《锦衣风流》 第一章 大梦五百年(上) ( )大明弘治十六年八月,山西大同府蔚州城。 清晨的蔚州街头薄雾蒸腾,屋脊的瓦片上白霜皑皑,八月里蔚州的深秋已经有了寒冬将至的征兆,早起的蔚州百姓都已穿上厚厚的夹衣,缩着脑袋,嘴巴里哈着热气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城西小石桥的陋巷中一幢普普通通的宅院,三间青砖房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清冷的空气里,从宅院中传来哀哀的哭泣之声。 堂屋中点着数根白烛,正当中横放着一张竹床,上面直挺挺的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消瘦少年,竹床旁边,一名三十上下的妇人正嗓音嘶哑的哭泣不休,周围几名妇人抹着泪劝解着。 “人死不能复生,宋家娘子,节哀顺变,这孩儿没福气啊,也强求不来。” “是啊,还是赶紧叫人准备棺木设了令堂,人手不够的话,叫我家大牛来帮忙,他哥儿俩平ri关系挺好,也算是尽些朋友之义。” “还要去通知宋府的人,毕竟……毕竟是宋家的血脉,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解出主意,那床边的妇人只是哀哀的哭泣,已经濒临崩溃了。 “哎,宋家娘子已经拿不下主意了,小萍,你家夫人伤心过度,这些事还是你出头张罗一下为好,啧啧啧,可怜的一对母子,怎么就落到今ri这番田地了呢。” 一名穿蓝布襦裙的妇人抹着泪扭过头来,对跪在床前边哭边在火盆中烧着纸钱的一个小丫鬟道。 那小丫鬟已经哭成了泪人,闻言点头称是,直起身子转身yu行,忽然间,她像是着了魔一般定在那里,满脸的惊骇之se。 “快去啊,还愣着作甚?”妇人催促道。 “李……李婶,你……看看……看……那儿。”小丫鬟眼睛睁的溜圆,上牙打着下牙指着竹床上少年的尸体道。 李婶狐疑的顺着婢女的手看去,半晌也没看出个究竟,于是扭头道:“你这妮子,有什么可看的。” “不是啊,李婶,刚才我明明看到了少爷脸上的盖着的黄纸动了一下,少爷……少爷似乎没死呢。”婢女抖着嗓子道。 李婶吓了一跳,忙扭头仔细盯着,但半晌也没见有何异样,口中嗔怪道:“这妮子,定是你眼花了,哪有人死了还能……啊呀!!!” 李婶话没说完忽然惊叫一声,唬的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众人惊恐看过来,只见李婶一手捂着嘴巴,双目圆睁,另一手指着少年的尸体叫道:“动了……真的动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慈悲……” 众人惊讶不已,纷纷聚目于死者身上,屋内顿时鸦雀无声,白烛闪了两闪,猛然间众人看见盖在死者脸上的黄纸被吹开了半边,紧接着就听死者的喉间出咯咯之声,顿时满屋子人像是炸开了锅一般,有人尖叫道:“了不得了,诈尸了,老天爷,诈尸了。” 除了宋家娘子和那婢女,其他人顿时一声喊四散逃出,宋家娘子扑上前去,一把掀开少年脸上的黄纸哭叫道:“我的儿,娘知道你死的不情愿,定是舍不得娘亲,你莫害人,把娘带走便是了……” 那少年喉间咳咳作声,猛然坐起身来,咳出一口浓浓的血块,双目已经睁开,茫然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夫人,夫人,少爷好像没死,少爷好像没死。”那婢女看见少年口中呼出的白气,颤抖着嗓子道。 宋家娘子一怔,猛地抱住少年的身子喜极而泣,叫道:“我儿真的没死,我儿还魂了,老天保佑,菩萨开眼了。” 婢女小萍惊喜的高声朝外边探头探脑的众人叫道:“各位婶婶大娘,你们莫怕,我家少爷压根没死,只是被血块堵住了喉咙,我家少爷他没死……” 众人将信将疑的慢慢靠近,见少年脸se从煞白渐渐趋于红润,口中呼出的也是白se的热气,这才相信少年死而复生,纷纷惊喜不已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议论不已。 那少年面带迷茫之se,目光在面前众人脸上移动,半晌哑声说了句:“我好冷!”双目一翻白,再次晕了过去。 …… 宋家娘子当了绝大部分的饰和值钱的贵重物品,买了很多滋补的草药和食物,按照郎中的吩咐慢慢的给少年调理,数ri后,少年的身子逐渐恢复,已经可以在婢女的搀扶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了,只是不爱说话,双眼总是迷茫不已。 午后的阳光温煦的照在身上,少年浑身暖洋洋的,院子角落的野菊花开的金黄灿烂,一阵阵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这一切多么的真实。 少年虽不说话,脑海中思chao如沸:活见鬼了,活见鬼了,这是在做梦么?却又不像,明明在海边享受假期,只记得踏在冲浪板上尽情享受冲浪的快感,一个级大浪冲来,那是一排最适合冲浪的大浪,自己迎着浪头跃起,腰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失去了平衡倒在海水里,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好像是一群鲨鱼。最后醒来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了。 这不是做梦,脑子里清清楚楚的有另外一个人的记忆,自己现在的名字叫做宋楠,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早间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是一张年轻消瘦的陌生面庞,看来是自己的灵魂附身在这个叫宋楠的少年身上了,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么?这简直教人难以置信。 阳光下的院落静悄悄的,院子门‘喀拉’一声响,一个粗壮的少年戴着一顶竹笠走了进来,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手中提着两条肥鱼,将手一扬高声笑道:“楠哥儿,俺去壶河摸了两条大鲤鱼给你送来,待会叫宋大娘给你炖鲜鲜的鱼汤喝,补补身子。” 说罢不待宋楠回话,便扬声朝里屋叫道:“宋大娘,宋大娘,俺给楠哥儿送鱼来啦。” 屋内正在忙活的宋家娘子忙走了出来,拍拍围裙上的灰尘笑道:“是大牛来啦,谢谢啦,这么照顾我家宋楠。” 大牛挠头笑道:“这算什么,楠哥儿和俺是好兄弟嘛,这一回大难不死,今后必然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宋家娘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接过鱼儿道:“等会别走啊,大娘炖了鱼汤,你也喝一碗。” 大牛答应了,取下斗笠,伸手拿过一个简陋的小木凳子坐在宋楠对面道:“楠哥儿,身子感觉如何了?” 宋楠微笑道:“好多了,多谢你了,为我这么上心,我娘说这几天跑腿抓药没少麻烦你。” 大牛憨憨的笑道:“说的什么话,你能保住一条小命,俺比谁都开心,俺大牛和你可是兄弟,你这么说话便是见外了。” 宋楠的记忆里有这个大牛的一切,知道他所言不假,自打五年前搬出北大街大宅到小石桥这座简陋的宅院之后,就和住在隔壁的李家成了邻居,李家在后街摆了个小摊,卖些小吃汤水,李大牛便是李家的儿子。 “小妹去山上替你采药去了,她听说大病初愈的人需要补身子,又没钱买,于是自己上山想碰运气,看能不能挖着野山参或者是何乌什么的,哈哈,俺可没那个耐xg,不过我会抓鱼。”大牛呵呵笑道。 宋楠心中一阵温暖,这几ri虽然迷茫,心情恶劣,但身边这些人给自己的关爱倒是这陌生年代的一缕阳光,将自己雾霭重重的心照亮,也许自己将永远回不去自己生活的年代了,这些人都将是自己未来人生路上的伙伴。 两人闲聊几句,大牛说了些街头上的趣事给宋楠听,宋楠的心中宽松了不少,不多时,婢女小萍端了一大盆子热腾腾的鱼汤出来叫道:“鱼汤好了,两位爷快趁热喝些。” 大牛忙道:“可别折煞我,你家少爷是爷,俺大牛可是个泥腿子,小萍你要是这么叫我,俺今后可不敢来了。” 小萍抿着嘴笑,伸手拿了汤勺帮两人各盛了一大碗ru白se香喷喷的鱼汤,递到两人手中。 大牛皱了眉头,伸筷子将自己碗中的鱼肉夹着放进宋楠的碗中,仰脖子咕咚咚一口喝干鱼汤,咂嘴道:“香,鲜!宋大娘的手艺比我娘好了不知多少倍。” 宋楠端着热腾腾的鱼汤,眼中雾气蒸腾,渐至湿润。 (时隔三个月,新书终于和大家见面了,新的历程开始,请诸位多多收藏,多多投票,苹果拜谢了。) 第五章 空有律令依 ( )(感谢三刻黄牙、bobby、野鹤道人、廉价的妆、夜半问道、面若桃花、扶风流苏等书友和巨巨的打赏。跪求收藏!) 宋环张着嘴巴愣了半晌,忽然爆出一阵大笑,对着身边家丁道:“你们听见没?他疯了,可要笑死我了,还有这种没脸没皮之人。” 家丁们配合的大笑,纷纷指着宋楠七嘴八舌的奚落。 宋楠待众人的讥笑声平息下来,才静静的道:“笑够了么?无知不可怕,无知却无畏便可怕了;我乃宋家血脉,先父故去,家业自然有我的一份,有何可笑之处?我来拿回我的那一份不该么?” 宋环冷笑道:“原来你志存高远,倒还打着我宋家家产的主意,你认为你有资格继承我宋家的一份产业么?别做你的秋大梦啦,劝你早些滚回你那狗窝去,真的惹火了我,我可对你不客气。” 宋楠静静道:“万事抬不过理字,我今ri来是要和你们和平解决此事,否则我便要告到官府,请官府依律判决了,那样的话反让宋家没了颜面,你自己掂量掂量。” 宋环大笑道:“告官?亏你想得出来,告官又如何?宋家会怕你告官不成?你倒是去告啊。” 宋楠轻叹一声,拂袖道:“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这便去州府衙门击鼓,本是骨肉至亲,我也不想这么做,但亦无可奈何,但愿爹爹在天之灵能够原谅我的鲁莽。” 宋楠招呼李大牛转身往人群外走去,身后有人高声道:“且慢!” 宋楠转头看去,只见宋府门口,几名婢女婆子簇拥着一名雍容的妇人正朝这边走来,那妇人四十许人,五官倒也端正,可见年轻时必有几分姿se,只是颧骨太高,破坏了整体的美感,看上去总是有些别扭。 宋楠心道:“正主儿终于来了,这妇人必是宋环之母闫氏无疑。” 来人正是闫氏,远远看到宋楠的时候,闫氏便知道那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孩儿无疑,除了五官轮廓像极了死去的宋德之外,眉宇之间的清秀摸样也遗传了那贱婢的影子。 “拜见大娘,晚辈宋楠这厢有礼了。”宋楠拱手道。 闫氏侧身避开一旁不受其礼,脸上带着冷漠的神情淡淡道:“可不敢当,老身可没你这晚辈;你狐媚子娘呢?怎地不敢亲自来跟我见面,却指使你来我家中滋事?” 宋楠一笑道:“实不相瞒,我娘压根不知道我来此地,若是知道了,恐怕她会担心的要死了。” 闫氏冷然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不担心了?我宋府在蔚州虽不敢说是第一大户,但上至州官下至缙绅望族都有结交,你方才说要告官,你能赢得了官司么?” 宋楠道:“晚辈自然知道这些,但大明朝的法度可不管你势力多大,钱财几何,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我之所以不怕,便是有大明朝的律法撑腰。” 闫氏冷笑道:“幼稚,你倒说说看有何种律法替你撑腰?” 宋楠道:“也罢,既然长辈垂询,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宋楠伸手入怀,取出一本蓝皮书本来,朝周围扬了扬道:“这一本是我大明弘治六年内阁修改的《大明令》,在户令这一条中关于财产的继承权有清清楚楚的规定,让我为诸位读上一段。” 宋楠翻开书本,翻到以一片黄叶为签的那一页朗声道:“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jian生之子,依子数量与半分;如别无子,立应继之人为嗣,与jian生子均分;无应继之人,方许承绍全分。” 闫氏面上变se,她是大户人家出身,自然听得懂宋楠在说什么,宋楠虽非嫡子亦非庶子,但他是婢生子的身份,按照大明令户令的规定,他虽然不能继承官荫世袭的爵位但却能继承家产;而且最要命的是那一句‘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也就是说除了自己的嫁妆之外,剩下的家业宋楠将有权分到一半的份额,因为宋府除了宋环和宋楠之外别无其他子息。 闫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xg了,一半的家产,那可是个天大的数目,平白便宜了这小子,岂能心甘? 踌躇间,只听宋楠道:“大娘,当初你们欺我母亲良善无知,不仅不愿给她名分,还将我们赶出北大街的老宅,庆幸的是我娘供我读书,我才能识字明理,也让我明白这宋家的家业也有我的一份,如果你们稍有良心能救济我们母子到也罢了,但你们没有,我只能来到府上要回我的一切;便是你宋府手眼通天,我有大明令在手又有何惧?我相信蔚州州官必能秉法断案,也省的我去大同府越级上告,抑或是去京城上告,总之我相信总有人能秉公断案。” 周围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人道:“原来如此,朝廷竟然有这样的法令,我们却一点不知,这一回宋家可要出血了。” “切!什么叫出血?人家本来就应该取得一份家业,是宋家大妇欺这小哥儿母子无知年幼生生霸占了去,这叫做物归原主。” “说的是,这宋家跋扈的紧,仗着和官府有几分关系,平ri里甚是嚣张,这回看他们怎么办。” “……” 百姓的议论声如根根钢锥刺入耳膜,宋环暴跳大骂道:“你们这帮泥腿子,找打是不是?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群泥腿子哄的远远的?” 家丁们抓耳挠腮,数百百姓聚集,十几名家丁岂敢动手,少爷这个要求实在太难执行了,十几个人还没动手,人群中几名魁梧的屠夫宰狗的大汉已经将眼珠子瞪的溜圆,拳头捏的咯咯响,哪里还敢上前。 “娘,这可怎么办?难道便将一半家产拱手送给这个贱种不成?”宋环有些抓狂了。 闫氏心乱如麻,吁了口气斥道:“慌什么,稳住;告到州衙门倒还无妨,麻烦的是他扬言去大同府上告,又要去京城上告,那才是麻烦事;早知有今ri之事,当初我便不该心软,该将那贱婢撵出蔚州去,当真失策。” “要不跟他打个商量,给他个百而八十的银子了事,再请官府上的朋友恐吓一番,让他不敢再闹,娘看如何?” “哼,出的什么馊主意,那岂不是当众告知众人他有资格继承我宋府家业么?想跟老身斗,这贱种还要吃个几十年饭才成。” 宋环喜道:“娘你有主意了么?” 闫氏白了他一眼道:“学着点,娘教了你二十年,你还是没学到娘的皮毛。” 闫氏脸上带笑,缓缓扬手,周围的嘈杂声顿时停息,众人都想听听宋府如何应对,是甘心情愿拱手送出一半家业呢,还是有其他什么好办法。 闫氏盯着宋楠稚嫩的面庞缓缓道:“你很不错,居然读书明理,连大明令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些法令条文可都是官府中人才会去细究的,可见你志不在小;不过,这法令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宋楠一愣,一时没有明白闫氏话中的意思。 闫氏笑吟吟的道:“你这小哥,拿着本大明令便来我家门前要继承家业,岂不是太荒唐了;你虽姓宋,可是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是我家老爷的血脉呢?天下姓宋的人何止千万,照这样的话,岂不是随便一个姓宋的后生都能来我宋府要一份家业么?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宋家不计较你们这些穷疯之人的失礼之处,再不走的话,即便你不报官,我倒是要命人报官了。” 人群炸了锅一般的嗡嗡作响,没想到闫氏居然来了这么一手,直接否定了宋楠和宋家的血脉关系,当年生在宋府中的事情本来就不为外人所知,有谁能够证明宋楠是宋德亲生的呢? 有人恍然道:“原来如此,这后生看似文文静静,倒是心机颇深,竟然想到了这么一招,真是够无耻的。” 又有人道:“就是,富贵天定,这人是想钱想疯了,要是宋家报官,还不以jian骗之罪打个皮开肉烂么?” 闫氏得意的趁热打铁,对围观众人道:“诸位乡亲,总有人异想天开的梦想着能钻空子,这人本是我家婢女之子,十几年前因行止不端被我宋府逐出府门,也不知是和哪个野汉子偷生的贱种,居然跑来冒充我宋家血脉;今ri老身姑且放了他一次,便不命人告官,诸位散了,没什么好看的。” 围观百姓没热闹可看,顿时觉得无趣,边议论说笑边各自散去,口中无非是‘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不学好,偏跑来招摇撞骗’之类的话。 宋楠面se煞白,站在那里,瘦弱的身子摇摇yu倒,李大牛叹息一声扶着他的手臂道:“楠哥儿,咱们回。” 本以为宋楠真的有办法拿回属于自己的家产,却不料宋府如此无耻,竟然连血脉身份都否定了,这事过去了十几年,宋德都死了五年了,除了宋德,又有谁能够证明宋楠是宋德亲生? 宋楠咬紧牙关,将牙齿差点咬出血来,突然间,他甩开李大牛搀扶的手,高声喝道:“且慢!既然你宋家如此无耻,就别怪我和你们鱼死网破了。” 宋环扶着闫氏刚刚踏上府门台阶,被这一嗓子吓得一哆嗦,众人纷纷愕然回,yu走的百姓们见仍有后续,又纷纷聚拢而来。 第二章 大梦五百年(下) ( )宋楠的心理反差很大,心情极为抑郁,后世自己名牌大学毕业,进入一家跨国地产公司之后短短数年便坐上年薪数百万的高管宝座,年少多金,正如天之骄子一般,身边充满艳羡的目光,打个响指便会有无脑大胸的美女投怀送抱,正是风得意之时。 平素工作之余,拿着带薪假期周游世界,又喜爱各种前高端的运动,冲浪、滑翔伞、探险等是他的最爱,生活品质也高的离谱,吃穿坐行都是顶尖的奢侈品牌,尽情的享受人生。 可如今,魂穿数百年,来到几百年前的大明朝,看着家徒四壁的房舍,看着身上的棉布长衫,喝碗鱼汤就算是奢侈享受,这叫他如何能适应。 而且,他知道,就算是这样的ri子也维持不了多久,自己附身的这个宋楠是个病秧子,生病的ri子里已经耗光了宋家不多的钱财,这一次宋母又将最后仅有的一些饰当了换药和补品,除了三十亩租给农户耕种的贫瘠田地,家里已经一无所有了。 家中倒是还有满满一书架的古书,那是自己附身的这个宋楠唯一留下的东西,五岁开始读书,十年累积下来,家中这些散着霉味不能吃不能喝的书本倒是积攒了下来。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在如此处境之下,这句话听着很是可笑,如今家中将要三餐无继,难道学硕鼠一般啃食书本么? 家中如今一共四口人,倒是标准的大户人家配置,母亲和自己,外加一个叫萍儿的婢女和一个老仆忠叔,如此贫寒之下还有仆人婢女,看似有些不合理,但那却是代表着宋家母子曾经的生活。 宋楠根据记忆得知,宋母和自己本来生活在蔚州宋府的大宅之下,过的也是丰衣足食的ri子,宋府老爷宋德早年为官,后因病辞官回归蔚州故里,置办田地,从商经营,置办下偌大的家业。 自己的母亲原本是宋德身边婢女,人生的美貌,xg子又温柔,宋德很喜欢她,于是便想纳她为侧室;不料宋府大妇闫氏善妒刻薄,大吵大闹的不许,一来二去,宋楠出生了,纳妾之事却不了了之,而宋楠便成了个连庶出都不如的婢生子。 在这个年头,长幼名分乃是伦常大礼,出身比什么都重要,大户人家中尤为显著,宋楠的意外降生,更是让大妇闫氏极为不满,就算是儿子都生了,闫氏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绝不准宋德纳宋楠之母为妾,而宋楠母子在宋府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宋德觉得亏欠了宋楠母子,又受不了闫氏的吵闹,于是便在东城北大巷给他们母子安置了别院,请私塾先生教宋楠读书,配备了马夫仆役和婢女,只是宋德本以为他能活得长久,却不料在宋楠十岁那年忽染急症而死,竟然没来得及对宋楠母子留下片言只语的安排。 宋德死了,闫氏和宋德嫡子宋环拒绝承认宋楠母子的身份,不但不准宋楠母子守灵戴孝,还将北大巷的房舍收回,彻彻底底的将宋楠母子逐出宋家。 宋母xg子软弱,本就是婢女出身,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岂敢一争短长,只得带着宋楠悄悄的在宋德坟前烧了些纸钱磕了几个头,算是尽了人事。 幸而宋母节俭,持家有方,宋德生前偷偷塞给她的一些钱银物事她都jg打细算的去打理,倒也积攒了几百两银子下来,离开北大巷之后,便在平民居住的小石桥置下了这所小院。 家中仆役也都作鸟兽散,唯有忠叔和萍儿两个不愿离去,忠心耿耿的跟着这孤儿寡母两人。 宋母虽会持家,但毕竟是个妇道人家,拿出积蓄置办了南门外的三十亩田地,却又被掮客欺骗,三十亩地根本就不是说好的良田,而是贫瘠之极的山地,每年租给农家耕种,手上来的租子保全家的吃喝都不够,还要往里边搭钱,一来二去,坐吃山空,五年后的今天,宋家已经难以为继了。 宋母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宋楠身上,花钱供宋楠读书,但宋楠身子太弱,一年倒有半年缠绵病榻,虽然喜欢读书,但终究博不过身体的虚弱,几番挣扎,只博了个秀才的身份,再往前,那更是山高水远遥遥无期了。 …… 这ri晚间,宋楠在厢房抑郁闲坐,外边堂屋中传来萍儿和宋母轻轻的说话声,宋楠隐隐听到叹息之声,于是屏气静听。 “夫人,忠叔今儿去南城收租子又空手而归了,今年夏天糟了虫灾,地里几乎没什么收成,忠叔实在不忍逼迫他们。” 宋母叹息一声,半晌道:“罢了,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叫忠叔去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 萍儿道:“可是,收不到租,家里怎么办?眼见冬天要来了,咱们这个冬天怎么过?少爷的棉袍子都破了好几处了,也没钱买新的,还有您将几件上好的冬衣都压在平义典当了,冬天可怎么出门?” 宋母再叹息一声,轻声道:“我倒是没什么,没棉衣便不出门罢了,倒是你和忠叔都几年没做新衣裳了,也没钱给你们工钱,真是苦了你们,能遇到你们真是我和楠儿的福气。” 萍儿轻声道:“夫人说什么话,伺候您是应该的,当年若不是夫人搭救,我怕是在街上早就冻死了,只可惜小婢没本事,要是个壮汉的话,起码能上街做些苦力赚钱,现如今只能做些手头杂事,也帮不了夫人什么忙;忠叔老了,也做不来苦力,我们倒是成了累赘了,忠叔说明年还是这个光景,他就找个没人的地方等死算了,不能拖累了夫人和少爷。” 宋母忙道:“你告诉忠叔,可千万别那么想,咱们现在都是一家人了,谁也没把你们当仆役看,忠叔要是那样做,那是置我母子于不义了。” 萍儿轻声道:“我想忠叔也是说说而已,他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只是眼下的难关可怎么过呢?” 宋母沉默了一会儿,声道:“萍儿,把这个拿去当了,也许能熬过这个冬天。” 萍儿惊道:“不可,夫人,那可是老爷留下的唯一物事了,当了可就没念想了。” 宋母苦笑道:“人都死了,留念想有什么用,还是当了换银子,养活一家老小算了,老爷泉下有知也应该不会怪罪,他的儿子没饭吃没衣服穿,这也算是他这个当爹的最后一次尽责。” 宋楠听得心里难受,家里已经赤贫如此,无论如何,自己顶替的是这个家中唯一能撑起门面的男子身份,怎么能袖手旁观;自己魂穿至此这十几天里,上到宋母下到忠叔和萍儿个个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呵护有加,左邻右舍也都对自己很好,自己光顾着沉浸在巨大的落差中不能自拔,却忘了生活还要继续,难道自己便永远这样沉沦不成? 宋楠想了想,起身轻轻的掀了帘子走出厢房,堂屋里,宋母手中拿着一根jg美的玉钗恋恋不舍的递给萍儿,不消说,那是自己的‘父亲’宋德留下的最后的信物了。 见到宋楠出来,宋母轻轻将玉钗陇入袖中,脸上瞬间堆满笑意,轻声道:“楠儿,读书读累了么?出来走走也好,虽然秋闱大考在即,但你的病刚刚好,还是要注意身体为好。” 萍儿附和道:“是啊,少爷读一会书便去跟隔壁的大牛哥去外边逛逛,对身体定有好处。” 宋楠静静道:“娘,咱们家已经山穷水尽了是么?” 宋母错愕,旋即嗔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山穷水尽?你尽管读你的书,家里有田有地,还有娘和忠叔萍儿,哪里轮得到你来cao心。” 宋楠道:“娘你莫要骗我,我知道家中的情形,娘你不用将爹爹的送给你的玉钗当了,我来想办法,孩儿是宋家男儿,岂能让母亲担心穿衣吃饭之事,那孩儿也太没用了。” 宋母尴尬笑道:“哪有什么玉钗,我儿别分心,好好读书便是。” 宋楠道:“这样的情形我没法读书,我已经想到了办法,明儿我便去拿钱。” 宋母愕然道:“你有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在宋家人的眼里,宋楠是个瘦弱乖巧胆小的少年,见了生人都不太敢说话,此刻见宋楠说出这样的话来,确实有些意外。 宋楠并不计较宋母的语气,心道:你心目中的那个宋楠早已不知去了何处了,我既然附身于宋楠之身,连生计都维持不了,那我还混什么? “明ri一早,我和大牛去办事,你们等我的好消息。”宋楠静静说完转身回到厢房中去了,留下宋母和婢女小萍惊愕对视,不明所以。 第六章 彼道还彼身 ( )(元宵节快乐) 闫氏y着脸回转身来斥道:“你莫非以为我宋家当真好欺?环儿,派人即刻去州衙报官,光天化ri之下竟然有人欺诈讹骗,岂有此理。” 宋楠冷笑道:“到底是谁欺诈讹骗无耻之极,你们心里清楚。” 闫氏怒道:“难道你有证据证明你是宋家血脉么?” 宋楠道:“我无法证明,爹爹已亡故,十五年前的故人怕也是老的老死的死,便是活在人世我也无处找寻前来作证,况且亲仆不可证,即便是我母亲和家中仆役作证,在大堂上恐怕也不能成为证据。” 闫氏大笑道:“算你还不糊涂,奉劝你还是消停点,别做那一ri暴富的秋大梦。” 宋楠冷笑道:“我虽无法证明自己是宋家血脉,但我却能让你宋家家业彻底烟消云散。” 闫氏再笑道:“小贱种口气倒不小,老身倒要看看你有和本使能让我宋家倾家荡产。” 宋楠咬牙道:“是你们逼着我如此,我也只好对不住九泉之下的爹爹了,我这便去官府诉说情由,因为我怀疑宋环也不是宋家血脉,宋家的家业不应该由宋环继承。” “什么?你个小畜生说的什么?” “你个小贱种好没道理,竟然敢如此胡言乱语,来人,还不去拿了他打断他的狗腿撕烂他的嘴巴!” 闫氏和宋环气的暴跳如雷,连声的咒骂叫嚷,周围的百姓也是大眼瞪小眼,被宋楠的话惊得张口结舌。 宋楠冷笑道:“是否说到你们的痛处了?便要打打杀杀了是么?宋环若不是宋家血脉,宋家便无后继承家业,按照大明令,无后之人家产充公,嘿嘿,咱们一拍两散,谁也别想过好ri子。” “小贱种,你血口喷人,我家环儿如何不是宋家血脉?你信口开河官府岂会信你?”闫氏气的几yu晕倒,指着宋楠破口大骂。 宋楠冷笑不休,道:“那你拿出证据来证明啊。” 闫氏怒道:“我家环儿成化二十二年正月十九生ri,接生的稳婆尚在人世,家中亦有经事的老仆健在,他们均可证明我儿的身份,你胡乱诬陷岂能得逞?” 宋楠哈哈大笑道:“他们只能证明贵公子是那天出生,又岂能证明他是宋家血脉?再说了,你忘了亲仆不可为证么?他们是你府中之人,说出来的话官府根本不予采信,你要证明贵公子身份,恐怕要另寻他法了。” 事情进展到这里,宋府中人和围观百姓都明白宋楠的用意了,宋楠这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宋府要宋楠证明他是宋德亲生,宋德既死,他人之言又不足采信,自然无法证明,但这些偏偏又是宋环的难题。 宋楠知道古代没有什么出生证这玩意儿,谁也不会浪费jg力去怀疑谁家生的子息不是亲生的,这种事连皇家都搞不清楚,否则又怎会有宫廷中以外人之子冒充皇子的闹剧生,宋楠正是要抓住这样的漏洞,让宋环母子陷入和自己一样的尴尬境地当中。 “打,给我打,打死这个无赖贱种。”宋环眼珠子都红了,挥手怒喝命家丁上前行凶。 宋楠抱臂而立,面对涌上的众人不避不让,冷笑道:“有种便打死我,到时候自有人来抵命,众位乡亲父老给我作证,我宋楠戳中宋家隐秘之事,他们便要杀人灭口,到时候官府查将起来,还请替我做个见证。” 宋楠油水不进的泼皮风范,反倒让闫氏和宋环无从下手,辩又辨不明,打又不能打,真是气的几yu喷血。 双方斗鸡般的僵持半晌,谁也拿谁没有办法,闫氏嘴边喷着白沫怒骂道:“你个小贱种,你到底要如何才肯罢休?” 宋楠道:“我敬你是长辈,所以才不跟你一般计较,你若再满口贱种贱种的胡言,我便要改一改对贵母子的称呼了。” 闫氏怒骂道:“小贱种,小贱种,老身便是这般骂你,你待如何?” 宋楠冷笑道:“在未证明贵公子的身份之前,我是否可以称他一句小野种呢?而大娘你,不忠亲夫,我可以用更难听的话来形容你,你若不知收敛,我绝不怕当众称呼你为y妇。” 闫氏百口莫辩,几yu抓狂,想命人即刻将宋楠按倒狂殴,但一想到这小贱种如果真的告到官府中,咬定说宋环不是宋家血脉,自己还真是棘手;虽不至于真的将家业充公,但为平复此事,定会付出大笔的代价,说到底官府和宋家结交,那都是银子铺的路,有了这个敲诈的好机会,那些当官的还不一个个如狼似虎一般的疯狂攫取么? “你……你个小……小……”闫氏指着宋楠,气的胸口剧痛,强忍着将贱种两个字咽下肚去,捂着胸口喘息不已,身边的婢女赶紧帮她捶胸顺气。 “这才像话。”宋楠道:“我倒有个办法能证明贵公子是宋家血脉,就不知道你敢不敢用。” 宋楠忽然帮着宋家出起主意来,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这小子瘦瘦弱弱,脸上稚气未脱,偏偏将众人玩弄的云山雾罩,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你这小……小……能有什么好心肠。”宋环怒道。 宋楠斜眼看着这个胞兄,冷笑道:“那你听是不听呢?” 宋环哼了一声扭头不理,宋楠呵呵一笑道:“我也不想闹到这步田地,都是你们逼的,你们若不是欺人太甚,我又岂会鱼死网破?” 宋环怒道:“便是鱼死网破,也不能让你拿到我宋家一半家产。” 宋楠挠头道:“这可难办了,既然如此,我只能去官府走一趟了,反正我贱命一条,便舍了这贫贱之身,也不能教你们好过,告辞了。” 宋楠一拱手,拉着李大牛便走,闫氏母子手足无措,不知拦阻好还是不拦为好。 众人眼巴巴的看着宋楠和李大牛朝街上挤去,均想:今ri之事可真够奇的,不知后续如何,瞧这小子的气势,怕是不搞垮宋府不罢休了,看来好戏在后头,可不容错过。不少闲人闲来无事,居然跟在宋楠身后,要去官府衙门看个后续。 “都他娘的在作甚?聚众闹事么?” 平白无故的炸雷般的一嗓子,将众人吓得一哆嗦,众人循声看去,顿时吓的白了脸,只见西街角一名黑塔一般的大汉顶盔戴甲挎着腰刀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十几名全副武装腰悬兵刃的士兵。 宋环一眼看见,顿时如见了救星一般快步迎上去,一把抓住那大汉的衣袖,口中叫道:“这不是千户江大人么,千户大人,您来的正好,千户大人给评评理,有人来我宋府门前寻衅滋事,千户大人可要给我做主啊。” 宋楠心头一凛,看这架势,这个当官的和宋环必然熟悉,想必也是宋家用银子铺就的关系,当下打起jg神静观其变。 那江大人皱眉喝道:“搞什么名堂,嚎丧么?有事说事,谁敢到你宋大公子家闹事,我却不信,八成是你欺负别人了。” 宋环委屈的道:“大人你可错怪我了,这一回真的有人来寻衅,求大人给个公道,不甚感谢。” 那千户瞪眼道:“哦?那倒是奇了,谁这么大胆子?” 宋环朝宋楠和李大牛一指道:“便是那两个人,无缘无故的跑来滋扰……” 那千户朝宋楠李大牛两人看来,宋楠感觉到一股凌厉之气直逼而来,这将军的目光中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都看什么看?统统滚了开去,都不用忙活生计了么?要不要老子把你们统统抓起来去修城防?”江千户挥手怒喝道,身后的士兵迅上前打的打踢的踢,顷刻间将围观的百余名百姓如鸟兽般驱散干净。 那千户缓步来到宋楠面前,上下左右打量着宋楠,冷冷的开口道:“便是你在此滋事么?” 宋楠拱手道:“回禀大人,在下并未滋事,在下是来讨个公道的。” 那千户见宋楠毫无惧意,倒有些意外,转头对宋环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闫氏上前施礼道:“请大人入宅叙话,老身将事情经过告诉大人。” 那千户点点头,挥手道:“将那两个小子给我押进来,本大人要断一回案。” 士兵们推推搡搡将宋楠和李大牛推进宋府,李大牛身子有些抖,显然是惧怕不已,宋楠捏捏他的手,示意他不用惊慌。 第三章 边城非净地 ( )(感谢乐茶茶、休闲浪人两位的月票,感谢长河老大、玄武巨巨,骑鹤巨巨、七月桃花巨巨、曾饮沧海巨巨、1ove愛巨巨、扶风流苏巨巨的打赏,跪求收藏。) (今ri四更,此为第三更,感谢新老书友的收藏和票票。) 宋楠东厢房的油灯亮了一夜,小萍半夜醒来小解,有些好奇,隔着门缝偷看少爷在做什么,却见宋楠将一大堆古书全部取出来堆放在桌子上,在里边翻翻捡捡忙的满头大汗。 小萍不明所以,少爷看来是想要奋读书的样子,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是明摆着能考中科举,目前的难关又将如何渡过?宋楠白天所说明ri一早去拿钱解决生计问题之类的话,在宋母和小萍看来不过是孩子气的笑话罢了,少爷又有什么来路能弄到钱财? 鸡鸣报晓,天蒙蒙透亮,小萍伺候好宋母穿戴完毕,两人走出堂屋之时被院子里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宋楠穿着一身睡衣在院子zhongyang的大石磨上,身体扭动成各种奇怪的姿势,口中一呼一吸出奇怪的声音,像是中了邪一般。 宋母唬了一跳,儿子像是中了邪一般,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别是被脏东西附了身不成? 宋楠睁眼嘘气,结束了后世养成的晨间瑜伽锻炼,这个身体有些不听使唤,韧带肌肉完全不像后世的那副身体那样婉转自如,自己也只能做些最基本的姿势和呼吸吐纳。 “我的儿,你怎么了?一大早在院子里作甚么?你可别吓唬娘。”宋母紧张的上前来,掏出手巾给宋楠擦汗。 宋楠笑道:“我没事,我这是锻炼身体,我的身子太弱,老是生病,锻炼身体可以让我少生病,您不用担心。” 宋母吁了口气,拍拍胸口道:“原来如此,我当我儿中了邪呢,刚才你的那些姿势很是古怪,娘可从来没见过。” 宋楠无语,也无从解释什么叫瑜伽,笑道:“以后再说,我肚子饿了,闻到小米粥的香气了,今ri感觉胃口不错,我要喝个三大碗,之后我便去拿钱去。” 宋母狐疑道:“我儿何处去弄钱?可不许作jian犯科弄些不义之财,咱们家虽穷,但也不做那些为人不齿之事。” 宋楠道:“放心,我只是把属于我的钱拿回来罢了,绝不会作jian犯科,再说了,就我这弱不禁风的摸样,能去偷还是去抢?” 宋母不知道宋楠说的拿回属于他的钱是什么意思,但听宋楠一番话放下心来,她是不信儿子能弄回什么钱财的,但只要儿子高兴,出去走走也好,再说有隔壁的大牛陪伴,也出不了什么事。 吃完早饭,隔壁的李大牛已经在院外叫门了,昨天傍晚宋楠便和大牛打了招呼,要他陪伴自己今天一早去办个事,倒不是宋楠自己一个人不敢去办事,实在是对蔚州城完全不熟悉,分不清东南西北,需要大牛做向导。 蔚州城并不很大,主街只有横亘南北东西的四条,其余的都是小街小巷,最繁华的是贯穿南北的一条大街道,城市的布局也有些奇怪,一般城池都是四道城门而蔚州只有东南西三座城门,最北面是玉皇祠三元宫之类的庙宇道观,州府衙门也在那里,这样的布局原因也是为了便于防御蒙元的残余势力,毕竟明虽灭元,但北方大部分地区虽名义上臣服明朝,事实上还是蒙古人实际控制,游骑滋扰犯边之事也常有生。 两人出了小巷往东,过了一座小石桥再行了数百步便拐上了一条大街;太阳升起,街面上的人群逐渐熙攘,叫卖喧闹之声充斥耳鼓;不时有一小队士兵昂而过,或是有官员大轿鸣锣喧嚷,更有鲜衣怒马头戴高冠身着红黄罩甲衫的骑士威风凛凛的疾驰而过,吓得路人连滚带爬的躲避。 宋楠第一次真正的看到古代的街景,有些呆犯迷糊,几匹快马疾驰而来,要不是大牛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差点被马儿撞飞,马上的骑士压根没有减的意思,反倒丢下一句狠狠的咒骂疾驰远去。 大牛看着远去骑兵背影啐了口唾沫骂道:“呸,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 宋楠皱眉道:“这些是什么人?怎地如此嚣张。” 大牛左右看看轻声道:“你终ri不出门自然不知道他们,瞧见他们腰上的刀没?那便是绣刀,这回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宋楠皱眉道:“绣刀?” 大牛道:“是啊,我大明只有一种人有资格可以佩戴这种刀,那便是锦衣卫了,据说是jg钢打造,刃薄如翼锋利无比,可砍可刺,嘿嘿,哪一天俺也能有一柄便好了。”大牛舔着嘴唇目光中满是羡慕。 宋楠心头一凛,绣刀,飞鱼服,锦衣卫,这些名词在后世并不陌生,在宋楠的印象里,明朝锦衣卫都是一些心狠手辣的密探,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没想到今ri竟然能在蔚州街头亲眼见到锦衣卫,果然明朝锦衣卫遍布天下不是虚言,这小小的蔚州城都有锦衣卫出现。 宋楠心里合计,口中却调笑道:“你要来做什么,难道拿来上山砍柴么?” 大牛摸摸脑袋嘿嘿而笑,他也只是想想罢了,那绣刀岂是轻易能得来的,传说锦衣卫每人一刀,刀上都有编号,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就算是有人送一柄给自己也不敢拿,那会惹来弥天大祸,自己可没那个胆子。 “楠哥儿,咱们这是去哪儿?你不是说有事要办么?”大牛从臆想中回过神来问道。 “宋府在何处?我要去要回属于我的东西。”宋楠道。 “宋府,你是说,你原来的家?”大牛睁大眼睛道。 “对,便是我原来的家,那里有属于我的财产,我要全部要回来,那样我娘便不必为生计愁了。” “你疯了,他们怎么肯给你?那闫老夫人可是出了名的泼辣狠毒,俺听俺娘说,当年若不是这贼泼妇作梗,你和宋大娘也不至于会落到如此地步……” 宋楠冷笑道:“那是我当时年纪小,没有办法跟他们理论,现如今我可不怕他们,该是我的,我一分不少的要回来,可由不得她耍泼。” 李大牛有些意外的看着宋楠,仿佛第一天认识宋楠一般,宋楠这种语气说话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前的宋楠可是唯唯诺诺话都说不清楚,自己跟他玩耍了五年,有时候都把宋楠当成了小妹妹一般的看待,可没见过宋楠今ri这般样子。 “别担心,我很久没出门,都不太认识路,你只给我指点路径便是了,到了宋府,你便可以离开了。”宋楠见李大牛表情错愕,还以为李大牛是害怕了,于是安慰道。 李大牛涨红了脸道:“楠哥儿,小瞧俺李大牛么?俺李大牛是怕事的人么?哪一回你被人欺负,大牛不为你出面?居然如此看俺,俺只是后悔没把柴刀带来罢了,你要是早告诉俺,俺便将柴刀别在腰间了;罢了,随便找点称手的家伙。” 李大牛扭头四下寻找,街道上又没什么棍棒之类的物事,牛屎马粪倒有不少,找了半天才在街角的乞丐屁股后面现一块青砖,忙跳过去抓在手里,顿时招来那乞丐的一顿白眼。 宋楠哑然失笑,李大牛是个xg情中人,原来自己是错怪他了,忙将他手中的青砖掰下来丢在地上道:“我们又不是去打架,带这玩意作甚?“ 李大牛道:“不打架恐怕不成,宋府可是有不少家丁护院,搞不好要吃亏。” 宋楠一笑道:“我自有办法,你一切听我的便是,咱们快些去办事,晚上回来好叫我娘包韭菜羊肉饺子给咱们吃。” 宋楠迈步往前走,李大牛满头雾水的跟在后面,不知道这弱不禁风的楠哥儿今天何来的如此自信。 第七章 精明江千户 ( )宋府大厅中,江千户大刺刺的坐在上,宋环一叠声的吩咐下人沏上好茶端上美点,那十几名士兵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般满把抓了点心往口袋里塞,弄得满地的狼藉。 江千户略有些尴尬,翻着眼珠子骂道:“一帮王八羔子,丢尽老子的脸,点心有什么好抢的?你们都是叫花子出身么?” 闫氏赔笑道:“无妨无妨,稍后老身命人每人包上一包,给军爷们带回去慢慢品尝,各位驻守蔚州,保我们百姓平安,吃点点心算得了什么?” 江千户干咳一声,挥手对众士兵道:“去去去,去院子里呆着,丢尽老子的脸。” 众士兵一哄出门,在院子里或坐或立一边晒太阳,一边将眼睛盯着宋府中来往的婢女,一副谗言yu滴的摸样,吓得宋府婢女们红了脸匆匆低头而行,不敢与之对视。 “说说,怎么回事?”江千户将头盔摘下,一只大脚踏在凳子上,鞋子上的泥污将锃亮的红木凳面踩得一片乌黑。 宋环赶紧上前,将宋楠来此讨要家产无理取闹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末了道:“千户大人,你说这等刁民可恨不可恨?我蔚州府中怎么会有这等样人?这事千户大人定要给我做主。” 江千户初时还漫不在意,边鼓着腮帮子将点心一块块丢入口中大嚼,一边频频点头,出唔唔之声,但当听到宋楠反咬一口反说宋环不是宋家血脉的时候,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口中糕点扑簌簌落下,像是三月里的柳絮在地面铺了一层。 “好刁滑的小子!”江千户一拍桌案喝道。 “是啊,您说可气不可气?”宋环附和道。 江千户缓步走到宋楠面前问道:“刚才宋公子所言可是实情?” 宋楠道:“确实是实情。” 江千户上下打量两眼宋楠,嘿嘿笑道:“有点意思,你这般刁滑的小子,本大人倒是头一回见,居然敢反咬一口,你怕是要破罐子破摔不想好了是。” 宋楠静静道:“难道我的疑问没有道理么?他们诬陷我非爹爹亲生,我便不能同样质疑他们么?他们要我拿出亲生的证据,我便不能如此要求他们么?” 江大人哈哈大笑,点头道:“问的好,有点意思;可是你想过没有,即便你告上官府,你的胜算怕是不足一成,我敢说到了州衙门你便以污蔑滋事之罪被拿入大狱,看你年纪恐怕连大狱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凡是进了那里的人不脱一层皮休想出来,书生意气顶个屁用?” 宋楠微笑道:“就算是不足半成又如何?蔚州是大明的天下,即便有赃官污吏和望族勾结,纸终究包不住火,我被下狱,我的娘亲和好友依旧会替我四处申冤,但凡有青天大老爷得知,倒霉的可就不是我一个人了,谁包庇谁枉法一个也逃不了。” 江千户一愣,啧嘴道:“看不出来,倒是个刚烈的xg子,听起来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你这是舍得一身剐,硬是要不依不饶了是么?” 宋楠拱手道:“我也不想如此,我原本只想得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家业,他们既然不肯,还污蔑辱骂于我,我也只好和他们玉石俱焚。” 江千户呵呵而笑道:“有点意思,但这么一闹你岂不是既受皮肉之苦又拿不到想要的东西,这叫损人不利己呀,何苦来呢?” 宋楠道:“莫非大人想做个中人调停一番?” 江大人睁大眼睛咂舌道:“不简单,当真不简单,连我的心思你都揣摩出来了,你怎知本将军想做个调停?” 宋楠一笑道:“千户大人和宋家想必是熟络之极,但听了事情经过却没立即为他们撑腰,反倒对我有相劝之意,在下斗胆猜测,那是因为我一旦去衙门告状,说不准胜算会很大,宋大公子无法拿出证据来,弄不好还真的家产会被充公,由此也许会牵扯出许多人来,或许连大人你也会被牵连上,所以还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人出面做个调停,平息此事,岂不皆大欢喜么。” 江大人挑起大指,连声赞道:“了不起,了不起,虽然说的不完全对,但也对了个五六分;你既然如此爽快,我也不妨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去府衙告状那是必败,我敢保证你会死的很惨;但今ri之事难免会落入他人耳目之中,蔚州城……嘿嘿……可不只有州衙一家管事,总有一些爱管闲事之人会闻风而动,虽然也不难搪塞,但多一事总比少一事好;我既和宋府熟识,当然也不愿见到有人为难宋府。” 宋楠微微一笑,轻声道:“绣刀、飞鱼服,大人是不是说这些人呢?” 那江大人眼神凌厉,旋即恢复平和,哈哈一笑不置可否;一旁的宋环母子见江大人和宋楠聊得熟络,心头暗自着急,本来指望着江大人能替自己撑腰,没曾想江大人居然是起意调停,对他们之间的对答,宋环母子也听得一头雾水。 “你是个聪明人,但人太过聪明不是好事,说罢,此事你打算如何善了?”江大人往椅子上一坐,拿心复又大嚼起来。 宋楠知道,今ri的契机就在此处,说去府衙告状云云,能不能奏效他自己也不清楚,这里是大明朝,和后世可完全不同,自己虽然在后世阅人良多,对于人际之间的微妙关系也把握的游刃有余,但对于这里的情形还是双眼抹黑一概不知,之所以做了那场戏,只是基于人xg共有的弱点来针对罢了。 至于猜测出这江大人话语中的含义,那确实后世自己善于观察思考得来的本事,这江大人和随行士兵都是普通的军队服饰,其身份也许只是蔚州驻扎的朝廷军队;那江大人说:‘此地并非州衙一家管事’联系到今ri来时街面上看到的鲜衣怒马的锦衣卫士,宋楠很轻松的便猜到他所指为何。 宋楠对明朝虽不是很熟悉,但锦衣卫臭名远扬,数百年后的后世也流传着对这个朝代的锦衣卫的种种描述,这些人为朝廷刺探情报,钻地鼠一般的打探各地的官员缙绅和平民的言行动态,遇到事情像是逐臭之蝇一般的闻风而至;宋家这样的大户虽然看上去实力雄厚,但在锦衣卫看来就是一块大肥肉,如果事情闹大,这个能攫取抄没宋家全部家业的机会他们岂会放过?锦衣卫一插手,宋家的家产便十有仈jiu完蛋了。 这些事江千户自然心中有数,而宋环闫氏母子却压根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之处,宋环反而有些埋怨道:“千户大人,可不能纵容这种刁民的讹诈,您可不能帮着他说话啊。” 江千户鄙夷道:“你懂个屁?我问你,你能拿出是你是你老子亲生的证据么?” 宋环嗫嚅道:“大人岂能听这小子胡说八道?我是爹爹亲生的,这等事还需要怀疑么?” 江千户斥道:“废话,凭你一句话便能作数,那还要当官的作甚?要证据,懂么?” 宋环还待说话,江千户不再理他,使个眼se叫闫氏随自己到一旁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话,闫氏脸se大变,低低的询问了几句,江千户回了几句。 闫氏呆立半晌,轻声道:“大人说的是,这世间原有些事即便是事实,却也无法证明,先夫亡故经年,倒确实无法证明此事;大人是维护我宋府之意,一切但凭大人调停便是。” 宋环急道:“娘,你怎么……怎么能便宜这小子。” 江千户白了他一眼道:“还是老夫人识大体,我和这小子素未平生,干什么要帮着他?宋大公子,凡事多动动脑子,你和你这位兄弟比起来可差的远了。” 宋环叫道:“他不是我宋家血脉……” 江千户沉下脸来道:“你当老子是傻子么?谁吃了天大的胆子敢跑来冒认宋家之后,这等事用屁股想也能想的清楚,他是不是宋家之后你们宋家心里有数;如果他真不是宋家之后,你们怕是早就扭送他去衙门了,还轮的到求我?” 闫氏和宋环脸上青白,对视不语。 江千户伸手揉了揉大鼻子,缓步来到宋楠面前,盯着他道:“这位兄弟,你也别指望夺人一半家业,大明令虽清清楚楚写的明白,但宋公亡故是五年前,这五年里人家宋大公子打理家业忙的屁股朝天,你来了一句话便夺人一半家业,说的过去么?” 宋楠微笑道:“那依着大人的意思,该怎么办?” 江大人仰头想了想道:“你开个价,我看你也不是为了几个小钱便计较之人,若非你母子生活无着,想必你也不会来此讨要。” 宋楠低头想了想,开口道:“既然大人调停,自然要给大人面子,我也不贪心,宋家给我两千两银子,外加北大街老宅地契,我便再不来争家业。” 宋环母子愕然,连江大人也惊讶不已,宋家家业庞大,加起来何止十数万两,本以为宋楠会狮子大开口要个几万两,却没想到只要了两千两,闫氏母子差点偷笑出声。 江千户疑惑的道:“你确定?” 宋楠笑道:“当然,我知道宋家家业巨万,但大人调停,我岂能让大人为难?我卖大人一个面子,这两千两银子也是为我母亲生活无忧而索要,宋家亏欠我母亲良多,便是要两万两又能如何,能买回我们母子所受的苦难么?我只想告诫宋家之人,为富不仁必不长久,小时候爹爹便教导过我,我没忘,可是宋大公子恐怕早就忘了。” 江千户一挑大指赞道:“有气魄,有胸襟,难得难得。” 闫氏和宋环哪里有心思听宋楠的奚落,生恐宋楠后悔,忙不迭的命人从账房取银子来,并要宋楠立下字据,从此与宋家再无瓜葛云云,宋楠鄙夷不已,挥笔写就,叫李大牛出门叫了辆大车来,搬了两千两银子上车,怀揣着北大街老宅地契昂然出门。 第四章 同根煎何急 ( )(第四更,求收藏。) 宋府坐落在景阳门内东门大街上,红漆大门兽环铜钉,相当的气派伟岸,宋家迹数十年,宋德为官虽政绩一般,病辞之后行商倒是一把好手,加上闫氏娘家本也是蔚州大户,闫家无儿,家业尽数传给闫氏,有了巨大资本的宋德顿时将这些本钱滚起了雪球。 当然,正因如此,闫氏才跋扈泼辣,宋德拿人手软,也没办法在闫氏面前挺直腰杆,当年在北大街安顿宋楠母子,也是苦苦哀求得来的缘故。 四进八开的大宅院,奴仆婢女护院便有三四十个,宋德嫡长子宋环也不是窝囊废,宋德去世之后,宋环执掌家业,攀上了蔚州府衙的好几名官员的交情,更是气焰熏天不可一世。 在闫氏和宋环母子的心目中,宋楠母子早已如一抹灰尘一般被抹去,几年来他们已经忘了这世间还有故去的宋老爷的另一脉骨血。 太阳升起丈许高时,宋楠和李大牛来到了宋府门外,仰头望着高高的门楼,宋楠暗自慨叹,同父所生,命运却大不相同,一人住华宇大屋,另一人却连生计也无着落。 守门的两名家丁穿着崭新的蓝布短衫抱着臂相互聊着什么,见宋楠和李大牛走近便停止了交谈,一人下了台阶,上下打量了宋楠和李大牛两眼,随即横开臂膀瞪眼道:“这里是宋府,不是要饭的地方,去去去,莫来叨扰。” 李大牛怒道:“谁是要饭花子?你才是要饭花子呢。” 那家丁讥笑道:“瞧你身上穿的那破烂样儿,不是要饭花子是什么?快些离开,免得吃苦头。” 李大牛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补丁套着补丁,还有数处磨出了大洞,心气一下子全无,连争辩的心思都没了。 宋楠拍拍李大牛的肩膀以示安慰,上前拱手道:“烦请通报一声,我要见你家主人。” 那家丁皱眉看着宋楠道:“你又是谁?” 宋楠道:“我姓宋名楠,你进去一说,你家主人便知。” 那家丁喃喃念叨了两遍宋楠的名字,转头对倚在门框上的另一名家丁道:“张三哥,你认识这个宋楠么?” 那张三不屑的道:“我哪里认识,常言说的好,富在深山有远亲,咱们宋府哪一年没有自称姓宋的人来认亲?不过是来沾光的罢了,少爷吩咐了,这种人压根别理。” 台阶上的家丁点头道:“说的也是。”扭头过来对着宋楠摆手道:“你听见没?你这种来攀亲沾光的人咱们见得多了,别妄想能攀上亲戚,没用的。” 宋楠叹了口气道:“还真是两条看门狗,狗眼看人低。” 两名家丁挨了骂,顿时撸了袖子往台阶下走,口中嚷嚷着:“找打是不是?跑到宋府来撒野,也不打听打听去。” 李大牛见状不妙,心里虽然有些打鼓,但还是伸手在地上抄了块石头上前挡在宋楠面前,瞪眼道:“你们要干什么?” 宋楠伸手拨开李大牛,对他报以感激的微笑,转头对两名气势汹汹的家丁道:“事关你宋家生死,你们不愿通报也无妨,你家主子出了意外,二位恐怕也脱不了干系,何去何从你们自行斟酌,我在此等一炷香时间,时辰一到我拔脚便走,到时候可别求我。” 两命家丁被唬的一愣,张三嘴硬道:“凭你胡说八道,我家少爷有何xg命攸关之事?” 宋楠转身走到路边一棵大柳树下静静站立,连看也不看那两人一眼,宋楠对这种人太了解了;在后世,宋楠之所以能够短短数年爬上高管的位置,除了有真本事之外,还深谙人际之道,小人物的心态无外乎要体现自己的存在感,所以古话才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但他们是绝不肯担当责任的,他们必会去通报无疑。 果然,两名家丁没有让宋楠失望,嘴上虽凶巴巴的,心里却虚了,这少年虽然衣着普通,但说话举止可不像是什么破落户来攀亲的,而且干系主人家生死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的有大事,自己二人如何担当的起;原本只是懒得迈步子通报,别因此连累了自己便不合算了。 两人对了个眼se,张三扭头走进门内,‘咚咚咚’跑去禀报了。 李大牛有些心慌,虽然他脾气勇敢,但毕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加上穷人天生便对富人有一种畏惧感,站在宋楠的身边显得不知所措。 “楠哥儿,咱们还是走,万一宋府的人翻脸,伤了俺皮糙肉厚的到也罢了,伤了你那可麻烦了,俺也没法向宋大娘交代。” 宋楠笑道:“大牛兄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不用担心,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这世上总有些事要去面对,逃避也不是办法,将来你会习惯的,我要带着你大牛兄弟享尽人间富贵,便从今ri开始。” 李大牛翻翻大眼,心道:别做梦了,能过的了今ri一关便谢天谢地了;不过楠哥儿说话的口气跟换了个人似的,怎么感觉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片刻之后,宋府门口喧哗渐起,不一会,十几名家丁簇拥着一名青年公子涌了出来,那青年公子衣着华贵,面容白皙,五官和宋楠倒有几分相似,不用说便是宋府大公子宋环了。 “那贱种在何处?还敢来我家胡言乱语,你们一个个都是蠢材,我能有什么生死大事?摆明了是人家来恶心我。”青年公子满面怒容,怒斥两名看门家丁。 两名家丁差点后悔的撞墙,怎么就顶不住心虚去通报了,那张三的脸上还有五道手印,便是刚才通报的时候刚报出宋楠的名字便挨了大公子一个耳光留下的。 “在那儿,柳树下站着的便是,狗娘养的,居然还没走。”张三指着柳树下的宋楠和李大牛道。 宋环一撩锦袍迈步下了台阶往柳树下走去,十几名家丁忙呼啦啦跟上,迅将宋楠和李大牛两人围在当中。 “贱种,是你诅咒我宋府有生死血光之灾么?你好大的胆子。”宋环喝道。 宋楠转过身来,细细的打量了宋环几眼,见他眉目口鼻和自己确实相像,确定是闫氏所生的宋环无疑,于是拱手微笑道:“大哥好,小弟宋楠有礼了。” 宋环怒道:“谁是你大哥,你个贱种,来此作甚?” 宋楠道:“大哥说话好歹毒,我和你是一父所生,我是贱种,你是什么?难不成要我回应你一句贱种大哥不成?” 宋环大怒,指着宋楠的鼻子骂道:“你敢骂我,来人,打断他的狗腿,叫他还敢撒野。” 家丁们虎视眈眈叉手yu上,宋楠高声喝道:“谁敢?光天化ri之下,你们敢当街殴人不成?这里是大街上,可不是你宋府的地盘,大明律法可不是开玩笑的,当街斗殴杖四十,谁不怕去抓进州衙大狱,便来动我试试。” 两下里高声喧嚷,引得街上百姓驻足围观,不一会便有数十人围在周围,纷纷询问生了何事;宋环冷静下来,他可不想被人指责当街指使家丁打人,虽然这样的事对他而言是件小事而已,就算是州衙门的衙役来拿人,也只是手下的家丁去挨板子,自己事后给些赏钱疗伤便可了结。 但宋环不想这么做,他明显的感觉到宋楠是有备而来,宋环也是个有心计的人,再没有摸清宋楠忽然到来的目的之前,他不想轻举妄动。 “都住手!我宋家诗礼传家,在蔚州也是有头脸的人家,犯不着为了个贱种坏了名声;宋楠,你无缘无故来此滋事意yu何为?是不是ri子过不下去了,求我赏你些钱银度ri?这事好办,来人,叫管家拿几两银子来打掉这个叫花子,就当是喂了狗了。” “哈哈哈……”众家丁一阵哄笑,本来这话并不好笑,但为了烘托气氛,便是不好笑也要从嗓子眼里挤出笑来。 宋楠冷笑道:“今ri之事恐怕非几两银子就能打的了了,该我得的我一分都不能少,统统都要拿回来。” 第八章 当垆刺美人 ( )(求收藏,书还没肥,可以收了养肥再看。) 满载银两的大车缓缓而行,李大牛的嘴巴已经合不拢了,这么多银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让他如在梦中,手里抹着那一锭锭的银两,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宋楠虽然也没一下子见到过这么多的真金白银,后世银行存款上千万,但对他来说都是一个个数字而已,亲眼见到五两一锭的银子堆了满车厢地板,视觉上确实震撼,但终究还能抗的住,只微笑看着李大牛的样子,笑而不语。 “楠哥儿,真的好本事啊,俺可没想到你真能从那老虔婆手中拿到银子来,不过你干嘛不多要呢?照你说,一半的家产归你,那可是好几万两银子呢,要拉几十车呢。” 宋楠笑道:“多了就没戏了,宋府和官府关系甚密,要多了伤筋动骨,宋家宁可将钱上下疏通,恐怕也不愿意给咱们。” 李大牛恍然点头道:“还真是,楠哥儿甚时候有这般算计了,俺刚才可都傻眼了。” 宋楠笑道:“放心大牛,今后我宋楠要带着你李大牛过好ri子,光宗耀祖。” 李大牛哈哈笑道:“那便多谢楠哥儿了,你还别说,这话搁在以前说俺定然不信,但现在俺可真信了。” 两人对视大笑不已,笑声方歇,只听到身后似乎有人高声的叫喊,赶车的也将车停了下来,李大牛探头往后一看,顿时唬了一跳,叫道:“不好了,人家反悔了,追上来了。” 宋楠将头伸出窗外往来路上看,只见两名士兵边跑边喊,追着大车奔来,正是那江大人手下的随从士兵,宋楠心中疑惑,掀开车帘下车伫立等候,那两名士兵跑的气喘吁吁,来到宋楠面前弯着腰喘气。 宋楠拱手道:“两位军爷有何事?” 一名长脸士兵喘过气来,咽了口吐沫道:“宋公子,我家将军请公子稍候,他有话对公子说。” 宋楠伸手从车上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塞到两名士兵手中道:“二位辛苦,拿着去喝酒。” 两士兵狂喜,五两银子,那可是半年的饷银,普通人家一个月花销也不过一两银子,这下可了大财了。 两人眉花眼笑,点头哈腰的谢过;宋楠暗自感叹,古今同理,有钱能使鬼推磨,后世自己和官场上的打了诸多交道,关系什么的都是扯谈,几十万款子往对方卡里一打,什么原则什么政策统统都成了屁话,更逞论这些毛头小兵了。 不一会,那黑面雄伟的江千户阔步沿长街走来,两旁的行人如避鬼神,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宋楠迈步迎上,拱手道:“大人有何见教?” 江大人呵呵笑道:“没什么,本人和你一见如故,想请你去喝上一杯,不知你肯不肯赏脸呢?” 宋楠无法拒绝,于是打了李大牛先带着银子回家,叮嘱他午后将银子存入银庄中,免得召来贼跖觊觎。 江大人打了随行士兵回营,领着宋楠左拐右扭拐入一条幽静的巷弄。穿过巷弄,眼前豁然一亮,只见一湾清溪从面前流过,溪边一排翠树掩映之下,一方酒旗挑出,却是一间酒家在此。 江大人轻车熟路,似乎不是第一次来此,宋楠略有些惊讶,不知这位江大人为何要领着自己来这种僻静的小酒家喝酒,蔚州城虽然不大,但豪奢酒楼想必不少,这江大人也不像是个没钱花销的主儿,想必是另有别情。 酒家甚小,一间小院,种着些花树在其中,院子里简单的搭着些遮y的凉棚,下边摆着几张桌椅,便算是坐席了;江大人看似经常来此,大刺刺的寻了一张凳子坐下,拍拍身边的凳子对宋楠道:“来来,便坐在这里便是。” 宋楠依言坐下,便听身后有沙沙的脚步之声,刚yu回头,便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哎呦,这不是江千户么?什么风儿将您给吹来了?您可是好久没来奴家的小店了。” 一阵香风飒飒,一个纤细的人影一阵风般的来到身边,宋楠抬头注目,只见一个女子托着托盘,上边摆着一壶茶,脚步轻盈的来到身旁,那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许人,虽布衣钗裙,却明眸皓齿,笑颜如花,却是个极美的少妇。 江大人哈哈笑道:“芳姑,鱼儿放臭了,猫儿闻瘦了,我倒是想riri来天天来,可是连个腥味儿也沾不到,有何意味?所以便忍住不来咯!免得被人打骂出去,岂不无趣?” 那名叫芳姑的女子咯咯笑了个花枝乱颤,嗔道:“瞧大人说的,倒像是奴家是个母老虎一般,你个大男人倒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儿;您哪一回来奴家小店,奴家不是亲自伺候?你也不打听打听去,这蔚州城里有谁是我芳姑亲自端茶送水的?” 江大人斜着眼嘿嘿笑道:“说的倒也是,不过本官想要的可不是端茶递水的伺候,芳姑甚时候松松口如何?” 芳姑面se绯红,眼睛飞快的瞟过宋楠的脸,将茶壶往桌上一顿,叉腰啐道:“看来千户大人是不想喝茶了,那便请。” 那江千户举手投降道:“得得,我不说了成么?来几个拿手的小菜,今ri我有个新交的小朋友来此,芳姑你可不能怠慢,也莫让人来打搅我们,来来,见过宋公子。” 芳姑秋水般的目光看向宋楠,见宋楠年纪不大,又是一身普通的棉布长袍打扮,略感惊讶,敛琚福了一福道:“宋公子好,奴家芳姑有礼了。” 宋楠忙起身拱手还礼道:“见过芳姑,在下宋楠有礼了。” 芳姑微微一笑道:“两位先喝些茶水,奴家亲自下厨弄些酒菜来,今ri看来没什么客人,院子里也没人来打搅。” 江大人呵呵笑道:“有劳芳姑了。” 宋楠也道:“有劳了。” 那芳姑再福了一福,袅袅婷婷的去了;江大人盯着芳姑丰润的美臀和腰肢舔了舔舌头,转头对宋楠道:“如何?这老板娘够味?” 宋楠呵呵一笑道:“好一朵艳丽的玫瑰花。” 江大人幽幽一叹道:“可惜有刺!” 宋楠一笑,不便接口,忽然想起一事,起身拱手道:“原来大人是我蔚州卫的千户大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这可失礼了。” 江大人忙挥手示意宋楠坐下,笑道:“混口饭吃罢了,本官是渭州卫左营千户江彬,正经的说起官职来倒还显得别扭,蔚州城里恐怕没几个不认识本官的,宋兄弟算一个。” 宋楠尴尬道:“在下愚鲁,终ri不闻世事,得罪得罪。” 江彬哈哈一笑,挽起袖子露出黑毛纠结的臂膀,蒲扇大的大手执起茶壶,替宋楠和自己各斟满茶水。 “我江彬可不在乎什么繁文缛节,不必纠结于此,宋兄弟恐也不想你自己说的那般,是个两耳不闻世事的书呆子,今ri之事,我倒是对宋兄弟有些佩服,你敢去宋府讨要家产,光凭这一点便足以让人敬佩,需知宋家和州衙过从甚密,你胆子确实不小哇。” 宋楠笑道:“若非大人居中调停,此事也许会不得善了,还没感谢大人呢。” 江彬嘿嘿笑道:“你这是在拐着弯子骂我,你是怪我偏袒宋府么?如果我不出面,说不定宋府真的会服软,你所得也许会更多呢。” 宋楠摆手道:“岂有此意,我本来就没打算闹得不可收拾,大人出面也正好给了在下一个台阶,感激还来不及呢。” 江彬缓缓点头不语,忽道:“宋兄弟,我瞧你人很聪明,有胆识有机变,故而才生出结交之意,宋兄弟这是要读书应考博取功名是么?” 宋楠挠头道:“我娘是希望我能考个功名光宗耀祖,但是我恐怕不是那个料,不瞒大人说,我也很是纠结,一方面不想让我娘失望,一方面我对读书也没什么兴趣,读了十年数,只混了个秀才,中举怕不是不敢想了。” 江彬拱手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个秀才公,据我看来,宋兄弟倒是块做官的料,就凭你今ri的手段,有几个能用的出来?” 宋楠道:“大人说笑了,若非逼得我母子走投无路,我又何必去寻宋府晦气,我的出身是婢生子,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拿到大庭广众之下闹,颜面又有何光彩?” 江彬摇头道:“那倒也不必自谦,英雄出草莽,出身如何可不是你的错,但上进努力,还怕没有好的前程么?宋兄弟,明人不说暗话,本人对你倒是很感兴趣,如果你真的觉得读书科考无望,我倒是能帮你想想办法;唔……我虽只是蔚州卫千户,官职也不算大,但说话还是有些分量,你若愿意的话,我倒是能在蔚州卫给你谋个职位,假以时ri也可升迁晋升,虽然从军之途不同于科举正统,但倒也算是一条入仕捷径,不知你意下如何?” 宋楠有些疑惑,自己和这江彬还是初次见面,彼此间认识没到两个时辰,这位江彬江千户倒忙着给自己寻出路了,感觉有些突兀;按照江彬自己的解释,他是对自己一见如故,也许今ri自己的所为在这个年头有些惊世骇俗,引起这位江千户的好奇也未可知。 但非亲非故,又素昧平生,猛然间提出这件事来,宋楠可不敢贸然答应;后世的经验告诉自己,天上掉馅饼的事绝不可信,陌生人的示好和提携虽有可能是奇遇,但也可能是个大陷阱,自己岂能轻易应允。 “千户大人,这事过于重大,我自己恐不能做主,须得问过娘亲方能决断,多谢千户大人的提携之恩,容我考虑一番如何?” 江彬面庞上露出一丝不悦之se,但转瞬即逝,满脸笑意道:“那是自然,是本官唐突了,此事暂且不提,今ri一聚,便当是交个朋友,芳姑酒菜已备好,咱们尝尝芳姑的手艺,哈哈哈。” 第九章 玲珑七窍通 ( )(跪求书友收藏,养肥可杀。) 江彬外表粗豪,却心细如,看起来并未因宋楠的拒绝而恼怒,笑容不改,和宋楠推杯换盏起来。 那芳姑的手艺确实不错,普普通通的家常食材,经她妙手烹炒,确实美味可口,特别是那盘辣子兔肉,吃的宋楠满口流油赞叹不已,来到这年代十几天来,这可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美味。 芳姑人也泼辣干练,江彬要她来喝上几杯,她也不推辞,拿了小酒盅陪着宋楠喝了好几杯,直喝的雪白的腮边飞起酡红,明艳不可方物,看的江彬眼睛直,连宋楠也心头火热不敢直视。 宋楠看的出来,江彬之所以光顾这间普通的酒家,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芳姑之故,两人之间熟络的很,但貌似又没有那层关系,相反江彬虽偶尔调笑,那芳姑只要秀眉蹙起,江彬立即闭嘴,不敢造次,却不知是什么缘故;按理来说,身为蔚州卫千户的江彬若是对芳姑有什么想法,区区一个普通酒家老板娘应该无力拒绝才是,却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来头。 “宋公子,今后无事,可常来小店照顾生意,小店虽僻静简陋,但食物干净,环境清幽,最适合你这样喜欢清静的哥儿前来呢。”芳姑喝完一杯酒,用白帕子沾沾嘴唇上的酒渍笑着道。 江彬不无醋意道:“芳姑又怎知宋公子是喜欢清静的哥儿?芳姑对我这位小兄弟倒是很有兴趣嘛。” 芳姑啐道:“江大人又来欺负咱们平民百姓了,宋公子是江大人的朋友,江大人不是说过喜欢奴家的小店清幽么?常言道‘人以群分’,江大人的朋友自然也是喜欢清静的,奴家说的不对么?” 江彬哈哈笑道:“原来如此,好一张伶牙利嘴,只可惜这一回你怕是要猜错了,我和这位宋兄弟认识不到两个时辰,连我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又岂能猜测得知?” 芳姑奇道:“你们刚认识两个时辰?这可奇了,难道这便是一见如故么?宋公子是哪家大户出身?” 宋楠微笑道:“在下并非大户人家的公子,只是草民一介罢了,家徒四壁,生活清贫。” 江彬笑道:“咱们聪明伶俐的老板娘这回也走了眼了,你以为我江彬结交的都是达官贵人大户缙绅么?” 芳姑嘻嘻一笑道:“奴家倒是走眼了,自罚一杯便是,大人也不用啰嗦了。”说罢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放下杯来笑道:“奴家倒是好奇,江大人和宋公子两个大男人又是如何一见如故的呢?可否说与奴家一听?” 江彬喝的有些上头,加上芳姑询问,更是没法拒绝,于是便将早间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宋楠连打眼se,他也熟视无睹;宋楠本不想让此事沸沸扬扬,加上上午的事自己有耍无赖的嫌疑,也不见得多么值得张扬,但还是无法阻止嘴巴已经热乎起来的江彬。 芳姑边听边打量宋楠,待听到宋楠反咬宋环说他不是宋家血脉的时候,捂着小嘴咯咯咯笑个不停,半晌张着小嘴长长喘了口气道:“宋公子可真有一套,居然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聪明,太聪明了,不过,此举不像是读书人该干的事,倒有些像是街面上痞子无赖之行。” 宋楠微红了脸道:“我本就不是读书人,这辈子恐与科举无缘,我只信奉一句话,好人自有好报,恶人自有恶人磨,别人对我无礼,我便对他不客气,别人敬我三分,我便敬他一丈。” 芳姑点头道:“说的好,这世道是需要些任侠之气,否则老百姓都不要活了,芳姑敬公子一杯,为了你刚才的那番话。” 宋楠谢了,端酒饮下,江彬鼓着眼道:“我怎么觉得我是多余之人,你们二人倒似乎是一见如故。” 芳姑红了脸啐了一口,端杯陪着江彬喝了一杯,江彬这才满意。 “奴家很想知道宋公子所说的证明亲生骨肉的办法呢,宋老先生都故去五年了,他人之言又不足采信,你却说可以证明,那是何故?既然能证明,你自己又为何不用这个方法来证明呢?”芳姑听故事听得很细,这一点江彬都没注意,他还以为那只是宋楠的戏谑之言。 “难道你真有办法分辩亲生和非亲生么?”江彬杵着筷子问道。 宋楠微笑道:“当然有,否则上午江大人若不凑巧路过,我去衙门告官,又如何能证明自己是宋家后人?只是这个办法不太好轻易动用,或者说宋环可以用,而我则不便使用罢了。” “那又是为何?”芳姑和江彬几乎异口同声的问道。 “很简单,辨别父子亲生血脉与否,最简便的办法是什么?” “滴血认亲啊,这有何难?可是宋老先生已经亡故五年,血肉早已化为尘土,恐怕只剩下白骨累累,这办法当然行不通。”江彬沉思道。 宋楠一笑道:“事情的解决办法有很多,譬如亲子鉴定而言,可并非是滴血认亲这一种办法呢。” 宋楠心道:后世别说是化为白骨,便是只剩下一缕头也能通过dna比对鉴定出来,只是你们不知罢了。 “还有办法?倒要请教。”江彬来了兴致。 “当然有,而且很早便有了办法了,早在赵宋之时,有一名大名鼎鼎的提刑官叫做宋慈的你们可听说过?” “宋慈?我倒是没听说过。”江彬摇头道。 芳姑缓缓点头道:“这人奴家倒是听说过,奴家的祖父做过县衙仵作,家中有不少书籍,其中有一本叫做《洗冤集录》,好像就是这个宋慈著述而成。” 宋楠挑指赞道:“芳姑好记xg,这本书确实是宋慈所著,而且在《洗冤集录》中便明明白白的写着如何利用尸骨鉴别亲子关系,叫做滴骨认亲,取亲子之血滴在骸骨上,血滴沁入骨骸便是亲子,否则便滚落并不沁入,我所说的办法便是这个办法了。” “啊?”江彬和芳姑两人倒吸一口气,滴骨认亲岂非要刨出宋德的坟墓开棺么?这可是大不敬大不孝之事,难怪宋楠说宋环可用,他却不能用;那宋环还好没有容他说出这个办法,否则一旦头脑一昏,为了偌大家业真的去刨了他父亲的坟墓,虽然能证明亲生关系,但这大不孝大不敬之名却挥之不去了,宋府在蔚州也就完了。 江彬暗自心惊,这宋楠比自己想象的还有心计,居然埋伏了这般堪称狠辣的后手,宋环母子岂是他的对手,若是闹到官府里去,宋楠决计要将此法抛出。 江彬对宋楠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江彬志不在小,只是觉得自己智计不够,本来遇到宋楠对付宋府的手段,便有心拉拢他做自己的幕僚,替自己卖力;到现在他才明白,宋楠的本事比自己想象的大的多,一件讨还家业的小事,他都能预备下数种走向和可能,一一加以应对,这可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智囊啊;江彬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将宋楠罗织到手下为自己出力。 宋楠也是酒劲作祟,这才说了这些话,见两人面se有异,这才惊觉失了口,但宋楠倒也并不在乎,于是抬头看看天se,起身拱手笑道:“江千户,芳姑姑娘,耽误了这半天没回家,家里人定然已经等的着急了,我可是被蔚州卫的千户大人带走的,不知内情的也许认为我摊上大事儿了,我还是赶紧回去报个平安为好,这便告辞了。” 江彬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改ri登门向令堂谢罪,恐惊吓了他老人家了。” 芳姑敛琚行礼轻声道:“宋公子好走,常来照顾奴家的生意。” 宋楠拱拱手,迈步出门而去,身后传来芳姑的说话声:“江大人,您请自便,奴家喝了些水酒有些头晕,须得休息一会,失礼了。” 宋楠鬼使神差的回了一下头,只见那芳姑快步进屋拴上了屋门,只留那江彬一人目瞪口呆站在院子里,一副尴尬摸样。 第十三章 竹林剑如风 ( )(收藏收藏收藏) 接下来的数ri,宋楠不得不重新拿起那些散着霉味的书本,强迫自己在沉浸在晦涩难懂连句读都没有的古书当中,想让自己真正能成为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但可惜的是,这一切都是徒劳,宋楠现自己没法与书上的文字产生共鸣,更别谈驾驭它们写出能取悦主考们的八股文章来。 一ri午后,宋楠终于忍无可忍,抛下书本走出家门,信步在街上游荡散心;初冬的阳光虽不温煦,但清冷的空气和高远的天空暂时驱散了心头的y霾,在街上闲逛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宋楠忽然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说熟悉也许有些牵强,这里正是那ri和蔚州卫千户江彬小酌的那家小酒店,也许是记得这里幽雅清净,又也许是对那位叫芳姑的女子的风姿印象太深,自己不知不觉中便信步逛到此处。 宋楠自嘲的摇摇头,心想,既然来到这里,不如小酌一杯,借酒浇愁之事虽无根据,但这几天憋闷的厉害,来点酒谋得一醉未尝不是件好事。 推开院门走进去,院中的摆设和上次来时已不一样,也许是天气转寒的缘故,摆在院子中的桌椅已经不知去向,但正屋的门倒是敞开着的,只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想来是因为过了用饭时间之故,客人们都已散去。 宋楠迈步进入屋内,寻了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轻敲桌面四顾寻找店中伙计,等了半天却毫无动静;宋楠有些纳闷,这小酒家开在僻静处便已经是有些古怪,更古怪的是来了客人却无人招呼,这般做生意还能撑下去倒也奇怪。 “可有伙计来招呼一声么?”宋楠高声叫道。 四下里依旧寂静无声,宋楠有些扫兴,起身yu走,忽然隐约间听到有些奇怪的声音隐隐传来,宋楠侧耳细听,那声响好像是从后门外传来。 好奇心驱使下,宋楠循声而去,掀开后门门帘,声音更加的清晰,脚步杂沓之声外还交杂着娇叱之声,宋楠沿着后门口的小石板路往前行,眼前出现一片青翠的竹林,那娇叱之声便是从竹林对面传过来的。 宋楠蹑手蹑脚的穿过竹林,隐身在竹叶竹竿之间,伸手缓缓拨开遮挡的枝叶往外看,但见一片平坦的空地出现在面前,空地南角的一根木架上悬着一件翠绿se的女子长袄,但空地上空无一人,侧耳细听,娇叱和杂沓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宋楠正纳闷间,猛然感觉脸颊上一凉,侧眼一看,吓得寒毛倒竖,一柄青芒正贴着自己的脸压在脖子上,紧接着一个冷冷的女子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动一动休怪奴家割下你的脑袋。” 宋楠忙高举双手道:“别冲动,有话好说,我不过是来此喝酒,可没干什么坏事。” 那女子冷冷道:“喝酒便喝酒,跑来后院作甚?还鬼鬼祟祟的偷看,定是不轨之徒。” 宋楠急道:“在下叫了好几声也没人搭理,听到后院有声音,这才过来看看有没有人招呼在下,哪里有什么不轨之心?” 那女子疑惑道:“无人招呼?难道是青璃那妮子又偷懒了?” 宋楠低声道:“我可以放下手来了么?姑娘的剑可以拿远点么?这玩意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手一抖,我这条小命便没了。” 女子咯的一笑,剑光一闪,紧接着沧浪一声响,长剑入鞘;宋楠这才松了口气,手摸冰凉的脸颊转过身来,只见一名女子身着素se劲装站在身前,正是那酒家女子芳姑。 只见她俏脸的面庞上微微红,额头上还沁出细密的汗珠,一头长利落的用青布包在脑后,一身劲装将她玲珑的身形衬托的曼妙无比,浑身上下散出一股英武干练的魅力,若不是面目一模一样,宋楠根本无法和上次见到的那名风姿绰约的女子联系起来。 “你不是……宋公子么?”芳姑认出宋楠,睁大眼睛道。 “可不是我么?没想到第二次见面便被姑娘用剑指着,你这小店我可再也不敢来了。”宋楠苦笑道。 芳姑jg致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红晕,咯咯笑道:“这可失礼了,奴家还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贼在此窥视呢,若早知道是宋公子,断然不会如此无礼。” 宋楠摆手道:“无妨无妨,原来芳姑姑娘还是个武林高手,倒是没看出来。” 芳姑抿嘴一笑道:“家传的武技罢了,家中无兄弟,爹爹便教了我些武艺,午后无事便来此练习练习,哪里是什么武林高手了,见笑了。” 宋楠呵呵笑道:“对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言,会武艺的便是高手,会武艺的女子定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姑娘不必自谦。” 宋楠算是明白了,上次和江彬一起来这里喝酒的时候,看江彬对这芳姑一副垂涎yu滴的样子,自己还纳闷为何江彬不强行霸占,这芳姑居然会武功,看来这定是江彬不敢造次的原因之一了。 “奴家叫青璃那妮子照看一下,这妮子定是偷懒走开了,所以宋公子才无人照应,说起来却是奴家的过失;宋公子稍等,奴家拿了衣物就来,公子自回店中坐下,奴家这便来招呼。”芳姑微笑转身走出竹林,宋楠看着她细如柳枝的腰肢摆动,美妙圆润的臀部微微的扭动,不由的咽了口口水;待看到那柄腰间长剑之后,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多看,沿原路返回店中。 店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一名十五六岁的清丽少女正围着围裙拿着抹布擦拭着桌面,见到宋楠从后门进来,惊讶道:“你是何人,怎地从后门进来了?” 宋楠苦笑道:“我也不想,叫破嗓子也没人理我,我只好自己去找老板娘了。” 那少女讶异道:“什么?你去找我表姐了?你……你这人,这不是让表姐知道我偷跑出去了么?” 宋楠见少女娇憨可爱,逗她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定是青璃小姐了,你表姐说你贪玩,一会儿要来打你屁……那个……手心呢。” 少女急的直跺脚,指着宋楠道:“都怪你,这都什么时候了,早过了吃午饭时间,偏偏跑来,你这人真是不识相。” 绿影一闪,芳姑掀帘而入,口中斥责道:“你这妮子,自己偷懒还怪别人,定是又跑去街上的茶馆听书了,成天疯疯癫癫的。” 青璃吐了吐舌头,赶紧转移话题道:“这位客官,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宋楠寻了位置坐下道:“随便来几个小菜,再来壶酒,菜如何无所谓,酒要烈。” 芳姑笑道:“宋公子还喜欢烈酒,倒是出乎奴家意料之外,本以为公子这样的秀才会要些米酒呢。” 宋楠叹道:“愁肠唯有烈酒消,米酒能抵什么用。” 芳姑不明所以,福了福道:“奴家去更衣,公子稍坐,奴家稍后来陪公子一杯谢罪,适才多有得罪了。” 宋楠摆摆手望着窗外萧索的秋景不语,芳姑转身从柜台后的一道楼梯上了阁楼,少女青璃手脚麻利的忙活了一番,用托盘端来几碟小菜和一小罐酒来摆在桌上。 宋楠伸手抓过酒罐满满斟了一杯,举杯一饮而尽,但觉一股的火线从喉头直达胸腹,暴烈无比,额头上顿时冒出汗来。 “好酒!啊,带劲。”宋楠吐着舌头道。 青璃恶作剧般的捂嘴笑个不停,她早就预料到宋楠会受不住这辛辣的烈酒,等着看他笑话呢。 “青璃,你又胡闹了,你拿了最烈的伊犁曲酒么?宋公子是读书人,如何受的住?”芳姑从楼上下来,髻一丝不苟,换了件红se的短袄和紫红襦裙。 “他不是要求酒要烈么?我又错了么?”青璃撅着淡红的小嘴唇道。 宋楠夹起一片牛肉送入口中大嚼,笑道:“无妨,不怪她,这酒正好,很是够劲。” 青璃听宋楠这么说,撅着嘴巴对芳姑做了个鬼脸,芳姑伸出芊芊玉指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嗔道:“算你这妮子运气。” 第十章 何处觅功名 (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小石桥的宅院里热闹非凡,左邻右舍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但事实就在眼前,一盘盘的银锭被李大牛显摆似的搬下来摆在院子里的大石磨上,众乡邻围在周围既羡慕又开心,啧着嘴赞叹不已。 宋楠之母刘氏和萍儿等人倒有些手足无措,她们根本没想到宋楠居然说到做到,听李大牛将取银子的经过一说,刘氏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宋府大妇闫氏之刁蛮凶横自己可是领教过了,当年受尽了她的辱骂和欺负,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儿子居然能从她手中拿回部分家业,真是不可思议。 高兴劲一过,众人却又担心起来,听李大牛说,宋楠被那名居中调解的官爷留下了,宋家势大,会不会因此对宋楠不利呢? “大牛啊,那官爷留下楠儿会不会是宋府反悔了?要不要去打听打听,如果真的有麻烦的话,咱们这银子还是给人送回去为好,银子虽好,我儿的安危更重要啊。”宋母担心的道。 李大牛挠头道:“我瞧着不像啊,楠哥儿吩咐我押着银子回来,说是那官爷是请楠哥儿去喝酒叙话呢,不像是找麻烦的样子。” 忠叔转身道:“夫人,老奴去瞧瞧。” 宋母点头道:“那有劳忠叔了,我怎么感觉心里没着落,生怕出什么事情。” 众人的表情严肃起来,飞来的横财往往伴随着祸事,都快一个时辰了,楠哥儿还没回来,别真出什么事儿,那可就不值了;如今这官司可吃不得,宋家小哥儿大病初愈,可受不得过堂的板子,几十板子下去,还不要了他的小命。 忠叔分开人群往院外走,刚推开柴门,忽然惊喜的叫出声来:“少爷回来啦,谢天谢地,少爷你没事。” 宋楠刚拐过巷角,见忠叔满脸喜se的迎上前来,纳闷的道:“出事?我能出什么事儿?大牛回来了么?” 忠叔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连声道:“回来了,回来有一个时辰了,夫人担心你被官家扣住,老奴正想去寻你呢。” 宋楠呵呵笑道:“娘也太胆小了,我没事,进屋。” 说话间宋母和小萍已经出了院门,见到宋楠完好无损的样子,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宋母双手合十,连声的阿弥陀佛,宋楠上前挽住母亲的手臂,回到院子里。 “楠哥儿回来啦,好小子,有本事啊。”乡邻们七嘴八舌的道。 宋楠微笑拱手道:“这算什么本事,本就是我应得的东西。” 说罢低头在宋母耳边道:“娘,咱们周济些银子给乡邻们如何?” 宋母连连点头道:“我儿做主便是,这是应该的。” 宋楠笑道:“娘是这个世上最仁慈之人了。” 宋楠迈步走到石磨边上,看着小山一般堆放的银子,高声道:“各位大叔大婶平ri对我母子照顾有加,此情此意虽非金钱所能报答,但请允许我略表心意,萍儿、大牛,你们来银子,每一户十两,聊表心意。” 众乡邻惊讶的张大嘴巴,十两银子,那可是个大数目,大家累死累活,一年也不过挣下个十二三两银子,除去吃饭穿衣之后那是一两结余也没了,宋楠出手便是十两,这对贫苦百姓人家而言,是天上掉下的一笔巨款,有了这笔巨款,今年的ri子可就好过多了。 “楠哥儿,这可使不得,这是你家的银子,我们岂能白白的讨要?使不得使不得。”乡邻们大多都是质朴之人,这些话也不全是虚情假意的推辞。 宋楠笑道:“拿着,我母子在小石桥住了五年,诸位乡亲一直都照顾有加,家中无劳力,重活累活乡亲们都帮着张罗,这些我都记着呢;银子不算什么,没了可以再挣,这份情意却是千金难买;你们要是不接受,便是看不起我母子了,这银子可不是脏钱,那是我母子应得的家产。” 宋母也笑道:“是啊,你们就别推辞了,我儿一片心意,诸位乡邻千万不要推辞。” 众乡邻其实心底里还是想要的,只是觉得很过意不去罢了,但宋家母子既然坚持,也不好太过矫情;妇人们暗中拉着自家丈夫的衣角抖动,示意上去领银子,别说些客套话了。 李大牛和萍儿拿了银子挨家的放,每户十两,也不过十几户而已,一百多两银子虽是大数目,在宋楠看来也不算什么,在宋楠看来,这些钱花的绝对值得,虽然乡邻们之前对自家的照顾不是为了钱财,但能够回报他们,对双方来说都是很幸福的事情。 “大叔大婶们闷声大财便可,可不要出去张扬,若是教更多人得知,都来要上一份,咱家可就要倾家荡产啦。”宋楠开着玩笑道。 众人一阵哄笑,将银子紧紧掖在内里,6续告辞回家偷着乐去了;待人都走散了,宋楠拿起十锭银子交到大牛手中道:“大牛兄弟,这五十两银子是额外给你们家的,刚才人多,不便出手,你踹在腰里拿回家去给李婶,完了赶紧回来帮我将银子存到钱庄去,这么多银子放在家里,今晚还让不让人合眼了?” 李大牛连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楠哥儿,俺岂能要你这么多的银子。” 宋楠啧嘴道:“不要是,那我便丢到门外水沟里去啦,我不是说过么,将来要带着你享尽人间富贵,五十两银子你都受不住,将来给你座金山你还不吓死了。” 大牛挠头道:“俺……俺可没得到过这么多银子,俺有些心虚。” 宋楠哈哈笑道:“瞧你那出息,快去快回,我一个人可弄不来这许多银子,对了,借辆牛车来,咱们搬上牛车送到钱庄去。” 大牛连连点头,捧着银子像是呵护着初生的婴儿一般,弓着背垫着脚姿势怪异的去了。 不一会儿,大牛套了辆牛车到来,忠叔和大牛一起搬银子,剩下的一千八百两银子留下百余两备用,其余的全部存进钱庄换成银票,交予宋母锁在铁匣子藏着。 当晚,韭菜羊肉饺子煮了满满两大盘子,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着饺子,相顾之间未语先笑;宋楠暗叹:钱这东西真是古怪,没它万事皆哀,有了它顿时胆气立壮,心情也无比的舒畅。 得了一笔钱财,全家的生计问题起码年无忧,全家也没搬去北大街的宅院居住,宋母对那间宅院的记忆并不美好,宋楠也理解这些,于是让忠叔将宅院租了出去,也算是一份小小的钱财来路。 对于宋楠而言,最大的难题倒不是生计无着,而是即将到来的秋闱乡试;宋母不是个多言的人,但从她无声的目光便是一种鞭策,逼着宋楠不得不埋在故纸堆中跟那些子曰诗云八股文章打交道。 不得不说,八股文章虽然迂腐陈旧格式拘束,但宋楠认为能写出这些文章的古人真是天才,即便是自己这个拿到后世名牌大学学位的人,想掌握其中的jg髓也是力不从心;更何况八股文章除了形式之外,最难的是其中心思想是要宣扬儒家的那一套,什么修身、忠君、伦常等等,这对宋楠而言就是一场灾难,一个后世穿越之人,想全盘接受这些观点而且毫无做作,再颇有文采的用文言表达出来,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无论如何,秋闱还是在八月底如期而至,宋楠不得不动身前往大同府贡院参加乡试,这件事成了宋家的头等大事,离出之ri还有三天,宋母和萍儿便已经张罗行装,采买必须之物,甚至还颇为破费的买了一辆厢式马车作为专车,因为宋母担心宋楠孱弱的身体经不住一路的跋涉,即便为此花掉了近百两银子,也在所不惜。 宋楠无语以对,他很想大吼一声:你们不要报太大的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但看到宋母和小萍儿以及忠叔喜滋滋的忙前忙后,这句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来,只能暗叹一声,祈祷天上的文曲星喝醉了酒或者被门夹了脑袋,能让自己能蒙上一个功名。 第十四章 何处不相逢 ( )(求收藏!!) 芳姑落座,落落大方的陪饮一杯谢罪;宋楠就这几碟牛肉小菜喝了一杯又一杯,烈酒下肚,脸上渐渐泛起了酒气。 芳姑在一旁帮着斟酒,将宋楠喝的凶猛,有心想劝解几句,又觉得于身份不符,毕竟不算太熟,而且宋楠是客人,客人要买醉岂有不让人家尽兴之力。 伊犁曲酒是西南尕甘都司所产的一种青稞酿造的烈酒,以浓烈而著称,在大明东南各地没有什么市场,但在北方寒冷的边陲各镇倒是很受欢迎,盖因天气极寒,烈酒可驱寒暖胃之故,也符合北地百姓的口味;但对宋楠而言,这种酒实在太烈了,孱弱的身体经不住烈酒的侵袭,加上心情不畅,酒入愁肠更加容易醉些,不一会便醉眼朦胧了。 “来……在来一罐酒。”宋楠大着舌头举着空酒罐对坐在对面的芳姑道。 芳姑微蹙着眉头,接过酒罐,轻声道:“宋公子,这酒浓烈,暴饮之下极伤肠胃,还是少喝些为好,要不奴家给你上几碗米酒尝尝?” 宋楠咂嘴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米酒无味,今ri就是来博一醉,你们莫非担心我没银子付酒钱么?” 少女青璃啐了一口道:“呸,狗咬吕洞宾,我表姐是怕你喝醉了伤身,不识好歹的人。” 宋楠摆手道:“不用……你们管,但上酒来。” 青璃看了看芳姑,请她示下;芳姑看得出这位宋公子好像心事重重,这么喝下去必然烂醉如泥,虽然客人喝醉跟自己无干,但芳姑却不忍见这个清秀的小相公醉的像条死狗;想了想附在青璃耳边耳语两句,青璃一愣,疑惑的道:“表姐,这成么?” 芳姑轻声道:“照我说的做,去。” 青璃接过酒罐转身去打酒,不一会儿便提了酒罐过来,芳姑拿过一只大碗满满斟了一碗对宋楠道:“宋公子既要博一醉,何不大碗喝酒来的痛快,一小杯一小杯的喝,反倒糟蹋了这烈xg好酒。” 宋楠半醉半醒,伸手道:“拿来,大碗便大碗,怕它何来。” 芳姑一笑,递过酒碗去,宋楠端起碗来送到嘴边,但闻一股酸味扑鼻而来,虽然半醉,但也明白这碗里压根不是酒,刚想说话,那芳姑伸手在碗底一用力,宋楠猝不及防,咕咚咚连喝几大口,顿时酸的浑身打颤,满嘴生津,酒意顿时消了大半。 “你这是作甚?给我喝的什么?”宋楠丢开酒碗,惊慌的站起身来。 芳姑起身赔礼道:“得罪宋公子,宋公子不要惊慌,适才喝的不过是醒酒的白醋罢了,青璃,快端碗汤水来让宋公子漱口。” 宋楠不悦道:“这是何意?我自愿大醉一场,与你何干?” 芳姑赔笑道:“奴家唐突了,但小店有个规矩,绝不让客人醉酒伤身,寻常人这等烈酒只喝个杯便醉了,宋公子已经喝了一罐,再喝的话对身子不好,所以奴家才弄了碗醋来帮公子解酒。” 宋楠长叹一声道:“罢了,你也是为我好,原谅在下的失态,买醉不成,我也该回家了。” 说罢站起身来往离座往外走,但酒意并未全消,身子趔趄了一下没站稳差点摔倒,芳姑眼疾手快,伸手搀住宋楠的一只胳膊,宋楠另一只手掌乱抓,抓住芳姑滑腻的香肩,这才撑住身子;这么一来,两人变成面对面,倒像是相拥在一起一般;两人察觉有异,同时哎呀一声松手分开,都成了大红脸。 “失……失礼了。”宋楠低声道。 芳姑拢了拢丝轻声道:“那ri见宋公子神采飞扬,为何今ri却一副愁苦摸样,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仈jiu,公子又何必作践身子饮酒买醉?” 宋楠缓缓坐下,叹了一声,也不隐瞒,将自己大考失利,让母亲伤心生气的事说了一遍。 芳姑笑道:“我道是什么事,原来只是这事,科举之途岂是坦途?有人形容其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仅才学,还需要运气,没中的举子千千万万,都如你这般颓唐,那天下的酒家可都要生意好起来了。” 宋楠摇头道:“姑娘错了,我可不是因为落榜而愁,我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我只是觉得对不住娘亲和家里人的期盼罢了;我自己的想法是开个商铺从商,只要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过ri子,又何必非要科举当官?可是娘亲他们不这样想,非要我再读三年再去应考,我既不想读书,又不愿让娘亲伤心,可愁死我了。” 芳姑捂嘴咯咯笑道:“宋公子倒是个孝子,偏偏又不喜欢读书,这可难了;你这个秀才公不读书跑来经商,令堂自然会受不了,再说了,从商未必便是件轻松的事,就拿我这家小店来说,客人少倒也罢了,来的人有的还不付酒钱,赊欠记账的居多,还好奴家不指望这小店挣钱,否则怕是早就关门大吉了。” 宋楠愕然道:“赊欠?” “是啊,来往的都是熟客,怎好意思多言?光是蔚州府衙的衙役们便已经欠了上百两银子了,人家又不是不给,到了年底基本上都结账,但小本生意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除非你家大业大,本钱周转的开,经得起消耗。” 宋楠刚要说话,只听外边脚步咚咚,一个大嗓门炸雷般的响起:“芳姑,我江彬可回回现钱付账,可没欠你一文酒钱,你可不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呐。” 宋楠和芳姑愕然往门口看,之觉门口光线一黯,江彬高大的身躯出现在门口,黑炭脸上满是笑容,大踏步走了过来。 两人赶紧起身,芳姑嗔道:“堂堂千户,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的进来,吓了奴家一跳。” 江彬的目光贪婪的在芳姑身上逡巡,口中却酸溜溜的道:“我可是正大光明的走进来的,像是芳姑和宋公子言谈正欢,太过忘我之故。” 芳姑脸上一红,不愿在此事上多辩,宋楠拱手施礼道:“江千户,这么巧啊,您也来喝酒么?” 江彬拱手回礼,哈哈大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早过了喝酒的点儿了,我等苦命当差之人,岂能如宋公子这般的清闲,我可不是来喝酒的,我是来找人的。” 宋楠斜眼看了芳姑一眼,见芳姑脸上颇有愠se,江彬自然是来找芳姑的,这还用问么? 江彬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差点将凳子坐散了架:“我可是专门来找宋兄弟的。” “找我?”宋楠指着自己的鼻子讶异道。 芳姑也有些奇怪,本来还以为江彬说要来找自己,还打算他说出疯话来便立刻不给他好看,却没想到江彬竟然是来找宋楠的。 江彬摆摆手,抓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牛肉鼓着腮帮子大嚼,含糊不清的道:“坐坐,站着作甚?劳芳姑大驾,给再打一壶酒来,咱们边吃边聊。” 芳姑加了两个热菜外加一小壶酒送上来,自去院中整理篱笆杂草,江彬美美的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来冲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宋楠道:“宋兄弟,听说你参加秋闱大考刚回来没几天,可高中了?” 宋楠脸上一红,摇头道:“在下早说过不是读书的料,名落孙山,羞愧之极。” 江彬哈哈笑道:“考科举就像是咱们打仗一样,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何惭愧之处?记得当年我还是百夫长的时候,有一回去蔚州北槐树堡巡逻,遇到十几个鞑子骑兵,老子头脑一热便命手下跟他们干,可是打着打着觉不对劲,鞑子有点鬼门道,一个个jg的跟猴儿似的,最后我带去的四十人被撂倒了一半,四十人对十几个老子吃了个败仗,真他娘的!回来后那帮龟孙子都讥笑我,老子照样喝酒吃肉,过了一个月,老子巡逻的时候又遇到那群鞑子,你猜怎么着?” 宋楠微笑道:“定然打得他们落花流水了。” 江彬一拍大腿道:“聪明,正是如此,这回老子带了一百多人,直接将鞑子包了饺子,砍了十几颗热乎乎的脑袋挂在马鞍上回来,那帮龟孙子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嘲笑我了;败一次又何妨,最主要的是要找机会捞回来,这才是正理。” 宋楠呵呵笑道:“受教了,多谢江千户教诲。” 江彬喝了口酒摆手道:“你也别文绉绉的说什么教诲,我江彬看人很准,宋兄弟是个有本事的人,我猜你其实并不以落榜为意,只是觉得对不住令堂罢了。” 宋楠有些惊讶,这江彬看似粗豪不文,心思倒是细密,连这一点也能看出?难道自己这般容易被人看穿么?这倒是奇了。 第十一章 好大一条棍 ( )(感谢:梨花落似飞雪、oshaog的月票,感谢书友的月票和打赏。恳求收藏,嫌字数少的可养肥再杀。) 八月二十三之后,山西各州县秀才6续抵达山西府大同,参加三年一度的乡试秋闱,一时间大同府中学子济济,上至耄耋老者,下至稚嫩少年,清一se蓝衫方巾的秀才服,穷困的自己背提着考蓝,有钱的请书童担着考蓝和行李,似宋楠这般自驾前来的也不少。 李大牛自告奋勇的跟随宋楠参加乡试,按照他的话来说:楠哥儿参加大考,自己这个当兄弟别的帮不上,随行照顾,搬搬行李还是可以的,遇到坏人还可帮着打。 宋楠挠头不已,已经有忠叔驾车跟随,现在又多个李大牛自告奋勇,也太过声势浩大了些;如果自己有十足的把握考上倒也罢了,问题是自己一点底都没有,弄这些大排场便显得有些可笑了。 可李大牛坚持,宋楠也不好推辞,就当带着李大牛一起出来见见世面,自己也是两眼一抹黑对大同府一无所知,多个人跟着打个商量也挺好。 三人在大同府东南街口寻了家客栈落脚,考试的贡院便在离此不远的贡院街;客栈里居住的几乎都是来应考的秀才们,别的人落脚之后便抓紧温书备考,宋楠却直接便带了李大牛游览大同府去了。 两人游逛了一天,将个城坚墙高的九边重镇之一玩了个爽快,又吃了不少好吃的玩意,这才捧着肚子满意的往回赶,李大牛这时候倒不好意思的道:“楠哥儿,这会子应该抓紧温习才是,咱们这样游逛可不好。” 宋楠笑道:“你这会子才想起说这些,早怎么不说?” 李大牛挠头道:“俺是想,凭哥儿这本事,考个解元还不手到擒来么?” 宋楠嘁了一声道:“兄弟,实话告诉你,我对这次乡试实无半分把握。” 李大牛愕然道:“不会,那你还不抓紧温书么?” 宋楠笑道:“左右考不上,临时抱佛脚有何用?顺其自然。” 李大牛默然半晌道:“宋大娘可要伤心了,不过俺倒是觉得不错,俺在想楠哥儿若中举做官,从进往后俺可就没法与你结交了,俺是个大字不识的泥腿子,如何高攀的上?”| 宋楠哈哈笑道:“就为这你就盼着我考不上?” 李大牛嘿嘿笑道:“可不是俺咒你,可是你自己说没有半成把握的。” 宋楠摇摇头苦笑道:“谁不想金榜题名,可这事自己做不得主,我本来就没打算来,只不过是怕说出来让娘亲失望罢了。” 李大牛道:“尽力而为,人做天看,考不上也没法子,凭楠哥儿的本事也不一定没有别的出路。” 宋楠哈哈笑道:“正是这句话,条条大路通罗马。” “罗马?骡子和马?” “……” 次ri宋楠和大牛依旧在街上闲逛,走到午间便在一家小饭铺随便点了些饭菜果腹,吃饭的时候,却听到整个饭铺里人人交头接耳的压低声音谈论,显得极为诡异。 宋楠拉了邻座的一名汉子询问出了何事,那汉子左右看看,略带鄙夷的道:“小哥儿,这事你都不知道?满城都传疯了。” 宋楠讶异道:“出了什么事了?” 那汉子低声道:“北边的柳树堡被鞑子土匪给偷袭了,听说堡里的二十多士兵都被割了脑袋,堡子也被烧成了白地,大伙都说要打仗了,听说衙门的官儿和都司总兵王大人带着一干将军们都赶去了呢。” 宋楠皱眉道:“鞑子土匪?鞑子不是投降我大明了么,怎地这般嚣张?” 那汉子翻了白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总之是鞑子的游骑化装成土匪来袭扰,这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不过这次进攻军队把守的堡垒倒是头一遭。” 宋楠皱眉沉思不语,那汉子正yu再说,忽然瞥见门口大踏步进来数人,赶紧扭头闭嘴,屋子里的人也瞬时鸦雀无声埋吃喝。 宋楠抬眼一看,进来的是三名衣着光鲜的军士,黄甲圆盔,腰悬绣刀,正是三名锦衣卫士;三人目光凌厉,扫过屋子,目光落到屋角一名埋头吃饭的汉子身上,领头的军士一挥手,三人快步冲近那人身前,一名卫士伸手抓住那人的髻往上一扯,疼的那汉子不得不抬起头来,另一名卫士伸手在腰间取出一卷纸展开,纸上用墨画着一个人像,上下打量了数眼,拱手对那领头的卫士道:“启禀旗官,正是此人。” 那旗官哼了一声道:“带走。”两名卫士像拖死狗一般将那脸se煞白的汉子拖了出去。 那旗官走到门口想了想回转身来,环视满屋子噤若寒蝉的众百姓冷声道:“此人今晨在西城门口口出厥词,造谣敌兵攻城,我们怀疑他是细作,锦衣卫大同千户所奉命捉拿此人到案,尔等管好自己的嘴巴,若有敢胡言乱语动军心民心者,老子便请你们去锦衣卫衙门走一趟。” 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直到三名锦衣卫将那人死狗般的拖上马背疾驰而去,大家才松了口气,急匆匆的扒拉完饭食离座而去。 宋楠看的目瞪口呆,锦衣卫的威势确实不小,看百姓的样子,对锦衣卫畏如虎狼,不过锦衣卫也太闲的蛋疼了,那汉子不过和所有的百姓一样议论了几句便被戴上细作的大帽子,还兴师动众的画形拘捕,真是小题大做。 但经历了眼前的这一幕,宋楠的心头笼罩起一团乌云,这才是真真切切的大明朝,可不是能够活得潇洒自在的年代,说话做事都有可能被人盯上告,然后便万劫不复,宋楠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是一种生命权利得不到保障的不安全感,说到底,自己目前的状况就和大明朝的万千百姓一般,命如蝼蚁,随时可能被权势上位者终结,想到这一点,宋楠心头堵得厉害,已经完全没了食yu。 …… 八月二十五贡院开考,全城举子齐聚贡院广场,贡院高高的大门后面便是一排排供考生考试的号舍,秀才们排着队缓缓往大门口挪动接受检查,一旁的军卒像是防贼一般死死的盯着秀才们,其中竟然有不少衣着显眼的锦衣卫。 宋楠提着考蓝东张西望的随着人群蠕动,一个时辰后终于挪到贡院南三号入口正门处,抬头看贡院大门的木牌坊上金光灿灿的大幅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为国选贤’四个大字,颇为有气势。 忽然间看到排在前面的一名考生放下考篮快的解衣脱衫,宋楠有些奇怪,天气冷的很,手脚都冻得冰凉,难道这位仁兄激动的汗不成? “年兄请了,衣服还是进去脱的好,大冷天的当心着凉。”见那秀才脱个不停,几乎要赤身了,宋楠实在忍不住提醒道。 那人回头白了宋楠一眼道:“你当我喜欢脱衣服么?你看看前面。” 宋楠顺着他摆头的方向看,只见大门口几十名士兵排成一排组成卡口,两名悬着腰刀的贡院士卒正对着一名脱得只剩单衣的秀才上下其手,不由的大吃一惊。 “这是……”宋楠满头雾水,难不成……这年头也? “前年乡试,福建出了舞弊夹带大案,有人将小抄藏在内衣里带进考场,这不,今年礼部下严令,要求进场考生一律脱衣检查,别磨蹭了,快脱。” 宋楠郁闷的要死,左右看看大伙都在脱衣服了,只得硬着头皮缓缓结衣,终于到了卡口,两名专事搜查的士卒检查了考蓝之后,四只枯瘦的爪子便摸上身来。 宋楠心里直翻恶心,闭目忍受,或许是宋楠生的俊俏了些,两名士卒摸个不停,似乎乐此不疲。 宋楠既冷又烦,皱眉道:“还有完没完?上上下下摸了几回了?” 一名瘦刀脸的士卒斥道:“你当爷喜欢摸么?你又不是花魁娘子,爷们若不是公务才懒得摸你。” 另一名黄板牙士卒嘿嘿笑道:“就是,难不成你还是女扮男装的女子不成。” 宋楠翻翻白眼道:“你才是女人,小爷可是男人中的男人。” 瘦脸士卒闻言嘿嘿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男人中的男人。”说罢伸手在宋楠裆中一撩。 宋楠没想到这些士卒如此胆大,吓得一缩屁股脱离控制,边穿衣边怒道:“你们好生无礼。” 那瘦脸士卒呆呆的站在那里,表情惊愕,宋楠快穿好衣服提着考蓝跨过卡口啐下一口吐沫,那士卒也没有半点反应。 “怎么了兄弟?什么愣啊,不用担心,不就是个秀才么,摸了他又怎样,虽说我大明朝秀才可以见官不跪,也有些身份,可那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些穷酸,摸了他又怎样?”黄板牙士卒拍拍瘦脸士兵的肩膀宽慰道。 “不是啊兄弟,这小子……好大的一根家伙啊……本钱十足,老子……老子一只手都没握过来……”瘦脸士兵面目呆滞的道。 “……” 第十五章 天上掉馅饼 ( )(求收藏,另:投黑票的那位朋友,你要坚持住,这本书预计要写一年多,你可要风雨无阻哟。) 江彬放下筷子抹抹嘴,身子往后一仰,双目看定宋楠问道:“宋兄弟今后有何打算?是继续读书应考呢还是有别的门路?” 宋楠想了想道:“家母倒是要我继续温书三年后重头再来,我自己却想着拿些本钱做生意,好歹能混个温饱。” 江彬愣了楞忽然大笑道:“做生意?亏你能想得出来,你也不看看这世道,做生意有何出息?莫看别人吃豆腐牙齿快,这蔚州城里做买卖的有哪一家迹了?。” 顿了顿江彬探头压低声音道:“除非你有宋府那般的巨万家业,你们宋家……嗯……应该说是和你无干的那个宋家在蔚州确实赚了些钱,但你可知道内情?” 宋楠摇头道:“我岂能得知。” 江彬笑道:“这不就结了,你知道但凡大商贾能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秘诀是什么吗?” 宋楠心知肚明,后世的经验告诉他,江彬的意思定是指官府庇护,官商勾结之事;果然江彬续道:“咱们蔚州有六家大商贾,宋家算一个,你也知道宋家主营的是粮食买卖,这边陲之地缺的便是粮食,但缺粮归缺粮,官府收购军粮可不一定非要宋家供给,只要一个眼se,大把的商贾挤破脑袋进来;宋家在你爹爹手里便打下了关系,所以军仓官仓的粮食全部从宋家采买,而按照朝廷的政策,但供边镇军粮一石三便给予盐引一引,一引盐合两百斤,亦即是说宋家每从江淮两湖等地运来粮食入仓,便相应取得一定数量的食盐贩运之权;表面上看宋家做得是粮食生意,暗地里其实是靠贩盐赚大头,你懂了么?” 宋楠吸了口气,暗忖原来这里边有这么多的门道,自己完全不知其中的弯弯绕,若非江彬提及,自己还以为宋家一直是做粮食贩运生意。 “另外一点,宋家为了维持好这样的供应关系,每年上下疏通打点的钱银不计其数,我虽不知具体数额,但也让不妨告诉你,每年咱们蔚州卫都能收到孝敬的银子,我这个千户虽不济,每年光是分商贾的回扣都有上千两银子进账;嘿嘿,你道我为何当ri帮着宋府说话,拿人手短啊兄弟,白花花的银子可不白给啊。” 宋楠皱眉思索道:“照这么说宋家每年孝敬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州衙门上下,蔚州卫所大小官员,还有……其他的衙门。” 江彬一笑道:“具体数目不得而知,这笔账谁也不知道,谁也算不清楚,咱们官职低微,拿些小钱罢了,别人拿多少我可不知。” 宋楠默默喝了杯酒道:“可是千户大人为何将这等机密之事告诉在下呢?你不怕在下泄露出去?” 江彬呵呵而笑道:“这算个鸟的机密,所有的边镇不都是如此么?再说了,你说出去有个鸟用?你还能蹦出花来?你们这些读书的秀才就是花花肠子多。” 宋楠面对江彬的奚落无言以对,他明白江彬说的也是实情,无论哪个朝代,这些事总是不能避免,很多已经成为公认的法则,大家默认如此,谁要是不识相,死的一定很难看。 江彬举杯和宋楠一碰,笑道:“宋兄弟莫怪我说话难听,我是粗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你说你想从商,先不说你个堂堂秀才从商教人笑话,便是无人笑话你,你这没门没路又没钱的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难不成摆个煎饼摊或者开个小酒馆混ri子不成?” 宋楠笑道:“那也挺好啊,自食其力于人无扰,只要能吃饱饭便成了。” 江彬沉下脸来道:“宋兄弟是瞧不起我江彬么?我和你说体己话,你却跟我言不由心,宋兄弟若是安分守己之人,我便自毁双目当瞎子便是。” 宋楠呵呵笑道:“江千户怎知我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江彬嘁了一声道:“你敢去宋府门前闹事难道还是安分守己之人么?一般人连从宋府门前过都避开三丈,莫说你那些歪理,便是有十足的理由那又如何?” 宋楠歪头想了想道:“看来江千户了解我比我自己了解自己还多,好,我承认我不甘贫困,但这又如何?心比天高命如纸薄便是我的写照,我大考失利,想经商的梦想却又被千户无情碾碎,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彬嘿嘿笑道:“有一条康庄大道在你面前,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走了。” 宋楠想了想道:“是否是千户大人上回提及的入蔚州卫从军之事?” 江彬拍手道:“不错,亏你还记得,上回我诚心相邀,你说令堂希望你读书应举,读书乃是正途,咱也不好挡你前程;现如今你乡试落第,又不愿再等三年,经商之途乃是下策,这种情形之下我才来诚心相邀你入我幕下从军,虽不能说是雪中送炭,但也算是心里有你这个兄弟。” 宋楠眯眼道:“江千户这么一说,好像我别无选择了,不过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从军又有何前途?别说打仗,便是寻常街头斗殴打架,我也不是人的对手。” 江彬呵呵笑道:“打仗送死那是下边兵士干的事,你是秀才公,岂能要你去拼命;你入我千户所下只做军吏,管些账目进出之事,虽无官职,但亦是肥缺,地位不在百户之下,加之你是我江彬的人,谁敢不尊重你?寻个机会我给你补个百户的缺,那你便是正式的七品武官身份,在军中只要你机灵,机会一大把,还愁晋升之途?武职虽比不上文官体面,但也是朝廷的官儿,这不是条康庄大道是什么?” 宋楠听他说的热乎,心里有些心动,江彬画的这个饼儿倒是挺大,不过总感觉有些不踏实,好像要上贼船的感觉。 “江千户,我有个问题要问,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问啊,问便是了,江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必不会动怒。” 宋楠捏着下巴想了想问道:“你我虽见过两面,但也谈不上什么交情,既然有如此好事,为何落到我宋楠头上?长这么大我还没遇到这样的大好事呢。” 江彬黑脸微红,嘿嘿笑道:“咱们有缘分嘛,我不是说了么?咱们一见如故,是朋友何须见面千百次,一回便够了。” 宋楠哈哈大笑道:“我宋楠虽只有十六岁,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好歹也懂些人情世故,一见如故?你还是去哄哄三岁孩儿为好,看来江千户也并非如自己标榜的那般对我推心置腹呢。” 江彬一愣,脸se一黑道:“宋兄弟,这可是你的不对,我诚心指给你一条出路,你好像觉得我有什么y谋,这也太……太伤人心了。” 宋楠笑道:“切莫误会,我只是想,天上不可能无缘无故掉大饼,而且偏偏砸我脑袋上,不合常理之事必有隐情,千户大人何妨明言,否则在下可不能稀里糊涂的便跟着大人跑,万一大人是人贩子拐了我卖了,我却替大人数钱,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 江彬一愣,随即爆出震天的大笑,宋楠待他笑声停歇,起身叫道:“芳姑姑娘,结账,今ri算我请客。” 芳姑早已上楼去,柜台后的少女青璃正拿着一方手帕绣花玩,闻言忙起身道:“表姐吩咐了,今ri得罪了公子,酒菜。” 宋楠笑了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告辞了。”又拱手朝目瞪口呆江彬行了行礼道:“江千户,在下告辞了。”举步离座便朝门口行去。 江彬睁着大眼急了,忙道:“哎哟,话说一半怎么就要走了?宋兄弟,再聊会儿。” 宋楠道:“江千户公事繁忙,在下还是不打搅了。” 江彬眼见宋楠走出门口,突然拍了桌子叫道:“好好,宋兄弟回转来,江某跟你推心置腹还不成么?真是个犟秀才,难怪人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还真是难缠。” 第十二章 此路原不通 ( )三天的大考乏善可陈,那些拗口晦涩且又限制挥的题目让宋楠yu哭无泪,其结果自然可想而知,秉承着后世读书的好习惯,宋楠算是将卷面写的满满登登,也不知是否文题相应格式规整,更别谈什么幻想中的被主考官一眼看中拍案叫绝之类的好事了。 宋楠自认尽了力了,考前的一番恶补基本上对八股文章的固定模式有了了解,至于模仿的如何,是否神似而型不似那也无暇顾及了,悔就悔在早知自己会穿越来此,怎么着也要在图书馆查几篇好八股文章背熟了带过来,可见世事难料,天下没后悔药可买。 出了低矮的号舍,走出贡院大门回而望,宋楠对这场大考唯一的印象就剩了冷眉横目穿着大红官服的督学主考们,以及满号舍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那是在门口脱衣搜检带来的后果,大多数身体孱弱的秀才们都冻感冒了。 乡试放榜的效率还算可以,从送批到圈定中举人选也只需二十余ri,这段时间,宋楠只好和李大牛和忠叔逗留在大同府等候榜;其实宋楠心里明白,除非主考瞎了眼,否则自己绝无可能中举,但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妨在乎这二十余天的等待。 在大同府闲逛了数ri之后,宋楠也腻味了,大同府是西北边陲重镇,除了防备东北方向的蒙元余孽还要防备西北方向鞑靼国的sao扰,城中除了高大坚固的防御敌楼和城墙之外,便是没ri没夜巡逻查勘的各卫所巡城兵马,很多地方都不能涉足,只能在街道上闲逛。 时值深秋,城中一片灰蒙蒙黄尘飞扬,又无悦目景se可游玩,天气又逐渐寒冷,几ri后,宋楠索xg缩在客栈里烤火不出去了。 宋楠心里有些愁,科举之途恐难以走通,然则将来的路该怎么走,总不能终ri游手好闲坐吃山空,想来想去,宋楠决定还是利用自己的长处,后世自己是商界jg英,何不利用这一点做生意赚钱,商道之途也许古今不尽相同,但起码有共通之处,凭自己的本事,当不难家。 于是宋楠便有意识的在繁华的大同府街市上观察筛选,寻找可以能做买卖的项目,看着满大街的铺面,什么盐油、酒楼、、饭馆、ji院、粮店、棉布店、丝绸店、茶叶店、铁器铺、木材铺、牲畜所、陶瓷行、典当行、钱庄之类的,没有一样是自己熟悉的行当,自己后世从事的是房地产行业,在这里无半分的用武之地。 思虑再三,宋楠决定从饮食业入手,一来成本低,二来民以食为天,这个行当无论在什么朝代都有立足之地。 宋楠开始了在大同府的市场调查,各家酒楼茶馆小吃店都要去观察套问一番,结果让宋楠很是失望,大同府光是一家中等的酒楼便要千两银子的本钱,大酒楼恐无上万本钱无法开办;虽然大的酒楼利润还可以,但低档次的茶楼饭馆的利润便不够看了,大多数经营饮食的店铺都是有自家的房产店铺,免了租金这一条才能经营下去,自己手中的一千多两的成本恐怕也只能在蔚州那个小地方租个店面开个小酒楼经营。 好在宋楠很快想到了办法,从宋府夺回的北大街的那间宅院恰好临街,如今租给他人居住,只要收回来稍加改造,便可当做店面经营;这样一来起码可以省却三成的成本,而酒楼的规模便可扩大一些,越是规模大,越是高档,利润也就越丰厚,这是后世自己总结的一条不为人知的规律,不知在这年头能否行得通。 但宋楠还有个最担心的问题,本来讨回那两千两银子便是打算留着给母亲和家人不用为生计愁的,如果孤注一掷的拿去经商,万一血本无归,岂不是又一夜回到解放前?全家又要为了生计愁?这是宋楠绝不愿意看到的。 纠纠结结的过了二十余ri,已经到了九月中旬,贡院终于贴出了告示放榜,一干望穿秋水的秀才们顿时沸腾起来,贡院告示栏前人山人海拥挤不堪,数千名秀才眼巴巴的看着大红榜上的五六十个名字,希望自己的名字便在其中。 宋楠靠在贡院广场一角的一棵大榆树下,他不想去看榜,因为他知道看了也是白看,倒是李大牛仗着一膀子力气横冲直撞挤进人群去找楠哥儿的名字去了。 入榜中举的秀才们有的默默流泪举手礼天,有的大叫大笑状若疯狂,有的豪气干云挥舞着胳膊要去请客摆酒,有的压抑住心头的狂喜用不屑的口气对身边贺喜的人装逼:“一切在我意料之中,有何惊喜可言?” 没找到自己的名字还不死心,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的将榜单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不得不接受命运的残酷安排,白着脸默默离去,陪同前来的人也是一脸失望;更有的瘫坐地下嚎啕大哭,呼天抢地,一副要死要活的摸样。 人生百态尽在其中,命运尽在几张红榜的方寸之间或扭转或沉沦。 宋楠看着这一切暗自感叹,不得不承认,在这年头中举便从此走上一条康庄大道,普通百姓没有别的出路,唯有靠这一条道,端上皇上的饭碗,从此便一切无忧了;可悲的是,自己腹中有比这时代所有人都多的知识和经验,却偏偏走不上这条道去。 李大牛满脸沮丧的挤出人群来到宋楠面前,小心翼翼的组织着措辞,生恐打击了宋楠。 “楠哥儿……俺找不见你的名字,俺不太认字。要不你自己再去看一遍?” 宋楠吐出口中的草茎,微笑着拍拍李大牛的肩膀道:“不用再看了,咱们回。” 李大牛道:“楠哥儿,你可别伤心,你不是说了么,条条大路通那个什么罗马,没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干什么不吃饭。” 宋楠噗嗤一笑道:“你学的倒是挺快,不用安慰我,我没事,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倒是娘亲要伤心了。” 李大牛道:“宋大娘定会让你温书,三年后再考。俺觉得楠哥儿你好像对读书没什么兴趣了,跟以前的你不太一样。” 宋楠道:“再读三年书也是白搭,没得蹉跎了青,荒废了岁月,我已经想好了,回去后要跟娘亲坦诚心意,我已经决定从商,将来成为大明朝的大富翁,这不也挺好么。” 李大牛兴奋起来道:“这倒不错,大牛跟着你跑腿儿。” 宋楠哈哈大笑,两人勾肩搭背的离开贡院广场,回到客栈收拾东西,带着忠叔赶回蔚州。 数ri后,宋楠等人回到蔚州,得悉消息的宋家小婢小萍早已携李大牛的妹妹二丫赶在城门口迎候,一路上宋楠想的好好的,可临近家门心头不免惴惴,他害怕看到母亲失望的目光。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宋家上下一片静默,虽然极力的掩饰,但目光中深深的失望还是刺痛了宋楠的心,宋母一如既往的平静,做了好菜好饭让离家月余的儿子好好的吃一顿,对于宋楠落榜之事却只字不提。 天黑之后,宋楠下了决心去母亲房中和她谈谈,掀开门帘跨入西厢房宋母的房间之时,宋母正在油灯下呆呆的出神,宋楠心中一痛,虽然实际上自己是另外一个人,但实际上内心中却很自然的认同了母子的身份,让宋母失望难过是自己最不愿做的一件事。 “母亲。”宋楠低低的叫了声,垂立在灯下。 宋母一惊,回过神来,看见宋楠顿时脸上满是笑意,轻声道:“楠儿,你来了。” 宋楠道:“孩儿不孝,来向母亲认错,孩儿叫母亲失望了。” 宋母拉着宋楠的手道:“别说傻话,科举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我大明朝每科数十万学子应考,中举的也不过千余人,再往上中进士的不过数百,本就是条艰难之路。头几年你身子不好,也没读好书,这不怪你,都怪娘给了你个孱弱的身子。再者说今年没考好,好好温书,三年后再考便是了,你才十六,有的是年头呢。” 宋楠无语,想了想咬咬牙道:“娘,孩儿不打算温书参考了。” 宋母一愣道:“我儿怎么了?读书乃是正途,娘希望你能光宗耀祖,你以前不也过誓么?再说了你爹在世的时候便交代我要供你读书,为娘的岂能让你爹失望?” 宋楠挠头道:“以前我过誓么?我倒是不记得了;只是我觉得我不是读书的料,还是趁早别浪费光y为好;我已经想好了,要从商做买卖,咱们赚钱成大富之家,不也挺好的么?” 宋母怔怔看着宋楠道:“儿啊,你真叫娘失望了,好不容易读到秀才身份,好歹也是个有头脸的读书人,你岂能自甘堕落去从商?行商虽能富家,但一来你何来从商的经验,二来你一个秀才经商,岂不叫人笑话;娘绝不容许你这么做。” 宋楠还待再说,宋母已经背转身子抹泪了,宋楠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规劝,但听宋母抽泣道:“儿啊,娘知道你这次落第心中必然极为失落,但你不能失去信心,凭我儿的才智,定能高中,只是时运未到罢了,听娘的,好好温书,三年后再考。” 宋楠叹了口气道:“若是三年后又不中呢?” 宋母蹙眉道:“怎么会?若真是那样,便再接着读三年再考,一直到考中为止,什么从商之类的话,娘再也不要听了。” …… 宋楠无可奈何回到东厢房,直到半夜依旧无法入睡,只睁着双目看着黑漆漆的房顶,耳听窗外寒风掠过树梢呜呜有声,宋楠的心中也是一片冰凉。 第十六章 把酒话惊情(上) ( )(求收藏) 江彬起身拉着宋楠回转落座,搓着手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宋兄弟,你觉得我江彬人怎么样?” 宋楠心道:我和你才见过两次面,焉知你人品如何,这话问的真可笑。 “嗯,若只论初步印象的话,在下感觉千户大人倒是个爽直之人,但恕我直言,因相交不深,我也说不出个名堂来。” 江彬叹了口气道:“那倒也是,我自认为人够义气,对下属也颇为照顾,我对所领的北千户所属下兵士都待如兄弟,也从不克扣粮饷,轻易也不会打骂他们,在整个蔚州卫中,我自认名声不恶。” 宋楠道:“原该如此,我猜想江千户也不是那种黑着良心的官儿。” 江彬道:“承你夸赞,但你可知道,我从军已经十四年,自从袭父职入蔚州卫任百户以来,十四年里只从百户爬到现在的千户,在千户之职任上都已经呆了九年了;与我同时期的武官有的已经当了指挥使,有的当了指挥佥事;还有更离谱的,我有个好兄弟名叫许泰,他已经升任宣府副总兵之职,唯我江彬依旧在这蔚州卫千户的职位上熬着,心里着实不痛快。” 宋楠微笑道:“加官进爵之事我不太懂,江千户身在军中官场,当知道问题出在何处。” 江彬喝了口闷酒,摇头道:“起初我也不知,我只知道对下属好一点,打鞑子兵狠一点,军功立的多一点便可顺理成章的升职;但半年前我去宣府公干,跟我那好兄弟许泰谈了一宿,经他点拨我才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 宋楠感兴趣的道:“哦?愿闻其详。” 江彬道:“许泰告诉我,光有军功是不成的,还需要上面有人提携,至于什么爱兵如子之说更是毫无裨益,想升职可不是跟下边搞好关系,最重要的是跟上官搞好关系,兵士的话谁来听?上官的器重和推荐才是升官的冲要,便是你军功再大,士兵对你风评再好,也抵不过上官的一句‘不堪用’,经他一说,我才知道为何我不能像他人那般升职了。” 宋楠微微点头,江彬这话倒并不让人惊讶,这种事古今想通,后世也不鲜此例,不足为怪。 “既然你得知症结所在,照此作为便是,跟你的上官搞好关系,假以时ri必得升迁。” 江彬再叹一声道:“哎,宋兄弟啊,当真这么简单倒也罢了,只是……只是我之前xg子太过耿直,得罪了指挥使和同知大人。” 宋楠道:“补救便是了,无非是多送礼腿儿勤,多拍拍马屁罢了,江千户该不会不懂迎合之道。” 江彬黯然道:“我倒是想,之前是不懂升官之道,现在是懂了,可是却无从补救,只因我四年前做过的一桩错事彻底得罪了上官,他们恨不得将我降职调离,如今见了我都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想补救,压根没戏。” 宋楠奇怪道:“这么严重?那是为何?” 江彬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拿你当兄弟,所以说了这些话,你可要守口如瓶,传出去对你我都不好。” 宋楠道:“你不信任我可以不说,我其实并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我入你幕下作吏罢了。” 江彬一笑道:“自然要告诉你,否则如何表示我的诚意;事情是这样的,我大明朝卫所之兵的来源大致有几种,一是罪犯充军为卒,二是投降的敌军,剩下的便是平民参军了;前两者人数不多,大多数士兵都是平民参军,而平民一旦参军,其家便被称之为军户,军户的身份世袭罔替,一旦参军便世代为兵,长子战死次子替之,家中绝子的话还要牵扯到旁系的亲眷之子替补,在我大明朝成千上万的卫所军中,士卒绝大多数都来自军户。” 宋楠翻翻白眼,心道:这他妈的什么奇葩制度,这不是等于给自己套上枷锁么?这么搞谁来参军? 只听江彬续道:“对于军户,朝廷也给予厚赐,每户分五十亩田地耕种,另外兵饷照徭役减免,所以军户的ri子过的比一般百姓要富裕的多,唯一可虑的便是打仗会死人,一旦从军之人死了,军户之家便必须出丁顶替;即便如此,自我大明朝开国以来,军户数目有增无减,因为五十亩田地可不易获得,足可养活一大家子了。” 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家三十亩平田光收租子都能勉强养活家中四人,五十亩地确实诱惑力不小。” 江彬道:“可不是么,我蔚州卫军户所分的田地均在城外四周,军户之家都扎根在此;我也是军户出身,我父原本也是士卒一名,只不过立了功劳,提了百户之职,而我从军之后便是袭了爹爹的百户之职,这原本也是吸引百姓从军的一条好处,毕竟一旦提拔升职,千户以下的职位都可世袭,也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宋楠道:“确实如此,这种做法倒是提高了积极xg,也有了点奔头,不过你似乎没说到重点呢。” 江彬呵呵笑道:“急什么,天se尚早,宋兄弟难道急着回家去啃书本么?等下请芳姑再热热酒,添上几道小菜,咱们掏心窝子喝酒聊天便是。” 宋楠笑道:“说的也是,左右无事,恭敬不如从命。” 江彬摆手大叫:“再来酒,再来几个小菜,那妮子,芳姑呢?请芳姑姑娘亲自炒两个小菜来。” 柜台后的青璃将手中活计一丢,没好气的道:“我表姐说这一餐不用付钱,你们便又要酒又要菜的,想占大便宜么?” 江彬哈哈大笑,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在柜台上道:“你这小娘们,把你家千户大人说成是吃白食的无赖了,这锭银子便是去四方楼也能摆一桌上好的酒席,可没得话说了么?” 青璃瞪眼道:“有银子了不起么?”嘴上虽如此说,还是起身去张罗去了。 宋楠看着好笑,一个堂堂千户大人被一个小妮子呛声却丝毫不动气,看来这江彬跟其他的官儿还真有些不同,起码没什么架子,他说的对下属很好,看来也不是虚言。 芳姑被青璃叫下楼来,脸上笑意盈盈,打了声招呼麻利的围上围裙包上头巾便下厨去了,不一会刺啦之声响起,屋子里弥漫起诱人的香味来。 江彬冲宋楠一挤眼道:“咱们要有口福了,芳姑的手艺没得挑剔。” 宋楠笑道:“还不是沾了千户大人的光么?” 江彬一叹道:“郎有意妾无情,我也只能吃吃菜喝喝酒了,带刺的玫瑰,不好惹。” ‘郎有意切无情’这样的话从江彬这样粗豪的汉子口中说出来,再配上幽怨的口气,委实有点好笑;宋楠忍住笑问道:“大人是如何得罪了上官,我想可能是跟军户之事有关。” 江彬挑指赞道:“聪明,一说就中,五年前蔚州卫现任指挥使王旦到任,这家伙实在不是东西,不仅好se而且贪财;城里的地皮刮一刮倒也罢了,还把主意打到手下军户的身上;这老东西和指挥同知黄通勾结在一起,竟然用卑鄙手段攫取军户们的田地,成千上万亩的军户田地便白白的被他们侵占兼并,然后御使军户替他们耕种,收获的粮食充入官仓换取金钱和盐引,私底下又拿盐引跟商户换钱,实在是胆大妄为之极。” 宋楠有些傻眼道:“军户的田地都被攫取,那不是要出大篓子么?” 江彬咂嘴道:“可不是么?他们这么一搞,顿时引士兵们的不满,但士兵们有什么办法,最后只能选择逃走;一年之内,我蔚州卫本该辖员五千六百人,一下子跑了两成近千余人;老子实在看不过眼,于是将此事禀报给大同总兵府;可没想到总兵府来人核查此事的时候,这两个老狗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千多人抵足兵额,上边的查勘也是敷衍了事,最后不了了之,反弄得老子里外不是人,从此之后,两条老狗便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也许是怕事情闹大,所以才迟迟没有动我,你想想,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如何去迎合他们?” 宋楠吸了口冷气,竟然有这样的事生,这可是在边陲重镇,所涉的乃是重中之重的军务大事啊,身为边镇将领如此作为,何异于自毁长城。 江彬狠狠的吸干杯中酒,黑黝黝的脸上一片愤怒之se,显然谈及此事他还是不能释怀。 第十七章 把酒话惊情(中) ( )(求收藏) 江彬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因此事与王旦和黄通结怨,明面上他们依旧客客气气,但我知道他们迟早不会放过我,只是在等机会罢了,对了,三个月前的黑山堡事件你可听说了?” 宋楠摇头道:“未曾听说,我终ri在家中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江彬点头道:“也难怪你不知,这件事也并未公开;三个月前,据蔚州城北五十里的黑山堡遭鞑子骑兵突袭,死伤二十余人,偏偏镇守黑山堡的士兵是我北千户所辖下;虽则鞑子连夜突袭,人数也有五六十,多出镇守黑山堡的明军数倍,猝不及防之下伤亡在所难免,其实那几ri我恰好告假去大同府会友,可王旦这老贼却将此事硬安在我头上,说我平ri整军不严,防御措施不当,以至给鞑子可乘之机;这几天兵部考选司即将派人来调查此事,我估摸着,我这千户的帽子怕是戴不长久了。哎,一群小人,只怪我太过耿直,得罪了他们。” 宋楠心道:原来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却来邀我从军入幕,还许诺我什么提拔为百户之职,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 “宋兄弟,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定然认为我邀你入军为吏目之事太不靠谱;我承认就目前的处境而言,我确实比较艰难;但自上月在宋府门前一会,我便认为你是个有智谋之人,江某打仗拼命那是不在话下,但在玩计谋上确实少些心眼,所以我诚意邀请你来我千户所任职,便是想请宋兄弟帮我拿个妥当点的主意渡过难关,若能帮宋某渡过眼前的难关,宋某将万分感激。” 宋楠终于明白了这江彬盯着自己不放的原因了,原来是想借用自己的脑子帮他想办法远离灾祸,宋楠不禁哑然失笑,这件事可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江千户有点像是病急乱投医啊,这等事我又能帮上什么忙?你要我替你在菩萨面前上柱香祈祷一番倒还可以,别的我就没什么办法了。”宋楠苦笑道。 江彬一把抓住宋楠的手臂道:“别啊,宋兄弟的本事我可是亲眼所见,三言两语便逼得宋府给银子,而且在去宋府之前便已想好了数种可能和应对之策,光是这一点宋某便自问做不到;况且你又是个秀才公,宋某是个老粗,却也知道读书人脑子快计谋多,否则为何连英明如太祖爷都要请徐茂公这个读书人为他出谋划策,可见光有兵马武力而无计谋策略成不了事,这也是数月来我苦思得来的结论,宋兄弟便不要推辞了,帮我想想办法。” 宋楠啼笑皆非,这逻辑可真够奇葩的,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刘玄德三顾诸葛孔明、刘邦争天下也要张良辅佐、就算是赵宋之时的梁山乱匪也像模像样的弄个书生军师吴用,这位江千户这么认为倒也没什么大惊小怪了。 大明朝此时武将的地位已经大大不及文臣,在武官们的心目中却对读书人有一种既鄙视又自卑的情感,大多数武官表现出来的便是对读书人的不屑,江彬当然也是如此;但是此番情境不同,江彬遇到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考验,偏偏又计策解决这个大麻烦,当他偶然遇见宋楠在宋府门前讨要家产的手段,不得不承认自家的脑袋没有人家好用;联想到自家的麻烦事,便想求助于宋楠,虽然宋楠只是个不第的秀才,甚至可用百无一用来形容,可在江彬看来,不啻为是块宝贝。 宋楠当然不知道这其中复杂的因果,他只诧异于此事的忽然转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就江彬遇到的难题而言,宋楠倒是很愿意帮上一帮,毕竟总体而言,江彬算是个尽职尽责的边将,若他没有撒谎的话,对手下士兵也算照顾,而蔚州卫的指挥使王旦和同知黄通的行径便是典型的贪官暴吏的行径,置大明朝边镇安危于不顾,压榨手下兵士,事后又打击报复;宋楠虽不是那种正人君子,但若有能惩恶扬善的机会,又何乐而不为? 况且宋楠能看得出江彬的急切心理,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帮江彬渡过这一道难关,ri后江彬对自己定然推心置腹,自己目前的处境,哪怕是攀上一个官职不大的武官作为朋友,也是个不小的转折。 可问题是,自己帮的了么?如何去帮?这是需要好好掂量掂量的,帮不了江彬反而把自己搭进去,这事儿可不能干。 宋楠皱起眉头起身缓缓踱步,认真的思考此事,江彬满脸急切的看着宋楠,头随着宋楠的身形来回转动,一个雄赳赳的武夫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小学生一般。 脚步轻响,芳姑身形婀娜的端了新出锅的小菜走了过来,放在桌上,笑道:“两位谈得热乎的紧,什么军国大事如此上心?来来来,尝尝奴家亲手炒的炒鹅肝,这一壶是从南边运来的花雕酒,暖胃不伤身。” 江彬竖指于唇轻声道:“小声些,宋兄弟在想事情,你自放下,有劳了。” 芳姑一愣,这江千户可从没这般无视过自己,无论何时自己只要一出现,他那双贪婪的目光便在自己的身体上转个不停,可现在不仅要自己小声说话,而且连眼睛也没离开宋楠的身形,对自己视若无物一般。 不过芳姑很快便释然,自己原本亲自下厨也不是为了表示什么,只是因江彬经常照顾生意,他下边的军士也因此经常来照顾生意,亲自下厨只是满足一下江彬的虚荣心罢了;不能任他有非分之想,但也不用古板刻薄毫无情趣,毕竟自己抛头露面当垆卖酒,也不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无需那般矫情。 宋楠倒是停步扭头皱着鼻子大嗅起来,看到热腾腾的小菜赶紧转身回座,举起筷子夹了热腾腾的鹅肝入口咀嚼,连声赞道:“芳姑姑娘好手艺,鲜美的紧,这等小菜在大酒楼有银子也吃不到呢。” 芳姑心头大畅,有人夸赞自然心里受用,何况是个俊俏的小秀才。 江彬急切的想问话,碍着芳姑在场却又不好开口,又不好意思叫芳姑离开;宋楠微笑道:“千户大人,尝尝这爆炒鹅肝,芳姑姑娘亲自下厨,咱们可有口福了。” 江彬口不对心的道:“是是是,那个……想出来了么?” 芳姑聪明的很,知道在这里碍着江彬说话,于是打了个招呼要两人慢用便转身离开,耳边传来宋楠的赞叹声:“好吃,真是好吃,若能天天吃到这般美味的小菜,便是死也值了。” 芳姑脸上有些烧:这小秀才是在暗示什么吗?刚才,刚才差点被他抱住,他身上的味道挺好闻的,也不知用了什么胰子。 “表姐,你脸怎么红了?”青璃站在柜台里探着脖子问道。 “去去去,你好生在这看着,我去后院弄弄葡萄架,有客人在,手眼可要麻利点,不许胡思乱想的走神,听到没。” “好好好,你是我表姐,可不是我娘,怎地这般啰嗦。”青璃撅着嘴缩回头去,躲在柜台下边专心对付手中的刺绣。 这边江彬看着芳姑走开,忙问道:“宋兄弟,可帮我还是不帮?可想出什么好办法了?” 宋楠嚼着鹅肝含糊不清的道:“这么急作甚?横竖也不差这一时,先尝尝这美味。” 江彬拍腿道:“哎呀,若是帮我度过这劫,我天天请你吃鹅肝。” 宋楠斜眼晒道:“天天吃芳姑亲手炒的鹅肝?你能做到?” 江彬傻眼道:“那倒是不成,偶尔一回倒是无妨,天天要她炒,除非娶了她回家,可是人家哪里会看上我。” 宋楠笑道:“你知道就好,这事儿一时半会也没个好办法,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清楚,问清楚之后便可以慢慢的想出办法,你这般急着催,当我是拉稀的驴儿,拍一拍便拉出一大坨么?” 江彬愣了愣,挠头呵呵笑道:“说的也是,没那么容易,你慢慢想,宋兄弟既然已经答应帮我,我这心里的大石头便算落下半截啦。” 宋楠道:“我何曾说要帮你了?” 江彬张口呆滞,宋楠呵呵一笑道:“得了,江千户看得起我宋楠,我岂能不识抬举,不过我有言在先,我要是想出了办法,便去从军,你也要遵守诺言,我可不愿当下边的小兵,另外我也不要军户的身份,否则我岂不是儿子孙子都要去打仗。若是想不出办法,我与你无用,便是我想跟着你混,怕是你也不愿。” 江彬连连点头道:“宋兄弟快人快语,非我太过实际,此劫不过我自身也难保,岂能承诺什么;至于军户身份问题,宋兄弟大可放心,军中也非统统都是军户身份,吏目便不是军户身份,升职之后便是军户身份也是世袭为官,那更是无所妨害了。” 宋楠点头道:“就是这个理,然则我问你答,我要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 江彬道:“宋兄弟请问,我知无不答。” 第二十一章 请君入我瓮(上) ( )(说一下更新:每天保底两章,偶尔加更,一个月大概请假一天,码字不容易,求看官多多支持收藏。) 和蔚州锦衣卫百户方大同的会面依旧安排在芳姑那间不起眼的小店,那里客人不多,也不引人注意,一到午后时分,基本上便没什么人出入。 方大同个子不高,身材合度,双目炯炯有神,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jg干之气,和宋楠想象中的形象很不吻合,本来宋楠以为一个好赌好se好酒的人应该是大腹翩翩双目浑浊,这一回却大跌眼镜。 从方大同肌肉纠结的双手便可看得出,应该是个练家子,也许正因如此,才有这样jg干的气质。 三人的会面在后院的葡萄架下,这样既可避免突然而至的客人打搅,也可以享受午后的阳光,茶水沏上,果品瓜子仁摆上,芳姑微笑点头道:“三位慢用。”便转身袅袅婷婷的去了。 方大同自打进了小酒店眼睛便没离开芳姑的身子,直到芳姑消失在门后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来,舔舔舌头道:“江老兄,兄弟还道你是个不沾荤腥之人,原来你寻到了这么个可人儿,难怪你看不上城里的那些风sao娘们儿了,不够意思啊,也不介绍介绍。” 江彬呵呵笑道:“我老江是个粗坯子,哪有你方兄弟的手段,这老板娘芳姑跟我可是一点关系没有,你可不要瞎说,叫我家婆娘知道了,我还有好ri子过么?” 方大同连连摇头道:“不老实,说话不老实,若无瓜葛你为何知道这家小店?蔚州大大小小的酒家哪一家我没去过?偏偏不知道在这陋巷里还有这么个所在,你这是金屋藏娇啊。” 江彬赶紧摆手道:“可莫乱说话,这老板娘可不好惹,脾气爆的很,教她听见定会掀桌子赶人,方兄弟感兴趣可以自己去碰碰运气,可别扯上我;不过别怪当兄弟没提醒你,吃了亏可别找我。” 方大同舔着嘴唇嘿嘿笑道:“这倒有点意思,烈xg子爷们最喜欢,看来我倒是要领教领教了。” 宋楠对于两人这样的开场白感到很是无奈,果然江彬没说瞎话,方大同确实是个se鬼胚子,这种话题听着无趣,宋楠咳嗽一声提醒江彬别扯闲淡,赶紧说正事为好。 江彬会意,假意拍了自己的额头一巴掌,道:“瞧我这脑子,忘了给你们介绍介绍了,宋兄弟,这位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方百户,方兄弟,这位是我的好友宋秀才,你们亲近亲近。” 宋楠微笑起身拱手道:“在下宋楠,见过方百户。” 方大同本就对宋楠陌生,蔚州上下大小官员没有他不认识的,就是没见过宋楠,江彬邀请他在列,还以为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儿,本就没放在心上;此刻一听说不过是个秀才,更是无所谓了,当下连屁股也没离座,欠欠身随便一拱手便算是还礼。 宋楠不以为意,重新坐下,就见方大同丢了一块干果脯进嘴,边嚼边道:“江千户,突然叫我出来喝茶可是有什么事么?不是来向我讨债的,那八百两银子迟早还给你,你急也没用。” 江彬哈哈笑道:“方兄弟,你这是寒碜我么?我江彬是那种人吗?那八百两银子就当是送给你新婚的贺仪了。” 方大同道:“新婚?” 江彬眨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替惜月楼的怜香赎身娶了做第四房小妾,这不是新婚是什么?” 方大同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娘的,这等事你们也知道,你们蔚州卫干脆改锦衣卫衙门得了,个个跟钻天鼠似的,比咱们正经的锦衣卫管的还多。” 江彬笑道:“别人不管,方百户的事儿那可是要留意的,新婚之ri可要请咱们去喝杯喜酒闹闹洞房什么的,不然我可不依。” 方大同摆摆手道:“一定一定。”一副志得圆满的摸样。 江彬跟着讪笑了一番,他想开个说正事的话茬儿,却又张不开口,心里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宋楠不断的递眼se他如何不知?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和方大同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拖延,急的宋楠直皱眉。 “咳咳。”宋楠大声咳嗽两声,聊得正热乎的两个人都惊讶的转头看着宋楠,方大同的脸上明显有些不悦,显然是因为宋楠的无礼举动。 “方百户,恕在下冒昧,敢问方百户在蔚州娶了四房小妾,你京城中的正妻和子女都知道吗?” 方大同脸se大变,缓缓起身道:“你是什么意思?” 宋楠微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而已,方百户在蔚州城看似风得意的样子,教人好生羡慕,我宋楠也想像方百户这般活得潇洒自在,特别是御妻之道,如何才能享尽齐人之福而不打翻醋坛子,这一点我最想学。” 方大同面se紧,他明显感觉到宋楠的揶揄之意,如果他当真有这个本事能搞定在京城的夫人倒也罢了,问题是他在蔚州的偷嘴行为全部都瞒着夫人,一旦被夫人得知,自己指定会焦头烂额,要知道他这个百户职位可是借了老丈人的东风,老丈人虽然已经致仕,但是绝不是自己能惹的。 “你是不想活了么?”方大同铁青着脸,手已经轻轻抚上腰间的绣刀柄上,只需一按卡簧,瞬息之间便可将眼前这张讥讽的笑脸劈成两半,对锦衣卫来说,这算不得什么。 江彬赶紧打圆场道:“别别别,宋兄弟快向方百户道歉,方百户,我这宋兄弟不会说话,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放心里去。” 方大同冷笑道:“我道今ri为何要请我来喝茶,原来是来消遣取笑老子来着,江千户,叫你这位小朋友管好嘴巴,他要是喜欢多嘴,迟早有一天永远说不了话。” 江彬连声道:“息怒息怒,宋兄弟,你道歉啊,快啊。”江彬没料到今ri之事竟然如此开局,对宋楠大加埋怨,说好的循序渐进呢?说好的慢慢试探呢?你这小子害人呐。 宋楠脸se同样不善,压根就没理江彬的啰嗦,直盯着方大同道:“方百户好大的威风,一言不合便要拔刀杀人,好厉害,佩服的紧。只可惜表面上光鲜的很,其实落魄无比,我若是你,便不会做这些虚样儿。” “你是说老子不敢动你?你这刚出茅庐的雏儿,恐不懂外边的世界多么凶险,我蔚州锦衣卫要拿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进了锦衣卫衙门死活不论,跟你说,爷们已经动了真火了,江千户,这小子自己找死,你若还当我是兄弟便站在一旁看热闹,不然的话,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江彬尴尬无比,连叹气带跺脚,悔青了数段大肠。虽然来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证,一旦方大同翻脸,自己便动手取了他xg命,可问题是事情都没挑明,已经闹得不可收拾了。 “方百户,在下毫不怀疑锦衣卫衙门会轻易的治我于死地,但是杀了我又能如何?杀了我之后你便无需偷偷摸摸的娶几个粉头都不敢让家人知道么?也无需四下里借银子还赌债还piao资么?原本在京城逍遥快活却被踢到蔚州三年无人问津,你倒是随遇而安的很,殊不知背后有多少人在笑话你呢;方百户,你过的可并不是舒心的ri子呢,装的再像也不成啊。” 方大同嘴巴张的老大,心中升起一个个巨大的惊叹号,这小子居然将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而且说的话句句正中自己的心事,自己本来过的便是一种自暴自弃的生活,升官之途遥遥无望,钱财也是左手来右手去,偏偏自己又是个好赌好se之人,这些耗费自己又无力支撑,只能四下卖了面子举债;如今身上的欠债多达万两,大堆的银子消耗在女人身上和酒桌上。 这一切一下子被人戳穿,就如同被剥光了衣服丢在大街上一般,顿时四面走光,捂之不及。 “你到底是谁?你还知道些什么?”方大同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已经动了杀意,江彬在场不好动手,他要记着这个宋楠,从今ri起,锦衣卫十二个时辰轮番盯梢这小子,只要有一句出格的话,一个出格的行为,便立即锁拿到衙门里,进了衙门,叫这小子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宋楠呵呵而笑道:“方百户,这些事又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有心打探一番自然会知晓。” 江彬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坚定了立场,沉声道:“方百户,这些事都是我派人暗中调查然后告诉宋兄弟的,要怪便怪我。” 方大同呵呵冷笑:“我道今天是什么ri子,巴巴的突然请老子来喝茶,原来是摆鸿门宴;老子的事你们也敢管,看来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了,咱们走着瞧,老子还有公务,少陪了。” 宋楠呵呵一笑道:“方百户留步。” 方大同伸手一按卡簧,绣刀弹出半截,刀刃在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芒:“怎么?想硬留老子是么?问问老子的宝刀答不答应。” 宋楠笑容收敛,缓缓道:“打架自然是你厉害,在下可不敢跟你动手,我只想问一句,那‘公使银’花的可还开心么?” 方大同如同被巨雷轰顶,整个人如泥塑木雕一般愣在那里,脸se变得煞白。 第十八章 把酒话惊情(下) ( )(求收藏) 宋楠轻轻敲了敲桌子,仰头沉思片刻问道:“你说当ri黑山堡遇袭之时你去大同访友,可曾跟上官告假,抑或安排好军中事务?” 江彬道:“告假那是肯定的,至于事务的安排,按照蔚州卫的规矩,我走之后可由上官代为管辖,据我所知便是指挥同知黄通代管我北千户所军务,岂料出了岔子。” 宋楠道:“也就是说黄通代管之时出了漏子,之后的责任却由你来承担了。” 江彬道:“是啊,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我所辖北千户所出了事,我虽告假,却也难逃干系,我也无话可说。” 宋楠点头道:“好,现在的问题是,你觉得王旦和黄通会在兵部下派的考选巡抚面前将责任尽数推给你,如果是这样,你最坏的下场会如何?” 江彬想了想黯然道:“要看他们如何编排于我,若仅仅是失职之过,可能被降职为百户或者更低的总旗之类的低级武职;若是更重些,可能会一撸到底待罪从军了。” 宋楠道:“那样的话,令尊和你这两辈子的努力便全部付之东流了。” 江彬叹道:“可不是说呢,都怪我自己不懂迎合之道,也吃了脾气的亏,边镇将领侵占军户田地,驱使军户为之耕种之事比比皆是,老子偏偏嘴贱,要去说一说,真是咎由自取。” 江彬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宋楠默然,江彬经过此事之后恐怕对这些贪赃枉法之事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在这样的风气之下,逼得人同流合污,当真可悲。 “或许你可以主动去王旦府上请罪,你不是说他贪财好se么?多送些钱银投其所好,多说些好话,也许事情会有转机。” “宋兄弟,不瞒你说,老狗这回是吃定我了,这些事我又不是没用过,那ri我带着毕生积攒的五千两银子去拜访他,可那老狗居然跟我说什么他两袖清风,叫我不要来这一套,把老子气的要死。” 宋楠讶异道:“这倒奇了。” “我估计五千两银子他压根看不上,可是我平ri花销大手大脚,这么多年来积攒下的积蓄也不过五千两,如果我有五万两,还怕他不点头?”江彬黯然道。 宋楠摇头道:“按说这件事可大可小,王旦便是再有钱也不会无视五千两银子的巨款,他动动嘴皮子便可保你无恙,可见还是当ri你上报的那件事让他对你恨之入骨,这一回是不把你弄倒不罢休了。” 江彬道:“是啊,老狗记仇的很,表面上笑咪咪的像个老好人,你若得罪他一回他怎么着也要咬你一口报复;西城千户所有个百户,在城中有个相好的小寡妇,生的有几分姿se,王旦看上了那小寡妇,派人去以钱财相诱,可那妇人却不为所动,还将此事告知那百户。那百户也是个xg烈之人,跑去当面质问王旦,王旦当然不承认,两下里闹翻了脸;不久后那百户便被调往最北面的刘家堡镇守,刘家堡一带鞑子游骑滋扰最为猖獗,一般都是待罪从军的囚徒才会被安排在那里,去了没半个月,便丢了xg命,此事大家心知肚明,谁都知道老狗挟私报复,你说这老狗歹毒不歹毒。” 宋楠听得心惊肉跳,蔚州卫相当于后世的军分区,指挥使便相当于军分区司令,越是边镇地带,资源和权力便越向军队倾斜,造就了军权凌驾于行政权的现象,其实也算是正常的很,但对于掌握军队的指挥使的约束便更小了,也造就了王旦这样的一批人肆无忌惮无所约束。 这件事棘手的很,按照目前的情形,想善了几无可能,王旦油盐不进摆明了要将江彬踩在泥潭里,自己如何能帮他脱困? 江彬感觉到宋楠的踌躇,他也知道这件事实在太过棘手,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没什么办法,这才想碰碰运气,看看这个小秀才有没有惊天妙手,现在看来,希望渐渐破灭,小秀才也只是个普通人,怕是没有刘基诸葛之才了。 宋楠忽然开口道:“江千户,你若被降职为小兵之后该怎么办?” 江彬道:“那还不要了我的命,当了兵卒面子上过不去不说,王旦只需将我往北边拉锯地带的寨堡一派,迟早我便横尸荒野。” 宋楠道:“既然如此,江千户一定不惜以命相搏,免得下场凄惨是不是。” 江彬咬牙道:“我都想好了,老狗要是不给我活路,老子便黑夜带刀摸进去割了他的狗头,大伙儿一块玩完。” 宋楠笑道:“那可不是好办法,你家中妻儿岂非全部要被充军遭罪。” 江彬道:“去之前先了结了夫人和四个儿子的xg命,免得遭罪便是,我死了他们也活不下去。” 宋楠呵呵笑道:“这是偏激之言,但在下已经明白你的心意了,你有这般搏命的心态,在下倒是能献上一条计策,或许能挽回败局。” 江彬惊喜的拽住宋楠的手道:“你有办法了?宋兄弟快说,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宋楠手上剧痛,忙用力挣开他铁钳般的大手,手腕上已经两道乌青之痕,江彬连忙道歉,责怪自己过于激动。 宋楠不以为意,压低声音道:“此计便是以命搏命之法,鉴于目前的情形,你和王旦之间已无调和余地,你又有搏命之心,我才提出这办法,管不管用便看天数了。” 江彬低声道:“快说,快说。” 宋楠左右看看,酒店之中空空荡荡并无其他客人,柜台后少女青璃正聚jg会神的摆弄着手上的针线,顶针和手镯相碰发出轻微的叮叮咚咚之声,窗外的后院,老板娘芳姑正用一根竹竿和草绳将倒塌的葡萄架撑起,不时擦拭下额上的汗珠,显然也听不到屋内的谈话。 宋楠压低声音探出身子凑在江彬的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轻声耳语,江彬的脸se由急切变得惊讶,当宋楠回身落座之后,江彬整个人已经目瞪口呆了。 “这……这办法……也太……”江彬哑声道。 宋楠笑了:“江千户怕了?” 江彬咂舌道:“倒不是怕,而是担心办法不奏效,这法子要是漏了风声,我可一丁点回旋余地便没了。” 宋楠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轻声道:“所以叫做以命相搏,如果能保证不漏风声,结果一定好的无法想象。” 江彬道:“你为何坚信便会奏效呢?老狗可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他不买账,再加上他上面有靠山,我们能怎么办?” 宋楠摇头道:“江千户,我问你一个问题,一个无权无势之人和大户人家权势高官相比优势何在?若两者相斗,无权势之人凭何能胜?” 江彬愕然道:“无权无势之人和大户高官比何来的优势?又如何能胜?” 宋楠反问道:“当然能胜,否则我那ri为何能从宋府手中取得两千两银子和一栋老宅,那不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江彬挠头道:“那是因为……因为你占着理,那个……宋家理亏……故而……” 宋楠呵呵笑道:“江千户,这可不是原因,有理便能赢,你又怎会一筹莫展,还不是占着理却赢不了么。” 江彬恍然道:“那你说说有何优势可言?” 宋楠嘴巴噏动,轻轻蹦出几个字来:“光脚不怕穿鞋的。” 江彬缓缓重复这句话几遍,眼睛一亮,低声道:“说的对啊,当ri我从中调停,也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如果闹到衙门,或者为锦衣卫所知,宋家便不是两千两银子能打发的了的,上下打点的银子起码要花十倍;我之所以出面调停也是为了双方着想,你若告到衙门,免不了受牢狱之灾,而宋家却要破大财。” 宋楠微笑道:“就是这个理,我光脚的岂会怕穿鞋的,说句不中听的话,老子烂命一条,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万贯家私高官厚禄之人岂会跟我这样的小民死磕,所以即便进了衙门我铁定要输官司,宋家也绝不愿将此事闹大;当ri江千户若不出现,我猜那闫氏也定会与我私了,那妇人可比我那同父异母的胞兄宋环要jg明太多,宋家没有闫氏主事,宋环岂能独撑的起来。” 江彬呵呵笑道:“你猜的没错,你走之后那闫氏确实如此数落了宋大公子,她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之处。” “同样的道理自然也适用在王旦身上,你可否告诉我为官之人最怕什么人?” 江彬皱眉道:“无外乎怕两种人,一怕都察院御史们的稽核参奏,这第二嘛,最怕的便是锦衣卫和东厂的捕风捉影,你是说咱们的计划要透露给都察院的人和锦衣卫的人?” 宋楠摇头道:“那可不行,真要追究起来我们也脱不了干系,事情只需做到五成,人站在悬崖顶上,后面有人要推你的时候才是最害怕的时候,真要是掉下悬崖也就那么回事了,所以围而不杀才是王道,也更容易教他屈服;咱们的目的可不是玉石俱焚,而是要保住你的职位,帮你度过这一劫,这才是终极目的;真要是逼得太狠,结果就不好说了。” 江彬大喜过望,起身抱拳施礼赞道:“经你这么一剖析,江某心里便亮堂了许多,就说宋兄弟满腹计谋,毕竟不同凡响,我老江眼睛也够毒的,不然也不会向兄弟讨教。” 宋楠笑了笑道:“且莫先说这些,这件事要布置的周密,所以还有许多细节要安排的滴水不漏,我还要仔细的想想细节,这样,明ri午后,你我还来此相见,咱们再聊如何动手之事。” 江彬点头道:“好,明ri午后恭候大驾,现在咱们喝酒吃菜,一会回到军营我便安排你入军之事,宋兄弟放一万个心,你是我江某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也要提宋兄弟谋个好出路。” 宋楠笑道:“从军之事且不忙,容我先跟家母知会一声,我估计她必会反对。” 江彬道:“这样,明ri上午我亲自上门说服令堂,让她老人家放心便是。” 宋楠不置可否,两人谈谈说说又喝了一会酒,红ri西垂之时,江彬才起身告辞而去。 第二十二章 请君入我瓮(中) ( )所谓公使银便是朝廷拨给各衙门用来平时用度的银两,衙门迎来送往、打赏请客都需要银子,这些钱自然不能从俸禄里出,而是单列一帐由朝廷拨给。 本来州以上的衙门才有这种银子,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本不够资格,但锦衣卫毕竟是锦衣卫,不但如数拨给,数量还不少的很,只是和其他衙门的用途稍有不同,可以说这些是校尉和力士们出门办事的活动经费;锦衣卫出动办案巡视暗查,吃喝拉撒睡全要钱,而方大同动的便是这笔银子。 一年的公使银数目有近万两,蔚州锦衣卫百户所一百来号人都把这笔银子当成是额外的外快,出门办差领个一二两银子,花费不过一小半,剩下的全踹兜里了,方大同实在是拮据的很,所以偷偷的动了剩下的三个月的公使钱,数目有三千两银子。 方大同倒不是想贪墨这笔银子,公使银另有账册登记,何年何月何ri何人领钱办何事,用了多少,上缴多少,都有明明白白的记录,到了年底要一并交给大同锦衣卫千户所,再递交给南镇抚司稽核;小小的沾点便宜倒是可以,但大笔的银子装入口袋,又没个名目,那便是件大事了。 方大同授意手下的书办不要将自己挪用这三千两银子的事情登记造册,准备下个月想办法还回去,却没想到这书办正是江彬绕口令般说的那位‘手下百户的大舅哥的二叔’;架不住江彬‘手下百户的大舅哥’的一顿老酒,‘他二叔’将此事给说了出来;方大同万万没想到,会被自己人掀了老底,那书办可能也气愤方大同拿了三千两银子落口袋却没分给自己一两,怎么说自己也算是知情人,竟受如此慢待,所以压根就没有想着帮他保密。 对方大同而言,这件事足以毁掉他的一切,被调离京城便罢了,在蔚州也算是个管事的,可这件事若是教上头得知,自己这个百户算是坐到头了,而且还会受到严惩,锦衣卫内部的制度方大同知道的一清二楚,像这样的情形最少也要打个稀巴烂,追回赃款,再发配的远远的去作苦役;若是那样的话,京城的夫人会毫不犹豫的跟他划清界限,而在蔚州的几个小妾不用说会跑的一个比一个快,她们贪图的都是自己的金钱和地位,这一点方大同心知肚明。 “什么公使银子?胡说什么?”方大同怒道。 宋楠还是那副皮里阳秋的懒洋洋模样:“无需细说,你心知肚明,我可不敢拿这件事开玩笑,我也无意将此事宣扬出去,让方百户ri子难过;不过,方百户还是耐心的坐下,听我把话说完,今ri请你来可不是要来揭你老底的,而是有一件天大的好事要落在方百户头上,方百户想不想听呢?” 方大同不得不听,虽然他满脑子都在想如何能将这两人的嘴巴堵住,甚至考虑到抽刀偷袭砍翻两人灭口的可能xg,但看看江彬的粗胳膊粗腿和他腰间的大朴刀,他赶紧告诫自己不能冲动,江彬的凶悍可是早有名声的,还是先听听他们要干什么为好。 看着方大同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宋楠微微一笑道:“方百户,如果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出面帮忙,不费一刀一枪,事成之后便有几万两银子可拿,你愿意做么?” 方大同冷哼道:“你在消遣我么?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宋楠道:“当然有,不仅能拿到钱,还能立一功,教你的上司对你刮目相看,你认为怎么样?” 方大同道:“别他娘的绕弯子,爱说便说,不说老子走了,大不了百十斤交待给你们两个小人身上,又能怎样?” 宋楠呵呵而笑,看了江彬一眼,江彬缓缓点头。 “是这样,三个月前蔚州北黑山堡被蒙古鞑子偷袭之事你可听说了?” 方大同道:“自然听说了,鞑子连夜突袭,人数众多,黑山堡二十几名士兵死的死伤的伤,这件事我还上报给了镇抚司呢。” 宋楠道:“就是这件事,黑山堡乃是江千户辖下,出事的那天江千户告假去了大同访友,可是有人硬是要将此事归咎于江千户,兵部考选巡抚明ri便到蔚州,江千户的军职怕是要不保了。” 方大同本想说:关我鸟事。口中却道:“这不公平,江千户既然告假,那责任自然不能归咎于他,谁他娘的这么缺德玩y的?耍y谋之人不得好死!” 宋楠故作不知他在指桑骂槐,压低声音道:“不是旁人,便是蔚州卫指挥使王旦。” 方大同惊愕道:“王指挥使?这是作甚?江千户得罪他了么?” 江彬叹息着将数年前因军户逃亡之事跟王旦的纠纷说了一遍,方大同心里骂道:活该!嘴上却道:“这……这不是公报私仇么?” 宋楠道:“何尝不是呢?这次考选巡抚一来,王旦只要轻描淡写的说上几句,江千户便完了,毕竟黑山堡属于北千户所管辖,江千户也有责任,这个黑锅算是背定了。” 方大同咬着下唇想了想道:“你们是想要我出面说情?” 宋楠摇头道:“非也,这件事江千户已经找到证据自证清白。” “那不就结了!” “可问题是,这证据实在过于震撼,若公布出来必然引起巨大的震动,我和江千户实在不敢公布,想来想去唯有你方百户的锦衣卫身份最为适合,若是方百户愿意出面,江千户的前程便算是保下来了。” 方大同被吊起了胃口,身为锦衣卫官员,他怕的不是出事,而是怕没事,没事发生意味着没功劳没情报,等同于碌碌无为,蔚州除了城外的寨堡时常发生激战之外,城里平静的如一潭死水,锦衣卫衙门也成天无所事事,这也是没机会调离蔚州回京城的原因之一。 “到底是什么证据?何必吊人胃口?快说。” 宋楠故作神秘的起身四下张望,又走到小酒店的后门口探头朝里便瞧了瞧,四下无异样,这才回到葡萄架下,轻声轻语道:“江千户昨夜带人夜袭鞑子游骑的野营,抓获了鞑子头目一名,本想宰了他了事,却无意间得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那鞑子头目突然说,黑山堡那晚的夜袭是有人通风报信说当晚我蔚州卫无夜巡骑兵,所以鞑子才敢悍然动手偷袭,而那报信之人你道是谁么?” “是谁?”方大同掩饰不住职业病般的兴奋,睁大眼睛问道。 “是王指挥帐下亲军偏将陈肃。” 方大同啊了一声,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脸se大变;陈肃是蔚州卫指挥使王旦的亲卫队统领,另一个身份是王旦的妻弟,说陈肃通敌,这事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不可能,不可能。”方大同头摇的像拨浪鼓。 “嘿嘿,更劲爆的还在后面呢,那陈肃是奉了王旦之命前去通风报信,不是陈肃通敌,而是咱们的王指挥使通敌了呢。”宋楠轻笑道。 “那更是扯谈了,王指挥使是吃饱了撑的么?怎地会做这等事?”方大同脖子都快甩脱臼了,这事怎么听怎么不可信。 宋楠笑道:“我们也不信,可是鞑子头目亲代画押,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们起初也不信,王指挥使怎么会通敌呢?江千户将那鞑子一顿好打,打的快没气了,这家伙还是死咬着不松口。” 方大同继续摇头道:“可是为什么呢?王指挥使可是世袭的勋戚,虽然只是个侯爵,也受皇恩眷顾数代,怎会做出这等事?” 江彬哼了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怪道是他在北城外的庄园一次也没被鞑子滋扰过,现在想来,却原来是这个原因。” 方大同道:“王指挥使的庄园一次没被滋扰过?” 江彬道:“我还说假话么?南至十里庄北到二十里桥,上万亩的田地农庄从未被鞑子滋扰过,相邻的庄园却被sao扰过多次,这还不说明问题么?” 宋楠也道:“也许只是巧合,至于为什么会如此,我们也说不清楚,所以才觉得事有蹊跷,又太过重大,不敢轻易的公布,万一引起什么sao乱,那可了不得,王旦可是带兵之人呢。” 方大同脑子可不糊涂,他一方面不相信此事是真的,另一方面又希望此事是真的,这可是个大案子,如果自己查明了这件案子,那功劳可就大了去了,直升千户那是板上钉钉的,皇上召见嘉奖也是有可能的,到那时自己可就扬眉吐气了;但是这件事听起来怎么那么的不靠谱,王旦官高钱多,ri子过的滋润的不行,又怎会干这样的蠢事。 “对不住,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们,你们尽可公开我挪用公使银之事,挪用公使银子只会丢官确不会掉脑袋,污蔑朝廷大员可是要抄家灭族的,老子可不是糊涂蛋,这笔账还是算的过来的。”方大同恢复了理智,y沉着脸道。 江彬几乎要崩溃了,这件事就这么泡汤了,原本就觉得有些不靠谱,果然自己的担心并非多余,现在骑虎难下,该怎么办?杀了方大同然后逃亡?还是硬到底继续进行这漏洞百出的计划? 第十九章 前程一念中 ( )(跪求收藏) 宋楠在此混了一下午,肚子里也灌了不少酒,喷着酒气起身离开,傍晚时分也陆续有食客到来,宋楠见芳姑忙碌的很,也没跟她打招呼。 芳姑手上忙碌,眼睛却看着宋楠的背影,表情有些凝重,她虽然不知道宋楠和江彬偷偷的谈些什么,但从两人的神态和动作来看,显然在计划着一桩秘密之事。 芳姑倒没有兴趣知道那是什么事,她只是觉得宋楠这个小秀才跟江彬这样的兵痞子混到一起有些不太合适,宋楠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很好,跟江彬混久了,难免会近墨者黑变成自己所厌恶的那种人。 宋楠带着浑身的酒气回到小石桥家中,家里人已经等的很着急了,宋家上下最近气氛有些不谐,都是因为宋楠落第之事,宋楠整天将自己关在房中读书,脸上也没什么笑意,让宋母和小萍以及忠叔都很是担心;今ri好不容易见到他出门散心,回来时又是满身的酒气,几个人更是惴惴不已。 宋楠打了声招呼便回到房中,倒在床上静静的回想今ri之事,对宋楠来说读书经商从军没有什么好坏之分,他只想自己有个出路,那ri在大同府小酒楼中见到的锦衣卫抓人的情形给宋楠带来极大的震撼,脑海里时常想起那一幕来,也时刻提醒自己,这里不是提倡人人平等的后世,而是分阶级等级分贵贱贫富的封建王朝,若无权势在手,一切都得不到保障。 也正因如此,今ri江彬相邀,宋楠才愿意帮他出主意,帮助江彬脱离困境,自己便能真正得到江彬相助,无论文职武职,只要能有一条踏入大明朝的官场之路,自己都要去尝试。 帮助江彬的计划危险不小,但宋楠奉行的原则是风险越大回报便越丰厚,唯一要考虑的是细节的安排,如何不走漏风声,如何能逼迫王旦就范;后世自己阅人良多,尤其是当官的,宋楠坚信自己的法则在这个年代依旧适用,没有哪个高官厚禄者会和一无所有的光棍鱼死网破,古今同理,但愿王旦不是另类。 宋楠躺在床上绞尽脑汁的思考,这是他来到大明朝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去思考一件事,因为这件事干系重大,关系着自己未来的人生之路。 天黑了,屋子里没有电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一缕光亮从门外照进来,灯动影移,一个身影端着一豆烛火轻轻走了进来。 宋楠没有动,他从脚步便可听出是母亲进来了,本来他想今晚跟宋母商议入江彬幕下为吏之事,但计划的细节未考虑周全之前,自己还不能贸然跟江彬捆在一起,所以便没有说。 耳边传来烛台放在桌案上的声音,脚步沙沙,一只温暖的手轻抚上宋楠的额头,宋母轻轻的坐在床沿,爱怜的看着宋楠,轻轻叹息了一声。 “楠儿,你还在生为娘的气么?”宋母看见宋楠睫毛抖动,知道他并未睡着,轻声道。 宋楠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那张慈爱端庄的脸,缓缓摇头道:“儿岂敢生母亲的气。” 宋母拢起宋楠的鬓角长发道:“你不说为娘也知道,为娘逼你读书应考,你心里定然不开心,否则你又为何外出醉酒而归,要知道这十六年来,娘可从来没见你喝酒喝成这样。” 宋楠起身来握着宋母的手道:“娘可别这么想,只是偶遇朋友小酌几杯罢了,儿子没什么不开心的。” 宋母叹道:“知子莫若母,你的心思,娘岂能无所察觉?自你大病恢复之后xg情也和小时候大不相同,小时候你立誓要读书应考,读书也是极刻苦的,娘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对读书毫无兴趣,忠叔说,去大同府应考之时你便说过这次考试必然不中,只是怕娘不开心才勉强前去,娘有些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何?” 宋楠默然,心道:我若告诉你我根本不是你的儿子,你能接受的了么?你以前的儿子能读下去古书,写的好八股文章,我可没那个本事。 宋母轻声道:“也罢,娘在想,你之所以和以前大不相同,可能是因为长大了的缘故,我儿已经是男子汉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娘不愿看你不开心,所以娘也不逼你读书,你想从商也曾,上回的银子还有一千多两,你尽数拿了做本钱;其实从商也没什么不好,咱们宋家本来就是从商之家,你爹爹做过官,后来不也从商了么?” 宋楠惊讶的道:“母亲居然同意我不读书应考么?” 宋母苦笑道:“读书乃是你爹爹的遗愿,你不想读书娘硬逼着也不成啊,再说出路也并非科举一途,娘遂了你愿便是,总之要我儿开开心心的便好。” 宋楠感动不已,他看得出宋母的遗憾,骨子里还是希望自己能正正经经的读书入仕,可是为了不让自己不开心,她还是选择了妥协;母爱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原则,哪怕是明知这样违背了自己的心愿,哪怕是明知儿子选择的不是一条正常的道路。 宋楠跳下床来纳头便拜,连声道:“多谢娘亲能理解孩儿,孩儿并非不图上进,而是自知读书这条路孩儿走不通,所以另选他途;孩儿定不会教娘亲失望,定会广大门楣教母亲过好ri子,请娘亲放心。” 宋母微笑拉起宋楠道:“儿啊,你可要记着今ri说的话,娘等着享清福的那一天,你长大了,娘也不能逼着你做什么,只要你自己觉得做的对,便自己拿主意,只记着娘的一句话:无论何时,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别给你们宋家祖上抹黑便成。” 宋楠斩钉截铁的道:“儿当牢记在心。” …… 次ri上午,江彬果然来到小石桥拜访,一个蔚州卫的千户带着十几名士兵派来居民区进入宋楠家的院子,着实将四邻八舍吓得不轻,大家都以为是宋楠上回从宋府中取回来的银子有问题,现在军爷找上门,显然是事情漏了。 当初拿了宋楠银两的邻居们都害怕起来,当时怂恿自己的男人接过银子的妇人们开始埋怨自己丈夫不长脑子,为何要接受宋楠的馈赠,要是真出了漏子,岂不收到牵连? 有人赶紧将藏在米缸里,灶灰下的银子给拿出来,踹在腰里准备去还给宋家,那些银子花销了的百姓跺脚后悔不已,但也不甘被牵连,结伴偷偷在宋家周围探头探脑的打探消息,打定主意若是宋楠被锁拿出门,便是砸锅卖铁也凑齐了银子还回去。 然而宋家院子里的情形却让众人目瞪口呆,十几名兵卒规规矩矩的立在墙根下,而宋家的楠哥儿却和那名凶神恶煞一般的千户在院子里喝茶,那千户体格彪悍高大,坐在低矮的小木墩上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两个人不时的发出大笑,哪里有半分拿人的样子。 乡邻们瞅机会拉住在宋家帮忙端茶倒水的李家小妹问情形,得到的回答更是让众人大跌眼镜。 “你们就不能盼着别人好么?人家千户大人可不是来找茬的,他是亲自登门邀请宋楠少爷去蔚州卫里任职的,都别看了,赶紧回家忙活去,当心惹得千户大人发怒。” 李家小妹一阵风般的甩着两只小辫子跑了,留下众乡邻面面相觑,宋家小哥儿这么大面子?千户大人都来亲自请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院子里,宋楠正亲自给江彬倒茶水,江彬挂着两个黑眼袋,眼睛里满是血丝,很显然昨晚没睡踏实。 宋楠很是理解,身处江彬的处境,能睡着便是怪事了,特别是在发现有希望渡过这一劫之后,他更不可能睡得踏实了。 第二十三章 请君入我瓮(下) ( )(求收藏) 宋楠似乎丝毫不觉得意外,见方大同起身要走也没有特别的表示,只咂舌道:“可惜,如此一个大发横财的机会就这么丧失了,太可惜了。” 方大同晒道:“命都保不住,还要钱?” 宋楠嗤之以鼻道:“原来锦衣卫也有怕事的时候,外间不是风闻锦衣卫无孔不入无风不捕么?看来都是传言,也只能欺负欺负老百姓了,碰到硬茬立刻变怂包。” 方大同冷笑道:“你可知道这句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宋楠道:“我说的是事实,摆明了这件事是个发财的好机会,你方百户都不敢去抓住,不是怂包是什么?活该你这辈子别想发达。” 方大同怒道:“莫以为你抓了老子的把柄便来放肆,老子可是锦衣卫百户,蔚州城中我说一句话可不比什么指挥使知州的差。” 宋楠道:“那又如何?还不是怂包一个?” 方大同怒极反笑,指着宋楠的鼻子道:“你就是个无脑的雏儿,这样漏洞百出的诬陷也敢拿出来现眼,把别人都当傻子么?老子知道你们要干什么,无非是想逼的王旦放过江彬罢了,只是这办法也太过愚蠢了些。” 宋楠肃容道:“方百户,你说话可要负责任,怎敢说我等是诬陷王指挥使?好,既然如此,江千户,你便将人证物证连夜送往大同府交到大同府都察院御史手上,顺便告诉他们一声,这件事你已经告知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方百户,可是方百户选择了秘而不宣。” “你……无耻小儿!你敢!”方大同吓了一跳,虽然不信王旦通敌,但万事不可绝对,自己可不敢冒这个险落个包庇jian贼的罪名。 宋楠一笑道:“说实话,我和江千户也不信那鞑子头目的供词,王指挥使怎么可会通敌?但问题是如今有证据,我们该当如何?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护王指挥使,告知他此事,而这个人选非你莫属。” “王指挥使会作何反应?如果他以为是我栽赃陷害,我岂不是上了你们的当了?” 宋楠微笑道:“你想的太多了,我来问你,如果现在有人证物证证明你方大同通敌,你作何反应?” 方大同张口结舌道:“我……我会自证清白。” 宋楠笑道:“如何自证?人证物证俱在,你倒是证明给我看。” 方大同瞠目道:“我……老子……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心里都明白这是诬陷……” 宋楠不说话,看着方大同既尴尬又恼怒的样子说不出的好笑。 “总之,没人会信我会通敌,必会以为你在诬陷。”方大同词穷了。 宋楠笑道:“别傻了,不知道多少人巴望着你出事呢,你不出事别人怎么升官?便是明知是假,也会有一大堆的人选择相信,你便是不倒,从今以后你的上官会信任你么?你的下属不会背后说你么?你还能在锦衣卫里立足么?” 宋楠的话可不是信口开河,这是人之常情,街头巷尾风闻某某女人偷汉子,即便知道是谣传,见到那女子的时候众人的眼里总是有些异样;如今的世道,别人过得开心便是自己最大的不开心,别人倒了霉丢了命,自己虽啃着咸菜疙瘩却还是庆幸自己还能张嘴吃饭抬腿走路,世风ri下不过如此。 方大同显然知道这一点,搞不跨你,搞臭你,这是锦衣卫整人的一招,和宋楠所言大同小异,他岂会不懂。 宋楠淡淡的道:“所以,王指挥使是否通敌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你方百户代表锦衣卫拿着这些证据上门去找他谈话的时候,王指挥使的心里作何想?锦衣卫风闻即可拿人,更何况是有了证据,就算事后弄清楚了原委,无非是鞑子头目知道必死随口诬陷,你方百户何罪之有?锦衣卫本就负责监视刺探官员百姓的言行,你没有任何失职的地方。” 方大同心头巨震,自己光考虑到危险,却没考虑到自己的权利,王旦虽是勋戚之家,也是朝廷边镇大员,但仍旧属于锦衣卫的监视对象之一,自己带着证据登门,确实无出格之举。 “你摆明态度是去通知王指挥使小心小人陷害,王指挥使不但不会怪你,反而要感激你,然则此事会悄无声息的了事,事情的最终结局是,你会得到一大笔封口费,江千户是知情者之一,会因此免于责罚,而区区在下你根本都不需要提,借江千户之力,我可以入江千户幕下混一份饷银养家,一举三得之举,你还想不明白么?”宋楠语音平和,像是在叙述一个已经存在的事实。 “可是……可是……”方大同心里大动,却又觉得不妥。 宋楠道:“没什么可是,你不敢去,事情便是另外一种结局,江千户被革职,而你也会因挪用公使银被革职,至于区区在下嘛,混不了饷银我便回去读书考举人去,没准能中个举人也未可知,别忘了,我可是个秀才呢。” 一边是一举三得,一边是三败俱伤,这种选择真的不难,方大同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小秀才面前智商实在太过底下,转脸看看江彬一脸崇拜的看着宋楠,方大同心中有了一丝安慰,看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弱智,这江彬也是个脑残。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且时间紧迫,方大同的加入与其说是被说服,还不如说是被逼无奈,这种情形下的加入非出自愿,也谈不上忠诚,随时有变化的可能,所以要趁热打铁。 方大同临走前要求见一见那个虚拟中的被抓获的鞑子头目,还要验证供词,被江彬以事关重大不敢将鞑子俘虏带回城里,暂时羁押在城外柳树堡中为由拒绝,但答应明ri上午带方大同前去验证。 这样一来,今天晚上江彬恐怕便没空睡觉了,因为他要带人北上,无论如何也要抓个‘鞑子头目’回来,在方大同离去后不久,江彬便火速回营,带了一队士兵出城往北去了。 三个人当中只有宋楠最为清闲,抓俘虏的事自己去了也白去,江彬在蔚州这么多年,抓几个俘虏应该不难,难的倒是后续的动作,虽然宋楠将分析的头头是道,但这只是一厢情愿的计划,方大同会不会告密?王旦吃不吃这一套?这都是难以预料的。 宋楠独自坐在葡萄架下,眯眼看着西下的夕阳,手中无意识的转动着茶盏,脑子里不停的盘算着各种可能,何处出意外又将以何法应对,这都是需要提前预备的,这是一场押上身家xg命的赌博,绝不像自己和方大同所说的那样可以抽身回去读书考科举,因为事情一发动,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宋公子,可还要茶水么?”芳姑不知何时来到了葡萄架下,手里提着一只暖壶,轻声问道。 宋楠回过神来欠身一笑道:“有劳了,再饮一杯茶我便告辞了。” 芳姑微笑着拿过宋楠的茶杯来,换了茶包,冲上热腾腾的开水,再送回宋楠面前,宋楠看着她麻利轻巧的动作有些入神。 “宋公子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呢。”芳姑有意无意的道。 “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眉头紧锁,有时还吁气出声,这是胸腹郁结之象,奴家岂会看不出来。” 宋楠笑道:“芳姑姑娘对店里的每个客人都是这般观察仔细么?” 芳姑脸上微微一红,福了福道:“奴家失礼了,公子莫怪;奴家只是觉得,以公子这般年纪,不该有这么多心事才是,公子年纪和奴家表妹青璃相仿,瞧瞧那妮子,每ri疯疯癫癫不知烦恼为何物,宋公子可就老成多了,也许是男女有别。” 宋楠笑道:“我看起来很老成么?” 芳姑抿嘴笑道:“怎么说呢,就是感觉有些奇怪,总感觉宋公子不像是十六岁,不是因为外貌,而是一种……一种感觉。” 宋楠不得不承认女人的直觉的敏锐,需知自己的稚嫩外表下隐藏的是一个成熟男子的灵魂,言语举动中自然会流露出和外表不符之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宋楠掩饰道:“我文不能中举入仕,武不能策马杀敌,每ri为生计前途愁白了头,想天真烂漫也不成啊。” 芳姑奇怪的笑了一声道:“宋公子如此自谦,奴家还头一回见到蔚州卫的千户和锦衣卫的百户恭恭敬敬的坐在那里听一个秀才公侃侃而谈呢,据奴家所知,今ri这二位官爷可都是不好惹的人物,特别是那锦衣卫百户方大同,那可是蔚州城里的权势人物,公子能攀上他们的交情,还说自己没本事么?” 宋楠心生jg觉,芳姑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注,这不是好事,莫非传说中的那样,习武之人耳目敏锐,这芳姑在暗中偷听了谈话不成? “只是江千户引见,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情,锦衣卫岂是我一介百姓所能攀上交情的。” “宋公子,奴家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宋楠道:“我又不是大人物,有什么忌讳。” 芳姑咬着下唇走了几步,忽然转身道:“宋公子喜欢结交朋友,奴家知道男子们交游广阔是件好事,但交朋友也要有选择,有些人一旦沾上便甩也甩不脱,到时候会后悔的,奴家知道这话说的有些唐突,公子不喜的话便当奴家多嘴便是。” 宋楠奇道:“芳姑姑娘似乎意有所指,不知可否明言。” 芳姑神se变得漠然,轻声道:“奴家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于公子自己,茶已经冷了,公子请用,奴家知道公子今ri定有很多事需要考虑,便不来打搅了。” 芳姑的态度冷漠和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宋楠疑窦丛生,好像芳姑真的知道点什么,又在暗示自己什么,不过这种纠结很快便被宋楠抛诸脑后,看的出来芳姑并无恶意,只可能是因为对自己和方大同这类人混到一起而不满,毕竟锦衣卫名声狼藉,这也是出于对自己的好心,自己一个身家清白的秀才公和这些家伙们混在一起难免让人惋惜。 宋楠甩甩头,一口喝干杯中茶水,摸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穿过竹林,快步离开。 小酒店里,芳姑和青璃两人站在后窗看着宋楠离去的身影,青璃道:“表姐,你说这宋公子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芳姑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是个有心计之人,胆子也不小,居然敢和王旦叫板。” 青璃点头道:“是挺让人意外的,表姐你说,他们的这个计划能成功么?” 芳姑咬咬嘴唇道:“狗咬狗,谁输谁赢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来蔚州一年了,陷害徐公子和爹爹的凶手还没查出来,这才是我们该要关心的。” 青璃道:“那你为何还说那样的话,告诫他不要接近那些人?” 芳姑冷冷道:“我只是不想世上多一个害人的人,他不听也是他的事,将来他害了人遭到报应,也不关我们的事。” 青璃点点头道:“现在看来,表姐一片好心怕是要被当成驴肝肺了,表姐,你有没有觉得这秀才跟徐公子有点相像?郑公子去世三年了,表姐你想他么?” 芳姑转头怒目,冷声道:“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我的事不用你管。” 青璃吐吐粉红的小舌头,不敢在说话,转身离开,芳姑静立窗前,看着宋楠的背影越过竹林消失在远处的拐角,脸上清冷无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十章 锦衣方大同 ( )(求收藏) 江彬的来意已经跟宋母说明,宋母没料到的是儿子竟然结交了蔚州卫的官爷,她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在百姓们眼中,对兵差这一类人都有一种莫名的排斥。 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自己唯一的儿子居然选择去从军,这让宋母心里总是有些芥蒂;然而昨晚已经有言在先,宋母是个贤惠之人,默默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难ri子,她唯一的希望便是儿子开开心心的过ri子,其他的也无暇多想了。 她的选择依然是让儿子好好招呼客人,自己则退回房中默默的垂泪,心中不断的祈祷诸天神佛保佑自己的儿子,即便是入军中任职,也要无灾无难。 院子里,江彬大口喝了几口茶水,便急不可耐的轰走院子里的士兵们便于和宋楠单独交谈。 江彬将那张大黑脸几乎凑到宋楠的脸前,低声询问道:“宋兄弟,昨夜可曾想好了行事的细节?今早得了消息,兵部的考选官员明ri抵达蔚州,时间紧迫啊。” 宋楠低声道:“实不相瞒,昨夜我也是彻夜未眠,权衡计划中的细节,整体的计划倒无纰漏,但有一处不太好办。” 江彬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哪一处难办?” 宋楠道:“咱们的计划乃是攻心要挟之计,我在想,实施计划的如果是你,鉴于你之前和王旦的恩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你在幕后策划,一旦引人生疑,事情便不会顺利了。” 江彬摸着下巴上的硬胡子缓缓点头道:“说的也是,可是这事只能咱们亲自动手,否则谁愿意趟这趟浑水呢?” 宋楠皱眉道:“咱们的目的不是搞垮王旦,只是为了让你过关,主要的手段是要胁迫王旦不敢将责任推给你,或许还能捞些好处;昨ri你说王旦最怕的人有两种,一类是都察院的御史们,另一类便是厂卫,咱们要找的人只能着落在这两类人当中,你在蔚州这么多年,好好想想可有合适的人选?” 江彬苦着脸仰头呆呆的思索,半晌道:“都察院的人我可攀不上,蔚州锦衣卫百户所倒还熟络,锦衣卫百户所的方百户也和我喝过几次酒,关系也还不错,上回他赌钱输得jg光,还向我借了八百两银子呢,不过你确定这等事去找锦衣卫帮忙?这不是自寻麻烦么?” 宋楠惊喜道:“你和锦衣卫的头儿熟悉?这可太好了,这件事若是锦衣卫出面,保你老兄渡过此劫。” 江彬愕然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锦衣卫岂是随便能招惹的,咱们本就是无中生有的设计王旦,若叫锦衣卫的人知道内情,咱们还不第一个完蛋么?锦衣卫里有什么好货se,别说是酒肉之交,便是亲兄弟,该锁拿还是不会手软。” 宋楠轻声道:“莫激动,咱们这不是在想辙么?再者说世事无绝对,你又不是那方百户肚子里的蛔虫,你又怎知他不会答应?关键是给的好处够不够,有大利可图之事,傻子才不愿意呢。” 江彬搓手道:“我都被你弄糊涂了,怎么个意思?” 宋楠笑道:“你说那方百户向你借八百两银子还赌债?” 江彬道:“是啊,我也没打算要回来,就当交个朋友。” 宋楠道:“那方百户怎么说也是蔚州锦衣卫的头头,怎么会潦倒到没钱还赌债?这岂不是说明他的ri子过的也不如意么?” 江彬举起蒲扇般的大手摆了摆道:“别提了,这家伙花钱如流水,本来以他的身份,在蔚州油水捞的一定不少,可是他既好piao又好赌还贪杯,瞒着京城的妻室在蔚州养了三房小妾,小妾要什么给什么,银子花的哗啦啦的;而且这鸟人也不知是不是女人玩的多了,赌场上十赌九输,动辄几百两打了水漂,你想想,有多少银子经得起他折腾?” 宋楠心中一动道:“以他的身份,输了银子别人敢要?” 江彬道:“那有什么不敢要的,这厮xg子还算直爽,输了从不赖账,若是没了钱,便是到处去借也要还了赌债,赌品那是一等一的好。” 宋楠微笑道:“倒是个奇葩人物,他的家小在京城,这么说一定是京城下派的来蔚州任职的喽?” 江彬嘿嘿一笑道:“可不是么,据说这小子本来在京城做百户,不知怎地得罪了人,被一脚踹来蔚州,一呆就是三年;既不升职,也不调他回京,就这么晾着,倒和老子一样的倒霉。” 宋楠暗松一口气,点头道:“千户大人,可否约这方百户出来见面?最好是能说服他参与此事,如能如此,事情成功的机会将相当大。” 江彬没料到宋楠三言两语之间便决定请锦衣卫蔚州百户所的方大同帮忙,实在有些胆颤心惊,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如果方大同不同意,那便大祸临头了,难道杀了方大同灭口不成? “宋兄弟,这件事可否再斟酌一番,毕竟无十足的把握……” 宋楠打断江彬的话淡淡问道:“你想不想被一撸到底,贬到最边境的寨堡戍守,最终横尸荒野呢?如你还有其他的妙计,在下愿洗耳恭听。” 江彬伤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心道:我若有法子,还用的着找你么? 宋楠轻声道:“实际上我等于将绳索往自己脖子上套,这事说起来是你的事,但我绝脱不了干系,你若不愿用此计,宋某求之不得。” 江彬挥拳砸在膝盖上,面有愧se道:“说的极是,你宋兄弟都不怕,我倒瞻前顾后成怂包了,我这便去安排,宋兄弟你放心,若那方大同不愿意,我便挥刀砍了他,然后我再去宰了王旦,总之绝不连累你便是。” 宋楠笑道:“但愿不要走到这一步,你放心,我只会一步步的试探他的口风,如果发现一丝不对,我会及时收手,不教他抓住把柄便是。” 江彬点头道:“我的脑子已经糊涂了,一切凭宋兄弟安排便是。” 宋楠道:“最好是能抓住些把柄要挟,关键时候能脱身。” 江彬沉思道:“好,我命人去细细调查一番,锦衣卫衙门的书吏是我手下一名亲信百户的大舅子的二叔父,没准真能探出什么消息来,你放心,便是探不出什么也不会打草惊蛇,那人jg明的很。” 宋楠翻翻白眼,关键时刻,连转折亲都记得这么清楚,江彬也算是发挥潜能了。 …… 送走江彬之后,宋楠独自在院子里徘徊,他知道一旦和锦衣卫百户见面,这个拯救江彬的计划便正式启动了,而且开弓没有回头箭,中间一丝纰漏也不能出,不然自己的穿越人生也会就此终结,宋楠已经衡量过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为了江彬将自己陷进去似乎有些不明智,但实际上帮人便是帮己,在这个时代,自己若不奋力打拼,便会沦为蝼蚁之民,随时随地被碾压成尘埃。 那绝不是自己的命运,经历过后世的风得意,宋楠无论如何不能允许自己变成缩头乌龟一般的平庸小民,况且大明朝的平庸小民也并非能过平静的ri子,大同府中因多说一句话便被锦衣卫抓走的男子便是明证,除非自己成了聋子瞎子,否则难免有一天祸事天降,却无力抗争。 当然,如果自己能写的一手好八股文章,能满腹诗书经纶锦绣,倒也不用涉险走这条路;但问题是,自己没那能耐,便只能另觅它途;帮江彬更像是自己在后世duli决策的第一项重大的投资,当时也有很多人劝说他不要投资风险如此巨大的项目,但宋楠经过周密的分析和预测坚持自己的观点,并因此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投资永远有风险,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为此减少失败的因素,后世如此,在眼下的这件事上,宋楠也是如此。后世锻炼出来的一切坚毅、自信、果敢、jg细的行事品格促使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而这一切将会给宋楠带来什么呢? 第二十四章 夜奔黑山堡 ( )(求收藏) 夜半时分,宋楠满身大汗的惊醒了过来,数条大鲨鱼撕咬着自己的身体,那是冲浪身死之前让人肝胆俱裂的一幕;黑暗中宋楠呆坐床头,耳听窗外树叶沙沙随寒风而响,大口喘息不已。 梦境是现实的反应,宋楠虽不信解梦之说,但他也明白,自己内心中其实已经将即将到来的一切和穿越前身死的境地归于一处,换言之,内心深处有着深深的恐惧。 宋楠甩甩头,起身用冰冷的毛巾擦了擦身子,冷静一下情绪,告诫自己不要被恐慌占据大脑,恐慌会带来判断上的失误,会影响自己对整件事的设计。 拥被而坐,宋楠将事情仔仔细细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将所有的可能xg都考虑一遍,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来:在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参与之下,此事的风险已经降至最低,锦衣卫有风闻查勘的权利,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光是这一点便可让足以保证自己脱身,大可以风闻为误之由化解此事;至于王旦今后如何暗地里报复,那是后话了,明里王旦也只能打落牙齿往下吞。 对自己而言,谁也不会相信,自己一介秀才能做得了锦衣卫和蔚州卫两位大佬的主谋,自己本就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倒也不必如江彬和方大同那般的患得患失。 想明白了此节,宋楠心头逐渐畅快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凉茶,掀了被子准备再睡一会,就在此时,只听见外边马蹄哒哒,静夜里听起来极为刺耳,紧接着院门被人砰砰的敲响起来。 宋楠心头一紧,刚躺下的身子又一骨碌坐起身来,心头盘算着:莫不成是事情败露,方大同跑去告密了不成?来人莫非是王旦的人? 敲门声惊动了宋家上下,东西厢房的灯都亮了起来,住在院子东首偏房之中的忠叔点了灯笼披了衣服来到院门前,侧首低声询问道:“谁啊?半夜三更的敲什么?” “我等是蔚州卫北千户所江彬大人的属下,奉江大人之命求见贵府宋公子。”门外传来低低的话语声,夹杂着刀剑甲胄碰撞的叮当声,以及战马不安分的响鼻声。 忠叔心惊肉跳,不敢开门,只道:“诸位军爷稍等,待老汉通知禀报我家公子一声。” “快去快去,军务紧急。”门外士兵们不耐烦的道。 忠叔哎了一声,转身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气喘吁吁的往正屋跑来,正屋的大门哗啦打开,宋楠穿戴整齐的站在烛光下,忠叔一见,连忙喘着气道:“了不得了,楠哥儿,门外来了一帮官兵,说要见你,八成没什么好事。” 被惊动起身的宋母刚刚被婢女小萍儿搀扶出房门,闻听此言差点晕过去,急忙上前拉着宋楠的手道:“我的儿,这是怎么了?你在外边招了什么是非么?” 宋楠低声安慰道:“娘亲,不要惊慌,待我去问个明白,萍儿,扶着娘亲呆在这里。” 忠叔焦虑的道:“哥儿,怎么办?” 宋楠道:“开门。” “不能开啊,万一……万一……”忠叔搓手道。 宋楠道:“小小一扇院门能挡住他们么?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罢整理衣冠迈步出了正房往院门走去,忠叔跺了跺脚提了灯笼赶紧跟上去。 院门外的士兵们已经焦躁不已,正yu拍门叫嚷时,忽见院门哗啦打开,一位少年公子挺胸站在门内,静静道:“我是宋楠,诸位半夜三更来寻我何事?” 一名身材壮硕的青年士兵上前拱手道:“宋楠宋公子?” 宋楠道:“正是在下。” “我等乃北千户所江大人亲卫亲兵,奉江大人之命请宋公子速速同我等一起赶往黑山堡,江大人说有要事相商。” 宋楠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骂一声,这江彬搞什么鬼,半夜三更大张旗鼓的派人来寻自己,弄得人心惶惶的,也不怕引人怀疑,但转念一想,估计是抓俘虏的行动出了纰漏,不然江彬不至于半夜三更的来要自己去黑山堡。 “江大人亲笔信,请宋公子过目。”青年士兵从怀中掏出一份信笺递了过来,宋楠接过来迅速拆封在火光下扫了两眼,上边歪歪扭扭的写了两行字:宋兄弟速来,十万火急!下边盖着千户所的戳印,当无虚假。 宋楠紧皱眉头,看来确实是抓俘虏的事情出了麻烦,整件事中这件事是关键所在,明ri上午也答应了方大同去见俘虏,若此事出了岔子,事情将无法继续下去,方大同也最终会明白,整件事是个骗局。 “好,我随你们去。”宋楠伸手将信笺在灯笼上点燃烧成灰烬,“稍候片刻,我跟家人招呼一声。” 青年士兵一拱手,宋楠转身快步回正屋内,宋母和小萍儿已经惊恐的看着他,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宋楠握着宋母的手微笑道:“娘亲不必惊慌,江千户请我去商议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去就来。” 宋母惊慌道:“这江大人半夜三更的找你商议什么事情?天明不成么?” 宋楠微笑道:“娘亲,你不是答应我入蔚州卫中公干了么?既如此,就要守人家的规矩呢,军中之事如何还分白天黑夜,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娘亲安心歇息,孩儿这是办正事呢。” 宋母将信将疑,但好在那帮士兵规规矩矩的呆在院门外并不进来拿人sao扰,多少缓解了惊慌的情绪,也信了几分,于是道:“我儿一切小心,既是正事,你便去,快些回来,免得一家子提心吊胆。” 宋楠捏捏她的手微笑道:“遵母亲大人之命,夜里寒冷,快些回房。” 宋母点点头,转头对小萍儿道:“萍儿去将少爷的大氅拿来,昨夜我刚刚收拾好,加了些棉衬,外边寒冷,让他压压风。” 小萍儿答应一声,快去前去,不一会抱了一件厚厚的棉布大氅过来替宋楠穿上,宋楠拱手一礼,转身快步出门,青年士兵拉过一匹马来,宋楠翻身上马,一行人挥鞭沿着小巷疾驰出去,拐上大街直出蔚州东门而去。 黑山堡在蔚州北六十余里处,属于蔚州寨堡防卫系统的最外围,这里便是鞑子闹腾的最厉害的地方,鞑子游骑sao扰无度,黑山堡驻扎的明军从来都没有完全的控制住这里,双方士兵时有死伤,这也就是为何蔚州卫士兵谈黑山堡se变的原因;但凡被派往黑山堡驻扎,能活着回来的委实寥寥,在此地驻扎的大多是充军的犯人和犯了错的士兵,当然,若要抓鞑子俘虏,此地也是绝佳位置,江彬选择在此地抓俘虏倒是正确的选择。 六十里地不算远,但道路崎岖,又是也路,即便有马儿代步,也不是件轻松的事;还算后世宋楠经常玩骑马运动,骑术也算过得去,但一路颠簸,加上寒风凌冽如刀,脸上手上冷如冰窖,偏偏身上却又发汗,那种滋味真是难受之极。 十几名江彬手下的亲卫士兵倒是个个身杆笔直,看不出什么疲惫狼狈之象,看的出江彬练兵倒是有一套,这回来黑山堡抓俘虏也是带上了他的全部jg锐。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急速奔波,天se微明之时,黑山堡模糊的影子出现在远方的小山上。 众人放缓马速,个个提了弓箭兵刃在手,眼睛谨慎的四下逡巡,神情紧张的沿着荒草连天的山坡慢慢靠近黑山堡,宋楠看的心头凛然,这些士兵的行动传递出一个信号,即便是在黑山堡左近也绝不安全,可能鞑子游骑让明军吃了不少的苦头。 寨堡大厅内,江彬满眼血丝如一只狮子一般来回踱步,不时的摔桌子踢板凳大骂,显然情绪极为狂躁,听闻宋楠倒来,江彬大喜过望,赶紧快步迎出厅外。 宋楠艰难的翻下马背,两条大腿酸疼无比,后世自己跑去马场骑马体会那种驰骋纵横的快感引为乐事,而今ri才体会到原来骑马也是件苦差事,扶着马鞍站立良久,这才恢复了些力气,江彬的大嗓门也在前方响起:“宋兄弟,你可来了,可急死我了。” 第二十五章 两个倒霉蛋 ( )热乎乎的茶水和几样点心下肚,宋楠僵硬疲倦的身子算是缓过劲来,与此同时,从江彬的叙述中也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江彬急吼吼的请了宋楠连夜赶来,倒不是没有抓到俘虏,事实上昨ri下午江彬率领自己挑选的jg锐士兵两百余人赶到黑山堡之后,便立刻展开对鞑子小股据点的突袭。 鞑子兵最近气焰嚣张,在寨北十里筑建了五六处据点,用作sao扰大明边地的中转休息之所,鞑子骑兵总的作战原则是袭扰掠夺为主,也没什么大股常驻之兵,双方的交战也以小股部队作战为主,蔚州卫在黑山堡一带也是以防突袭防劫掠为主,黑山堡人数有限,常驻兵士只有四十余人,二来这些士兵都是被迫来此驻守,能保住xg命便已经谢天谢地了,根本不会想到会主动去撩拨蒙古人,如此这般,蒙古游骑也胆量见长,进入十月以来,频繁的滋扰村庄,抢掠了不少的财物和百姓暂时囤在中转的寨堡中藏匿,等待机会运走。 江彬率众忽然进攻攻了鞑子兵一个措手不及,被连拔三座寨堡,直到蒙古游骑增援之兵到来,江彬才宣布撤兵,带着十几名俘虏和几十名被解救的百姓回到黑山堡中,抓俘虏的任务可算是圆满的完成了。 但麻烦的是,俘虏是抓到了,但可充作反诬人证的人选却挑不出来,蒙古兵一旦被俘虏都自知是死路一条,完全是一副等死的摸样,要说砍人杀人江彬是把好手,但这事明显是要动脑子和嘴皮子的,江彬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下手,不得已才赶紧请宋楠前来,上午之前若是这个重要的人证和口供不弄得妥妥当当的,方大同肯定会炸毛了。 宋楠听了江彬的叙述哭笑不得,不过他也承认江彬的重视是对的,人证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人选和口供都要做实,而且保证在过堂时不会乱说话翻供,可不是随随便便拉一个人出来便可以的,本以为这些事无需自己cao心,却不料还是要自己动手。 “江大人,鞑子俘虏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关在寨堡下层的石室里,我叫几个兄弟正在招呼他们。” 宋楠自然明白所谓的招呼是什么意思,忙道:“快带我去看看。” 两人出了大厅往东南方行,一排石阶缓缓而下,深入地面丈许,那是一座半埋在地下的石室,一进室内,一片鬼哭狼嚎之声,空气中夹杂着血腥和屎尿的臭味,宋楠皱眉看去,十几名鞑子俘虏被扒了衣服绑在柱子上,几名明军士兵正嬉笑着那皮鞭蘸了冷水往他们身上抽打,鞑子兵叽里咕噜的叫喊,有的已经屎尿齐出,狼藉一片。 宋楠皱眉道:“干什么拷打他们?” 江彬挠头道:“我是想先给他们个下马威,折磨羞辱一般狗鞑子,他们怕受罪,那咱们的事岂不就容易些么?” 宋楠苦笑道:“这当中可有头目么?” 江彬问身边的士兵道:“可有鞑子头目?” 士兵道:“不知道,问他们都说是普通士兵。” 宋楠问:“弄清楚他们的名字和身份了么?” 士兵摇头道:“不清楚。” 宋楠暗叹一声,事情要作假自然不能全假,姓名、身份都要对的上号,而且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方可选择最佳的人选,江彬看来完全没理会这些因素。 “放开他们,让他们穿上衣服,我要知道他们的名字和身份,最好他们当中有鞑子头目,当官的更加惜命,比普通鞑子士兵的供词也更有说服力。”宋楠轻声道。 江彬点点头,挥手命人给鞑子降兵松绑,众鞑子兵一个个抖抖索索的穿上衣服,排成一排站在那里,宋楠看了一圈,这些家伙长得跟汉人差不多,若不是服饰发型不一样,还真看不出和汉人的差别来。 “告诉我,你们中谁是头目?”宋楠问道。 鞑子兵们只求速死,对这个问题熟视无睹,谁也不愿临死前还供出自己的头目,反正也活不了,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你们听好了,本来你们这些鞑子滋扰我大明边镇,劫掠烧杀无恶不作,落到我们手里便是杀千刀也不为过,但这一次咱们千户大人却不想杀你们,只要你们供出你们当中的头目,便可重获ziyou,放你们回去和家人团聚。”宋楠厉声道。 众鞑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方交战从来就没有被俘虏还能活着回去的,都是想尽办法的折磨死对方,怎么恶毒怎么来,今ri居然会有这等好事落在自己头上?长生天开眼了么? 鞑子兵们相互交流着眼神,有的人蠢蠢yu动,突然一名鞑子兵高声的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顿时其他鞑子兵都神se肃然个个紧闭嘴唇不敢乱动了。 宋楠看在眼里,问江彬道:“大人可知道他说了什么话?” 江彬伸手召来一名士兵道:“你不是懂鞑子话么?刚才那厮说了什么?” 那士兵道:“那厮是叫他们不要相信我们的话,说我们是骗他们的,最终难免一死;如果供出官长,回去后全家杀光,一个不留。” 江彬怒道:“ri娘的,这狗鞑子定是个当官的,来呀,拉他过来,给他尝尝手段。” 宋楠本想反对,但一想,这些鞑子兵远比自己想象的难缠,杀一儆百是必要的;两名士兵蒿住那说话的鞑子兵拖了过来,江彬二话不说飞起一脚便踹到那鞑子兵的嘴巴上,只听‘喀拉’一声,那鞑子兵的下巴骨被踢的歪到一边,几颗牙齿连同碎肉和鲜血从歪斜的嘴里喷出;江彬一动手,几名行刑士兵立刻一拥而上,拳起脚落一顿狂揍,那鞑子兵全身骨头登时断了几十处,像一滩烂泥摊在地上。 “丢到野地里喂狼去。”江彬喝道。 士兵们拖了那鞑子兵便走,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怵目惊心。 众鞑子看的心惊肉跳,死便死了,死前受这般苦楚可受不了,刚才拖走的那人明显还没断气,这么大冷天的被丢在野地里,不被冻死也被野狼给撕了,这般死法实在惨不忍睹。 鞑子兵们不停的咽着吐沫,连看都不看看眼前的明军众人了。 宋楠道:“诸位,你们的家人在翘首企盼你们归去,难得咱们千户大人开恩一回,难道你们便要白白浪费这次机会么?都想像刚才那人一般被打个半死丢出去喂狼?” 一名鞑子兵忽然道:“左右是个死,出卖官长还要连累家人,我等可不能说。” 宋楠微笑道:“只是说出谁是当官的罢了,不算是出卖。再说了,回去后谁又知道你们说过呢。只要你们合作,我可立誓放你们活命。” 那鞑子兵道:“活着回去的人难免漏了口风,谁说谁倒霉。” 宋楠哈哈一笑道:“好办,来人,带他们下去,每个人都要供出官长的名字和职位,然后统一比对,若是有对不上号的,或者拒不交代的,杀无赦;这下你们个个都交代了,谁也脱不了干系,看谁回去还敢嘴巴不严实。” 众鞑子一听,顿觉是个好办法,活命固然好,但回去后若被人捅了漏子连累家人那可得不偿失,这么一来人人有份,谁都会将嘴巴闭得紧紧的,至于被供出的当官的,肯定是个死了,死无对证,这事便妥了。 当下众鞑子兵被带下去单独交代,不一会十三张纸片汇总上来,除了两名鞑子俘虏交了白卷之外,其他的鞑子俘虏们都得了满分,两个交白卷的家伙正是鞑子中的小头目,正好一胖一瘦,胖的叫达鲁赤是个牌子兵头;而那名瘦子居然是个百夫长名叫花不温。 江彬意外之极,本以为这里边最多有什长之流的兵头,不料居然冒出两条大鱼来;宋楠也极为高兴,官职越高,也越是惜命,便越容易下手,不枉费自己花了一番功夫。 两名鞑子军官面se青白的被带进一间密室,江彬屏退闲杂人等,只和宋楠单独提审两人,两人身份暴露自忖必死,唯求死的痛快少受些苦楚罢了,问答之际倒也说话干脆,有问必答,也不拐弯抹角了。 原来在蔚州以北的鞑子兵寨堡中本来只有些低级的兵头驻扎,鞑子兵南下滋扰本就是游骑来去,根本不会长期驻扎一处,花不温和达鲁赤本来在更远的北方军营驻扎,但听闻蔚州寨堡最近劫掠了不少物资还有不少妇人,花不温闲的蛋疼,想偷偷跑来弄些油水顺便快活快活,那达鲁赤是他手下的牌子军头,两人臭味相投,带了几十名亲兵便来到了蔚州黑山堡一带。 只可惜流年不利,也不知是那根香没烧到长生天座前,好巧不巧,江彬恰好展开抓俘虏行动,两人没来得及逃走,被江彬的手下一股脑给俘虏了。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用这句话形容这两个家伙此时的心情可谓是毫不为过,两人悔青了肠子,自忖此次必然无幸,交代完之后便梗着脖子等着挨刀了。 江彬和宋楠听完这两个倒霉蛋的故事相视大笑,冥冥中似有天意,鞑子百户的身份更能让人信服,剩下的事情便是要说服这两人中的一位,然后等待方大同来验货了。 第二十九章 蚍蜉撼大树(下) ( )方大同缓缓伸手入怀,慢慢的掏出一封信来,递给王旦:“大人过目,这里是两份口供,大人看过之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王旦伸手过去三把两把扯开封皮抽出厚厚的一沓纸张来,展开仔细观看,脸se逐渐变得煞白,看完一份再匆匆看了第二份,终于不可遏制的大吼起来:“这是诬陷,这是诬陷,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诬陷老夫,还有王法么?还有天理么?” 方大同静静道:“大人息怒。” 王旦怒目盯着方大同喝道:“证词从何而来?这花不温和达鲁赤是何人?” 方大同道:“卑职也是今ri上午才接到贵属江彬江千户的消息,他邀我去黑山堡审讯两名鞑子俘虏,我也觉得好奇;到了黑山堡之后,才知道昨夜江千户率部突袭了鞑子盘踞的寨堡,杀了几十个鞑子游骑抓获了这两名鞑子军官;江千户本想宰了他们了事,却不料鞑子军官为了活命,说愿以绝密情报换取xg命,于是便得了这两份口供。” 王旦怒道:“江彬?口供是从他处得来?” 方大同道:“是,江千户觉得事关重大,不敢擅专,所以便叫了卑职去核查清楚,卑职这才得知此事。” 王旦冷笑道:“这可好笑了,江彬得了口供不来问我,倒叫你去核查,是何道理?” 方大同淡淡道:“大人莫忘了,我锦衣卫的职责便有暗查大小官员行至这一条,卑职可没有越权;再者说了,江千户此举并无不妥之处,毕竟……毕竟……” 王旦怒道:“你是想说,一旦报于我知,我会有所防备,抑或是杀人灭口是么?” 方大同静静道:“总之,江千户此举并无不妥。” 王旦怒极反笑,伸手将两份口供扯得稀烂,怒骂道:“然则你们便真的以为老夫跟鞑子勾结是么?陈肃是我帐下偏将,又是老夫的妻弟,此事与他有关则必然与我有关是么?你们是不是这么想的?嗯?” 方大同肃容道:“卑职正是因为不信,所以才站在这里,按照江千户的意思,此口供早已呈报上去;不过刚才大人扯碎口供之举倒让我觉得有些意外,幸而这两份口供只是抄录副本,否则大人恐有毁坏证据的嫌疑了。” 王旦怒不可遏道:“可笑!我堂堂蔚州卫指挥使会去和狗鞑子勾结?稍有常识之人便知道此举来栽赃之举,江彬,嘿嘿!江千户,老夫倒是小瞧你了;两名俘虏现在何处?老夫要亲自提审他们,问明是谁指使他们栽赃陷害?” 方大同正se道:“卑职以为,大人不该提出这个要求,大人应该即刻传唤陈肃,至于鞑子俘虏嘛,还是避避嫌不见为好。” 王旦手脚发抖,强自告诫自己镇静下来不能乱了分寸,在怎么说方大同是锦衣卫身份,他来告知自己此事,难保不是来试探自己,抓自己的破绽,越是慌张便越显得心头有鬼,冷静思考对策才是正经。 花厅内静的吓人,王旦从没想过竟然有人敢把歪主意打到自己的头上,很大的可能是江彬那厮背后捣鬼,不过目前麻烦的是人家有证人和口供,自己只有想办法证明清白才成。 静谧中,王旦缓缓的开口了:“方百户,老夫认为,此事是有人暗中陷害老夫,老夫根本不需传唤陈肃前来问话,因为黑山堡遇袭前后,陈肃压根不在蔚州,老夫差他去京城办事去了,所以根本不可能去给鞑子送信。” 方大同眼中的狂喜一闪而没,语气却很惋惜道:“哎呀,大人呐,那可不好办了,陈将军不在蔚州,亦即是说没有人能证明他当ri在做什么,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王旦摇头道:“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有人蓄意诬陷于我,这件事要查个水落石出。” 方大同摇头道:“口说无凭,大人可有证据?需知卑职今ri来见大人便是相信大人是清白的,我也担心是鞑子的反间之计,抑或是有人蓄意陷害;可卑职来你这里也是冒着风险的,原本我根本不该来此,江千户说了,此事若不及时上报,恐生变故,现在证据和证人都在他手里,难保他不会直接上报啊。” 王旦咬牙骂道:“江彬,白眼狼!这件事若于他无干老夫把脑袋割下来当尿壶,定是这厮背地里耍y招。” 方大同诧异道:“江千户?不至于,他和大人有何冤仇?岂会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来?” 王旦不好明言,只摆摆手道:“你不知我军中之事,江彬早就对老夫不甚恭敬,老夫对他也比较严格,定是怀恨在心了。” 方大同道:“军中之事卑职不便相询,卑职对大人尊敬之极,自大人坐镇蔚州,鞑子只敢小股滋扰,不敢越雷池半步,卑职是怕大人受了冤枉,所以才冒险前来告知;这件事须得赶紧查个水落石出,不然一旦传出去必然惹来无尽的麻烦,既然大人说这是有人蓄意而为,卑职认为索xg由大人上报上去,着朝廷派员来彻查此事,还大人以清白。” 王旦嘴角抽动一下,连忙摆手道:“且不忙,容我理理头绪,仓促上报必然流言满天,反倒不好。” 王旦心道:这事要是上报,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老子落马,证据证人都有,不免有人乘机推波助澜,自己这蔚州卫指挥使的位置不知多少人眼馋,就等着这个肥缺,主动报上去?,开玩笑不是?再说了,就算自己清白,世人都会以为空穴来风必有原因,皇上岂肯让我继续呆在边陲重镇?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拱卫京师的重地,只要有半分的怀疑,自己也必不能保住位置了。 方大同转了转眼珠子,看着王旦眯着小眼一会儿皱眉苦思,一会儿咬牙切齿,心里爽翻了天,老家伙平ri眼高于顶,自己这个锦衣卫百户从没受过他礼遇,这回亲眼看着他受煎熬,也是一桩快事;若非方大同也心里明白王旦绝不可能勾结鞑子,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证人证据呈报上去。 “方指挥,你看这么着成不成?此事暂不上报,容老夫暗中调查一番,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查明了情形在做计较也不迟。”王旦的语气变得很柔和,隐隐有求肯之意。 方大同挠头道:“这个……不太好,卑职已经是多走了一步,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卑职就完了。” 王旦咂嘴道:“你这还是怀疑老夫和鞑子有勾连嘛,老夫对天发誓,若与鞑子勾结,叫我全家老小死无葬身之地!老夫明白你有你的难处,就算是帮老夫一个忙,老夫会记着方兄弟的通融之谊,老夫保证会尽快查明真相。” 方大同踌躇不已,王旦拍拍手掌,厅门推开,管家老仆快步走了进来,王旦低语几句,那老仆转身出去,不一会提了个沉甸甸的大包裹进来放在桌子上转身又出去了。 王旦提起那包裹往方大同面前一放,轻声道:“方兄弟,你帮老夫这个忙,这三千两银子便当是老夫先感你的情,带待事情查明了,老夫另有重谢。” 方大同忙摆手道:“这可不成,这不是教卑职难做么?要说平时,大人赏赐银子卑职必欢天喜地的领了,今ri却无论如何不能拿。” 王旦叹息一声道:“方兄弟这是怕我拉你下水了,也罢,人之常情,我也不怪你。” 方大同想了想道:“银子是断然不能收的,不过卑职确实相信大人不会做出勾结鞑子的事来;此事也非我一人知晓,江千户更是知情人,光我替你拖延时间也不成,江千户万一将事情上报岂不是还是要糟糕;这么着,我这里暂且不报,江千户那里便要方大人自行摆平,就当我不知其事,如何?” 王旦拱手作揖道:“方百户义气干云,老夫感激不尽,有情后感,老夫不会忘了今ri便是;老夫这便亲自动身去寻江千户,这边的事便请方百户多担待了。” 方大同笑道:“好说好说,大人可要抓紧时间啊,听说兵部考选巡抚来了蔚州,若是教他得知,那可糟糕了。” 言尽于此,方大同再无留下的必要,当下告辞离开,王旦亲自送到门口作揖告别,回到花厅中,心中的怒气不可遏制,噼里啪啦砸了几十个贵重的花瓶碟碗,撕碎数张名贵画作,踢青了好几名婢女的屁股,这才喘着粗气大吼道:“快去将陈肃给我叫来……” 第二十六章 一对应声虫 ( )(求收藏) 在两名鞑子军官的张口结舌之下,宋楠将自己的要求娓娓道来,花不温和达鲁赤怎么也没想到,迎接自己的不是磨快的砍头刀和无尽的折磨,而是这么个奇怪的要求,两人瞠目半晌,相互打着眉眼,从对方的眼神中都看出了极度的怀疑。 “怎么样?你们只需做了口供,证明我蔚州城中有人给你们通风报信与你们勾结,便有活路,我们非但不杀你们,还会赠与重金,放你们平安归去。”宋楠悠悠的道。 “骗人!哪有这么好的事。”花不温和达鲁赤几乎异口同声的道。 “骗你娘的腿!”江彬大骂道:“两个狗东西给脸不要脸,要不要老子打折了你们手脚丢到野地里去喂狼?” 花不温和达鲁赤身子一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挨刀子倒是不怕,怕的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被野狼活活分尸,想想都不寒而栗。 宋楠微笑道:“千户大人莫发怒,天上掉肉饼的事情换做我也会不信,两位将军,你还别不信,这等好事还偏偏就砸到你们二人头上了。” 花不温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我明白了,你们定是跟人有仇,想借我二人之口诬陷他人通敌,借机除掉仇人是不是?” 江彬睁大眼睛道:“你他娘的是如何知道的?” 花不温略有得se,傲然道:“这等伎俩如何逃过我的眼睛,我花不温可是我蒙古大军中的儒将,你们一……一开口,我便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他本想说‘你们一撅屁股我便知道你们拉什么屎’话到嘴边惊觉有侮辱之嫌,和现在俘虏的身份不符,所以赶紧改口。 宋楠呵呵笑道:“好,既然你明白这一点,也无需我多费口舌,这笔交易你愿不愿意做,你替我们办事,我们饶你xg命,放你归去,还赠送一笔酬劳;或者我们找别人帮忙,重金加上一条命的代价相信外边那十几名士兵中总有愿意和我们合作的,虽然只是普通的士兵,但办这等事其实也无需职位多高,而两位的下场刚才千户大人已经跟你们说的很清楚,那就是打折了手脚丢到野地里去,也许两位侥幸能活命也未可知。” 达鲁赤忙摆手道:“活不了活不了,天气严寒,手脚折断,野地里狼群纵横,怎么活?” 宋楠道:“那可说不准,也许两位吉人有天相也未可知。” 达鲁赤头摇的像拨浪鼓,连声道:“不成不成,那是必死,还不如一刀杀了我们呢。” 江彬喝道:“啰嗦个鸟,由得你们挑三拣四么?老子说打折了手脚便打折了手脚,你想挨刀图个痛快,老子偏偏不依。” 达鲁赤怒目而视,和江彬凶神恶煞一般的目光一碰,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在地上,不言语了。 宋楠微笑道:“两位,如此良机还犹豫什么?我们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我们大明朝有句俗语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给两位盏茶时间考虑,过时不候。” 宋楠撇过脸去跟江彬对坐饮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故意说些人生乐事,什么美女美食美酒之类的话题,摧毁两人的死志;一杯热茶还没喝完,便听那花不温突然开口道:“我等如何知道你们会不会遵守诺言?万一事情了结了之后你们还是要了我等xg命,我们岂不是白帮你们忙了么?” 宋楠心中冷笑:这两人还想活命,事情一了,江彬必然会宰了两人灭口,岂会让这两人活着回去散布消息。 “你们只能赌一把,因为你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宋楠冷冷的道。 花不温和达鲁赤两人犹豫不已,宋楠冷声道:“好了,盏茶时间已过,也罢,瞧你们二位也是硬骨头,或许想杀身成仁当大英雄,我们也不为难你们,千户大人,就按照您的意思处置他们算了,我去在降兵中再找个识相的来,大不了叫他们冒了这两位鞑子官儿的名字,也叫花不温和达鲁赤罢了,其实也官大官小对咱们的计划也影响不大。” 江彬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一顿,道:“说的是,老子早看这两个磨磨叽叽的家伙烦的紧了。”说罢仰头朝外边叫道:“来人!打折了这两个家伙的手脚,丢到西边山谷里去,听说昨夜那里有狼群出没,好的紧,妙的紧。” 门外几名亲卫闻声而至,不由分说进来拖着花不温和达鲁赤便往外走,真到了这个时候,花不温和达鲁赤再无犹豫,忙高声叫道:“饶命饶命,我等干了便是。” 江彬摆手道:“迟了,老子不稀罕了,谁知道你们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拉走拉走。” “不敢,不敢,但求饶命,一定按照将军您的意思来办,再说了你们找人冒充我们,应对之际必出破绽,还是我二人亲自办此事较为妥当。”花不温和达鲁赤高声叫喊道。 江彬歪头看着宋楠道:“兄弟,他们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呢,当官的和当小兵的气度言语上确实有出入,你看如何?” 宋楠忍住笑伸手摸摸下巴煞有其事的道:“好像……似乎有那么点道理,要不就还用他们办事?” 江彬皱眉道:“可是我最烦别人墨迹,一会这两个家伙又要鸹噪,岂不是又让我窝火么。” 花不温大叫道:“绝不再鸹噪了,将军放心,放一万个心便是。” 宋楠微微点头,江彬摆摆大手,示意亲卫们出去,花不温和达鲁赤惊魂未定,歪在地上喘息,面如白纸一般;若无活命的希望倒也罢了,一旦活命的机会摆在面前,什么视死如归,什么马革裹尸的誓言统统都成了狗屁,花花世界,大好人生,多少乐子可以享受,谁愿意被打折了腿丢到山谷里去喂狼?况且两人都是军中小官,虽然级别不高,但混到这个地步也是拿命博回来的,岂肯就此不明不白的死去。 宋楠起身来到两人面前,伸手解开两人手上的绳索,将他们拉起身来,帮他们拍拍身上的泥土,笑道:“这才对嘛,大好的人生岂能就此终结,两位一死倒是博了些虚名,但从此之后醇酒美人花花世界便和两位无干了,家中纵有貌美如仙的娇妻,万贯家私,也只是便宜了别人;所以说,做人呐,还是实际一点好。” 花不温和达鲁赤连连点头,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多么愚蠢,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两人脚上的绳索未解,未经允许也不敢伸手解开,所以宋楠招呼两人坐下喝杯热茶商议细节的时候,两人如僵尸一般并着腿一蹦一蹦的蹦到桌子边,挪动屁股坐在凳子上,抱着茶杯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长吁了一口气。 宋楠笑道:“二位,既然想明白了,咱们便进入正题,事情其实很简单,二位只需按照我们所说的话写下口供,然后一口咬定蔚州城中有人和你们勾结通风报信便罢。” 两人连连点头,却yu言又止。 宋楠笑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们是想问事后你们如何脱身是么?” 花不温看了看yu要发飙的江彬,咽了口吐沫道:“没……没这么想。” 宋楠笑道:“好,为了让你们宽心,我便告诉你们如何安排你们脱身的计划,我们准备好两名你们的士兵作为你们的替死鬼,这件事最终完结,两位必然是要问斩的,而你面前的这位无所不能的千户大人会在问斩之前用替死之人将你们换出来,你们蒙古人都是五花头扎小辫,身子像个矮冬瓜,在我们看来你们长得差不多,加之在千户大人的周旋下决计不会有纰漏,替死鬼一旦行刑,你们二人便可重获ziyou回归家园,从此继续过你们的逍遥ri子,这么安排你们可还满意么?” 花不温连声道:“满意,满意,这么安排自然妥当。”花不温明白,既然是面前这两人要作伪证,自然不会让自己二人落到不相干的人手中,所以倒不担心会被人拷打暗杀,唯一担心的是事了之后如何脱身,现在宋楠一番释疑正是消除了心头的疑虑,心头的大石放下了一半。 “我等还有个不情之请,往两位将军准许。”花不温大着胆子道。 江彬哼了一声,两人吓得一抖,宋楠却笑道:“说来听听。” 花不温看了江彬一眼,小声道:“跟我们一起被俘的兄弟你们当真要放了么?他们若是归去,我二人将来回归北地必会被盘问怀疑,不如……” 宋楠心中暗叹,人一旦泄了那股气节之后便什么都不顾了,这也可以解释历史上那些大汉jian投敌之后为何会变得变本加厉,言行更加的不要脸起来,一起被俘,将来脱身回去确实不好解释,若是无人活着回去,将来这二人脱身之后必会否定被俘的事实,甚至吹嘘如何机智躲避明军追捕,捏造出如何千辛万苦的脱出重围之类的谎言来。 宋楠看了看江彬,江彬满不在乎的道:“罢了,尽数宰了他们便是,留下两个给你们当替死鬼。” 花不温和达鲁赤连连拱手拜谢,丝毫无羞愧之意。 宋楠忍住心头的厌恶之情,冷冷道:“该为你们做的我们都考虑周全了,剩下的便要看你们的了,丑话说在头里,你们少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少不得过堂受些刑罚,但你们若敢坏了我们的事,我敢担保你们一定会死的很惨。” 花不温和达鲁赤连声道:“绝不敢多言,您二位放心便是。” 江彬厉声道:“别不往心里去,我等既敢发动此事,便是早已安排周详,你们便是胡言乱语也无人信你们,更何况你们将要亲笔写下证词,便是反悔也被认为是攀诬狡辩,而到那时老子会活剐了你们,把你们的肉一片片的剐下来,给你们留一副骨头架子,不信你们就试试看。” 两人吓得一咕噜滚在地上连连磕头,以祖宗八代立誓一定不会胡乱说话。 第三十章 何事惹人嫌 ( )宋楠独坐在芳姑小店之中,面前摆着几碟酒菜自斟自饮,早间赶回蔚州之后倒头大睡,直到中午时分才起来洗漱,萍儿热了饭菜让宋楠吃一些,宋楠一口没吃便又出了门。 按照计划,上午方大同去了黑山堡验明口供和俘虏之后,会赶在王旦向兵部来人汇报江彬之事之前去王旦府中摊牌,事情顺利与否便在今ri下午,要么是王旦翻脸拿人,要么便是他服软妥协。总之初步的结果便在午后揭晓;事情究竟如何发展,方大同会在芳姑的小店中和自己碰面详谈,所以宋楠提前赶到小店中等候。 不知为何,与前几次见面相比,芳姑对宋楠的态度冷淡了许多,没和他多废话,只问吃些什么酒菜,酒菜上桌之后便不知踪影;宋楠也无暇考虑芳姑为何会如此,独坐店内曼斯条理的饮酒吃菜,心中却焦急不已,外边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让宋楠怀疑是王旦的兵马前来捉拿自己,总而言之,这件事做得够冒险。 宋楠也在反思,为了得到军职,为了让江彬对自己感恩戴德为以后的升迁铺好道路,这样的险冒得是不是太大了些,但很快宋楠便否决了自己的犹豫,看起来似乎太过冒险,但实际上还是值得的,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文不能以八股入仕,又无一技傍身,今后如何生存下去? 再者说,大明朝并非普通人的乐土,命运cao控别人手中的感觉很是不好,经历了后世的风光,宋楠决不允许自己重获的生命在这个朝代浑噩渡过,夹着尾巴艰难苦恨的度ri还不如不要再活这一世,所以归根结底一句话,要上进,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这样的冒险绝对值得。 店门外脚步悉索,青影一闪,一个俏丽的身影一阵风般的冲了进来,来人正是芳姑的表妹陆青璃,小丫头张着一张明媚的大眼睛左右偷看,小脸上紧张的红扑扑的,见到宋楠坐在店中惊讶的看着她,忙竖指于唇‘嘘’了一声。 “我表姐呢?”陆青璃蹑手蹑脚轻声的问。 宋楠摇头道:“上了酒菜便去后院了,不知在何处。” 陆青璃舒了口气一把抓过柜台上的茶壶喝了几口,伸手背抹去小嘴边的水渍道:“吓死我了,表姐不在便好。” 宋楠微笑道:“青璃姑娘这么怕你家表姐么?做了什么坏事了。” 陆青璃跺脚嗔道:“人家哪有做什么坏事?不过每ri下午去街对面的茶馆听那老书官说书罢了,老头儿当真可恨,拖拖拉拉的不愿说完,每天挤一点出来,听得人家急死了;表姐不准我乱跑,被她看见又是一顿训斥。” 宋楠被陆青璃娇憨的神态逗乐了,喝了口酒道:“什么故事这般吸引人?害的姑娘每天都要去听?” 陆青璃瞪着大眼睛坐在宋楠的对面道:“很好听的故事呢,宋公子一定没听过,说的是个猴子的故事,猴子保护唐僧去西天取经,路上很多的妖怪拦路,真的很有意思呢。” 宋楠一个趔趄差点栽倒,这说的不是西游记么?好像西游记确实是明朝人吴承恩写的,不过好像年头不对啊,记得吴承恩是嘉靖时期写的书,可现在是弘治年间,相差好几十年呢,吴承恩应该还没出生才是。再一想不禁释然了,吴承恩写西游记或许正是根据民间流传的这些故事加以润se整理,在他之前未必没有猴子取经的故事流传,倒也不用大惊小怪。 陆青璃兴致勃勃的道:“猴子真有本事,拿着九齿钉耙见鬼杀鬼见妖除妖……” 宋楠忙道:“等等……九齿钉耙?” “是啊,好几百斤重的九尺钉耙呢。” 宋楠一头瀑布汗,这是哪儿跟哪儿,孙悟空拿着九尺钉耙,英雄形象全毁了。 “这故事我倒是知道,不过和你听的有些不同。” 陆青璃兴奋的道:“你也知道这个故事?” 宋楠很享受和这小妮子谈谈说说,多少缓解了些紧张的心情,于是笑道:“知道,三打白骨jg你听了么?” “没有!”陆青璃摇头道。 “真假美猴王呢?” “没有。” “大闹天宫呢?” “没有。” “女儿国呢?” “没……” 宋楠眼前一黑,这么多经典的桥段都没听过,还敢说这个故事好听?这小姑娘也太容易着迷了。 “这些都是那猴子的故事么?为什么那老头儿一个也没讲啊?”陆青璃睁着大眼睛无辜的问道。 宋楠呵呵一笑,心道:那是因为吴承恩还没出世。 “那个……宋公子,你说给我听好么?”陆青璃双目放光期待的看着宋楠。 宋楠微笑道:“倒是不妨,改ri有空便说与你听。” “别改ri啊,现在你不是空的很么?说一段给我听听好么?大不了我去帮你加个小菜,再给你上一壶好酒,算你便宜点。” 宋楠还没说话,便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后门处传来:“青璃,莫要不懂规矩,姑娘家家的缠着客人攀谈成何体统?” 两人愕然望去,只见芳姑清丽的面庞上寒霜笼罩,一身劲装手握长剑站在后门口,显然刚才是去后院竹林练功去了。 陆青璃吐吐粉红的小舌头,赶紧起身往柜台后面溜,宋楠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芳姑姑娘,是在下的不是,不关青璃姑娘的事。” 芳姑冷哼一声淡淡道:“你是客官,客大主小,不与你相干。” 宋楠还待再说,芳姑已经扭身快步上楼去了,宋楠张口结舌,不明白自己到底因何得罪了这位俏丽的老板娘。 宋楠无趣的吃了几口酒菜,看看ri光估计已经快到未时末了,方大同连个人影也没有,心头不免有些焦躁,站起身来探头从窗户向院门口张望,恰见一个壮硕的身影迅速的闪进半掩的院门,心中长舒一口气,正是方大同到了。 方大同神情谨慎,进了院门并不急于进屋,靠在院门后面侧耳朝外倾听了一会,半晌才轻手轻脚的将柴门掩上迈步朝小店堂中走来;宋楠轻轻招手,方大同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宋楠面前坐下,双目在店里左右张望不休。 “事情如何?”宋楠开门见山的问道。 方大同做了个手势,目光落到柜台后托着腮不知在瞎想什么的陆青璃身上,出声招呼道:“店家小妹,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你找个地方呆着去。” 陆青璃一怔道:“可是我要看着店啊,万一来客人了咋办。” 方大同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往柜台上一抛道:“来了人也不伺候,爷包了你这小店便是,莫要啰嗦,本官和宋公子有话说,你呆在这里不合适。” 陆青璃睁大杏眼yu对方大同跋扈的态度给予反击,楼梯上芳姑的声音响起:“青璃,上楼来帮我做些针线,不要打搅客人说话。” 陆青璃不情不愿的离开柜台上楼去了,直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消失,方大同才转过脸来低声埋怨道:“干什么要在这里见面,随便什么人闯进来见到你和我对坐说话都惹人怀疑,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宋楠低声道:“这里应该很安全,再说我也找不到什么好地方,这里僻静的很。” 方大同冷笑道:“僻静?这城里有僻静之处么?” 宋楠道:“怎地到现在才来,事情如何了?” 方大同道:“你当我想么?出了王旦的府门,身后便跟了几个尾巴,若不是老子机智甩了他们,根本没机会脱身来此;他娘的,王旦这个老东西居然跟老子玩这一套。” 宋楠皱眉道:“府中的谈话如何?王旦什么反应?” 方大同呵呵低笑,提着酒壶对着口咕咚两口道:“如你所料,气疯了,吓尿了,本来我还担心他会反应过激,却不料他很快就怂了,说起来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 宋楠微笑道:“谁摊上这样的事都要发懵,不过还是要多长个心眼,王旦是否央求你暂且不要公开此事?” 方大同道:“是啊,还拿了三千两银子堵我的口呢。” 宋楠惊道:“你收了?” 方大同白了宋楠一眼道:“你当老子这么多年白混了么?收了他的银子岂不是说这事有鬼么?老东西摆明是试探我,拉我下水,我岂会上当;不过也当真肉疼,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呢。”方大同嘬着牙花惋惜不已。 宋楠冷笑道:“三千两便能摆平?方百户的胃口也忒小了,这件事没个几万两银子岂能放过他,他最后怎么说?” 方大同道:“他请求我宽限几ri,容他查明事情经过,还说定是江彬暗地里陷害;你老实告诉我,那两个鞑子俘虏和口供是不是捏造的?老子一直有种被你们玩弄的感觉,你和江彬是不是仅仅在利用我?” 宋楠微笑不语,方大同一拍桌子怒道:“老子就知道上了你们的恶当了,他娘的,你两个狗ri的坑死老子了。” 第二十七章 蚍蜉撼大树(上) ( )宋楠口述,两名鞑子军官亲笔写下供状,画押签字,宋楠又细细的交代了些细节,教两名鞑子军官应答无误,这才命人将两人押下去单独看押。 两人出了审讯的密室时,天se已经大亮,东方红云翻滚,太阳都快要出来了。 忙活了一夜,宋楠略感疲惫,江彬倒是jg神奕奕,见宋楠打着阿欠,江彬略带歉意的道:“宋兄弟,这一夜可辛苦你了,兄弟是个能人,今ri之事须得要你来安排我才能心安些。” 宋楠笑道:“千户大人客气了,我只希望咱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江彬道:“兄弟为了我的事殚jg竭虑,江某人从内心里感激不尽,我嘴巴笨,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但我江彬在此立誓,若能逃过此劫,ri后必视宋兄弟为手足兄弟,但需江彬之处,江某必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宋楠一笑道:“那便先谢了,眼下还是先集中jg力确保计划的顺利进行,锦衣卫方百户一会便要到来,江千户还是安排好这件事再说,真正的好戏开场了。” 江彬呵呵笑道:“兄弟好像很是期待呢,我没出息,杀人砍人倒是不带眨眼的,怎地现在的心情倒有些紧张呢。” 宋楠呵呵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用紧张,有些事看起来无法把握,但其实有规律可循,原本你也不会想到那方大同会参与其事,事实上他还不是被咱们说服了么?所以说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江彬一挑大指赞道:“宋兄弟沉稳老练,十六岁倒似是六十岁的座山雕一般,同你一比,我江彬这三十多年算是活到狗身上啦。” 宋楠哈哈笑道:“别,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方大同将至,我不宜在此逗留,容易让他怀疑其中有诈,我还是回城中去为好。” 江彬忙道:“好,我命人护送你从小路回城,宋兄弟可还有什么交代的么?” 宋楠沉吟了一会,轻声道:“千户大人只记住两点,第一,这两名鞑子犯人决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否则极有可能事情败露,一旦有人强行提审,千户大人须得当机立断;第二,不能容他人有单独和鞑子犯人接触的机会,看守的手下要选则你最信任的手下,关系你我命运攸关,万万不能懈怠。” 江彬郑重点头道:“放心兄弟,这一点我还是懂的。” 宋楠拱手告辞,在七八名亲兵的护卫下出黑山堡向西沿着小路赶回蔚州城。 …… 蔚州城北,高屋华宇林立,守备极为森严,这里是蔚州城的心脏,蔚州无北门,北城墙上建有高高的敌楼,以重兵把守,内里是玉皇庙、州衙门、以及各要害部门的办公场所,蔚州卫指挥使的军衙也在此处。 太阳升起三杆,蔚州卫衙门口聚拢着数百兵士,身材矮小的指挥使王旦一身戎装立在衙门前的台阶上,身后站着白面黑须的指挥同知黄通,以及一干手下的偏将千户等人,所有的人都将目光聚集在衙门前的大道上,好像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王旦小鼻子小眼,身材虽瘦小,却有着一种上位者的气场,眯着的小眼睛里不时闪烁着jg光,在他傲然的目光注视之下,满场数百官兵鸦雀无声,连咳嗽放屁的都很少。 王旦当然有他赖以自傲的资本,世袭定边侯的勋戚身份,再加上朝廷将边陲重镇蔚州的防务交予他手,光是这两点,便足以让很多人难望其项背。 当然,知道底细的人不免在这些光环下看到实质,王旦的勋戚身份是世袭而来,本身便是靠祖荫吃饭,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功劳,加上此人有两大嗜好,一是贪财,二是好se,且为了这两件事他没少做出出格的事来,了解其底细的人不免对他暗中不齿。 但这世上识相之人居多,很少有人像江彬那个愣头青暗中打小报告,鸡蛋碰石头的事傻子才会做,王旦侵吞兼并军户田地之事几乎不是什么秘密,城北近万亩良田都是王旦盘剥手下军户所得,这些军户还不得不被迫替他耕种。 来钱之道还不仅如此,城中商贾的孝敬是一项,另一处进项则更为让人瞠目结舌:在王旦的地盘里蔚州卫士兵每年逃亡数百,六千余人的编制如今实额不足四千,可上报兵部领兵饷的兵额却在不断增长,王旦以加强蔚州防卫为名每年都要求增加兵员名额,三千多空额加上与之配备的兵器盔甲等朝廷下拨的兵饷物资便统统成为王旦的囊中之物。 王旦也不是傻子,镇军太监、左右副手、相关人等他都照顾周全,确保大家都有好处,大家发财才是长久之道,一团和气中,王旦安安稳稳的将大把的钱财搂进囊中,谁也不知道他在蔚州任上的这七八年来发了多少横财,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光在京城中他购置的宅子地产不下十几处,jg力旺盛的他军务倒是很少管,除了赚钱,剩下的时光基本上都在一个又一个妇人的肚皮上渡过,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二大追求。 可偏偏就有些人不开眼,譬如手下的那个千户江彬,虽说此人打仗是把好手,这也是王旦将担当主要防务之责的北千户所交给江彬的原因;但是,会打仗是一回事,能否识时务是另外一回事,就是这个江彬居然暗中举报自己盘剥军户田地的事情,若非自己根基深厚,平ri里的银子没白花,几乎将此事捅到朝廷中去;这件事便如一根骨刺扎的王旦胸口又堵又疼,既然江彬不识抬举,自己也不用和他客气,这种愣头青必须要彻底清除。 王旦不会给人以狭私报复的口实,他做事一向是稳稳当当滴水不漏,终于,机会到来,黑山堡被鞑子游骑突袭,守堡的数十名士兵尽数被杀,这样的事若是以前倒也罢了,王旦最多训斥一顿便罢,绝不会大肆的张扬出去,但这一回却成了弄死江彬的一个最好的机会,这小子偏偏那天告假跑去访友,活该他倒霉。 王旦将此事上报朝廷,除了自责御下不严之外,将主要责任尽数归于江彬的玩忽职守,兵部立刻派考选巡抚下来查询此事,今ri便是考选巡抚钱万达抵达的ri子。 虽然考选巡抚的品级只有五品,和王旦的正三品还差着四级,但毕竟是兵部下来的人,无需迎出城门,在衙门口列队相迎已经是相当大的面子了。 马蹄声响,一名士兵快马驰来,滚鞍下马行礼,王旦淡淡道:“来了么?” “启禀指挥使大人,钱巡抚的车马已经到了东大街了。” 王旦哼了一声,摆摆手示意那士兵退下,转头对指挥同知黄通道:“安排好接待事宜,无干人等不准和考选巡抚接触,对了,江彬去哪儿了?怎地没见他在此?” 黄通探头悄声道:“大人放心,卑职都安排好了,江彬不在营中,他手下百户说他昨ri便率数百士兵巡视黑山堡防务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王旦哼了一声道:“临时抱佛脚却也迟了,早干嘛去了;罢了,他不来也好,反正他这个千户也做不长久了。” 黄通呵呵而笑道:“大人说的是,对了这个钱巡抚咱们是不是要意思意思,免得他多事。” 王旦想了想道:“看看再说,有些人自命清高,太给他面子反而不好,一个小小的考选巡抚,犯不着大惊小怪。” 黄通道:“卑职明白了。” 人声马嘶之声响起,大街上数骑飞驰而来,后面跟着十几人的车马队伍,王旦神se一变,缓缓伸手整了整衣冠,昂首挺胸缓步下了台阶,众蔚州将官急忙紧跟其后,朝车队迎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不抢待何时 ( )宋楠替方大同斟了杯酒双手奉上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抱怨何用?你话都说出去了,也跟王旦摊牌了,难不成现在跑去解释不成?” 方大同气的脸se通红,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原我以为只是鞑子的反间计,没想到是你和江彬设的局,你们两个简直是不要脑袋了。” 宋楠微笑道:“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咱们三个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件事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你也抽身不去,一切照计划进行,保你赚的盆满钵满,你的那些债务顷刻便可勾销,我所要的不过是能借江千户之力在军中混个官职,江千户得利最大,他可以逃过一劫,一举三得各取所需。” 方大同怒道:“毛!说的轻巧,王旦必会暗中调查,这事既是假的,便不免露出破绽。” 宋楠冷笑道:“假的便如何?若你是王旦你告诉我该如何破解?之所以请你出面,便是因为你锦衣卫的身份特殊,无事也能搅得风起云涌,更何况是有证据和证人。” 方大同默然半晌,颓然叹息一声道:“罢了,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老子也不说怂话了,王旦下午要去黑山堡找江千户,我怀疑他一定会带大批兵马前去抢夺鞑子俘虏,事情若是你们设计陷害,俘虏一旦被他得到,岂不是三言两语便供出你们了?” 宋楠摆手道:“不用担心,俘虏必不在黑山堡了,证据证人不到手,王旦不敢妄动;很快他便要彻底妥协,现在要做的是逼紧他,他拿不到证人和证据,必会跟江千户谈条件,这件事越来越好玩了。” 方大同怒翻白眼,生死攸关之事居然被形容为好玩,眼前这小子外表文静,内心却跟个疯子一样,实在是教人无语。 “下一步该怎么办?”方大同道。 宋楠想了想道:“你适才说王旦派人跟踪你,这说明他还不甘心妥协,你大可利用此点大作声势,譬如你即刻做出派人出城去京城或者去大同府锦衣卫衙门报信的姿态,让他觉得你并没有按照约定的替他拖延,给他以压力,逼迫他尽快做出决定。” 方大同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做戏给他看,然后呢?” 宋楠道:“然后要做的便是等待了,逼是要逼的,但不能逼得太紧,狗急了也会跳墙,不能让王旦绝望。” 方大同骂道:“他娘的,你说话怎地这么难懂,又要逼,又要不逼的太狠,老子哪里知道什么叫正好?” 宋楠收起笑容道:“这个度都掌握不好你干什么吃的?亏你还是蔚州锦衣卫衙门的头儿。” 方大同勃然而怒,恨不得抽出绣刀当头给这小子一刀,再一想如今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自己已经上了贼船,脱身不能了,唯有齐心协力熬过此事。 “你我在此时不宜多谈,方百户回去安排,不出意外的话,今晚王旦会和江千户长谈,明ri上午事情当有定论,我只能说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等待天意裁决,明ri若不是你我三人的幸运ri便是我们的受难ri,建议方百户今晚喝点酒,这样能睡的香甜些。”宋楠淡淡举杯,下了逐客令。 方大同满心懊恼,起身快步出门,肚里将宋楠和江彬的祖宗八代都骂了遍,堂堂锦衣卫百户被当猴儿耍,还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宋楠稍坐片刻也起身离开,他要回家去陪陪母亲,也许到了明ri便再没有ziyou身了,母亲从昨夜到现在都表现出一种沉默的担心,自己虽不能跟她说明,起码在言语上可以安慰安慰她。 宋楠走后,叶芳姑和陆青璃两姐妹走下楼来,陆青璃倒是没什么异样,叶芳姑却面se更加的肃然,凭她的耳力,宋楠和方大同两人在楼下的交谈大部分落入耳中,叶芳姑对宋楠的好感尽数散尽,倒不是因为谈话的内容和y谋诡计,在叶芳姑看来这是一场狗咬狗的游戏,谁胜出谁落败她才不在乎,她痛恨的是宋楠跟锦衣卫这帮饿狼搅合到了一起,三年前父亲和未婚夫被锦衣卫陷害致死的情景涌上心头来,让她咬碎银牙。 “青璃,你听好了,今后这姓宋的再来喝酒,绝不容许他进门。”芳姑双手紧握,骨节捏的发白。 “可是表姐……” “没有可是,咱们在蔚州呆的时间够长了,那人的行踪也摸得差不多了,寻机下手之后我便带你远走高飞,这小店本无开下去的必要,也无需对这些狗东西们客气了。” “好!妹妹听你的便是,话说这宋公子长得跟徐公子真的很像,表姐你难道不觉得么?” “住口,再别提起这个人,否则罚你每ri练功五个时辰,不好好习武,将来受人欺负的时候看你怎么办。” 陆青璃吐吐舌头,伸手抱住芳姑的臂膀道:“不是有表姐你么?你会保护我的,表姐莫要不开心了,报了仇之后咱们便四处游山玩水去,岂不快活?” 叶芳姑轻叹一声,伸手在陆青璃的青丝上抚摸,柔声道:“表姐也不能陪你一生一世,将来你嫁了人,表姐还能陪着你么?这世道有好人么?” 陆青璃跺脚道:“羞死了,表姐不要说这些,妹子一辈子不嫁人,陪着姐姐便是了。” 叶芳姑再叹一声,眼望院门外萧索的小院,沉默不语。 …… 蔚州卫亲卫偏将陈肃急匆匆的赶往蔚州卫衙门后堂,姐夫王旦急派人前来要自己去见他,陈肃还以为自己干了什么错事,一路上想了半天,除了前几ri偷偷的玩了姐夫私养的小妾红玉之外,这几ri自也没什么大漏子,难道是和红玉的jian情暴露了不成? 但陈肃很快便否定了这一点,红玉对自己死心塌地,自己在床第之间的表现也让她很满意,两人正是要死要活的热乎阶段,红玉不大可能会说出去;每回偷欢自己都做的隐秘之极,也绝不可能被人发现,看来是另外有事。 来叫自己的亲卫说姐夫在后衙砸东西打人,一向喜怒不显的姐夫怎会如此失态?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儿让姐夫抓狂了;等进了后衙花厅,听了王旦暴怒的叙述之后,陈肃傻眼了,居然有人敢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而且还是一桩杀头抄家的罪状,难怪姐夫会如此的暴怒。 “这是栽赃陷害啊,姐夫,你是知道的,黑山堡遇袭那几ri我不是奉你的命令回京城购置田产了么?怎么可能跑去给鞑子送信?再说了,你是我姐夫啊,我在渭州要什么有什么,怎会犯贱跟鞑子来往?姐夫,你可不要相信啊。”陈肃带着哭腔叫道。 “慌什么。”王旦喝道:“很明显是栽赃陷害,栽赃给你,目的便是针对我,我还不了解你么?你见了鞑子腿都发软,又怎有胆子去跟鞑子交往。” 陈肃感激涕零,抹着汗道:“还是姐夫懂我,多谢姐夫还我清白。” 王旦踱步道:“我是怕愤怒蒙蔽了心智,判断上出了差错,所以叫你来分析此事是何人暗中所为,你说说看。” 陈肃愁眉苦脸的想了半天,忽然叫道:“定是他,江彬这个贼子,当初因军户田产之事他便告过你的黑状,这回一定是他;一定没错,您想想,恰逢兵部考选巡抚到来,他选择这个时机发难便是怕你在这次考选中追究他黑山堡被袭之事,这贼子处心积虑y险的很,不是他的话我把脑袋割下来当尿壶。” 王旦仰头道:“这么说你也怀疑他了?这倒和我的判断相同。” 陈肃怒道:“naai的,还等什么?我立刻带人拿了那贼子来拷问,必教他承认y谋。” 王旦缓缓摇头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此事蔚州锦衣卫衙门已经知晓,这是最棘手之事,锦衣卫一旦插手,麻烦就大了;加之人家表面上证据确凿,有鞑子俘虏为证,可不是拿了江彬便完事的,江彬既敢如此干,必是报了必死之心,拷问不出口供,事情便无法收拾了。” 陈肃傻眼道:“那怎么办?要不要将黄通大人叫来一起商议?他好像点子蛮多的。” 王旦斥道:“蠢材,你嫌知道的人少么?黄通是个好东西么?他巴不得我出事好补了指挥使的缺,不出事一团和气恭敬有加,一旦有事便能看出真实嘴脸了;此事目前只有江彬和锦衣卫方大同知晓,再不能扩散出去了。” 陈肃低声道:“要不这样,您不是说江彬将俘虏藏在黑山堡么?我立刻带人马前去将俘虏抢来,不管是鞑子俘虏随口攀诬也好,还是江彬暗中指使也好,俘虏到手之后大刑之下必会招供,到时候岂不水落石出么。” 王旦缓缓点头道:“也罢,即刻集合亲卫营兵马,奔袭黑山堡,事不宜迟,迟恐生变。” 第二十八章 蚍蜉撼大树(中) ( )王旦于蔚州卫衙门设宴,盛情款待兵部来客,虽然此巡抚非彼巡抚,前面加上的‘考选’二字便说明了他的职权在于考选边镇武官的ri常行为和功过业绩,对于王旦这样的地方军事大员而言,兵部的考选还需经皇上点头,但毕竟兵部考选巡抚有话语权,对这些人还是客气点为好,起码表面上要如此。 钱万达舟车劳顿疲惫不堪,并不急于办事,宴后便被引到驿馆住下休息,每年年底一趟的边镇之行,大大小小的武官都需要过一遍,起码花费月余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 王旦当然不会急于将江彬之事提出来,按照规矩,总是要从自己开始进行述职,然后一级级往下,同知、佥事、千户、百户,轮到江彬的时候,钱万达自然会来征求自己的评价,然则上报兵部的黑山堡大败之事在那时便可顺理成章的提出来。 王旦已经想好了说辞,要先褒奖江彬的才能,最后要惋惜的表示虽然自己对江彬之才爱惜的很,但江彬失职之行自己绝不会包庇,会举双手拥护兵部的决定云云,总而言之要有技巧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不能教人落下口实。 午后时分,王旦美美的睡了一觉,起来后练了趟拳脚洗了个热水澡,更衣后命人沏了壶好茶正美滋滋的品尝,忽见管家来报告说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方大同来访,王旦一愣,自己跟方大同来往并不密切,对锦衣卫的人自己一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因为那是一帮疯狗,关系处的再好也没有用,该翻脸时他们根本不管什么交情。 官场上最有名的一件事便是浙江布政司柳熏直的案子,柳熏直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是同乡,据说还有什么亲戚关系,但柳熏直不过是酒醉后发了几句对当今圣上的牢sao,骂了几句娘,被锦衣卫得知后上报给牟斌知晓,牟斌竟然亲自带人从京城感到浙江查究此事。 柳熏直本以为既是同乡,又有亲戚关系,事情不至于那么糟糕,却没想到牟斌大动干戈,逼着他承认大不敬和诽谤之罪,柳熏直这才觉察不对劲,动用上下关系求情,甚至给牟斌下跪求饶,最终也没能保住他的乌纱帽,牟斌回京还是上报了此事,讨了圣旨将牟斌抓进北镇抚司的大狱,最后被全家流放闽南,柳熏直年不过五十便死在了闽南。 虽然当时正值锦衣卫和东厂争斗甚剧,牟斌这么做恐怕也是因为希望以一件大案邀功压住东厂,但足以看出锦衣卫这帮疯狗毫无人xg可言,这也给大小官员们提了个醒,珍爱生命远离锦衣卫才是正理。 王旦对方大同的印象也很模糊,自己刻意跟锦衣卫蔚州百户所保持距离,那方大同级别低微,平ri也难得见面;在蔚州城中锦衣卫百户所几乎就是个闲置的衙门,在很长时间里,王旦甚至都忘了蔚州还有锦衣卫的手脚在此,今ri这方大同求见,不知有何事? 虽然不情愿,但见还是要见的,王旦吩咐让方大同在花厅侯见,换了身衣服又坐了一会摆足了谱这才施施然前往花厅中见客。 方大同等的无聊,正细细研究着王旦花厅中的摆设,暗自咂舌不已,别的不说,便是那案上的两座青花瓷瓶便是个值钱的古董,更别提香案上老玉的烛台香炉和那尊硕大无比的纯金佛像了;方大同忍不住抱起一只花瓶把玩起来,猛听得身后有人咳嗽一声,吓得他手一抖差点将花瓶摔落地上。 “方百户喜欢这对花瓶么?喜欢的话老夫便送给你。”王旦一身黑布暗花的丝袍,不像个镇军大员,倒像个团团富家翁。 方大同赶紧将手中的花瓶摆好,连连拱手道:“岂敢,岂敢,这是王指挥使喜爱之物,卑职岂能夺爱,我只是见这花瓶jg致可爱,一时手痒拿起来瞧瞧罢了。” 王旦拱手还礼,哈哈笑道:“什么叫夺爱,不过普通的一对元朝青花瓷瓶罢了,也值不了百两银子,方百户喜欢便拿去。” 方大同暗暗咂舌,一对普通的花瓶便值百两,就这么摆在花厅的桌子上,这位指挥使大人看来是钱多的没处花了。 “大人说笑了,卑职冒昧前来打搅,大人切莫见怪。” “是啊,我也纳闷,方百户可很少来登老夫的门,今ri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王旦呵呵笑道,伸手示意方大同落座,又命人上茶,自己则大刺刺的在红木太师上一座。 方大同躬身道:“指挥使大人公务繁忙,平ri无事岂敢来叨扰,今ri确实有事前来请教,这不,也没事前通报,便急吼吼的来了,按理说该带些礼物来才是,实在是太过紧急。” 王旦哦了一声,好奇的道:“急事?什么事儿?” 方大同左右看看yu言又止,王旦皱了眉头,看这方大同一副鬼鬼祟祟的摸样,实不知他到底要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挥手屏退厅中侍立的婢女。 方大同待闲杂人等退出厅外,快步关了厅门,来到王旦身边拱手道:“大人休怪卑职谨慎,只因我今ri要说之事干系大人名节,不得不小心谨慎为好,教别的耳朵听了去可大不妙。” 王旦皱眉道:“干系老夫名节?方百户,你有话就说,何必这么神神叨叨的。” 方大同眨着眼道:“是是是,这件事嘛……怎么说呢,真要说出口,还真是难以启齿,这个……那个……” 王旦有些不耐烦起来,不悦的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快说便是,老夫稍后还要去驿馆拜见兵部考选的官员,快些说来。” 方大同干笑两声,抓耳挠腮了一番,一咬牙道:“好,终究要说出来的,事情是这样的,方某人身为蔚州锦衣卫百户,平ri里职责所在,不免要按照上面的要求履行职责,有时候行事涉及大人属下和蔚州上下官员,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想必大人也能够理解卑职的苦衷。” 王旦道:“那是自然,你锦衣卫衙门之事老夫可从来没有指手画脚过。” 方大同笑道:“这个卑职知道,卑职的意思是说,这一次卑职不小心获悉了一条消息,正是关于大人的,卑职觉得此事过于重大,本想立即上报,但又觉得有必要前来跟大人求证一番,免得出了纰漏,卑职可担当不起。” 王旦心头疑惑,问道:“方百户,到底是何事?你不说老夫如何替你证实?” 方大同哈着腰道:“问大人一声,大人是否在城北有座庄园,庄园内有良田近万亩呢?” 王旦脸se一变,斜眼道:“怎么?方百户何时改作户部之事了?这是老夫的私产,那又如何?” 方大同摆手道:“大人切莫误会,卑职并无他意,只是想问,大人的庄园可曾受过鞑子兵的袭扰么?据卑职所知,鞑子游骑益发的嚣张,城北三十里外村庄田地备受袭扰之苦,据说大人的庄园却一次没受过鞑子袭扰,倒有些奇怪。” 王旦赫然起身怒道:“那又如何?老夫就是调了一个千户所兵马重点守卫,这事也轮到你锦衣卫插手么?老夫的田地也是我大明的地产,难道不该派兵守卫么?” 方大同连忙赔笑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大人是说你调了兵马守卫庄园?这才没有遭受鞑子兵的sao扰?” 王旦傲然道:“明人不做暗事,正是如此,十里堡和羊山堡一带我调了近千人守卫,那是我的权力。” 方大同歪头想了想道:“可是卑职听到的消息却不是这么说的呢。” 王旦哼了一声不予作答,这家伙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本就提防着他找事,却原来是为了自己调兵保护私产之事,这回自己可不输理,兵马驻扎在何处可不受锦衣卫的摆布,相反锦衣卫拿此事说事,倒有越权之嫌。 “卑职听到的消息是说……鞑子兵特意绕开大人的庄园,并不加以袭扰,左右的田地村庄都被鞑子兵祸害过,却偏偏放过大人的庄园,这件事……嗯……” 方大同似乎在自言自语,听在王旦的耳中不啻于一道惊雷,惊得他目瞪口呆,话中之意便是傻子也能听的出来,一股怒火从王旦心头升腾起来,他伸手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那对价值百两的花瓶咕噜噜滚下桌案,哐当连响,摔得粉碎。 “方百户,你说话可小心着些,有些话可不是你这样的人扛得住的,我道你今ri来干什么,原来是来找老夫的茬子来的,罢了,老夫会将你今ri所言上奏朝廷,我看便是牟指挥使也不敢随意说出这样的话来,来人,送客!”王旦拂袖转身掉头便走。 方大同冷笑一声道:“王指挥使,何必反应如此剧烈,您不想解释解释么?卑职可是早跟你说过,我锦衣卫衙门干的便是刺探纠察之事,更何况没有证据,我又岂敢信口开河,用不着您老上奏朝廷,卑职这便回去写了公文上奏。” 王旦一怔停步,缓缓转身道:“证据?笑话,你还有证据?老夫孤陋,倒想见识一下你有何证据。” 第三十二章 看谁算盘精 ( )王旦和陈肃率一千亲卫营兵马浩浩荡荡直奔黑山堡,天se擦黑之时,赶到了黑山堡南边的山坡下;北边的鞑子游骑得到探报还以为明军大举进攻,原本昨夜被江彬驱散的少量鞑子兵马刚刚回到寨堡中准备缓一口气儿,闻报又赶忙仓皇出逃,匿了个无影无踪。 黑山堡中的守军也早就得到消息,守堡的百户赶紧下来迎接,陈肃劈头便问:“江彬呢?叫他下来迎接指挥使大人。” 那百户忙道:“江千户午后便率兵去西边的万山堡巡视去了,早不在黑山堡了。” 王旦怒极,命人前前后后将黑山堡搜了个遍,不出意外,鞑子俘虏们一个没了,只有北面山坡的木柱上绑着十来个断了气的鞑子兵,那两个叫花不温和达鲁赤的鞑子军官压根也没见到,据黑山堡守卫的百户说,江千户将这两人随队带走了。 王旦即刻下令赶往西南方二十里外的万山堡,半个时辰后抵达万山堡却又扑了个空,守堡官兵说江千户已经在两个时辰前带着兵马回城了。 气急败坏的王旦大骂连声,急忙掉头率兵回蔚州,折腾到近三更时分,才到达蔚州城中,个个人困马乏气喘吁吁;王旦不敢耽误时间,他生怕被江彬抢了先将消息上报,于是马不停蹄率兵直奔城东的蔚州卫北千户所军营,江彬平ri便在此处办理军务。 待进入北千户所军营的时候,王旦看见正在马棚喂食的百余匹战马才放下心来,这些战马明显是长途跋涉才归来,看来江彬确实回来了,这一回绝不会扑空了。 果然,江彬正在营中的住所里吃夜宵,一锅羊肉煮的沸腾滚开,香气扑鼻,江彬盘腿坐在凳子上就着一壶酒美滋滋的大吃大喝,两名老兵在一旁拿碗递碟子筛酒打趣忙的不亦乐乎,王旦心里这个气,自己又冷又饿的忙活了一下午带半夜,这厮倒好,美滋滋的躲在这里吃夜宵。 陈肃一脚将门踹开,高声叫道:“江彬,你倒快活,指挥使大人找你半天了,你却在此饮酒。” 江彬赫然站起,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一块羊骨头喝道:“谁他娘的如此大胆?敢在老子的军营里撒野?” 王旦y沉着脸出现在灯光之下,冷声道:“是我,江千户好惬意啊。” 江彬一愣,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拱手施礼道:“原来是指挥使大人,卑职失礼失礼,快请快请。” 王旦抓着马鞭负手走进,江彬连声吩咐伺候的老兵端凳子拿碗筷,笑道:“刚刚从北边寨堡回来,这不,弄了点羊肉锅子解解乏,大人要不要来点?” 王旦本想拒绝,但肚子却咕噜噜叫了两声,索xg大刺刺的往桌边一坐,伸手取了筷子夹起一块羊肉送入口中大嚼,江彬赔笑拱手道:“大人深夜前来可有什么事要卑职去办么?” 王旦冷笑不答,忽然把手一摆,朝周围众人道:“都给我出去,在外边候着,老夫和江千户有机要军务商谈。” 众人赶紧退出屋外,江彬微微一笑,慢慢走过去将屋门拴上,回过头来一屁股坐在原先的位置上,举起酒壶给王旦斟酒,王旦也不答话,端起杯子猛灌一口,重重的出了口气。 “江千户,你本事不小啊。”王旦斜眼看着江彬语带讥讽。 “卑职不才,没什么本事,只会出些蛮力,大人缪赞。”江彬把肉麻当有趣,权当这是夸奖之语。 “哼,蛮力?我看你智谋无双,堪比诸葛再世呢。” “可不敢当,大人为何今ri这般抬举与我?我江彬在大人手下七八年还没得到这样的赞誉之词呢。” “少跟我装蒜,听说你昨夜突袭鞑子临时寨堡抓了不少鞑子俘虏是么?” “也不多,只十几个而已,尽数绑在黑山堡北坡下给兄弟们当了箭靶子了,这帮狗鞑子嚣张的很,年关将近,卑职是想打一打他们的气焰,给咱们蔚州军民过个好年。事前没有向大人知会,大人不会怪罪卑职。” “嘿嘿,哪里敢怪罪,你江千户做事什么时候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江彬忙道:“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昨ri大人忙着接待兵部考选巡抚,卑职怕大人分心,所以便没禀报,也想着给大人一个惊喜,大人难道怪卑职么?” 王旦瞪眼道:“少跟我装蒜,你知道我今ri所为何来,老夫午后去黑山堡绕道万山堡,追着你的屁股后面吃了半天的冷风,现在你却来跟我装糊涂?” 江彬转了转眼珠子无辜道:“到底是何事?大人倒是明言啊。” 王旦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道:“花不温达鲁赤这两人是否在你手上?” 江彬脸se大变猛然站起道:“大人如何知道这两人?” 王旦啐了一口骂道:“你背地里搞y谋对付老夫,还想将老夫蒙在鼓里,休想!在蔚州城什么事能逃过老夫的耳目?早有人告诉了老夫了;江彬啊江彬,你胆子不小啊,居然敢算计老夫,你这是自寻死路。” 江彬咬牙切齿的骂道:“这狗ri的方大同,定是这厮跑去通风报信,大人,实不相瞒,这二人确实在我手中,但我却不能交给你,因为这两人所供之事极为重大,大人还是避嫌为好;我打算将此二人连同口供交予考选巡抚之手,让上边查明此事;原来大人带了大队人马来此便是为了这件事,本来卑职不信鞑子所言,但现在倒有几分相信了。” 王旦冷笑数声道:“还在装蒜,这件事分明便是你一手策划,你定是怕老夫追究你黑山堡被突袭的罪责,想以此要挟老夫,你做的好戏。” 江彬怒目圆睁叫道:“大人岂能血口喷人?我明白了,你是想反咬一口推脱罪责,难不成你真的和鞑子勾结么?若是如此,可别怪江彬对你不客气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原只当大人不过品行稍差,贪财好se,那些小节倒也罢了,只要不失大节仍是我大明男儿,却不料你连气节也丢了。” 王旦气的身子发抖,吼道:“住口,你瞎了么?你聋了么?你有脑子么?老夫岂会和鞑子勾结?我图的什么?” 江彬冷笑道:“这句话要问你自己才是,我怎么知道。” 王旦伸手呼啦一声将桌子掀翻,杯盘火锅倒了一地,满地烟尘汤水淋漓狼藉不堪,外边的陈肃和一干亲兵听到动静‘哐当’几脚将门踹开,看到江彬和王旦两人相对而立虎视眈眈纷纷拔出兵刃呼喝连声,将江彬围在当中。 江彬冷笑连声道:“果然,果然暴露本相了,我告诉你们,我江彬可不是软骨头,否则当初也不会冒大不违上报大人强行夺田之事了,便是杀了我,证据证人你也拿不到,明ri一早便有人将证人证据送往京城,嘿嘿,老子在奈何桥上等着你。” 陈肃怒骂道:“胡言乱语什么?江彬,你犯上作乱,死有余辜。” 江彬大笑道:“哪来的狗东西在这里狂吠?轮得到你说话么?若不是靠着裙带关系,你也配当我蔚州卫亲卫偏将?” 陈肃怒喝一声,将手中兵刃抵住江彬的喉头骂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王旦猛然大叫一声:“都给老子滚出去!!” 众人一愣,陈肃疑惑道:“姐夫!这……” “滚!!”王旦再喝一声,陈肃赶紧挥手带着人灰溜溜的出门去,进来的迅速,出去的同样迅速。 王旦缓缓坐下,哑着嗓子道:“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彬无声的笑了,伸手在地上扶起一张凳子,胡乱抹了抹上面的汤水一屁股坐下,慢慢道:“这要看大人想如何了,卑职是大人的属下,一切听命于大人便是。” 王旦无视江彬话语中的羞辱之意,叹了口气道:“江千户,你我共事多年,虽然谈不上如何融洽如何默契,但我王旦对你可没有亏待之处;当初你密报老夫兼并军户屯田之事,老夫也没有因此而对你报复,这一次老夫觉得是鞑子的离间之计,你怎么能当真呢?你若将证人证据上报朝廷,朝廷派人来查实之后对我其实并无影响,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是子虚乌有之事,想捏造罪名诬陷于我,那有那么容易的?” 江彬微笑道:“卑职也相信大人的清白,所以卑职才决定将此事告知锦衣卫百户方大同,由他上报朝廷派员查证,还大人清白。” 王旦摇头道:“既然你也认为我是清白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只需将鞑子俘虏交予我手,老夫自然会审问出实情;老夫也不说见外的话,虽然报上朝廷之后也会还老夫清白,但总有谣言四起,流言这个东西是世上最可恶的东西,难保有人别有用心的散布,这样对老夫的名节多少还是有损失,那样的话,你岂不是害了老夫么?” 江彬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流言岂可信?智者绝不会相信流言,皇上和内阁阁老们也不会因流言对大人另有看法,大人何须担心这些细节。” 王旦道:“这么跟你说罢,锦衣卫方百户也认为上报朝廷不妥,他认为拖延几ri查出真相为好,老夫此来不是要兴师问罪于你,而是跟你打个商量,容老夫提审两名鞑子俘虏问出实情,江千户若是能帮老夫这个忙,老夫将感激不尽。” 江彬讶然道:“方大同同意了?按理说不能啊,锦衣卫巴不得出大案呢。” 王旦心头怒骂,既然知道锦衣卫唯恐天下不乱,你却第一时间通知方大同,摆明了是要老子好看;心中愤怒,口上却道:“那是因为方百户识大体,知道此事必有蹊跷,知道老夫绝不会和鞑子勾结,为了蔚州边陲的稳定,他才决定这么做的;你江千户人品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不至于连方大同都不如。” 江彬挠头道:“要照这么说,倒是卑职急躁了,看来卑职应该为大局着想才是。” 王旦眉开眼笑轻轻抚掌笑道:“这才对嘛,江千户明理识大体,来之前我就知道江千户绝不会犯糊涂呢。” 第三十三章 一石三鸟成 ( )江彬呵呵而笑,忽然脸se一变道:“大人是要我将两名证人和证词交到你手上是么?虽然卑职决意为大局着想,但恕我还是不能照办。” 王旦变se道:“江千户太让我失望了,百般剖析劝解,你却油水不进,也罢,江千户若真以为老夫和鞑子勾结,便去上报;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这件事对你毫无益处,最终水落石出之时,老夫或许名声受损,你江千户不问青红皂白搅乱边镇稳定,难道便有好果子吃么?” 江彬摸摸下巴上的胡子茬低声道:“大人,卑职哪里管得到那么长远,卑职心里明白的很,这回考选巡抚来此,必会追究上回黑山堡遇袭之事,今ri我还是千户,明ri或为阶下之囚,卑职才没有闲工夫管ri后如何呢。” 王旦心头一动,这厮果然心知肚明,自己要利用这次机会将他一撸到底的心思他完全知晓,在这种情形之下,要江彬乖乖交出人证物证几无可能,看来只能做一场交易了。 王旦想了想低声道:“老夫明白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在场,并无第三双耳朵偷听,咱们不妨开诚布公;考选巡抚此来确实是要查实黑山堡被袭之事,不过你放心,老夫认为那件事于你无干,当ri你告假外出,军务由他人代管,在此期间出了差错并非你的失职,这一点老夫会跟兵部来人明言,所以江千户大可不必担心此节;江千户之前对老夫或有误会之处,殊不知老夫其实对你很是看重,否则为何将北面十几处寨堡的防御放心交予你手?还不是对你信任有加么?” 江彬心头狂喜,困扰心头的y云终于散去,王旦的意思很明显,会在兵部考选官员面前替自己开脱,大事成了。 “卑职感激不尽,有大人这样的上官乃我等之福,大人放心,证人证言卑职会妥善保管,绝不会出纰漏,而且我会替大人好生的审问鞑子犯人,查明狗鞑子的真实用意,绝不容他人诬陷大人,时机成熟之时,卑职会让两名攀诬大人的鞑子在大人面前授首,解大人心头之恨,大人看如何?” 王旦心头怒骂不已,但也明白,江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想空手套白狼拿到证人证词是绝无可能了,江彬定是要等考选之事的结果出来之后才会将人交出来;王旦知道,两名鞑子证人必然被江彬藏匿的严严实实,就算自己下令搜查也未必能搜得到,反倒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不过王旦也算是松了口气,今ri总算是将事情暂时压了下来,不会立即扩散出去,相比较而言,江彬这一关倒还好过些,难点倒是在方大同那里,虽然这厮答应的干脆利落,但要让这厮不再追究此事恐怕要大出些血才成。 江彬似乎明白王旦在想什么,居然主动开口道:“大人,卑职一时糊涂将消息透露给了方大同,大人放心,卑职明ri一早便去寻他,要求他不要插手此事,卑职就告诉他,鞑子俘虏的口供似有疑问,还需再澄清一番,谅那方大同也不至于将未证实的消息上报。” 王旦点头道:“也好,你出面比老夫出面好,再说老夫这几ri要陪同兵部官员进行考选述职之事,这件事便拜托江千户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一切为了大局,咱们不能辜负皇恩,将个九边重镇弄得一塌糊涂,当真让鞑子钻了空子,你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 王旦带人离去,江彬悄悄尾随窥伺,直到最后一名士兵出了军营大门,方才回身进屋关门栓紧门闩,轻轻的拍了几下巴掌,里屋布帘一掀,宋楠满面笑容的钻了出来,江彬冲上去给了宋楠一个大大的熊抱,哈哈笑道:“宋兄弟料事如神,老东西果然认怂了,这下好了,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宋楠挣开他的铁臂,整理下歪斜褶皱的衣冠笑道:“恭喜江千户。” 江彬哈哈笑道:“没想到这般容易,多亏宋兄弟运筹帷幄,江某感激不尽,果如宋兄弟所言,老东西害怕此事宣扬开去。” 宋楠微笑道:“那是自然,他不能不怕,一来证据确凿,二来朝廷若是真派人来查也许能替他澄清真相,可是他在蔚州干的那些事不都漏了么?岂不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他才不会那么傻。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他会不管不顾直接拿了江千户拷问,以江千户妻小相胁迫,到那时江千户恐怕难以招架了。” 江彬一愣道:“我怎么没想到此节?早该将妻儿藏匿起来的。” 宋楠笑道:“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摆明告诉王旦你心中有鬼么?” 江彬一拍额头道:“蠢才,我可真是蠢。” 宋楠收了笑容道:“这件事正在朝我们期盼的方向发展,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而且远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光是如此岂不便宜了王旦。” 江彬道:“宋兄弟,适可而止,逼急了老家伙真的翻脸可就麻烦了。” 宋楠摇头道:“王旦也只是缓兵之计,一旦渡过这次难关,证言和证人势必要当着他的面被销毁,今后他若再寻衅于你,你该怎么办?难不成又来这么一出么?” 江彬愕然道:“这我倒是没想过,要不咱们攥着证人和口供不放,一直让老家伙忌惮便是。” 宋楠嗤笑道:“笑话,那不是逼着王旦发疯么?于你我有什么好处?” 江彬道:“宋兄弟的意思是?” 宋楠道:“最好是能逼走王旦,只要他离开蔚州,便不必担心这些了,罢了,此事从长计议,先顾了眼前再说,方大同那里明ri你和他商议一下,须得敲到老家伙吐血才成。” 江彬哈哈笑道:“方大同这厮这回算是沾了光了,他一屁股的烂债终于有人替他还了。” 宋楠笑道:“没他不成呢,正因为他出面了,王旦才更加的忌惮,锦衣卫这身皮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点江千户应该比我更清楚。” 江彬点头道:“是啊,那一身狗皮可比咱这一身皮管用的多,他娘的,真不公平,老子们累死累活,饷银地位居然及不上区区一个百户。” 宋楠道:“经此事之后,方大同跟江千户可算是穿一条裤子了,这对江千户而言难道不是好事么?” 江彬哈哈大笑道:“说的是,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来来来,宋兄弟,我叫人重新收拾,咱们喝个通宵。” …… 次ri夜间,江彬亲自登门拜见王旦,最终王旦答应以三万两银子的封口费让方大同闭嘴,明知方大同是狮子大开口的敲诈,王旦却不得不妥协,因为他得知方大同已经在安排人手去大同和京城,也许便是要去上报消息,虽然肉痛不已,但能跟引起的后果来比较,还算是值得的。 而江彬这边的条件除了要求王旦在考选巡抚面前明确说明自己在黑山堡遇袭之事上并无责任之外,江彬还提出了奇怪的要求,他要王旦答应任命自己的远房表弟入蔚州卫补了手下的一名总旗之缺。 总旗官是仅次于百户的军职,一名百户手下设有两名总旗,各领五十军卒,由于是低级军官,无需上报兵部,只需上报大同总兵府任命走程序便可,这对王旦而言是轻而易举之事。 王旦只是不明白江彬为何要附加上这个条件,本来他以为江彬会利用这一次谋求更高的职位,譬如蔚州卫指挥佥事一职即将空缺,王旦甚至已经做好了拿这个职位笼络江彬的准备,可江彬竟然没有提出来。 王旦窝心的答应了所有的条件,同时也要求江彬,在考选完结之后将诬陷自己的鞑子俘虏和供词交出来,江彬满口答应。 黑山堡遇袭之事,既然兵部考选巡抚重点为了此事而来,又不能归咎于江彬,王旦最终不得不痛下狠心,将责任尽数归于当ri代管军务的指挥同知黄通之身,虽然黄通一直对自己尽心尽力的奉承巴结,关键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 十一月中,兵部考选巡抚完成任务回京,不久之后,无故躺枪的黄通便以失职之罪被免除指挥同知的职务,降了三级调往宣府任职,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江彬信守诺言,很快便在私下里当着王旦的面将证词销毁,并砍了两名鞑子兵的脑袋,直到最后,王旦也没有捞到亲自审问鞑子俘虏的机会,只得到了一纸江彬再审的口供,鞑子俘虏承认是自知必死所以随口攀诬,恨得王旦抽刀戮尸百遍,砍得阎王爷都不认识那两名鞑子俘虏了。 第三十七章 拨雾见蔽云 ( )(老少爷们收藏一下,拜谢。) 十几名官兵重回凶案现场,屋内一切平静如常,两具尸体保持原样倒在地上,地上的鲜血已经开始慢慢的凝固。 宋楠站在门口仔细的环视整个房间,房间并不大,一目了然之下绝无可藏匿之处,刚才为了寻两名女子,怡红坊的人也楼上楼下找了好几遍,两名女子若是还藏在楼中,那定然是藏在极为隐秘之处。 宋楠的目光落到地上的一柄长刀上,那是锦衣卫随身携带的绣刀,刀已出鞘,掉落在血泊之外,但宋楠却发现刀刃上有暗红之se,似乎是血迹。 宋楠端起烛台弯腰细细查看,绣刀的前段数分之处确实有血迹,不像是地上的鲜血所污,倒像是刀尖刺入身体留下的一截血痕,宋楠心中一动,似乎是刘五福遇袭之时仓促抽刀应战刺中了杀人凶手的身体,这么看来,凶手已经负了伤,从刀口刺入的一寸多的深度来看,受的伤应该不轻。 如果凶手受了重伤,那就更加没有可能逃出怡红坊了,可是楼上楼下均已搜遍,凶手能藏身何处呢? 宋楠蹙眉思索,手中的烛火跳动不休,微一愣神差点烧到了脸上的肌肤,宋楠猛地一惊,三步两步冲到后窗前,后窗微微开了一条缝隙,一股冷风从缝隙中直吹过来,正是这股冷风将烛火吹得跳跃不定。 寒冬季节,又是帐暖之夜,后窗却不关严实,实在是不合情理。 宋楠猛然伸手拉开雕花木窗棂,寒风直扑面孔,将手中烛火吹灭,窗外漆黑一片,北风呼啸着刮过树梢,发出呜咽之声。 宋楠探出头往外观察,借着清冷的星光,可见窗下是笔直的墙壁,由于在二楼,离地足有一丈多高,地面是一条黑乎乎的小巷,一棵大树光秃秃的枝桠横亘在眼前,挡住了平视的视线。 “楠爷,怎么了?”方坚赶紧命人点起灯笼上前来询问。 宋楠摆摆手刚要说话,方坚忽然叫道:“楠爷,你的手……” 宋楠低头一看,灯光下左手手掌一片通红,隐隐有血腥气冲上鼻端,宋楠略一思索,拿过灯笼往窗台上一照,只见窗台上数处血迹宛然,顿时心中如明镜一般。 “兄弟们,凶手受了伤,已从后窗逃走,你们看,这便是凶手跳窗时留下的血迹,看来伤的不轻,定逃不远。” “一定是如此,楠爷,咱们怎么办?”方坚李智等人点头赞同,同时请示宋楠。 宋楠道:“没说的,咱们去追,要是咱们能抓住杀人凶手,在州衙门面前也有脸面,锦衣卫衙门那里也好交代。” 众人纷纷点头,当下宋楠留下大部分人手封锁现场看守众人等待州衙和锦衣卫来人,只和李智方坚带了七八名兄弟快步出门绕到后面的小巷中,正对凶案房间的窗口下果然发现数滩血迹和一堆断裂的树枝枯叶,看折断的痕迹都很新鲜,看来凶手受伤后正是利用靠近窗口生长的这棵大树逃离,可能是因为受伤太重,手脚不灵便,这才踩断了许多树枝,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循着血迹,追。”宋楠打着手势,众人举着七八盏灯笼,沿着雪地上零零星星却很醒目的血迹一路追踪往西,穿过数条小巷和偏僻的街道,那血迹依旧还在延续,宋楠心想:照这么流血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也许马上就能看到凶手僵死路边的情景了。 再追过两条巷子,宋楠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地形越来越熟悉,前方一片空地,空地边几大片竹林沙沙作响,虽是夜里,但宋楠依然能认出这个地方,他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这片空地和竹林不正是芳姑小店所在么?那ri自己落第之后前来买醉,无意间误闯竹林,看见芳姑正在这片空地上练武,还差点被芳姑误以为是偷窥的登徒子,再后来又在此处来去了不少回,虽没刻意记忆,但还不至于弄错地方;再往前穿过竹林之后走个几十步便是芳姑的小店了,可宋楠却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因为忽然之间,宋楠的脑海里的一些细节自动串联起来,由此产生了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猜测,从芳姑小店的突然关门到今夜怡红坊的人命案,整件事似乎朝着一条线索上发展:会武功的芳姑、自愿入怡红坊为娼的女子、此刻血迹通往的方向,受了伤之后理应赶紧寻一处包扎伤口或者藏匿,但她们硬是撑了这么远要跑来这里躲藏,显然是因为在这里是她们自己的地盘,躲在这里也更有安全感。 凡此种种都似乎预示着今夜的人命案和芳姑有关。 “孤芳……孤芳”宋楠心头默默念叨,猛然心头一怔:“芳姑……孤芳,这么是多么明显的巧合,另一位叫做青儿,不用说是取了陆青璃名字中的一个字化名了;命案的凶手必是芳姑陆青璃两姐妹无疑。” 宋楠整个人傻了,本来就觉得这两姐妹有些奇怪,开店当垆的年轻女子便已经是一桩引人眼球的不寻常之处,更何况自己还撞见她会武技的秘密,一切都预示着她们压根就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借开小酒店为幌子,暗中有其他的图谋,杀锦衣卫便是明证。 想明白了这一点,宋楠更加的犹豫,芳姑和陆青璃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无端作恶之人,和自己虽无深交,但对自己还算不错,回想自己和她们的数次交往,宋楠从心底里对芳姑怀有好感。 宋楠几乎可以肯定,只要再往前行几十步,过了竹林小径,必会在芳姑小店中寻到躲藏着的她们,自己可以轻易的便破获这起杀人案件;但心头有个声音告诫宋楠,这其中必有隐情,自己不应该这么草率的将两人捉拿拱手送给官府。 “楠爷,怎么不往前追了?”李智见宋楠站着发愣,诧异的问道。 几乎在一瞬之间,宋楠便做出了决定:“不追了,凶手逃往城西,咱们一路追去还不要追到天明么?别忘了,咱们的职责可是巡视东城,这等查案子抓人的事情还是留给州衙门的捕快们去干,咱们拿了人不过面子好看些,也没什么实际的好处,为此弄得大家困乏,反倒没意思。” 方坚愕然道:“可是,咱们都已经追了一个多时辰了,凶手一直在流血,恐撑不了多久,没准马上就能抓住了。” 宋楠摇头道:“天知道能不能抓的住,我可是困了,已经快天亮了,我可没那劲头了;这样,二位带着兄弟们回去,州衙门和锦衣卫的人应该已经开始大范围的搜索了,你们去告知他们血迹的通往方向,让他们来受罪;我偷个懒,这里离我家不远,我可要回去睡觉了,你们完事之后回营交了牌子,带兄弟们去澡堂子跑个热水澡解解乏,中午带他们去军营边上的酒家好好吃一顿,记在我的账上便是。” 李智和方坚忙道:“那怎么好意思。” 宋楠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去,别折腾了,犯不着。” 李智和方坚觉得也是,抓了又如何?抓了人还不是要移交州衙捕快,那帮孙子又不懂事,也许连个谢字都不会说,又何必狗拿耗子?众人一旦泄了气,顿时觉得身子困乏阿欠连天,跟着李智和方坚和宋楠道别,回转东城去了。 众人嘈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平息,宋楠又站在暗处待了一小会,确认他们不会违背自己的命令回头,这才从y影里闪身出来,轻轻的迈步,一步步走向小竹林,轻抬腿慢落脚穿过竹林小道,不多时便到了芳姑小店的后院外。 院子里静谧无声,当ri和方大同等人密商时的葡萄架已经被大雪压倒了半边,没有人打理的后院显得颓败荒凉;宋楠跨过院门慢慢朝小店后门走去,脚下的冻土被踩得发出咯吱的破裂声,宋楠的心没来由的剧烈跳动,来到门前深吸一口气将手搭上门板,微一用力,‘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 第三十四章 青云从此始 ( )十一月中,已是隆冬时节,一场大雪也纷纷扬扬的落下,雪后的蔚州城银装素裹,一扫边城的冷峻雄伟之姿,倒似变身为童话世界。 小石桥宋家院内爆竹声声,今ri正是宋楠入职蔚州卫北千户所总旗的ri子,宋家小子乡试落第后仅月余时间便混进蔚州卫军中成了一名军官,这多少有点让人意外。 要说大明朝想参军并不难,但凡年纪合适,身体康健之民都有机会,但成为普通的兵士容易,要在军中升职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像宋家哥儿这样一进去便当上总旗,那更是难以想象。 大明朝的军队编制实行卫所制度,每一卫设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各一员,那是总领之官,下边便是千户,千户之下是百户,百户之下便是总旗,总旗总体上来说还属于低级军官,若和后世的编制作个比较,大约类似于排级军官;入军而为总旗,在大明朝若非勋戚之家子弟想也别想,可见江彬在这件事上也算是卯足了劲了。 江彬原本给宋楠的承诺是先安排个帐下的吏目身份,虽然地位不低,但毕竟并无实际官职,吏目的权力也是直接来源于依附的官长,两者不可同ri而语。 爆竹炸的宋家门前的雪地里一片焦黄狼藉,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香气,一道贺的乡邻挤在院子里说笑,宋家少爷入了军职当了军官,今后多多少少对诸位乡邻有利,所以大伙儿也不遗余力的说些吉利话儿,力争能给宋楠些好印象。 吵吵闹闹中,院外传来锣鼓之声,大牛不带宋楠发话,便挤出远门外查看,片刻后便挤了进来高声叫道:“楠哥儿,好大的排场啊,石桥那边来了一大波的人,还有不少穿红戴花的伶人,后面跟着一大群黑压压的骑着大马的军爷呢。” 宋楠一愣,立刻意识到是江彬来了,果然,一大帮唱戏的踩高跷的卖艺的家伙们呼啦啦挤到院子里来,高声说着恭贺之词,紧接着便围了场子演将起来,江彬神采奕奕的带着一大票士兵进了院子。 “恭贺宋兄弟升官发财,哈哈,当哥哥的来道喜了。”江彬的大嗓门连锣鼓点子都掩盖不住。 宋楠赶紧抱拳还礼,指着一帮群魔乱舞又踩高跷吹喇叭的卖艺之人道:“江千户,这是作甚?” 江彬哈哈笑道:“宋兄弟的好ri子,当哥哥的找了这些家伙们来凑凑热闹,这样显得喜庆排场嘛。” 宋楠大翻白眼,七八名跟随江彬前来的军官也纷纷拱手道喜,宋楠一一还礼,引着大家入堂屋就坐,江彬带头将一个包裹摆在桌上,七八名军官也纷纷拿出大大小小的包裹来送上。 宋楠忙道:“这是作甚?” 江彬笑道:“贺仪啊,难道空手来么?这几位都是我手下的百户,这位是赵百户,这位是刘百户,这位是马百户,这位是……” 江彬一一给宋楠引见,都是北千户所所属的各位百户军官,宋楠一边施礼一边道:“这可使不得,哪有要诸位送礼的道理,诸位都是我的上官,理应我去拜见诸位,这不是折杀在下了么,这礼物我可不能收。” 江彬呵呵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你是我江彬的兄弟,诸位岂能不卖面子?各位说是不是?” 那位马百户一脸的和气,笑眯眯的道:“是啊,江千户的兄弟,那就是咱们的兄弟了,些许心意,切莫推辞,除非是看不起咱们兄弟。” 众百户连声附和道:“是呢,难道是看不起兄弟们么?” 宋楠无奈,只得命萍儿将礼物手下,低声吩咐萍儿来了多少银子加倍回礼过去,这些军官恐怕也没几个是真心来道贺的,自己跟他们毫无交情,只是因为江彬之故罢了,不能要他们的礼,别没进军营便惹来一帮仇人。 茶水摆上,江彬等落座喝茶,没过一会儿,院里院外的百姓乱作一团,呵斥之声从院外传来;江彬将茶杯一顿,起身瞠目骂道:“谁他娘不给面子,今ri宋兄弟的好ri子敢来门前撒野,他娘的不要命了么?” 众百户纷纷起身往外走,要看看是谁在这里捣乱,却见几个身着红袍的锦衣卫校尉挎着长刀从院门口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大摇大摆家伙,当先那个宽肩阔步,挺胸叠肚,正是锦衣卫百户方大同。 江彬高声道:“老方,你他娘的搞什么名堂,你来捣什么乱?” 方大同诧异道:“捣乱?谁来捣乱的?老子是来送礼恭贺宋总旗入职的,许你来不许老子来么?” 江彬叫道:“他娘的,这些都是宋兄弟的乡邻,你手下喝五吆六的作甚?摆官威么?” 方大同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没想到江千户倒是爱民如子啊,得了,老子的错,宋兄弟,当哥哥的给你恭喜来了。” 宋楠听着两人的对答在忍不住偷乐,两个家伙都是大老粗粗话不离口。 “多谢方大人,如何敢当。”宋楠拱手笑道。 “应该的应该的,这是一点小意思,务必收下。”随行的锦衣卫校尉奉上两个包裹来:“一个是我的,另一个是我这位兄弟的,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是我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总旗刘五福刘总旗,你们亲近亲近。” 宋楠赶紧上前抱拳道:“久仰久仰,在下宋楠,刘总旗好。” 那刘五福身材不高,一双小眼jg光四she,一看就是个jg明人物,眼睛小连眼珠子都小,眼露四白,教人一看便有一种y测测的不舒服的感觉。 刘五福细声细气的还礼道:“恭喜宋总旗,方大人在我面前提过宋总旗多次,说宋总旗年少英俊,气度不凡,今ri一见,果然不是虚言。” 宋楠连声道:“折杀在下了,里边请,备了粗茶粗点,几位大人简单用些罢了。” 方大同道:“喝什么茶水,我来之时已经在四方楼定了包厢,咱们一起去乐呵乐呵,快走快走。” 江彬哈哈笑道:“算你老方有心,不过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办,办了便走。” 宋楠不知所指,但听江彬一声大喝道:“呈上来。” 两名亲兵应声而出,各托着一个红木大托盘,一只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套甲胄和圆盔,另一只托盘上摆着一柄长刀和一根马鞭。 “授甲!”马百户一声高叫,江彬微笑上前,拿起托盘上的盔甲替宋楠穿上,这是一套全新的棉甲,穿在宋楠身上,整个人一下子jg神起来,颇有些英雄少年的摸样。 院里院外众人连声喝彩鼓掌,宋家哥儿这一身盔甲穿上,倒像是天生当军官的料。 “授刀马!”马百户声音又起。 江彬双手拿过长刀替宋楠挂在腰间,又将马鞭别在宋楠的腰间板带上,退后几步端详了一番,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个文质彬彬的总旗官。” 宋楠心道:老子是儒将好不好。 甲胄战马佩刀都授齐了,这一象征xg的仪式便宣告结束,一身装扮穿上,从此刻起,宋楠便正式成为蔚州卫的一名军官了,宋楠心头感叹,为了在这年头混出个摸样来,自己不得不费劲心思换了这身行头,今后长路漫漫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还需要努力奋斗才是。 宋楠全副戎装向宋母叩首行礼,宋母眼含泪水,不知是高兴还是遗憾,唯一的儿子跑去当兵,自己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但见儿子穿上盔甲之后英姿勃发的摸样却也怪欢喜的。 方大同连声招呼要去喝酒,宋楠赶紧抓紧时间吩咐萍儿和忠叔好生的照顾好乡邻们,又请李大牛在左近的酒馆定了座,好好的招待众乡邻吃喝,这才被江彬方大同等人簇拥着前往蔚州最高档的酒楼‘四方楼’庆贺去了。 第三十八章 殷殷救人意 ( )(老少爷们收藏一下呗) 屋内漆黑一片,宋楠睁大眼睛往黑暗中看,借助身后she进来的微光宋楠才不至于两眼摸黑什么都看不见,屋内还保持着开小酒店时的格局,桌椅板凳整整齐齐的摆在堂内,左首边的柜台摆着各种坛坛罐罐,那里边原来盛放是各se酒水。 宋楠屏息凝神细听,屋内并无人声,他摸索着在店内走了一圈,确定店堂内无人,于是迈步走向柜台后,宋楠记得柜台后面有楼梯通往楼上,楼上才是住人的地方。 木质楼梯踩上去咯噔咯噔的响,无论怎样轻手轻脚也消除不了这噪音,宋楠索xg不再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因为如果芳姑和陆青璃在楼上的话怕是早已经知道有人上楼来了。 楼梯尽头是个小小的平台,一左一右两个房间正对楼梯口,宋楠想了想随手推开右边的一间房门,黑暗中鼻端突然嗅到一股蜡烛熄灭的焦糊味,紧接着身前风声响起,似有物事迎头砸到。 在嗅到焦糊味的那一刻,宋楠便已经连刀带鞘抄了在手,闻风声飒然,宋楠不假思索的挥动刀鞘挡在身前,同时赶紧抽身后退,当的一声刺耳的兵刃交接之声响起,蹦起数点火星,宋楠差点连刀鞘都把握不住;火星一闪而没,就在这一瞬间的微光中,宋楠看见一条黑影欺近身来再次发动攻击。 宋楠本就不会武功,身子也不够灵活强壮,自穿越而来虽然勤加锻炼,但想练得跟后世一样的一身腱子肉和机敏的身手还早得很,根据刚才这一击的声响和力度来判断,对方的力气不小,且手中拿着的是铁器或者是刀剑一类的兵刃,对方这第二击自己根本躲避招架不住。 风声飒然,重击临头,宋楠情急之下连忙出声叫道:“芳姑姑娘住手,是我,我是宋楠。” 四下里一片死寂,黑暗中对面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疑惑的道:“你是宋公子?” 宋楠听得嗓音娇嫩熟悉,忙道:“你是青璃姑娘?我是宋楠。” 对面那人悉悉索索的掏出火折子吹着了火,一张俏丽的面孔出现在火光里,看清了眼前景物,宋楠也吸了口冷气,一柄短刀正悬在自己的头顶,刚才若不是叫的及时,此事恐已成为刀下之鬼了。 陆青璃显得既慌张又有些激动,jg惕的问道:“你来作甚?” 宋楠将刀连鞘放在地上,举起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轻声道:“点了蜡烛再说,谁受伤了?是你还是芳姑姑娘?她人呢?” 陆青璃紧张的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受伤了?你是来拿我们的么?” 宋楠伸手拨开额上的刀刃轻声道:“收了这玩意,我并无恶意,若有恶意就不是我一人前来了。” 陆青璃吁了口气,收刀入鞘,举着火折子进屋点着了桌上的蜡烛,灯光亮起,宋楠一眼便看见东首的床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忙上前查看,只见芳姑双目紧闭面如白纸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全是鲜血。 “这可遭了。”宋楠砸嘴道。 陆青璃再也撑不住了,嘴巴瘪了瘪眼泪往下直掉,趴在芳姑身边连声叫道:“表姐,表姐,醒醒啊。” 宋楠细细的查看了伤处,芳姑的身上只有一处伤口,在肩窝之下胸口之上,伤口透入数分,很可能伤了血管,不然不会一路流血不止。 “宋公子,救救表姐,你救她,我去衙门投案便是,那的命案是我们干的。”陆青璃带着哭腔道。 宋楠皱眉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沿着血迹追踪至此,若不是我猜到是你们所为,故意支开了同来的官兵,你们就完了;至于为什么要杀人,你们的来历是什么将来你们要告诉我知晓,眼下要做的是赶紧救人,令表姐的伤势很重,而且你们留下的线索很明显,不一会便有衙门或者锦衣卫的人找来,要赶紧离开这儿。” 陆青璃抹泪点头道:“全听宋公子安排,可是,去哪儿呢?” 宋楠咬着下唇想了想道:“天马上就要亮了,一时也无处可去,天一亮衙门和锦衣卫定然全城搜捕,我北大街的宅子离这里不远,往北走不过三条街就到了,暂时去我哪里,这伤势须得赶紧处理,不然芳姑姑娘xg命堪忧。” 陆青璃感动的珠泪滚滚,撩了裙摆便要给宋楠下跪,宋楠拉起她道:“别磨蹭了,伤口还在流血,不能给他们留下痕迹,我用床单将芳姑姑娘裹住背上,你收拾一下咱们即刻就走。” 陆青璃点头答应,随便拿了些衣物包了个包裹背上,那边宋楠已经用床单将芳姑的半边血身子牢牢缠住,不让血迹滴落;裹伤口之际,芳姑一度疼的醒了过来,看了宋楠一眼,便又昏了过去。 收拾妥当,宋楠将裹得跟大粽子一般的芳姑抱在怀里下楼出了小店沿着杂草小路行走避免楼下脚步痕迹,还好天气寒冷,天se漆黑一团,赶在黎明的最后一段黑暗消逝之前来到北大街自家的宅子外;开门的忠叔一眼看见宋楠抱着个大包裹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吓了一跳,宋楠也无暇解释,连声吩咐关上大门,抱着芳姑直奔自己的房间。 动静惊醒了宋家众人,李大牛和萍儿以及李家小妹本也到了要起来的时候,纷纷赶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宋楠连声吩咐取热水过来,一边心急火燎的解开床单,那床单上已经浸染了一大片血迹,看的众人怵目惊心。 宋楠皱眉道:“伤口还在流血,这么下去迟早送命,须得赶紧止血。” 李大牛道:“俺去街上药铺抓药去。” 宋楠点头但马上又摇头道:“不要去,一大早药铺还没开张,再说也来不及,对了,这件事不准说出去,谁都不能说。” 李大牛道:“可是,这姑娘的伤怎么办?” 宋楠仰头思索了片刻,一连串的吩咐道:“你们赶紧去拿些软布条、棉絮、还有娘亲烧香的香炉和厨房那一罐未吃的蜂蜜来,快去。” 众人忙着去准备,宋楠着手检查伤口,也不避男女之嫌,用剪刀剪开伤口附近的衣服,叫陆青璃用布巾蘸了热水将伤口周围擦拭干净,只见一抹雪白如缎子一般的胸肌上一条狭长的伤口殷红如血触目惊心,一丝丝的血从伤口中流出来,量已经不多了,可能是因为流淌的时间太久,身上的血流的太多之故。 宋楠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止血时机,看这样子应该没伤到大动脉,否则血早流干了,应该是伤了大的毛细血管,伤口过深,才导致血流不止。 萍儿和大牛等人取了宋楠要的物事过来,宋楠犹豫了一下对陆青璃道:“青璃姑娘,在下不是要故意对你表姐无礼,但如果现在不止血,你表姐会流尽血液而死。” 陆青璃道:“宋公子,你要做什么便做,只要救得表姐xg命。” 宋楠点点头,示意众人离开屋子,只留陆青璃在屋里帮忙,随即伸手拿起剪刀,将芳姑的上身衣服尽数剪开,脱了个光光溜溜,只剩下衫;陆青璃红着脸用热毛巾将芳姑的身子擦得干干净净,口中轻轻道:“表姐,实在是对不住,事急从权,宋公子也不是故意的,希望你不要见怪。” 宋楠口干舌燥,上衣脱去之后的芳姑圆润挺翘的双ru姣美可爱,虽尽量不去看,但一双红丸颤颤巍巍的情形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了。 宋楠定定神,暗骂自己一声,这时候岂能有杂念,于是聚jg会神用香炉里的陈年香灰倒了蜂蜜调和成糊状密密的敷在伤口上,再用棉絮团堵在伤口上,随后扶起芳姑的上身用长布条沿着臂下身周牢牢的缠住,缠好之后宋楠不免多看一眼芳姑的胸口,差点鼻血都喷出来了,布条将双ru束缚住,缝隙里露出两点殷红的红豆来,简直比后世自己观摩过的岛国捆绑爱动片还诱人犯罪。 宋楠不敢多看,让陆青璃找了衣服替芳姑穿上,将芳姑用软枕头斜靠在床头,保持心脏位置低于伤口,又等了盏茶功夫看那伤口包扎之处并未沁出血来,这才长吁一口气;后世宋楠喜欢登山远足探险,懂得紧急止血的办法,香灰,泥土等这些东西都可以做止血的急用,香灰调配蜂蜜虽无疗伤之效,但止血有奇效,好在这年头这两样东西唾手可得。 “我去弄几碗淡盐水来,你一定要想办法让她喝下去,失血过多必须要靠水分补充,否则还是要送命。”宋楠对陆青璃道。 这里毕竟是科技落后的明朝,自己附身的这个身体的血型也不知道,若是在后世,宋楠在紧急情形下会毫不犹豫的进行简易的输血,因为后世那副身子的血型是o型血,俗称的万能输血者,只要没有特殊的情形都不会被排斥。 陆青璃也不懂为何盐开水可以弥补失血,但此刻她奉宋楠的话如圣旨,别说是盐开水,便是宋楠要她喂表姐喝马尿,她也毫不犹豫的执行。 两大碗热的淡盐水灌下肚去,过了一会儿,芳姑雪白的脸se有了一丁点的血丝,宋楠搭着她颈部的动脉,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已经稍有起se,终于长舒一口气,不出意外的话,芳姑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宋楠这才感觉到身上汗湿冰冷,走出房外,已经是朝阳初升的清晨。 小萍儿烧了一大木桶水让宋楠去泡个热水澡,宋楠洗了个舒舒服服,热气蒸腾的困意袭来,赶忙擦干身子一头钻到李大牛屋子里倒头便睡。 第三十五章 芳踪无觅处 ( )一个小小的总旗入职,不仅蔚州卫千户率众百户来贺,而且连锦衣卫蔚州百户所的方百户也来凑热闹,这件事颇有些不寻常。 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宋楠这个落第的秀才会得到如此的礼遇,以至于有人甚至去问王旦,手下忽然出个这么叼的总旗,是不是和王旦有什么亲眷关系,在众人看来,要不是和王旦有着密切的渊源,首先入职即为总旗不太可能,头脸人物上门道贺更不可能,多半还是看了王旦的面子。 王旦心里窝着火,很想打人骂人发泄一番,但又不能太过失态,只含混解释说军中缺少识文断字的军官,秀才公肯入蔚州卫从军自然要给予官职以示尊重云云;内心里王旦清楚的很,江彬说这个宋楠是他的远房表弟,王旦暗地里扒了江彬的祖宗八代考证,也没有这么个姓宋的表亲;相反倒是查明了这个宋楠的身份,此人便是蔚州大商宋德的婢生子,早已被赶出宋府,断绝了所有的关系。 王旦做梦也猜不到自己便是栽在这个宋楠手里,还以为宋楠耍了什么手段笼络了江彬和方大同两人,一个穷酸秀才是如何笼络这两个桀骜之人的,这一点倒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宋楠和江彬方大同三人已经结成了巩固的联盟,江彬自不必说,自己能逃过一劫全靠宋楠的计划,虽然江彬也曾认为这个计划太过冒险,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去执行,结果居然是大获全胜,江彬对宋楠除了感激和钦佩,已经无言辞可以形容。 而方大同原本是被逼上贼船,最终他获得的利益也不小,从此事之后,王旦再也不敢忽视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存在,以前敬而远之不予来往,现在恐怕要事事都要考虑锦衣卫的感受,绝不会再和以前那般的盛气凌人;而且对方大同个人而言,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王旦奉上的三万两银子,宋楠拿出一万两替方大同还清了所有的欠债,剩下的两万两方大同还是拿了大头,独得一万两;宋楠和江彬则各拿了五千两。 方大同很是过意不去,坚决推辞不受,宋楠道:“方百户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朋友之间谈钱财伤义气,看得起我等,便手下银子,不过首先要将挪用的公使钱的窟窿补上,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光是这最后一句,便让方大同感激的几乎落泪,宋楠没有继续攥着自己的把柄,这一点便足见宋楠的真诚,这件事如果发生在锦衣卫里边,那简直不可想象,宋楠之所以多给他分银两,便是要帮他擦干净屁股,这不是兄弟是什么?三万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便给了自己两万,便是亲兄弟也做不到如此的潇洒。 关系铁到这种程度,方大同才不顾行为突兀跑去道贺宋楠入军,殊不知锦衣卫奉行的是duli自专的行为准则,和任何地方上的军政人员都不该结交热乎,方大同不管不顾,可见宋楠在他心中的分量之重。 …… 一晃到了年关,宋楠入蔚州卫军中已经一月有余,他的顶头上司便是上次道贺时在场的马百户,宋楠当ri按照众百户所送的贺银双倍回礼,让北千户所的众百户都觉得宋楠为人爽直,当ri送礼大多数人都是被迫而为,军中油水本就很少,即便是这些百户们每月饷银也不到三两,花销又大,当ri江彬下了死命令要求每人送贺仪五十两,差点没让这些家伙们当了裤衩;而宋楠不但没收,反而回赠五十两,众百户们暗地里直夸宋楠会做人。 宋楠实际上也是借此拜拜山头,如果因为江彬是北千户所的头儿,自己便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那可是小人的行径,想在军中混得好吃的开,这些百户们和平级的旗官们的关系一定要搞好,这些经验宋楠在后世早已深谙其道。 除了平ri的恭敬多礼,宋楠还不是借机施些小恩小惠,譬如做东喝酒,送些茶叶衣服等等,细微之行最暖人心,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候不是要生死与共才会肝胆相照,平素细微言行足以让关系变得牢固。 若说一个月前宋楠初入军营之时,众人还因为是江彬的关系对他客客气气的话,一个月之后,这些人已经从心眼里对宋楠表示亲近了;宋楠在北千户所中走动之时,随处可见人打招呼,宋楠在军中也有了个亲切的称谓叫做“楠爷”。 “楠爷,来喝杯茶水。” “楠爷,老娘叫俺代问安好,你派人送去的布匹俺娘很是喜欢,楠爷实在客气,多谢啦。”| “楠爷,家里今ri宰了头羊,晚上去喝一杯如何?” “……” 凡此种种,已经成了宋楠ri常寻常之景,宋楠拿那五千两银子作不义之财,花起来毫不手软,只可惜大明朝银子实在太值钱,可劲的造,才花掉不到两千两。 在军务方面,原本宋楠隶属北千户所第三百户所马百户手下,理应驻扎在城北二十里外的黄牛堡,随着连续两场大雪的降落,城外简陋的寨堡条件艰苦,可以想象有多么难熬,可宋楠从没抱怨过;。 后来军务会议上,众百户受了诸多的恩惠,主动提出调宋楠回城中驻防巡逻,宋楠推辞了一番,众百户坚决要求,才由江彬拍板,将宋楠调回城中,负责东城巡城事宜;这小小的一次调动,不仅仅是境遇上的千差万别,更说明宋楠已经成功的在北千户所中获得了普遍的认可。 年关近了,蔚州城中也逐渐热闹起来,无论有钱无钱,作为一年中最隆重的节ri,百姓们都将平ri积攒下来的一点积蓄毫不手软的花销掉,城里每天熙熙攘攘热闹不已。 宋楠自打调回城中之后,好几次来到芳姑小店,可惜总是吃闭门羹,先前一两次芳姑还在,只是对宋楠态度冷淡,推辞说缺酒少菜不接待宋楠,久而久之,宋楠也明白自己不知何时成了芳姑小店不受欢迎之人,也不再前去自讨没趣;最近一次,宋楠忍不住再去芳姑小店时,却发现小酒店已经人去楼空,问了问附近的邻人和食客,却说老板娘和她的表妹已经关店歇业,连人都不知何处去了。 宋楠错愕之际心头倒有些空落落的,虽然跟芳姑等人只是简单的熟识,也无太深的交情,但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况且自己也没弄清楚究竟何处言行惹得芳姑不喜,还真是有些小小的遗憾。 这个新年过的热热闹闹,宋家举家搬到了北大街的大宅子里,年前因忠叔年老渐渐手脚不便,宋母合计着雇两个人回来帮忙,李大牛得知后毛遂自荐,硬是带着妹妹进宋家帮工。 宋楠本来不太愿意这样,毕竟当李大牛如兄弟一般,帮工便有使唤如仆役之嫌,李大牛不介意,宋楠自己都过意不去,但后来李家婶子亲自上门请求宋母,跟宋母说:“咱家大牛一人多高的半大小子了,也没个什么营生,不像你家楠哥儿年纪还小上一岁便已经做了军爷了,无论如何要让楠哥儿带着他教教他……”凡此絮絮叨叨的久了,宋母也熬不住了,便告诉宋楠这些。 宋楠想想当ri对大牛说的要带他享尽荣华富贵的那些话,总不能让李大牛成天的游手好闲,于是便点头答应了,于是李大牛欢天喜地的带了李家小妹进了宋家帮工,而忠叔则荣升为管家。 忠叔临老居然当了管家,笑的合不拢嘴,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脸上的皱纹成天笑成了菊瓣,殊不知这个管家只是名义上好听而已,说到底宋家还是小门小户,跟真正意义的大户人家比较起来更是天差地别。 军营中本无假之说,不过是轮流休息罢了,江彬特意给宋楠数天假期,宋楠也不yu别人说闲话,大年初二便回到军营正常办理军务。 大年初三晚上,正轮到宋楠带人巡夜,宋楠巡的是下半夜,三更天接班一直要到天明时分,就在四更天左右,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三十九章 惶惶满城兵 ( )南柯一梦直到午时,婢女小萍前来将宋楠叫醒,宋楠洗漱一番伸了伸腰出了屋子,见天井处李家小妹正在泥炉子上用一只瓦罐煮着什么东西,闻起来怪怪的。 宋楠奇怪问道:“熬得什么好吃的?” 李家小妹笑道:“是草药,少爷可不能喝。” 宋楠皱眉道:“谁让你们去药店抓药的?”昨晚的命案死了锦衣卫的人,今ri城中定然大肆的搜捕,凶手受了伤,以衙门和锦衣卫办案的经验肯定会严查药铺和医馆,在这个时候去药铺抓药岂不是自寻麻烦。 李家小妹见宋楠脸se凝重,忙起身道:“不是的,这是草药,你瞧,这是野木耳、野菠菜,家里还有几根首乌藤和大红枣,一起熬了给那位姑娘喝着补血的。” 宋楠这才松了口气,歉意一笑道:“原来如此,我误会了,记着,千万别去街上的药铺抓药,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你抽空买点乌骨鸡红枣这些补血之物熬汤就可以了。” 李小妹点头道:“知道呢,少爷快去用饭,萍儿给您煮了最爱喝的鱼汤呢。” 宋楠一笑,迈步往前厅走,想了想掉转头来又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进了房间,只见陆青璃托着腮坐在床边打瞌睡,看她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干净的,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显然上午已经沐浴整理了一番;床上的芳姑闭着眼睛靠在床头昏睡,脸se蜡黄消瘦,完全没了昔ri风姿照人的美态。 陆青璃被宋楠的脚步声惊醒,见宋楠进来忙要起身,宋楠轻声道:“不用不用,她怎么样?” 陆青璃道:“上午一直昏睡着,中间醒过来一次,我喂了她些汤水。” 宋楠道:“别担心,失血过多便是这样,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清醒,你放宽心,我这里暂时安全的很,好生的伺候你表姐将养身子,你表姐是习武之人身体应该恢复的很快,那一刀没刺中要害,也没伤到大的血管,不会有xg命之忧。” 陆青璃红着眼圈盈盈下拜道:“多谢宋公子救命之恩,青璃替姐姐感谢公子大德。” 宋楠忙道:“别这样,虽然我不该救你们,但我总感觉你们不像是胡乱杀人的恶人,这几ri外边一定盘查的紧,你也不能在外边露面,安心呆在这里伺候芳姑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家里人说。” 陆青璃泫然yu泣,连连点头。宋楠查看了芳姑的伤口,又探了脉搏,伤口已经止住了血,脉搏虽无力但也颇有规律,这说明芳姑的身子正在迅速的复原,这种情形下只能靠她自身的造血细胞迅速的造出血液补充身体,外人能做的便只是给她熬些促进造血的营养品加快这个过程罢了,总之一切要靠她自己才成。 午饭时满肚子疑问的宋母问宋楠救回来的是什么人,宋楠含混过去,只称是好人家的女儿遭了贼被自己撞见救回,同时再次郑重告诫众人守口如瓶,此事决不能传出去。 与宋府中的平静相比,蔚州城里早已翻了天,锦衣卫一名总旗和校尉被杀,其重要xg远远比普通百姓死了十个八个要大的多,锦衣卫是什么人?那是直接受皇上管辖的部门,在某种程度上,锦衣卫的权利和地位甚至比内阁和内廷还要特殊,锦衣卫中哪怕是普通的校尉力士的命也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更何况一下子被人宰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总旗官。 昨夜案发之后,蔚州的各个衙门很快便得到了消息,蔚州州衙自不必说,城中的治安本就是他们的职责,蔚州知州周原连夜亲赴怡红坊凶案现场缉拿凶犯,在得到凶犯的动向之后,一干人等迅速扑到芳姑的小店处,却惊讶的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周原当即下令将怡红坊中一干人等带回衙门拷问,并调动全蔚州所属大小衙门的上百捕快衙役全力缉捕。 蔚州卫军衙指挥使王旦也得了消息,为表示对此事的重视,王旦命城中驻军封锁城门,严禁进出,配合州衙门的全城大搜捕。 最为震怒的自然是锦衣卫百户所衙门,闻听凶犯走脱的消息之后,方大同怒不可遏,将州衙门一干人等一顿大骂,捕快衙役们虽然委屈,但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只任由方大同等发疯;方大同将全锦衣卫百户所的所有锦衣卫召集起来,在城中疯狂的进行搜查,全城的药店老板和开医馆的郎中都被严厉jg告,若有人采买疗伤止血的药物或者请医治疗,须得立即禀报,否则便以同谋论处。 整座蔚州城鸡飞狗跳,满大街的兵士、捕快和疾步飞奔的锦衣卫,躲得慢些或者眼神稍微不对便会招来无妄之灾,轻点的挨拳头嘴巴,重的被拉回衙门询问拷打,一时间全城人心惶惶,人人自求多福。 被抓进衙门的怡红坊一干人等也回忆出了芳姑和陆青璃的面貌,在他们的描述下,画出了两人的图形临摹数百份分发给各队搜捕的人马,并在各个街口胡同巷弄里张贴起来,士兵们举着画像肆无忌惮的瞪着街上的女子比对,吓得妇人们个个不敢外出。 午饭后,李大牛去街上买米油回来,一进家门便拉着宋楠到角落里偷偷问道:“哥儿,你救的那两个女子是杀人犯啊。” 宋楠道:“那又如何?” 李大牛挠头道:“街上都闹翻了天,满大街都是她们的画像,这要是被人知道可了不得。” 宋楠低声道:“所以才要你们不要透露出去,她们两个确实是杀了锦衣卫的凶手,不过我觉得其中有隐情,所以便救了她们回来,你怕啦?” 李大牛瞪眼道:“楠哥儿,俺就怕你这么说,俺是怕你不知道她们的身份,楠哥儿都不怕我怕啥?” 宋楠呵呵笑道:“你什么时候见我怕过?” 李大牛心道:这倒是实话,当ri去宋府要钱的时候自己就觉得宋楠变得有些不认识,现在更是连杀了锦衣卫的凶手都敢救回家,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宋楠不敢干的,楠哥儿早已不是小时候的那般摸样了,自己已经猜不透他了。 宋楠拍拍李大牛的肩膀道:“大牛兄弟,你放心,我做事还没那么糊涂,再说她们在我手里,如有异动,我难道不会将她们交出去么?” 李大牛点头道:“楠哥儿心里明白便好,俺也不多事,反正楠哥儿说怎么干就怎么干,俺没意见。” 宋楠哈哈大笑道:“这才是句话,咱们可是好兄弟。” …… 宋楠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可有点发虚,听李大牛说的口气,街上已经闹翻了天,画像都出来,芳姑和陆青璃的身份也暴露了,应两人曾在城中开过店,认识她们的人也应该不少,只要一露头恐怕立刻就会被人认出来。 宋楠很想去问问她们为什么要杀人,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自己应该出门去探探消息,以自己的身份应该能很快得知案件的进展,虽然昨晚黑夜里把人救回来,但难保不会有不开眼的夜游鬼看到了行踪,一旦报了官,自己连带全家都完蛋了。 这可不同于诬陷王旦之事,那件事有计划有布置,实在不成还有退路,毕竟谁也不信自己一介书生能指挥得动江彬和方大同,出了事如果被攀咬出来还可以以此来反驳;而这件事完全是个人行为,闹出来江彬想救都救不了,方大同更是绝对不会插手了。 宋楠穿戴整齐溜溜达达的出了门,沿着大街往东城千户所军营走,一路上见街上的紧张架势,不由的暗自心惊,锦衣卫的命果然值钱,寻常人死了绝不会如此的大动周章,行了一段,忽听侧里有人高叫道:“宋兄弟,宋兄弟。” 宋楠闻声看去,却见江彬挎着腰刀带着十几名亲兵从斜刺里的胡同走来,宋楠忙上前行礼道:“江千户好,这是要去做什么?” 江彬啐了口吐沫道:“还不是死了两个锦衣卫的案子,王旦命我们协助州衙捕快搜捕人犯,这不,他们人手不够,我只好带着几个兄弟挨家挨户的帮着搜。” 宋楠笑道:“这等事何须千户大人亲自来干,兄弟们可以代劳啊。” 江彬道:“那可不成,兄弟们有兄弟们的事,这等破事我岂能让他们窝心,你也不必参与,回营中自干军务,不就死了两个人么?犯得着这样么?” 宋楠微笑不语,江彬左右看看,伸手将宋楠拉到一旁,叹了口气道:“兄弟,你道凶手是谁么?” 宋楠道:“我怎么知道。” 江彬神秘的道:“说出来吓你一跳,你可站住了,别摔一大跟头。” 第三十六章 青楼夜半惊 ( )宋楠带着手下的士兵正巡到东街一处叫做甜水井的街口附近,远处突然喧闹之声大作,静夜里这声响听起来极是瘆人,宋楠忙举手示意手下士兵停住脚步,侧耳仔细的辨识声音的方向,能听出是人发出的惊叫哭喊之声,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楠爷,好像是有人在哭叫,出事了!”手下一名小旗道。 宋楠道:“去看看,应该在前面的街角。” 众人发足狂奔,转过街角,眼前红灯闪烁,街对面的一座三层楼院前人影瞳瞳,门廊上的红灯笼摇摇晃晃晃得人眼晕,宋楠认出来这个地方了,此处是蔚州有名的风月场所‘怡红坊’,年节前后,正是生意兴隆之时,所以通宵达旦,客人也来往不息。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众人快步奔过去,一名小旗高声喝问道。 一名正自惊叫的女子见巡城士兵到来,忙上前急促的道:“军爷,不好了,出人命了。” 那小旗喝道:“好生回话,这是我们总旗官宋大人,出了何事速速禀于他知。” 那女子发乱鬓斜,满脸的厚脂粉也掩不住脸上的惊惶之se,尖声道:“了不得了,宋军爷,有人在楼上死了,快去瞧瞧。” 宋楠喝道:“慌什么?谁死了,是你院子里的人还是客人?” 那女子道:“是客人,我的老天爷啊,奴家怎么摊上这么个事儿啊,军爷啊,此事可与奴家无干呐,奴家和这院子里的人可都没那胆子杀人呢。” “可曾见到凶手?” “没……没见到啊,小翠上去送点心,一进门就看到两位爷死在屋里了。”女子哭叫道。 宋楠眉头紧皱,转头高喝:“立即封锁怡红坊前后门,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准离开一步,李智、方坚,你们两个随我来。” 众士兵高声应诺,立刻行动起来,将站在门口的客人和数名女子统统驱赶进大门内,几名piao客生恐事情闹出来被家中人知晓自己来逛窑子,大吵大闹着要离开怡红坊,宋楠抽出腰刀喝道:“谁不想被当做凶手抓起来,谁便胡乱吵闹;这里人人可疑,未查明之前一个都别想走。” 说罢带着李智方坚两名小旗迈步上楼,二楼上早已空无一人,出了人命案,楼上的粉头和客人早已如惊弓之鸟一般的逃到了楼下,整个二楼上鸦雀无声。 “老板娘,是哪一间屋子?”李智探首朝楼下问道。 那女子颤声道:“是西首第三间,军爷,可不干我们的事啊。” “费什么话。”李智喝骂道。 宋楠提刀在手,三步两步冲上走廊,身后的方坚赶紧抢上前去挡在宋楠头里,三人迅速来到西首第三间房门外,方坚使个眼se,抬脚飞踢,将虚掩的木花门踢了的大开,紧接着挥刀冲了进去。 宋楠和李智也紧接着冲了进去,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烛光摇曳之下,两名男子赤着上身倒在地上,满地的鲜血汩汩而流,洇了一大摊,房内乱七八糟,衣物鞋帽桌上的茶盏散落一地,似乎经历过一场搏斗。 宋楠轻轻绕过地上的血迹走过去,探手在两名死者的脖子动脉上各按了一小会,起身摇头道:“死了。” 方坚吁了口气道:“是剑伤,楠爷您瞧,两人身上总计伤了十几处,一人致命伤在喉部,一人在肋部。” 宋楠点点头,低声吩咐:“找找他们的衣物,看看能不能查出身份来。” 方坚和李智立刻在房中慢慢的翻找起来,忽然间,李智叫道:“楠爷,瞧,这件衣服里有块牌子,是腰牌!” 宋楠赶紧接过来凑在烛光下仔细查看,但见那腰牌是竹木制成,呈长条形,最上边雕琢有四方云纹,留有一空,穿着黑se丝绦,腰牌的正面雕有字迹上写:锦衣卫蔚州百户所总旗,宋楠翻过背面,一个人名雕琢其上。 “刘……五……福!”宋楠缓缓念道。 “啊?”李智和方坚同事惊出声来。 宋楠皱眉道:“这个名字好熟啊,我好想听说过这个名字。” 方坚忙道:“楠爷,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总旗官啊。” 宋楠猛然想起,那ri自己入职之ri,随方大同前来道贺的便是刘五福,当时自己对他那双四方白的小眼睛还记忆深刻。 宋楠赶紧端起烛火凑近地上的死尸面孔仔细查看,在擦拭掉脸上的鲜血之后,终于认出了倒在床边的那人便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总旗官刘五福,宋楠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在怡红坊中杀了锦衣卫,这事可闹大了。 一番搜索之后,另一人的腰牌也被找到,那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一名叫郑大虎的校尉,显然这两人结伴前来寻欢,却丧命于此。 宋楠快步出了屋子匆匆来到楼下,招呼人带来老板娘问话,那老鸨子吓得腿都软了,瘫在地上连连申明此事于己无干。 宋楠问道:“死的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么?” “奴家……哪里知道他们的身份,咱们开院子的……打开门做生意,只图个客人舒坦……赏口饭吃,怎会问客人身份?” “死了的两人是锦衣卫!”宋楠喝道:“这下子你们麻烦大了。” 老鸨子本就瘫软无力,闻言如丧考妣,眼泪鼻涕汩汩而下,弄得满脸浓妆像是被火烧褪了皮一般,看着恶心不已。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觉死了人的?”宋楠再问道。 老鸨子自顾嚎叫,不回答宋楠的问话,方坚怒道:“问你话呢,快说。” 老鸨子忙道:“就……就刚才,客人之前点了酒水点心,小翠端了上去,便发现里边……里边死了人了。” “小翠呢?叫她来问话。”宋楠道。 老鸨子忙仰头四顾,伸手指着缩在花坛后面的一位少女道:“死丫头,你聋了么?还不来回军爷的话。” 那少女吓得赶紧跑过来跪在宋楠面前,连声道:“不关我的事啊,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已经死了。” 宋楠看那少女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单薄的很,头发也稀疏黄短,知道这少女定是全无姿se只能做送茶水的仆役,恐怕是贫苦人家的女子,于是温颜道:“你别怕,你只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小翠颤声道:“我端了酒水点心上去,到了门口,听见里边吵得很,后来……” 宋楠打断道:“你听到吵闹之声么?那你干什么还进去。” 小翠脸上一红道:“这里……这里的屋子里有吵闹之声……原也寻常的紧。” 宋楠稍微一想,旋即明白了原委,ji院是最肆无忌惮之处,屋子里发出什么样的怪异声音都不足为怪,男女肉搏起来什么声音发不出来? “继续说。” 小翠忙点头道:“我推了们进去,就见到两位客人……满身是血倒在地上,好多血,我便跑出来叫人啦。” 宋楠道:“你只看见那两个客人么?他们没有叫姑娘陪?” 宋楠一语既出,地上的老鸨子像弹簧一般的蹦了起来,四下张望,口中连声道:“咦?孤芳呢?青儿呢?她两个不是陪着那两位客人么?怎么不见他们?” ji院的姑娘和护院们连忙四顾寻找,楼上楼下找了个遍也没见孤芳和青儿两个粉头,宋楠心里有了几分计较,这杀人案仈jiu成是跟这两名女子有关了。 “有没有人看见她们趁乱溜了出去?”宋楠问道。 两名把门的护院赶紧上前回话,赌咒发誓说绝无人趁乱溜走,何况是两名自己园子里的姑娘。 宋楠又问老鸨子这两位姑娘的来历,老鸨子支支吾吾的半天才说出了实情,原来这两个女子进怡红坊的时间不长,只有十余ri光景,而且是自称生计无着自愿来此为娼,老鸨子见这两人生的容貌美丽,生意一定不错,便没有多想留了下来;这两个女子提出第一次接客人要自己挑选,否则便不愿接客,老鸨子也答应了她们;今ri楼上那两位客人一来,这二人便提出愿陪那两位客人,那两位客人见是园子里的新鲜货se,加之又生的美貌无比,哪有拒绝的道理,却不知死期将近送了xg命。 事情到了这里,基本可以断定两名锦衣卫之死和那两名女子一定有关系,宋楠低头想了想吩咐道:“即刻派人去通知州衙捕快和锦衣卫衙门,李智方坚,带十几名弟兄跟我上楼。” 方坚应诺,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道:“楠爷,带人上去作甚?不如等衙门捕快前来交接便是。” 宋楠低声道:“我估计这两名女子还在此楼中,能杀死锦衣卫,这二人应该有武功,叫兄弟们小心些。” 第四十章 往事尤堪怜(上) ( )(看官老爷给个收藏。) 江彬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张黄纸,展开之后,但见上面用毛笔寥寥数笔画着两个头像;宋楠一撇之下暗自佩服这画师有两把刷子,只勾画数笔便将芳姑和陆青璃的形象跃然纸上,就这水平,在后世怎么也是个开培训班的级别。 “这……不是开酒店的芳姑和她的表妹么?江千户揣着她们的画像作甚?没想到你倒是个多情种子,走到哪儿都带着她们的画像。” “切,胡说什么?”江彬翻翻白眼道:“你还不知道,杀了两名锦衣卫的凶手便是她们。” 宋楠故作惊讶,啊了一声扶额连退数步,眨巴着眼睛道:“开什么玩笑,她们是杀人凶手?江千户,你可莫开玩笑。” 江彬急道:“这事能开玩笑么?没想到,哎呀,熟的不能再熟的人在眼皮子地下,你我居然不知道她们的身份和目的,说起来两个女子宰了两名身有武艺的锦衣卫全身而退,脱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倒是颇有侠客风范,奇女子啊,啧啧。” 江彬连声咂嘴,脸上颇有惋惜之se,这一双璧人恐难逃官府缉拿,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宋楠心头好笑,打趣道:“看江千户这样子,倒像是对她们念念不忘一般,别是江千户将她们收为私宠匿在家里了。” 江彬连连摆手道:“可不能开这个玩笑,方大同正红了眼,教他听到别一发疯真的跑去搜老子的家,那老子的脸往哪搁?不过说句玩笑话,若是要我亲手抓到了她们,还真的不好下手呢,毕竟都是老熟人。” 宋楠微笑道:“还是梦中情人呢。” 江彬老脸一红,摆手道:“不跟你扯了,我带人前面瞧瞧去,你回营告诉兄弟们,今ri无事别在街面上瞎晃悠,免得扰事;你昨夜熬了一宿,也不用呆太长时间,今晚肯定通宵达旦的搜查,也无需巡城了,早些回去歇着。” 宋楠拱手笑道:“知道了,抓到芳姑姐妹可不能徇私情啊。” 江彬啐了一口,带人离开。 宋楠看着满大街忙碌慌张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人人都在抓凶手,却不知凶手正躺在自己的屋里,自己的床上。 一想到床上这个词,宋楠忽然没来由的想起芳姑那丰满如丘的双ru来,两颗红樱桃蹦出布带缝隙的景象让人老血奔流,挥之不去。 宋楠甩甩头,暗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se了,后世自己身边投怀送抱的美女可不少,自己也从没感觉有什么好刺激的,来到这里却有一种躁动的感觉,难道是因为穿越改变了这方面的兴趣?宋楠最终将这一切归咎于太久没近过女se之故,挥去脑中的香艳情景,迈步往东营走去。 …… 数ri之间,城里搜捕不停,耗费了大批的人马,搅得全城不安,最终却一无所获,两个杀人的女凶手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个鬼影子也不见;方大同跟宋楠说起此事时气的大骂不已,咬牙切齿的发誓,若是抓到这两个女凶手,必定教她们好好尝尝锦衣卫的手段,宋楠暗自偷笑,心道: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芳姑的身体也在迅速的康复,脸se也越来越红润,但外伤的愈合还需要一段时间,没个个把月外伤难以完全复原。 在清醒之后,芳姑得知是宋楠救了自己的时候略感惊讶,但她却并未对宋楠表现出很感激的样子,相反,私下里却嘱咐陆青璃不要太相信宋楠,伤一好便尽快离开。 对于宋楠替她治伤看了她的裸身之事,芳姑表现的也很淡定,并未要死要活或者羞怯不已的表现,只是人一旦清醒,便不在让宋楠查看伤口,伤口换布条棉球包扎之事只能由陆青璃代劳,陆青璃不会包扎伤口,每每弄得芳姑疼的满头大汗,她也绝不出声,只咬着嘴唇强自忍耐。 宋楠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救了她的命,虽不是为了图什么报答,但芳姑冷淡的态度让人心里堵得慌,一次两次不给好脸,宋楠的犟脾气也上来了,索xg很少去探望,只吩咐萍儿和李小妹好生的照看,做些疗伤补身的好吃的让芳姑尽快的恢复。 宋楠心想,赶紧让她们把身子养好,寻机偷送出城,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总是放在家里,便像是定时炸弹一般,万一家里人说漏了嘴,抑或是江彬方大同和卫里的其他军官常来常往发现了秘密,那可要炸的粉身碎骨。 不过陆青璃倒是时常对宋楠表示感谢,小妮子嘴甜人又可爱,和宋楠相处倒也融洽。 正月十五上元之夜,全家人看了花灯吃了元宵之后,宋楠已经睡下了,陆青璃突然来到宋楠的房外敲门,说有事要跟宋楠说。 宋楠只得披衣起来点着了烛火,将火盆拨旺开门让陆青璃进来,却发现陆青璃脸上满脸泪痕,抽抽噎噎的站在门口。 宋楠拉她进屋,柔声道:“怎么了?又被你表姐骂了么?” 陆青璃点点头。宋楠皱眉道:“芳姑的脾气也太大了,我知道她对我有偏见,但也犯不着撒气到你身上啊,我从头到尾也没得罪她,如果救了她也算是错的话,那我可没话好说了,早知这样,或许我根本不该多管闲事。” 陆青璃忙道:“宋大哥别生气,表姐身子不便,伤口又好的慢,所以脾气大;我今晚来便是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免得你对表姐有误会,你和我们无亲无故,却这么照顾我们,表姐不该这么对你,但其中确实是有原因的。” 宋楠拉着陆青璃坐下,替她倒了杯茶道:“我早就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了,难道我宋楠天生便生了一副让人生厌的面孔么?” 陆青璃摆着小手急道:“不不不,宋大哥俊秀潇洒,很是好看呢。” 宋楠道:“你是这么认为的?” 陆青璃惊觉失言,红了脸低了头,蚊子哼一般的道:“是……是的。” 宋楠本有心调笑两句,见陆青璃如此发窘只得作罢,问道:“你不是说要告诉我原因么?说,我洗耳恭听。” 陆青璃恢复平静,看着灯花幽幽道:“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叶芳姑和陆青璃还住在大同府治下平鲁县,其父叶成宗承袭父业在平鲁县衙当仵作,陆青璃和叶芳姑本是姑表之亲,只可惜父母亡故的早,叶承宗便将陆青璃接来家中抚养,表姐妹两一处长大,一家子也算其乐融融生活的还算幸福。 叶家无子,家传武艺无人传续,于是叶芳姑自小便跟随爹爹习武,陆青璃也跟着学了些,只是资质不佳,再加上不喜习武的她在武艺上跟叶芳姑差了老大一截,因她在家中最小,叶家上下也并不太过苛刻的要求他。 叶芳姑十七岁的时候,有人上门提亲,提亲的对象是本县的一个落第的徐姓秀才,徐秀才满腹经纶,只可惜没有科举的命,连续考了三次都没有中举,蹉跎到二十多岁也没个起se,家中也一贫如洗;好在读书人毕竟受人尊敬,县衙中缺了个书办,县令老爷见徐秀才写的一笔好字,便雇他做了县衙书办。 同一县衙共事,叶承宗对徐秀才的人品也颇有了解,对他也颇为看重,于是便婉转教人询问徐秀才是否愿意入赘叶家,徐秀才也走投无路,叶家人正派,叶芳姑的美貌也尽人皆知,于是便托人说亲,定下了这桩亲事。 本来一切都顺顺利利,叶芳姑本在当年年底便可嫁为人妇,今后生子相夫过平静ri子,只可惜命运是个不可捉摸的东西,一场飞来横祸,让这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第一根多米诺骨牌倒下之后,产生的连锁反应谁也预料不到。 第四十一章 往事尤堪怜(下) ( )(感谢看书虫虫、oshaog两位书友的月票,求看官老爷收藏一下。) 弘治十三年八月,秋闱乡试又至,不甘心的徐秀才再次打点行囊去大同府应考,和前几次一样,红榜之上查无此人,徐秀才并未因经历过多次落榜而淡定,这一次反而更让他痛苦,因为他很想在娶妻之前能够高中举人,避免入赘被人谈论的命运。 落榜之后,徐秀才久久不愿离开大同府,每ri在大同府中的酒楼买醉,喝多了便乱说话,乱题激愤诗文,正因如此,被大同府锦衣卫盯上了。 正常人都理解徐秀才痛苦的心情,天下文人落榜之后的疯言疯语多的是,很多时候,官府都一笑置之,根本不当回事,可偏偏大同南街百户所的一名小旗官当了真,因为此人正挖空心思立功,谋得晋升之途,此人便是刘五福。 刘五福搜集了徐秀才题写的诗文为证据,又逼了酒家店主为人证,将徐秀才拿进了锦衣卫;在锦衣卫里拷打用刑要徐秀才承认诽谤朝廷科考公开蛊惑人心等罪名。 徐秀才倒是个硬骨头,怎么打都不愿认罪画供,一来二去被折磨个半死,消息传到平鲁县,徐家二老均已衰老不堪,叶承宗这个未来岳父只能出面去营救,花钱打通各处的关节想将徐秀才捞出来,但钱花了不少,刘五福却死活不放人,因为刘五福已经跟徐秀才杠上了,将徐秀才酸腐嘴硬,立誓要折磨的他招认。 叶承宗无奈,只好亲自去大同找刘五福说情,三言两语之下两人言语闹僵,叶承宗激愤不过,加之当ri喝了点酒按捺不住xg子,一时不慎出手伤了刘五福,刘五福这下得了理,将叶承宗也抓进了锦衣卫中,污蔑其包庇罪犯,有共谋之嫌。 父亲和未来的夫婿统统被抓,叶家上下顿时乱作一团,叶夫人忠厚本分,压根不懂cao持,十七岁的叶芳姑只好挺身而出营救父兄;变卖家产,托人求情送礼,历经半年时间,家产变卖的七七八八,这才寻到了大同府一名正直的官员,在此人的斡旋之下,刘五福才放了翁婿二人。 半年时间,几乎riri拷打折磨,叶承宗和徐秀才已经被折磨的不gren形,两人出狱时形容枯槁,衣衫破烂不堪,根本挪不开步子。 叶芳姑四处求医问药,寻郎中给两人治伤,只可惜努力全部白费,出狱一个月后,徐秀才自愧无面目立足世间,绝食弃疗死在自家的破屋子里;不久后叶承宗重伤导致下肢溃烂,一命呜呼,叶家顷刻间大厦倾覆,家破人亡。 叶夫人受不了这打击,丈夫头七之ri在坟前撞碑而亡,可怜叶芳姑和陆青璃两人,自小在父母的溺爱庇护下长大,猛然间一切破碎飞灰,孤零零的两个小姑娘沦为孤儿,这打击何其巨大,就像是本来锦衣玉食在高屋大宇中生活,骤然间便置身在四顾无人的荒野之上,周围野兽环伺,那种感觉,岂是一个恐慌能形容的。 说到这里,陆青璃的脸se发青,双目泛红,呼吸急促,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宋楠心头哀叹,伸手抚摸陆青璃的肩膀安慰道:“青璃,别难过,都过去了,你们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后来如何?你说的那个刘五福是否就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刘五福?” 青璃往宋楠身边靠了靠,身子能感觉到宋楠的温暖,这才心安了些,恨恨的道:“当然是那个狗贼,舅父和舅母去世后,我因为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只会天天拉着表姐的衣角哭泣;我们在家中待了一个多月没出门,后来有一天,表姐告诉我说:青璃,我们要为爹娘报仇,这一切都是刘五福那个狗贼造成的,我们告官恐奈何不了他,不如我们宰了那狗贼,替爹娘报仇!” 宋楠道:“所以你们便来蔚州杀了刘五福?” 陆青璃道:“我们先是去了大同府想找机会杀了那狗贼,却不料那狗贼已经调任别处,我们两又打探不到消息,所以花了两年时间在大同府各州县寻找他的踪迹,前年十月里,在蔚州发现了他的踪迹,原来这狗贼升了官,来到蔚州当了锦衣卫的总旗官。” 宋楠道:“这两年时间你们都在各处寻找?你们怎么生活的?” 陆青璃道:“舅母留给表姐的一对耳环被表姐当了,我们两住最便宜的客栈,吃最便宜的饭食,一切目的便是为了找到狗贼手刃他报仇,这点苦倒也不算什么。” 宋楠唏嘘不已,看向陆青璃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怜爱。 “来到蔚州之后,事情并没我们想像的那么顺利,那狗贼住在锦衣卫衙门里,那里人多,我们根本下不了手;我的武功寻常的很,靠表姐一人万敌不住那帮锦衣卫;表姐说要从长计议,于是我们将剩下的百余两银子盘了那家小院下来,开门做生意隐藏身份,同时暗中探查那狗贼的行踪规律,由于不能时时盯梢,又怕暴露了身份引起怀疑,所以进展缓慢。” 宋楠道:“这件事风险好大,要寻个机会下手,下手后又要安全的逃离,对方又是锦衣卫,你们两姐妹还真做到了,真是不可思议。” 陆青璃感激的看了宋楠一眼道:“宋大哥,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们怕是早已被抓了,表姐恐怕也xg命不保了。” 宋楠道:“你们是如何混到ji院下手的?” 陆青璃道:“我们逐渐探听到狗贼的活动规律,这狗贼无耻的很,每隔几ri便去怡红坊那……那……y贱之所找乐子,平ri里都是成群的出动,就是去找乐子的时候常常单身;表姐说,只能在ji院下手,但外边人多眼杂又不好动手,于是表姐便想出个主意,我和她假扮成……成……那些人,等狗贼上门后咱们便诱他进房,然后趁其不备杀了他。” 宋楠道:“也亏她能想得出来,不过这倒是个好计策,家仇不共戴天,若易地而处,我也会放下一切去手刃仇人。” 陆青璃道:“是,当ri那狗贼还带了个手下前来,表姐无论如何要动手了,不然在ji院的身份就要暴露,也再没机会了,于是我们两便主动去要求去伺候那狗贼和他的手下,狗贼果然见了我们姐妹se心大动,在房间里,狗贼和他的手下脱衣要作无耻之行,我和表姐便取出短刀动了手;那狗贼反应的很快,也怪我学艺不jg,出手慢了些,被狗贼拔刀荡开了我的短刀,表姐为了救我被他刺了一刀,但最终我们还是杀了他们,然后我便扶着表姐从后窗跳上树梢逃离了那里,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也无需赘言了。” 陆青璃说的轻描淡写,宋楠听得心惊动魄,昨夜ji院房中的生死相博何等激烈,电光火石之间便有xg命之灾,而最终两人能逃离虎口,不得不说是万幸之事;无需多问,宋楠也明白那凶案发生的房间定然也是叶芳姑jg心挑选,因为只有那间房间可以从后窗借树枝安然逃离,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她怎也没算到刘五福会带一个去逛ji院,也没想到刘五福会反应如此迅速,差点自己赔上了xg命。 宋楠吁了一口气,轻声道:“恭喜你们姐妹大仇得报,原来你们是为了报仇才杀人,我救你们算是做了件好事。” 陆青璃道:“宋大哥现在知道表姐为什么会对你冷淡了;自打家中出事之后,表姐对官府中人一概不喜,特别是锦衣卫,你初至我家小店喝酒的时候,表姐私下里还说宋大哥你有任侠之气,骨头挺硬;还说你有勇有谋,孤身一人便敢跟宋府叫板。” 宋楠微笑道:“我有这么厉害么?” 陆青璃道:“我认为是,表姐可不胡乱夸人,再说了你长得跟以前的未来表姐夫有些相像,特别是眉眼,表姐当初对你有好感,恐怕也有这个缘故。” 宋楠摸摸鼻子道:“这可真是奇了。” 陆青璃道:“后来你跟江千户还有那个锦衣卫的头儿打得火热,表姐才说自己看错了人,你和他们都是一路货se,从那以后表姐才对你冷淡下来,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宋楠想了想道:“好像还真的是这样,那么说来,你表姐是把锦衣卫和所有跟他们结交的人都恨上了,这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么。” 陆青璃幽幽的道:“宋大哥也别怪表姐,你若遭受我们的变故,难免也会有此想法,青璃这里替表姐给宋大哥赔罪,宋大哥绝非那种人,我坚信。” 宋楠呵呵一笑道:“我没那么小心眼,谢谢你肯跟我说实情,这样我这次救人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这件事我要跟你表姐解释清楚,免得她对我误会,我可不想你表姐视我为jian邪之徒,万一你们姐妹发起狠来一人一刀,我这条小命可就完蛋了。” 陆青璃红了脸道:“我怎么会?……宋大哥是好人,青璃绝不会对宋大哥不利,绝对不会。” 宋楠哈哈大笑道:“傻丫头,骗你的。” 第四十五章 飙戏四方楼 ( )江彬采取全面布防的手段,沿着近城数处寨堡布置兵力,在各处可容鞑子兵马通过的要道设下关卡,以防守的态势应对鞑子游骑的四处奔袭;各处关卡之间设以烽火为号联系,一旦发现敌踪便放出信号,形成合围之势。 鞑子游骑自然不会被明军包围住,逢关卡烽烟信号起来,便迅速撤离远遁,绝不和明军做正面对战;但正因如此,也恰好达到了江彬要达到的目的,鞑子游骑对近郊庄园和村落寨堡的凶猛偷袭之势被遏制,数ri的奔袭无果之后,鞑子兵撤回百里之外暂作休整,只派出零星小股骑兵滋扰兼打探明军的动向。 蔚州城中的恐慌逐渐平复,很快便恢复到原来的秩序之中,王旦传出命令给江彬,提醒他此番率军出城的使命是给鞑子以重创,报前番被袭死伤百余人的一箭之仇,而非作缩头乌龟龟缩在城北近郊无所作为。 江彬的回答极为无礼:“既立了军令状,便请王指挥使不要指手画脚,若王指挥使觉得不满意,何不亲自带兵去跟鞑子一战。” 王旦暴跳如雷,但暴怒之后冷静下来却也心中暗自冷笑,随着军令状ri期的一天天临近,江彬的死期就要来到了,自己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去自讨没趣,期限一到,招江彬回城述职,按军令直接砍了便是,没来由的生这些闷气作甚。 想通了此节,王旦旋即释然,不在过问城外军务,只板着手指头算着ri子。 一晃十ri过去,鞑子兵不来,江彬也不进攻,似乎平静的有些异样,城里的官商百姓也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玩该乐和以前一样,逐渐忘了城外还在打仗,城中的最豪华的‘四方楼’中每ri宾客盈门生意兴隆,蔚州城的上层人物来往出入,宴饮频繁。 二月十三ri晚上,四方楼三楼的贵宾包间内,几名军官正围坐在一桌酒席旁大吃大喝,为首的那名军官身着盔甲,胡子拉碴,全身上下满是泥巴和灰尘,另外几名军官也是一个摸样,个个跟从草窝泥巴地里打了滚出来的一般,但虽然如此,四方楼的掌柜的还是不敢怠慢,三楼本是贵客能上来的地方,这几名军官虽盔甲污秽,但却绝不是可以怠慢的角se,为首的那人是蔚州卫北千户所的马百户,跟随他前来的是几名手下的旗官。 几人大吃大喝,黄汤灌了几大坛子,都有熏熏之意,马百户嚼碎一只鹌鹑腿咽下,将油乎乎的大手在盔甲上胡乱抹了抹,口中大叫道:“兄弟们,吃,他娘的,十多天没吃到好菜,都他娘的快馋疯了,今晚大伙儿吃个饱,一会老子带队,去找几个粉头快活快活去。” 几名下属军官轰然高叫道:“好好,还是咱们头儿够意思,这些天嘴巴里淡出鸟来了,好容易回城一趟,是该舒坦舒坦。” 马百户打了个酒嗝道:“娘的,老子们在外边喝风吃屁,城里这帮孙子们花天酒地,瞧瞧这四方楼,这些狗ri的没有咱们兄弟护着,早就他娘的个个如丧家之犬了,老子决定了,今晚的花销一概不给钱,谁他娘的敢跟爷们要钱,你们别客气,大嘴巴招呼上去,出了事老子顶着。” 众军官轰然道:“对,给他娘的钱,咱们要玩最水灵的妞,吃最好的酒菜,一两银子不给,权当他们孝敬咱们。” 众人一顿狂笑,声震屋顶,三楼其他包厢内的官员富户们听的清清楚楚,胆小明智的赶紧匆匆吃个几口离席闪人,临窗一间包厢内一名身材瘦削面孔白皙留着八字胡须的人却眉头紧皱,听了这些官兵的疯言疯语,哼了一声将手中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顿,对身边正夹菜往嘴里送的胖子道:“孟百户,去看看是谁这么嚣张,在这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那胖子孟百户忙道:“程将军,管他们作甚?一群喝醉了耍酒疯的军官罢了,定是咱们卫里兄弟。” 那八字胡的中年人正是王旦的妻弟偏将陈肃,今ri手下几名百户在四方楼宴请他,本来是个舒坦的晚上,却被几个大吵大闹的家伙坏了兴致,有王旦在上边罩着,陈肃本就在城里横着膀子走,看在王旦的面子上,各衙门的官员也都给他面子,更何况是蔚州卫内部的官兵。 “叫你去瞧瞧恁般废话多,正因为是卫里的官兵咱们才要教训教训,这不是丢咱们的脸么?”陈肃怒道。 胖子百户忙道:“好好好,卑职去看看,陈将军莫要发火。”胖子白虎起身出了包厢走向那间吵闹不休的包厢,隔着包厢门偷偷往里边瞄了两眼,赶紧回身来禀报。 “是北千户所的马百户和手下的几名小旗官,由得他们闹去,咱们吃喝了走路,晚上卑职安排了乐子给陈将军消遣消遣,管他们作甚?” “北千户所的人?江彬的手下?”陈肃皱眉道。 “是啊,可不是江千户的手下么。”胖子百户道。 “他们不是在城外跟鞑子游骑交战么?怎地跑回城里来了,还在此大呼小叫,江彬怎么治军的。” 胖子百户翻翻白眼,心道:你他娘可真多事,人家怎么治军的管你鸟事,你姐夫是指挥使你又不是,不过是亲卫营的偏将罢了,江彬又不受你管。 “不成,不能由得他们在此胡闹,走,咱们看看去。”陈肃起身往外走。 “别啊……何必呢。”胖子百户嘀咕道。 陈肃理也不理他,快步出了包厢,胖子百户和其他几名军官无奈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深深的鄙视,没办法,统统跟在他身后往马百户等人的包厢走去。 马百户等人还大叫大嚷的吵的厉害,完全不顾及他人的感受,猛听得包厢外有人高声道:“谁这么大胆,身为军职武官却在此大放厥词,反了天不成?” 马百户等人一愣,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坐在马百户身边的一名军官突然伸手抄起一只茶碗便往帘幕外砸去,只听哐当哎呀一声,外边有人中招,紧接着仓琅琅之声大作,一片抽兵刃之声。 “狗ri的,敢动手砸伤陈偏将,你们不想活了么?还不快快滚出来。”胖子百户手执腰刀厉声叫道。 周围包间的食客们见火拼要起,恐殃及池鱼,纷纷离座掩面遁走下楼,有几人脚步慌乱在楼梯上摔了一跤,顿时叽里咕噜的滚成了葫芦,摔得七荤八素。 马百户没想到坐在身边的宋楠说动手便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宋楠低声道:“别怕,他们不敢动手,按照约定的计划进行。” 马百户胆气一壮,高叫道:“什么他娘的将军,兄弟们抄家伙,管闲事管到老子们头上了。” 包厢里的七八名军官也纷纷抄了家伙将桌椅板凳率先扔包厢门,紧跟着便一哄而出,外边的几人早躲开丢出来的桌椅板凳站的远远的,待里边的人气势汹汹的出了包厢这才纷纷上前,双方举刀对峙。 陈肃捂着额头,鲜血从指缝中渗出,宋楠这一茶盏不偏不倚正中他的额头,砸的的眼冒金星。 “咦?这不是陈偏将么?这不是胡百户么?”马百户惊讶道。 “他娘的,狗ri的马鸣,老子早说了是陈偏将,你耳朵在打苍蝇么?”胖子胡百户气急败坏的道。 “我和兄弟们正喝的热乎,哪里听得清?”马鸣狡辩道。 “还他娘的顶嘴,还不赶紧给陈偏将道歉赔罪?”胡百户压根不想将事情闹大,只想赶紧了解此事,让马鸣等人陪个礼说几句好话,将这个误会揭过去。 陈肃回过神来,掏出汗巾将伤口捂住,怒喝道:“赔礼?赔礼就成了么?你们胆敢袭击上官,老子要将你们拿了军法处置。” 马鸣本迈步上前准备赔礼,闻言停下脚步冷冷道:“陈偏将,这是个误会,有必要如此么?” 陈肃怒道:“老子说有必要便有必要。” 马鸣身边的一名年轻旗官忽然道:“陈偏将,不就失手误伤了你么?这便小题大做要军法处置,你当军法是你家定的吗?” 陈肃大怒道:“你是谁,轮得到你来说话?” 那军官道:“卑职是北千户所马百户手下总旗宋楠。” 陈肃冷笑道:“北千户所可了不得了,一个小小的总旗都敢跟偏将顶嘴,江彬了不起,打鞑子没本事,手下的兵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嚣张。” 马鸣等人怒道:“陈偏将,你这话说的可太损了,咱们北千户所在城外吃风喝屁跟鞑子死磕,你却来说风凉话,这话要是被江千户听到,你恐不好交代。” 陈肃呵呵冷笑道:“我跟他交代?我倒要请他跟我交代,我来问你,你们驻兵在城外,为何偷偷溜回城中取乐?擅离军营是死罪,你们几个还敢跟老子嘴硬,老子这便回禀了指挥使大人,将你们几个统统抓起来军法论处。” “你他娘的是公报私仇,娘的,什么玩意儿。”马鸣叫道。 “公报私仇又如何?有本事你别让老子抓住你们的把柄,谁叫你们几个不长眼撞到我的刀口上,我也不跟你们废话,你们给我等着。”陈肃冷笑不已。 马鸣等人面面相觑,面带惧se;陈肃心里跟喝了蜜汁一般的舒坦,心道:叫你们横,他娘的,现在一个个成了蔫茄子了。 其实陈肃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们,他也知道,虽然军法严禁擅离职守,但要想就此便砍了这几人的脑袋还是说说而已,但陈肃要的便是吓得几人屁滚尿流,接下来恐怕这几人就要磕头求饶痛哭流涕了。 陈肃都已经想好了,等他们跪地求饶,自己先每人踹上一脚扇几个大嘴巴再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总旗宋楠要额外的多加两个大嘴巴,叫他明白在上官面前多嘴无礼的后果。 第四十二章 诚言释冰心 ( )(走过路过,给个收藏,好人一生平安。) 叶芳姑半倚在床头闭目养神,烛光照耀下,睫毛在脸上映出一道弯弯的弧形,她的心情很平静,自从那晚手刃仇人刘五福之后,叶芳姑便有一种从重压下解脱的感觉,三年了,父母和徐秀才的仇总算是报了,笼罩在心头的重重的铅云似乎散去了,似乎就要拨云见ri了。 可不知为何,叶芳姑总感觉有一丝失落,三年来的心结打开之后,忽然像在荒野上迷途的小孩,一下子不知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仿佛生活的目标也随着大仇得报而失去,完全没了方向感。 表妹陆青璃不在房里,养伤的这十几天里,小妮子跟宋家上下的关系处的很好,叶芳姑不得不提醒她提防宋楠,按理着,宋楠救了自己和表妹自己应该心存感激,但叶芳姑总是对宋楠身为官府中人以及同锦衣卫关系密切而心存芥蒂,近墨者黑,这样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脚步沙沙,叶芳姑不用睁眼也知道是陆青璃回来了,她很想问问陆青璃跟宋楠说了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闭目不语。 “表姐,宋大哥来看你了。”陆青璃站在床前轻声道。 叶芳姑眼皮一跳,睁开眼睛,房门口y影处,一个人影站在那里,那是宋楠。 “他来作甚?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ri再说。”叶芳姑道。 宋楠迈进房门,微笑道:“芳姑姑娘不至于如此厌烦在下,我是来恭喜姑娘大仇得报的。” 叶芳姑一怔,看着陆青璃道:“青璃,你全跟他说了么?” 陆青璃点头道:“是,小妹觉得不该隐瞒宋大哥,宋大哥是好人。” 叶芳姑哼了一声,冷冷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杀刘五福这个狗贼了,我们姐妹拼了xg命不要,也要报仇雪恨,这一点你一定很难理解。” 宋楠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低声道:“你错了,我完全能理解,也很赞赏你的勇气和魄力,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若此仇不报,还如何立足天地之间。” 叶芳姑道:“你不是和方大同是好朋友么?你大可把我们姐妹交出去邀功。” 宋楠叹道:“你对我成见太深,我若对你们不利,又何必救你,当ri夜晚便带人将你们抓获归案了。” 叶芳姑道:“谁知道你还有什么企图,也许……也许你另有打算……” 宋楠赫然站起道:“叶姑娘,我救你们是觉得你们不是无故胡乱杀人之人,听了青璃姑娘的叙述,我更是觉得救人救对了,你怎么看我我无所谓,但请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我宋楠也是堂堂正正的男儿,犯不着在你们姐妹身上打什么主意。” 叶芳姑毫不畏惧,直视宋楠的双目道:“宋公子处心积虑的攀附权势,和江彬方大同之流同流合污,合谋诬陷他人取得官职,这些事难道是正大光明的么?” 宋楠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叶芳姑道:“我不想知道,但你们在我小店中密谋,所说的话字字句句钻入我的耳朵,我便是不想听也不成。” 宋楠哈哈大笑道:“那么你既然知道了我的隐秘之事,我是否应该将你们姐妹杀了灭口呢?” 叶芳姑道:“我们姐妹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大仇得报,死有何足惧。” 宋楠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你能保证青璃姑娘和你的想法一样么?大好韶华青,虽死而无惧,但问可敢说无憾么?而且青璃姑娘的想法你又如何知道?我很理解叶姑娘的心情,三年的背负血仇隐忍追凶,受尽风霜侵袭之苦,但人生不止有仇恨二字,人生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既然大仇得报,为何不重新来过,好好享受人生?这样令堂令尊在九泉之下也当欣慰。” 叶芳姑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宋楠道:“我不是教训你,我救你们也是遵从心中的感觉,非图什么回报,更无什么图谋;你说我和江彬方大同等人同流合污密谋上位,说的不错,我就是不愿自己的命运沦为他人掌控,就像你的父母还有那位徐秀才那般,横祸飞来,毫无抵挡能力,落得被欺凌含冤而亡的下场。那样的事我宋楠决不允许在我的身上发生,所以我才会力求上进,赢得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我这么做难道不对么?” 叶芳姑冷笑道:“然则就可以与猪狗为友,诬陷他人?” 宋楠道:“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目,在你看来锦衣卫官府中没有好人,你这是偏见,官府之中也有好人;而且我所针对之人劣迹斑斑,对付恶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就像你们挥刀除凶是一个道理,我不认为你们是杀人凶手,相反我还认为你们是在作善事,这就是我的解释,你可明白?” 叶芳姑默然半晌,开口道:“权势上位对你便那么重要么?你是读书人,岂非违背了先贤的教诲。” 宋楠哈哈大笑道:“记得我早跟你说过,我并可不是读书人,先贤的那一套休想约束我,我只想保护自己和家人不会遭受无端的灾祸,当今之世做到这一点很难。人在家中坐,祸事天上来,这是普通小民的悲哀,权势就像是一把刀,握在手便有安全感,便能震慑宵小;刀之可怕不在于它的锐利和冰冷,而是持刀之人是否冷血嗜杀,恶人握刀好人遭殃,既然如此,我为何不握这把刀呢?” 叶芳姑心头chao涌,这些话她从来没听过,也没想过,先前她鄙夷宋楠的做法,不屑宋楠结交江彬方大同之流上位的行为,认为宋楠是自甘堕落,她万万没想到,宋楠心中却有这么一番道理,而且听起来那么新颖却又很有道理。 宋楠放柔了声音继续道:“这些话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今ri是第一次说出心里话,我放弃科举走上从军之途,很多人都背地里讥笑我不走正途,甚至我的母亲也不能理解我的行为,在他人看来从军是走投无路之人的选择,也是一种自轻自贱的行为;然而他们不知道,科举之途对我来说便是条死路,我自认没那个本事能高中,但我又不能甘心成为蝼蚁随命运沉浮,对我来说,科举也好,从军也罢,只要能让自己和家人更有安全感,我便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同样是获取权势的途径,又有什么高下之分?” 叶芳姑心中豁然,是啊,有什么分别呢?三年前,未婚夫徐秀才死抱着科举一条路,其结果又如何?即便是他中了举,当了官,便比从军为官高贵多少?那王旦劣迹斑斑,宋楠替江彬方大同设计他又有什么不妥,除恶即是扬善,好人上位难道不比坏人上位要好上千百倍么? “我不指望叶姑娘能理解我的话,我只是不想让你误解我,我救你们也是出自心底的义举,如果因此让你不快,我也无可奈何;今ri我要把话和你说清楚,免得你认为被我救下是一种耻辱,甚或是认为我别有企图,姑娘的伤势渐好,伤好之后我会想办法送你们出城,究竟我是什么人,一切让时间去证明,姑娘大可放一百二十四个心,不用担心我会对你们不利。” 宋楠说完站起身来便往外走,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一大堆,这不是自己的xg格,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自己心里有一杆秤,完全用不着在乎他人的目光,今天这是怎么了?这是不成熟的表现,不能这样,坚决不能这样,宋楠暗自告诫自己。 “宋公子留步。”叶芳姑轻声道。 宋楠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只道:“夜深了,两位早些歇息,宋某告辞了。” 身后悉悉索索一阵声响,陆青璃道:“表姐,你别动,莫要扯了伤口。” 宋楠回过头来,见叶芳姑在陆青璃的搀扶下下了床榻,慢慢的走到宋楠面前,忽然盈盈下拜道:“芳姑拜谢宋公子救命之恩,宋公子刚才的一番话让芳姑羞愧无地,请恕小女子偏激。” 宋楠忙道:“快起来,别这样,牵动了伤口可了不得,我是一番胡言乱语,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叶芳姑一笑道:“宋公子句句赤诚,是奴家愚昧,错怪公子了。和公子比起来,奴家实在太过浅薄。” 宋楠笑道:“别这么说,我可不是硬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你,只是不知为何要解释一番罢了,可能是受不得委屈之故。” 芳姑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了,待我伤好了,该好好像公子陪个不是,赔偿公子的委屈。” 陆青璃顽皮的笑道:“待姐姐伤好了,亲手下厨做一顿饭菜感激宋大哥便是,不然没诚意。” 宋楠道:“那我可求之不得,很久没吃炒鹅肝了,那几次去,都被拒之门外,馋的我口水都流了一地。” 芳姑和陆青璃均捂嘴娇笑,宋楠拱手告辞,芳姑让陆青璃送宋楠出门,芳姑扶着门框站立,目送宋楠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第四十六章 疑鬼又疑神 ( )然而,事实并没朝陈肃期望的那样发展,面前几名乞丐一般的军官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看着就来气的总旗宋楠故作惊惧的道:“哎呀!我好怕呀,被陈偏将一番话吓得站都站不住,你们瞧,我的腿都在抖了。” 宋楠弯着腿抽筋般的乱颤,另一名小旗官也道:“宋总旗这么一说,我感觉腿也开始发软了,我也抖了。” 抖腿像是瘟疫,瞬间传染给其他众人,这些家伙们嘻嘻哈哈歪歪斜斜的抖着腿,哪里有半点害怕的样子,压根就当陈肃的威胁是在放屁;陈肃气的脸se煞白,指着面前的众人道:“好好,你们且张狂,待禀了指挥使之后,瞧你们还张狂的起来。” 马鸣冷笑道:“陈偏将,你也就会拿指挥使来耍横了,好威风好霸气,还不是靠了你姐夫的提点你才人模狗样的站在这里指手画脚,老子们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倒被你这鼠辈数落,真是老天无眼。” 陈肃最讨厌别人说自己是因为裙带关系而上位,马鸣却偏偏拿此事刺激他,只可惜陈肃没有血xg,也不敢当即下令拿下几人,只口中连连咒骂,气的鼻子都歪了。 “陈偏将,你爱怎么告状便怎么告状,只是爷们给你个忠告,做人留后路,可别做的绝了;莫以为你有指挥使撑腰便人五人六的,风水轮流转,也许过两天你就没这么神气了,劝你还是别招惹爷们为好,免得爷们到时候不给你活路。”那总旗宋楠满不在乎的道。 “住嘴,谁叫你多嘴的。”马鸣忙打个眼se给宋楠,口中低声呵斥道。 宋楠自悔失言掩住嘴巴,马鸣y沉着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拱手道:“陈偏将,哥几个吃饱喝足可要告辞了,你爱怎么去告状是你的事,还是那句话,做人留一线来ri好想见,多说无益,告辞了。” 马鸣一挥手,将兵刃送回鞘内,大踏步朝楼梯口走去,一干手下旗官纷纷将兵刃还鞘跟在他身后,旁若无人的下楼而去。 陈肃对胡百户等人道:“你们瞧瞧,多嚣张,多霸道,还把我放在眼里么?这等狂徒不加以惩治还不反了天么?你们都看到了,一会儿去指挥使那里给我做个见证,这事决不能罢休。” 身边的一名百户忽然道:“我怎么听着这伙人说话高深莫测,似乎话里有话呢。” 胡百户也道:“是啊,这马鸣平ri里谦恭的很,今ri竟像换了个人一般,说话毫无顾忌,这是怎么了?” 另一人老成持重,轻声道:“诸位没觉得他们的言行有些可疑么?那个小总旗刚才说漏了嘴,马鸣急忙要掩饰什么,那叫宋楠的小子说什么‘风水轮流转,也许过两天你就没这么神气了,劝你还是别招惹爷们为好,免得爷们到时候不给你活路。’,这话听着倒有点像……有点像是……” 经他提醒,胡百户等人猛然jg醒,纷纷玩味起那宋楠所说的话来,一个小小的总旗,对高他五六级的偏将说出这样的威胁的话来,很不寻常,他有何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又凭什么威胁陈肃呢? 陈肃也在想这个问题,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电般的出现,惊得他浑身一个激灵,没敢继续往下想,这事太过惊悚,可不能胡乱的下结论,他决定要将此事原原本本的禀报王旦,看看姐夫是什么看法。 “诸位,都先住嘴,有什么话放在心里,咱们立刻去求见指挥使大人,此事指挥使大人定有决断。”陈肃低声道。 “对,事不宜迟,咱们即刻便去。”众人连声附和,一行人赶紧下楼直奔蔚州卫军衙而去。 …… 就在陈肃和马鸣等人在四方楼上唇枪舌剑之时,蔚州卫指挥使王旦在军衙后衙接待了一名不速之客,这个人王旦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他就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方大同。 自打上回被方大同讹了三万两封口费之后,王旦尽量避免跟方大同见面,他既觉得是被方大同跟江彬等人合伙讹诈了,又感觉方大同无时无刻不在继续暗中盯着自己,他知道,锦衣卫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其他,而在于他们从来都像逐血之蝇一般,盯上了某人,便不会放松;上回的事既然引起了方大同的注意,现在很可能自己依旧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所以王旦选择将田亩兵额等事暗中解决,也是为了不给锦衣卫留下把柄。 可现在这家伙再次主动上门,不知道又有什么坏事在等待着自己,但现在自己已经将屁股擦干净,没有理由再躲着这家伙,所以王旦否决了管家提出的‘我家老爷已经睡下’的拒客理由,要管家请方大同进书房谈话。 方大同没有穿官服,甚至没有带兵刃,只穿着一身寻常的棉袍,打扮的像个在街头上的寻常百姓,鬼鬼祟祟的进了书房;王旦微觉诧异,两人寒暄一番,落座屏退他人。 “指挥使大人,上次的事卑职多有得罪,后来因为知道的人不少,卑职想替大人堵了他们的嘴,便要了大人的三万两银子,实在是该死。”方大同态度谦卑,首先为上次的事道歉。 王旦淡淡道:“方百户不必如此,当ri是老夫要求你替老夫拖延,自然需要做些手脚,后来鞑子俘虏终于招供是攀诬老夫,终于还了老夫的清白,方百户为老夫也算出了力,那些银子也算不得什么。” 方大同忙道:“都是卑职该死,遇事不过脑子,居然差点相信江彬等人之言,卑职私下里悔的直抽自己的嘴巴子;那三万两银子其实只花了一半,您瞧,剩下的一半我给您还带来了。” 方大同伸手将随身所携的包裹拿出来打开,里边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摞银票。 王旦颇为意外,只听说锦衣卫搜刮钱财如狼似虎,还没听说过钱财入了锦衣卫之手还能拿回来的,这方大同是怎么了。 “卑职再次郑重道歉,还望指挥使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将那回事放在心上。”方大同陪着笑脸道。 王旦想了想道:“方百户这是作甚?银子你拿回去,就当老夫交了你这个朋友,说实话,区区几万两银子老夫还不放在眼里,我祖上蒙皇恩世袭勋戚,家产不说巨万,但也吃穿不愁,方百户莫要因此事而耿耿于怀,那件事老夫都快忘了。” 王旦心里合计,也许是因为锦衣卫百户所中发了命案,方大同现在一定是焦头烂额,也许锦衣卫大同千户所将要派人来查他,这小子才来跟自己套近乎,想的倒美,到时候若是锦衣卫官员找我调查此事,老子定给你来个火上浇油伤口撒盐,让你知道跟老夫作对的下场;当老夫是那么好讹了么? 方大同连声道谢,不断的拍王旦的马屁,拍的王旦都有些不耐烦了,摆手问道:“方百户今ri来此便是为了此事?” 方大同想了想道:“这是一件,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指挥使说。” 王旦笑道:“方百户一向快人快语,为何这般吞吐起来。” 方大同低声道:“不是卑职吞吞吐吐,而是这件事未经证实,说出来恐有捕风捉影之嫌,但是又事关重大,万一发作起来,那可是件通天的大事。” 王旦一愣道:“能有什么事?让方百户这般谨慎。” 方大同犹豫了一会道:“这样,咱们权当私底下说话,这事我也是刚刚得知,我姑且一说,您姑且一听,因未经证实,您要是当真的话,以后消息有误,卑职可不敢承认跟你说过这件事。” 王旦皱眉道:“方百户这是要吊老夫的胃口啊,你若不愿说又何必勉强,时辰不早了,要不咱们今ri便到这里?这银子你拿走,过几ri待城外鞑子游骑之事平息,咱们四方楼上好好喝几杯如何?” 方大同翻翻白眼却未起身告辞,突然凑近王旦的耳边道:“这件事正是和鞑子有关。” 王旦忍受住方大同口中的臭气,屏息道:“和鞑子有关?” 方大同点头道:“正是,不仅和鞑子有关,还和大人的部下有关。” 王旦心头一怔,装作毫不在意淡然道:“哦?和老夫的部下有关?是谁?” 方大同道:“便是北千户所的江彬江千户。” 王旦转头看着方大同,想从方大同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名堂,但见方大同一脸的神秘,眼睛里带着一丝微微的恐慌。 “既然关乎老夫手下的将领,老夫倒要听听原委。” “卑职再次声明,这只是未经证实的消息,我锦衣卫百户所有兄弟随江彬大军驻扎在城外,无意间打探到这个消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卑职不敢下定论,现在正命人积极的打探。” “说,江彬怎么了。” 方大同起身到门口侧耳倾听了一会,显得极为谨慎,王旦皱眉道:“我这里谁敢偷听?长了几个脑袋?” 方大同连声道:“是是是,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若是传出去恐引起恐慌。” “到底是何事?你可急死老夫了。” 方大同歉意一笑,低头凑到王旦耳边用极细小的声音道:“江彬要投敌!” “什么?”王旦大惊失se,手掌碰倒了面前的茶盅,顿时热茶淋淋漓漓洒了满襟,方大同忙替他擦拭水渍,连声道:“嘘,小声点,大人小声点。” 王旦怔了半晌一字一句的道:“方百户,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不能随便猜疑啊。” 方大同急道:“都说了是未经证实的消息,只是我手下的兄弟探听得知,我们在城里自然不知,我那手下校尉说,军营里私下暗中流传,还有人见到江彬亲自将鞑子使者半夜送出营帐呢。” 王旦起身快速踱步,口中道:“不可能,绝无可能,江彬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方大同道:“卑职也觉得难以相信,但是消息说江彬是因为和大人……大人之间的芥蒂不得解除,故而选择铤而走险呢。” “呸,跟老夫怎么又扯上了,真是可笑。”王旦斥道。 “是啊,卑职也是这么斥责手下的,可我那手下说的有鼻子有眼,说什么江彬跟大人之间素有芥蒂,说大人逼着江彬立下军令状限期破鞑子,否则便军法从事,江彬自知无法完成军令,xg命肯定不保,所以才动了歪主意。” “胡说,江彬是自愿立军令状,老夫何曾逼他?再说了他的职责便是守住城北寨堡,便是老夫这么要求他,恐也不为过。” “说的是,本就是江彬的分内事,不过上回江彬拿了证据说大人勾结鞑子之事,卑职私下里一考量,倒觉得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而且卑职甚至可以大胆推测,上回的事便是江彬在背后搞鬼;您想啊,他几番跟您作对都没有得逞,这回北边寨堡尽数被鞑子捣毁,他又没本事击溃鞑子收回寨堡,又被您逼着……不不不……是自愿立下军令状,这不是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套绞索么?纵观前后这么一分析,有没有可能江彬豁出去为了保命而投靠鞑子呢?” 王旦的一颗心直坠冰窖,方大同分析的甚有道理,江彬显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也知道自己绝不会饶了他,在这种情形下,一切皆有可能。 第四十三章 死灰又复燃 ( )叶芳姑的伤势一天比一天的好起来,到了正月底,已经基本行动如常,一个月的时间缠绵床榻,人也胖了一圈,每ri清晨梳妆,叶芳姑都要埋怨一番;更让叶芳姑焦虑的是,胸前的伤口留下了一道指甲盖大小的淡黑se印记,那是宋楠用香灰拌蜂蜜止血造成的后果,结疤脱落后,新肉上的淡淡黑痕在缎子般的胸前肌肤上极为惹眼。 两姐妹坐在天井的花坛边晒太阳聊天的时候,叶芳姑悄声的跟陆青璃说了自己的担心。 陆青璃嘻嘻娇笑,安慰自己的表姐道:“只那么一丁点,不仔细看根本觉察不到,更何况那个位置都是衣服遮蔽之处,谁会盯着姐姐那里看?不怕表姐给他一剑么。” 叶芳姑恼道:“总是有了疤痕,不管能否看见,心中总是感觉不好呢。” 陆青璃调皮的道:“说的也是,未来的表姐夫肯定会看到的,到时候恐人家嫌弃。” 叶芳姑脸红不已,说实话,她担心的便是这个,她虽年过二十,但总是云英未嫁之身,这辈子虽未想过是否要嫁人,但如果一旦嫁了人,胸口的伤疤总是会为人所知晓。 陆青璃忽道:“小妹倒是有个办法弥补。” 叶芳姑忙问道:“什么办法,快说来听听。” 陆青璃道:“姐姐不就是怕将来未来的佳婿问起这伤疤的来历么?咱们找个知道底细的嫁了不就成了么?也省的啰里啰嗦的解释半天。” 叶芳姑啐道:“谁在担心这个,瞎说什么。” 陆青璃不管她,继续道:“眼下倒是有个人选,姐姐不如嫁了他算了。” 叶芳姑道:“不理你了,你这妮子也学坏了。” 陆青璃笑嘻嘻的道:“宋大哥人很不错,又有本事,又有男儿气概,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伤疤的来历,况且……况且当ri他还看到了姐姐的……那里,姐姐可不要错过了哦。” 叶芳姑举手yu打,啐道:“嚼舌头根子,将来是要烂嘴巴的,再胡说,便给我每ri练功五个时辰。” 陆青璃皱着小鼻子道:“妹妹说的可是真心话,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叶芳姑道:“我看是你这妮子看上人家了,每天宋公子一从军营回来,你便跟在后面像个小尾巴似的,要不要姐姐替你做媒?” 陆青璃羞红了脸道:“姐姐好坏,我那是想让他把那猴子取经的故事说给我听,他说的比茶馆里的说书老头可jg彩的多了,什么孙悟空大闹天宫,什么变成小虫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去闹腾,真是好玩。” 叶芳姑道:“是么?若宋公子不会说故事,你便不理他了吗?” 陆青璃仰头想了想无语了,徒劳的狡辩是没用的,自己好像渐渐习惯跟在宋楠身边听他说笑,如果有一天宋楠不见了,自己还真的不敢想,这种感觉,还真的有点不同寻常。 叶芳姑看着小妮子一副情动的摸样,心中暗叹一声,陆青璃年方十六,正是情窦初开之时,遇到宋楠这样的翩翩公子,很自然的便会喜欢上他,何况宋楠还救了自己姐妹,更是有另一层的信任。 问题在于,宋楠对青璃似乎没什么感觉,倒是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眼中时常流露出动人心魄的深情,这让叶芳姑感到很是恐慌;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在乎胖瘦妆容,突然的为胸口的伤疤所困扰,很大的原因是自己心中描绘了一个情景,正应了那句‘女为悦己者容’的话,自己难道真很在意在宋楠面前的形象么? 叶芳姑吁了口长气告诉自己要理智,自己已经二十一了,和宋楠之间是肯定没有可能了,宋楠过了年才十七岁,无论怎样都不会跟自己有什么瓜葛,而且自己能看的出,表妹青璃对宋楠似乎有了好感,自己岂能夺青璃所爱。只是自己伤势已经痊愈,再无理由呆在宋家,宋楠也说了,等自己的伤好了便想办法送自己出城,从此也许都再也见不了面,又何须纠结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倒是青璃的事可以探探宋楠的口气,青璃生的美貌,岁数也正合适,难得的是青璃对宋楠有意,自己漂泊倒也罢了,不能误了青璃的终身,如果宋楠有意,不如撮合他们二人,自己也好安心的仗剑天涯,再无牵挂。 两姐妹各怀心事,陆青璃和叶芳姑调笑是试探表姐对宋楠是否有意,宋楠的面貌有点像是死去的徐秀才,陆青璃总感觉表姐对宋楠越来越有好感,而且陆青璃很明显的感觉到宋楠看表姐的眼光跟看自己不同;相对而言,宋楠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更加的随和些,对自己就像是对待小妹妹一般,而和表姐在一起便显得规规矩矩。 年纪小不代表不懂这其中的差别,情窦初开的少女其实最是敏感,可陆青璃也告诉自己,如果表姐喜欢,自己是绝不会跟表姐争的,那可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相处仅一个月,宋楠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让这两姐妹的心田泛起如此大的涟漪,不可否认,宋楠对这两姐妹也颇有好感,不仅是两人的身世堪怜,更因为这两姐妹的xg格坚强,为报家仇不惜以命相搏的勇气,这一点很多男子都相形见绌;可那仅仅是钦佩和怜惜,离爱情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然同样不可否认的是,叶芳姑在宋楠心中的印象极为深刻;叶芳姑明显是那种外柔内刚有主见的女子,惊艳的外表,加上后来行事的泼辣作风,给了宋楠异样的感觉,所以宋楠也在某些时候脑子里闪过一些念头,但最终还是压下。毕竟这样的女子驾驭起来不太容易,宋楠也绝不会唐突的表示什么。偶尔眉目之间流露出的好感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对陆青璃,宋楠则完全把她当做了小妹妹,后世带来的喜欢人妻御姐的恶趣味并未随着穿越而改变,或者说是因为自己的心理年纪已经不太适合和陆青璃这种小萝莉谈情说爱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宋楠现在完全没时间去想这些事情,因为最近一段时间,麻烦事不少,宋楠将心思完全集中在处理这些事上,无暇顾及其他。 第一件事便是吃了哑巴亏的王旦有了新的行动,虽然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给宋楠的感觉是这一切来的太快,似乎有些目不暇接。 五天前,江彬告诉宋楠,王旦暗中将城外聚敛的田产变卖,也不再驱使军户为自己耕种,从年前到年后的个把月里,王旦偷偷的将非法聚敛的六千余亩军户屯田以低价还售给军户们,只留下自己勋戚身份所固有的四千亩屯田。 乍一听这个消息,还以为是个好消息,王旦难道转了xg子发誓要当个好官不成?可宋楠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同寻常。这种敏锐是来源于心底里紧绷的提防之弦,宋楠总是不信王旦会乖乖的认栽,所以当ri他和江彬曾说起最好的结果是王旦卷铺盖走人,不管他是高升也好,低就也罢,只要别在蔚州呆着,才有真正的安全感;而且自打那事之后,江彬又不懂得收敛,走路都恨不得将将两个肩膀横过半条街去,在王旦的眼皮子底下,每天看着江彬如此做派,教他岂能忍受? 宋楠仔细的考虑了一番王旦的用意,得出这是王旦反击的前兆,当ri王旦之所以肯妥协,一方面的原因是怕这件事上报朝廷之后会查出他侵吞军户屯田之事,而现在,鞑子的口供被销毁,鞑子人证当着他的面被处决,王旦会认为那件事已经对他毫无威胁;此刻将屯田狠心发散回军户之手,便是擦掉屁股上的最后一坨屎,接下来便可毫无顾忌的展开报复行动,具体如何报复,还不得而知。 另一件窝心的事便是蔚州的防务大事,上元节一过,鞑子游骑的活动便频繁起来,也许是报复年前明军的几次突袭,鞑子游骑调集了近八百重兵对蔚州以北的寨堡展开了连续的突袭,十三处寨堡有七处被彻底捣毁,蔚州卫损失近百守军。虽然江彬率千余兵马驱赶,但鞑子兵来去如风,压根不跟江彬正面交战,有一ri胆大包天,居然突破近城寨堡防线,将城北近郊的三座村庄洗劫一空。 江彬一直是负责城北寨堡防务,这几ri焦头烂额,王旦连下命令督促江彬稳固城北防务,再这么下去,恐怕大同府总兵也要亲自下命令前来斥责了。 两件事综合起来看,宋楠隐约明白王旦的用意所在,正是趁着这个时候,王旦完全可以将江彬以御敌不利的名义撤销职务,只要这种情形再持续数ri,江彬几乎肯定要被扣上无能的帽子;不得不说王旦时机的选择真是好,宋楠恼火的是王旦这个狗贼完全没将jg力放在蔚州防务上,外敌嚣张若此,他还选择这个时机搞内讧,此人的品行之差可见一斑。 但着急上火于事无补,这样的局面,必须要立刻改善,否则江彬难保,自己也要完蛋。 宋楠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也许当初设计王旦的时候留有余地,没能当时便逼着王旦离开蔚州便是最大的错误,现在的情形便是为了前面的错误买单。 第四十七章 不信却张惶 ( )王旦定了定神缓缓道:“方百户,此事幸而是风闻,这等事可不能随便揣度,你我今ri所言权当闲话,此事绝不可对第三者言之,你该知道这件事的影响有多大。” 方大同道:“卑职明白,卑职相信江彬绝不会这么做,也不信外间关于大人和江彬之间的传言,不过,卑职职责所在,还是要命手下小心探查消息,大人不会怪我。” 王旦点头道:“依老夫的意思自然是不要相信流言为好,但方百户职责所在,查个水落石出倒也无可厚非,但行事要千万小心,若此事为空穴来风,你这一查岂不是逼得江彬暴跳如雷;江彬可不像老夫这般的好脾气,若他知道此事,怕不要带兵拆了你的锦衣卫衙门么。” 方大同冷笑道:“拆我锦衣卫衙门?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不过卑职会小心,免得不好收拾;今ri打搅大人了,卑职也该告辞了,这银子……” 王旦摆手道:“拿走拿走,老夫送出手的东西从无取回之理。” 方大同千恩万谢拿了银票包裹告辞而去。 王旦缓缓在书房内踱步思索,这件事来的太过突然,他压根没有思想准备,江彬会不会投敌是个问题,方大同为何要将连夜赶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是另外一个问题,王旦对江彬还是了解的,这个人说他行事冲动不计后果倒不冤枉他,但要说他会投敌叛变,王旦绝不会相信;但这一切的判断都基于以前的了解,最近年余自己和江彬之间势成水火,江彬若真的为了保命投靠鞑子,这事似乎也说的过去。 方大同急于将未经证实的消息告诉自己,可以说是基于蔚州的安危考虑,但这么想似乎太抬举了方大同,王旦更愿意将方大同的举动理解为是想挑拨自己对付江彬,让自己拿着这个假消息去查实江彬,然则自己和江彬之间便会有一场恶斗,他锦衣卫则在其中浑水摸鱼;方大同现在自己焦头烂额,在蔚州又无寸功可立,把水搅浑趁浑水摸鱼未尝不是一个寻找立功机会的好办法,狂且这小子一再强调是未经证实之言,便是为了将来替自己开脱,可谓是处心积虑。 王旦想来想去,并无定计,心头颇为焦躁,最终决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若江彬有异动当有征兆,一定会露出马脚,到时候才能判定真假,现在做出任何决定都是不明智的。 王旦枯坐一会,起身回房休息,出了书房门往后边的内房走,便听见前面的天井人声杂沓,有人高声叫道:“姐夫呢?姐夫睡了没?” 老管家的声音传来:“老爷恐睡下了,陈将军明ri再来。” “你给我闪开一旁,我有重要的事要见姐夫,便是睡下了也要叫起来。” 老管家哎哎之声不绝,显然是拦不住陈肃的脚步;王旦皱了眉头扬声喝道:“谁在那里吵闹?成何体统。” 陈肃身后跟着胡百户等几人一路小跑来到书房前,口中叫道:“姐夫,姐夫,出大事了。”其余几位武官纷纷行礼问好。 王旦瞥了一眼陈肃斥道:“大呼小叫什么?什么姐夫姐夫的?” 陈肃想起王旦教训过自己,在军中属下面前不准以姐夫相称,而是要叫他的官职,以撇清关系;暗骂一句:掩耳盗铃!口中却改口道:“指挥使大人,大事不好了。” 王旦道:“如此的不稳重,何事惊慌。” 陈肃拉了王旦便进屋,待众人都进屋之后,陈肃赶忙将刚才在四方楼上发生的一切详细说了一遍,王旦听着听着脸se越来越难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您觉得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猫腻,我和胡百户他们都觉得江彬这是要……” “闭嘴!”王旦及时打断陈肃的话头,生生将陈肃口中那个词塞回去:“喝了酒打嘴仗不是很正常么?有什么大惊小怪?倒是你们几个没事跑去喝酒取乐,成何体统?你们是亲卫营武官,都是各千户所的榜样,你们都这样散漫,还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这个……姐夫你……” “住口!他们的事ri后在算账,先发落了你们几个,陈肃领的头,扣俸禄三个月,其余几个每人扣饷银一个月以示惩戒,都给我滚。” “姐夫……”陈肃傻了眼,胡百户等人也个个大眼瞪小眼,心中乱骂陈肃多事,本想来讨个好卖个乖,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本是一件寻常之事,你们却唯恐天下不乱捕风捉影,今ri之事谁要是在外边乱嚼舌头,老夫只要听到一丁点的风言风语,便唯你们几个试问,别怪老夫没提醒你们。滚!” 众人如丧家之犬连滚带爬的出来,互相大眼瞪小眼,陈肃郁闷的要死,他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众人出了衙门,再无兴致去找乐子,各自一哄而散。 陈肃垂头丧气的往回赶,却听到身后有人急促的跑动,回过身来,竟然是王旦的管家王海。 “大舅爷留步。”王海喘的像个破风箱:“老爷在书房等你,要你赶紧回头,说有要事同你相商。” “怎地?姐夫还没骂够我么?”陈肃翻着白眼道。 “都是一家人,大舅爷还生老爷的气么?快跟我走,老爷等着呢。” 陈肃牢sao几句,不敢不遵命,跟着王海回头,入内宅进了书房,但见王旦一脸y沉木桩一般的坐在那里沉思,上前怯怯的道:“姐夫!” 王旦回过神来,脸se温和了些道:“来啦,坐。” 陈肃赶忙坐下,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适才人多口杂,我不得不斥责你,你办事就是不动脑子,当着那么多闲杂人等的面,岂能说出那样的话?”王旦淡淡道。 “姐夫的意思是说……”陈肃惊讶的睁大眼睛。 “没错,你的怀疑是有道理的,这些人忽然这么嚣张,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摆明是有所依仗;就在你们来之前,你道谁来见了我?” “谁?” “蔚州锦衣卫百户方大同!” “他来做甚?这狗贼还嫌敲诈的不够多么?迟早有一天教他好看。” “先别说这个,他来见我是给我带来一个消息,正是关于江彬在城外的举动的一些传闻。” 陈肃一惊,道:“他说了些什么?” 王旦道:“他说,他的手下在军营中探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江彬和鞑子有所接触,只是未有确凿的证据,只是一些风闻罢了。” 陈肃尖声道:“这就是了,怪道是今ri这些家伙如此嚣张,看来江彬这厮是靠不住了,这事可麻烦了。” 王旦道:“岂止是麻烦,江彬手中握有一千六百多兵马,如果他真的要投敌,咱们免不了有一场厮杀,那可就……出大事了。” 陈肃道:“怕他怎地?这厮就算有异心,也没咱们城里的兵马多,咱们可是有四千多兵马在手呢,咱们将他关在城外,他有本事攻进来?” 王旦摇头道:“这才是麻烦事,目前并不能判断他是否真的投敌,也就没有理由将他和兵马关在城外,而且即便是我们有证据证明他投敌,这件事恐也要殃及到我身上,那可是我蔚州卫的兵马啊,江彬也是属下的将领,让江彬带兵出城迎敌的命令也是我下的,朝廷追究下来,我难辞其咎啊。” 陈肃傻了眼了,识人不明,用人不当的罪名是绝对跑不了的,特别是在蔚州重镇,居然有将领哗变投敌,身为蔚州卫的指挥使,王旦必受牵连。 “姐夫,那现在怎么办?” 王旦吁了口气道:“现在要弄清楚江彬到底要干什么,明ri你暗中查访城外将领的家眷,江彬若有异动,绝不可能将家眷留在城中,如果这些人被接出城,就说明江彬这事是真的了,到那时我们便要先动手,集合大军迅速控制局面,将来朝廷哪里,我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妙计啊,姐夫!江彬的四个儿子在城里,他怎么也不会不管他这四个兔崽子,还有他手下的其余将官也大多有家眷在城中,这正是他们的软肋啊。” 王旦y沉着脸道:“这一回不要搞砸了,要暗地里留意,切不可打草惊蛇;江彬这一回如果栽了,便是栽在那个宋楠手里,也不知道这小子跟江彬什么关系。江彬骗我说是他的远房表亲,硬是将他提拔,偏偏这小子说漏了嘴,若非你察觉到疑点,老夫还决不信江彬会有这么大胆子。此事你做的很好,值得夸奖。” 陈肃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还不是姐夫教导的好。” 王旦微笑点头道:“去,闭紧嘴巴,睁大眼睛,张大耳朵,好好的盯住了;今年开便流年不利,咱们可不能栽在这件事上。” “姐夫放心,我告辞了。”陈肃退出书房没入黑暗中。 王旦坐在书房里发呆,毫无睡意,他不明白这几个月来到底是犯了哪路神仙的忌讳,全是烦心之事,眼前这件事足以毁掉他的所有,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jg神来应对。 江彬啊江彬,你他娘的到底要干什么呢? 第四十四章 人急智自生 ( )三人居在一起商议此事,江彬和方大同听了宋楠了分析后都有些慌张,两人的心气都有一些不顺,一个因为被城外鞑子游骑牵着鼻子折腾了几天没有结果而暴怒,另一个则因为手下的总旗官和一名旗校被刺杀抓不到凶手而被大同锦衣卫千户所斥责为无能,现在又听到这样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乱了分寸。 “他娘的,老狗ri的这是落井下石呢,趁着乱在背后捅刀子,惹火了老子,老子带人去杀了他全家。”江彬怒骂道,顺脚踹翻了一条凳子。 方大同也骂道:“就知道此事不会这么轻易了结,当初就不该上你们的贼船,娘的,现在可完了,内外交困,你们说该怎么办?” 江彬没好气的骂道:“现在说这些有个鸟用,你他娘的花银子的时候怎么不说这样的话?” 方大同道:“银子是银子,能买到命么?” 江彬瞪眼又要骂,宋楠用指节在桌子上扣了扣,皱眉道:“你们这般相互责怪有用么?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王旦还未动手,你们自己倒闹起来了,好没意思。” 江彬和方大同悻悻的对瞪一眼,转向宋楠道:“你可有什么对策么?” 宋楠负手踱了两步,慢慢道:“王旦若是发难,必寻机对江千户下手,方百户目前是安全的,王旦还没有能力对你发难。” 方大同闻言一喜道:“这倒是,老东西能拿老子如何?老子可不受他节制。” 江彬怒道:“那你就不管了?老子进了大牢,第一个把你狗ri的供出来,瞧你跑得了跑不了。” 方大同气的大骂,宋楠也暗自摇头,这样的联盟太过松散,江彬做事太没分寸,这些话说出来对大局有害无益,只能让方大同更加的暴怒。 “江千户,这话还是少说为妙,我估计,王旦只能从防务不利之事下手寻江千户的错处,如果江千户能扭转目前的不利局面,给鞑子游骑重重一击,挽回颓败的局面的话,王旦此番图谋便告破灭。” “说的轻巧,我带了兄弟们忙活了三四天连鞑子的影子都没摸到,鞑子都是骑兵,我们却大多是步兵,压根摸不到他们。”江彬气呼呼的道。 宋楠道:“办法肯定是有的,只是这么做也是被动的应对,此时的危机过后,王旦还会另有诡计,我们却只能被动的应对,所以便是有对付他们的办法,也不能用,还是要先解决掉王旦才成。” 方大同点头道:“说的是,老狗绝不会罢休,可是怎么对付他呢?” 江彬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还让那两个鞑子俘虏写一份口供,故伎重演。” 方大同诧异道:“那两个俘虏不是被宰了么?从哪又冒出来的?” 江彬得意的道:“傻眼了,这叫留后手,你们锦衣卫诡计多端,却连这个都不懂,死了的那两个鞑子是假的,我们早防了老狗一招,留着后手呢。” 方大同又想笑,又想骂人,自己被这两个家伙事事蒙在鼓里,白担了半天的心,这两个家伙真不是东西。 “不成,这个办法已经要挟不到王旦了。”宋楠摇头道。 江方二人同声诧异道:“为何?” 宋楠道:“到现在我才明白,王旦其实并不怕我们诬陷他和鞑子勾结,他最害怕的还是朝廷派人来查出其他的事情来,和鞑子勾结这件事连你我都觉得没谱,朝廷怎么会相信;但一旦来人,便会查出王旦侵吞军户田亩,吃空饷等劣迹来,那才是最要命的;所以王旦才会痛下狠心,将侵占的军户田亩归还,若我估计不错的,他一定也将其他方面的漏洞堵了起来,我们若故技重施,他一定会任我们上报,到那时我们反倒尴尬了。” 江彬一拍额头道:“是了,老狗年前从大同府招募了一千多流民,加上各地发落从军的囚徒,军额已经满编,当时我还以为老狗是为了蔚州防务着想,你这么一说,看来他是为了填满空编的军额了,这狗东西,当真y险。” 宋楠长叹一声道:“此事你怎么不早说,哎,真是身上着火才去挖井,叫我怎么说你呢。” 江彬像犯了错的小孩一般低下头,暗自责怪自己太不敏感,若是早跟宋楠说,怕是早就有应对之策了。 宋楠道:“要一了百了此事,只有将王旦逼走,江千户我问你,如果防务失利,他是否有责任?” 江彬愕然道:“譬如防务不利不仅是我江彬的责任,他也觉脱不了干系,不过只要蔚州城安然无恙,他便可高枕无忧;蔚州卫足额六千多兵马,有这六千兵马,老狗会舒舒服服的待在这个位置上呆到老死。” 宋楠砸拳于掌道:“好,王旦定是仗着蔚州兵马充足,城外失利,蔚州却绝对无虞,所以才这么满不在乎;不但不想着迎击鞑子兵,反而借机对付你;既然如此,我们便给他玩个大的,吓的他尿裤子。” 江方二人伸长了脖子齐声道:“怎么做?” 宋楠道:“他这样的人会和鞑子拼命么?” 江彬道:“狗屁,他敢拼命?他连仗怎么打都不懂,要不是老子……” 宋楠摆手打断江彬的自吹自擂,微笑道:“那就好办了,我就说,这世上很少有既贪财好se又英明神武之人,王旦看来不是这种人了。” 江彬道:“英明神武?这个词形容他实在是糟蹋了,他若英明神武,又怎会着了咱们的道儿。” 宋楠哈哈笑道:“那是因为咱们比他更加的英明神武,闲话休提,他不是卖了田地,补了兵额,落得一身爽利么?这就好比是打好了铺盖卷,咱们正好撵他滚蛋,连行李都不用收拾的。” 江彬和方大同埋怨道:“别卖关子了,快说怎么干。” 宋楠道:“首先需要江千户稳住城外的局面,避免局面恶化,引发山西都司直接干预,说白了要给王旦留下滚蛋的准备时间。” 江彬道:“这是什么鸟办法,稳住局势倒是不难,我只是抓不到鞑子的主力,无法将其歼灭罢了;可这有什么用?王旦给我下的命令是要击溃鞑子游骑大股,还要重建被捣毁的寨堡。” 宋楠道:“我要你这么做是不要引起山西都司的插手,可不是要你遵从王旦的命令,形势稳定之后,咱们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给王旦来个心理战,你们猜,王旦会如何?” 宋楠笑眯眯的将计划和盘托出,江彬和方大同越听越是心惊,看着宋楠的眼神就像是见了鬼一般,两人均想,幸好这小子是友非敌,这么y损的主意亏他能想的出来,仔细一掂量这个计划,只要做的逼真,王旦怕是尿都吓出来了,不跑才怪。 宋楠拍拍江彬的肩膀道:“江千户,做兄弟对不住你,这回恐怕要委屈你了,人选需要安排的妥当,可不能泄露出去,你在手下巴拉巴拉,一定要选出对你绝对忠诚的人来办这件事,万万不能马虎。” 江彬嗓子眼发干,还沉浸在对计划的惊讶之中,半晌,咕咚咽了口吐沫道:“没……关系,兄弟这计策,老子一辈子也想不出来,你他娘的脑子怎么长的,真想破开来瞧瞧。” …… 二月初三,江彬按照王旦的要求,带领本部一千一百兵马尽数出蔚州城北对鞑子兵进行再次围剿,为了表示对此事的重视,王旦特意另外调拨了五百新兵交予江彬指挥。 王旦清楚的很,再给江彬五千人马,江彬也未必能捞到鞑子骑兵的尾巴毛,而可笑的是,江彬居然夸下海口说此战必大破鞑子兵,否则如何如何,jg明的王旦敏锐的抓住江彬说话不经过大脑的缺点,当着一干将领的面抓住江彬的话不放,江彬也傻乎乎的立下了军令状。 江彬带兵出城之后,王旦差点笑的噎死,江彬算是完了,本来还想抓住他作战不利的把柄撤职了事,这回连撤职都省了,半个月内若不能破鞑子大股骑兵,自己便有借口直接将其咔擦了事,这多解恨! “叫你他娘的讹老子,弄个什么老子通敌的证据证人出来,吓了老子一身汗,这回老子散了田亩,补了兵额,虽然损失了不少钱财,但落个浑身轻松;你讹诈老子钱财,拿老子不当回事,老子便要了你的命;那个方大同也自身难保,待收拾了江彬之后,方大同手下被刺杀的案子自己还要想个办法给他弄大,要弄的方大同丢官受罚,方解我心头之恨!”王旦独坐花厅,举着青花瓷杯,老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朵的菊花瓣儿。 第四十八章 鱼儿已上钩 ( )次ri,陈肃暗中安排人手对北千户所将官家眷进行暗中监视,庆幸的是,这些人都没有逃离蔚州的动向,也许是时机未到,也许是这件事就是谣言。 王旦不敢掉以轻心,除了在三个城门口以加强城防为名加派士兵之外,还命亲信以劳军为名带着不少物资去江彬在城外的大营探听消息。 但劳军的队伍压根就没有进入大营的机会,半路上便被关卡给截留下来,江彬带人前来接收物资说了一大堆客气感谢的话,却坚决不让劳军的队伍进入军营,理由是战场重地,为安全计,非本部人马一律不准进入。 这样的消息让王旦稍微放下来的心思又悬了起来,种种可疑之处正预示着江彬在试图掩饰什么。 二月十五ri夜,方大同再次深夜来访,这一回他带来了更加让人惊讶的传言,在城外军营中的随军锦衣卫放出鸽子传信回城,说江彬已经跟鞑子达成了投降条件,鞑子将调集三千重兵开赴蔚州郊外,江彬则负责诓开蔚州城门,协助鞑子兵夺取蔚州重镇,据称江彬献城的条件只有一个,便是要鞑子将王旦交给他来处理,这样的条件自然得到了对方的应允;目前江彬按兵不动便是等待鞑子调兵部署,而江彬则封锁住城北的所有道路,禁止城中哨探到北面探听消息,以防鞑子大军到来的消息被城中察觉。 方大同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将王旦劈的浑身瘫软,尽管方大同还是一再强调,这些都是手下校尉在军营中的风闻,全部未经证实;王旦却想:当然无法证实,江彬已经封锁了军营及北方所有通道,如何证实消息?方大同手下的随军锦衣卫校尉恐怕连行动都要受到限制,能传出打探的消息已经算是相当的不易了,又如何去证实消息的真实? 难怪这两ri城中哨探被阻隔在壶河以南,说江彬下令不准任何人过壶河往北,派去劳军的人马也被阻隔在城北十里处,压根无法接近军营;几下里一对比,江彬投敌几成定局。 方大同离去之后,王旦急忙叫来陈肃商议,这件事还没到公开的时候,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揣度和推测,自己手头没有一丝证据,方大同送来的消息统统强调是未经证实,目前只能跟陈肃商议此事。 陈肃胆战心惊的听完王旦的叙述,颤声道:“姐夫,江彬这是冲着你来的啊,他肯定是觉得这一回必死,所以才铤而走险,跟鞑子谈得条件之一便是要您的人头,可见完全是因为私人恩怨呐。” 王旦怒道:“这厮居然置大义于不顾,为了私人恩怨败坏气节,实在是个浑人一个。” 陈肃道:“任谁死到临头也不会顾及什么大义,姐夫你若是不逼得他走投无路,恐无今ri困局。” 王旦斥道:“我叫你来是商议对策的,可不是叫你来放马后炮的。” 陈肃摊手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咱们点齐人马从腹背打他个措手不及,咱们手头还有四千多人马,他只有一千六百人马,应该能一举歼灭之。” 王旦缓缓摇头道:“恐怕还不到时候,没有证据,师出无名,将来江彬来个抵死不认,我如何向朝廷交代?” 陈肃咂嘴道:“倒也是,他娘的,要是能抓到证据就好了,对了,要不这样,姐夫以督促战事为名招江彬回城。” 王旦道:“他岂肯回来?这不是说笑么。” 陈肃道:“他若敢回来,姐夫便以理由控制住他,若他真和鞑子达成投靠协议,此举正好打乱他们的计划,将江彬羁绊在城中,再派人去接手城外的兵马退回城中,鞑子兵无内应,自然计划泡汤。” “他不会回来的。”王旦重复道。 “不回来的话,姐夫岂不是正好有了出兵绞杀他的理由么?他这是公然违抗军令,以此为由,谁也无话可说,事后朝廷也不至于怪罪姐夫。” 王旦一拍桌子道:“对啊,我都气糊涂了,居然没想到这一层,这倒是个好办法,我明ri一早便传令让江彬回城述职,看看这厮作何反应。” …… 不出王旦所料,江彬以军务吃紧为由拒绝回城,于此同时,陈肃派去监视军官家属的人回来报告,江彬及其手下的将领家属已经在偷偷的收拾东西,似乎有逃离蔚州的打算。 王旦下定决心要对江彬进行致命的偷袭,二月十七ri晚上,王石在蔚州卫军衙召集众千户和亲卫营将领参会,准备宣布江彬违抗军令的行为,要求众人集结兵马,次ri一早跟随自己出城对江彬兴师问罪。 然而就在会议开始前的半个时辰,各部将领陆续抵达衙门大堂的时候,方大同第三次紧急求见。 王旦正在内宅整理身上的盔甲,很久没有穿上这身盔甲在外人面前亮相,盔甲上都有斑斑的锈迹,帽子上的红缨也的变了se,王旦命人逐处的打磨,这是近三年来第一次披挂盔甲在众人面前出现,他要注意形象。 闻听方大同忽然又来了,王旦赶紧召见,一见面便道:“方百户,老夫要去剿灭江彬这个反贼,这件事你出力不小,要不要跟随老夫前去,事情平息之后,老夫在上报朝廷的奏折里也好给你蔚州锦衣卫衙门记上一笔。” 方大同脸se难看之极,连声叹息道:“使不得啊,使不得啊,卑职正是因为此事来的。” 王旦诧异道:“怎么?我已召集众将在衙门与会,四千兵马四更出发,天明时便可直捣江彬军营,将这反贼的y谋粉碎,为何使不得?” 方大同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竹筒递给王旦道:“这是卑职刚收到的密报,大人看看。” 王旦疑惑的打开小竹筒,在里边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来,但见纸条上写着一行字:“鞑子已至,设伏以待。” “这是什么意思?”王旦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方大同叹道:“我的大人呐,你召江彬回城之举已经打草惊蛇了,江彬既然违抗你的军令,便明白接下来你一定会率军出城对付他,这情报说的还不明显么?鞑子兵已经到位了,正张着口袋等你往里边钻呢,大人你带兵前去,岂不正好中了计么?万万使不得啊。” 王旦宛如一瓢冰水从头浇到底,由外而内的寒澈骨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se变得煞白。 “这……这厮简直太y险狡诈了,太狠毒了,老夫要将这厮碎尸万段。” 方大同将纸条在灯上点着,烧成灰烬,轻声道:“大人,从长计议,已经教江彬有所防备,事情已经逐渐变的不可收拾了,您还是仔细考虑考虑应对之策。” 王旦喃喃道:“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方大同摇头道:“卑职觉得还是赶紧上报给大同总兵府为好,在拖下去,万一真的丢了蔚州,那就全完了。” 王旦茫然道:“对对,上报,上报……来人呐,取消会议……连夜备马,我要去大同府面见总兵王勋大人。” 当夜,王旦连夜出发,带着数十骑亲卫直奔大同府,次ri下午,抵达山西首府大同,十多个时辰不间断的奔驰,一路风刀霜剑的凌虐,将个养尊处优的王旦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浑身上下骨头仿佛散了架一般。 但他丝毫不敢耽搁,连口水都没喝便入城直奔总兵府求见大同总兵王勋;王勋听闻蔚州卫指挥使王旦星夜赶来求见,本就知道近ri蔚州鞑子扣边袭扰甚巨,还以为是蔚州城出了什么差错,紧急推掉军务会议召见王旦。 王旦哭丧着脸一五一十的将所有的事情禀报王勋,惊得王勋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你是说江彬投靠鞑子意图攻下蔚州?”王勋惊得一蓬黑胡子吹得飞起。 “回总兵大人,正是,下官自觉此事重大,所以在星夜来报,恳请总兵大人给予协助解决,下官本想率城中兵马攻其不备擒拿叛贼,可那江彬和鞑子勾结设下埋伏,下官不敢妄动。” 王勋道:“不可能,江彬我见过,是个勇武刚烈之将,不可能投敌,是不是你消息有误?” 王旦急道:“有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方大同为证,不信大人可去向他求证。” 王勋又问:“你可有真凭实据?” 王旦道:“这个……倒没有,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明朗,江彬的所作所为已经昭然若揭,下官有十成把握判定江彬已经背叛我大明。” 王勋仔细考虑了一会道:“好,此事重大,若真有其事,朝廷亦会震怒,但单凭你一面之辞,又无证据,本官实难相信;这样,本官率两千人马随你去蔚州,若查证属实,便合力将叛贼和鞑子一举歼灭。” 王旦感激涕零道:“多谢总兵大人,总兵大人肯往,下官便心里有底了。” 王勋肃然道:“但是本官也要提醒你,如果事实并非你所说的那般,你要负全部责任,到时候可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王旦心里打鼓,但事已至此,容不得他犹豫,再加上他已经得出江彬已经投敌的结论,更是胆气立壮。 “总兵大人放心,下官明白。” 第四十九章 夜袭野马坡 ( )王旦前往大同府搬救兵的事完全落在锦衣卫的眼中,王旦前脚刚走,方大同后脚带人往城东门赶,东门口的守军本接到不准闲杂人等出入城门的命令,但锦衣卫可不是闲杂人等,方大同带着二十多锦衣卫校尉骑着高头大马,光是这幅派头就不是蔚州卫这些地方卫所的兵士所能比拟的,城门口的守门官兵很快便被方大同呵斥的战战兢兢,乖乖的开门放行。 两个时辰后,方大同抵达三十里外的江彬大营,江彬和宋楠早已全副武装的在帐中等候他的到来,见到方大同,宋楠第一句话便问:“王旦走了么?” 方大同道:“他不走我能来么?连夜去大同了。” 宋楠兴奋的一拍巴掌道:“好,老狗算是完了,见到大同总兵一番哭诉,王总兵定不会袖手旁观,这下有好戏看了。” 江彬道:“宋兄弟,现在该怎么办?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了,哥哥我心里直打鼓,别他娘的真的以为我投敌叛变,那可就完了。” 宋楠笑道:“你可知道怕了,可惜也晚了,美女当前,裤子都脱了,你还怂什么?现在是亮真本事的时候了,前几天抓到的鞑子兵我已经命人放了,现在马百户正带着一拨人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不出意外,这些鞑子兵会把我们带到他们的大营驻扎处,江千户,打仗你在行,咱们这一千六百大军能否将那几百鞑子骑兵吃掉,就看你的本事了。” 江彬道:“我是担心鞑子兵使诈,万一找不到鞑子的兵营所在,咱们可再没时间折腾。” 宋楠笑道:“不用担心,冰天雪地的他们无处可去,再说我是故意让看守的士兵放松jg惕容他们逃出去,他们不会生疑;事不宜迟,赶紧升帐点兵,赶走王旦,升官发财就看江千户的啦。” 江彬再无多言,立即传令下去,命各百户总旗小旗来营中升帐,迅速分派了命令,打点好武器物资粮食,天se微明之时,大军拔寨起营往北开去。 一路上,数十名哨探四下搜索马鸣留下的记号,宋楠让马鸣带了不少喂马的豆子,用汁水染红,在跟踪途中丢下标记,一路寻着标记往北行军,下午未时末,大军在距离蔚州九十余里的一处小山坳里跟马鸣等人会合到一起。 这座山叫野马坡,山那边便是一座叫做原阳的小城,这里正是蔚州宣府怀安卫、大同府天成卫和蔚州卫三处防区的交界地,再往北数十里便是鞑靼控制的地界,这狭小的通道两侧有高山峻岭阻隔,使得宣府和大同两处边镇守军对这里无法顾及,也正因如此,鞑子游骑才会沿着这条通道往南袭扰蔚州,完全不担心会被两侧的怀安卫和天成卫包夹。 马鸣禀报道:“千户大人,我等跟随鞑子兵一路跟踪来到这里,已经探明,野马坡那边的原阳小镇便是鞑子这次袭扰的军营所在,我们不敢再往前,只得在此处等候千户大人大军的到来。” 江彬点头道:“可曾被发觉?” 马鸣道:“决计不会,跟着我来的三十多名弟兄全部都是步行,远远坠在他们身后三四里处,我手下一名兄弟是曾是猎户,善追踪之术,这要是被发现,我便不信马。” 江彬呵呵笑道:“好,这等人才倒是有用,这仗过后要提拔他做个小旗。” 马鸣道:“卑职先替他谢谢大人了。” 江彬道:“废话不多说,你带路,寻个有利的位置咱们先瞧瞧去。” 马鸣点头答应,带着江彬宋楠等人爬上了北面的坡顶,在浓密的松树林边缘往北面眺望,夕阳下野马坡北一片平坦,远处两侧的高山隐隐约约像两条臂膀将原阳以北的地方围成一道走廊,就在野马坡下五六里地的地方,鞑子的一座临时兵营建在平坦的荒原上,远远望去,人影晃动战马嘶鸣热闹的很。 江彬皱眉道:“鞑子不是饭桶啊,周围一片平坦,正利于鞑子骑兵迎击,这座兵营有六道门,一旦打起来,鞑子骑兵可以六门齐出,根本困不住呢。” 马鸣道:“咱们可以夜袭,唯一可虑的便是在营寨外围的一圈哨塔,晚上肯定有火把风灯照耀,就怕咱们一出山口便被发现,以我军的脚力,到达鞑子兵营处起码要一刻钟,鞑子兵会有充分的时间应对。” 江彬点头道:“说的对,不能攻其不备便难以取胜,骑兵一旦让他们冲锋起来,咱们这一千六百兵还真吃力。” 宋楠听着两人的对答,看着山下的格局心头也在积极的思索,虽然自己对打仗一窍不通,但江彬等人说的话他还是听得懂的,无非是兵力不足以应对数百骑兵,若被鞑子提前得知准备好迎敌的话,七八百骑兵冲锋起来,步兵根本不是对手。 众人默然看着山下,都在想着应对之策,宋楠开口道:“江千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彬道:“兄弟有话就说。” 宋楠道:“鞑子游骑毁我寨堡,又不断伺机袭扰,作为蔚州守军,我们的任务是不是要打到鞑靼境内,踏平他们?” 江彬笑道道:“兄弟说笑了……咱们这点兵怎么可能办那么大的事,本就是以防守边镇为第一要务。” 宋楠道:“那不就结了,即是说我们这次来此目的不是歼灭鞑子,而是击溃鞑子兵,将其驱赶出去,恢复蔚州北部寨堡的防守体系,叫鞑子不敢再来袭扰。” 江彬道:“是啊,能做到这样,便已经完成了任务,可算是一场胜利。” 宋楠道:“鞑子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我们大可利用这一点,夜晚袭击对我有利,光线不明,鞑子骑兵并不能完全发挥优势,而我们则可以虚张声势,让鞑子兵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让他们失去拼斗的勇气,则鞑子兵必会选择撤退,只要一逃,这一仗就赢了。” 江彬道:“如何虚张声势?” 宋楠微微一笑,从松树上扳下几根松枝,抓了一把枯藤随便缠绕一番做成一个三头叉的形态道:“你瞧这个。” 众人愕然道:“这是什么。” 宋楠道:“有了这个,我们这一千六百人便暴增三倍,鞑子要是这还敢接战,那可真是一帮棒槌了。” 方大同忽然明白过来,叫道:“你是说拿这个当火把?让鞑子把一个士兵看成是三个士兵?好家伙,这办法可够损的。” 宋楠笑道:“这叫虚者实之,兵不厌诈,兵书我不是没读过,先古名将比我这个计策还损,一点都不丢脸。” 方大同一语惊醒梦中人,周围的几名百户连声叫好,个个挑起大指赞楠爷了不得,兵家奇才云云。 江彬大声道:“好个兵不厌诈,没想到宋兄弟对打仗还有一套,真叫我们这些天天打仗的汗颜,这个办法甚好,只是有些可惜。” 宋楠道:“若有纰漏,江千户不要见笑,毕竟我是外行,大主意还是你来拿。” 江彬道:“纰漏倒是没有,三倍疑兵便是近五千兵马,鞑子的胆怕是都要吓破了,一照面恐就要逃跑,咱们也追不上,这不是白忙活了么?怎么着也要割个百八十个脑袋回去才能算是一场胜仗。” 马鸣道:“千户大人,不若我和赵百户带人摸到后面埋伏在路边掩杀可好。” 江彬想了想道:“也好,我将一百火枪兵掉拨给你们,你们要多带弓箭,不要跟他们照面,只在两侧放冷箭打冷枪,鞑子一旦溃逃,正面我们便迅速的逼近,量他们不敢对你们如何。” 众人商议既定,各自带人进行准备,天se渐黑,众士兵一边嚼着干粮,一边在两侧的山坡上砍伐松枝制作三叉火把,而马鸣和另一名姓赵的百户则带着两百弓箭手和一百火枪兵顺着两侧的山林摸到六七里外潜伏,待天一黑便移动到兵营后方的大道上埋伏。 宋楠是第一次亲身经历古代的战争,虽说在电影电视上看过多次,但那些都是意y的产物,这一回可是真刀真枪的直面,心中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 江彬告诉他:“待会你别往前冲,就呆在后面看热闹就成,箭可不长眼睛,鞑子兵的箭she的很准。” 宋楠心道:“冲杀我是不干的,但躲在最后也没必要,总要见识见识这场战斗才是,待会就跟在江彬屁股后面,应该不会有危险。” 方大同也很紧张,但见宋楠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激发了他的傲气,低声吩咐随行的三十多名锦衣卫校尉道:“待会若是鞑子溃逃追杀之时,你们可都给老子争脸,咱们有马,多砍几个脑袋,咱们蔚州锦衣卫衙门也算是立了大功。” 众校尉心中打鼓,平ri在城里耀武扬威倒也罢了,上战场杀敌这可是头一遭,那可不是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而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鞑子兵,一会可要先祷求菩萨保佑了。 第五十三章 好事需多磨 ( )第五十二章 见宋楠踌躇不答,叶芳姑略有些尴尬,试探着问道:“宋公子觉得青璃不好么?” 宋楠摇头道:“青璃小姐貌美娇憨,是个惹人怜爱的姑娘,有谁会不喜欢她?只是……” 叶芳姑道:“我明白了,奴家没有说明白,公子前途广大,ri后也许高官厚禄,想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的女子为妻,芳姑想到了这一点,我家青璃身世凄苦,门第清贫,本非公子良配,我的意思是留在公子身边收为偏房也无不可,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只要宋公子能好好的照顾他,莫教她受人欺负便是了。” 宋楠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在下也是贫苦长大,岂会想的这么远,只是婚姻乃人生大事,岂可草率行事,再者我对青璃小姐视同妹妹,并无其他想法,你这么一说,教我……教我如何回答?” 叶芳姑吁了一口气淡淡道:“原来如此,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宋公子原来对青璃无男女之情,倒是我多事了,也罢,此事当奴家没说过,公子不用介怀。” 屋内气氛尴尬,宋楠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来打破这尴尬的场面,不时偷瞟叶芳姑的脸se,人家双手将妹妹奉上,却被自己拒绝了,脸面如何能挂得住;但叶芳姑却一脸的平静,仿佛并没生气。 “宋公子,我决定明ri带着青璃离开贵府,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和连ri来的照顾,ri后必有报答之ri。”叶芳姑静静道。 宋楠问道:“你们去哪里?” 叶芳姑道:“浮萍随影,处处为家,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姐妹容身之处。” 宋楠皱眉道:“你二人是官府画形缉拿的犯人,一个不小心便会被盯上,青璃姑娘武功又不好,你们岂不是处处危险么?” 叶芳姑淡淡道:“敢作敢当,我们杀了人,便不怕官府缉拿,大不了同归于尽,怎么着也要杀他个人仰马翻。” 宋楠摇头道:“那怎么成,明知是死路,为何要去蹈覆辙,这不是愚蠢么?生命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不值的珍惜的东西么?” 叶芳姑定定的看着宋楠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有的选择么?” 宋楠冲口而出道:“留下来,都留下来,呆在我身边,你若相信我的能力,我必能保的了你们平安。” 叶芳姑摇头道:“保的了一时,却保不了一世。” 宋楠双目炯炯道:“便是保一世又有何妨?” 叶芳姑脸上立刻飞起彩霞一片,此话歧义甚大,一生一世在一起,那是什么意思,表白么? 就听宋楠道:“芳姑,留下来,呆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们一生一世,我虽无权无势,无万贯家业,但我以一个男人的名义立誓,恳请你留下来,青璃我会视同亲妹妹,等过个一两年风声过后,我会替她寻个好人家嫁的风风光光,定不教她受委屈。” 叶芳姑吸了口气道:“那我呢?” 宋楠缓步上前,伸手握住叶芳姑的手道:“姑娘若不嫌弃,便一辈子跟着我宋楠,宋楠绝不会让你漂泊受苦,让你幸福的过一辈子。” 叶芳姑心如乱麻,她没料到宋楠会如此直接的表白,一时间面红如血,双手被握,虽武艺高强,却无半分气力挣脱。 “不不……你我绝无可能,公子风华正茂,奴家已经二十一了,又曾许配人家,又有命案在身……” 宋楠一把搂住叶芳姑的细腰,贴胸将她抱在怀里轻声打断她的话道:“二十一岁很老么?那ri小酒店中第一次见到姑娘,宋楠便惊为天人,宋楠自认定力十足,本无其他想法,可前ri夜间,在荒野战场之上仰望天空之时,我的脑海里念念不忘的就是你的影子,刚才你说要走,我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人割了去一般空落落的晃晃荡荡,我终于明白自己已经喜欢上你了,你不要走,留下来。” 叶芳姑无力的挣扎道:“不成,这怎么行,我不能这么做……” 猛然间叶芳姑感觉双唇上一热,顿时全身麻木,宋楠竟然用嘴唇堵住了自己的嘴巴,这一辈子自己还从来没被人亲过嘴,浑身上下顿时僵住。 宋楠用舌头挑开那两扇扁贝,勾住叶芳姑温软的舌尖温柔的包裹吸吮,叶芳姑无意识的进行着回应,正当宋楠以为面前的美人已经接受了现实之时,猛听得‘啪’的一声响,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叶芳姑涨红了脸,眼中泪珠滚动,扬着手呆呆的望着自己。 “芳姑……” “宋公子自重,宋公子请回。”叶芳姑冷冷的转身,快步往内房而去。 宋楠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呆立半晌,懊恼的叹息一声转身往外走,陆青璃一阵风般的跑了进来,一见宋楠立刻上前挽着他的手臂道:“宋大哥,你们的话还没说完么?出来陪我们玩扑蝴蝶,今天天气暖和,居然有不少蝴蝶飞出来了呢。” 宋楠来不及捂脸,被陆青璃看见脸上的手掌红印,陆青璃惊讶的道:“宋大哥,你的脸怎么了?” 宋楠尴尬yu死,忙急中生智道:“蚊子,一只蚊子叮我,被我一巴掌拍死了。” “大冷天的,哪来的蚊子?”陆青璃诧异的道。 宋楠翻翻白眼道:“许蝴蝶出来,便不许蚊子出来么?走了走了,教你玩个新玩意,不来便作罢了,我可就这么一会儿兴致。” 陆青璃看着宋楠仓皇而出的背影,喃喃道:“说的好像也对,蝴蝶能出来,蚊子为什么不能出来?哎,宋大哥等等我,这回教我们玩什么啊。” “跳房子!”宋楠头也不回的冲出去,迅速回房拿了热毛巾敷脸,好一会儿,才将红印敷的消失干净。 …… 次ri上午,宋楠去营中转了一圈便回家来,萍儿在院子里忙活,一见宋楠忙上前道:“少爷,叶姑娘走了。” 宋楠一惊道:“走了?何时走的?就这么出去不是找死么?” 萍儿道:“我们都劝了,可是叶姑娘执意要走,我们拦不住,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 宋楠往外便跑,一边招呼李大牛将马儿拉出来,翻身上马;萍儿叫道:“公子去哪儿?” 宋楠道:“追她们回来,往哪个方向走了?” 萍儿道:“往南去了。” 宋楠快马加鞭冲出小巷上了大街往南疾驰,两姐妹定是要往南门出城,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 南城门处,叶芳姑和陆青璃一人带着个大斗笠正顺着拥挤出城的百姓往城门口行去,陆青璃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叶芳姑冷着脸面无表情,两人一前一后渐渐挨近城门边。 城门处有人检查来往出城的行人,边城蔚州一直有着进出城盘查的规矩,大多数时候都是简单的查查包裹和所携之物便了事,但因鞑子最近活跃,大同总兵王勋又亲自来了蔚州一趟,虽然已经走了,但这几ri还是延续前几ri的严查。 两人行到城门卡口处,守门的士卒高声道:“检查包裹。” 叶芳姑伸手将肩膀上的包裹取下,递给守门士兵,那士兵随便翻找了一番,便挥手道:“走。” 叶芳姑牵着陆青璃的手赶紧往城外走,突然间有人叫道:“那两位,站住。” 叶芳姑装作没听见,拉着陆青璃加快脚步穿过城门洞,那人连声叫道:“站住,站住,说你们两呢,前面截住。” 几名士兵从外卡口冲过来,将叶芳姑和陆青璃堵在一旁,后边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个小头目摸样的军士,喝道:“为什么不停下?” 叶芳姑哑着嗓子道:“没听见军爷喊话,还以为是叫别人。” 那军官斜着眼道:“什么叫别人,叫的便是你们两。” 叶芳姑躬身道:“军爷有何吩咐。” 那军官道:“大晴天的,你们两带着斗笠作甚?鬼鬼祟祟的,将斗笠摘下来。” 叶芳姑身子微微一颤,哑声道:“军爷,戴不戴斗笠也要管么?” 那军官道:“恁多废话,叫你摘便摘,想抗命是么?” 叶芳姑默然不动,手在罩衣下缓缓下滑,摸上了腰间短剑的剑柄。 那军官不耐烦了伸手便来取叶芳姑头上的斗笠,叶芳姑一咬牙,手握短剑剑柄便要拔出来动手,忽然觉得手腕一紧,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哎呀,这不是候百户么?今儿你们当值?” 陆青璃惊喜的轻啊一声,叶芳姑身子一软,差点瘫倒,本来紧张的浑身出汗,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心头一松,就像是来了靠山一般,立刻便觉得心头安定了下来。 来人正是宋楠,惊险万分的赶上了最后时刻,斗笠被摘下来,贴在门洞里的画像便立刻暴露了两人的身份,城门处有七八十官兵,叶芳姑本事再大也逃不了,更何况还有陆青璃这个小累赘。 “哎呀,这不是楠爷么?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失敬失敬。”侯百户虽跟宋楠不是一个千户所的,但宋楠早已在蔚州卫军中名声显赫,谁不认识他? “是啊,我是来叫我的两个家人回头的,家母不适,本想让她们去城外刘家庄请刘郎中过来瞧瞧,可母亲在佛前一炷香敬上去,立刻便舒坦了,你说邪门不邪门?老娘说了,既有佛祖保佑,便不能去寻医了,那是冒犯佛祖,这不硬是叫我来拉他们回去。” 侯百户讶异道:“这两位是贵府仆人?” 宋楠道:“是啊,大妹、小妹,还不给候百户问好?” 叶芳姑和陆青璃低声道:“请侯百户安。” 侯百户哈哈笑道:“好说好说,两位早说是楠爷府里的人,咱们兄弟岂敢来寻你们的晦气,这可不好意思了。” 宋楠哈哈笑道:“无妨,你也是公务嘛,侯百户公务在身,我便不打搅了,改ri咱们四方楼喝几杯,大伙儿亲近亲近。” 侯百户连声道:“好好,楠爷请客,我一定去。” 宋楠打着哈哈拱手告辞,一边一个拉着两人的手回转城中;侯百户站在那里看着三人的背影脸上笑容慢慢消失,身边一名士兵悄声道:“侯百户,那两名女子包裹中都是衣衫和ri用之物,根本不像是去请郎中的,明明是骗咱们。” 侯百户斥道:“多嘴,老子不知道?这宋楠现在跟江彬关系很铁,江彬又马上要升官,他娘的,难道老子去得罪他们?滚去做事。” 那士兵吐吐舌头,赶紧溜之大吉。 第五十章 疑兵惊破魂 ( )众人耐住xg子窝在山坳里等待,二月里的夜晚不比隆冬时节暖和多少,众人冻得手脚冰凉僵硬,又不敢点篝火取暖也不敢活动,一堆堆的士兵抱着团窝在一起相互用身子暖和对方。 宋楠也冻得鼻涕眼泪往下落,不断的哈气在手搓动取暖,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清冷的闪着光辉,不禁有些神游天外,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数月之前自己还在后世的沙滩上冲浪享受阳光,数月之后自己却窝在大明朝的一处战场上等待着参与一场厮杀,若非亲身经历,谁又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大伙儿准备!”三更时分,江彬悄悄的下达了命令,众人一个接一个的将命令传达开来,纷纷爬起身来,列队准备。 “出了山口不要着急冲锋,保持队形,要显得从容不迫,要让鞑子觉得咱们根本不怕他们发现我们。”江彬补充道。 宋楠暗自点头,江彬在打仗上还是靠谱的,还懂得玩心理博弈,正是要像他说的那样,要表现的有恃无恐,越是这样,鞑子便越不会怀疑明军的实力。 一千余人的队伍缓缓沿着山角走出山坳,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前面的队伍传回已经到达山口的消息,江彬立刻下令点起火把,众士兵纷纷擎起三叉火把,打火点燃,顿时噼噼啪啪松油燃烧的烟气和香味直冲耳鼻。 三百多人的前队一处山口便如水银泄地一般铺散开来,九百多个火头密密麻麻的布满山口外的荒野,鞑子兵营外围的几座哨塔立刻便发觉有异,几乎在同一瞬间,三座哨塔上吹响了jg告的号角。 低沉的号角声在黑夜里回荡,听起来让人心头慌乱,兵营中立刻有了动静,数十堆将要燃尽的篝火立刻大亮,远远望去,鞑子兵人影瞳瞳来回奔跑,显得极为慌张。 很快便可看到不少鞑子兵已经披上盔甲跨上战马,手中兵刃在火光中如繁星闪动,一副准备出击的摸样。 方大同跟在宋楠和江彬身边,心头微微发紧,问道:“鞑子看这架势是要来拼命啊。” 江彬哼了一声大声下令道:“都不要慌,不要跑,不要乱,保持好队形,中队后队要散开两边排成横队,要让鞑子看见。” 前队速度放缓,中队和后队快速跟上,往两侧横移,整只队伍出了山口之后像一块大煎饼一样摊开在荒野上,数千只火把将山口处的空地塞得满满当当,像一块着了火的大毯子,铺在鞑子眼前。 鞑子兵营的南门本已打开,数百骑骑兵已经开始在营前列队准备冲锋,但随着明军密密麻麻的火把涌出山口,鞑子兵不知道明军出动了多少人,粗略估算不下几千人,他们震惊了。 不一会儿,几匹马驰出营门前转悠了一圈,那是鞑子带队的几名将官,紧接着悠长的号角再次吹响。 宋楠吓了一跳,还以为鞑子下达了冲锋的命令,耳边却听到江彬惊喜的声音:“鞑子怂了,这是撤兵的号角。” “杀呀。”江彬大叫一声,一把抽出腰间长刀,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嗖的一声窜了出去;与此同时四下里喊杀声震耳yu聋的响了起来,士兵们高声呐喊着举步往前冲锋。 整个队形像是一张着了火的天网,极具压迫感的往鞑子兵营网去,加上响彻天际的喊杀声大壮声势,鞑子兵压根不敢接战,千夫长大声下达撤离的命令,众鞑子仗着有马代步,在明军离营还有两里多地的时候,便已经有数百骑冲出后营门往北逃窜。 江彬带着百余骑马队冲在最前面,突前的哨塔上的鞑子兵正慌里慌张的往营中跑,被一马当先的江彬追上,长刀举起,左右开弓,顿时两名鞑子兵魂归西天;一旦见血,身边跟随的骑兵士兵们便如发了狂的野狼一般红了眼睛,后面的步兵看的真切,千户大人一马当先力杀两人,士气顿时高涨,冲锋的速度更快。 宋楠在后面看的心惊肉跳,这他娘的是合法的杀人啊,埋藏在心底的邪恶忽然像是被打开封印,心头一阵激动;宋楠左右看看,见一名锦衣卫校尉拉着马站在一旁伸着脖子往前看,一把夺过缰绳飞身上马,刀背在马臀上一磕,马儿电she驰出。 方大同连声叫道:“宋总旗,你做什么?” 宋楠头也不回,只飘过来一句话:“杀鞑子!” 方大同翻翻白眼,啐了吐沫,翻身上马,伸手拔出腰间绣刀对左右三十余名校尉喝道:“还愣着作甚?抢功劳去啊,他娘的。” 众校尉如梦方醒,纷纷上马跟随方大同的身后掩杀过去。 明军大队迫近,鞑子兵头也不敢回打马飞逃,逃得快听到后面的惨叫声暗自庆幸,却不料乒乒乓乓之声在两侧响起,外围的几十名鞑子兵应声落马,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嗖嗖破空之声如毒蛇吐信,身前身后又有不少人被箭支she中。 “有埋伏。” 鞑子兵们乱作一团,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出,幸运的是,埋伏的明军并未将矛头对准他们,而是对准后面新来的一群骑兵,前面的鞑子骑兵哪里还敢回头,打马飞驰遁走。 宋楠策马冲入兵营,不少惊慌失措的鞑子兵在营中乱跑,鞑子兵并非全部是骑兵,还有不少是负责后勤物资运送的步兵,他们没有马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掩杀进来,有的自忖必死,拿起兵刃负隅顽抗。 江彬大吼着连杀数人,一眼看到宋楠策马驰入,忙叫道:“宋兄弟,你来作甚?不是叫你呆在后面么?” 宋楠道:“我也是个士兵,怎能躲在后面看热闹。” 江彬咂嘴正准备劝说宋楠离开,忽见宋楠策马欺近,手中兵刃照着自己的脖子便刺了过来。 江彬大惊道:“宋兄弟……你……” 宋楠大叫道:“别动。” 江彬只觉的一阵冷风从脖子边袭过,紧接着有热乎乎黏巴巴的液体喷溅到脖子上,江彬一回头,只见一名鞑子兵站在身后的矮墙上,手中还高举着兵刃,却已经满脖子鲜血。 宋楠抽出兵刃,手有些发软,勉强一笑道:“好险,这家伙差点要了你的命。” 江彬这才明白宋楠救了自己的命,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宋楠面白心虚的摸样,江彬道:“兄弟,这是第一次杀人。” 宋楠忍住心头的不适,哑声道:“第一次,感觉真他娘的不好。” 江彬哈哈笑道:“杀着杀着就习惯了,跟在哥哥身后,咱们争取多杀几个鞑子。” …… 战事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宣告结束,鞑子兵除了躺在地上的全部逃得无影无踪,江彬命人佯装追出数里,后面的则抓紧打扫战场,正面的大队人马死伤不到三十个,后面马鸣和赵百户的伏兵倒是死伤了七十多,其中有不少人是被乱窜的鞑子兵瞎冲到面前,根本无处可逃;好在鞑子兵无心恋战,要不然他们一个也别想幸免。 鞑子兵被杀了三百多人,地上躺着的不管是死了还是伤了,江彬一律下令将脑袋割下来带走,宋楠这才见识到大明和鞑子之间的仇恨有多大,根本没有战俘这一说,正因如此,双方交战也很惨烈,除非能逃走,逃不走的都是以命相搏。 收拾停当之后,江彬下令立刻撤兵,这里离蔚州太远,还不知道鞑子在这一带有多少人马,若是被他们回过神来,那可是大事不妙。 众人不顾疲倦,星夜行军,一直走了一夜,待看到蔚州城高大的黑影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回军营整顿休息,众人都是疲倦之极,除了jg戒的兵士之外,大伙儿都是倒头就睡。 宋楠连做噩梦,战场上惨烈的杀人场面一幕幕在梦中出现,睡梦中也大汗淋漓;迷迷糊糊中也不知睡了多久,睁眼之时,入目是一缕金黄的阳光从帐篷外直she进来,耳听外边欢声笑语,鼻端有饭菜的香味飘来,宋楠这才恢复了意识,坐起身茫然四顾呆立了一会儿,心头暗自感激昨夜的一切已经过去,生活依旧在继续。 第六十七章 心事 ( )第六十七章 宋楠回到南里东巷的四合院新家的时候,宋家人除了忠叔之外居然一个不在家,一问这才知道叶芳姑和陆青璃等人陪着宋母出去逛街了。 小地方的人来到京城繁华之地,自然是要出去游玩一番,宋母肯定是要找一找哪里有寺庙可以烧香,而其他人则是要看看繁华的街景了。 宋楠换了衣服,拿了个小凳子放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坐着歇息,李大牛沏来一壶茶放在他面前,看宋楠眉头紧皱的想事情,没敢打搅,轻手轻脚的回屋去跟忠叔说话;摆弄着新到手的锦衣卫的服饰和绣刀,心里别提多美。 对他来说,能穿上这一身衣服简直是做梦都要乐出声来,至于楠哥儿今天在衙门里受的那些气,李大牛自认没有能帮到宋楠的地方,动脑子想着的事还是不要去参和,楠哥儿想出办法来要打还是要骂,要文还是要武,总之自己第一个上便是。 宋楠悠悠忽忽的喝着茶水,鼻端传来院子里花草的清香,今ri的烦闷心情渐渐消散,这新家虽然面积不太大,但却是个独门独院,院落宽敞舒朗,四方房舍面朝院落开门,各自duli却有游廊相连,家居甚宜,住在这样的宅子里神情气爽心情也会好很多。 然而今天的事宋楠也不敢掉以轻心,自己新来京城当了锦衣卫百户,其实也没想着以后如何,总之一步步的爬高,爬到在这个时代没人能欺负的地步便成;可没想到到了京城,心中的蓝图开没落下半笔就被人泼了一头的凉水,锦衣卫里可不想蔚州卫中那么好混,自己如今的处境有些尴尬,须得改变现状才成。 自己是第七百户所的百户,按照孙三和秦四的说法,这第七百户所的职责类同于城管和派出所的集合体,坊间治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去管,地位在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衙门里也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差事,甚至连下边人的饷银都发不齐,如果不是孙三等人信誓旦旦,自己打死也不会相信。 郑总旗目前俨然是老大,下边的校尉都听他的,自己这个百户只是个空架子,不管郑总旗如何的仗义,宋楠也不能容忍这一点,自己可从来就不是当傀儡的料。 问题是,郑总旗跟下边人的关系非同小可,如果简单的以官职压制,也许会奏效,但一定会失了人心,没有大家的拥护,自己这个百户也还是个空架子;细细想来,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第七百户所的地位上,如果自己能做到将校尉们的饷银足额到位,又能同别人平起平坐,这帮人自然会对自己另有一番评价。 可是这件事可不易办,而且急不得,地位的提高需要自己做出一番震动千户所衙门的事情来,一时半会儿哪来的机会? 宋楠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一步步的来,先搞好上下关系,稳固自己的地位,然后再去想其他;而搞好上下关系最快捷便利的办法只有一个,总结起来一句话:yu将取之必先予之!再简单点两个字:利诱! 夕阳落山之际,宋母一行背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一时间满院子欢声笑语,几个女人逛街恨不得将整座beijg城搬回家里来,箱笼包裹摆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一件件的清理归房,出了吃穿用的东西,宋母居然还小心翼翼的报了一尊观音像回来供在北屋的香案上。 众人忙乱了一番,才想起来问宋楠今ri去衙门如何,宋楠只道一切正常,只是新来乍到需要适应一番;宋母语重心长的叮嘱宋楠要与人处好关系,莫要乱发脾气云云,宋楠连声答应。 晚饭后,宋楠坐在书房里想看一会书,外边脚步沙沙,竹帘掀开,却是陆青璃和叶芳姑两人来了,陆青璃手里捧着一捧布料像只蝴蝶一般的飞扑了进来,一站定便拿着件淡雅的碎花布料比在身上问道:“宋大哥,这布料好不好看?” 宋楠放下书本左右看了看道:“挺好的,这料子适合做旗袍。” “旗袍?怎么做?”好奇心重的陆青璃立马睁大了眼睛。 宋楠突然想起旗袍在这年头可没有,于是挤挤眼小声道:“改天我单独教你做。” 陆青璃脸上一红道:“宋大哥什么都懂,连衣服都会做么?” 宋楠拍着胸口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人称江湖百晓生,上至朝廷大事,下到鸡毛蒜皮,全部拿得起放得下。” 陆青璃捂着嘴咯咯直笑,胸前两堆隆起之物隔着薄衫直朝宋楠点头,宋楠赶紧扭头咽了口吐沫不敢再看。 叶芳姑从后面进来,拎着一方食盒,对陆青璃道:“青璃,别调皮,叫你别来你偏要来,我和宋公子有话要说呢。” 一边说,一边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从里边取出几包点心来摆在小碟子里。 陆青璃道:“表姐,我知道啦,不会坏了你的好事的,谁不知道你有悄悄话要和宋大哥说?好啦,宋大哥让给你了,要不要妹子给你把风啊。” 叶芳姑气极伸手要打,陆青璃一溜烟的掀了竹帘跑出去,口中叫道:“宋大哥,别忘了教我做旗袍啊。” 宋楠笑道:“不敢忘,谁敢得罪你啊。” 陆青璃一路笑着出屋回房去了。 宋楠拉过一张椅子拍了拍道:“坐,今儿玩的可还开心么?” 叶芳姑点头道:“好久没出门逛街了,倒有些不喜欢,总感觉别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 宋楠拉过她的手道:“那是你生的太美了,遇到美女总是要多看几眼的。” 叶芳姑啐道:“才不是呢,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么?” 宋楠呵呵笑道:“说的我好像是个登徒子似的,其实那只是你的心理作用,有句话叫做做贼心虚,你是心里太过担心之故;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京城离蔚州千里,你在蔚州犯了事不小,到了京城压根就没人记得这些事,死两个人算什么,京城中可都是军国大事呢。” 叶芳姑白了宋楠一眼道:“话说的真难听,什么叫做贼心虚,我是贼么?” 宋楠一笑,本想说:你是偷心的贼,但想叶芳姑不喜别人过于放浪形骸,索xg忍住不说。 叶芳姑叹了口气道:“也许你说的对,是心里作祟;对了,你今ri去上任可还顺利?” 宋楠笑道:“也没什么顺利不顺利的,无非是熟悉熟悉环境,熟悉熟悉人罢了。” 叶芳姑看着宋楠道:“你有心事,我能看的出来。” 宋楠笑道:“别瞎猜了,有什么心事。” 叶芳姑道:“告诉我,要不我去问问大牛去,他一准会说出来。” 宋楠伸手揽住她的腰扳过她的头来在她的粉唇上亲了一口道:“你怎地这么敏感。” 叶芳姑嗔道:“那是因为我关心你,你的言行举止的变化我都能看的出来,别人想让我注意我还不愿呢。” 宋楠抄起她的身子抱在自己大腿上,叶芳姑挣扎着离开,被宋楠紧紧按住,叶芳姑象征xg的挣扎几下,怕宋楠着恼也就罢了。 “确实有些不顺利。”宋楠低声在叶芳姑的耳边道:“锦衣卫里拉帮结伙,相互间也有勾结打压之事,我一个外人突然到来,哪有自己的位置。” 宋楠将自己今天的遭遇悄声说给叶芳姑听,最后道:“这些事你别跟母亲说,我自己会解决,我已经想好的办法。” 叶芳姑点头道:“我岂会多嘴多舌,想知道是什么事让你犯愁,无非是想帮你想办法罢了。” 宋楠道:“多谢了,不过这些事还是我自己解决为好,你们能安安稳稳快快活活的,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叶芳姑摇头道:“我可不能成天呆在家里过悠闲ri子,再说你若不能安稳快活,这一大家子怎么安稳快活?也许我能暗中帮你做些事情。” 宋楠想了想道:“也好,你是女中豪杰,也很有主意,你愿意帮我也好,衙门里的事我自己解决,倒是确实有些事情我不太方便出面。” 叶芳姑道:“什么事?我帮你去办。” 宋楠道:“你帮我暗中打听那郑总旗的底细,比如家在何处?,家中情形如何?另外最重要的是他在坊间是用什么手段榨取钱财的,总之能打听到关于他的一切,你都可以打听;只是一条,要小心在意,那家伙可不是善茬。” 叶芳姑笑道:“放心,你当我一身功夫是白学的么?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宋楠在她嘴上吱儿亲了一口道:“好贤内助,先赏个嘴儿。” 叶芳姑红着脸推开宋楠,从袖中拿出一块小玉坠道:“这是我在隆安寺帮你求的一块护身符,带上,据说很是灵验呢。” 宋楠晒道:“居然信佛了,佛祖能管用你也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叶芳姑捂着宋楠的嘴道:“别乱说话,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天下人每天许下那么多愿望,佛祖那么忙,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宋楠听着笑出了声,叶芳姑嗔怪不已,亲手将玉坠挂在宋楠的脖子上才算了事。 宋楠心中感动,搂住她的脖颈来了个长长的热吻,叶芳姑温柔相就,两人唇齿交缠了许久,叶芳姑只感到屁股下边坐着的宋楠大腿上有一物越来越硬,赶紧脱离宋楠的怀抱,喘着气道:“我走了,这点心味道很好,我特意带了回来给你尝尝,你吃几块喝点茶水早些安歇。” 宋楠苦着脸叹气,叶芳姑不敢多留,生怕心一软会答应宋楠的非分要求,整理了一下乱了的青丝,急匆匆的去了。 第五十一章 尴尬王总兵 ( )二月十九ri午后,大同总兵王勋率两千兵马随同王旦抵达蔚州西门外,当先开路的哨骑突然来报:“蔚州城中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勋问王旦道:“王指挥使,怎么回事?” 王旦也摸不着头绪,忙策马往前,来到城下,但见城门打开,城头城下到处是欢庆的爆竹声,城头的士兵们也一个个抱着兵刃兴高采烈的谈论着什么。 王旦大怒,自己早已下令蔚州三门加强守备,禁止打开城门,闲杂人等不准随意出入,但显然,自己的命令成了一纸空文。 城门上的士兵也发现了西边大道上黑压压的人马,又见指挥使王旦率亲卫来到城门下,守城百户赶紧下了城楼上前行礼。 王旦冷然道:“这是怎么回事,鞑子犯边,老夫下了严令禁止开城门,你们胆敢违抗军令,不想活了是么。” 守城百户忙道:“指挥使大人息怒,鞑子已经被江千户率兵击溃,城中百姓正在因此事而欢庆呢,周知州要求开城门放城外百姓入城欢庆,镇守中军钱公公也同意了。” 王旦愕然道:“什么?江彬击溃了鞑子?” 守城百户道:“是啊,昨夜江千户夜袭阳原鞑子兵营,斩首三百三十六级,大振军威呢。” 王旦差点没从马上栽下去,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彬这厮不是投降鞑子了么?怎地又大发神威破鞑子兵营大胜而归了?很快王旦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xg了,自己身后可还跟着大同总兵王勋的兵马,自己跑去大同,将蔚州说的岌岌可危,拍着胸脯说江彬已经叛变投敌,现在该怎么办? 王勋很快便得到报告,蔚州大捷,千户江彬率北千户所官兵奔袭敌营大胜而归,王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总算没有出纰漏。然而看向王旦时,王勋的脸se一下子y沉了下来。 “总兵大人,这其中必有隐情,下官岂敢诓骗总兵大人……”王旦苍白无力的辩解道。 “哼,先进城,本官会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的。”王勋冷冷的回了一句,率兵进入蔚州城中。 大同总兵王勋率兵抵达蔚州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蔚州大小官员纷纷聚集在蔚州卫军衙门前的广场上迎接总兵大人,王勋率手下亲随抵达广场的时候,上百官员喜气洋洋的行礼问好。 王勋下了马微笑拱手还礼,同知州周原等人客套几句之后便高声道:“本官在城外便听到城中锣鼓鞭炮响彻云霄,还以为是迎接本官的到来,却没想到是另外一件事。” 周原忙道:“这个,实不知总兵大人驾临,下官接待不周。” 王勋哈哈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听闻蔚州卫大捷之事,本官喜不自禁,什么欢迎的礼节也不及以一场大胜迎接本官来的隆重,蔚州卫的江千户在么?” 江彬跨步上前抱拳行礼:“卑职江彬给总兵大人问好。” 王勋缓步走近,看着江彬一副雄武的摸样高挑大指道:“干的好,江千户不愧是蔚州卫的猛将,这一回可露脸了。” 江彬大声道:“多谢总兵大人夸奖,为圣上尽忠,为朝廷戍边,本是卑职分内之事,卑职可不是为了露脸。” 王勋哈哈笑道:“说的好,听说战果辉煌,跟本官说说。” 江彬昂首道:“此役斩敌首级三百三十六枚,缴获战马七十一匹,盔甲武器两百余套,我方阵亡六十三人,受伤三十二人。” 江彬伸手朝东边一指,只见广场东边竖起一长溜的木杆,上面如溜溜球一般挂着数百颗黑乎乎的人头,这是边镇军中的规矩,斩杀鞑子的首级要挂在军衙前示众三ri炫耀功劳。 王勋咂舌道:“好厉害,不折不扣的大胜,伤者要及时救治,阵亡者要报上抚恤,此战本官要上报朝廷,为诸位请功。” 江彬再次拱手道:“多谢总兵大人栽培。” 王勋瞟了瞟站在一旁默然无语的王旦,冷冷道:“王指挥使,咱们是不是有些事该单独聊聊了。” 王旦脑门上虚汗沁出,忙道:“是是,总兵大人请入衙门用茶。” 王勋哼了一声道:“让江千户也来,还有你说的那位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方百户也来,有些事咱们当面说个明白。” …… 军衙大堂内,王勋坐在上首,王旦和江彬、方大同战立在下首,气氛极为沉闷紧张。 “江千户。”王勋道。 “卑职在!” “有人说你意图投靠鞑子,并违抗军令不遵,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么?” 江彬怒视王旦一眼粗声道:“总兵大人,卑职早就听到这样的流言,明显是有人栽赃陷害,想乱我蔚州军心;卑职就是没有查出是谁在背后造谣,否则卑职定将他碎尸万段!造谣之人定是鞑子jian细。” 王勋摆手道:“你且退下,事实自有明断,王指挥使,该你解释了。” 王旦额头上汗珠滚滚,哑声道:“总兵大人,下官接到报告,历数江千户种种反常之行,故而得出江彬投敌之结论,可不是下官蓄意造谣。” 江彬怒喝道:“原来是你这个老狗在捣乱,aai的。”江彬手握刀柄,一副抽刀砍杀的架势。 王勋喝道:“江彬,你想犯上么?本官正在查实此事,事实如何,很快便有分晓。” 江彬鼓着眼睛气呼呼的退到一旁,拿眼剜着王旦。 事已至此,王旦也豁出去了,于是将江彬种种反常表现历数一遍,并将方大同三次来访透露消息给自己的事也全部说了出来,这个时候,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为自己开脱才是当务之急。 王勋听完问道:“江千户,王指挥使所说的事你如何解释。” 江彬大叫道:“没想到卑职一心与鞑子作战,背后却被人插刀子,想想都叫人心寒;我封锁城北要道,乃是为了突袭鞑子做准备,卑职知道,蔚州城中有鞑子的耳目,封锁住道路,便是防止鞑子细作通报我军动态;而不准犒劳之人如军营,乃是出于士气考虑,当时我全营将士正戮力备战,每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弄个什么劳军的部队来一搅合,我的一番动员和鼓舞岂不是全白费了;至于王指挥使突然召我回城述职之事,卑职只能说,将在外有所不受,战事吃紧之时,别说是王指挥使的命令,便是总兵大人下令,卑职恐也不会回城。” “放肆!总兵之令你也违抗,你也太嚣张了些。”王旦赶紧逮住机会拍砖。 王勋却不以为意道:“两军交战本就是随机应变把握时机,将官在阵前理应有决断之权,这才是好的将领;倒是王指挥使,你因为这些事变说江彬投靠鞑子,这也未免太草率了。” 王旦转向方大同道:“方百户,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三次来我府中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有你手下兄弟探听的情报,都跟总兵大人明言啊。” 方大同翻着白眼道:“王指挥使,你在说什么?下官跟你说过什么了?” 王旦愕然道:“不是你说的,江彬跟鞑子暗中交谈,达成投降协议,并设计里应外合夺取蔚州,还设伏张网准备伏击我么。这些不都是你告诉我的么?” 方大同嗤笑道:“王指挥使,你的想象力太过丰富,我怎么会跟你说这些话?不错,我是三次拜访大人,但书房中我跟大人谈及的不都是在城中大规模清茶鞑子细作之事么?我锦衣卫百户所人手不够,想请大人帮忙来着,你怎么敢说是卑职诬陷江千户的?真是匪夷所思。” “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王旦差点气昏过去,方大同一口便否决了他说过的所有的话,王旦猛然感觉到自己有一次陷入了一个y谋之中。 王勋脸se难看,冷然道:“王指挥使,你们谈话之际可有他人在场,这么争来吵去的扯皮有什么用。” 王旦嗫嚅道:“都是在书房中的密谈,哪有其他人在场,这等事下官岂能不加以小心,若是流传出去,城中岂不大乱。” 王勋道:“亦即是说,方百户说没说那些话无人得知了是么。” 王旦噗通跪倒指天画地道:“我王旦绝不敢欺瞒总兵大人,可以我王家祖上立誓,总兵大人,若非下官觉得事关重大,下官又怎会连夜赶往大同府求的总兵大人的协助?” 方大同忽然冷冷道:“我倒是听说王指挥使一直跟江千户不睦,逼着江千户立下剿灭鞑子的军令状,也许王指挥使是想造出声势置人于死地也未可知。” 王旦大叫道:“好你个方大同,你简直就是条毒蛇。老夫上了你的当了。” 王勋冷眼旁观,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无论如何,这一回是王旦的错,方大同说没说那些话已经无从查考,这更是王旦的致命死肋,今后王旦和江彬两人在蔚州城必然不能共处,如果不将此事摆平,恐危及边镇安危;江彬新立大功,有是看上去的受害一方,为了蔚州的稳定只能从王旦下手了。 第六十八章 利诱 ( )第六十八章 次ri上午,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的诸位千户、副千户、百户的案头都突然出现了一个牛皮纸的信封,上面的落款是‘新任第七百户所百户宋楠拜上’的字样。 众人打开信封,里边除了一张银票之外什么也没有,连个便笺也没写,不过意思倒是很明了,新任的宋百户这是在送见面礼了。 彭万里的银票是五张一百两的,两名副千户各一百两,六名百户各五十两,一共花去了一千多两银子。 宋楠虽然肉痛,但这点银子还是拿的出来的;当初在蔚州讹了王旦的银子还剩下两千多两,离开蔚州的时候,江彬硬是塞了一千两银子的赠与,各交好的百户总旗也都五两十两的送红包,几下里一凑起来,倒也有个三千六七百两的闲钱;离开蔚州的时候,北大街的宅院和城外的三十亩地都做了处理,得了三百多两银子,那些钱都让宋母收着做家用,宋楠的钱倒是一分没动。 只是钱来如抽丝,钱去如山崩,只这一项送礼的费用便花掉一千多两,宋楠迫切的感觉到要赶紧想办法搞些进项,靠着自己的每月五两的饷银,全家上下不久就要喝西北风了。 花钱之处还不仅仅是这里,在送了衙门里千户和百户的银弹之后,宋楠又拿了五百两银票在去衙门的途中在汇通票号兑成了银子,让李大牛用个大箱子装着抗在肩膀上进了第七百户所的大院。 院子里闹哄哄的,校尉们有的在空地上耍拳脚,有的抓着油乎乎的大饼就着热茶西里呼噜的吃早饭,有的成群低声说笑,本来一片热闹的景象,待看见宋楠和李大牛进门顿时全部闭嘴,忽然鸦雀无声了。 宋楠点头微笑道:“兄弟们早啊。” 众校尉看看台阶上站着的郑总旗和韩总旗,没人吱声;郑总旗呸的一声吐出口中咬着的牙签瞪眼道:“没规矩的兔崽子们,不知道给宋百户打招呼么?” 众校尉忙拱手道:“宋百户早!” 宋楠不动声se的往大堂里走,刚进了屋子,便听郑总旗道:“都麻利点,今ri还是老规矩,我和老韩各带一队,老韩往东去正东坊巡视,我往西巡本坊和正西坊,都他娘的打起jg神来。” 众校尉轰然一声应诺,纷纷回公房整理兵刃和用具;宋楠皱了皱眉头,转身回头来到台阶上,将郑总旗和韩总旗个领着四五十人闹哄哄的往外走,于是咳嗽一声高声道:“两位总旗留步!” 众人一愣,停步诧异的看过来,郑总旗斜着眼睛道:“宋百户有何吩咐?” 宋楠肃容道:“两位总旗不觉得有什么不当之处么?” 郑总旗道:“不当之处?我有么?老韩,诸位兄弟,我一大早来可做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么?” 众校尉哄笑起来,宋楠喝道:“笑什么?上官问话,你们嘻嘻哈哈的不尊重,是想吃板子么?” 众人没想到宋楠会骤然发火,都有些不知所措,郑总旗缓步来到阶下盯着宋楠的眼睛道:“宋百户,兄弟们辛辛苦苦的出门办差,这一天又是累的跟狗一样,你不勉励几句便罢了,干什么冲大家发火?” 宋楠冷声道:“我可不是发火,我是在说规矩。” “规矩?你刚来第二天就跟我们说锦衣卫里的规矩?”郑总旗一脸的揶揄之se。 宋楠道:“别的规矩也许我不懂,但有的规矩却是明摆着的,我是第七百户所百户,你们出门办差,难道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不需要跟我禀报一声么?我一进来,你便自作主张分派今ri任务,可跟我禀报了?” 郑总旗一时语塞,半晌道:“原来宋百户是嫌咱们没给你面子,那好,禀报宋百户,今ri本人和韩总旗各带一队兄弟巡坊,韩总旗往东我往西,这回您清楚了么?” 宋楠哼了一声道:“知道了。” 郑总旗冷笑道:“那咱们兄弟可要走了。”说罢啐了口浓痰一摆手扭头便走。 宋楠喝道:“站住!” 郑总旗扭头道:“宋百户又有何贵干?” 宋楠道:“我同意你的分派了么?今ri所有旗校分为五队,每队二十人,郑总旗带一队往正西坊,韩总旗带一队往正东坊,刘小旗张小旗率一队往天坛左近巡视,黄小旗蔡小旗带一队去山川坛左近巡视,最后一队由本人带队巡视正南坊,都明白了没有?” 众校尉面面相觑,没人出声,都等着看郑总旗的脸se;郑总旗脸se变的极为y郁,yu要说话,却被韩总旗悄悄的拉了拉衣角,示意不要跟宋楠顶撞。 宋楠看也不看郑总旗一眼,眼光扫视众校尉高声道:“锦衣卫其他的规矩我宋楠也许不懂,但有一条规矩却是天下衙门通用,那便是遵命守纪!锦衣卫虽不是卫所官兵,但也类同于军队,这里上官之命便是军令,有觉得不服气的,现在便可站出来说话,我佩服的是当面说话的英雄好汉,可不是背后嘀咕的懦夫;不过说话之前你们先掂量掂量自己的理由够不够充分,否则可别怪我拿红黑榆木棍伺候你们。” 众人吓了一跳,这年纪轻轻的宋百户居然知道锦衣卫里行刑的上红下黑的榆木棍,那可是正南坊独创的专门用来打屁股的硬木棍,这些棍子早已被锁在库房里很久没拿出来用了,宋楠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 郑总旗‘呸’了一声,恨恨道:“好,倒要瞧你如何带好手下的兄弟们,兄弟们ri后的饷银和外水就看你宋百户的了。” 宋楠呵呵笑道:“郑总旗无需费心,你好生的办好你自己的差事便罢,我知道你所指的是什么,无非是兄弟们的饷银不到位,受他人歧视罢了,我只想告诉诸位,尊严面子可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要想咱们第七百户所在他人面前有面子,靠的只能是兄弟们自己。” 郑总旗冷笑道:“漂亮话儿谁不会说?” 宋楠道:“我不仅会说,我还会做;我听说你们为了补足饷银的差额,弄些外水花销,在街面上做了不少的勾当,我不想追究你们之前是如何在街面上榨油水的,但从今ri起,再不准你们在街面上乱来,坏了我第七百户所的名声;所谓的尊严便是从这里开始建立,莫让百姓们见了咱们第七百户所的人跟见了鬼似的。” 众校尉大哗,宋楠此举等于彻底断送了他们补足饷银差额的来路,这么一来,每月的饷银只能领到一半,这ri子可怎么过?有人低声的嘀咕,紧接着便发展到鸹噪起哄,甚至有人叫道:“老子不干了。” 宋楠指着一名高声咒骂的校尉道:“你……出来。” 那校尉昂首走出人群,伸手将帽子和衣服兵刃往地上丢,叫道:“怎地?断了兄弟们的生路还有理了,有你这么当上官的么?不干了。” 宋楠对李大牛使个眼se,李大牛跨步上前一把揪住那校尉的衣领就往旁边拖,郑总旗喝道:“做什么?宋百户,你是要拿自己兄弟开刀么?” 宋楠喝道:“都给我安静,我话还没说完,这厮便跳出来叫骂,目无官长,我岂能饶他;先掌嘴二十,再给诸位看一桩东西。” 李大牛劈里啪啦的对着那扬言不干的校尉一顿耳光,众人目中喷火,似有跃跃yu试抗辩之象。 宋楠负手而立,待二十耳光抽完之后,伸手轻轻一摆,孙三和秦四立即黑油黑油的将屋内的大木箱子抬了出来放在台阶上,宋楠抽出腰间绣刀往箱子四角猛砍几刀伸脚一踹,就听哗啦啦一阵响动,一箱子物事顺着台阶滚落一地。 众人往地上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箱子里淌出来全是白花花的银锭,满台阶的银锭发着暗白的光晕,看着着实眼晕。 宋楠带着笑意道:“本人并非要断了诸位兄弟的财路,而是要兄弟们财路来的正,莫让百姓戳脊梁骨,每月诸位都可从我这里领取差额饷银,表现好的,我还会追加大红包,绝不叫诸位兄弟没钱养家;孙三、秦四,照着名单将本月差额款项补足,另每队加二两银子的茶水费,大热天的,兄弟们在太阳下暴晒都辛苦的很。” 孙三秦四答应一声,一人拿着名单念名字,一人将银两分发到一干校尉手中。 郑总旗和韩总旗没料到宋楠会来这么一手,他们之所以能赢得众校尉的拥护说一不二,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解决了饷银缺额的问题,宋楠这么一搞,也同样击中了校尉们的命门,可是郑总旗又无法阻止,若是逼着兄弟们不拿银子,自己反倒成了断兄弟们财路之人了,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众校尉虽然不愿得罪郑总旗,但银子的诱惑力显然更大,既然宋百户已经宣布不准在坊间榨油,这些银子岂能不要?虽然扭扭捏捏,但还是一个个接过银子陇入袖中。 每人补发了一两三钱银子,一百多号人也不过一百多两,再加上五个小队每队发了二两银子的消暑茶水钱,五百两散碎银子还剩下一大半。 宋楠还没罢休,高声叫道:“黄辉何在?” 一名瘦高的小旗官上前拱手道:“宋百户,卑职便是黄辉。” 宋楠温声道:“听说你家中负担不小,五个儿女外加一双年老双亲,昨ri我听孙三说令尊常年患病卧床,手头有些周转不开,来领十两银子回家替令尊瞧病去。” 黄辉忙道:“这怎么可以,怎能要宋百户的钱?” 宋楠道:“一人有难八方帮,这算的了什么,再说我也是为了咱们百户所着想,后院不安,焉能安心于公务?来,拿上。” 宋楠抄起几块银锭拍在黄辉手中,黄辉心情激动,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宋楠又连点了七八名校尉的名字,都是家中贫困的主儿,每人赠送两急用的银子不等,弄得这些校尉眼圈发红,场面也煽情的很。 在冷血的锦衣卫衙门中何曾出现过这般温情的场面,大伙儿在外边对老百姓横鼻子瞪眼,回到衙门里自己人之间也横眉怒目,谁会管你家里的事情,更别谈你家中有急难帮你解困了。 “做的好戏。”郑总旗狠狠的啐了几口吐沫。 宋楠扭头笑道:“郑总旗有意见么?要不这些银子你来出如何?” 郑总旗怒哼一声一挥手便带着自己的小队往外走,宋楠高声道:“不要忘了,可千万别在街上榨油水了,我今儿可把话挑明了,要是谁敢再那么干,休怪我不客气。” 第五十二章 为人作嫁衣 ( )当天夜里,王勋和王旦江彬两人分别进行了一番长谈,王勋隐晦的承认王旦似乎入了圈套,但除了同情之外也爱莫能助。 “王大人,你说这件事该如何善了?江彬新立大功,朝廷必有嘉奖,而你却无根据的怀疑他投敌叛变,江彬定会将此事捅上去,这件事可麻烦了。” “总兵大人救我,念在下官多年来兢兢业业坚守边陲的份上,总兵大人可千万要替下官出个主意啊;下官根本没有报私仇之念,一切都是为了蔚州的安危着想,总兵大人明鉴呐。” 王勋叹了口气道:“本官当然知道你是为了蔚州城的安危着想,否则本官岂会在这里和你谈话?说句心里话,蔚州卫将帅不和,闹上去我这个上官也难辞其咎,你这是把难题给本官作啊。” 王旦哭丧着脸道:“下官愚蠢,不该给总兵大人添乱,大人说怎么办便怎么办,下官别无怨言。” 王勋道:“这样,你上个折子,自承身体不适,不堪边防之任,趁着这次大捷,我也帮你在兵部说说好话,将你调任南方镇守如何?也免得跟江彬在蔚州riri相见,迟早会闹出漏子来。” 王旦无可奈何道:“总兵大人为下官着想,下官如何不懂,只是……只是将来不能得大人耳提面命,不能替大人分忧,下官心中难受之极。” 王旦竟然落下泪来,当然那并不是因为不能在王勋手下效力而难过,而是因为自己在蔚州经营了将近八年时间,像个土皇帝一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竟然被江彬等人设计,落得避让他乡的下场,谁都知道,身为武官只有在边镇才吃香,到了南方,武职被文职鄙视之极,权力也多加限制,再也没有呼风唤雨的机会了。 王勋拍拍王旦的肩膀道:“看开些,这样的结果其实已经很好了,便是这样,本官还需要跟江彬打商量,叫他不能将此事上报朝廷,本官也要为你的事低声下气了。” 王旦悲悲戚戚的离开王勋落脚的驿馆,回到军衙后堂提笔写下奏呈,自请调离蔚州指挥使之位,写着写着,悲从中来,不仅老泪纵横。 王勋同江彬的谈话则是另一种气氛,王勋大力的赞扬江彬的功劳,许诺定奏请朝廷提拔江彬,并对江彬寄予厚望;江彬也拍着胸脯保证,定将蔚州守的固若金汤,鞑子若敢滋扰,必教他有来无回云云。 两人针对蔚州城防的优缺点讨论了许久,江彬的许多见解也甚得王勋之心,王勋甚至有些庆幸,蔚州有江彬这样的人存在,不然还不知道会被鞑子搞成什么样,身为大同总兵,大同北方的防务压力也很巨大,自己平ri也压根无暇顾及蔚州之事,有江彬在此,自己可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这对他个人也是极为有利的。 直到夜深了,江彬告辞之时,王勋才淡淡的提及王旦之事,将王旦即将离开蔚州的事情说出来让江彬知晓,江彬果然不糊涂,表示遗憾的同时,也坦言自己其实根本没有追究王旦的意思。 王勋意图达到,次ri一早便率兵回归大同。 …… 就在王勋江彬王旦等人纠缠不清的时候,宋楠则准备一身轻松的在家中休养了几ri,自己只是负责提出计划并指导实施,到了这个时候,一切水到渠成,也无需自己去cao心了。 宋楠明白,王旦这一回肯定在蔚州呆不下去了,这个家伙一走,天下顿时清明,蔚州的天都变蓝了。早先因为计划中有些小纰漏,宋楠一直担心家人的安危,他生怕王旦万一没长脑子直接便拿了北千户所将官的家属作为人质,所以一直悬着心思,现在云开ri出,什么差错都没出,真心的松了口气。 在叶芳姑的住处,宋楠正在向叶芳姑表示感谢:“听大牛说,芳姑姑娘前几ri打发了几名宵小之徒,又昼夜在宅中巡查,保护我宋家上下的安全,在下万分感谢,辛苦姑娘了。” 叶芳姑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陆青璃正和小萍等人嬉笑打闹的身影,微笑道:“宋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为何有人在门口左近窥伺不轨,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能袖手不管。” 宋楠想了想,索xg将设计王旦之事说给叶芳姑听,叶芳姑大为惊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为何将如此隐秘之事说与我听呢?你不怕奴家宣扬出去么?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宋楠笑道:“我知道你和青璃杀人的秘密,现在你知道我设计王旦的秘密,咱们相互之间抓着对方的痛脚,这才叫公平呢;朋友之间便是要分享秘密,你说是不是。” 叶芳姑噗嗤一笑道:“你当我是朋友么?” 宋楠道:“就怕高攀不上,我可是个黑了心往上爬的小人。” 叶芳姑道:“你又要说些大道理了,奴家上回听了你说的那些话,觉得很有些道理,是我偏激了些,将天下官府中人都当成坏人了。” 宋楠道:“情有可原,姑娘能明白就好,就拿此事来说,王旦要利用鞑子大规模袭扰的机会弄倒江彬,江彬完蛋了,我也肯定完蛋,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我该怎么办?正如你手刃仇人一个道理,我也只能选择抗争,叫我束手待毙,那是不可能的。” 叶芳姑嗔道:“知道啦,老学究一个。” 宋楠听她口气中有娇嗔撒娇之意,倒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叶芳姑脸上发烧,低头不语。 屋内静悄悄无声,外边陆青璃和李家小妹以及萍儿的笑语声传来,宋楠的心头忽然感觉一阵温馨。 “我的伤已经好了。”叶芳姑低低的道。 “什么?”宋楠没听清楚。 “我的伤好啦,也该走了,老是麻烦宋公子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叶芳姑扬着脸大胆看着宋楠的眼睛道。 宋楠眼神中的一丝失望被叶芳姑敏锐的捕捉到了。 “还是……将养一段时间为好,毕竟才刚刚痊愈……”宋楠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 “天下无不散宴席,如今我大仇得报,已经无牵无挂,唯一担心的便是表妹青璃了。”叶芳姑幽幽的道。 “哦……”宋楠无语。 “奴家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却又怕过于唐突。”叶芳姑显得有些犹疑。 宋楠道:“和我有关么?说来听听,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叶芳姑顿了顿,鼓足勇气道:“奴家在世上的至亲只有青璃一人,青璃打小在我家长大,虽是表亲,但我早已把她当成了亲姐妹;她是个苦命之人,父母早亡,寄居他人屋檐之下,虽然我父我母待她如亲出,但毕竟不同。” 宋楠咂嘴道:“青璃姑娘确实怪可怜的,也挺招人喜欢的。” 叶芳姑道:“我也是她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俗话说‘长姐如母’,尊亲皆已归去,我不能不替她着想,她才十六岁,跟着我浪迹天涯岂不蹉跎了韶华。” 宋楠怔怔的发愣,不知道叶芳姑到底要说什么。 “我看得出来,青璃很喜欢宋公子,所以我想问问公子的意思,若愿意将青璃留在身边伺候照顾公子,也了了我的一桩心事,青璃聪明伶俐,相貌也算是一等一的,公子对家人照顾有加,交给公子照顾,奴家很是放心。” 宋楠吓了一跳,闹了半天叶芳姑是要撮合自己和陆青璃,一时间呆在那里,无言以对。 第六十九章 巡坊 ( )第六十九章 众小队陆续出衙门去个坊间巡查,宋楠也收拾了一番,带着两名小旗和二十名校尉出衙门往街市上走。 出了胡同口,转了几个弯便上了条青石大街,但见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号社琳琅,街市上的百姓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宋楠暗自咂舌,正南坊还只是外城八坊之一都已经这般繁华,若是内城坊市,那还不繁华到让人瞠目的地步。 一行人沿着街道缓缓而行,路上的百姓见到这群穿着锦衣卫服饰的人都垂首侧身不敢挡他们的路,宋楠一路走一路观察周围的环境,虽说街道繁华人群密集,但这街道可并不整洁美观,每过一段路边可见成堆的垃圾,两旁的排水沟里也是臭不可闻,堆满的各种黑乎乎的玩意儿。 宋楠心道:难怪要锦衣卫协助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管理街市,这还是参与管理之后的结果,如若没有锦衣卫的人手,岂不是更加的脏乱难闻。 随行的小旗黄辉刚刚得了宋楠的十两银子,对宋楠的印象正好,见宋楠皱眉看着街市上的垃圾污水,忙道:“宋百户,咱们人手实在是太少,管不了这许多事,百姓们当着面自然是答应不乱倒污水垃圾,但咱们屁股一扭他们照样乱扔乱倒,我们总共只有百余人手,管街面上的打架斗殴都管不过来,自然对这些也就无能为力了。” 宋楠问道:“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咱们所辖范围安排了多少人手?” 黄辉道:“大概五六十人,他们也无能为力,内城对他们来说更重要,咱们都有商量,巡城御史到来之前咱们便统一行动大规模清理一番,总之别让巡城御史面子上过不去便成。” 宋楠无语,古今在对待此事上倒是大同小异,检查的来了就搞下突击,其他时候便放任不管;不过听黄辉所言,倒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人手不够,百姓觉悟不高,这事还真是难办。 “辖区之内打架斗殴之事多的很?百姓们当不会无事生非。”宋楠问道。 黄辉道:“百姓们自然不会闹事,主要是街面上的一帮混混们,咱们正南坊所辖的几大坊区都有地痞闲汉拉帮结伙,不光是滋扰百姓,他们自己之间也经常闹腾,就前几ri正东坊的一伙跟正南坊的一伙在永定门大街上当街殴斗,伤了十几个人,场面混乱不堪。” 宋楠皱眉道:“这么嚣张?这里可是天子脚下,街面上的地痞就没人整治么?” 黄辉赔笑道:“宋百户,咱们这点人能抵什么用?咱们一到,人家就无影无踪了,平ri里这伙人积威甚重,百姓们也不敢跟咱们通报消息,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 宋楠道:“那你们平ri在街面上都做些什么?又管不了街道上的脏乱,又管不了闲汉地痞斗殴,岂不是毫无用处?” 黄辉笑道:“宋百户的心情属下理解,还不是因为人手太少,管不过来么?咱们只能见一桩处理一桩。再说,咱们在街市上巡查对那些人来说便是一种威慑,他们就算是胡闹,也有个限度,他们也知道,超过这个限度,逼得咱们发了狠,他们也没好ri子过。” 宋楠吁了口气道:“看来咱们的作用也仅限于此了。” 黄辉安慰道:“宋百户,这些事上面都知道,您放心,只要事情不闹到不可收拾,绝对没人责怪于你,咱们只需要保证这正南坊千户所辖区内别出大乱子便成。属下见宋百户人不错,也发自内心的忠告一句,这些街面上的痞子们可都是有后台的,别说咱们管不了,就是能管,也要掂量掂量自己。” 宋楠奇道:“这倒怪了,居然还有给这些痞子当后台的,是些什么人?官还是商?” 黄辉摇头道:“ri后百户大人自然知道,属下不便说出来,不是属下不愿意说,而是这些事都是私底下的谣言,也没个证据,乱传消息可不太好。” 既然黄辉不愿意说,宋楠也不想强人所难,ri后少不得要在街面上晃荡,这些事迟早会知道,也不急这一时。 众人顺着蛛网般的大街和巷弄围着正南坊的街区走了一大圈,前方忽然一片开阔地,远远看去,一座高台在远处矗立,眼前的民居商铺渐少,道路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显得颇为凉爽。 宋楠yu再往前行,黄辉忙道:“宋百户,咱们往东,前面咱们可以不去。” 宋楠奇道:“这里不是咱们正南坊的辖区么?” 黄辉道:“自然是,前面的高台和几处宫殿便是山川坛,也是属于咱们正南坊所辖的。” 宋楠指着宽阔通往林荫远处的大道道:“沿着大道走便是,又不去山川坛,那里不是有咱们的另外一队弟兄去了么。” 黄辉摆手道:“这边也不能去,前面是英国公的外城府邸,这道路便是通往国公府的,国公府有自己的卫士巡查,咱们何必去多此一举。” 宋楠忽然想起在来京城的路上方大同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方大同确实提到过正南坊辖区有国公府,还提醒自己不要去得罪英国公府的人。 宋楠从善如流,转而往东,不就后便上了永定门大街,看着青砖铺就可十马并行的宽阔的街道,宋楠暗赞京城的恢弘气度,笔直的大街延伸往北直通往正阳门,宋楠知道,这道路的尽头便是直通大内皇城,那里是当今皇上弘治居住的地方。 …… 中午时分,众人随便寻了家酒楼吃中饭,一大群锦衣卫驾临将饭馆中的食客吓得跑个jg光,饭馆掌柜自打锦衣卫们一露头便自认晦气,今ri一天的生意算是白做了。 众人点了两大桌的菜,鉴于宋楠在场,不好意思喝酒,于是一个个猛扒拉了几碗饭,菜肴也吃了个jg光,掌柜的躲在柜台后面无语的咒骂。 吃完之后,有人大喊一声:“记账。”众人便抹嘴剔牙抬脚便走;宋楠皱眉问道:“吃了饭不给钱就走?” 黄辉一愣,赔笑道:“这不是说了记账么?” 宋楠铁青着脸走到柜台边上拱手道:“掌柜的,咱们锦衣卫的记账册子在哪里?” 掌柜的吓的发呆,连声道:“没事没事,官爷来小铺吃喝是给小店面子……” 宋楠摊手道:“账本拿来我瞧瞧。” 掌柜的磨蹭了半晌才道:“没记账,没账薄。” 宋楠道:“你莫怕,我是他们的头儿,我只想知道,平ri里他们巡街吃饭是不是都是一句记账了事,事后有没有人来结过账。” 掌柜的赔笑道:“官爷,说了不用记账,军爷们赏脸来吃饭,咱岂能这般小气。” 宋楠沉下脸来道:“你是不肯说实话了,要是这样的话,打明儿起我便天天将手下的百十号人带来你这里吃饭,反正你也不在乎。” 掌柜的yu哭无泪,连连作揖道:“那我这小店还不关门大吉。” 宋楠道:“所以你告诉我,他们是不是经常这么干,欠你有多少银子了。” 掌柜的被逼不过,只得咬咬牙道:“也不是天天来,偶尔来一次,一年大概来个二十来趟,银子欠的也不多,统共十几两银子。” 宋楠叹道:“你这小本生意,十几两银子还少么?哎,真是教人无语。” 宋楠招手叫李大牛过来,在他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柜台上道:“掌柜的,这是他们欠的饭钱,我替他们结了,今后但凡有锦衣卫进店吃饭不给钱的,你定要去衙门告诉我;我知道你怕得罪他们,但我告诉你,我是他们的头儿,我更加惹不起,你若隐瞒不说,我便让你这小店关门大吉;记住我的名字,我是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宋楠宋百户,可记住了?” 掌柜的连连点头作揖道:“小人记住了,一定照办。” 宋楠朝那帮呆若木鸡的家伙们招手道:“还不过来道歉?你们才是扰民的人,说出去真教人丢脸,今儿这事我也不追究,但凡以后再有发生这种情形,谁干的谁给我滚蛋。” 黄辉等人赶紧上前拱手作揖致歉,那老掌柜哪里受过这等待遇,激动的语无伦次,直到宋楠等人离开之后,看着柜台上的二十两银子,这才相信不是在做梦。 “宋楠?……锦衣卫里也出了讲理的人了?老汉可不上你的当,绝不去触霉头,这帮人难保不回头来找麻烦,这二十两银子一厘也不能动,若他们回头找麻烦,尽数送还便是。” 第七十四章 财路 ( )第七十四章 宋楠快步走到黄脸汉子身边,那汉子低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口中咕哝着:“官爷恕罪,官爷恕罪。” 宋楠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装,继续装,瞧你装到什么时候。” 那汉子忽然‘噗嗤’一笑,轻声道:“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是我的声音学的不像么?” 宋楠道:“本大仙面前,一切妖魔鬼怪都要现形,我有火眼金睛。” 那汉子嗔道:“人家费劲了心思还是被你认出来了,真是泄气的很。” 宋楠叹道:“芳姑姐姐,你这副打扮就别用女子的口吻说话了,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那黄脸汉子正是叶芳姑假扮,为了装的像一些,她在家中捣鼓了一上午,出门的时候连宋家上下也没认出来,于是她自信满满的来到锦衣卫衙门,正好看见宋楠带着李大牛上街闲逛,于是故意装作不小心撞了一下宋楠,看看宋楠能不能识破自己,可没想到宋楠还是一个照面就认出她来。 两名锦衣卫拉着一个瘦小的汉子理论,引得周围百姓开始停步围观,心里都替那汉子捏了把汗,可没想到三人竟然和和气气的往街对面的茶摊上走去,叫了三碗大碗茶坐下闲聊起来;众人顿时失去兴致,扭头闪人。 “快告诉我,你是如何察觉的?”叶芳姑问道。 李大牛也道:“是啊,俺一点都没认出来,还以为真的是个寻常汉子呢,楠哥儿眼力可真好。” 宋楠大口喝了几口凉茶,擦擦嘴道:“你掩饰的很好,脸上的皮肤也擦了东西换了肤se,还做了皱纹出来,说话的时候也压低了嗓门,身上的香味也别的气味掩盖住了,衣领遮住了喉结,发髻遮住了耳孔,考虑的几乎很完美,几乎就骗过我了。” 叶芳姑懊恼的道:“那还不是被你发现了。” 宋楠哈哈一笑道:“你见过脸上皮肤蜡黄,手腕上的皮肤却雪白粉嫩的男人么?” 叶芳姑一愣道:“手腕?” 宋楠道:“是啊,你刚才作揖告罪的时候袖口滑了一截下来,暴露了你的一双雪白的手腕,当我是瞎子么?” 叶芳姑恍然大悟,掩口道:“啊呀,原来如此。” 宋楠道:“还不止如此呢,你见过一个打扮成市井汉子的人却有一副晶莹整齐的小白牙么?” 叶芳姑指着自己的嘴巴道:“我的牙……” 宋楠道:“是啊,你一说话,雪白整齐的两副牙齿便露了出来,这就好比一只老鼠身上长了一对洁白的翅膀一般的古怪,我能不怀疑么?” 叶芳姑嗔道:“你骂人家是老鼠……”说罢挥动拳头要在宋楠身上捶打。 宋楠忙指了指一旁的茶摊老汉,叶芳姑扭头看去,只见那摆茶摊的老汉像见了鬼一般呆呆的盯着自己,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神se,不明白为何这个相貌蜡黄的猥琐汉子会娇嗔发嗲还如女子般的挥拳捶打别人,更何况捶打的对象还是一名锦衣卫官爷。 “看什么看!”叶芳姑知道那老汉定是想多了,又羞又臊的斥道。 老汉赶紧扭头,心道:世风ri下人心不古,好男风者时有耳闻,但这两人也太不般配了,难道喜欢这种调调之人的口味都已经这么重了么? 宋楠差点笑的背过气去,叶芳姑为了能跟在自己身边,可谓煞费苦心,倒是颇为执着。 “莫生气,我也就是挑剔了点,其实你的这幅扮相已经很难被人认出来了,只要言谈举止之中注意一点就绝无问题,大牛不是被你骗过去了么?” “那我能跟着你办事了么?人家扮成这幅样子,还不是为了你。” “当然可以,我同意了,不过闲杂人等不能进锦衣卫衙门,你没有锦衣卫的腰牌也进不了衙门,我要给你安个名目才成;明ri我去千户大人那里给你开个入门的条子,就说你是我请来随身伺候之人,看他能否通融。” 叶芳姑转怒为喜道:“好,我可等着你的好消息。” 宋楠笑道:“也真是奇怪,好好的在家享清福不愿意,偏偏穿着这幅摸样出来讨差事。” 叶芳姑道:“我可不愿闲在家里呆着,在这么下去我都快憋疯了。” 宋楠知道叶芳姑是个闲不住的人,也明白其实叶芳姑是担心自己的安危,特别是当她知道自己和衙门里的手下之间矛盾重重之后更是绝不肯袖手旁观了,需知她可是为了报仇都敢假扮ji女手刃仇人的女侠客。 “你这差事倒也清闲,跟着你们老半天,就见你们一路闲逛,什么事儿也不做,锦衣卫里当差就这么舒服么?”叶芳姑问道。 宋楠经她一说,想起了下午来坊间的目的,于是喝干了茶,让大牛付了茶钱,拉着叶芳姑便起身往街上走,边走边道:“衙门里的事情倒也不忙,我是想在街上逛逛,看能不能寻个铺面,做个合适的买卖,京城居不易,我花钱又大手大脚,总要寻个进账。” 叶芳姑点头道:“是呢,这几ri伯母说起了这事,伯母说一大家子靠你一个人的俸禄养活是不成的,坐吃山空可不成,我也在想该做些买卖才成,没想到你已经考虑到了。” 宋楠道:“不考虑不成啊,这几ri上任送礼外加收拢人心我都花了快两千两银子了,照这个速度下去,也不用一年半载了,一个月后我就要带着你们在街头乞讨了。” 叶芳姑想着宋楠拿着破碗身后跟着一群女人沿街乞讨的摸样不由得笑出了声,问道:“你可有中意的买卖呢?” 宋楠道:“目前还没想好,咱们要做买卖就不能亏本,一定要干成,咱们可不是大户人家,亏点无所谓,我们亏了可就再没本钱翻身了。” 叶芳姑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我开过小酒店,对这方面也有些经验,不如咱们还在京城开一家小酒店,你是锦衣卫的百户,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找上门,更何况开酒店虽然得利不高,但绝不会亏本,也图个稳当。” 宋楠想了想点点头道:“倒也是,不过街上的酒楼饭馆多如牛毛,赚不了钱白忙活也没意思。” 叶芳姑道:“没办法,要图安稳就必然获利微薄,哪有两全其美之事。” 宋楠咬着嘴唇缓步前行,看见街边上一家铺子门口排起了长龙,很多百姓都在排队等候买东西,再看那铺子的门口悬着‘张记烧饼店’的匾额,匾额下边写着一行小字:独家风味,绝密配方,京城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特se!对,要有特se!”宋楠一拍巴掌叫道。 叶芳姑和李大牛吓了一跳,忙问道:“什么叫特se?” 宋楠指着那家烧饼铺道:“瞧见没,这家铺子为何生意兴隆?瞧他那牌子上写的‘独家风味,绝密配方,京城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这就是特se,别人做不出来他的烧饼,所以他的生意就红火,你看周围几家,主顾寥寥,这便是不同。” 李大牛道:“这算什么,俺在蔚州见得多了,都是自己吹嘘自己的好,这也叫特se?” 宋楠道:“不然,这一家一定有他真正的特se,市井小民岂肯吃亏,不信咱们买几只出来尝尝。” 李大牛自告奋勇的去排队,百姓们哪敢跟穿着锦衣卫服饰的人争位置,一个个乖乖让位,很快就买了几只热烧饼出来,宋楠拿过一只来掰开,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烧饼中间夹着各se的薄馅,看不出什么原料,五颜六se的极是好看,张口一咬,芬芳满口甜脆香糯口感极好,跟寻常人家的白面炊饼相比,不啻于天壤之别。 叶芳姑和李大牛也吃的赞不绝口,连称好吃,宋楠道:“看到没?真材实料独门配方就是这家铺子的特se,这样的铺子能不挣钱么?若是我来经营,我会再挂上一个牌子,上写每ri限售五千枚烧饼,售完歇业,yu购明ri请早。” 李大牛张着嘴巴道:“那岂不是少赚了很多钱。” 宋楠道:“一点不少赚,价格翻个一倍都有人买,还可以额外接受专门的预定,价格再翻个几番,赚的更多才是。” 叶芳姑咯咯笑道:“jian商,亏你没做生意,不然定是jian商。” 宋楠道:“这是揣摩顾客心理,物以稀为贵懂么?” 叶芳姑道:“眼下你还是揣摩揣摩咱们开个什么店好。” 宋楠眉头紧皱,嘴里嘀咕着:“特se经营!本钱不能大!还要独家经营!” 路边的臭水沟里,几只肥鸭的呱呱叫声传来,宋楠大叫一声,吓得周围的行人纷纷侧目,个个避开数丈。 “又怎么了?”叶芳姑问道。 宋楠不顾惊世骇俗,一把搂住叶芳姑的肩膀道:“有了,我有办法了。” 第七十八章 归案 ( )第七十八章 仇五像疯了一般挥刀乱砍,宋楠定下神来挥着兵刃抵挡,同时出声阻止楼梯上的旗校们一窝蜂的来救。 “不用全部过来,别让楼梯上的人跑了。” 叶芳姑虽看不见下边的情形,但也猜了个大概,心中焦急,手中短剑也再不留情,刷刷刷连刺数剑,两名蒙面人躲避不及身上中剑,哎呦之声连作,倒在楼梯上往下翻滚。 郑达在下方高喝:“再不投降,立杀无赦。” 众蒙面人见大势已去,上面一个女煞神一夫当关,下边七八名锦衣卫追着屁股砍,再不投降恐怕真要送命于此,斗志顿时全无,纷纷抛下兵刃双手抱头蹲在楼梯上。 郑达一面高声命人将他们捆上,一面迅速往楼梯下跑,下边的大堂里,仇五还正跟宋楠和三名赶来协助的旗校斗得正酣。仇五眼珠子通红,专门追着宋楠砍,宋楠的三脚猫功夫完全不敢跟他正面交手,只得边打边退;旁边的旗校们倒是不受干扰,尽情的追着仇五,兵刃往仇五身上招呼,割出三四处伤口来,鲜血淋淋漓漓的洒满一地。 叶芳姑飞身下楼,冲到宋楠身边,挥剑格开仇五的一刀,反手一剑刺往仇五的胸口,仇五赶忙朝旁边跃开,这才发现楼梯上的同伙已经投降了,眼前这个瘦小的汉子武功甚高,自己绝非对手,再打下去已经毫无意义。 宋楠终于喘了一口气,形势终于落入掌控之中,自己太过大意,本以为街头上的一群痞子没多大本事,却不料这些家伙不但有拳脚功夫,而且狡诈机变的很,差点出了茬子。 “公子,你没事。”叶芳姑举剑遥指仇五,急促的问道。 宋楠道:“没事,他还伤不了我,毕竟我是跟着名师学过功夫的。” 叶芳姑抿嘴一笑,他的师父可不就是自己么,刚才形势危急,亏得他还有心情玩笑。 宋楠迈步向前两步,指着仇五道:“仇五,放下兵刃,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仇五看着身前团团围住的锦衣卫,怒骂道:“有种跟老子一对一单挑。” 宋楠晒道:“亏你说的出来,小爷不跟你废话,众兄弟听着,十息之后,匪徒还不肯投降的话,便乱刀剐了他。” 众锦衣卫齐声应诺,郑达张口开始数数:“十……九……八……” 仇五眼珠子乱转,口中一边大骂,一边往右首缓缓挪步,宋楠往右边看了一眼,立刻张口叫道:“别让他抓人质。” 话音刚落,就见仇五身子往右边飞扑过去,右边的桌子边上,酒楼掌柜正缩在桌子旁边战战兢兢的发抖,仇五正是直奔掌柜的而去;众人赶忙去堵截,却被仇五抢了先,一把抓起掌柜的,横臂夹住脖颈,手中钢刀架在掌柜的胖乎乎的脖子上。 “都不准过来,退后,退后,不然老子宰了这老东西,那可是你们害的人命。”仇五张口露牙狞笑道。 众校尉停住身形举刀围成半圈逼住,却不敢轻举妄动。 宋楠缓步上前,看着仇五微笑道:“仇五,你这是作甚?” 仇五手臂一紧,勒的那掌柜的大叫出声,刀锋也嵌入掌柜的肉里,咬牙冷笑道:“让开道,不然老子宰了这老东西。” 宋楠呵呵笑道:“真是笑话,你何曾听说过锦衣卫缇骑办事受过人胁迫?再说这人跟我们毫无关系,你拿这人要挟我们,不觉得可笑么?” 仇五怒道:“你逼出人命,岂能逃的干系?别以为爷不懂你们的规矩。” 宋楠哈哈笑道:“规矩?我遵守了才叫规矩,我不遵守便是狗屁,你不是想杀了这胖掌柜么?快些动手,你杀了他,我们也好乱刀砍了你,快些动手。” 不仅仇五愕然,众锦衣卫也是大翻白眼,哪有要求劫持人质的匪徒快些动手的,宋百户可真够心狠手辣的。 “莫说大话,老子知道你故意装作不在乎,别想蒙我。” “好,既然你说我在蒙人,那我便证明给你看。” 宋楠提着刀走上几步,来到仇五面前,仇五夹着人质往后退了两步,口中叫道:“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再走一步,老子便宰了这老东西。” 宋楠咬牙冷笑道:“不用你动手,小爷替你宰了他,也好快些拿了你进锦衣卫衙门好生的招呼你。”说罢挥刀朝那胖掌柜的面门砍去。 仇五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将胖掌柜的身子往旁边一拨避开宋楠这一刀,宋楠大喝一声,刀在空中忽然转向,画了个斜线直奔仇五的肩膀砍来,仇五挥刀来挡,在刀刃离开胖掌柜的一瞬间,叶芳姑飞身而上一脚踹在胖掌柜的腰间,将胖掌柜踹的横向抛跌,压在一张桌子上,顿时桌翻椅碎乱成一团。 仇五惊觉上当,奋力往胖掌柜的身边冲去,叶芳姑已经拦在了半路上,众锦衣卫一拥而上,将其逼住。 仇五长叹一声,抛掉手中钢刀闭目束手就擒。 宋楠收刀入鞘,喝道:“郑总旗,将所有人带回正南坊锦衣卫衙门。” 郑达拱手应诺,众旗校推得推搡的搡将一干人等往外押。 仇五走过宋楠身边,忽然冷冷道:“姓宋的,你不要逼人太甚,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仇五岂是你一个锦衣卫百户能动的,你若识相的话,今ri便放我和兄弟们离去,ri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也能过些安生ri子。” 宋楠冷笑道:“井水不犯河水?你在我辖区犯案,摆明是要我丢官滚蛋,这就是你说的井水不犯河水?” “我向你保证,ri后定不会在你辖区内犯案便是,放了我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要是较真的话,后果恐怕你承担不起。” 宋楠啐了一口道:“此时你还嘴硬,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劝你还是别替我cao心,替你自己cao心cao心。” 仇五冷笑道:“好,好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宋百户,咱们走着瞧。” 宋楠摆手喝道:“带走。” …… 第七百户所的大堂内烛火通明,一干人犯统统在押,蔡家酒楼的伙计和掌柜的也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宋楠坐在案后,命孙三和秦四两人给他们录了口供,画押签字之后,放了蔡家酒楼众人离去。 八名地痞三人受了伤瘫坐地上,其他人被绑了个结实,押在堂上站立;仇五一脸桀骜之se,眼睛看着屋顶紧闭口唇,任宋楠喝问数声也不予理睬。 宋楠从案后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几人身前,静静道:“你们给我听着,郑总旗将你们的勾当已经尽数禀报于我,立下口供为证,你们想抵赖也抵赖不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非要自讨苦吃,爽快些,免得大家难堪。” 仇五怒骂道:“郑达,你个狗东西,老子要将你的事情公之于众,你给老子等着。” 郑达抡圆了手掌给了仇五一个大嘴巴,喘着气骂道:“狗ri的设局拉我下水,老子岂会受你们要挟。” 仇五啐了一口血水骂道:“你撇得了清么?老子一公布,你就得脱了这身狗皮去大街上要饭。” 郑达怒极,伸手又要打,宋楠摆手示意他退下,静静道:“仇五,你就别瞎折腾了,郑总旗是奉我之命跟你们结交的,他的一切过错我都会替他向上面解释,你就别瞎cao心了;我敬你是条汉子,不准备给你上刑罚,痛快些交代你和韩总旗勾结在一起鱼肉坊间,榨取百姓钱财,并意图陷害本人的罪行,况且你也明白,今ri你们意图焚烧蔡家酒楼被抓了现形,光是这一条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仇五呸了一声道:“休想老子开口,老子一概不认,这些事老子一件也没做,都是你们栽赃陷害,明ri只有人来找你麻烦,看看谁斗得过谁。” 宋楠道:“男子汉大丈夫,你要是这么说话,我可不大佩服你了。” “要你佩服!你是什么东西。” 众校尉齐声呵斥,都被仇五的嚣张气焰气炸了肺。 宋楠叹息一声道:“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本想帮帮你,不料你自己不识抬举。” 宋楠快步走到案后,伸手一拍桌子喝道:“郑总旗,听说咱们锦衣卫里有十八套伺候人的家伙什,我倒是没见过,今ri便来见识见识。” 郑达就等着这句话了,拱手道:“宋百户,您就瞧好。” 宋楠对一旁站立的叶芳姑轻声道:“你回避一下,这些场面你不宜观看。” 叶芳姑点点头走出大堂来到院子里,外边凉爽怡人,夏虫唧唧,叶芳姑吁了口气,仰头看天,一弯下弦月已经升上天空,不知不觉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第七十五章 烤鸭 ( )第七十五章 “烤鸭?” 宋家上下围在北房堂屋内听宋楠说出要开烤鸭店的想法,都觉得很惊讶。 “对,烤鸭,beijg烤鸭!”宋楠道。 “烤鸭可不是新鲜的玩意儿,蔚州都有好几家,你又说要有特se,独一无二,哪来的独一无二?”众人纷纷表示不解。 宋楠道:“我说的独一无二可不是没人做这个,而是做法和吃法独一无二,小萍,去书房拿笔墨纸张来。” 小萍儿蹬蹬蹬的跑去拿了一叠练字的黄纸和笔墨过来,陆青璃抢着磨墨,李小妹忙着铺纸,宋楠摆开架势拉开棒子提笔蘸墨在一张张黄纸上写下beijg烤鸭的制作流程,以及所需的佐料和吃法。 beijg烤鸭在后世已经是beijg名菜,其制作方法和吃法也早已不是秘密,宋楠喜欢美食,也曾看过相关的资料,如今仔细的回忆起来,居然还记得十之七八,宋楠信心满满,光凭这十之七八的记忆,足以让制作出来的烤鸭香飘京城了。 看着十几张纸一张张图文并茂的被写出来,宋家众人目瞪口呆,宋楠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也有研究了?这年头烧饭下厨都是女人的事情,宋楠读了十几年书,过了十几年没进过厨房的ri子,怎地突然会懂得这些玩意? 大家也顾不得去解决这些疑问,先看看宋楠写的这些东西有没有用再说,这里边只有叶芳姑和小萍最有发言权,一个曾经当垆开店,另一个则是宋家上下的大厨,不过宋母更是其中的高手,当年在宋府烧菜的手艺也是一绝,宋德喜欢上她的一方面原因也是被抓住了胃。 “第一步验鸭:挑选足斤的鸭子,表皮需无破损、se泽洁白,外形饱满,重量以五六斤为宜;第二步制坯:鸭需充气去掌膀,净膛打钩,以开水浇全身,使其皮紧缩,后以芽糖浇身上se;第三步凉坯:将已烫皮挂se的鸭子挂在y凉、通风处,使鸭皮干燥,需三至四个时辰。第四步烤制:以木塞塞鸭肛,将开水由颈部刀口处灌入,使其饱满,后再上se入烤炉烘烤半个时辰至一个时辰。烤制所烧木材需用果木,枣木最佳,其次为桃、杏、梨木。” 叶芳姑一张纸一张纸的读下来,众人越听越奇,宋楠这一条条写的稍有介事绝不像是在胡扯,在叶芳姑和宋母等人听来,宋楠所写的流程极尽jg细,而且并无明显的错谬之处。 第五步是出炉之后抹上香油,烤鸭便算是烤制完成,但随后纸张上的吃法又让众人大开眼界。 “吃法一:用筷子挑甜面酱若干,抹于荷叶饼上,将烤鸭切片去骨,夹数片覆于其上面,放数根葱条、黄瓜条或萝卜条,将荷叶饼卷起,便可食用,口感绝佳。 “吃法二:备蒜泥加酱油,可配萝卜条等。片好之烤鸭蘸蒜泥、老抽吃,在鲜香之中,更增添了一丝辣意,风味更为独特。 “吃法三:不喜欢吃葱、蒜之人,推荐将又酥又脆的鸭皮,蘸了细糖食用。淑女小童可用此法,口感甜脆香浓,不亚前两法。” 宋楠抱臂欣赏着众人吃惊的样子,心道:傻眼了?这些个玩意可是后世总结出来的jg髓,便是在食不厌jg的大明朝恐也是空前绝后了。 “我的儿,你怎生知道这些个玩意?”宋母忍不住问道。 宋楠笑道:“儿子读书的时候曾经读过一本古书,上面记载了这些玩意,我见当世无人用此法,想必是失传了,如今芳姑既说要做个吃食店,儿子一下子记起来这些了。” 宋母见宋楠说的跟真的一样,倒相信了,心道:难怪我儿没考上举人,原来读书的时候喜欢读些闲书。 叶芳姑蹙眉道:“我有个疑问想问一问,不知那本书上可曾解答了。” 宋楠笑道:“问,也不知记不记得。” 叶芳姑道:“你写的烧烤之时要用果木,这是为何?” 宋楠想了想道:“那书上说,果木烧制时,无烟、底火旺,燃烧时间长。鸭子入炉后,要用挑杆有翻转鸭子的位置,以使鸭子烤制均匀。烤出的鸭子外观饱满,颜se呈枣红,皮层酥脆,外焦里嫩,并带有一股果木的清香;我想说的是有道理的。” 叶芳姑点头道:“确实有道理。就是不知道这种烤出来的鸭子是不是好吃的很,能不能吸引人光顾。” 陆青璃叫道:“这还不简单,烤几只试试便是了,明ri我便和小萍去街上采办这些玩意儿,回来按照方法烤制几只,大家吃了再评。” 宋楠笑道:“就是这个话,这件事便交给青璃和萍儿了,将来开了店,你们两个便是店老板,那可风光了。” 李小妹忙道:“少爷,还有我呢。” 宋楠道:“对对,三个老板,按照上面的步骤不要弄乱了,明晚我要等着吃烤鸭。” 三个少女连连点头。 宋母笑道:“也好,咱们也该有个买卖,儿啊,娘这里还有两千两银子,开铺子的时候你来拿走作本。” 宋楠喟然道:“少不得要动用这些钱了,我这里还有两千两,加在一起四千两也不知道够不够。” 叶芳姑道:“不够在想办法,先看看这个办法成不成再说。” 宋楠道:“办法是肯定对的,就看青璃她们的手段了,火候的拿捏可是需要经验的,实在不成,娘亲帮着监督监督。” 叶芳姑道:“我帮着弄不就好了。” 宋楠道:“这两天衙门里的大事需要你,你不是要跟着我去办差么?有你用武之地了。” …… 次ri午后,正西坊还是那间小酒店的包厢内,宋楠和郑达再次在此见面。 “我昨ri跟百户商议之后便去寻了韩总旗,答应跟他们合作对付您,午后韩总旗便约了那仇五在酒楼见面,我也去了。”郑达小声禀报道。 “很好,他们有没有怀疑?” “决计没有,属下虽然愚钝,但此事对属下而言干系重大,自然加倍小心。” “他们要怎么做?” “韩总旗和仇五商议了,明ri我和韩总旗一起称病告假,晚间仇五带一帮地痞闲汉去正东坊的蔡家酒楼放火,那蔡家酒楼的东家是致仕的官员,平ri里也不给他们面子,正好乘此机会打砸烧了蔡家酒楼;再者,蔡家酒楼是致仕官员开设,若受了打砸,影响定然巨大,这样便可大造声势,说宋百户整治不力,我和韩总旗趁机闹将起来,将事情往上捅;若是还不够的话,仇五打算再寻机当街杀一两个人,总之要将所有的过失推到宋百户头上去。” 宋楠脸sey沉,咬牙道:“这帮胆大包天的家伙,不狠狠给他们颜se,还当我宋楠是病猫,不是猛龙不过江,爷我跟这条地头蛇斗定了。” 郑达低声问道:“大人可有什么安排?” 宋楠起身踱了几步,站定道:“明ri我会准了你们的假,那姓韩的不就是想撇清么,让他去撇清,明晚谁当值?” 郑达道:“是马小旗和魏小旗。” 宋楠道:“这两人跟你关系如何?” 郑达道:“马小旗是属下的铁兄弟,他的小旗官也是我推荐提拔的,换命的交情;魏小旗倒是跟属下关系一般。” 宋楠道:“那便换掉魏小旗,让黄辉顶上,黄辉这个人我看还挺可靠的,稍后我跟他挑明了说。” 郑达道:“然后咱们怎么做?” 宋楠道:“很简单,给他们来个守株待兔抓个现行,明晚你挑几名信得过的弟兄秘密来衙门与我会合,咱们带人去蔡家酒楼蹲守,仇五一干事,便将其缉拿归案。” 郑达道:“好主意,但韩总旗怎么办?” 宋楠道:“你瞧好,他也要完蛋。动手之前先不要跟带来的兄弟们说,以免走漏风声,只马小旗和黄小旗知道就好。” 郑达点头称是,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颇有些摩拳擦掌跃跃yu试的架势,忽然好像想起一件事来,皱眉低声对宋楠道:“百户大人,有一事我忘了禀报你,这仇五可是有后台的,拿了他后面恐怕不太好办。” 宋楠已经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了,于是问道:“后台是谁?” 郑达道:“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是英国公府的瑄郡主。” 宋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是谁?再说一遍。” 郑达挠头道:“是英国公张懋的孙女瑄郡主,这郡主不喜女装,就喜欢在坊间男扮女装的招摇,几大坊市的地痞们都遵其为老大,平ri里仗着她的势横行,不然怎么会如此嚣张?” 宋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发懵,此事居然跟英国公府的郡主扯上关系,真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宋楠已经没有退路,他相信即便是英国公府的人也不会包庇放火杀人的地痞。 “不管她,装作不知道,先拿了仇五再说,取了证据,到哪儿都不怕;别忘了,咱们可是京城锦衣卫,国公府便会为了地痞闲汉跟锦衣卫翻脸?决计不会。” 郑达道:“属下是担心那个瑄郡主他会对宋百户不利,国公府倒是绝不会出面的。” 宋楠道:“那就更不怕了,一切有我,按照原计划行事。” 第七十九章 酷刑 ( )第七十九章 ‘哐啷啷’响声刺耳,七八名旗校从库房里取出一大堆的刑具丢在地上,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都有,上面锈迹斑斑,腥气扑鼻,几乎每一件刑具上都有黑se的斑点,那是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郑达和几名身体健壮的旗校都脱了上衣光了膀子,露出一身油光锃亮的疙瘩肉,朝宋楠一拱手道:“宋百户,我们可要动手了。” 宋楠点头道:“八个人轮流招呼,招供的罢了,不招的通通过一遍刑具,我倒要看看到底谁的骨头硬。” 郑达哈哈笑道:“能坚持过一遍的属下还没见过,属下也很想看看世上有没有这样的人。” 八名地痞除了仇五之外个个面无人se,他们虽然没真正受过锦衣卫的拷打,但锦衣卫用刑之毒天下皆知,平ri里大家津津乐道说的口沫横飞,没想到今ri竟然要亲身体会。 “谁他娘的当软骨头,我仇五立誓杀他全家,都给老子挺住了,明ri老大必来救咱们,到时候这小百户要给咱们磕头认罪。”仇五冷冷喝道。 地痞们咽着吐沫盯着那些刑具,陷入两难之地。 宋楠冷笑连声,喝道:“开始。” 郑达一伸手,抓过一排穿着细铁条的扬木棍来,对宋楠道:“宋百户,咱们按照规矩来,先给他们上夹棍,这是开胃小菜。” 宋楠见过夹棍,在蔚州军营里便有此物,那是用来对付不遵军纪的士卒和抓获的俘虏的,这种刑具倒也寻常。 夹棍上在地痞们的手指和脚上,随着绳子的绞动越勒越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几名地痞疼的长声尖叫,手脚由红变紫,随着力道的增强,皮肤爆裂开来,顿时哭爹喊娘之声一片。 郑达叫道:“没人招供么?招了便免受皮肉之苦。” 众地痞摄于仇五之威,虽疼的yu生yu死,但还是咬牙忍住,手足指头都快被夹断了,也没人说话。 郑达一摆手,行刑的旗校们松了绳索,满屋子哀嚎抽气之声,众地痞庆幸这帮家伙没有再用劲,不然骨头就要断了。 “换指钉!”郑达喝道。 一只小木盒被从刑具堆里翻了出来,小盒子打开之后,里边装满了一寸多长的方形铁钎,粗细如牙签一般。 几名旗校翻出几柄小铁锤,熟练的架起一名地痞将其拖到一张桌子前,将其手掌摊平压在桌面上,那地痞面无人se,大声求饶,郑达拎着锤子道:“招还是不招?” 那地痞扭头撞见仇五y森的眼神,吓得一哆嗦,闭紧了嘴巴。 郑达道:“那可要得罪了。” 伸手捻起一根细铁钎,将尖头对准他中指的指甲盖后的凹处,手起锤落,干净利落之极,一声长长的惨呼声响彻夜空,那地痞的中指被长钉穿过,钉在桌面上,黑血迅速涌出来,流了桌面一大摊。 众地痞面无人se,吓得几乎尿了裤子,却见郑达手下不停,抓着铁钎一锤一个,将那人五指尽数钉在桌面上,那地痞直接便疼昏了过去。 宋楠也有些不忍了,本想开口制止,但一想到今ri若不能取得口供,明ri便不能迫的那韩总旗服罪,况且眼前这帮悍匪抵赖不招,自己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所以话到口边终于忍住不说。 “泼水,昏过去哪里成?须得让他清醒,才能感觉痛楚之处。”郑达大声吆喝,一名旗校兜头浇了那地痞一瓢冷水,那地痞悠悠醒来,醒来的一瞬间便大哭大叫,十指连心,那种疼痛着实深入骨髓,痛及灵魂。 “下一个。”郑达摇晃着手中的铁锤,目光从众痞子脸上滑过,地痞们个个躲闪着郑达的目光,生恐被选为下一个‘幸运儿’。 “莫慌,人人有份。”郑达哈哈笑道,大手一指,指向仇五道:“还是你来,仇五爷定是不在乎的。” 仇五高声骂道:“姓郑的,老子cao你十八代祖宗。” 郑达也不答话,命旗校拖了仇五近前,将其十只手指尽数钉上桌面,期间仇五昏过去数次,都被冷水泼醒,下嘴唇都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郑达喘着粗气骂道:“狗东西,还嘴硬么?” 仇五面se煞白汗如雨下,口中喃喃咒骂,却咬牙不招。 郑达也不啰嗦,又扭头去寻找其他人受刑,两名地痞再也绷不住了,痛苦流涕的跪倒求饶,宋楠命孙三秦四给他们录了口供画押,两人各招供了坊间发生的两起抢夺打伤百姓的案子,并明言是仇五所为。 情形有了进展,郑达劲头更足,脑箍、拦马棍、刑仗等一一登场,将剩下的几名地痞折磨的死去活来,几轮下来,众地痞全部崩溃,纷纷求饶招供,顿时又供出了七八起坊间大案,放高利贷逼债、偷盗、jiany、殴伤、械斗等各种坊间作jian犯科之事,尽数是仇五所为。 招供的越多,宋楠的自责感便越来越淡,这些家伙,坏事干绝,百姓深受其荼毒,却在韩总旗的包庇下逍遥的很,别说上酷刑,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仇五骨头是真硬,全身上下被折磨的血肉模糊,却咬牙不认罪,郑达只得继续用刑。 “宋百户,这家伙死硬,属下决定给他刷洗刷洗。” 宋楠不懂什么叫刷洗刷洗,还以为郑达要替仇五洗洗干净之类,于是道:“也好,满身血汗,臭不可闻,你便替他刷洗。” 郑达嘿嘿一笑,伸手在地上的刑具堆里翻出一只细铁丝做成的刷子来,同时命人取来廊下炉子上的一壶开水来。 宋楠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刷洗恐怕是一种刑罚的名字,哪有用钢丝刷子刷洗的;就见郑达一手提起开水壶,命人将仇五的腿抻直了,撸起他的裤腿,露出完好无损的小腿来,手中的开水壶微微一斜,一股滚烫的开水倒在仇五的腿上,顿时热气蒸腾,烫的仇五惨叫连天,腿肚子上的一小块肉立刻变红起;郑达提起铁刷子用力在快要烫熟的肉上来回刷了几下,顿时血肉翻腾,汩汩而出,肉渣血沫子流了一地。 宋楠差点恶心的要吐了,赶紧起身要制止,这刷洗之刑泯灭人xg,就算仇五该千刀万剐,宋楠也不想目睹这些场景。 宋楠的话还没开口,就听仇五尖声叫道:“我招了,我招了,别折磨我了,你们这帮天杀的。” 郑达愕然道:“他娘的,这就招了?老子才刚刚开始,按照规矩,要浇遍三壶开水,刷洗到见到骨头才成,你这怂包,就这么挺不住?” 宋楠喝道:“郑总旗,他既已答应招供,不必再多言语,仇五,快些招供画押,我好命人替你医治。” 仇五眼中喷she出恶毒的火焰,若眼神能杀人,宋楠和在座的锦衣卫恐怕早已死了数十次了;任他忍耐力惊人,也敌不过锦衣卫的酷刑,十八般刑罚只用了仈jiu样,便彻底崩溃了。 仇五招供了所有的罪行,勾结韩总旗包庇自己在坊间的罪行,不仅有放火,抢劫,强jian,械斗等案子,更有两桩人命案被供了出来。 另外,正东坊的两家ji院中还有不少被拐卖来此的女子被逼为娼寮,正东坊坊市大部分商家都要被迫交纳保护费,总之,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平ri里看着坊间平静的很,没想到暗地里却血泪斑斑,仇五一伙居然横行到了这种地步,这和韩总旗的刻意包庇和协助有极大的关系。 到了这个时候,仇五也承认了那ri和韩总旗约了郑达密谋闹事赶走宋楠之事;口供足足录了十多张大纸,孙三和秦四两人写的手都酸了,最后让仇五画押签字。 一番忙活之后,宋楠也头昏脑胀,看看外边的天se已经微明,天已经快亮了,这才想起叶芳姑不知在何处,忙起身出了大堂来到院中,只见男装打扮的叶芳姑肚子坐在院子一角的石磨上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楠轻轻走过去一看,发现叶芳姑满脸泪痕,顿时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怎么了?” 叶芳姑赶紧伸袖子擦眼泪,勉强笑道:“没什么。”| 宋楠道:“不对,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叶芳姑看了宋楠一眼,轻叹道:“我刚才听到你们用刑逼供的声音,便想起当年爹爹和徐公子被诬陷抓进锦衣卫的情形,他们……他们也是受遍了酷刑,出来之后便不治而亡,我……我听着屋子里的刑罚之声,便能联想起当ri爹爹他们受到的苦楚。” 宋楠愕然无语,自责道:“都怪我,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我也是没办法,这帮亡命之徒嘴硬的很,现在招供了,桩桩件件都是荼毒百姓的恶事,我若不用手段,他们绝不肯招供。” 叶芳姑轻声道:“我知道,我明白,只是情难自已罢了。” 宋楠道:“我答应你,以后不用这些毒辣的手段,我自己心里也很不舒服。” 叶芳姑点头道:“我也正想提醒你,荼毒他人终遭报应,千万别习惯于此,不然人会变得心肠狠毒麻木不仁的。” 宋楠点头道:“你提醒的是,天se亮了,你回家休息去,我这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忙活。” 叶芳姑道:“我留着,万一还有事发生,也可帮上忙。” 宋楠笑道:“不必了,事情已经基本在掌控之中,再说,你瞧瞧的你的脸都哭花了,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乔装打扮的人,还是回去。” 叶芳姑一惊,伸手在脸上一抹,顿时一手的黄se粉底,想必脸上已经不堪入目,忙用手遮脸连招呼也来不及打,飞也似的逃了。 第七十六章 实验 ( )第七十六章 宋家的烤鸭计划经过一天的准备之后正式启动,院子里堆满了陆青璃和萍儿采购的各种原料:拔了毛的肥鸭十余只,几大罐子酱料老抽和佐料,一只圆滚滚的大烤炉子,外加一大堆收来的果树柴薪。 陆青璃撸着袖子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胳膊忙着按照宋楠写出的步骤收拾鸭子,萍儿和李小妹在一边帮忙,宋母站在一边给她们当监工,忠叔握着斧子帮着将整枝的柴禾劈成小段,一大家子忙的热火朝天。 鸭子掏空了肚子,用开水浇了全身,再抹上麦芽糖熬制的糖水摆在院子的木架上晾干,几个时辰之后,烤炉开始点火预热,鸭子被灌水充气之后变得圆滚滚肥嘟嘟,上了最后一层香油抹身之后,在众人期待的眼光中,五六只肥鸭被送入烤炉之中。 天se擦黑之时,宋楠等人回到家中,远远便闻到自家院子里香气扑鼻,进到院子里,见家中众人正yu开炉取出烤鸭来,陆青璃见宋楠归来,立刻飞奔过来兴奋的叫道:“宋大哥,等着尝尝我们烤的鸭子,忙活了一天了呢。” 宋楠看她粉嫩的脸颊上留着一道道黑灰印笑道:“好啊,尝尝你的手艺,不过这是烤鸭可不是烤人,你瞧瞧你满脸的黑灰,一头的热汗,活脱脱变成一个大烤活人了。” 陆青璃随意抹了抹脸上的黑灰,瞬间成了大花脸,却浑然不觉的抱着宋楠的胳膊往里拖,口中嬉笑道:“哎呀,不管啦,先看看鸭子如何。” 跟在宋楠身后的叶芳姑嗔道:“没规矩,还不放手。” 陆青璃吐了吐舌头压根不理,拉着宋楠便来到院子里,宋楠脱了公服,撸起袖子道:“好,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我们来尝尝。” 众人在堂屋中的大桌子上铺开桌布,摆开碗碟,按照宋楠的要求将调料、葱条、萝卜丝、面皮等准备好,忠叔笑呵呵的道:“开炉咯。” 炉门打开,一股香味扑鼻冲来,炉中几只油汪汪的烤鸭烤的金黄,忠叔用铁叉叉出一只来,用盘子托着送到桌上,陆青璃伸手便要揪鸭肉,宋楠连忙制止她道:“注意吃法。” 陆青璃讪讪缩手,宋楠笑道:“娘亲,忠叔,你们坐下,这一顿我来伺候你们,鸭肉要剔骨切成条才好包进面皮之中,这活我来干。” 说罢拿起小刀缓缓切开烤鸭的腹部,开始仔细的将骨架剔除,然后将鸭肉连皮切成长条,每人分一点在盘子里,放下小刀笑道:“跟着我学。” 鸭肉、萝卜丝、葱条、酱料被摆在薄薄的面皮上,宋楠用筷子轻轻的将面皮卷起,夹着送到口中轻轻咬了一口,缓缓咀嚼。 众人瞪大眼睛看着宋楠的表情,陆青璃问道:“宋大哥,味道怎样?” 宋楠的面部表情由期待变得极为尴尬,呸的一声将口中的食物吐在一旁的渣斗里,眉头皱成一团道:“这……烤的什么玩意儿?” 众人愕然,陆青璃伸手抓过宋楠咬了一口的鸭肉卷狠狠的咬了一口,咀嚼数下之后呸的一声吐入渣斗,伸着舌头道:“呸呸呸,这么难吃,一股烟糊味,萍儿快拿点水来给我漱口。” 众人满腹期待化为影,本以为这烤鸭定是美味可口,可是忙活了一天,做出来的烤鸭居然不能入口;众人也都尝了一点,纷纷吐入渣斗中,烟熏焦糊之味实在太重,简直不能下咽,这烤鸭慢说开店卖钱,送给门口的乞丐怕是他们也不吃。 宋楠皱着眉头来到院子里,盯着挂在炉中的几只枣红se的烤鸭细看,烤鸭的se泽和样子都和后世的烤鸭很想了,为何味道这么难吃? 宋楠想了又想,围着烤炉转了几圈,转头问道:“你们是关着炉门烤的?” 陆青璃道:“是啊,怎么了?” 宋楠道:“鸭肉中的烟熏焦糊之味我估计是烟气钻进去了,你瞧这烤炉的烟囱那么细小,即便果薪烟气小,也散之不尽。另外你看看那几只鸭子,脊背处已经黄的发黑,胸腹处却还是浅黄se,那是火力不匀所致,我要再试一次,这一回按照我说的来。” 众人无语,本已有些泄气,见宋楠如此锲而不舍认真摸样,也不好意思打他的退堂鼓,幸而晾干的鸭子没有全部进炉,忠叔跑去木架上拎来一只来,却见宋楠正叫大牛用长铁钉在炉子的顶端铁皮上当当当敲出十几个窟窿眼来。 鸭子入炉之后,宋楠要求忠叔控制柴薪的数量,以小火慢慢的烘焙,同时开着炉门用铁叉不断的翻转鸭身,淡淡的烟气从烟囱和烤炉顶端的窟窿眼冒出。 经过漫长的半个时辰之后,鸭身逐渐变得枣红,宋楠大喝一声用铁叉一下子挑出烤鸭道:“好了。” 众人看着宋楠手中铁叉上的那只鸭子,在跟盘子里刚才烤制的鸭子一比较,完全看不出什么异样,心里都有些犯嘀咕。 宋楠提着热腾腾的烤鸭来到屋内,放在砧板上用小刀轻轻割下一小条来裹好面皮佐料用筷子夹着举起道:“谁来尝?” 陆青璃连连摆手道:“我不吃。”刚才满口的烟糊味还没散去,恶心的要死,陆青璃可不想再来一次。 宋楠笑道:“谁敢来?” 宋母笑道:“我来吃,楠儿亲手做的烤鸭,便是再难吃娘也觉得好吃。” 宋楠翻翻白眼道:“还是儿子自己来,我可不想让您老人家遭罪,我其实没什么信心。” 叶芳姑拿起筷子夹起宋楠手中的鸭肉卷道:“还是我来,我对宋公子有信心。” 宋楠笑道:“有劳了,可别勉强。” 叶芳姑一笑,将鸭肉卷送到口边,曼斯条理的轻咬了一口,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叶芳姑那张樱桃小口上,叶芳姑感觉听不好意思的,忙伸手掩口,慢慢的咀嚼起来。 众人直盯着叶芳姑的反应,看见叶芳姑的眉头蹙起,宋楠心中长叹一声:“完了,烤鸭计划失败,毕竟是自己太过想当然,后世的名菜岂是这么容易复制出来的。” 宋楠默默的提起渣斗送到叶芳姑身旁迎接那痛苦的一吐,猛听得叶芳姑惊叹一声:“简直太好吃啦!太好吃啦!” 众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叶芳姑飞快的又咬了一口,快速咀嚼,口中发出满意的赞叹,三口两口,一只鸭肉卷便无影无踪;大家都傻愣愣的看着叶芳姑,叶芳姑伸着筷子道:“我还要,公子再帮我卷一块。” 宋楠愕然,赶紧切下一块鸭肉帮她卷好,看着她毫无淑女形象的三口两口吃完,紧接着筷子又伸了过来。 陆青璃眨巴着眼睛问道:“表姐,你不是诓我的?又跟上次骗我吃辣油一样,说很好吃很好吃的,结果辣的我三天没吃饭。” 叶芳姑根本无暇答话,催着宋楠再来一块,宋楠以最快的速度包好两卷鸭肉卷,一只给了叶芳姑,一只送入自己口中,只嚼的几嚼,顿觉满口酥脆鲜美,细嫩爽人,一下子勾起后世吃beijg烤鸭的印象来,但觉二者相差无几,顿时大叫一声:“爽!” 宋楠也说好吃,众人也有些相信了,萍儿、李小妹和大牛也赶紧伸手,宋楠飞快的将鸭肉切下数条,裹好几只送到众人手中,众人夹起便往嘴里送。 陆青璃兀自叫道:“萍儿,别信他们,我表姐和宋大哥穿一条裤子的,定是合伙的来诓咱们上当。” 宋楠亲手夹起一只送到宋母面前,宋母张口咬过,那边李大牛和萍儿他们已经吃的惊叹不已了;陆青璃瞪着大眼睛道:“真的这么好吃么?” 宋母呵呵笑道:“傻丫头,再犹豫可就没了,真的很好吃,你瞧瞧他们,一只鸭子都快全成骨头了。” 陆青璃张牙舞爪的扑上前来叫道:“我尝尝,我尝尝。”伸手揪过宋楠手中的一只鸭肉卷送入口中,嚼了几下顿时大呼小叫起来:“你们好坏,这么好吃的烤鸭居然不留给我,我的天,鸭子都快成骨架了,我还要吃,不准你们动手了。” 陆青璃伸手将还剩小半只的鸭子连盘子端到面前,小手飞快的撕着鸭肉,动作闪电般的包好一只卷塞入口中,众人看的哈哈大笑起来。 叶芳姑取出手帕擦擦嘴巴和手,看着宋楠道:“恭喜你了,这烤鸭的味道极好,怕是整个大明也没这么好吃的烤鸭了,你的计划成功了。” 宋楠在布巾上擦着手道:“应该说是初步成功了,现在问题找到了,烟气要散尽,还要不停的翻转照看,注意火候,其实很简单,多加几个排烟口,另外再安上一排能够旋转的把手随时翻转,出来的就是这美味的烤鸭了。” 叶芳姑道:“这么好吃的鸭子得有个响亮的名字才成,你说叫什么好呢?” 宋楠想了想道:“叫口水鸭如何?馋的人流口水的意思。” 叶芳姑捂嘴笑道:“这名字好恶心,我看叫做一品鸭,既形容烤鸭味道一流,又讨个口彩,喻示吃了一品鸭便能升官发财之意。” 宋楠鼓掌笑道:“好名字,便叫一品鸭了。” 两人相视而笑,耳边传来大牛的哀求声:“青璃妹子,给我一块,求你了。” “不给,已经不多了,你也要,萍儿也要,小妹也要,哪里有那么多?” …… 第七十七章 缉凶 ( )第七十七章 仲夏之夜,过了两更之后,街市上已经灯火阑珊,正东坊甜水井大街最南面蔡家酒楼中的最后一批食客也兴尽散去,楼下大堂的掌柜一边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珠子,一边吩咐伙计们打烊上板。 伙计们打着阿欠伸着懒腰慢吞吞的收拾桌椅,打扫厅堂,将炉膛里的火灭了,伙计领班邓小七带着两名伙计走出酒楼外,将斜靠在墙壁上的一摞门板按照编号一块块的搬进去上在门槽里。 ‘哐当哐当’上门板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掌柜的在柜台后面骂了句:“不是自家的东西都不惜物是么?手脚不会轻着点?一群懒腰伸伸的东西。” 门外的邓小七低声骂了句:“去你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转头见身边的两名伙计捂嘴偷笑,瞪眼道:“笑什么?最后几块,还不快些干活,手脚麻利点。” 三人将最后三块门板搬起,侧着身子往门缝里进去,门板挡着邓小七的脸,看不见前面的路,邓小七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前面挡着道,还以为是哪个伙计堵在了门口,于是开口骂道:“别挡着道,你眼睛瞎了么?” 门板的那一面忽然传来一股大力,直推的邓小七身子立不住‘蹬蹬蹬’后退几步,撞到身后两名同样扛着门板的伙计,三人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的倒了下去,厚重的门板‘哐哐哐’砸下,砸的三人眼冒金星。 “你他娘的干什么?”邓小七顾不得头顶屁股生疼,双脚一镫便要起身看看是谁这么缺德,猛然间眼前一花,只见一柄钢刀闪着寒光顶在自己的脑门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站着七八个蒙面人,个个手提钢刀,自己和身后的两名伙计的面门上都顶着一柄钢刀,虽是盛夏,邓小七还是感觉到浑身发冷,脊梁后一阵寒气往外冒。 “好汉饶命!”邓小七嗓子干燥,这四个字喊的无声无息。 面前的蒙面人用冰冷的钢刀侧面拍拍他的脸庞低声道:“莫要出声,莫要喊叫,除非你打算死在这儿。” 邓小七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连连点头;屋内柜台后的掌柜嘶哑着嗓子叫道:“又怎么了?乒乒乓乓的,你们成心的是么?明ri我禀报东家,好生叫你们吃一顿骂。” 面前的蒙面汉子一摆手道:“将他们三个绑了堵住嘴,其他人进楼上了门板。” 七八名蒙面人迅速行动,将门外三人绑个结实,拖进店去,不一会最后三扇门板被拼上,门外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盏门楼下的灯笼随风晃来晃去。 蔡家酒楼对面的小胡同里,三十余名锦衣卫校尉隐身在围墙暗影下看着这一切,宋楠静静的站在最后面,看着对面的蔡家酒楼,身边站着一名身形瘦小的汉子。 “宋百户,咱们动手么?”前面一人回头来轻声问道,那是郑达郑总旗。 宋楠摆手道:“不忙,他们刚刚进去,还没干出事来,等他们干出事来了再去不迟。” 郑达道:“可是万一他们要是杀了人,岂不是迟了。” 宋楠皱眉道:“他们要是杀人,咱们现在去也来不及了,小心盯着,等我命令。” 郑达无语,扭过头去继续盯着酒楼门口。 但见酒楼内隐隐传来打骂之声,窗户上的影子晃来晃去,从一楼到二楼似乎都有人在走动,不一会儿,二楼上的人影消失,灯火也熄灭,楼下的嘈杂声倒是更大了。 宋楠轻声喝道:“全体出动,围在酒楼门口,待他们开门出来便尽数捉拿,不准走脱了一个!” 郑达带头,三十余名旗校鱼贯而出,跟着郑达和两名小旗迅速冲过街道围在蔡家酒楼的门前,楼中有人在哀哀哭泣求饶,有人在乱骂乱砸,片刻之后,里边的人发出压抑的惊呼之声,紧接着,楼内突然变的大亮,似有火苗升起。 宋楠低喝道:“准备!” 所有锦衣卫旗校都紧握兵刃瞪大眼睛盯着门口,门板喀拉一响,一块门板被卸开,在门板被卸开的一瞬间,宋楠大喝一声:“上!” 郑达应声冲上,飞起一脚将扛着门板的一名蒙面人踹的连人带板朝后飞跌入大堂,与此同时,郑达已经闪身进了酒楼,身后的锦衣卫一个个快速的钻了进去。 里边的七名蒙面人反应很快,在门口一人飞跌的瞬间便已经往后撤开,各举兵刃看着锦衣卫旗校源源不断的往里边冲,一个个眼露惧se。 宋楠跟在众锦衣卫之后冲进酒楼,同时抽出绣刀在手,高声喝道:“正南坊锦衣卫第七队缇骑办事,所有人放下兵刃,手抱头蹲下别动,若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众锦衣卫齐声大喝:“放下兵刃,手抱头蹲下。” 领头的蒙面人一眼看到了站在前面的郑达,眼中凶光大盛,但见门口被堵,敌众我寡,眼珠子转了转,高喝道:“上楼。” 其他几名蒙面人反应迅速,飞快的沿着楼梯往上奔;宋楠高声喝道:“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跳楼逃脱。” 众锦衣卫飞身追上,双方在狭窄的楼梯上交起手来,宋楠看着东首厨房间火苗腾起,瞠目对这趴在地上的掌柜和伙计们喝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去救火?等楼烧了不成?”| 掌柜的反应过来,赶紧招呼伙计们去救火,好在墙角的大缸内盛着满满两大缸的防火用水,火势又是初起,众伙计拿着盆碗一顿乱浇,顿时将火势压了下去。 楼梯上,蒙面人且战且往上退,借着狭窄的地势和居高临下的便宜堪堪挡住锦衣卫旗校的进攻,七八个人已经过了楼梯拐角,再往上便要上到二楼了。 宋楠高声叫道:“黄小旗带十人出门候着,跳楼逃脱的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 黄辉高声应诺,带着后面被堵在楼梯上帮不上忙的十来名旗校奔出酒楼,在周围散开,防止匪徒跳楼逃脱。 缠斗中,一名拖后的蒙面人腿上被砍了一刀,哎吆一声瘫坐在楼梯上,为首的蒙面在恰在他身后,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飞起一脚踹在那人的脊背上,那人身子被踹的飞起,直冲往下方的锦衣卫,旗校们躲闪不及,顿时被砸倒了一片,往楼梯下滚成一团。 “快上楼,四散跳楼逃走,各安天命。”为首的蒙面汉子一声大喝,其余几人立刻掉头沿着楼梯蹬蹬蹬往上飞奔。 宋楠大骂连声,见锦衣卫旗校们刚刚起身再往上追,心知定然是追不上了,这些家伙上楼后四面跳下,外边的十来个人最多能抓住三四个,其余的恐怕要逃了。 就在此时,宋楠身边风声飒然,一个瘦小的身影飞跃而出,宋楠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瘦小的身影已经一脚踏上楼梯的扶手,借着一镫之力,另一脚踩上了高处突出的一块横板,双手矫健如燕,舒展开来,凌空抓住了楼梯拐角的挡头横梁。 宋楠这才看清是身边跟随的叶芳姑出手了,叶芳姑双手抓住横梁之后身子荡在空中,双脚在拐角的墙壁上一镫,顿时如一只大雁掠空而过,擦着众蒙面人的头顶飞越过去,身子一个转折,落在二楼楼梯口。 宋楠大声鼓掌喝彩,叶芳姑朝宋楠微微一笑,缓缓抽出腰间短剑,横在胸前。 “你们逃不掉的。”叶芳姑目光冷漠,看着面前赫然停步的蒙面人。 “杀了他。”为首的蒙面人一声大喝,众人举刀冲向楼梯口,一副拼命的架势。 宋楠大惊,忙叫道:“郑达,快上去帮忙。” 一干锦衣卫旗校手忙脚乱的快步奔上,追着蒙面人的身后,郑达大步流星奔在最前面,额上还流着血,口中咒骂连声,刚才被那蒙面人撞下楼梯,额角在楼梯上碰出了血。 楼梯口叶芳姑已经跟众蒙面人交起手来,两柄钢刀砍向叶芳姑的小腹,叶芳姑红了脸啐道:“下流。”伸脚勾过身后一张长凳一档,长凳立刻断为三截。 木凳散架乱飞,最前面的蒙面人横起袖子挡在脸上,不让蹦飞的木屑伤了头脸,猛觉手臂上挨了一脚,身子后仰,顿时如腾云驾雾一般的向后翻倒,后面的众人赶紧伸手撑住。 郑达在后面看的真切,哈哈笑道:“仇五,你逃不掉了,放下兵刃投降。” 领头的蒙面人一把扯掉面上的黑巾,怒骂道:“郑达,你他娘的敢y我。” 郑达嘿嘿笑道:“你个兔崽子还敢陷害你郑爷爷,想的美。” 仇五正yu回骂,身后一名蒙面人被叶芳姑踢中面门朝后翻倒撞在仇五背上,仇五立足不住,索xg借着这一撞之势纵身跃起举刀凌空飞劈下来;郑达吓了一跳,赶紧举刀格挡,就见仇五身子下落,居然脚踩楼梯扶手连续翻滚,瞬间滚落楼梯下方,身子落地的一瞬间便弹起身来,一垫步举刀冲向宋楠。 众人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仇五身手不俗,也甚是机变,居然乘势滚下楼梯直取宋楠,这一手让众人措手不及。 宋楠也吓了一跳,见仇五疯狂的扑向自己,忙乱中,手中绣刀横起一档,‘当’得一声,将砍来的一刀挡在身前。 第八十二章 飞机 ( )nbsp;第八十二章 首ri开张极富戏剧xg,惨淡开场却迎来梦幻结局,因首ri开张,宋楠没敢准备太多的鸭子,没想到一百二十只鸭子卖了个jg光,最后不得不早早的关门。冰火!中文 烛火下,一家人围在桌子前数着今天的进账,鸭子以二钱银子一只买来,卖出的价格按照大小价格八钱到一两不等,除掉试吃用掉的三十只烤鸭,剩余的九十多只卖了近八十两银子。 叶芳姑熟练的打着算盘,噼里啪啦一番后,笑道:“鸭子本钱二十四两,面皮加葱蒜酱料一起不足一两,店铺每天ri租金一两,总计成本二十六两,卖了七十九两五钱,净利五十二两五钱!” 众人惊喜不已,第一天开张便赚了五十二两银子,这烤鸭店不啻于摇钱树了。 大明朝的物价其实很低,白银一两便可购得大米两石,足够一个五六口之家吃一个月的;猪肉一钱六分一斤,羊肉一钱二分一斤,鱼一钱、鸡鸭鹅等家禽以整只计价不过七八分到一两钱之间,宋家用的肥鸭因为对斤两和肥瘦有特别的要求,每只以两钱的价格购来已经算是高价了。 这种物价水平之下,一般普通人家,一个月有个二两银子的生活费便足以吃饱吃好,所以宋楠所在的锦衣卫衙门里的校尉们每月月例二两多已经是能够养活一大家子的薪水,一般闲人做工的当伙计的一个月月例不过一两五左右,也算是不错的收入了。 当然做生意会有所不同,本钱大的每个月赚个百八十两银子也算是常事,但像宋楠这样,开了两间铺面ri进五十两银子绝对少见。 陆青璃咂嘴道:“表姐,宋大哥这烤鸭店可比咱们在蔚州开的小酒店赚钱的多了,咱们开了一年,赚了不到三十两银子,这也太不公平了。” 宋楠哈哈笑道:“赚的多你还不开心么?你可是店老板呢,打明儿起,我可不能天天来了,店里就交给你们照顾了,我定个月例标准,家里所有的人都可以领月例,每人五两,从芳姑、青璃到大牛、忠叔有一个算一个每人都有;到了年底再发红包,你们看怎么样?” 陆青璃拍着巴掌跳起来,大牛也咧着嘴呵呵的乐,楠哥儿实在太大方了,五两一个月,一年就是六十两,这在蔚州可以买一栋像样的大宅院了。 忠叔忙摆手道:“少爷,老奴可不要,我在宋家有吃有喝有穿,你们拿我这个老头子当自家人看待,我还要少爷的银子,这像话么?再说了,我要银子何用?” 叶芳姑也道:“你不是说以后花钱的地方很多么?这才赚了几个钱便大手大脚起来了,我也不要。” 芳姑和忠叔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宋楠忙道:“皇上还不差饿兵呢,何况这个店将来是要大伙儿一起照看的,就这么定了,忠叔的钱先放在我娘那里,将来攒着娶个老伴;大牛的钱也攒着娶媳妇,其他人的钱该干什么干什么,难得我大方一回,你们若是不要,可别怪我改主意。” 忠叔老脸羞臊的通红,指着宋楠叹气道:“哎,少爷……你……你消遣老奴呢。” 宋母呵呵笑道:“楠儿说的没错,虽都是一个锅里吃饭,但各自也都有用度,大家不用推辞,好生经营这个店铺才是,谁要是嫌钱多,全部给老身帮着保管,到时候要娶媳妇的要嫁人买嫁妆的不都派上用场了?” 众人哄笑不已,叶芳姑偷偷看了宋楠一眼,心道:做的好人情,将来还是自己的,算盘珠子jg得很。 宋楠笑着转头,发现陆青璃明媚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看,宋楠心道:小妮子又思了。 晚饭后,宋楠有些兴奋睡不着觉,于是坐在书房里看书,一直看到二更天,眼睛有些酸涩,于是放下书本起身去倒茶水;忽然被看到书房门口一动不动站着一个黑影,宋楠吓了一跳,转身抄了板凳在手低喝道:“谁?” 那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脸孔慢慢浮出黑暗来到灯光里,宋楠以手扶额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你这么鬼鬼祟祟的作甚?” 陆青璃撅嘴道:“人家站在这里半天了,你跟个木头一样光顾着看书,我要是歹人,你这会已经躺下了。” 宋楠翻翻眼睛道:“我哪里知道你会偷偷摸摸的站在这里,有事么?这么晚还不去睡?当了一天的掌柜的明天就打算溜号了?” 陆青璃将手一扬道:“谁说的,我找你有正经事情呢,你瞧这是那天买的布料,你不是说可以做什么‘旗袍’么?等你几天也不跟我说怎么做,晚上姐姐说要给我做件新衣裳,我便想起这件事来,所以来问问你旗袍怎么做。” 宋楠愕然道:“就为这个?” 陆青璃红了脸道:“那还为了什么?” 宋楠笑道:“好,我便画个样子给你瞧瞧,但是我可告诉你,这种衣服在房里穿穿还行,外边可穿不得。” 陆青璃诧异道:“那是为何?” 宋楠不答,铺了白纸便摸摸,陆青璃忙放下衣料抢过宋楠手中的墨棒帮着磨墨,待墨汁研好,宋楠提笔蘸了墨仰头回忆了一番,落笔在纸上刷刷刷的画了起来。 陆青璃低着头凑在他身边瞪着眼瞧,宋楠画了正面侧面和背面的三幅样子,放下毛笔道:“尺寸我不懂,但大致就是这个样子了,这衣服好不好看?” 陆青璃小嘴哦成圆形,脸上烧的厉害,轻声道:“难怪你说……穿不出门,这侧面的开衩怎地……怎地开到这里?” 宋楠道:“旗袍就是这个样子了,我看书学来的,所以在外边不能穿,也许这就是在街上看不到的原因。” 陆青璃仰头看着宋楠道:“那这衣服做出来何用?又不能穿。” 宋楠道:“怎么不能,说了在房里穿啊。” 陆青璃眨巴着眼道:“宋大哥喜欢女子穿这种衣服?” 宋楠道:“还行,这衣服穿着显得身段好。” 陆青璃道:“好,那我便缝一件试试,就穿给宋大哥看。” 宋楠被她一双大眼睛看的心头狂跳,忙道:“主要是你自己喜欢,你喜欢就缝一件。” 陆青璃伸手勾住宋楠的脖子道:“我喜欢不喜欢不打紧,宋大哥喜欢就成。” 宋楠被她勾住脖子低下头来,看着陆青璃花瓣般娇嫩的嘴唇就在面前,闻到她身上散发的少女特头的清香,顿时心头一阵悸动。 忙轻声道:“别这样,被你表姐看见可要不高兴的。” 陆青璃整个身子都快吊在宋楠脖子上,在宋楠耳边轻语道:“表姐不会说的,反正我们早晚都是你的人,宋大哥,我好爱你,你那么忙,又不能天天单独跟你在一起,好不容易今晚姐姐早睡下了,我便爬起来来找你啦。” 宋楠心头一热,伸手揽住她的纤腰道:“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我就知道你不是为了做旗袍而来。” 陆青璃顽皮一笑道:“那又怎样?” 宋楠心头躁动,双手搂紧面前的小美人道:“那我可不客气了。” 陆青璃面se酡红缓缓闭上双目,宋楠扑的一口吹灭了烛火,耳边传来陆青璃的娇喘声道:“你……你怎地吹了灯?” 宋楠不答,伸嘴堵住她的小嘴,紧紧抱住亲吻起来,一双手顺着陆青璃的背脊滑到一对翘臀上,陆青璃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宋楠隔着薄薄的衣裤将自己的小屁股捏成各种形状,口中发出细细的哼哼声。 宋楠憋得太久了,稍微一受到刺激便情绪激昂,身子的某个部位也昂然而起,夏ri衣衫本就单薄,两人又贴面紧紧搂在一起,陆青璃自然能感觉到那坚硬的力度。 “宋大哥……你!” 宋楠不答,伸手解开陆青璃的胸衣,双手滑进衣服里,那一双隆起之处还不丰满,就像树上新结的青果,柔软不足但坚挺有余,在宋楠的手掌心里就像两只汤圆被捏的滚来滚去。 “宋大哥……你……想……要了青璃么?”陆青璃差点晕过去,她被宋楠偷偷的亲过嘴摸过屁股,但像今ri这般被亵玩亲密还是第一次,她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身子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宋楠在她耳边道:“你怕不怕?” 陆青璃快要苦出声来,点点头道:“有点怕,听说……很疼。” 宋楠轻笑道:“你听谁说的。” 陆青璃锤着宋楠的胸口道:“我忘了。” 宋楠俯首在她双丸上消魂一吸道:“青璃,我不想这么仓促的便要了你,我们约好了一年之期,如果一年后你有了喜欢的人,岂不是要怪我今ri的孟浪。” 陆青璃吁了口气道:“宋大哥,你还不知道我的心么?” 宋楠亲了亲她的小嘴道:“我知道,可是你还小,等你长大些便不疼了。” 陆青璃贴着宋楠的胸膛扭了几下道:“你其实很想要了我是么?” 宋楠笑道:“当然,你这么个天仙般的小妞儿,我岂能不想?” 话没说完,忽然身子一酥,惊道:“你做什么?” 陆青璃的小手不知何顺着宋楠宽松的裤腰伸了进去,居然攥住了那滚烫的一条物事,天真的问道:“怎地这个样子?” 宋楠想笑:“你以为是什么样子,快把手拿出来。” 陆青璃攥住不放道:“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说着居然撸动了数下。 宋楠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口中吸气道:“别……别……” 陆青璃好奇的连撸数次道:“别什么?” 宋楠哑着嗓子咬牙道:“别……停……继续,我改变主意了,既然你这么喜欢这玩意,我也不能敝帚自珍,你没听说男人兴致起来之后决不能憋着么?替我撸出来……” 陆青璃其实已经脸上热的快要喷血了,借着黑夜的掩饰,陆青璃无声的攥着那条吓人的玩意儿生涩的撸动。 黑暗中,宋楠不停的抽气,舒坦到了极点,不知过了多久,就听陆青璃‘啊’的一声道:“宋大哥,你怎么了?” 宋楠浑身瘫软,额头上全是汗,瘫坐在椅子上哑声道:“拿手巾来擦擦,不用动了,我已经很舒服了。” 陆青璃兀自攥着那物怔怔发愣,心道:“宋大哥居然尿尿了,好烫!” (哎,从此节cao是路人!我居然写了这情节。) 第八十三章 治乱 ( )nbsp;第八十三章 十多天来,街头上安静了许多,仇五被正南坊锦衣卫抓获,经北镇抚司审讯已经移交刑部下狱判刑,估计是个死路一条,这件事震慑了正南坊辖下的各路地痞;连ri来正南坊辖区街市太平,街头上坦胸露腹横着膀子斜眼走路的家伙们少了不少,传说中的女霸王也并没有来寻宋楠的晦气。 人家既然不来滋事,宋楠自然求之不得,‘一品鸭’开张数ri便上了正轨,生意越来越兴隆,每ri早晚食客盈门,将宋家众人忙的脚不沾地,不得不又多请了三名伙计帮忙,才算勉强应付下来。 宋楠则着手开始对街市进行整理,正东坊的痞子头仇五一伙被清除,街面上的小混混既不敢露面也不成气候,所以宋楠决定从正东坊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首先便是清理街面上成堆的垃圾,原本五城兵马司雇有专人扫街和清理街头的垃圾,但百姓们的自觉xg实在是太差,乱扔乱丢成了习惯,街道两旁和胡同的死角到处是一堆堆蚊蝇乱飞恶臭阵阵的垃圾堆,十几个受雇清理的人根本忙不过来,故而越积越多,几yu成灾。 宋楠集中人手,在正东坊挨家挨户的上门劝说,并亲自带人动手,对街面上的垃圾进行清理;上百锦衣卫校尉拿着铁锨箩筐搬运垃圾的情形百姓们还是头一回见到,开始大伙儿还持观望态度,但很快便有人加入其中帮忙,百姓们也深受恶臭和蚊蝇之害,自然也希望街道清洁些。 整整忙活了三天,雇用的十几架牛车拉了几十趟,才将垃圾堆统统运出城外倾倒掉,一场暴雨过后,街道上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光洁的青石板道上光可鉴人,走在街道上,宋楠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接下来便是清淤修理坍塌的排水沟,建立专门的垃圾倾倒点,并沿街贴下告示,禁止百姓们乱丢乱扔垃圾,避免死灰复燃。 大多数百姓都愿意遵守规矩,但总有人趁着黑夜图方便,就是不愿遵守宋楠定下的规矩,宋楠不得不安排人手暗中巡查,一夜时间便抓到几十户百姓违反告示,宋楠也不客气,命手下押着这些家伙们游了一趟街,这种jg神上的羞辱起到很好的效果,至此,乱丢垃圾的现象大为好转。 为了巩固成果,宋楠发动宣传攻势,写下数百张标语贴于闹市街头,什么‘正东坊是我家,清洁干净靠大家’什么‘乱丢垃圾害人害己,垃圾归位人人有责’之类,总之花样繁多,语言通俗易懂,倒成了坊间茶肆的一项谈资。 经过近半个月的努力,正东坊便从脏乱差的街区变成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地方,他处百姓官员经过此地街市,均啧啧称奇,正东坊的百姓也觉得面子有光。 宋楠觉得还有很多的地方需要继续整改,譬如胡同间稠密房舍的乱搭乱建,水车不及之处的失火隐患等等,按照心中的标准,正东坊还差的很远,但是他没办法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手头人手有限是其一,无人拨付资金是其二,拆除违章建筑的权限不属于锦衣卫所有是其三,他的职责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辖下坊区的治安之责,因为正东坊的一番动作,已经有人告诫他不要不务正业了。 宋楠决定将正东坊的事情告一段落,开始着手对正南坊、正西坊这两大辖区进行整顿,对这两个坊区而言,清理垃圾可不是首选,坊间的地痞势力才是毒瘤,不清理掉这些毒瘤,街道再干净也无济于事。 宋楠暗中摸了个底,正西坊的街头老大叫做燕三,据说有些功夫,人称‘燕双鹰’,手下有三十多名地痞打手,暗中做些放高利贷、收盘子费的勾当,但为人低调,不太在街市上招摇,对百姓们的sao扰也不明显,只要给了盘子费,绝不平白无故的sao扰百姓。 而正南坊的痞子头马德刚便嚣张的多了,此人手下有四十多号地痞聚集,街市上时常出现他们的身影,打骂百姓,抢夺财物的事情干了不少;曾因跟仇五争夺地盘发生过数场械斗,仇五被抓之后,这家伙也老实了几天,但近几ri又故态复萌,光着大脑袋带人在街上又开始招摇了;据说还放下话来要会一会宋楠,说仇五是个窝囊废,被个小小的百户给抓了现形,活该倒霉。 宋楠自然是要拿这个嚣张的马德刚先下手,宋楠的脾气是谁牛皮哄哄便先动谁,有了抓获仇五的先例,宋楠认为所谓这些人身后的靠山云云都是扯淡,不过是放出风来吓唬人罢了,英国公府的人会跟流氓搅到一起,这本来就是件不靠谱的事情,更别说是位娇生惯养的郡主了。 就在宋楠着手准备对马德刚一伙地痞展开行动的时候,马德刚却自己跳出来惹事了。 八月初的一天上午,宋楠正带着手下十几名兄弟在街道胡同间巡查,见不少百姓慌慌张张的从前面的街道上跑来,边跑还边回头看,像是见了鬼似的。 宋楠觉得奇怪,叫李大牛上去拉住一名百姓问个究竟,那百姓慌慌张张的道:“军爷,出人命了!前面一伙人在徐记打砸,旁边围观的人也被打伤好几个,徐掌柜怕是要被打死了,一头的血。” 宋楠忙带着人飞奔过去,远远便看见一间铺子面前围着一大群人,隐隐有叫骂之声传来。 宋楠一声令下,众旗校兵刃出鞘,边跑往现场,边大声高喝:“锦衣卫缇骑在此,前方何人滋事?” 商铺门口的几十人呼啦啦散开,从铺子里慢悠悠的走出来个摇着蒲扇穿着长衫的大光头来,见到众旗校气势汹汹的摸样,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赶紧俯身在身边一名短衫汉子耳边说了几句,那汉子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这是怎么回事?”宋楠上前问道。 “军爷,没什么事,我等在和徐掌柜谈点事情。”光头赔笑道。 “你是何人?” “小人马德刚,军爷是那个衙门的?” “你就是马德刚?”宋楠静静道:“本人宋楠,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百户。” “哎呀,原来是宋百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鼎鼎大名的宋百户,还不快向宋百户问好?一个个不懂规矩。”马德刚对着身边的几十名地痞喝道。 “宋百户好!”众地痞拱手齐声道。 宋楠皱了眉头,使了个眼se,李大牛大步进了铺子,将一名头上冒血的掌柜拉了出来,后面跟着三名鼻青脸肿的伙计。 “禀百户,铺子里被砸的乱七八糟,这人是徐记掌柜的,那三个是伙计。” 宋楠点点头,上前查看徐掌柜的伤势,发现只是额头上的两处外伤,流了不少血看着难看,当无大碍,于是问道:“你是这里的掌柜?” 那掌柜的颤声道:“小人徐福,是这里的掌柜。” 宋楠道:“这些人对你们做了什么?” 徐福动了动嘴唇,马德刚冷冷的哼了一声,徐福赶忙道:“回禀军爷,没做什么,不小心撞倒了货架,砸头了……” 宋楠皱眉道:“撞倒了货架?你不要怕,我等是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缇骑,若有人于你不利,你可如实告知,我们替你做主。” 徐福偷看马德刚一眼,摆手道:“没人对我们不利,确实是不小心碰翻了货架。” 宋楠转头问那三名伙计道:“是这样么?” 三名伙计连连点头低声道:“是……是。” 宋楠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人,活该受这些地痞流氓的欺负,睁着眼说瞎话,出了事不敢告官,叫我等如何帮你们?” 马德刚不干了,叫道:“宋百户,你这话里可带着刺呢,谁是流氓地痞?我等都是正正经经的百姓,平ri遵纪守法老实本分,怎地到了你口中便成了流氓地痞了?还给不给我们活路了?” 宋楠冷冷道:“我点名说你是地痞流氓了么?你心虚什么?你们这一帮人围在这里作甚?谈事情?谈得什么事情?” 马德刚道:“我们来买东西,跟掌柜的正商量价钱呢,怎么着?不许咱们几十号人一起上街买东西?大明朝律法那一条规定买东西不准带人了?” 宋楠道:“我不跟你啰嗦,我jg告你,莫在我的辖区闹事,否则仇五便是榜样。” 马德刚拍着胸脯睁大眼睛道:“吓死小人了,宋百户好大的官威,对了,仇五便是栽在您手里的,那您可要小心点了,他的那些兄弟可都巴不得要砸您的黑砖头呢。” 宋楠喝道:“我会怕了流氓地痞小混混么?他们不来找我,我还要找他们呢。” 马德刚一挑大指道:“宋百户好厉害,差点忘了,宋百户武能擒仇五,文能扫垃圾,听说你们这帮人在正东坊扫了十几天的垃圾,把个街道扫的光洁溜溜,看来正南坊衙门的锦衣卫对干这些事倒是满在行的。对了,我家宅子门前有两堆牛粪,甚时候劳驾宋百户带着兄弟们去一趟,帮我清理清理如何?” 众地痞笑的前仰后合,有的道:“我家茅坑屎尿都满了,宋百户劳驾也去帮着挖挖粪坑如何。” “我家院子里也有两坨狗屎,也烦请正南坊的兄弟们帮个忙啊,哈哈哈。” “……” 众旗校脸se铁青,纷纷喝骂道:“放肆。” “闭嘴。” 宋楠没料到,在这群地痞心中,对自己等人根本就毫无惧意,也不知道是因为京城中锦衣卫地位不高,还是因为第七百户所成天干些街头打杂的事情自己堕了自己的威风。但无论如何,今ri要是让这群嚣张的家伙安稳的走了,今后自己也就不要再混了。 “笑够了么?”宋楠冷冷道:“来人,统统拿下,本人怀疑马德刚等人涉嫌当街殴打商户,全部带回衙门。” 马德刚脸se一变叫道:“宋百户,你无凭无据就来抓人?大明朝还有没有王法了?你没听到这徐掌柜都自称是碰翻了货架摔破了头么?” 宋楠冷笑道:“说的是,你不说我倒是差点忘了,本人还怀疑你威胁证人作虚假供词,带走。” 马德刚大叫道:“你仅凭怀疑便可抓人?真是笑话。” 宋楠哈哈一笑道:“你忘了爷们的身份了么?我等可是锦衣卫缇骑,风闻便可拿人,拿错了也无干系,你若不服,可去上告;不过那是以后的事,眼下你可要先跟小爷走一趟了。” 马德刚纵身后跃,高声叫道:“你敢。”说罢一使眼se,几十名地痞纷纷手按腰间,显然里边藏有家伙。 宋楠厉声喝道:“兄弟们,若有人拒捕反抗,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么?” 众旗校齐声喝道:“拒捕反抗者砍死勿论。” 宋楠道:“对,绣刀可不是烧火棍,上。” 众旗校纵身上前,手中兵刃在阳光下jg光闪闪,直朝马德刚等人逼过去。 马德刚没料到宋楠如此难缠,反抗也不是,束手就擒也不是,一时间束手无策;正在此时,后方街尾马蹄得得急响,一声娇叱远远传来:“是谁这么大的口气?没有证据便敢拿人?姑naai来评评理。” 马德刚扭头看去,心头一喜:救命的姑naai终于到了。 第八十七章 援兵 ( )nbsp;第八十七章 众多地痞被擒押往第七百户所大院中,在校尉们的声声呵斥下抱头蹲在院子里,一个个垂头丧气。? 宋楠踏入院中,郑达立即迎了上来,问道:“宋百户,这帮家伙该怎么处理?” 宋楠道:“如何处理还用我说么?查他们的劣迹,然后按照规矩处理便是。” 郑达为难的道:“宋百户,其实这些人大多数身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少数人才有案子在身,要是按照规矩,大多数人顶多就是抽个十几棒子放出去完事罢了。” 宋楠道:“既无大恶,略加惩戒放了也就放了,身上有事的全部录了口供移交北镇抚司便是。” 郑达轻声道:“宋百户,今ri这么一闹,再放了这帮人出去,将来还不跟咱们处处捣乱?卑职想着,不如给他们上刑,没事的也弄些事背着,统统扔到北镇抚司去罢了,将来发配也好,坐牢也好,都不干咱们的事,也正好遂了百户大人的心思,将街坊上的这些闲汉地痞都清理了。” 宋楠愕然,锦衣卫里行事当真邪门,难怪当初叶芳姑的那位徐公子和他的父亲进了锦衣卫便再也没法出来,没事也要打着供出事来,咬牙不供的难免苦头吃尽,最后小命能否保住都未可知。 不过宋楠也理解郑达说这话的用意,自己决意清理街面上的痞子团伙,这一回全部抓获归案,正是一了百了的好机会;再说如果这些家伙被无恙放归,必会对今ri之事耿耿于怀,而且还会在街面上作恶,还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宋楠有些为难,但很快他便做出了决定,他可不能昧着良心硬是屈打成招将这些家伙统统安上些罪名,否则,自己跟叶芳姑心中痛恨的刘五福有什么两样?这事可不能这么办。 宋楠沉吟半晌,正se道:“郑总旗,这些人也是有家小妻儿父母之人,将心比心,咱们不能那么干;还是好好的查实为好,身上确实有事的决不能绕过,身上没什么大事的,按照规矩该放便放,咱们兄弟可不能让人戳脊梁骨,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情还是少干为好。” 郑达想想也对,虽然明知有后患无穷,但也只能按照宋楠的吩咐去做。 …… 午后天气炎热,大街上像是着了火一般,处处热浪袭人;街上的百姓寥寥无几,不愿在热哄哄的大街上走动,大街的青石板上闪着白花花的反光,走上去热的烫脚。 正南坊山川坛西北的林荫大道上却是凉爽的很,风经树木过滤之后从林间掠过,吹在身上凉爽宜人,这里本是百姓纳凉避暑的好去处,可因为这是英国公府的专用道路,隶属国公府占地范畴,所以连一个闲人也没有。 几匹高头大马缓缓的林间大道上悠然而行,为首的是一名身材健硕的青年,身着锦缎长袍,身后的几名骑马的士兵却是盔甲兵刃一应俱全,显然是那青年的随从亲兵。 林荫道的尽头是一汪碧水,一座恢宏府邸便依湖而建,或者说是占据了湖面的一大部分而建,像一只晒开羽翼的苍鹰,将湖面的一部分笼罩在府邸的范围之内。 府门前的一名老者正站在台阶上搭着凉棚往路上看,一眼看到几名骑马的人到来,赶紧提着袍子碎步下了台阶,远远迎上,作揖行礼道:“小公爷,您回来啦。” 马上青年哼了一声道:“嗯,妹子又闹了?” 那老者鞠躬点头道:“是啊,郡主哭闹不休,小人又劝不住,她非要带这卫队去寻人晦气,我一想,这事告知老国公不成,万般无奈,只好请小公爷回来帮着平复平复了。” 那青年挑眉笑了一声道:“这妮子,居然要带王府卫队出门去寻事,得罪她的人是谁啊?居然将这妮子气的失去理智了;张福,你做的很对,不能告诉爷爷,别气坏了他老人家的身子,我去瞧瞧去。” 那名叫张福的老者赶紧答应着,帮着牵了马缰来到门前的下马石前站定,那青年翻身下马,径自往大门台阶行去,门口四名侍立的王府卫士赶紧横臂施礼,那青年摆摆手入门而去。 三进南首,伸出湖面的一处水榭中,‘噼里啪啦’杯碗盘碟碎裂之声不绝于耳,不断从水榭中有物事被丢出来,落在水中盛开的莲叶荷花从中,激荡的涟漪阵阵,水面上漂浮着些桌椅枕头之类的物事。 “王将军,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不听我的命令,本郡主在外边被人欺负了,叫你带人去帮我找回场子,你却推三阻四,你说,我们英国公府养着你们何用?我定会禀报爷爷,将你们统统撵出去,一群废物。” 小郡主张珮媗正抄起水榭中的摆设往外乱丢乱砸,同时涨红着脸指着水榭中侍立的几名身着盔甲的卫士大喊大叫。 一名四十多岁满脸胡须的卫士头领低声下气的小声解释:“郡主息怒,属下等不是不愿帮你,国公早吩咐过我们,不准我们随便听你的调遣,须得他老人家同意方可,属下们岂敢不尊国公爷的命令。要不郡主您还是去跟国公爷知会一声,拿了手谕来,属下定带人去替你解气去。” “我呸!少拿爷爷来压我,没胆子便是没胆子,我算是看清楚你们,以前给你的赏赐都算喂狗了,罢了,你们没胆子,我自己去找回场子,没你们的帮忙,我一样能狠狠整治那小子。” 媗郡主一边说,一边抄起靠枕砸在那卫士头目脸上,卫士头目动也不敢动,脸上苦笑不得。 媗郡主越说越气,又抄起一只花瓶往门外砸去,就听到门外‘哎呦’一声,有人似乎被砸中了;媗郡主听那声音,吓了一跳,正发愣间,就见水榭外,一个锦服青年揉着肩膀皱着眉走了进来。 媗郡主张大嘴巴,脸上突现笑容,大叫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锦服青年苦着脸道:“我若再不回来,这外城别院就要被你这妮子拆了。” 媗郡主纵身上前,伸手搂住锦服青年的脖子,整个人几乎要挂在那青年的身上,高兴的大笑大叫,锦服青年皱眉‘嘶’的一声,揉着肩膀道:“肩膀都快被你砸断了,你还来折腾我。” 媗郡主红了脸脚落地,小手帮着青年揉了揉道:“对不住,刚才可不知道哥哥在外边,你又不出声,我怎么知道你在外边。” 那青年苦笑道:“倒怪到我头上了,哎,你呀。” 一干卫士上前抱拳施礼,小公爷点头笑道:“王将军,辛苦你了,妹子年纪小,脾气大,您多担待。” 那王将军忙道:“小公爷说哪里话,卑职等惹的郡主生气,原该受罚。” 小公爷呵呵笑道:“惹她生气?她哪一天不生气?还需要人惹么?” 王将军不敢答话,媗郡主早已拖长声音嗔道:“哥哥,你也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我在外边被人欺负,回府还是被人欺负,再也不要理你们啦。” 小公爷哈哈一笑,拉着瑄郡主坐到椅子上问道:“这回又怎么了?吗?每天在街上当你的女大王还不够威风?要说你欺负别人我还信,被人欺负了倒还是新鲜事。” 媗郡主嗔道:“还不是那个红皮狗!那小子把我的手下全抓了,明知道他们是我的人,可是半分面子也不给,妹子被他欺负惨了。” 小公爷诧异道:“哦?哪个人这么大胆,红皮狗?锦衣卫的人么?” 媗郡主跺脚道:“还不是正南坊的一个新来的巡街百户,好像姓宋的,完全不拿咱们当回事,哥哥,这件事你要帮我,不然咱们国公府的威风可就彻底没了。” 小公爷微笑道:“这和国公府的威名有什么联系?你说的那个姓宋的新来的百户是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 媗郡主道:“不是那狗窝里的还是什么地方的?” 小公爷皱起浓眉道:“可是第七百户所,叫做宋楠的?” 媗郡主道:“谁知道他是第几百户所的,不过确实叫宋楠,这名字真次,听着就想修理他。” 小公爷哑然失笑道:“你呀,人家这名字哪里招人恨了?”旋即思索道:“原来果真是他,你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别的人倒也罢了,这个宋楠惹恼了我家妹子,那我是一定要去说道说道的。” 媗郡主大喜道:“多谢哥哥啦,事情是这样的……”当下媗郡主将这几ri跟送宋楠之间的恩怨尽数说了一遍,同时将宋楠近ri来在坊间的作为都说了一遍。 小公爷边听边点头,听完了经过,起身道:“妹子,哥哥去会会这个宋楠,你乖乖呆在府里莫要闹,也不准为难王将军和下人;我可告诉你,爷爷最近对你的事情有些耳闻,别让爷爷知道你的这些事,否则你知道爷爷的脾气的。” 媗郡主吐吐舌头道:“好啦,我不闹便是,只要哥哥帮我出了这口气,妹子一切听你的。” (各位有红票的砸几张,没收藏的收藏一下。) 第八十四章 郡主 ( )nbsp;第八十四章 一匹高大俊美的黑马飞驰而来,带起街上的落叶草屑一阵飞舞,那马儿迅捷如风,只一眨眼便来到近前,马上人一提缰绳,那马儿‘稀溜溜’嘶鸣一声人立而起,随后便跟钉子一般钉在地上再不挪步。 宋楠抬头望去,见马上坐着一名眉弯嘴小的美貌少女,全身火红劲装,将乌云般的秀发盘起扎了个短短的后脑髻,用一根红丝带扎着,劲装衬托下,显的身段玲珑。 “看什么看?”那少女见宋楠的眼光毫无顾忌的打量着自己,微启朱唇斥道。 说话间一道黑影带着呜呜的风声便朝宋楠的头脸袭来,宋楠闹了个措手不及,这女子毫无征兆出手,用的正是她手中的一条马鞭,匆忙间,宋楠伸出手去任手掌挨了一鞭子,却抓紧了鞭梢紧紧攥住。 “松手,你找死么?”少女用力一挣,因气力不济,鞭梢纹丝不动的攥在宋楠手中绷得笔直。 “你是何人?怎地见面就动手。我正南坊锦衣卫缇骑在此公干,姑娘莫要扰乱公务。” “放手,姑naai叫你放手,你这红皮狗找死么?”那女子涨红着脸骂道。 宋楠心头火起,用力一镫鞭梢,红衣少女一不留神被拉的身子倾斜摔下马来;马德刚等地痞吓得惊呼出声,却见宋楠跨上一步攥住那女子的胳膊一提,那少女这才双脚落地,惊得花容失se。 “宋楠,你找死么?这可是英国公府的媗郡主,你敢对她无礼?”马德刚叫道。 宋楠吓了一跳,这女子便是大家谈之se变的英国公府的那名女魔头?没等他多想,媗郡主已经一把甩开宋楠的胳膊,挥手便是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宋楠脸上,给宋楠白皙的面庞盖上了一个五爪印。 “干什么?怎地打人?”李大牛搞不清状况,大声喝道。 “打他还是轻的,姑naai要宰了他。”媗郡主咬着下唇转头乱瞅,一眼看见身边一名拿着兵刃张着嘴巴发呆的旗校,伸手道:“刀拿来。” 那旗校傻愣愣的递过刀去,刀刚出手,猛觉得不对劲,忙道:“哎哎,那是我的刀,别……还给我。” 媗郡主早已杀气腾腾的朝宋楠去了,举起绣刀便往宋楠的身上招呼;宋楠不敢怠慢,忙挥刀格挡,口中叫道:“你做什么?你身为郡主,怎地动辄打打杀杀,喂……你真砍啊,别这样,别这样。” 众锦衣卫苦着脸看着宋楠被一个女子追的乱跑,很想笑,但又不敢笑,心里都有些发愁:“这女子是英国公府的媗郡主,岂不就是这帮地痞的幕后老大么,这回可麻烦了,宋百户可罩不住了。” 宋楠上蹿下跳的躲了半天,媗郡主不依不饶的追着砍,宋楠忙里偷闲叫道:“你够了啊,看你是女子才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不要得寸进尺。” 媗郡主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叫道:“你们这帮红皮狗,敢欺负姑naai,站住,别用你那狗腿跑来跑去的,好生的站着让我砍几刀。” 宋楠心道:那可不成,你就是皇帝的女儿这种命令我也不能答应。 追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宋楠累的够呛,周围的人也帮不上忙,倒是马德刚一伙幸灾乐祸的兴奋的看着,心里舒坦的想七月天喝了冰水一般:叫你们得瑟,媗郡主一来个个跟灰孙子一样,最好让媗郡主追上那小子,狠狠的剁上几刀。 可天不遂愿,很明显媗郡主也跑不动了,杵着刀弯腰喘气,双眼却死盯着宋楠不放,宋楠弯腰手扶墙面摆手道:“那个谁,算了,这样下去咱们都要累死了,你是郡主,注意点风化成么?” 媗郡主喘息道:“你逃得了今ri逃不了明ri,你便是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宋楠是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见没好戏可看,马德刚赶紧上前施礼道:“郡主老大,小的德刚给您老见礼了,先歇一会匀匀气再好生整治这小子,老黑,还不去端了椅子来让郡主老大歇息一会?” 一名痞子赶紧答应,屁颠屁颠的钻进铺子里端了张椅子出来,马德刚用袖子使劲擦了擦赔笑道:“郡主老大,您老坐。” 媗郡主甩手给他一个大嘴巴子斥道:“离姑naai这么近作甚?姑naai告诉过你,说话别离这么近,你的嘴巴很臭知道么?” 马德刚捂着脸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小的该死,该死。” 众痞子捂嘴偷乐,马德刚飞脚踹在一名痞子的屁股上骂道:“笑你娘的腿。” “啪”马德刚的嘴巴上又挨了一下。 “姑naai早跟你们说过,不要在姑naai面前说脏话,你不听是么?” 马德刚yu哭无泪,赶紧退到三尺开外闭上嘴巴,脸上笑容不变。 宋楠缓过气来,整理整理衣衫,身边的旗校赶紧递过一壶水来,宋楠咕咚咚喝了半壶,这才舒坦了不少。 “你不是要抓人么?抓啊!”媗郡主看着宋楠冷冷道。 宋楠拱手道:“姑娘是英国公府的郡主,干涉我锦衣卫办事恐怕不太合适。” 媗郡主道:“本郡主就干涉了,你能怎么着?你有何证据便乱抓人?马德刚是本郡主的手下,打狗也要看看主人,本郡主刚刚随爷爷去了江南一趟,回来就听说正南坊出了个愣头青,趁本郡主不在的当口在正东坊一顿折腾,还拿了仇五下了大狱,你好威风啊。” 宋楠正se道:“郡主,那仇五可是犯了众多的大案子的,你难道要替他讨说法么?” 媗郡主怒道:“休拿大帽子压我,仇五活该,本郡主也没去找你的麻烦;但今ri我可是亲眼见了,亲耳听了,你无凭无据便要拿马德刚进衙门,还有什么话说?你那锦衣卫衙门本郡主知道的很,进去后便是死人也要被逼着招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鬼主意。” 宋楠道:“郡主,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身为正南坊第七百户所百户,职责便是维护辖下坊区的安定,今ri这马德刚在此滋事,本就属于我等职责范围,又何错之有?” 媗郡主冷哼一声,转头问马德刚道:“你们干了坏事了?” 马德刚忙道:“郡主老大,您别听他瞎说,我带着兄弟们来买些糕饼,这老儿自己碰翻了柜台撞破了头,偏偏宋百户路过,非要诬赖是我们动手打人,还好您老人家来了,不然我们就要被这小子抓进锦衣卫衙门受刑了。” 媗郡主看看站在一旁捂着头脸的徐掌柜问道:“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徐掌柜战战兢兢的拱手道:“启禀郡主,确实是老朽手脚不灵便,碰翻了柜台,跟诸位无涉。” 媗郡主摆摆手看着宋楠道:“你听见了么?人家自己都这么说了,你又当如何?” 宋楠叹了口气,哀叹这些百姓的愚昧无知,越是怕便越助长了地痞们的嚣张气焰,但今ri被这郡主一搅合,恐怕难以拿下马德刚一伙了。 “宋百户,怎么办?”身边的小旗轻声问道。 宋楠心里憋火,摆手轻声道:“先撤,等机会再抓人。” 小旗应诺,挥手命众人收了家伙走路,宋楠刚刚转身,那媗郡主便道:“想走?本郡主允许你走了么?” 宋楠回头道:“郡主待要怎样?” 媗郡主道:“你平白无故的冤枉我的手下,差点抓了他进衙门,难道不该给他道个歉么?” 宋楠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给他道歉?” 媗郡主昂首往天道:“是啊,还能有谁?你对本郡主无礼的事情本郡主便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了,但你差点坏了马德刚的声誉,必须要道歉。” 宋楠静静道:“你是当真?” 媗郡主斥道:“谁有空跟你开玩笑。” 宋楠大笑起来,拱手道:“小郡主,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宋楠虽来京城不久,但也闻国公爷之名,英国公张公爷乃国家重臣,在朝中声望巨隆,圣上也倚为长城,与公与私都是贤良忠恳不与人留下半分话柄……” 媗郡主冷笑道:“我家爷爷如何要你来啰嗦?用不着拍马屁,他老人家也听不到。” 宋楠呵呵一笑道:“我可不是拍马屁,这是世人对英国公的赞誉,我想说的是,你身为英国公府的郡主,该替国公府这张老公爷脸上增光,就算是不增光,起码也不能抹黑。” 宋楠的话意是:你在外边这么叼,你家里人知道么?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本郡主给国公府丢脸了?”媗郡主柳眉倒竖,像一只发威的雌豹子随时准备扑向宋楠。 宋楠厉声道:“难道你跟街头这些流氓痞子们搅到一起是给令祖增光么?你包庇这些地痞流氓在街头欺压百姓是给令祖增光?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好好的郡主不当,偏偏跑来街坊间同这些歪瓜裂枣厮混,干涉我锦衣卫拿人,恐怕张老国公不知道你在街上这般胡闹,若是知道了,岂不气煞了他老人家?亏你还自以为是的当什么老大,没看出来这帮痞子们都在利用你么?还要我向这些痞子流氓道歉,你是在做梦。” 媗郡主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骂懵了,没想到这宋楠胆子这么大,敢当面教训自己的不是,言语间丝毫不客气,媗郡主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赫然站起道:“大胆狂徒,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第八十五章 破脸 ( )nbsp;第八十五章 从旗校到地痞们都傻眼了,这宋楠还真是胆大包天,当着郡主的面便大放厥词,这位郡主可不是好惹的,这下有好戏看了。? 旗校们胆战心惊,地痞们兴奋不已,两帮人都瞪着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等着看这事如何收场。 “郡主这一辈子恐没听过这样的重话,在下不过说出心里话罢了,你听着刺耳,我说了也不开心,不过是忠告郡主爱惜名誉,爱惜国公府大好的威名罢了。”宋楠语气稍缓静静的道。 “凭你也配?”媗郡主跳了起来,指着宋楠的鼻子道:“你一个小小的百户竟然如此的嚣张,今ri需饶不得你;本郡主如何行事岂容你来指手画脚,马德刚,还不带人将这小子给我绑了,今ri不好生的抽他几个大嘴巴子,难消我心头之恨。” 马德刚傻眼了,嘴上答应,脚下却纹丝不动:开什么玩笑?要我们去抓锦衣卫的百户,这不是要老子好看么? “去呀。”媗郡主杏目圆睁斥道。 “这个……那个……”马德刚哭丧着脸支支吾吾。 宋楠哼了一声,挥手带着众旗校转身就走,媗郡主跺脚叫道:“站住,不准走,我不准你走。” 宋楠理也不理,带着人转过街角消失无踪,媗郡主气的劈头盖脸拳打脚踢,将一帮地痞流氓打得哭爹叫娘,眼泪在眼圈里转了好几圈,却倔强的不愿落下。 马德刚捂着被打肿的嘴巴子在一旁劝解,献计道:“郡主老大,跟这小子动什么气,这小子对您无理,你压根犯不着亲自动手,小人觉得,您老应该去找他们千户所的千户,这小子不懂规矩,他的上司也不懂规矩?保管给您一个交代,最少也是个革职的处罚。” 媗郡主白着脸想了又想,这件事真要告诉当英国公的爷爷那是绝对不成的,没得挨一顿骂;还不如按照马德刚的办法,直接去锦衣卫衙门去闹,想那正南坊的千户定会给个说法。 于是咬牙道:“你去跟燕三知会一声,明ri早间带齐人手,咱们去大闹正南坊千户所,不将这小子整治一番,难消今ri之辱。” 马德刚连声答应,心道:宋楠,你的好ri子要来了,这一回,你是再也神气不起来了。 宋楠也是一肚子怨气的带人回到衙门里,今ri本是抓捕马德刚一伙的最好机会,却被个突然闯来的疯婆子搅了局,还被抽了一巴掌,拿刀追着砍,实在是窝囊的很。 宋楠也明白,今ri自己也有些冲动,说的那些话确实够重的,对一个娇生惯养处处无人忤逆的郡主来说,这种冒犯不可容忍,这个梁子怕是结下了。 从身边锦衣卫旗校的眼神中,宋楠看出来他们都忧心忡忡,恐怕心头对自己也有所抱怨,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偏偏去跟英国公的孙女儿过不去,无异于自找苦头吃,这件事如何收场,当真难以预料。 回到衙门里,得知此事的郑达也吓了一跳,宋百户胆子大花样多他是佩服的,但这一回做的也太过了,本来有这位郡主在场,大可不必惹她掉头跑路便是,回头等她不在再去炮制这些地痞们岂不是安安稳稳?偏要去一本正经的跟这位郡主理论,还数落人家的一大堆不是,这不是明显找抽么? “宋百户,卑职看,此事还是去跟千户大人知会一声为好,那媗郡主必不肯罢休,万一走了上面的路子来强压你,岂不吃了闷亏了;知会千户大人一声,也好让他心中有数,或许能替你拿个主意,提前斡旋一番也是好的。” 宋楠皱眉道:“斡旋?今ri已经够窝囊了,咱们一群锦衣卫被一群痞子奚落,我还挨了那女疯子一巴掌,我倒要去求人去赔罪不成?我说的那些话有什么不对的?她一个堂堂的郡主弄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上身,不是给国公府丢脸么?” 郑达翻翻白眼,心道:宋百户还是太嫩,这等事岂是以对错来衡量,人家国公府的郡主爱干什么,是错还是对轮得到咱们指手画脚么?明显是年纪轻,没吃过亏的主儿。 见宋楠正在气头上,郑达也不敢再多说,不过整个第七百户所的兄弟们可不愿宋楠因此事倒霉,这个月宋楠说到做到,真的给每人补了额外饷银,还是自己掏腰包补上的,大伙儿都感激涕零,现在整个千户所里就第七百户所的兄弟们ri子过的最滋润,还不是有个出手阔绰的宋百户在么? 趁着宋楠在公房里生闷气的当口,郑达召集众兄弟们替宋楠想办法,大伙儿商量来商量去,也不得要领,最终只得初步达成共识,若有人问罪下来,便集体替宋楠撒谎,说宋楠当ri压根没说那些话,是那位郡主听错了;虽明知道这个办法不太靠谱,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傍晚,宋楠回到家中,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坐在院子里跟李大牛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纳凉,不一会儿,在铺子里的叶芳姑陆青璃等人结伴归来,老远就听到陆青璃叽叽喳喳的声音。 宋楠心头一热,忽然想开了,大不了这个百户不做便是,现在自家的铺子这么火爆,每ri进帐上百两,也绝饿不死自己,不过是无官无职无权无势缺少安全感罢了,男子汉大丈夫,今ri既然已经冒失了一会,便绝不服软,管他什么郡主什么国公,这会子认怂自己还算是男人么? 如此一想,心情顿时好转了许多,站起身来迎向门口,见陆青璃和李小妹一左一右挽着叶芳姑的胳膊笑语欢声的走进门来,陆青璃一见宋楠,立刻放开叶芳姑的胳膊飞奔过来,习惯xg的挽住宋楠笑道:“宋大哥,你猜猜今ri卖了多少?” 宋楠笑道:“每ri回家都是这句话,我看你快成了财迷了。” 陆青璃嘟嘴道:“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多么?赚得多自然开心。” 宋楠道:“说的也是?今ri赚了多少?” 陆青璃歪头蒲扇着眼睛道:“你猜猜。” 宋楠道:“一百两?” “不对,少了。” “一百五?” “不对。” “二百?”宋楠咬咬牙道。 “还是少了。” 宋楠愕然道:“那是多少?怎地今ri生意这么好?” 陆青璃得意的道:“整整二百八十两。” 宋楠抽了口气道:“怎么可能?那可是要卖掉四五百只鸭子呢。” 陆青璃嘻嘻笑道:“四百多只全部卖的干干净净,忠叔都愁死了,今晚要连夜赶鸭胚了,几名伙计今晚也回不了家了。” 宋楠疑惑的问道:“怎么回事?突然涨了一倍,这不太正常啊。” 叶芳姑抿嘴笑道:“今ri来了大主顾,有个人跑来定了两百多只鸭子,还说如果吃着合胃口的话,今后每ri都要两百多只鸭子呢。” 宋楠愕然道:“两百多只?这主顾家里得有多少人呐。” 叶芳姑笑道:“我可没问,人家家里的事,咱们打听这些作甚?” 宋楠道:“说的也是,这下咱们可发了,不消说,明ri他必会来,咱们家的一品鸭可不是盖的。” 陆青璃得意的道:“那是,也不看看谁在主事,我随便一吆喝,大家挤破了脑袋。” 宋楠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妮子着实可爱,以前怎么没发觉这妮子这么可人呢,自打那晚两人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之后,宋楠还担心这小妮子以后会对自己敬而远之,没想到,陆青璃黏糊的更紧,有事没事都来撩拨自己,两人之间除了真个之外能做的可都做了,小妮子的五指功夫也愈加的炉火纯青。 叶芳姑的话语打断了宋楠的遐思:“我有点担心呢,铺子虽然赚钱,但是人也累的够呛,忠叔没ri没夜的在铺子里忙活,几个伙计虽然涨了工钱但也是喊累,如果这大主顾真的要每ri买几百只的话,撑个天还凑合,时间长了可就熬不住了。” 宋楠点头道:“是个问题,院子里就八架炉子,卯足了烤通天也就一天出个四五百只,人受不了,量也跟不上,加了人手也无济于事,确实是个难题。” 叶芳姑咬着下唇道:“奴家是这么想的,这段时间不断有主顾从内城赶来买鸭子,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在内城或者是其他坊间开分店呢。这样一来可以让主顾就近购买,也可以扩大经营,还能缓解咱们叉街上铺子的压力。” 宋楠一拍脑袋道:“对呀,我怎么忘了这个办法,这是个绝好的主意,只是,咱们手头的资金怕不够,这间铺子开张时全部家当制备可是花了两千多两呢。” 叶芳姑道:“铺子开张到今ri已经赚回了成本,现在账面上有三千两,要不跟伯母商量一下,伯母手头的两千两一并拿出来,干脆花点本钱置办铺面得了,这铺子一年租金便是四百两,还不如咬咬牙买个铺子呢。” 宋楠皱眉思索道:“五千两银子,起码要留个一千两周转和家用,剩下的四千两买铺面带开业恐怕很勉强。” 叶芳姑道:“明ri我去街上转转,万一遇到价钱适中的呢,不过地段差一点罢了。” 宋楠点头道:“也好,好酒不怕巷子深,咱们的烤鸭已经开始扬名,便是开在犄角旮旯里也不愁没生意。” 叶芳姑微笑点头,忽然看着宋楠的脸道:“你的脸怎么了?” 宋楠伸手摸了摸脸道:“怎么?” 陆青璃睁大眼睛叫道:“宋大哥的脸上怎地弄伤了?不对,这是爪子印,宋大哥,你被猫挠了脸了?” 第八十六章 闹衙 ( )nbsp;第八十六章 宋楠郁闷无比,好不容易快忘了那件事,又被勾了起来;媗郡主留着长长的指甲,在街上的那一巴掌虽然不重,脸上的嫩皮却被划开了一道小口子,本来很快便结了疤不细看也看不出来,只是刚才回来一个热水澡过,被热水沁开了硬疤,露出里边红通通的月牙小伤口,难怪被看出来了。<冰火中文? 宋楠本想搪塞过去,却被几个女子怀疑的眼光盯着看,她们也都看出来那不是猫爪印,而是指甲印,目光中都有些异样。 宋楠摆手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们了,告诉你们得了。”说罢便将今ri在街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叹道:“晦气的紧,被个疯婆子给打了,又不能跟她一般计较,就当是被猫挠了便是。” 陆青璃义愤填膺道:“这疯婆子太霸道了,宋大哥真可怜,当了百户还挨人巴掌,明儿我去替宋大哥报仇,也去抽还她几个耳光。” 宋楠苦笑道:“别给我添乱了,又没什么大事。” 叶芳姑却担忧的看着宋楠,宋楠虽没说那女子的身份,但敢于对锦衣卫动手比不是善茬,本来宋楠这段时间闹腾的动静就挺大,叶芳姑担心是不是太过招摇,惹来祸事了。 …… 第二天清晨,宋楠和李大牛刚到正南坊锦衣卫衙门口,便看见衙门院内吵吵扰扰,里边站满了人,台阶上,一抹红影极为惹眼。 宋楠头皮一麻:我草,这疯婆子居然闹到衙门里来了! 大院台阶上,彭万里正低声下气的陪着笑,又是命人端椅子,又是命人倒茶,媗郡主撸着袖子,露出半截白生生的皓腕,一手叉腰,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气势汹汹的道:“彭千户,本郡主不是来找你的,我只寻那宋楠,把他交出来便没你的事儿了。” 彭万里赔笑道:“郡主息怒,英国公老人家身体安好?回去替下官带个好。” 媗郡主瞪眼道:“你听不懂我的话么?我是要你交出宋楠来,你扯什么问好不问好的?” 彭万里头痛不已,他已经知道宋楠昨ri所为,心里将宋楠骂了个狗血喷头,这小子是个惹祸的jg,怎地又惹上国公府郡主了。他娘的,今ri可好,被人闹上门来了,要是寻常人等倒也罢了,直接打拿都不打紧,这可是英国公的掌上明珠啊,谁不知道这位郡主惹不得。 “宋楠?唔……今ri受我派遣出城公干去了,等他回来,下官定命他登门赔礼。”彭万里一边搪塞,一边给身边的旗校使眼se,要他赶紧去半路拦截宋楠,别让这小子冒头了,寻不着宋楠,郡主自然没得闹腾了。 “这么巧?那本郡主就在这里等着他,彭千户,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又不干扰你们的公事,我带来的人也绝不会乱走。”媗郡主索xg往椅子上一坐,报臂等待。 彭万里郁闷的要死,郡主带来的这些家伙堵在门口,一个个横眉怒目的,这事要是传出去,正南坊千户所的招牌便砸了,还不要被人家笑话死。别的不说,东厂那帮番子必然大做文章,牟指挥最好面子,被谁笑话都成,要是被东厂那帮人笑话一句,回头定砍了自己的脑袋。 “郡主,给下官些面子,这事咱们协商解决如何?先叫你的那些手下散了,这光天化ri的,需不好看。” “给你面子?你手下的宋楠为何不顾我的面子?人家昨晚哭了一夜,还是第一回被人指着鼻子骂,哼!”媗郡主狠狠的说着,眼圈又红了。 彭万里暗叹一声心道:“宋楠啊宋楠,你到底怎么着人家了,这件事看来我是没法庇护你了,你可别怪我,只因你太过毛躁,得罪了我也不敢得罪的人。” 彭万里咳嗽一声,便要发话命人去将宋楠拿来交给小郡主处置,却见门口一阵sao动,众痞子虎视眈眈中,宋楠和李大牛从痞子们让出的一条道施施然走来。 “你还敢来?”媗郡主娇声叫道:“都愣着作甚?拿下他绑了。” 众痞子摩拳擦掌便要上前,彭万里毫无办法,不好出言阻止,宋楠快速的吩咐李大牛几句,沧浪一声抽出绣刀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在锦衣卫衙门闹事?反了天不成?” 众痞子愣了愣,有些犹豫,毕竟这里是锦衣卫衙门,那是平时看都不敢看一眼的地方,从门口过都是绕着走,虽有郡主撑腰,心里毕竟有些发怵。 彭万里直跺脚,都这时候了,宋楠还在耍横摆谱,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媗郡主娇声叫道:“拿下他,出了事姑naai顶着,谁要是怕,就给我滚出京城,别叫姑naai见到你。” 众痞子再无顾忌,冲上前来便要揪拿宋楠,宋楠挥刀挽了个刀花,逼退赤手空拳近身的数人,高声叫道:“彭千户怎么说?” 彭万里白眼乱翻,无言以对,宋楠对周围围观的锦衣卫百户和旗校等人叫道:“诸位就打算眼睁睁看着地痞流氓在我锦衣卫衙门横行不成?今后大伙儿出门全部夹着尾巴,没得被人戳烂了脊梁骨。” 众百户虽有些咬牙切齿,却因没得彭万里的命令不能动手,况且事不关己,有些人反而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 正在此时,西首圆门里呼啦啦冲出一群旗校来,个个兵刃出鞘,口中呼叱作声,正是宋楠手下的近百名旗校。 郑达跑在最前面,高声叫道:“谁敢在锦衣卫衙门撒野?宋百户,你没事。” 宋楠叫道:“我没事,即刻将在衙门闹事的暴徒尽数拿下,跑了一个,唯你是问。” 郑达一挥手,百余旗校如狼似虎扑向众地痞。 “谁敢!”媗郡主跺脚怒道。 宋楠冷笑一声道:“你瞧我敢不敢,速速拿下暴徒,有敢反抗的,砍死勿论,别忘了咱们身上穿的是飞鱼服,手中拿着的是绣刀,别堕了锦衣卫的名头。” 众旗校高喝道:“属下明白,绣刀不是烧火棍!” 一干地痞目瞪口呆,郡主罩不住,这回送上门来给人一网打尽,这可真他娘的蠢,正西坊痞子头燕三见机最快,大叫一声:“快闪。” 众痞子如梦初醒,赶紧往衙门外跑,旗校们追着屁股抓人,上百人涌到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衙门的门楼都被挤得摇摇晃晃快要塌下来来。 不是是哪一位百户高叫一声道:“他娘的,去帮忙啊,人家说的对,绣刀不是烧火棍,飞鱼服不是擦屁股纸,帮忙抓人。” 一人动手,引得众人响应,彭万里目瞪口呆,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在台阶上跺脚叹息,大叫糟糕。 正南坊众百户和旗校一起动手,近百痞子除了几个运气好的溜之大吉之外,其余的尽数被抓,一个个被捆着手脚放翻在院子里。 媗郡主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指着彭万里道:“好,你们合伙来欺负我,瞧我怎么整治你们,你们等着。” 说罢一跺脚,飞奔出院门,跨上马儿疾驰而去;一干地痞跟指望郡主能救下他们,没想到郡主哭鼻子跑路,登时傻了眼,纷纷哀嚎道:“别走啊,郡主老大,救救我们啊,我滴个娘哎,怎么跑了啊。” 宋楠拱手对帮忙的众人道:“多谢众位兄弟帮忙了,小弟还正愁着抓不到这些家伙,没想到今ri一网打尽,多谢了多谢了。” 众人嘻嘻哈哈的还礼道:“自家兄弟,谢什么?难道让人欺负到咱们头上还当缩头乌龟?咱们兄弟还要脸不要?” 彭万里一跺脚,长叹一声,拂袖而走,几乎要大哭一场了。 一干地痞被尽数押往西首第七百户所院内询问,宋楠则去彭万里的公房解释,彭万里一顿数落之后叹道:“这件事恐不得善了,我有心保你,但恐力不从心,你只能自安天命了。” 宋楠道:“千户大人,我保证此事不会闹大,国公府一定不会出面替这些痞子撑腰,最多是因为我落了国公府的面子,ri后对我个人不利罢了,大人尽可放心,若有人以此事问罪于千户大人,尽可说是我一人之责,绝不连累大人。” 彭万里叹道:“我可不是怕但责任,只是国公府实在惹不起,立刻不要怪我。” 宋楠道:“属下明白,大人尽可放心。” 彭万里道:“此事暂时不上报,看看后面有什么动静,但愿你判断的对,我也不希望你因此事倒霉丢官,走一步看一步。” 宋楠拱手称是,退出公房。 第九十章 倒贴 ( )nbsp;第九十章 两人聊得甚是投机,张仑虽身份高贵,但说话为人却亲切平和,宋楠腹中有数百年的阅历打底,自然谈资不断。<冰火中文? 直到夕阳西下,店铺门口挑起了灯笼,张仑才起身告辞,相约过两ri再来商议此事;而关于为媗郡主讨说法一事,宋楠也颇为大度,愿意找个时间跟媗郡主解释一番,只要媗郡主不发飙不无礼,宋楠自然不会跟个刁蛮的小丫头一番见识。 张仑走后,宋楠伸着懒腰走出茶肆,李大牛赶紧从藏身之处出来,因为担心张仑对宋楠不利,这小子攥着刀柄躲在一旁支着耳朵等了一个多时辰。 宋楠带着李大牛回衙门,他知道彭万里肯定着急上火的等着自己回话,果然,彭万里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堂上踱步,见到宋楠归来,忙上前询问。 “如何?小公爷说要如何发落你?” 宋楠摇头道:“小公爷没有怪罪于我。” 彭万里愕然道:“难道是迁怒于本官了?” 宋楠苦笑道:“彭千户,你太过担心了,我这个当事人他都没怪罪,又怎会迁怒于你。” 彭万里长吁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咕咚几口道:“宋百户,你莫怪本官对你言辞不善,你知道我这个千户是熬了多少年才熬上来的么?自打当了这个千户,我说话行事都加着十二分的小心,京城内外,谁都不能得罪,谁都有可能抓住你的小尾巴,不得不如此啊。” 宋楠看着彭万里一副担惊受怕的摸样,心中也替他悲哀的很,能爬上正南坊千户所的一把手的位置,恐怕耗费了此人太多的心力,自己一来便;连给他出难题,怎不叫他气恼;若不是这家伙觉得自己跟北镇抚司的萧镇抚有瓜葛,恐怕早就对自己不能容忍了。 “彭千户,您的难处我知道,您瞧,这件事不是轻飘飘的就过去了么?小公爷连句重话都没说,还托我向您问个好,您就安心回府。” 彭千户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没事就好,大家都安生。” 宋楠道:“对了,抓获的那些人犯有一大部分都是没什么大过的,我想卖那郡主个面子,放了那些没什么大过错的,您看如何?” 彭千户点头道:“原该如此,各让一步皆大欢喜,这些人冲击锦衣卫衙门拿了拷问也是应该,不过咱们不追究也就罢了,你去放了他们归去便罢。” 宋楠回到第七百户所的驻地,郑达带着一帮校尉还在折磨那帮混混们,宋楠下令,除了几个手上有大案子的,其余的人统统放走,让人奇怪的,两个头目马德刚和燕三身上居然没有大案,只是些欺压放贷收盘子费吃霸王餐的小事情,考虑到后面有可能还要用到他们,宋楠也一并将他们放走,还丢下五两银子让两人领着手下去抓药治伤吃顿好的。 燕三和马德刚本以为这一回定要脱一层皮,没想到幸福来的太过突然,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两人带着一干混混走出衙门老远,尚且不敢相信,想了好久才将此事归结为郡主老大从中施加压力,宋楠这小子不得不放人了事。 …… 两ri后的傍晚,张仑命人来请宋楠前去赴宴,宴席便设在永定门大街上的一家高档酒楼上,一进二楼包间,宋楠便头皮一麻,因为他看见挨着张仑身边落座的正是国公府的媗郡主。 媗郡主一看见宋楠,便像小母鸡一般炸了毛,指着宋楠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宋楠苦笑道:“小郡主,我也不想,令兄相邀,我不敢不来。” 媗郡主叉腰转向张仑叫道:“原来你说请个好朋友来赴宴,请的便是这个红皮狗?” 张仑尴尬道:“妹子,不要无礼,宋百户是客人,上次回去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宋百户想当面向你表示歉意,你这般不依不饶作甚?” 媗郡主叫道:“我要他道什么歉?凭他也配?哥哥,你骗我,你上回说命人将他打的鼻青脸肿,狠狠整治了他一番,我怎么看不到他的脸上有一丝一毫的伤处?” 张仑向宋楠挤挤眼,宋楠苦笑不已,看来张仑也是被这刁蛮女缠得没办法,不得已才撒谎骗她说打了自己一顿替她出了气。 “那个……媗郡主,伤处在不方便的位置,实在不能展示给郡主看,令兄确实打的我不轻;之前的事多有误会,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在下给你陪不是了。”宋楠拱手施礼,一脸苦相。 媗郡主哼了一声道:“谁要你赔礼了,看在你知错能改当天便将燕三和马德刚两个蠢货放了的面子上,本郡主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可以走了。” 张仑忙道:“别别,兄长跟宋百户还有事要谈,早跟你说了约了客人谈事,你非要跟着来,你若觉得气闷,便去街上逛逛去。” 媗郡主杏眼圆睁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什么!他来了倒要我走?我偏偏不走,就在这坐着,你跟红皮狗有什么事好谈的,真是奇怪了。” 张仑对宋楠拱拱手无奈道:“宋百户,不要见笑,舍妹被我娇惯坏了,说话不中听,来来来,请坐。” 宋楠吁了口气,不好多说什么,权当媗郡主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娃,跟她较真也没意思,于是整衣落座。 店家上了酒菜,满桌子琳琅满目全是佳肴,张仑端了酒杯和宋楠共饮一杯叹了口气道:“宋百户,上回咱们说的事情不好办呐。” 宋楠道:“怎么?不合规矩是么?” 张仑道:“是啊,我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如果要是想你所言雇佣这帮人手的话,乃是我五城兵马司所属,名义上也是隶属兵部,这便违了规矩了,这群人领了兵部的俸禄,岂不是成了兵士的身份,五城兵马司衙门可无权统辖五百多人的兵士,这可不是小事,往大了说,这是凭空多了一只兵马呢,当ri我没想明白这一节,回去跟老爷子一说,老爷子差点没把我骂死。” 宋楠明白了,如果建立这么一只队伍,领了兵部的银子,身份便类同于在京城新建了一只军队,五城兵马司只是类似于后世的市政和公安的集合体部门,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兵马,便是违制逾矩,就像是养了私兵一般。 “这倒难办了,我的第七百户所对坊间事务只是协理身份,若无五城兵马司挑头,那是肯定不能出面的。”宋楠皱眉道。 张仑点头道:“这便是难处了,可是你的办法确实好,我又很想试一试,昨ri我遇见谢大学士,他还在问坊间清理之事是否已经动手,还说皇上已经答应带坊间整顿完毕将择ri出宫巡城,你说说,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宋楠咂嘴道:“择ri出巡,哎,ri子要是能定下来倒还可以打个突击清理一番,这择ri嘛,就是ri子不定,麻烦麻烦。” 张仑喝了口闷酒道:“可不是嘛,而且就算知道皇上哪天出来巡视,也不能搞表面文章,不然被有些碎嘴的家伙捅上去,岂不是欺君之罪?再说了,坊间脏乱本就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我既担任此职,自然也想做出个样子来。” 宋楠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咱们不必上报了,只以民间的名义组织人手来干事,民间自愿协助坊间管理,这样总合规矩了。” 张仑愕然道:“民间自愿?” 宋楠道:“对,百姓自发维持街市清洁,难道不合规矩?” 张仑道:“那倒是没话说。” 宋楠道:“唯一的难题便是饷银的问题,这么多人手要发月俸,从何而出?” 张仑默然道:“我也没这个身家啊,总不能伸手向老爷子要,我自己倒有些积蓄,不过这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钱也填不满啊,而且我出钱给朝廷办事,这算怎么回事?” 宋楠明白,英国公府当然不至于连这五百人养不起,只是张仑目前还未当家,家中的财政大权动支钱物需要老英国公张懋的首肯,看得出张仑是个要脸的人,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也不愿伸手向老爷子要钱。 “不管如何,先度过眼前这个难关再说,皇上巡城过后,若支撑不下去便将人手解散便是。”张仑咬牙道。 宋楠摇头道:“那岂不是白忙活了,这帮人一解散,坊间一切如故,将来还是脏乱,钱白花了,脑子也白费了,传出去还不给人笑掉大牙?” 张仑道:“那怎么办?” 宋楠咬着下唇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月俸之事我来解决,小公爷只需负责尽快将坊间闲汉混混清理一番,选些没什么大恶之人组织起来,交到我手上便是。” 张仑愕然道:“你……负责月俸?那可是一大笔钱呐,每月上千两银子,你有这么大的家业?” “想不到啊,你这红皮狗倒是个土财主,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连坐在一旁的媗郡主也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楠,这个少年百户好大的口气,这么一个无底洞居然一口应承下来。 宋楠笑道:“郡主说笑了,在下在京城有两处产业,生意倒也不错,原本打算攒钱扩大经营的,这会子小公爷在难处,说不得也要帮上一把了。” 张仑惊讶道:“什么产业能负担如此巨额支出?” 宋楠道:“说来不值一提,两家烤鸭店,一个月前新开的‘一品鸭’,最近在内城南薰坊开了家分店,每月倒有两三千两银子进账。” 张仑嘴巴张的合不拢来,惊道:“一品鸭是你的产业?前几ri我在军营中还听人说起京城新开的一品鸭烤鸭好吃的紧,没想到啊,居然是你的产业。” 宋楠笑道:“小打小闹,不足挂齿。” 媗郡主插话道:“我吃过,好吃的紧,价钱太贵,黑心的商人。” 宋楠嘿嘿笑道:“没办法,价格还要再涨,谁叫咱们是独家经营呢,再说要支撑如此庞大的开支,我只能当黑心商人了。” 张仑叹息一声道:“还是你ri子过的滋润啊,我除了每月的俸禄和家中月例,其余用度便需要老爷子答应才成,除非是正事,否则老爷子定不会让我乱使钱。” 宋楠笑道:“小公爷这是在挖苦我呢,要不咱们换换?” 张仑道:“换就换。”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英国公府富可敌国,家中良田万顷,产业不计其数,拔根汗毛够人吃好几辈子,只不过老爷子张懋持家甚严,除了月例和用度之外,一概不准子孙铺张豪奢,但其实,将来这巨万之富还不是要传到张仑手中去,说羡慕宋楠,那可纯粹是客气话了。 第九十一章 入股 ( )第九十一章 “宋兄弟,没想到你如此仗义,现如今你这样的人可是不多了,不过,我的事要你掏钱岂不是太不应该了,传出去别人也会说我张仑不地道,这笔支出还是我自己来想办法。”张仑摆手笑道。 宋楠道:“小公爷,您这话就见外了,钱财乃身外之物,目前最重要的是赶紧将差事办妥,皇上那一关总是要过的,小公爷做事自然不能授人以柄,但在五城兵马司的任上,自然要将这京城大小街道胡同治理的像模像样,方显小公爷的本事,将来小公爷卸了这兵马司的职务荣升他职,这笔钱不就不用掏了么?” 张仑想了想道:“话虽如此,但我这不是摆明了占你便宜么?你和我才刚刚几ri,怎能要你出这么一大笔银子?” 媗郡主蹦出一句:“哥哥,这还不明白么?这位宋百户在变相拍你马屁呢,这都看不出来。” 宋楠恨不得拿起桌上的茶盅塞住媗郡主的嘴巴,宋楠当然不是冤大头,之所以肯替张仑出这么一大笔钱帮张仑完成差事,也确实是想跟英国公府的小公爷搞好关系;在京城之中,像自己这样的低级官员多如牛毛,有几个能有机会跟国公府的小公爷扯上关系的?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况且这位小公爷行事还算正当,并无权贵倚势凌人之气,宋楠对他也颇有好感,恰逢小公爷有难处,宋楠当然不愿放过,这个马屁也算是拍的顺理成章。 况且像宋楠这样的外地入京的无根无靠之人,想在京城混的好,必须要有靠山,结交张仑对宋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可被这可恶的小郡主一语道破,顿时整件事变了味儿,倒像是宋楠成了个巴结权贵的小人一般。 张仑也有些尴尬,有些事心照不宣则可,他何尝不知宋楠在变相的拍自己马屁,但一旦话头挑明了,宋楠的面子如何挂的住? 不过宋楠看上去很平静,反而笑道:“郡主心直口快,我确实是在拍马屁,但我拍马屁却是有选择的,同是国公府的人,令兄愿意为百姓做些事情,我敬佩他,故而拍拍无妨,像小郡主这样的纵容手下横行街市的,即便我早知你是国公府的郡主,可曾假以辞se?” 这几句话说的颇重,媗郡主登时se变,立刻就要发飙,张仑沉下脸来喝道:“妹妹,我和宋百户在谈正经公事,你捣什么乱?宋百户好心助我渡过难关,一副古道热肠之心,你却将他说的如此不堪,都怪我平ri太过娇惯于你。” 媗郡主跺脚道:“哥哥你没听见么?他刚才怎么说我的?我……我在他心目中还不是如此不堪?” 张仑喝道:“宋百户说错了么?瞧瞧你这几年在街上干的事儿,成天跟些地痞混在一起,那帮垃圾几句‘郡主老大’一叫唤便让你飘飘不知所以,暗地里他们打着你的名头做了多少歹事?为兄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还不是太过溺爱于你?你知道这些事被老爷子知道了会是什么结果么?起码禁足你三个月!” 媗郡主还从未受过兄长如此言辞激烈的训斥,当即眼泪哗哗而落,哭道:“好,我知道你们都讨厌我,我……我回山西老家去,再也不来京城了,省的你们厌烦我。” 边哭边往外边跑,张仑急道:“妹子,你这是作甚?” 宋楠坐在靠近外口,媗郡主捂脸奔过,宋楠一伸手便抓住她的胳膊将其拉住,媗郡主更是气愤不已,挥掌便打,宋楠岂能再让她打中嘴巴子,伸手便将她的手抓住,微笑道:“郡主,看来你对小公爷也是毫不关心呢。” 媗郡主怒道:“他是我哥哥,我岂会不关心?再说了,这些事要你来管?你配么?” 宋楠一把甩开她的手掌道:“我自然不配,不过在我看来,令兄如此为难之时,我这个外人都替他想办法解决难题,你这个做妹妹的却给他添乱,这便是你对他的关心?” 媗郡主叫道:“我怎地给他添乱了?” 宋楠道:“皇上一个月之后便要择ri巡城视察,令兄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将这垃圾遍地苍蝇横飞的内外城二十八坊整饬一新,如果皇上巡城之ri,城中还是这般摸样,令兄如何交代?就算不会降罪下来,令兄的颜面何存?国公府便面上有光了?” 媗郡主脸上挂着泪睁大眼睛道:“那……那这事我也帮不上忙啊。” 张仑招手道:“妹子过来坐下,哥哥不需要你帮多大的忙,只需要你别给哥哥添乱便成;我和宋百户会解决此事,宋百户是个热心肠之人,你可不许那么诋毁他。” 媗郡主抹了抹泪走过去低声道:“哥哥,妹子错了,不该说那样的话。” 张仑道:“这句话要跟宋兄弟说才是。” 媗郡主看了看宋楠,嘴上动了动,终张不开口来,宋楠摆手道:“我也说了难听话,咱们扯平了,都不用道歉。” 张仑笑道:“瞧宋兄弟多大度。” 宋楠道:“其实这件事小郡主也能帮上忙呢。” 媗郡主张着小嘴道:“我?我可不敢跟爷爷要钱,平ri我说要什么,爷爷都会命人买了送来,我连银子都没使过,突然要一大笔钱,爷爷定会生疑,问起来该如何作答?” 张仑道:“是啊,宋兄弟,你有所不知,要是能朝老爷子伸手,我自己就去了,何须让妹子出面;老爷子经常说的一句话是,磨砺方可成才,在家族羽翼之下,靠着祖宗的门荫不算本事,所以我自打领了差事一来,凡事都是自己解决,从不靠老爷子帮忙,便是不想老爷子看轻我。” 宋楠道:“我不是要郡主替你向家中伸手,而是要郡主替你收拢街头的闲散混混,这是郡主的长处呢;譬如正南坊所辖三坊的三帮痞子们不都对郡主俯首帖耳么?咱们要用他们,总是要他们服从咱们的管束,我们又不能出面,由郡主出面不是挺好的么?反正郡主也不是第一次当他们的头儿,便由郡主当他们的头儿,保管比咱们更管用。” 张仑一拍大腿道:“对呀,妹子,这件事你倒是可以胜任呢,他们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一般,这又是个民间的组织,我和宋兄弟出面管束肯定不便,莫如你还做他们的老大,帮哥哥好好的管束他们,岂不是好事一件?” 媗郡主扭捏道:“那你们不是说我跟地痞们混在一起名声不好听么?” 张仑忙道:“好听好听好听,宋兄弟你说呢?”张仑直挤眼。 宋楠笑道:“纵容他们作恶自然连累名声,约束他们做好事便是在积美名了,好听的紧。” 媗郡主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帮哥哥一把你们说怎么做?” 宋楠道:“先别忙,先解决了钱的问题再说,刚才郡主的话虽然刺耳,但也提醒了我,小公爷,这笔钱看来我是不能出了,免得将来有人说三道四,说我为了巴结您送钱给你使。” 张仑愕然道:“这话怎么说的,你怎地会如此想?” 宋楠笑道:“我不这么想不成啊,小郡主都这么想,将来别人还不知道怎么看我。” 张仑有些泄气的道:“好,钱的事情我再去想办法,我手头还有五六千两私房银子,先顶几个月再说。” 宋楠微笑道:“小公爷,我虽不直接出钱,但我想出了个办法,教别人无话可说,小公爷也不怕没银子填这无敌洞了。” 张仑讶异道:“什么办法?” 宋楠道:“小公爷若是瞧得上我的小小产业,我郑重邀小公爷入股我宋家一品鸭,反正我正打算扩大经营,京城开个十家八家店铺都供不应求,钱自然不少赚;我知道这跟国公府的产业比起来自然是天差地别,但小公爷入股之后,便可光明正大的从我那铺子里每月抽出一千两银子来付这笔钱,将来谁也不敢嘴巴贱。” 张仑连连摇手道:“这怎么成?这不是比要你直接出钱更加占你便宜么?这可是你家的独门生意,我这么做岂不是分人财路么?” 宋楠笑道:“我都不介意,小公爷还在意什么?您什么都不用管,一切有我家中人替您打理,年底分账,咱们五五对开,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你要是入股,我又能多开两间分铺子,那点养人的钱便不算什么了。” 张仑搓手道:“你当真不介意?” 宋楠哈哈笑道:“钱财可以赚一辈子,我可不是视财如命的守财奴。” 张仑咂咂嘴道:“好,宋兄弟爽快,咱也不磨叽,你说的对,钱财有的赚,好朋友却难交,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不过我有个要求,既然你说我们五五分账,我的入股要和你一分不少才成,还有,这雇佣人手的费用要从我的那份里出帐,这样我才安心。” 宋楠笑道:“成,目前两间铺子开设成本是八千两,小公爷出八千两便成,我立刻便能再开两家分铺子。” 张仑探手入怀,掏出一叠银票来道:“我这里有五千两,剩下的三千两明ri我凑齐了命人送给你便是。” 宋楠摆手道:“先记着帐,以后补上便是。” 张仑正se道:“那不成,我不能不讲规矩,这件事你要依我。” 媗郡主忽然伸过手来,手掌中多了个碧绿青翠的玉手镯道:“哥哥,妹子替你拿这个镯子抵上。” 宋楠见那玉镯碧绿通透,着实名贵,忙道:“那怎么成,我可不能收。” 张仑也道:“妹子,那玉镯可是老爷子送你的生ri之礼,那是和田老坑的玉料呢。” 媗郡主道:“可值得三千两?” 张仑道:“三千两绝对值的,可是……” 媗郡主道:“那不就结了,诺,三千两加上五千两,整整八千两,咱们国公府什么时候会欠人钱财了?拿着。” 宋楠看着张仑道:“这……” 媗郡主蹙眉道:“磨磨蹭蹭的作甚?爷爷问起来我便说落地上砸烂了,叫他再给我买一个便是。” 张仑和宋楠大翻白眼,宋楠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郑重揣在怀里,打定主意好生保管,过段时间就说赚的利润已经够三千两了,然后再原物奉还。 第九十二章 城管 ( )nbsp;第九十二章 当晚,三人觥筹交错,张仑酒量一般,倒是媗郡主酒量不错,加之之前和宋楠之间的过节,多少还有些情绪郁结在心,于是硬拉着宋楠喝了一杯又一杯,灌醉了宋楠不说,连她自己也醉的不成模样。 英国公府的随从见时辰太久前来查看,见媗郡主还一手搂着宋楠的脖子,一手攥着酒壶壶柄保持着灌酒的姿势,人却趴在宋楠的胸口醉的双颊酡红,而宋楠早已脑袋靠着椅背,醉的呼呼大睡了。 英国公府的卫士们将烂醉如泥的宋楠送回宋宅,宋家众人早已等得心焦,听了卫士的一席话,才知道今夜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和小郡主邀宋楠前去赴宴;叶芳姑和陆青璃帮宋楠擦了头脸,扶到东厢房的房中就擒,脱衣之时,两女发现了宋楠怀中的碧玉翠镯,顿时疑窦丛生。 两人都识货,知道这玉镯的名贵,宋楠从何得来此名贵玉镯,几乎一猜便知,小公爷请客,小郡主作陪,之后宋楠怀中多了块玉镯,彼此稍一联系,顿时浮想联翩。 正所谓关心则乱,两姐妹面面相觑,顿感心绪难平;安顿宋楠睡下之后,姐妹二人各怀心事,辗转难眠,一颗心上上下下,不知是何种滋味。 …… 张仑做事雷厉风行,次ri开始,便率领五城兵马司开始对坊间地痞闲汉以及恶势力进行清理,媗郡主也将正南坊所辖坊间的燕三及马德刚干人等召集起来,要他们提供线索,清理其他坊间的地痞流氓。 但凡混迹街市的地痞们之间均有联系,俗言道‘虾有虾路,鳖有鳖道’这些家伙们之间总有些利益或者恩怨的联系,媗郡主先说明将要成立坊间执法队的事情,接着对颇有微词的马德刚几个大嘴巴子一赏,马德刚顿觉反抗无望,于是在线索的牵引下,一场针对城中地痞闲汉的清理活动轰轰烈烈的展开。 顿时各大坊区鸡飞狗跳,有些案底在身的恶徒逃的逃抓的抓,手下跟着混世的闲汉地痞也抓了不下七八百,根据‘除首恶、存小过’的原则,大部分的闲汉混混们都得到宽大处理,条件便是要加入新成立的民间维持会,协助坊间的卫生以及秩序管理。 经过近十ri的折腾,最终选择了五百一十八人作为班底,宋楠理所当然的给即将成立的组织命名为‘城管大队’,这名字听起来就霸气十足,随即拟定十八条规章制度,明确权责和处罚措施。 小公爷在南城寻了十几亩荒地,搭建了房舍平整了数亩空地,圈建了大院,又购置了一批器材供训练之用。 诸事准备停当,七月十八ri,小公爷张仑和宋楠亲自来到城管大队的驻地,爆竹噼里啪啦一放,锣鼓点子嘁哩喀喳一敲,挂上了小公爷手书的城管大队的匾额,这大明朝第一支城管大队便算是城里了。 五百一十八名城管队员为一个大队,同归媗郡主辖下,媗郡主为大队长,但张仑明白,自家妹子捣乱有一套,真正做事协调指挥还需宋楠来出面,于是执意要宋楠出任副大队长。宋楠当然不会推辞,花这么多钱成立的队伍,也许就是将来自己发家的班底,自然不能随意放给外人,于是欣然就任;媗郡主也挺开心,宋楠居于自己之下,恰好满足了她的虚荣心,这家伙就没给自己好脸过,这一回还不是当了自己的下属么。 五名中队长分别由五个街头的混混头目担任,燕三、马德刚、鸣玉坊的候中财、崇教坊的秦老八、南薰坊的赵四狗这五人都曾为混混头目,但均无甚太大劣迹,分别出任东西南北中五个中队的中队长,按照大明军中百户之职的规格领取薪水。另每中队成立五小队,各设立小队长,按照小旗官的待遇领取薪水,普通城管队员则按照普通士兵领取饷银。 集中训练数ri之后,由五城兵马司牵头,宋楠率第七百户所和五百余名城管队员胁从,由南往北,在京城中开始了街市卫生大清理;一时间标语满天飞,牛车遍地跑,成堆成堆的垃圾枯枝,y沟里的淤泥,道路上的牛马粪便被清除,每条街道隔里许便在街角建立垃圾收集站,另雇佣五十名百姓协同五城兵马司的垃圾转运人员定时清理。 张仑本事不小,老天不下雨,他便弄来了京城负责救火的水龙队拿着水龙对街道没ri没夜的进行冲洗,经过火爆的七ri大清洗,京城各大坊区焕发了新面貌:老旧浮尘的街道被冲洗的曾明瓦亮,街道两旁的流水明暗沟渠被掏的干干净净,各商铺门前订立了门前三包责任状,放置了简易的竹篓盛放垃圾,按照宋楠的命令又拆除了上百处无人居住的老旧危房,在商铺密集之处摆放了盛满救急用水的大缸等等。 张仑是真的佩服宋楠了,这家伙的主意层出不穷,每个建议却又都有道理,譬如门前“门前三包”责任制这个想法便很绝妙。要求各临街衙门商铺把门前绿化、卫生、秩序等三项工作的责任承担起来,以五城兵马司的名义要求各衙门和商铺指定一个负责此项事务的责任人,今后但凡门前脏乱情形出现便直接找责任人,此举将繁琐的责任分摊下去,大大减轻了五城兵马司的事务,同时效果又佳。 再譬如,每季进行卫生大评比,设立所谓的流动红旗,每一街道胡同获得第一名者,五城兵马司敲锣打鼓送红旗上门,挂在门楣之上以示奖励,连续三次获得流动红旗者给予金钱奖励等等。 这些措施手到拈来,虽然被某些衙门个高官视为笑柄,但小老百姓却拍手欢迎。 随着城管大队常态化的协助五城兵马司的人手进行巡逻,白天夜里抓了不少违反规定的摊贩和个人,并进行公开的批判之后,辛苦一个月来的成果逐渐加以巩固;百姓们逐渐习惯了走在明净的大街上,稍微闻到些垃圾的腐臭味都会皱眉侧目,大伙儿开始自发的开始维护这来之不易的清洁的环境。 九月初一,皇上应允的巡城承诺终于兑现,在内阁大学士、两位国公爷以及司礼监太监、东厂提督和锦衣卫指挥使等各方面大佬的陪同下,弘治皇帝抽出一个下午的时间,从内城皇城左近开始,对京城各大坊区进行视察。 金风飒飒,蓝天碧云,弘治皇帝朱祐樘看着大变模样的整洁的京城街巷心怀大畅,对随侍一旁的五城兵马司张仑大加褒奖,称赞张仑文武皆得,无论治团营还是领五城兵马司均游刃有余。 英国公张懋乐不可支,自己这个长孙终于干了件漂亮的差事,给自己长了脸,在内阁内廷以及众多勋戚面前得到皇上如此褒奖,那可真不容易。 张仑红光满面,在此之前,他万没料到,在五城兵马司这个不尴不尬的职位上也能得到皇上的褒奖,在他的想法里,国家大事无外乎军政二务,没什么比这两件事更重要的了;在自己的两个职务里,他最看重的还是提督奋武营的正规军职,老爷子替他弄了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兼职他还老大的不愿意。 谁料到,在奋武营花费了大气力没捞到什么功劳,偏偏在这个兼职上获得了大成功。 谁都知道,想得到弘治皇帝的褒奖该有多难,皇上深邃沉稳,喜怒不形于se,生活节俭有度,对待大臣和将军们也是很少褒贬,据老爷子说,这一年来,除了蔚州大捷、太子出阁就学以及江西赈灾得力三件事让皇上开心的加以褒奖之外,那便是今ri之事了。 真没想到,皇上对京城街道的清洁卫生居然如此在意,当真是天威难测,让人摸不着头脑。 感叹中,张仑想起了一个人,那便是宋楠;张仑明白,没有宋楠一力帮衬自己完成此事,这份荣光可落不到自己的头上,无论是出资建立城管队协助还是后来的各项举措,随便拎一条都是自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这小子jg明之极,虽然作为一个小小的百户,巴结自己也情有可原,但人家的尽心尽力,自己也不能不加以回报,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今ri这个机会,自己不替他说两句擦边话,实在是不地道。 张仑一边指点着街市上的种种措施手段替皇上和众大佬加以解释,一边瞅着空挡递上话去,刚好行到正南坊永定门大街之时,东厂提督范亨说了句:“小公爷的点子还真多,当真将门之后,绝无庸类啊。” 众人附和的当口,张仑道:“其实,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点子,说起来,就在这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中的一位百户帮了我不少的忙,京城街道治理之事,他帮我出了不少点子呢。” 范亨大惊,本是一句随口的奉承话儿,没想到扯上了锦衣卫的一名百户,皇上对此事这么开心,这不是摆明了将功劳往锦衣卫身上安么?范亨郁闷的差点抽自己的嘴巴子,忙偷看坐在马上的皇上,好在皇上正盯着街道上一张写着‘京城是我家,卫生靠大家’的标语微笑,似乎并没听到。 范亨暗自松了口气,可牟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范亨明白,这个功劳算是送定了。 牟斌耳目何其敏锐,张仑一句话,他便差点乐出声来,没想到这份功劳还有锦衣卫的份儿,皇上没听见,自己无论如何要接过话茬来。 “张指挥使,你说的是我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一个百户?” “是啊?瞧这些写着字的标语横幅,都是他的主意呢,还有那边平整好的地面,上面栽了草木,也是他的主意。” 弘治这回听清楚了,好奇的问道:“锦衣卫里还有这等有想法的人才,张仑,他是谁啊?” 第九十三章 讨要 ( )nbsp;第九十三章 张仑赶紧道:“启禀皇上,此人姓宋名楠,是正南坊其七百户所百户,第七百户所一直是协理臣之五城兵马司治理正南坊坊市治安事宜。” 朱祐樘皱着一对长眉思索道:“宋楠?这个名字朕好像听说过。” 牟斌赶紧道:“皇上,此人便是蔚州大捷的有功之人,率蔚州一百兵士和锦衣卫挡住鞑子七百骑兵,毙敌近五百名的蔚州锦衣卫百户所试百户啊。” 朱祐樘以手扶额道:“果真是他,你不提,朕都忘了他的名字了,他被你调到京城了?” 牟斌道:“皇上当ri龙颜大悦,要我等嘉奖有功之臣,臣想,如此人才,当调往京畿效力,于是便命萧琅将其安排在正南坊千户所做了个正式的百户,果然,此子不负皇恩,协助张指挥使干了点事情来。” 朱祐樘点头道:“很好,很好。”说了两句很好之后,便不再多言,群臣心中都明白,皇上能连称两句很好,已经很是难得了,这宋楠的名字恐怕皇上已经记住了,不消说,牟斌定会给这个宋楠升官了。 范亨心里气的要骂娘,瞧着牟斌的得意样子,恨不能兜头给牟斌一个大耳光,锦衣卫今ri又在皇上面前得了面子,自己统帅的东厂近ri来毫无建树,照这样下去,风头要被牟斌这老小子抢光了。 未时末,弘治兴尽回宫,张仑和牟斌挣足了面子,暗地里偷着乐,对这一切懵然无知的宋楠此刻还正在假公济私,利用公务时间带着几名校尉在宣南坊新开的一品鸭铺子里帮忙。 宣南坊的一品鸭店已经是宋家的第四片店铺了,随着其他几家的生意兴隆,宋楠手中的资金也越来越宽裕,一品鸭的名声也几乎传遍整个京城;数十家大酒楼都和一品鸭定了合约,每ri光是送往酒楼的烤鸭便有三百多只,另外还有上次在正南坊叉街老铺子里遇到的神秘主顾,自从那人当ri一口气买了一百多只烤鸭之后,隔了一ri,那人便再次出现,定下了每ri一百只烤鸭的合约,光是这两笔固定的生意,宋家一品鸭雷打不动每ri净赚二百多两银子。 小小的烤鸭店带来了巨大的收益,用ri进斗金来形容也许夸张了点,但在京城,恐怕同等本钱开办的买卖其所获收益比而言,宋家烤鸭店可称首屈一指。 店铺的连锁扩张,规模越来越大,雇佣的人手也有二十多人,宋楠虽是个甩手掌柜,但私下里也给叶芳姑她们支了不少招,什么优惠券、什么宅急送等等,主顾只要派人来打个招呼,说明何时何地要鸭子,到了点儿,必有小伙计拎着热腾腾刚出炉的烤鸭上门来,现场剖肉剔骨,热腾腾的就这面皮包蘸着酱料吃个新鲜;当然这种服务价格上也自不菲,能享受的也只有京城中的富商和大户了,银子就这么被宋楠一路算计落入了口袋。 不过,宋楠也很发愁,家中众人一个个忙的脚不沾地,银子赚的多,宋楠却不太乐意这样,他的意思是,家里人都应该当甩手掌柜,叶芳姑和陆青璃她们也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当贵妇,而不是如今这般一个个风风火火,浑身的烤鸭味道;所以宋楠急于寻找能够帮衬自己的掌柜人才,按照后世的说法便是要寻找替宋家打理产业的职业经理人。 但问题是,在这个没有知识产权的时代,烤鸭制作方法和酱料的配方决不能泄露出去,一旦泄露,恐怕满大街都是一品鸭了,到时候自己还赚个屁的钱;物以稀为贵,宋家一品鸭每ri出炉一千多只放在拥有百万人口百姓富庶的京城之中自然是紧俏货,但若满大街都是一品鸭,岂不是等同于每ri要吃的大白菜了。 宋楠就在这种幸福的烦恼中煎熬着,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应对之策,看着家里人个个累得见瘦,也只能加意的叮嘱他们只需动口无需动手,对叶芳姑和陆青璃二女也是更加的温柔,晚间时不时的搂着表姐或者表妹说些甜言蜜语,两个表姐妹累是累了点,但和宋楠之间的关系却是发展迅速,除了没和宋楠做那羞羞的事情之外,全身上下几乎被宋楠看了个通透,摸了个轻车熟路。 宣南坊铁锨胡同和猫尾巴胡同的交叉街口,宋楠一手叉着腰,一手将黑乌纱冠拿在手中扇风,口中叫道:“往上往上……再往左一点。” 几名伙计趴在高凳子上,按照宋楠的吆喝挪动着红底金字的‘一品鸭’大匾额,忙的一个个汗如雨下,好容易才将位置摆的让宋楠满意,借着乒乒乓乓的钉上钉子固定。 陆青璃从店里拿了个小茶壶,沏了杯碧绿的茶水端来给宋楠解渴,仿佛累的不是小伙计们,而是站在下边大呼小叫的宋楠。 宋楠接过茶杯咕咚两口喝干,指着铺面问陆青璃道:“青璃,这门脸如何?够气派,有老店两个大。” 陆青璃点头道:“嗯,咱家生意越来越大啦。” 宋楠笑道:“你就要成为四家店铺的总掌柜了,放眼京城,一个小姑娘能就任四家店铺总掌柜的,恐怕独你这一份了。” 陆青璃嘻嘻笑道:“那是,我天生便是当掌柜的料,别说四家,便是八家十家也不在话下。” 宋楠呵呵笑道:“那是绝对没问题的,青璃何等样人,有分教:巾帼不让须眉,这便是说你呢。” 陆青璃明知宋楠在逗她,心里也开心的很,咯咯咯笑个不停;宋楠拉着她往店里走,口中道:“明儿抽个空,我告假一天,咱们逛逛京城去,说起来,到京城已经几个月了,还没陪你和芳姑在外边玩儿,顺便也给你们添置点冬天的衣裳,买几件像样的首饰;你们姐妹跟我来到京城,倒像是给我做牛马一般,忙的瘦了一圈,我心里当真过意不去。” 陆青璃撅嘴道:“宋大哥是把我和表姐当外人么?表姐都说了,成天无所事事的好没意思,有点事忙也挺好的。” 宋楠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就是没拿你们当外人我才心疼的很呢,我想好了,要张榜请能人帮我照看生意,你们可不能在这累下去,三四家铺子还好对付,若是将来十家二十家,还不累出人命来。” 陆青璃道:“那晚你不是说担心烤鸭的技法外泄么,请了外人当掌柜,岂不是要外泄?” 宋楠道:“我想到了个办法,可以防止这种情形的发生,咱们单独寻个场子烤鸭,按照每道工序隔离开来,专人负责一道工序,来个流水作业;这样外人便无从知道全部的工序,你也知道,咱们家的一品鸭一个工序不到位味道便大不一样,也就无从仿制了。” 陆青璃想了想道:“可是,要是这些人聚在一起互通有无该怎么办?” 宋楠道:“好办,将宅院分隔开来,请来的人手也要相互不认识,上工时各走各门互相不照面,分时段的上下工,这样这些人压根就碰不到面,甚至都有可能不知道同为我一品鸭做工,泄密的可能便大大降低了。而且为了把握起见,我会在最后的工序上要忠叔把控时间;我跟大牛说好了,要他抽空回一趟蔚州,将李大叔和李婶接来,在请十几个蔚州的小石桥街坊来,这些人都是老实敦厚之人,值得相信,有他们把握住最后一道工序,便不怕会泄密。” 陆青璃拍手道:“好办法啊,就是繁琐了些。” 宋楠苦笑道:“没办法啊,这可是摇钱树啊,你看,咱们还要买大宅子,还要置办大家业,还需要赚很多钱才成,难道你愿意永远住在租来的四合院里?还有,你不想有个漂亮宽敞的闺房?总之大户人家小姐们有的,我都要给你们置办。” 陆青璃蒲扇着大眼睛憧憬道:“想啊,但是……我最想的还是你永远在我们身边。” 宋楠刮了她一下鼻子道:“我又跑不了。”接着看看四下无人,凑近她耳边道:“除非你自己想跑,我可是离不开你那双小手了。” 陆青璃红了脸低声道:“宋大哥真的是坏人,一点不像读书人。” 宋楠呵呵笑道:“你骂谁读书人呢?” 陆青璃转了转眼珠子道:“也不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和表姐好还是虚情假意。” 宋楠咂嘴道:“这叫什么话?” 陆青璃道:“真心的?” 宋楠道:“天地良心。” 陆青璃道:“好,那便考验考验你的真心,表姐说想要个玉镯子……” 宋楠挥手道:“买……随便多少钱。” 陆青璃笑道:“表姐说只要那一个。” 宋楠愕然道:“哪一个?” 陆青璃道:“便是你藏在床头盒子里的那个碧绿镯子,你肯不肯呢?” 宋楠愕然以对,陆青璃口中所指的玉镯便是媗郡主替张仑抵押入股银子的那一只,自己还想找个时间还给张仑,没想到陆青璃和叶芳姑居然知道这个手镯的存在,此刻陆青璃开口替叶芳姑讨要那只镯子,这可真是让宋楠为难了。 第九十四章 约谈 ( )nbsp;第九十四章 宋楠本想解释那镯子的来源,只一犹豫间,陆青璃眼中的失望便刺痛了宋楠的内心,这表姐妹二人跟着自己大半年了,已经将宋家当成自己的家,忙前忙后忠心耿耿,却从未提出任何要求;如今第一次开口,自己便要拒绝她们,显然会伤透她们的心。? 想到这里,宋楠不再犹豫,笑道:“不就是个镯子么?就算是天上的月亮,只要能摘得到,我也爬梯子去摘来给你们;那镯子质地不错,但只有一只,所以我才一直没拿出来送给你们,还不是怕得罪人么。” 陆青璃嬉笑道:“当真?我要不要不打紧,表姐喜欢便成。” 宋楠道:“那不成,镯子给芳姑,明儿替你去街上瞅个顺眼的也买了,不能厚此薄彼。” 陆青璃顽皮的福了一福道:“那便多谢宋大哥啦。” 宋楠怀疑陆青璃和叶芳姑知道这镯子的来历,此番是故意这样试探自己,不过宋楠倒也不在乎,一个镯子而已,自己作价成银子交给张仑便是,难道张仑还会因为一个玉镯子便不高兴不成? 陆青璃志得圆满,宋楠的表现让她很满意,其实叶芳姑压根没有说过讨要那只玉镯的话,只是陆青璃自作主张,以此来试探宋楠和那媗郡主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约定罢了,宋楠一口答应此事,足见对自己姐妹的重视,也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两人挽着臂膀在店内外巡视一番,商议着内部的格局和摆设,似乎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正聚jg会神的商量计划之时,大门外脚步蹬蹬响,李大牛满脸大汗的跑了进来,一见宋楠,忙高声道:“楠哥儿,可找到你了,快回衙门去。” 宋楠道:“怎么了?” 李大牛道:“衙门里来了个大官,彭千户陪着说话呢,点名要见你,派了人在辖下坊区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你,俺估摸着你定是来新铺子这里了,这才偷偷溜来送信。” 宋楠愕然道:“大官?小公爷么?” “不是,路过大厅的时候俺偷偷瞄了一眼,是个身材魁梧的武官,彭千户都不敢坐,站在那里弯腰说话呢,我也不敢多瞧,恐怕是个不小的官儿。” 宋楠赶紧带人跟着李大牛往回赶,一路上心中思索着是谁要急着见自己,京城中自己认识的高官除了小公爷就是南镇抚司的萧琅了,但萧琅是个文弱书生摸样,可不是大牛口中的黑大个。 进了锦衣卫衙门大院,宋楠径直往北边的大厅走,见台阶下站着几名副千户和百户,正小声的交谈着什么,见到宋楠,众人停止交谈,都看着他,表情怪异。 宋楠不明所以,像往常见面一样拱手笑道:“各位大人好,今ri怎地这般清闲?” 众人纷纷回礼,眼神中流露出羡慕的神情,第一百户所百户侯大彪挤挤眼轻声道:“宋兄弟,快进厅去,牟指挥等着见你呢。” 宋楠吸了口冷气:“牟指挥?莫不是锦衣卫衙门的总瓢把子牟斌么?他为何要见自己这个小小的百户?” 宋楠没空多想,赶紧三步两步踏上台阶,大厅里,彭万里正弯腰撅屁股跟一名坐在太师椅上的黑大汉说着什么,一见宋楠,赶紧直起腰来快步走过来训斥道:“宋楠,你太不像话了,跑到哪里去了?十几拨人寻遍坊区也没见到你,可知道牟指挥已经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了。” 宋楠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有个小案子要处理,追人追到宣南坊去了,恕罪恕罪。” 彭万里斥道:“宣南坊的案子自有其他兄弟行事,要你去多管闲事,还不快来拜见牟指挥么?” 宋楠快走几步,来到端坐不动的牟斌面前,偷眼瞄了瞄这表情严肃厚嘴唇大鼻子皮肤黝黑的锦衣卫最大的长官,拱手行礼道:“参见牟大人,教大人等候卑职,实在万分抱歉。” 牟斌上下打量宋楠两眼声音低沉的道:“你便是宋楠?” 宋楠道:“正是卑职。” “从蔚州调来的宋楠?” “回禀大人,是我。” 牟斌站起身来,眼中有些疑惑,慢慢走到宋楠面前道:“蔚州大捷便是你的功劳?” 宋楠忙道:“属下只是参与其事,蔚州卫镇军兄弟和蔚州府衙门都有功劳。” 牟斌点点头,想了想道:“你在蔚州带着一个百人队如何敢拦截鞑子的七百骑兵?我瞧你身形瘦弱,不像是勇武无敌之人,这倒有些奇了。难道你带的百人队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悍勇之士?” 宋楠道:“非也,都是寻常的军士……嗯……还有我锦衣卫蔚州百户所的旗校兄弟们。” 牟斌道:“哦?那你是如何取胜的?” 宋楠道:“卑职武技不高,不能力战,卑职想,跟鞑子作战应斗智不斗力,加上运气在我大明一方,这场仗赢得卑职也莫名其妙。” 彭万里斥道:“这叫什么话?牟指挥问你实情,岂能用莫名其妙来搪塞?” 牟斌转过头来,一双鹰目瞪视彭万里道:“我让你说话了么?” 彭万里吓了一跳,嗫嚅道:“属下……” “出去……”牟斌不待他说完便喝道。 彭万里脸se煞白,忙弯腰行礼,快步退出大厅门外。 厅内静寂无声,宋楠低着头心头打鼓,这牟斌威势慑人,自己也能感到他身上的隐隐杀伐之气,这也难怪,执掌着锦衣卫这个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手下也不知道宰杀了多少官员百姓,带有凛冽之气是自然而然的道理。 “坐。”牟斌的声音响起,他自己也回转身去坐在太师椅上。 “卑职不敢。” “叫你坐你便坐。”牟斌道。 宋楠道了谢,找了斜对面的一张凳子坐下,抬起头来,见牟斌一双利目正看着自己,仿佛要看透自己的内心一般,本想低头避开他的锐利目光,但身为穿越人士的底气促使他鬼使神差的跟牟斌对视了数息。 “很好,你说话倒也实在,蔚州一战兵力悬殊之极,凭你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若说运筹帷幄决战决胜,本指挥使是绝不相信的,适才你自称赢得莫名其妙,我相信到是真心话,不夸大其词,不吹嘘功劳,很是难得。”牟斌缓缓道。 宋楠忙道:“惭愧,惭愧。” 牟斌道:“也没什么好惭愧的,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老天爷帮你,鞑子只能自认倒霉;蔚州大捷之后,你被调往京城任职,我本打算替你接风见一见你,无奈分身乏术,直到今ri才见面,倒是有些慢待你了。” 宋楠道:“不敢,牟大人公务繁忙,岂能因为卑职而耽误公务,卑职还要感谢大人的栽培呢,若无大人关照,卑职怎会来到京城任职?” 牟斌缓缓点头道:“这是你应得的,那江彬已经被兵部任命为蔚州卫指挥同知,你也来到京城,有功人员各有封赏,朝廷也做了该做的事了。” 宋楠还是第一次得知江彬的近况,这家伙又升官了,来之前是指挥佥事,现如今是指挥同知,虽然级别只调了半级,但同知和佥事的权利何止相差一星半点,宋楠也由衷替他高兴,几个月没联系,也该写封书信去恭贺恭贺。 牟斌续道:“蔚州之事算是了了,有些事也该忘了,烂在肚子里,瞧你人很jg明,当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宋楠当然知道牟斌的话中之意,那是告诫自己,不准透露出自己从蔚州卫百户的身份一夜之间变成锦衣卫试百户的事情,这其中的猫腻,要永远烂在肚子。 宋楠不禁想起小公爷张仑前些ri子跟自己说的话来,从那一次对话之中,宋楠感觉到,其实这件事已经有人知道了,诚然,事情转变的太过牵强,又如何能瞒过有心人的眼睛。 “卑职明白,大人放一万个心便是。”宋楠郑重道。 牟斌笑了笑,抬手端起桌上的茶盅举到口边又停住,歪着头道:“你知道我今ri寻你所为何事么?” 宋楠笑道:“自然不是为了蔚州的成年往事,具体什么事,卑职洗耳恭听。” 牟斌放下茶盅道:“今天皇上出宫巡视二十八坊街区的事情你听说了么?” 第九十五章 升职 ( )nbsp;第九十五章 宋楠起身道:“卑职岂会不知,今ri一天全正南坊衙门的人手便都派出去巡查了,为了便是保证皇上巡城之时的街道畅通,闲杂人等也不准乱走。冰火!中文” 牟斌呵呵一笑道:“你干的不错,今ri皇上夸奖了你呢。” 宋楠赫然起身愕然道:“皇上夸奖我?这……怎么可能?我可是连皇上的面都无缘一见呢。” 牟斌哈哈一笑道:“不要惊讶,你在正南坊做的一切,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张仑向皇上说了;你协助他清理坊间街区之事,京城焕然一新,皇上心情舒畅,夸奖你几句也是寻常之事。” 宋楠恍然道:“原来如此,是小公爷给卑职美言了几句,但其实,卑职真的没做什么。” 牟斌面se一变道:“过犹不及,过分谦逊便是矫情,功劳该争还是要争,我锦衣卫既然协助了,那便是功劳。五城兵马司有功,咱们锦衣卫也有,人家小公爷都提出来了,你谦逊个什么劲?” 宋楠拱手道:“大人教训的是,卑职确实帮小公爷出了些主意。” 牟斌眯着眼道:“嗯,这才像话,你这已经是第二次给咱们锦衣卫挣了面子了,我也不多说什么,身为卫里的人,就该替卫里长脸。其实我心里清楚的很,张仑虽然jg明,但五城兵马司能想出那么多花样来整顿街市?怕是都是你的提议。” 宋楠不好回答,只连声道:“不敢,不敢。” 牟斌摆摆手道:“罢了,也犯不着跟张仑争,跟英国公府咱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为好,倒是有一事我须得提醒你,你私底下和张仑交往的过于频繁,这对你其实没好处,我也不便深言,今后你自己会明白这一点。另外,你私自建立的那个什么城管队也要解散,莫怪我没提醒你,张仑这一回怕是要升官,五城兵马司这个鸡肋职位压根他就不想要,将来换了人,这城管大队还是要解散的,到时候那帮痞子回归坊市,坊间将一切如故,闹出事追究起来,便是你的错。因为你居然昏了头,去当什么城管大队的副大队长,真是可笑。” 宋楠有些发懵,牟斌居然对这件事了如指掌,不过仔细一想倒也释然,街头上的动静若是能逃得过锦衣卫的眼睛,那牟斌这个指挥使也早就下台了,更何况城管大队成立的时候闹出的动静还不小,怕是锦衣卫,东厂的番子,其他一些管事的部门都了然于胸了,之所以没人出来说话,恐怕还是小公爷张仑参与其中的缘故。 牟斌说的对,张仑如果不当这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他是绝不肯继续维持这个城管大队的存在的,到那时,有人想借此事寻衅,矛头可就是自己了。 宋楠很不甘心,城管大队比自己正牌的手下还要好使唤,这些地痞们一旦拥有了执法者的身份,干事兢兢业业劲头十足,很多事情宋楠只消吩咐下去,燕三和马德刚便干的漂漂亮亮的,自己也省了不小心。 况且,宋楠花了银子维持这只队伍,心里也隐隐看做自己的私产,这些痞子们也义气的很,打个比方来形容,如果宋楠与人争斗,手下的正牌校尉们都不一定敢帮,但这帮家伙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往上冲,手头有这五百人,宋楠心中的底气也足些,若是就这么解散了,实在太可惜了。 “宋楠,本官此来也要向你宣布个好消息,鉴于你替锦衣卫争光,做事情也勤恳麻利,本人决定提任你为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之职,兼领第一二百户所,负责正南坊一带侦缉刺探之务,你还满意么?” 宋楠赶紧收回思绪,抱拳道:“多谢大人提携之恩,卑职必不负大人之望,好生的办好差事。” 升为副千户,并率第一第二两个百户所的旗校负责侦缉刺探事务,从地位上来说,已经是正儿八经的锦衣卫的差事了,第七百户所的职责只是协助五城兵马司搞好卫生,街市的治安等事务,在锦衣卫里都被人嗤之以鼻,此时差事转变,便是正式认可了宋楠的能力,今后在正南坊辖区内,只要宋楠愿意,几乎什么都能管。 牟斌一摆手,从屏风后面走出几名身材健硕的锦衣卫旗校来,把宋楠吓了一跳,还以为屋里就自己和牟斌,却不知道有人躲在屏风后面,看样子应该是牟斌的贴身护卫。 “去叫彭千户召集正南坊所有人手在院中集合,我要当众宣布任命。”牟斌对一名方脸卫士道,那卫士拱手出门。 牟斌拍拍扶手站起身来,对宋楠笑道:“走,咱们去外边台阶上站着,等人齐了便宣布你的任命。” 宋楠站着不动,拱手道:“牟大人,卑职还想就城管大队之事请大人示下。” 牟斌皱眉道:“不是同你讲的很明白了么?张仑一旦离任,你便要即刻解散那个什么城管大队。” 宋楠道:“大人莫恼,听卑职给您分解一番。” 牟斌有些恼火道:“有什么好分解的。” 宋楠道:“大人,恕卑职胡言乱语,卑职听说咱们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素有争斗,不知此事可真?” 牟斌瞪眼道:“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放肆。” 宋楠道:“大人,卑职是不该公开谈及此事,但大人不说,卑职也听卫里的兄弟们议论过此事,东厂番子在正南坊辖区也有不少,每每遇到他们在辖区缉拿人犯,咱们都主动避让,避免产生冲突纠纷,上月,卫里负责暗查的王百户还被东厂的人给打了,彭千户要咱们忍气吞声不要去闹;卑职只是想问牟指挥,咱们锦衣卫真的不如东厂在皇上面前有分量么?为何要这般低声下气的夹着尾巴?” 牟斌斥道:“这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么?你未免太多事了。再说,这和你的那个狗屁城管大队有何关联?” 宋楠道:“卑职斗胆多嘴,卑职观察得知,咱们锦衣卫兄弟们最缺的不是胆se和本事,而是缺了人手;您想,正南坊瞎三个坊区,百姓近二十万,咱们衙门里只有区区六七百人,而且各自分散办差,自然是照顾不周;以至于坊间大小案件的侦缉多有遗漏,让东厂以此为契机渗入坊市侦缉拿人;我们的地盘里如果人手足够,自然会侦缉得力,少有遗漏,那么东厂那帮人便没有理由在我辖区趾高气扬;我锦衣卫侦缉的密度也大大增加,差事办的好了,又何须让牟大人在皇上面前抬不起头来?” 牟斌摸着胡子皱眉不语,宋楠的理由并非没有道理,锦衣卫和东厂之争的缘由复杂,最大的根源乃是职责重叠,等于是一个猎人的两条猎犬,都是放出去咬猎物的,谁能咬的多,咬的大,自然在主人面前受宠些;近年来东厂屡破大案,一方面是东厂番子的耳目众多,情报及时,锦衣卫总是慢了半拍,落了下风;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东厂提督范亨的不择手段,为了争功,这家伙不惜栽赃陷害动手脚,而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牟斌绝不愿意去做。 宋楠所言增加人手,便是针对第一条劣势而言,锦衣卫衙门虽遍布全大明十余处重要边镇和州府,但总人数其实并不多,京城旗校不足五千,加上京外的人数堪堪过万;京外倒也罢了,京城之地乃是争夺的核心地域,在皇上的鼻子底下,稍有风吹草动即刻被皇上和内阁阁老们所关注,所以锦衣卫的侦缉重点依旧放在京畿。 然而,想增加人手,谈何容易?东厂的财源滚滚,户部拨款不谈,内廷掌握着皇宫内物资的采买之权,那可是块肥的流油的大肥肉,一年数百万两银子的用度,中间的结余便有一大半;东厂用钱,只消大笔一挥‘宫中用度’,内务府便乖乖的给银子。 反观自己锦衣卫衙门,人倒是自己的,但银子都在内阁户部手中攥着,每一项用度都问来问去烦不胜烦,有时候自己要不去吹胡子瞪眼的骂娘,这些钱还都成问题;正牌的旗校还有一部分拿不足饷银,闹来闹去的,更何况新添人手了。 宋楠不知牟斌脑子里在想什么,但见他犹豫,觉得事情有转机,于是趁机加把火道:“大人,您不是要卑职负责侦缉刺探之事么?正南坊每一百户所才几十号人,这差事如何办的好?所以我建议将这五百多人暗中编为编外军余,替咱们散布大街小巷的办事。至于他们的饷银,由卑职自行解决,破了大案的赏金大人也可拨给咱一些,这五百人散出去,大街小巷什么风声能逃过我们的眼睛?到时候他东厂连一只脚都别想踏入正南坊。” 牟斌听到了经费自理这一条顿时jg神一振,不过也有些疑惑道:“你哪来的钱支付这么庞大的开支。” 宋楠道:“这个您不用cao心,这伙家伙们有手有脚,大不了弄几个产业让他们自食其力,当然,少不得要贴补些私房钱,还好我家不算贫穷,先对付着再说。” 牟斌想了想道:“既然你想试一试,我也不阻拦,这些人的饷银嘛,卫里也拨一些给你,唔……每月拨给你五十两,你看够么?” 宋楠差点骂出声来,五十两!养几条狗还差不多,还想养五百人,简直是用拳头往自己眼睛里塞;不过,宋楠的目的达到,有了牟斌的首肯,就算不用城管大队的名号,自己也可以牢牢的掌控住这五百名人手,这才是最重要的。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厅站在门口台阶上,院子里各路人马均纷纷赶来参见牟斌,看着牟斌雄赳赳站在台阶上,下面六七百人俯身跪地行礼的壮观场景,宋楠不觉感慨万分。 “大丈夫当如是啊!何时自己也能有这番风光呢?” (新的一月,有保底月票的兄弟赏几张。) 第九十六章 稳固 ( )nbsp;宋楠入京城才四个多月,便从地位低下的第七百户擢升为副千户,兼领权责最大的第一第二百户所,负责辖区坊间的侦缉刺探事宜,其蹿升速度之快,让正南坊锦衣卫衙门中的各级官员瞠目结舌。? 有人艳羡,有人嫉妒怨恨,那些混迹锦衣卫任上十余年才混到百户或副千户级别的人心里说不出的郁闷。 何以解此郁闷?唯有暗地里骂娘了。 很多人不明白,第七百户所百户向来在衙门里无甚地位,被戏称为巡城百户,衙门里议事之时,宋楠的位置排在最末,只能坐在角落里,众人说话,他也插不上嘴。可就是这个让人讥笑轻视的‘巡城百户’,却突然间发力,像屁股坐在二踢脚上一样,一声爆响之后,窜上云霄之中,从此望尘莫及。 jg明的人开始暗中梳理宋楠进入正南坊以来的所作所为,然后,他们得出了个惊人的结论,原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个少年百户竟然不声不响的干了很多人不敢干的大事,其手段也堪称雷霆。 原本第七百户所的郑达和韩桂两名总旗,一个桀骜难训,一个人员颇广,都是难缠之极的人物;宋楠新任数ri便收服了郑达,八面玲珑的韩桂也被抓住了死穴,最终死于彭千户的杖责之下,当时还不觉的有什么,现在一想,宋楠这小子的手段当真有些可怕。 若说韩桂之死是他交接匪类咎由自取,宋楠抓住其把柄扳倒他还算是顺理成章的话,接下来这小子的行为可是大伙儿想都不敢想的。 正南坊辖区之内的英国公府的小郡主是个闹事的主儿,自打这位小郡主喜欢在街头自命老大开始,正南坊的地痞们便有了一顶保护伞,成天在正南坊公干的众百户们岂能不知道这一点,小郡主是决不能得罪的,这一点大伙儿心知肚明,故而平ri里只要地痞们不闹的太不像话,大伙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激怒那个任xg刁蛮的女魔头。 而宋楠的打破了这些规则,清扫街头的痞子,不惜当面得罪小郡主,甚至在小郡主闹到衙门里兴师问罪之时,利用众人压抑已久的心理煽动大伙儿将聚集的痞子们一网罗织。 当ri参与其事的几名百户事后都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冲动,以为必将迎来报复;但事实上,就算小公爷亲自来衙门兴师问罪,最终也被宋楠不知用何种办法摆平,反而因此跟小公爷张仑交上了朋友,更可气的是,清理街区垃圾居然清理出一份大功劳来,惹来牟指挥亲自来正南坊宣布任命,这可是绝无仅有之事。 要知道,别说是一个区区副千户的任命,便是当初彭千户的任命也不过是镇抚司下了公文,派员来宣读而已,连萧琅都没来,更别说牟斌亲自前来宣布了。 凡此种种,让人这些自以为摸清了官场规则的老油条们大惑不解。 彭万里思来想去,更加坚信宋楠和上面的大人物一定有什么渊源,从安排宋楠任第七百户所百户开始,上层便为宋楠今ri的升职计划好了一切,虽然宋楠对自己询问他和萧琅之间是否有渊源的问话含糊其次,彭万里更加愿意将这种行为视为yu盖弥彰。 不管怎样,正南坊锦衣卫衙门之中的权力格局从宋楠就任副千户之ri起便起了极大的变化;数ri之后,宋楠做了几个简单的对调,第一百户所百户侯大彪留任原职,而第二百户所百户孟津则和新进擢升的第七百户所百户郑达进行了对调;同时,在为期两ri的甄选之后,从第七百户所中选调出五十三名旗校充入第一第二百户所,同时将第一第二百户所中的四十余名旗校调往第七百户所中。 明眼人都看得出,宋楠这是公然的培植自己的班底,郑达自不必说,此人已经经俨然成为宋楠的心腹,宋楠和小郡主起的几次冲突之中,郑达抱紧宋楠大腿,无脑的充当马前卒的角se,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 而第一百户所的侯大彪则一直对宋楠抱有好感,当ri小郡主带人大闹正南坊衙门时,便是他第一个出声声援宋楠,宋楠和他之间虽没太大交情,但这次没有动他,便是一种回报。 至于第二百户所的孟津,此人恐怕从未想到宋楠会骑在自己的头上去,这几个月来,唯他对宋楠风言冷雨挖苦嘲笑的最多,他被调任第七百户所丝毫不足为奇,很多人甚至替他高兴,因为如果他不被调离而是在宋楠属下任职的话,宋楠随时可以整治他,那他的ri子将更不好过。 从郑达擢升百户直到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彭万里都表现出一种缄默的态度,只是一句话‘任命之事只要镇抚司同意便可,对宋副千户的提议本官毫无异议。’。 彭万里采用的是一种极为稳妥的办法来验证宋楠在锦衣卫上层心目中的地位,从而确定今后和宋楠之间的相处方式,当镇抚司一无例外的准许了这些变动之后,彭万里庆幸自己没有贸然的指手画脚的决定何其英明。 正南坊千户所中不啻经历了一番地震,宋楠就任副千户之后的高调行事,很多人看在眼里,但选择了沉默;他们中有人在默默的期待一些事情的发生,锦衣卫中亦有不同派别,年轻的副千户看似风光无限,殊不知他的行为肯定会拨动不知名的角落里某些人的神经;但有的人则选择了向宋楠靠拢,他们期待像郑达那样,只要站对了队列,数月之间,苦求数载而不可得的百户之职便落到了头上。 跟对人,站对队,不仅是运气,还是一种奥妙和学问。 宋楠一口气完成了手下人马调度,他不想出现自己刚来锦衣卫衙门之时的情形,手下两名总旗不买自己的帐,弄得地位尴尬的情形再现。 今时不同往ri,牟斌亲自前来宣布任职,自己当然要借着这股东风,趁着众人尚晕头转向之时便宜行事;虽然事后得知当ri下午牟斌是陪同皇上巡视至正南坊,然后顺便来此给自己升职,而并非特别的给自己面子,但宋楠可管不了这些,因势行事才是聪明之举。 手下的第一第二百户所辖下人员一百六十九人,两名百户中郑达固然是对自己死心塌地,侯大彪也暗地里寻上宋楠表明心迹,宋楠将之列为考察名单,嘴上的一切保证都不足为信,唯有遇事时的行动才能真正让宋楠决定能否信任此人。 两个百户所内部的结构也被打散,从第七百户所调来的人员充入其中,还更换了两名总旗,三名小旗,实际上,整个班底几乎都是第七百户所的班底,宋楠要的便是下边的人马如臂指使,这是自己这个副千户屁股稳不稳的关键。 一番暴风骤雨之后,需要宁静的时光来恢复生机,人心的惶然在大家的脸上便能看的出,所以宋楠完成这些调动和任职之后立刻选择了静静观察,不在做出任何的动作,让这些人适应一下自己的新身份,自己也要适应一下新的职责。 连篇累牍的恶补了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的瓜葛之后,宋楠发现自己太幼稚了,当ri在牟斌面前夸下海口说什么要替他争面子,说什么要让东厂的番子们在正南坊无立足之地,这牛皮吹的太大了。 东厂和锦衣卫关系复杂而纠结,内廷司礼监掌印太监范亨执掌东厂,但其手下的属官和缇骑却很大一部分是自锦衣卫中选拔,两者之间可谓联系紧密,而且职责方面又多有重叠;按照规矩,东厂抓获的犯人其审问定罪的却要交由锦衣卫北镇抚司处理,看起来就像是合并在一起的一个部门一般。 但两者之间的矛盾却又由来已久,内廷执掌的东厂立足大内,有直接口陈事务之权,而锦衣卫却要具疏上奏,从亲疏上似乎有极大的分别;东厂行事不拒坊辖,番役干事遍布京城各街坊,缉拿刺探不受地域和规矩限制,而锦衣卫则相对局限了许多。 从去年卷宗上来看,正南坊锦衣卫衙门记录在案的东厂在正南坊辖区内抓获的犯人一年中竟然多达五百七十九名,身份也从官员到商户直至贩夫走卒不等;而锦衣卫自身一年不过捕获百余人,大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对比东厂逮捕人犯所列举的各种谋逆、不敬、贪腐等罪名,难怪牟斌会觉得脸上无光,从办案率和大案率上已经远远处于下风。 宋楠当然不会相信东厂拿的人都是些真的是要叛乱谋反之人,恐怕大部分都是为了功劳而诬陷捏造,宋楠感兴趣的是东厂何以能在人数编制这么少的情况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二进西首的公房里,宋楠第一次召集所属百户和旗官议事,询问辖区内刺探情报和侦缉的情形,最有发言权的无疑是干了四年侦缉刺探工作的侯大彪了。 “宋千户,咱们一般出门办事都以三人为组,着便服混迹酒楼茶肆等各种场所,听街面流言记录,甄别之后再派人手集中加以调查,取得证据之后,便可去刑部取驾贴拿人问罪了;由于人手不多,兄弟们也只能分为四十几组,分黑夜白ri轮流刺探,所获情报大多为流言,真正有用的也没多少。”侯大彪气度沉稳,说话也颇有条理。 宋楠道:“何以东厂的番子们一年办了那么多的案子,而且都是大案?” 侯大彪愤然道:“呸,那帮狗东西也叫办案?没得脏了办案两个字,他们的手段我们见得多了,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 宋楠笑道:“我知道东厂办案跟咱们有所区别,据我所知,他们的人手并不多,就算是冤案,也需要由头,他们从何而来的情报?” 侯大彪道:“还不简单?没卵狗们收买茶楼的伙计跑堂、赶大车的、卖菜的、甚至是ji院的婊子给他们提供情报,反正他们有钱,但听到一句出格的话,便立刻去捕人;前些ri子,正西坊五里桥下的民居内,三名百姓聚饮,酒醉后骂了几句‘ri子艰难’,便被那酒店掌柜举报,三人被番役抓走,全部落了个诽谤朝廷之罪,您说,这也算是办案?可笑死人了。” 宋楠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有些官员落马又是怎么回事?” 侯大彪道:“买通家奴呗,官员在家中口出不当之言,或者哪怕是随口发牢sao,一旦为这些被买通的家奴得知上报,自然脱不了干系;而且这帮没卵狗还喜欢把一桩小案子越审越大,安上骇人听闻之罪,但凡不认罪便大刑伺候,谁能受得了?” 宋楠愕然道:“审讯之权不是归我锦衣卫北镇抚司所有么?” 侯大彪道:“没送去镇抚司便已经口供罪名坐实了,白纸黑字证据确凿,镇抚司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宋楠无语,难怪东厂破了这么多案子,感情用的都是这些手段,这其中恐怕冤案足有仈jiu成,相比锦衣卫的如狼似虎而言,东厂更是啖肉洗髓之狠了。 (感谢迦太基的失落书友的打赏,感谢桃花兄,休闲浪人兄弟的月票,虽然本书成绩不好,但有你们的支持我会力争写的更jg彩,这章字数不少,就当是为了你们而爆发。) 第九十七章 暗椿 ( )nbsp;第九十七章 侯大彪有些担心的问道:“宋千户,您不会要咱们也学他们。冰火!中文” 刚升为小旗的李大牛忍不住道:“那等没屁眼的事情怎可去做?楠哥儿绝不屑于这么干。” 宋楠微笑道:“那是自然,这等事咱们锦衣卫可干不出来,牟指挥执掌锦衣卫以来一直要求要秉公办案,虽然不能完全同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他们那样古板办案,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是决不能干的;况且正南坊哪有那么多的案子,东厂的人是为了功劳而不顾一切。” 侯大彪一挑大指道:“卑职就知道宋千户不是这样的人。” 宋楠叹了口气道:“可是牟指挥在皇上面前也很难呐,你们想,东厂一年破案多于我锦衣卫数倍,皇上心中会作何想?定是以为东厂能干,我锦衣卫衙门都是废物了。” 众人有的咒骂,有的沉默,近些年锦衣卫被东厂压制的厉害已经是众人皆知,不仅在上层,便是在街上遇到东厂的普通番子们,锦衣卫校尉们也只能低头顺眉而过,不敢跟他们起冲突,上面失势,下面没脸,这是很正常的事。 宋楠想了想道:“候百户,这几ri你多辛苦些,我要你和郑百户带着兄弟们摸清咱们正南坊辖区内东厂的线人名单,另外,但有东厂番役进入辖区,必须给我盯住了。” 侯大彪疑惑的道:“这是为何?” 宋楠道:“我要东厂花钱请的线人为我锦衣卫衙门所用,但东厂要办的案子,咱们都要得到消息,赶在他们的头里拿人。可有一点,凡诬陷捕风捉影的、查无实据的绝不准乱扣帽子,否则我正南坊永远人心惶惶,不能让东厂的那帮人在咱们辖区乱搞一通。” 众人嗡嗡议论,郑达大声道:“宋千户的意思是,东厂拿谁咱们拿谁?那岂不是跟他们较劲了么?” 宋楠摆手道:“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记着,我们占有地利,行动总能比他们快一步,赶在他们之前拿人便成;最重要的是咱们能否提前得到情报,线人能否合作?如果他们不愿跟我们合作,一切都是枉然。” 侯大彪拱手道:“他们敢!咱们又不是没手段对付这帮见钱眼开的刁民,而是怕得罪了东厂罢了,宋千户既然说了这话,这事儿便包在咱身上。” 郑达也道:“就是,对付这些个东西,办法多的事,宋千户这办法够绝的,东厂拿钱养人,替咱们通风报信,没卵狗们知道了,还不气歪了鼻子么?” 宋楠呵呵笑道:“谁叫咱们没人家有钱呢?只好借来一用了;不过,我的意图却并非利用东厂的暗椿,而是要将其在正南坊的触手一一斩断;你们事情要做的隐秘,不用cao之过急,一个个的查清楚了,办仔细了,不能让东厂察觉是咱们故意为之;总之,要对付东厂那帮人,却又不能留下明确把柄,让他们打落牙齿和血吞。明白没有?” 众人心情雀跃,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齐齐拱手道:“明白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等着看宋楠手段的人们并未发现坊间的侦缉刺探有多大变化,第一二百户所的兄弟们依旧按照原来的办法,三人为组微服混迹街头,破的案子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并无起se。 这位宋千户反倒比当百户时更加的懒散清闲,衙门里经常看不见他的影子,有人好几次看到他穿着便服带着两名美貌的家眷在街头上出入酒楼商铺,吃饭喝酒买东西,过的逍遥自在。 有的人看不过眼,跑去跟彭万里告状,要彭万里管管宋楠这副德行,人家累死累活,他倒翘班逛街;彭万里隐晦的点了数次,宋楠却振振有词说自己是微服在街上办差事,把彭万里给顶了回去。 暗地里,第一二百户的缇骑们却锁定了十几个东厂的暗椿,用尽各种手段逼他们为自己通报消息。 永定门酒楼的伙计胡老六便是其中的一个,胡老六好赌,往往一个月微薄的工钱刚发下来便在赌坊中送入他人的腰包,东厂的密探寻上他要他做暗椿探听酒楼里的客人言行出轨之处的时候,胡老六着实高兴了一番;番子们虽然凶狠毒辣,但在钱财上却大方的紧,但举报一人,便有一笔不菲的赏钱,胡老六一下子觉得来钱简直太容易了。 第一回见到那名随口说了句‘这世道没天理’的中年秀才被番子们按到在地,打得头破血流的情形的时候,胡老六还觉得于心不忍,心头有些惴惴;但久而久之,他便乐此不疲了;不仅成天竖着耳朵探听,有时还故意趁着客人醉酒意识不清之时引诱他们说出不道之言,自己还美滋滋的给这种行为起了个诨名叫‘钓鱼’。 这一ri,胡老六钓鱼得手,一名烂醉如泥的中年汉子大骂了几句‘赃官当道’之类的话,胡老六笑嘻嘻的沏了壶茶让那人好生的喝着消食醒酒,自己得了空一溜烟从后门窜往跃马桥头的一栋房舍,那里是番子们白ri落脚之处,每回有了消息,只需在那里找到一名番役说一声,不消片刻,便有人蜂拥而至前来拿人。 胡老六哼着小曲走到桥口,忽然间有人在自己肩膀上拍了一记,胡老六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站在身后,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当暗椿久了,见得多了,胡老六也有了把自己当做东厂番子的幻觉,横眉骂道:“你作甚?老子认识你么?” 那络腮胡子微笑道:“朋友,跟兄弟走一趟。” “你他娘的是谁啊?老子正忙着,可没空跟你走。”胡老六转头要走,余光瞥见左右两边迫近两个彪形大汉来,登时心头一惊。 “识相的便跟我们走,要不然,休怪老子们不客气。”络腮胡子脸se狰狞起来,同时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在胡老六眼前一晃,胡老六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三个家伙是锦衣卫缇骑! “你们要干甚么?我可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 “没说你是歹人,跟我们走一趟便可。”络腮胡子一把勾住胡老六的脖子,胡老六眼睁睁看着一名熟识的番役在桥那头缓步走来,却苦于被勒住脖子无法说话,两脚如拌蒜一般被拖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 “胡老六是么?”络腮胡子笑问道。 “是小人。”胡老六大口喘息,身子瑟瑟发抖。 “别害怕,我们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胡老六道:“各位爷高看了,小人能帮得上诸位什么忙?” 络腮胡子哈哈大笑,身边的两人也笑了起来。 “你胡老六的本事大着呢,咱也不绕弯子了,我们知道你干的勾当,我只要你将每次要禀报的消息先通知咱们正南坊锦衣卫一份便可。” 胡老六jg神一振,原来锦衣卫也是要找上自己做暗椿,这又是一份来钱的差事,看来不是交了霉运,而是交了好运啊。 “那报酬……”胡老六也不矫情,直奔主题。 三人又是一阵大笑,笑的胡老六心虚不已。 “你还要报酬?不是有人给报酬么?你还想一货两卖啊,真不愧是jg成猴儿了。” 胡老六道:“没报酬谁肯干活?这年头,雇头驴还要喂把草呢。” 络腮胡子歪歪嘴巴,两名大汉毫无征兆的出手,一人照着胡老六的脑瓜子便是一个大锅贴,另一人抬脚踹在胡老六的小肚子上,胡老六被打懵了头,捂着肚子和头叫道:“你们怎地打人,怎地这般不讲理。” 络腮胡子冷笑道:“讲理?你干的那些缺德事都在老子们的眼里看着呢,没拿你进锦衣卫滚钉板便是你祖上积德了,你还想跟爷们讲报酬?你的底细爷们摸得一清二楚,刚才你又骗的人乱说话,好赶去报信抓人是么?爷们告诉你,从今ri起,要么你别报信给东厂的人,要么东厂去抓人老子们一定要知道,但凡有一个被东厂抓走的人爷们不知道消息,你就等着进锦衣卫吃滚刀肉。” 胡老六喘息道:“老子知道你们怕东厂的人,你们不怕老子去告诉东厂的干事么?” 络腮胡子兜头一个耳光打下去,打得胡老六口中喷血,骂道:“怕你娘的腿,爷们会怕那帮没卵子的货se?这是给你机会懂不?要不然爷们给你公开身份,将你引诱客人乱说话的事情张榜布告街坊,不肖半ri,你个狗ri的便被百姓们打的挺尸,就算死不了,也是个残废,今后像狗一样的在街上爬,看谁愿意拉一屎来喂你。” 胡老六yu哭无泪,暗椿的身份可不能被公开,一旦公开,自己绝对死无葬身之地,络腮胡子的话绝非虚言,东厂的暗椿也是秘密行事,曝光了压根也不会承认,搞不好还会灭口,到那时天皇老子也救不了自己。 胡老六无从选择,他知道,这条财路肯定是断了;消息通报两头,东厂拿了人还好,拿不到人,赏钱自然没了,时间一长难免会怀疑自己,这些凶神谁都不能得罪,看来今后这营生是断不能做了。 第九十八章 殴斗 ( )nbsp;第九十八章 如胡老六一般被锦衣卫甄别了身份盯上,被迫与锦衣卫合作的暗椿不在少数,起初几ri,尚显示不出什么作用来,不久之后,正南坊辖区内怪事频出。冰火!中文 东厂番子每每接到线报赶去拿人之时,大部分的时候都目瞪口呆的发现锦衣卫缇骑正吆五喝六的押着人犯出门,一问方知,这押走的人犯便是自己要来拿的正主儿。 一次两次尚可叫巧合,撞的回数多了,番子们意识到事情远远不是那么简单,番役们暗中寻了几名暗椿好一顿拷打询问,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将负责在正南坊带班拿人的几名役长气的半死,但却又不能以此公开指责。 锦衣卫信誓旦旦说是自己得了情报拿人,东厂的番子们又不能将暗椿之事放到明面上来说,所以除了怒骂不已外,一时之间倒也没什么办法。 双方就这样暗中较劲,可笑的场景在正南坊辖区内时常上演,有时候一间酒店里转瞬间便忽然被同时到达的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缇骑挤满了,双方咬牙切齿争着往门里挤,甚至有时候同一名人犯你拽左手我拽右手,差点当街拽出人命来。 双方的火药味便在这满街抢人犯的气氛中不断升级,若非各自约束,恐怕早已火拼十几回了。 宋楠要求郑达和侯大彪等人无论什么时候不准先动手,东厂的人若是敢先动手的话便毫不犹豫的给予反击,自己是搅局的,没理由沉不住气,该沉不住气的是东厂的番子才对。 随着矛盾的不断升级,许多暗椿打定主意不敢再向双方禀报情报,因为既无赏钱可领,又容易惹祸上身,还不如闷声沉寂,不管不问更好。 九月末的一天,张仑得了空闲,来邀宋楠去酒楼吃火锅,两人在正阳门外的一家酒楼上摆开了龙门阵,一锅新宰的秋肥羊肉煮的香气四溢。 宋楠理所当然要感谢张仑的美言之恩,张仑早得知宋楠已经荣升副千户,也举杯恭喜宋楠,酒过三巡,宋楠将特意带来的八千两银票取出交给张仑。 “小公爷,你的投资已经回本了,这八千两本钱先收回去,本来那只玉镯子该还给小郡主的,但房中丫鬟粗心的很,拿着玩赏的时候不甚摔落,镯子被摔成两半,再也无法物归原主了。” 张仑哈哈笑道:“你现在是大财主了,值三千两的镯子也给丫鬟赏玩?怕是送给心上之人了。” 宋楠笑道:“小公爷当真是慧目如炬,说来惭愧,家中小妾看到镯子以为是我特意买给她的,不打招呼便戴在手上了,在下本想替她买个一样的换回来,谁知她却不依就认准那只镯子了,小公爷该知道,这等事要是强行要回来便伤人心了,故而请小公爷原谅。” 张仑笑道:“这有什么,女人不都是这副德行么?回头我跟妹妹说一声,便说镯子摔破了,给她几千两银子赔偿便是。” 宋楠拱手道:“多谢小公爷成全,银子拿好,年底还有一笔分账,咱们二一添作五,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张仑伸手拿起厚厚一叠银票叹道:“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自己赚了银子,话说你那铺子真的这么赚钱么?可千万别糊弄我,我张仑可不喜欢人特意讨好我;我与你结交可是看着你的人品和本事,绝不是为了这一叠废纸。” 宋楠呵呵笑道:“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怎肯饿肚子拍马屁?这八千两银子确实是赚的;四家铺子,ri进数百两,你算算该有多少?” 张仑睁大眼睛道:“这么多?你不是说要开遍五城么?虽不能二十八坊每坊一家,怎也要开个十家八家才成,今后赚的银子不必交给我了,直接滚起雪球来便是。” 宋楠道:“我正有此意,但目前人手不足,家里人都忙的够呛,我正在找人帮着照看铺子,总不能让老娘和妾室跟着天天抛头露面的,就是合适的人寻不到,前几ri招了两名掌柜的,还算是jg明,后面每开一家铺子须得有掌柜的才成,我可不想赚了钱却累坏了命。” 张仑哈哈笑道:“说的是,你做主便是,宋兄弟当官经商都干的有声有se,我却着实羡慕呢。” 宋楠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间大堂内嘈杂之声大作,有人高声喝道:“锦衣卫缇骑拿人,闲杂人等闪在一旁,刀剑无眼,伤了人可别怪咱们爷们。” 紧接着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刺耳的叫道:“东厂缇骑奉命拿人,闲杂人等闪在一旁,误伤了可别叫唤。” 接下来便是一片乒乒乓乓的桌翻椅倒之声,更有食客惊呼惨叫之声。 张仑皱起眉头来,宋楠听出叫喊的锦衣卫正是侯大彪的声音,于是拱手道:“小公爷,我去看看,好像是我的手下在酒楼拿人。” 张仑道:“我跟你同去,东厂的那帮家伙也来凑什么热闹,吵得烦死人。” 宋楠点头,掀了布帘往外走,张仑紧跟在他身后,两人来到大堂内,看着眼前的景象简直啼笑皆非,只见一名身着长袍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面如土se,一只胳膊被一帮锦衣卫拽着,一只脚被一帮戴着高帽的懂番役们抓着,两帮人各执一端咬牙相互瞪视,手上却用着大力拉扯;那中年读书人单脚duli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显然痛苦难当。 宋楠的突然现身让侯大彪吓了一跳,忙上前拱手施礼道:“千户大人,您怎地在此?” 宋楠道:“我和朋友在此谈事,你们这是作甚?” 侯大彪道:“兄弟们接到线报,这酒楼里有人出言不逊辱骂朝廷,所以带着兄弟们来拿人,谁知道半路上杀出来东厂的这帮家伙来,硬是要抢咱们的生意。” 东厂那边高高矮矮的人群中缓步走出一名面se苍白消瘦的役长,向宋楠遥遥拱手道:“这位便是宋千户,东厂正南坊带班役长田规有礼了,你的手下怎地如此跋扈?明明是我东厂拿人在先,你们却来抢人犯,还请宋千户主持公道。” 侯大彪道:“放屁!明明老子的脚先迈进酒楼的,你倒来喊冤,贼喊捉贼么?” 田规细着嗓子傲然道:“你先进来便是你的人犯么?要不要咱们请你家牟指挥和咱们范厂公到皇上面前评个理?” 侯大彪喝道:“怕了你不成?少拿上面压老子,老子的上司宋千户就在这里,有什么话你跟他说去。” 田规皱着鼻子哼了一声,傲然看着宋楠道:“宋千户,你也看到了,你的手下可是无礼的很,话说你们牟指挥见到我家厂公大人都要下马行礼,倒是你们下边当差的这么没规矩。” 众锦衣卫一起大骂:“放你娘的狗屁。” 宋楠挥手示意侯大彪等人安静,看着田规道:“这位兄弟,都是替皇上办差的,至于这么互相贬低么?你们拿人我们拿人还不是都一样么,这里是正南坊辖区,多少给咱们正南坊的锦衣卫兄弟点面子,这么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传出去也教人笑话。” 田规见宋楠口气软弱,以为宋楠怕事,嗓门更尖更大了,叫道:“给你们锦衣卫面子也不是不可以,宋千户只要打个保证,保证今后你的这些手下别跟咱们东厂捣乱便成,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宋千户可不要说不知情。” 宋楠冷笑道:“我的下属捣乱?亏你说的出口,凡我正南坊辖区内人犯,我锦衣卫有职责单独缉拿,本人倒要劝劝你们少来捣乱,免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田规尖声大笑道:“好好好,早听说正南坊来了个愣头青,果然不错,便是牟指挥使也不会跟咱们东厂说这样的话,那咱们便杠上了,看谁干的过谁?今ri这人犯我们拿定了,给我抢!” 众番子闻言鼓噪上前,几名抓着中年书生脚踝的番子再次用力拉扯,那中年书生痛的张口大呼,情形又趋混乱之极。 侯大彪等人一边往回拉扯,一边口中已经开始毛糙起来,候大彪更是口不择言叫道:“没卵狗,休想老子们让你半步。” 田规气的脸se铁青,自己若有卵子便也罢了,偏偏在场众人中就自己没那玩意,于是尖声怒吼道:“你他娘的敢骂咱们内廷太监,反了你了,这件事我定要上报厂公,咱们走着瞧。” 站在宋楠身后的张仑见眼前两帮人泼妇般的对骂实在忍不住了,现身出来高声喝道:“都吵吵什么?还讲不讲体统了?简直不像话。” 田规是个太监,被人骂了‘没卵狗’正自暴跳如雷,见宋楠身后出来一个年轻人,并不识得他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还以为是和宋楠一伙的锦衣卫官员,冲口骂道:“你又是哪根葱?你们锦衣卫除了护短还有什么本事?” 张仑鼻子都要气歪了,还未发作,只听宋楠在身边一声冷冷的暴喝:“侯大彪听着,这没卵子的东西胆敢对小公爷无礼,还不给我拿下。” 侯大彪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的发愣,但见宋楠一纵身迫近田规身边,左手一伸蒿住田规的衣领,右手又快又猛,一拳击在田规的脸上,打的田规眼冒金星,鼻血长流。 侯大彪反应过来,大叫道:“还愣着作甚,给老子打;小四,去外边吹哨叫人。” 众锦衣卫一拥而上,十几名校尉和十几名东厂番子瞬间扭打在一起,顿时乒里乓啷,桌椅横飞,杯盘乱扔,乱作一团。 张仑没料到宋楠说打就打,急的跺脚道:“不用这样,宋千户,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啊。” 宋楠一边用拳头朝着太监田规的面门狂揍,一边高叫道:“敢对小公爷不敬,我锦衣卫衙门岂能坐视小公爷受欺负。” 张仑连连跺脚摆手,心道:别拿我当冤大头了,你们之间的恩怨硬是扯上我,说是给我出气,这不是把我往泥坑里拉么?哎,这个宋楠,找着机会就利用,这他娘的,我招谁惹谁了? 第九十九章 损友 ( )nbsp;第九十九章 店铺里打作一团,两帮人又分别有人冲出店外吹竹笛叫帮手,在附近游弋巡逻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们纷纷往此处聚集,械斗逐渐升级,双方的人数从三十余人迅速增加到五六十人,活脱脱一个大乱斗。 还算双方都有克制,都没亮出兵刃来,只是用拳脚桌椅相互攻击,并没有越过底线,一炷香之后,双方的胜负几成定局,番子们虽然身手不错,但架不住锦衣卫人员增援迅速,人数的劣势越来越大;当一伙不明身份的二三十人的队伍加入战团冲着番子们大打出手的时候,鼻青脸肿的田规果断选择了率众逃离。 “你……你们等着,这件事没完,宋楠……爷爷记得你。”田规捂着流血的鼻子连滚带爬的往外跑,不忘回头放着狠话。 宋楠抄起手边的一根椅子脚照着田规后脑勺便丢过去,田规一缩头躲了过去,忙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去,身后传来宋楠的大骂声:“小爷等着你,一看你就是不带种的没卵货,有种战个痛快。” 东厂番役们逃之夭夭,店内众锦衣卫扬眉吐气喜笑颜开,满堂的鸭子般相互吹嘘自己如何勇武凶悍。 宋楠摆手喝道:“都干什么?还不各自办差去?等着我发赏钱么?侯大彪,带着受伤的兄弟去治伤,今ri既然撕破了脸,便索xg一抄到底,即刻命人将东厂所有暗椿的身份张榜公布,让他们在我正南坊辖区无立锥之地。” 侯大彪兴奋之极,拱手高声道:“遵命,属下这便去办。” 宋楠摆摆手,侯大彪带着一干衣衫不整面露兴奋的锦衣校尉们呼啦啦散了个干净,后加入的一帮不明身份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去,那是燕三带的一队巡街的城管,见到锦衣卫与人相殴不声不响的便加入战团,打完了便闪人,不愧是曾经横行街市的痞子们的风范。 柜台后掌柜和伙计们抱着头躲在那里不敢动弹,宋楠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放在柜台上温颜道:“掌柜的,打烂的桌椅板凳杯盘便用这十两银子赔偿,可够么?” 老掌柜伸出头来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 宋楠将银子推到他面前道:“你只说够不够。” 掌柜的连声道:“用不了这么多,五两足够……” 宋楠道:“那就好,剩下的当是耽误你家生意的赔偿了,拿着。” 老掌柜战战兢兢的将银子拿起,宋楠看向呆若木鸡的张仑抱歉一笑道:“小公爷,今ri好端端的来喝酒,没想到弄成这样,小公爷恕罪。要不咱们寻个地方重新喝过?” 张仑眨巴着眼道:“你还有心情喝酒?殴了东厂的番子,你知道这事有多严重么?” 宋楠搓着鼻子道:“打都打了,难道要我自杀谢罪不成?今ri你也见到了,东厂的人何其嚣张,我也忍的够了。” 张仑皱着眉头道:“东厂跋扈又非今ri始,你这么干太冲动了,况且……况且你连我也拉下水,真是……真是……” 宋楠呵呵笑道:“小公爷莫要担心,我那只是随口一呼,他们对小公爷不敬原也该打,但小公爷都能忍,我又为何不能忍?小公爷放心,今ri之事绝不涉小公爷分毫便是,小公爷不用纠结了,你便瞧我宋楠是否是没义气的人,大不了丢官革职,回家开我的店去,我可不愿让被人指着鼻子辱骂。” 张仑翻翻白眼道:“你也莫激我,我怕过谁来?那小子当面骂我恐是没认出我来,我自会加以惩戒,你这么一闹确实过分了;再说你这明显是借我之名报你们厂卫之间的恩怨,我可不是瞎子。” 宋楠呵呵笑道:“是我的错,我已保证此事不牵涉小公爷,小公爷放心。” 张仑摆手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东厂虽然不好惹,不过说起来也就是一场群殴而已,我既然在场,又有所涉及,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这件事顷刻便要发作,你只咬定说是那役长辱骂我在先,你气不过出于义愤率众出手,剩下的事情我去斡旋,料有我英国公府的面子撑着,这件事闹不到哪里去。” 宋楠大喜,长揖一礼道:“小公爷肯帮我,那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张仑斜眼看着宋楠道:“我也不知道交了你这个朋友是交了益友还是损友,不过我认了,就凭你在街市清理的事情上帮了我一大把,这回怎么着也要还你的人情。” 宋楠道:“绝对的益友,ri子长着呢,咱们走着瞧便是。” 张仑道:“但愿,我没时间陪你喝酒了,要赶紧去告知老爷子一声,也许我的面子还罩不住,须得老爷子出面才成。”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满地的狼藉往店外走,就听外边人声鼎沸一片吆喝之声,脚步杂沓响亮,似乎有几百人正往这里跑来。 宋楠和张仑对视一眼,心中均道:“坏了,东厂来拿人了,怎地这么快?” 顷刻间,门前红影一闪,一朵红云带着一道风冲了进来,张仑和宋楠不禁愕然,来的不是东厂来抓宋楠的缇骑,而是媗郡主带着百余名城管队员赶到到了。 “人呢?人呢?不是说东厂那帮死太监在这里和锦衣卫打架么?人都去哪了?”媗郡主一边张望,一边问道。 张仑苦笑不已道:“妹子,你怎么来了。” 媗郡主道:“哥哥你没事,我正在驻地训练这帮家伙,有人来报说哥哥在正阳门这里被死太监们欺负了,锦衣卫和番子打起来了,这不,赶紧带了人来帮忙,人都去哪了?” 张仑皱眉道:“你就别来添乱了,都打完了,人也都走了,快带着人走,这么大张旗鼓的,别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媗郡主跺脚道:“干什么打架不带我?下回打架一定要叫上我才成。” 张仑道:“行了行了,锦衣卫和东厂番役打架,这事不小,为兄要赶紧去见老爷子禀报,宋千户为了哥哥打架恐要受责罚,我可没空在这跟你闲聊,我先走了。” 张仑急匆匆出了门,对着门口一群围拢在街上的城管叫道:“各自回去办差,不准再来生事。” 众城管看着媗郡主和宋楠却不散去,宋楠摆手道:“没听见小公爷的话么?散了,散了。”众人这才一窝蜂的散的干干净净。 宋楠快步往衙门方向走,媗郡主紧跟在后面叫道:“红皮狗,等等我啊,跑那么快作甚?” 宋楠哪有心思跟这个刁蛮女闲扯,这件事须得赶紧回去禀报彭万里,也要赶在东厂之前写好呈子送往南镇抚司衙门,就算小公爷肯出面,也难保万无一失。 “小姑naai,别跟着我了,我这全身上下可都着了火,你当打了番子这事这么容易摆平么?搞不好明ri你们便只能在大牢里见到我了。”宋楠快步疾行。 媗郡主飞奔跟随,嘻笑道:“你很厉害啊,居然敢带人跟番子打架,我可是只听到经常有锦衣卫被番子们打,今儿这事可是头一遭呢。” 宋楠鼓着眼疾步快走不做声。 媗郡主继续火上浇油道:“听说东厂的番子们最是记仇,他们头头那个叫范亨的内廷太监更是凶狠,我爷爷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的,你这回惨了,定然活不了。” 宋楠停步龇牙道:“我活不了?死了变鬼第一个来寻你。” 媗郡主惊叫一声跳开去道:“干什么找我,我又没惹你这红皮狗。” 宋楠道:“因为你叽叽喳喳的烦的我厉害,我不找你找谁?” 媗郡主嘻嘻笑道:“放心,瞧你吓的那样子,你替我哥哥打架,我哥哥最讲义气,定不会丢下你不管,别人怕他们东厂,我们家可不怕他;我爷爷可是团营总督,惹火了我爷爷,带着团营十万将他们踩成肉泥。” 宋楠赶紧摆手道:“我的姑naai,这些话你怎敢说出口,这可是大街上,你别添乱了,回家呆着去,我要赶紧回衙门禀报此事。” 媗郡主哼了一声,叉腰道:“你不信?我这便回府找爷爷去,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便不依。” 宋楠拱手道:“那我可多谢你了,你去,救得了我,我便请你在京城游玩三天,爱玩什么爱吃什么都成。” 媗郡主笑道:“一言为定。” 宋楠摆摆手,火烧屁股一般的逃了。 第一百章 出头 ( )nbsp;第一百章 皇城东华门外,与南膳房毗邻的一片雄伟的屋舍内灯火通明,这里便是大名鼎鼎的东缉事厂衙门。 大厅中,身材五短面容肥腻的范亨正黑着脸坐在案后,身旁站立着七八名手扶兵刃杀气腾腾的侍卫,案前的地上,几名鼻青脸肿的役长正跪在地上指手画脚的述说今ri午后和锦衣卫起的冲突。 “督主,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啊,您是不在场,不知道那帮龟孙子们多么嚣张,我等接了线报去拿人犯,锦衣卫那帮狗ri的前后脚就到了,硬是要跟咱们抢人;属下们自然不依,正僵持着,那正南坊新提拔的一个副千户叫做宋楠的正在里间饮酒,出来之后不分青红白便命人打咱们,咱们人少,兄弟们都吃了大亏,属下抬了督主的名头出来,那厮却压根不理;您瞧,我这鼻梁都差点被打断了……” 说话的便是田规,此刻蓬头垢面满脸血污,鼻青脸肿的面孔在灯光下看去如同鬼魅一般的吓人。 范亨一拍桌子道:“你说的可是实情?当真是他们先动的手?” 田规磕头如捣蒜叫道:“属下有几颗脑袋?敢跟您老人家胡扯?正南坊那帮孙子近来处处跟我们作对,属下安插下去的暗椿都受他们要挟威逼,拿人的时候经常撞在一起不说,很多暗椿已经不敢再通报消息了,这事儿属下也早就通报了掌刑千户,想必督主也是知道的,属下觉得,这是他们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跟咱们作对。” 范亨转头看着一名黑瘦的汉子道:“刘千户,可有此事?” 那汉子忙道:“确有此事,卑职本应告知大人,但卑职尚未搜集全证据,贸然告诉督主无端给督主添堵,本想弄清楚了原委再禀报督主,也好让督主在皇上面前说话有理有据,教牟斌反驳不得。” 范亨点点头道:“你的考虑没错,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倒是个刺头儿,这个宋楠的名字本督也听到好几回了,一个跳梁小丑还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这一回我倒要看牟斌怎么交代,我要他亲自将宋楠交到我手上,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铁打的身子。” 田规磕头道:“多谢督主做主,就是那小子可恶,打人就是他带的头,我这鼻子就是他打的。” 范亨皱眉道:“行了行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都打不过,你还有脸说?成天介吃喝玩乐,身手比街头闲汉尚自不如,真是废物一个;马上将情形写个口供呈上来,明ri一早跟着本督去他锦衣卫衙门去会会牟斌,我倒要问问,是不是他牟斌纵容手下这般无法无天。” …… 正南坊英国公府内,张仑正恭恭敬敬的站在书房里捧着茶壶站在一名老者身旁,那老者须发皆白,正挥毫泼墨在一方白纸上悬腕如飞,顷刻,一副笔墨酣畅淋漓的大字便跃然纸上。 老者满意的端详了几眼,用柔软的丝巾擦擦手,坐倒在椅子上,张仑赶紧上去替老者的紫砂壶中斟上茶水。 “仑儿,这副字如何啊?”老者喝了口茶,淡淡问道。 张仑毕恭毕敬的道:“爷爷的字写的越发的好了,笔走龙蛇墨如刀枪,满纸都是jg神头。” 老者呵呵一笑道:“你这马屁功夫也是见长啊,爷爷这字也就是自娱自乐,可登不上大雅之堂,爷爷这双手握刀枪握的惯了,拿着笔杆子确是不太自如,不过你说的墨如刀枪倒是中肯之评,爷爷确实将这笔杆子当刀枪使来着。” 张仑笑道:“咱们家又不学文卖字,字写的好不好有甚干系,爷爷一句话,内阁那些个饱学之士也不敢不听。” 老者摆手道:“幼稚,这等话在府中说说则已,如今可不是咱们的好时候,内廷外廷分庭抗礼,王岳范亨等人都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内阁李东阳、谢迁、刘健,哪一个不是皇上面前的宠儿,倒是我们这些勋戚之家在皇上眼中逐渐的淡了;那ri我跟徐老公爷闲聊,他的话里话外也流露出此意。” 张仑赔笑道:“爷爷,皇上对老勋贵还是上心的,京师中十二团营、五军都督府这些要害军职不都还交给勋戚们管着么?皇上若是不信任咱们这些勋戚,岂会让军权落于我们手中。” 老者抚须点头道:“那是自然,皇上在心里对我们这些祖上跟随太祖爷打下大明江山的勋戚们还是极为信任的,一旦国家有难,咱们这些人照样是中流砥柱,咱们不可靠,难道靠内廷那些阉人?亦或是要内阁三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士去战场上打仗?那不是笑话么。” 张仑笑道:“爷爷说的极是。” 老者顿了顿道:“话虽如此说,目前我们还是安安生生的过ri子为好,就像爷爷写的这幅字一样,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握住军权,韬光养晦。这幅‘韬光养晦’爷爷便送给你,你这一年来办事老成了许多,将来咱们英国公府的门第可是要你顶着,爷爷老了,以后要看你的了。” 张仑忙躬身道:“爷爷说这些作甚?爷爷身子康健比之少年尚且有余,有爷爷在一天,孙儿心中便无忧无虑,总觉得踏实的很。” 老者笑道:“就说你最近嘴巴上的功夫长进了不少,人不服老不成啊,以前一个马扎爷爷可以立两个时辰纹丝不动,如今半个时辰也欠奉,不许油嘴滑舌的拍马屁。” 张仑笑着点头,伸手将茶壶放在桌上,吹干字上的墨迹,珍而重之的卷起来用黄丝带扎好放在一旁。 老者喝了两口茶摆手道:“你去,我来外宅享清闲,你犯不着老是陪着我,你那妹子最近闹得凶,传我话去告诉她,要她不准调皮,好生的学些女红,碰到门当户对的爷爷替她做主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许她再在外边瞎胡闹。” 张仑点头答应,老者拿起案头上的一本书翻看,却见张仑站着不动,扭头诧异道:“你怎地还不走?有事么?” 张仑陪笑道:“确实有件事要请爷爷示下。” 老者道:“有什么事你自己解决不了的?现如今你也算是有几分面子的人物。” 张仑期期艾艾的将今ri下午之事说了一遍,老者越听越怒,将书一摔骂道:“混账,刚才跟你说的话都成西北风了,何为韬光养晦?东厂和锦衣卫衙门之间的事情轮到你掺合什么?往身上揽事也不是这么揽的,厂卫之间的纷争皇上都无法调停,你瞎cao什么心?真是混账。” 张仑小声道:“爷爷莫生气,孙儿不是要惹事,只是孙儿觉得这件事跟孙儿有关,毕竟宋楠是为了孙儿抱不平,孙儿怎好袖手?岂不是教人说孙儿不顾道义么?” 老者怒道:“是你糊涂还是我糊涂?那宋楠摆明是借你之名跟东厂闹事,我都看得出,你却不知?你怎地这般糊涂?这姓宋的居心可恨,压根不必理他。” 张仑道:“是是,但宋楠却不像爷爷说的这般不堪,事后他向孙儿保证了,绝不会涉及孙儿分毫;您也知道,宋楠在五城兵马司的差事上帮了孙儿很多,若无他谋划,孙儿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么多的手段,更别提受到皇上亲口夸奖。您不是说,最近皇上有意让孙儿领神机营么?那还不是因为上次的事给了皇上好印象;孙儿觉得,宋楠帮了孙儿这么多,这一次他算是遇到了急难,从中斡旋帮他一把也算是还个人情;您常说,交接关系,编织人脉,孙儿这也是按照您的教导来做的,这宋楠我瞧绝不简单,也许将来会成个人物。” 老者皱眉道:“你对他如此看好?就因为他在街上弄得那些花样?” 张仑道:“倒也不全是,孙儿瞧他行事果敢潇洒,虽为低级官职,举止气度却有些气象才这么说的,就算他不是个人物,咱们帮他一把,不也是算是还了人情么?孙儿可不愿欠人人情。” 老者拍了桌子道:“幼稚,这人情该有多大?贸然介入调停,不是让内廷指谪我国公府多事么?” 张仑想了想道:“罢了,爷爷,此事您老当不知情,明ri我去看看,面子上能镇得住便帮,实在不成,只能怪那宋楠命苦。” 老者皱眉想了想道:“不成,你既出面便代表我国公府参与其事,事情若办不成,没得反落得一身sao,被人讥笑没面子。”、 张仑道:“那怎么办?我已然答应宋楠了,允许他明ri上报时说是为了我动怒才和东厂动手的。” 老者伸手抓起桌上的书卷扬手yu砸,张仑不敢避让耸肩以待,半晌却没见书本砸来,但听那老者叹息一声道:“你呀,还是太幼稚,爷爷恐怕活不了几年,爷爷在世一切好说,爷爷一走,有的你苦头吃。罢了,今ri之事东厂那帮狗东西也对你不敬,不管怎说他们骂你是哪根葱便是辱我英国公府,范亨那人也越来越不像话,趁此机会敲打敲打也好,否则当我英国公府是好欺负的。” 张仑喜道:“爷爷,您同意啦。” 老者道:“我可没同意,你明ri自去调停,如范亨不给面子,便来告于我知,我去见见他;但我可不是为了那什么宋楠,我是为了维护我国公府的面子,像宋楠这种锦衣卫出身的人,与你结交恐有他图,你可不要感情用事,记住爷爷的话,爷爷可是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的经验之谈。” 张仑忙跪下磕头道:“教爷爷费心了,孙儿无知。” 老者摆手道:“起来,你算是让我满意的了,比起定国公府的那些纨绔,你已经很让我省心了,去。” 张仑磕了个头,起身拿起桌上的字卷,缓步退出门外;老者独坐大椅上,微微一叹,看着烛火出神。 张仑来到庭中沿着碎石小道往自己的住处走,廊柱后一个黑影蹦了出来,唬的张仑一跳。 “哎呦,我的好妹子,你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吓人么?”张仑扶额叫起撞天屈来。 媗郡主身着长裙,倒显得妩媚可爱,一把抱住张仑的胳膊轻声道:“哥哥,爷爷同意了么?” 张仑道:“怎么,你好像很热心的样子,你不是很讨厌宋楠么?” 媗郡主道:“怎么着他也是为了哥哥闹的事,总不能看着他下狱,再说了,他可是许诺我,要是能帮他过了这一关,便请我在京城好吃好玩的玩三天。” 张仑皱眉道:“他求你帮他?” 媗郡主摇头道:“那倒不是,我缠着他说话,他急着要走,我便夸了海口要帮他。” 张仑吁了口气,心道:“宋楠若是求妹妹来办事,那可真是别有居心了,还好不是这样。” 媗郡主朝书房努努嘴道:“爷爷在干什么?” 张仑道:“爷爷不太高兴,对着灯枯坐呢。” 媗郡主嘻嘻一笑道:“我去帮爷爷捶捶背,替你逗爷爷开心,宋楠那里,你可要说是我帮着求情的。” 张仑苦笑摇头道:“妹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将来嫁人了还是这么顽皮该如何是好。” 媗郡主嗤之以鼻道:“切,谁要嫁人。”说罢甩给张仑一个白眼,蝴蝶般飞往书房,远远便叫道:“爷爷,媗儿来看你了,替您捶腰揉背说说话儿。” 张仑头皮发麻,书房中的老者也同样一脸苦相,好容易来外府别院清净一会,这妞儿一来,这一晚上就算是毁了。 第一零一章 问罪 ( )nbsp;第一零一章 清晨,街道屋瓦上皑皑的白霜尚未消融,beijg城尚未从宿醉中醒来,南薰坊锦衣卫衙门前的广场上便已经嘈杂不堪。<冰火中文 数十骑骏马从东长安门奔出,马蹄之声踏碎清晨的寂静;锦衣卫衙门负责守门的校尉刚刚打开厚重的大门,便看见这突如其来的数十骑人马直奔衙门口而来。 负责守卫的百户看清楚领头的那个身材胖短,面孔的白皙的人的长相之后,赶紧下了台阶拱手施礼。 “范督主,什么风将您老人家一大清早便吹来了?” 范亨看也不看那锦衣卫百户一眼,坐在马上勒着躁动不安的坐骑的缰绳,身边一名番子亲卫冷声喝道:“废什么话,我家督主亲自前来拜会牟指挥,还不前去通报?” 锦衣卫百户忙道:“牟指挥还未到衙门,请督主入内先喝口茶,牟指挥一会便会到。” 范亨‘哼’了一声,一摆手,二十余骑纷纷下马,大摇大摆的往锦衣卫衙门走去,那锦衣卫百户赶紧吩咐人在大厅看座沏茶,同时命人赶紧去通知牟斌。 盏茶过后,衙门外马蹄疾响,牟斌一身戎装带着一阵冷风从厅外进来,远远便拱手叫道:“范督主怎地有空来我锦衣卫衙门清坐?也不派人通知一声,我也好提前迎接呢。” 范亨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淡淡拱手道:“岂敢劳动牟指挥大驾,贵属能让我范亨进门便算是天大的待遇了。” 牟斌一愣,范亨说话y阳怪气,脸se颇为不善,也不知捣的什么鬼,但牟斌沉的住气,哈哈笑道:“范督主说的哪里话来,咱们厂卫一家,锦衣卫衙门之内,范督主畅行无阻,谁敢不让范大人进门?” 范亨冷笑道:“好个厂卫一家,如今你锦衣卫衙门可是硬气的紧呢,今后怕是我范亨都不敢在你们锦衣卫衙门随便说话了,没得挨你们手下兄弟的拳头;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些年轻人的拳头。” 牟斌一愣道:“范督主怎地越说,本人越是迷糊了,范督主怒气冲冲,想必有什么事情发生。” 范亨嘿嘿冷笑道:“牟指挥,这样做戏有意思么?蒙着瞒着也不是办法,是脓疮总要出头,我看你还是不要做戏为好。” 牟斌道:“怎么回事,我着实不知范督主来意,坐下慢慢说,是不是下边的人有出言不逊惹怒了范督主了?” 范亨道:“你当真不知?” 牟斌摊手道:“全然不知您所指为何。” 范亨冷声道:“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我希望牟指挥能给个说法,田规,跟牟指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鼻梁依旧肿胀的田规走上前来,将昨ri下午之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将自己描述为无辜之极,被锦衣卫校尉们欺负的yu生yu死,就差扒了衣服当众晒出身上的瘀伤了。 牟斌听的暗自吃惊,昨ri在宫中当值,侍奉了皇上一整天,衙门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打人的还是那位新进提拔的正南坊副千户宋楠。 “果有此事?”牟斌道。 范亨道:“我还能造谣不成?一大清早的我便来你这衙门里,你当我吃饱了撑的么?” 牟斌招手吩咐旁边的校尉道:“着郝同知和陆佥事来见。” 校尉忙入后堂,不一会,两名官员由后堂公房进入大厅,正是锦衣卫衙门的二把手锦衣卫同知郝大通和锦衣卫指挥佥事陆满堂。 牟斌劈头便问:“昨ri正南坊可曾有事端上报?” 郝大通忙行礼道:“昨ri傍晚,正南坊副千户宋楠来衙门送来一份呈报,叙述昨ri午后锦衣卫与东厂的兄弟发生误会双方言语不合互殴之事,昨ri指挥使大人在宫中当值,我和陆佥事见天se已晚,便打算今ri一早禀报大人。” 牟斌皱眉喝道:“果有此事?宋楠现在何处?” 郝大通道:“昨夜我见天se已晚,便要宋副千户先行回去,要他今ri一早来跟牟指挥详述此事;可能他一会儿便到了。” 范亨冷笑道:“一会便到?怕是畏罪潜逃了,这厮胆大包天,不仅阻挠我东厂番役抓捕人犯,殴打我东厂番役,还口出污言影she我内廷太监,这等大罪,他岂会乖乖认错,还不早就逃了;你们锦衣卫办事可真是够呛,早该昨ri晚间便抓捕控制住此人才是,真是笑话。” 牟斌脸se难看,忍住气道:“范督主,事情还没弄清楚,岂能断言谁是谁非,若是我锦衣卫之过,本人定不姑息便是,何必说这些话,那宋楠家眷在京城,就算是有罪,也绝不会轻易逃走,督主稍安勿躁。” 范亨扬手道:“笑话,什么叫谁是谁非尚未定论?你瞧瞧我手下役长田规,这脸上青紫的跟猪头一般,足见你手下下手狠毒,我说牟指挥啊,到底咱们东厂跟你锦衣卫有何冤仇,你的人这般的下狠手?该不会是有人暗中指使,是不是瞧着皇上对咱们东厂信任和气些心中不忿。” 牟斌气往上撞,冷冷道:“范督主扯这些作甚?厂卫办案,往往相互重叠,产生摩擦也是难免的,况且目前只是听贵属一面之辞,岂能得知来龙去脉?” 范亨哼了一声道:“好,那咱们就等着那宋楠前来,我把话说在头里,今ri若不给本督一个交代,可别怪我将此事禀报皇上,请皇上主持公道。” 牟斌冷然道:“范督主放心,必给你个交代便是,又何必拿这样的小事去烦皇上。” 范亨道:“在你而言是小事,在我范亨看来,这事可不小,你……” 话说了一半,就见一名校尉快步入厅,来到牟斌面前禀报道:“牟指挥,正南坊锦衣卫衙门副千户宋楠求见。” 牟斌站起身来,面容冷峻道:“叫他进来。” 校尉往外跑去,不一会,衙门口进来数人,当先一人布衣散发步履从容,身上还缠着数条锁链,每走一步,锁链便发出哗哗之声,不是宋楠还有谁? 宋楠来到厅内,冲牟斌施了一礼道:“牟指挥,属下宋楠带罪来见。” 牟斌指着宋楠身上的布衣和锁链道:“你这是作甚?” 宋楠道:“属下昨ri犯下大错,自觉愧对牟指挥,故而自革冠带,负枷请罪,请牟指挥发落在下。” 宋楠摆了摆手,身后跟随的李大牛将抱着的一只木托盘送上,托盘里是锦衣卫的官服和兵刃腰牌等物。 牟斌皱眉喝道:“宋楠,上官尚未发落,你自己玩这一套作甚?” 宋楠道:“不用牟指挥发落,属下也知道今次绝无幸免,我锦衣卫跟东厂动手,也不用去看谁有理无理。” 牟斌喝道:“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不用管有理无理?既有纠纷,自然是无理一方负责,你说这话便该掌嘴。” 范亨冷笑道:“瞧瞧这家伙的一张利嘴,还负枷带锁来请罪,这场戏做的可真不错。牟指挥,本督倒是蛮佩服你的,知道本督要来,居然让这小子跟你演双簧,佩服佩服,这场戏该让皇上看看才是。” 牟斌怒道:“范督主,你这话说的刺耳,什么叫我和宋楠一起做戏?这件事我压根才刚刚知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这是事实。” 范亨冷笑连声道:“好,既然宋楠已经来了,本督便看你如何处置此事,我可等着听信呢,今ri皇上要我巳时陪同游西苑,本督可没时间耽搁。” 宋楠这才知道,坐在右首椅子上的这个胖胖的家伙便是东厂提督,司礼监掌印太监范亨,原来一大早这家伙便带人来兴师问罪了,在看看范亨身后,昨ri被自己痛殴的役长田规正怨恨的盯着自己,脸上一副残忍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牟斌心中也极为恼火,宋楠此举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锦衣卫和东厂在皇上面前的争宠正落于下风,自己又不愿像范亨那般为了邀功而不择手段的罗织罪名制造冤案,本想徐徐扳回局面,不料宋楠竟然来了这么一处;看着田规鼻青脸肿的摸样,牟斌心里也很是解气,但这件事如何了局,倒是棘手之极。 “宋楠,你和东厂番役因何而起冲突?还不从实招来?”牟斌很想知道实情,于是沉声问道。 宋楠拱手道:“指挥使大人,卑职所领锦衣卫旗校和东厂的兄弟们并无恩怨,这次冲突也是事出偶然。” 田规忍不住叫道:“你说的倒轻巧,近月余时间,我东厂兄弟每在正南坊拿人均受你锦衣卫阻挠,还说事发偶然,分明就是早有图谋。” 宋楠微笑道:“照田役长这么说,正南坊中只许你东厂拿人,便不许我锦衣卫拿人了?田役长不如请范督主上个折子,请皇上解散我锦衣卫算了,大小事务全由你东厂包办,岂不干净?” 范亨喝道:“放肆,小小副千户,狡诈诡辩伶牙俐齿,莫以为你在正南坊玩的那些花样无人知晓,我来问你,我东厂在正南坊的眼线受你锦衣卫衙门滋扰恐吓,吓得不敢通报情报,你这么做是何居心?难道你想包庇那些出言不逊诽谤朝廷居心不良之人么?” 宋楠呵呵大笑道:“范督主,您这顶大帽子下官可受不起,下官按照锦衣卫职责办事,东厂可设暗椿眼线,我锦衣卫同样可设,至于选择了同一个暗椿,这只能说咱们两家的眼光相同,都认为何人合适何人不合适,叫做英雄所见略同。督主可去打听打听,我属下之人可从未逼迫任何一人不准给送东厂通报消息,也未曾逼迫一人不准为东厂眼线。” 范亨怒道:“狡辩你倒是有两手,我只问你,既然双方并无恩怨,为何动手殴打我东厂番役?是否有人背后撑腰指使?说!” 第一零二章 援手 ( )nbsp;第一零二章 范亨声se俱厉,气势慑人,他已经下定决心,今ri不将这宋楠整的生不如死决不罢休,更要逼迫牟斌低头,借用此事让牟斌心中的最后一丝争强之心打压殆尽;就算闹到皇上那里,也不能让牟斌蒙混过关。? 宋楠面对咄咄逼人的范亨表情平静,倒是牟斌有些慌张,拱手道:“范督主不必动怒,本官御下不严,也有责任;这件事我认为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好,免得伤了你我两家的和气,闹到皇上那里,免不了各打五十大板,大家面子上无光。” 范亨傲然道:“我自然是给牟指挥面子,但不知牟指挥打算怎生处置此人,我手下伤了十几个,有两人肋骨都断了三四根,可见下手之狠;我这里倒是好说,但手下兄弟总要有所交代,不然岂不寒了大伙的心。” 牟斌沉思半晌问宋楠道:“你们先动的手是么?” 宋楠点头道:“确实是我先动的手。” 牟斌道:“罢了,你这回大错特错了,有错便要受罚,怪不得本指挥了。” 宋楠道:“卑职别无怨言。” 牟斌微叹一声,对范亨道:“依督主的意思,该如何了解此事?” 范亨脸有得se,缓缓道:“很简单,这宋楠滋事,即便或有人指使,本督也不愿追究,只拿这宋楠说话;随意殴打我东厂番役,影响恶劣之极,本督要牟指挥将涉案之人尽数交给我东厂处置,本督要问清楚他们的动机和叵测居心,再行处置。” 牟斌心头一沉,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范亨说的好像很平淡,但深知范亨为人的牟斌明白,一旦人交到东厂手里,吃些苦头丢些锦衣卫的面子还在其次,凭东厂的一贯做法,定会多方攀附罪名,最终指不定会捏造出什么样的罪名来,搞不好会牵连到自己;范亨口口声声说幕后有人指使,那便是含沙she影的说自己纵容宋楠和东厂番子作对,那么很有可能会动私刑逼着宋楠承认此事,到时候自己可就麻烦了。 “这恐怕不太合适,这样,本人下令将涉及此事的校尉官员尽数查办,宋楠降职为校尉,其余人各加惩罚,这样如何?” 范亨冷笑道:“你倒是会做人,此刻革职,过个一段时间照样官复原职,当我是傻子么?” 牟斌道:“范督主,你我协商此事,相互退让一步,才是和气之道,何必闹得满城风雨。” 范亨道:“此事早已满城风雨,不消半ri,整个京城都知道你锦衣卫衙门如何威风,打得我东厂番役鸡飞狗跳,现在你倒想大事化小了,早干什么去了?” 牟斌无语。 范亨撇着嘴道:“也罢,我便让一步,免得你说我不给面子,得理不饶人。” 牟斌拱手道:“洗耳恭听督主良策。” 范亨道:“很简单,人我也不要了,宋楠我也不罚了,既然你大包大揽的要袒护,我也理解你当上司的心情;本督只需你一人出面致歉则可,要求也不高,烦请牟指挥抽空来我东厂衙门替本督牵马一ri,此事便可做罢。”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厅中众锦衣卫官员怒目相向,气的咬牙切齿;东厂一干人等则满脸得意,嬉笑不已。 锦衣卫指挥使替东厂提督拉马一ri?那锦衣卫可彻底别在京城抬头了,锦衣卫立衙七十年来,跟东厂争斗不休,或有时落于下风,但气势上却从不示弱,若因此事沦为替东厂提督牵马,不仅是牟斌之耻,更是整个锦衣卫衙门之辱。 “范亨,你休得欺人太甚!”牟斌虽然是个忠厚人,但能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岂是庸才;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xg,面对这裸的挑衅,牟斌也爆发了。 “本督欺人太甚?你也不想想,谁先欺负的咱家?”范亨一拍桌子起身叫道,嗓音也变得尖细刺耳。 “你分明就是借此事来滋事,本人绝不会答应。”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牟斌,你是打定主意要包庇到底了是么?很好,本督本就怀疑是你指使,咱们话不多说,皇上面前见真章,瞧瞧你指使手下打人,干扰我东厂缉拿人犯到底是何居心。” 牟斌气的跺脚,见范亨拔脚要走,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真要闹到皇上那里,皇上虽不至于相信自己有什么居心,但以皇上玲珑心思,难保不猜想此事是自己指使。 正踌躇间,就听门外有人叫道:“见皇上么?算我张仑一个,我还正想求范督主引见见见皇上呢。” 宋楠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之所以忍到现在一言不发,便是算着小公爷快要露面了,范亨撩脚要走,宋楠还正打算说两句刺激的话留住范亨拖延时间,幸而小公爷来的还算及时。 范亨和牟斌都是一愣,小公爷张仑怎地会来此倒是怪事,英国公府上下和东厂锦衣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虽然熟识,但两家衙门却从未登门过,此时现身不知为何。 牟斌上前施礼道:“小公爷,你怎么来了?有公务么?” 张仑恭谨还礼道:“我不是来找牟指挥的,我是来找范督主讨个说法的。” 范亨皱了皱眉头,他压根没将张仑放在眼里,便是英国公张懋,自己内心也是不怵的,只是表面上要表示尊重罢了。 “小公爷,你寻本督讨说法?讨什么说法?” 张仑礼数不缺,拱手道:“范督主,你何必明知故问。” 范亨摸不着头脑,疑惑道:“确实不知,请小公爷明言。” 张仑皱眉道:“范督主,既然你装糊涂,我便明言了,你的手下番子们如今可跋扈的很呢,连我英国公府都不放在眼里,竟然出口便辱骂,我正是要来问问范督主,该不是范督主平ri教导他们这么做的?” 范亨一惊,牟斌却是一喜,这下好了,范亨找自己麻烦,小公爷找范亨麻烦,倒也有趣,但听范亨不悦道:“小公爷,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教唆他们跋扈?小公爷说话可要主意言辞。” 张仑冷声道:“我倒要注意言辞么?瞧范督主这架势是要不认账了,也罢,我本来就是替老爷子打前站的,既然范督主不屑于跟我说话,便跟我家老爷子在皇上面前说道说道。” 张仑调转屁股迈步便走,范亨又恼又疑惑,忙道:“小公爷,你总要把话说明白了,说了半天本督什么都没明白,番役们如何得罪小公爷了?” 张仑停步道:“你当真不知?” 范亨气恼道:“我知道还跟你打什么哑谜?” 张仑探头朝厅内望去,忽然伸手指着田规道:“就是此人,这个没卵子的狗东西,昨ri在正阳门外酒楼内见到本人劈头就是一句骂,我英国公府先祖跟随太祖爷征战四方,为大明立下无数功勋,名扬天下,谁不知道我祖上英名,便是这厮居然问我是哪根葱,还诬赖我替锦衣卫护短,没卵子的狗东西,给我滚出来。” 小公爷身后跟随的几名家将也齐声呼喝,‘没卵狗,死太监’之类的脏话骂个不休,范亨和所带来的人手倒有一半以上是太监,被人‘没卵狗死太监’一顿乱骂,个个脸上青白,怒不可遏。 范亨冷冷道:“小公爷嘴上积点德。” 张仑装作忽然醒悟,忙道:“啊呀,忘了督主你也是……罪过罪过。” 宋楠和一众锦衣卫官员差点没笑死,个个低头忍住笑,身子一抖一抖的活像抽风。 张仑继续道:“我英国公府为朝廷世代效力,不说功劳,亦有苦劳,今落得被一个番役指着鼻子骂哪根葱的地步,何其悲哀!我回去跟老爷子一说,老爷子当即气的要进攻见皇上,我劝老爷子先别动气,或许其中有些隐情,于是便来寻范督主问问情形,这事儿范督主你管不管?不管我可回去告知咱家老爷子了。” 范亨当然要管,英国公府以及一干勋戚虽然式微,但皇上对勋戚们的信任却一直没变,否则为何京营尽数掌握在勋戚手中,军权交给勋戚,这便是最大的信任;自己虽不怵他们,但当真要跟勋戚撕破脸,那还是无异于找死。 “你,过来。”范亨伸手朝田规一勾,田规顿时三魂去了两魂半,连滚带爬的来到范亨面前跪下。 “小公爷所言可有此事?” “这个……属下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小公爷,只见他跟那小子在一起,便认作是锦衣卫的人了。”田规抖着嘴唇道。 “哪个小子?”范亨还没弄明白。 “便是那宋楠啊。”田规朝宋楠一指。 包括范亨牟斌等人尽数一脑子浆糊,自始至终宋楠也没提及昨ri有小公爷在场,原来打斗之时,小公爷便在当场,田规上报的时候是有意忽略此事,宋楠则是有意隐瞒了此节,当然是有他的用意的。 第一零三章 棒子 ( )nbsp;第一零三章 张仑也有些迷糊,昨ri说好了要宋楠将这场殴斗发生的起因归结于东厂番役对自己不敬,怎地好像宋楠并没有说出这个原因,看牟斌和范亨等人的表情,自己昨ri在现场之事居然无人知晓。<冰火中文 只一瞬间,张仑便明白宋楠的用意了,很显然宋楠是不愿拿此事牵扯上张仑,东厂和锦衣卫之间的纠葛谁也不愿介入,英国公府自然也不例外。昨ri宋楠便保证此事不涉张仑,没想到他果真说到做到,并没有因为自身难保而说出此事来。 张仑对宋楠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本来虽然自己答应帮宋楠脱困,但总有一种被宋楠裹挟进来的感觉,酒楼里开仗之前的那一嗓子,总让小公爷觉得窝心,觉得宋楠是利用自己借机和东厂番役开战,但此刻看来,自己却是大大的误解他了,这样的朋友值得交,自己最终决定来此帮他脱困的决定看来是正确的。 “宋楠,小公爷在场之事你怎地只字未提?原来你是替小公爷打抱不平,哎,你怎地不早说。” 牟斌可不管那些,得知小公爷昨ri在场,东厂番役又辱骂了张仑,牟斌赶紧抓住机会将水搅浑。 宋楠拱手道:“牟指挥,非卑职隐瞒不保,卑职替小公爷打抱不平也是出于自愿,小公爷并未要求卑职这么做,既是自作主张,又何必将小公爷扯进来?所以……” 牟斌哈哈笑道:“得了,别说啦,我都明白了;范督主,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贵属下对小公爷出言不逊,宋副千户打抱不平,事情很简单,可并非像你所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更没什么人在背后指使,范督主心眼太多,这可误会了。” 范亨脸se铁青,指着田规喝道:“你果真辱骂了小公爷么?” 田规苦着脸道:“属下根本不知道他便是小公爷,还以为是和宋楠一伙的锦衣卫,属下该死。” 范亨飞起一脚踹在田规的脸上,踹的田规如滚地葫芦一般滚出数尺,哎呦哎呦的爬不起身来。 “混账东西,连小公爷也敢辱骂,需饶不得你。”范亨骂道。 又转向张仑道:“小公爷,属下无眼,得罪了小公爷,你放心,本督必给你个交代,你说,怎么处置于他,要杀要剐随便你。” 张仑冷冷道:“督主这是作甚?打孩子给谁看?你东厂的人我有何权力处置?督主觉得此人该如何管教是你督主的事情,本人只是来讨要个说法罢了。” 范亨忍住气道:“我着他登门谢罪,这样成不成?老公爷哪里还请小公爷安慰几句,田规也是眼睛瞎了,终ri在街上晃荡,居然不认识小公爷,这回他瞎了眼,大水冲了龙王庙,小公爷大人大量,不要介意。” 张仑道:“这才是句话,我国公府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话既然说开了也就算了,只请督主好生的约束手下,今ri骂了我倒没什么,明ri皇上微服出巡要是被贵属无故大骂,督主怕是要掉脑袋了。” 范亨满腹的怒火,偏偏又无法发泄,对张仑的明显的揶揄之词还要笑脸感谢提醒,真是肺都要气炸了;这件事实在是找不到一丁点的理由反驳,否则,便是小公爷又如何?闹到皇上那里,只要有理,未必便会落于下风。 看着牟斌和锦衣卫们一副幸灾乐祸的摸样,范亨找到了怒火的发泄口,冷然道:“牟指挥,就算宋楠是打抱不平,但一言不合便出手开打,这也太不像话了;事出有因,但于规矩不合,要是都像这个宋楠这样,那咱们东厂和锦衣卫还不乱成一锅粥了;田规本督会重重责罚,但这个宋楠也难逃其疚,不能如此纵容他这般没规矩。” 牟斌道:“范督主说的是,本人会责罚于他,本人亲自行刑给他二十大板责罚他行事不当如何?毕竟小公爷在正南坊辖区内被人辱骂,他出手维护方法虽嫌粗暴,但也不能说事出无因;如果范督主觉得这样的责罚不够,那咱们还是去皇上面前说说此事,圣上必会有明断。” 范亨肚里骂翻了天,刚才是自己吵着闹着要到皇上面前评理,如今风水轮流转,牟斌倒理直气壮的要见皇上了,范亨如何肯去,见了皇上,宋楠固然难逃重罚,自己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是绝跑不掉,辱骂小公爷一事也会上纲上线,张懋那老东西最爱惜家族声誉,皇上若听了他的话,还不知道要给个什么样的责罚,决不能把事情闹大。 “范督主,我当你是默许了,为表诚意,我命人当堂行刑,让督主出出气。来人,拉宋楠去偏房重责二十仗,要杖杖及肉不得留手。” 牟斌话音一落,两名校尉上前来拉着宋楠的胳膊便往偏房走,一名校尉瞟见牟斌摆在身后的手势心中犹如明镜一般,不一会偏房传来劈了啪啦的重重击打之声,宋楠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损然,听看样子真的下了重手,打的不轻。 张仑无可奈何,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自己也算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一顿皮肉之苦总好过被范亨咬住不放,况且无论原因如何,锦衣卫殴打东厂番役都是大不当之行,惩罚是免不了的;此事也算是大事化小,自己呆在这里也无意义,于是拱手告辞离去。 偏房里惨叫声一声声的传来,牟斌毫不动容,命人取了五十两银子放在托盘里呈上来,笑着对范亨道:“范督主,这次是个误会,听说番役们伤了几个,医药费自然要锦衣卫衙门赔偿,这点银子便请督主分发给受伤的兄弟们,权当本人一点心意。” 范亨冷哼一声道:“用不着,牟指挥还是留给那宋楠治伤,我东厂衙门会没钱治伤?别说五十两,五万两我也拿得出,今后牟指挥还是好生约束手下,别瞎眼鸡窝里斗,为了他人打自家兄弟,告辞了。” 牟斌微笑拱手,目送范亨一行的身影出了大厅绕过门口照壁消失不见,这才收起笑容,耳听偏房内惨叫连连,忙快步走去,掀开帘子一看,顿时自己都觉得好笑。 宋楠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美滋滋的喝一口便张口发神经一般的惨叫一声,身边两名衙役拿着大棒子对着一块蒲团你一板子我一板子打得满头大汗。 牟斌摆摆手,两名校尉这才停手,累的呼哧呼哧直喘气,宋楠没看见牟斌进来,兀自抽风一般‘啊呀,妈呀’的惨叫,牟斌咳嗽一声道:“行了行了,别装了,人都走了。” 宋楠赶紧放下茶盅转身行礼道:“多谢牟指挥维护卑职,卑职可吓坏了。” 牟斌瞪眼道:“你还知道怕?打人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后果?” 宋楠嘿嘿笑道:“打人的时候要是考虑后果还能下得去手么?” 牟斌故意沉着脸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小公爷会来解困?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 宋楠挠头道:“小公爷来不来我还真没把握,不过昨ri打架之时我倒是借了小公爷的名头,小公爷愿意不愿意趟这趟浑水那是他的事了。” 牟斌道:“呸,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都大肆宣扬了是替小公爷打抱不平,你遇到麻烦英国公府又怎能置身事外?今后舆论如沸,教张老公爷如何做人?你这心思太过深邃,张仑不知,我却知道。” 宋楠道:“牟指挥,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多,小公爷来救便救,不来救我也认栽,总之因为揍东厂那帮番子而获罪我也认了,我一人倒霉不打紧,可不能教东厂骑在咱们头上撒尿;便是没有小公爷在场,这场架迟早要打,小公爷不过恰逢其会罢了。” 牟斌咂嘴道:“你这是在怪我太过软弱是么?你焉知其中利害?” 宋楠忙道:“卑职岂敢,牟指挥自然是要综合考虑,不过咱们当下属的便无需考虑那么周全了。” 牟斌微微一笑道:“无论如何,我只能说,这件事干的漂亮,无论你是否出于有心设计,总之打架的机会选择的不错,下手也够狠,替我出了口恶气。” 宋楠呵呵笑道:“大人缪赞。” 牟斌道“我可不是鼓励你今后继续无端闹事,这回是你运气,下不为例。” 宋楠连声称是,笑道:“指挥使大人,从今ri起,我是否应该告假几ri呢。” 牟斌诧异道:“告假作甚?” 宋楠拍拍屁股道:“这儿打的稀巴烂,自然要休养几ri,做戏也要做得像才成,今ri挨了打,明ri便没事人一般,范督主岂不是更加要暴跳如雷了。” 牟斌哈哈笑道:“对对对,准你十ri假,好生休养一番;一会我叫人用车子送你回去,打烂了屁股可骑不得马了。” 宋楠连连点头,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零四章 假日 ( )nbsp;第一零四章 正南坊锦衣卫痛殴东厂番役之事迅速传遍京城,虽然两家衙门都死咬着说没有此事,但当ri的目击者着实不少,消息也八卦的飞快。冰火!中文 有人绘声绘se的形容当ri宋千户如何两拳封了一名役长的眼睛,手下的锦衣卫又是如何凶狠作践番子,番子们如何哭爹叫娘落荒而逃云云,说着口沫横飞,听着聚jg会神。 百姓们倒没有什么偏向xg,锦衣卫和东厂狗咬狗,哪条狗赢了输了都无所谓,最好是两条狗都两败俱伤才解气;但与百姓们不同,京城各衙门里却对此事有着另一番解读。 除了官场中的那些书呆子,凡是有心钻营或者是对朝廷上下关注的官员们都知道,东厂最近风头早就压过了锦衣卫,东厂番子欺负锦衣卫校尉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情,从范亨和牟斌两个当家的身上便可看得出谁最近受宠谁最近低调。 锦衣卫若非有蔚州大捷这个大功劳撑着早就被东厂甩的没影子了,皇上以前随身都带着牟斌的人随侍,可近几个月来,范亨带着人随侍的机会越来越多,即便牟斌在场,说话的机会也不多,皇上有什么吩咐也是对着范亨发问,足见皇上心中的远近之分。 范亨行动举止也越发的趾高气扬,反观牟斌则低调了许多,虽然两人在皇上面前的明争暗斗一直没有消停过,但能看得出牟斌已经力不从心了。 在这种情形下,正南坊锦衣卫居然敢挥老拳揍得东厂番役们一个稀里哗啦,事后范亨却没见任何行动,这不能不说有些匪夷所思;有的人甚至推测东厂压倒锦衣卫是否只是假象,否则,依着范亨的做派,怎可能这般忍气吞声。 衙门官员们的揣度自然是五花八门,锦衣卫衙门内部却是一派喜气洋洋,东厂跋扈又如何?还不是被正南坊的宋楠带着人狠揍一顿,事后连个屁都不敢放?充分说明,东厂是只纸老虎,没什么可怕的。 况且牟斌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那宋楠既没革职也没获罪,内部知情人透露,就算当ri打得那二十板子也是做戏,可见宋楠此举正中牟斌下怀;这样的态度无形中给了锦衣卫上下一种暗示,于是大街小巷里,但凡见到东厂人员,锦衣卫们再也不惧怕招惹他们,双方数ri时间冲突多次,好在都没酿成群殴事件;但此消彼落之下,东厂和锦衣卫之间的关系正似乎在悄悄的改变。 这种改变都源自于正南坊那名名不见经传的副千户宋楠,不知不觉中,宋楠在锦衣卫衙门里名声大振,有人骂他是愣头青,运气好才没有挨罚,但更多的人从心底佩服宋楠的胆量,争相打探宋楠的底细和背景,颇有些锦衣卫衙门小名人的意思。 宋楠没心情管这些,有了十ri假期,宋楠打算好好的休息休息,告假的第二ri早晨,宋楠睡到ri上三杆,连怪模怪样的瑜伽功都抛诸脑后,若不是陆青璃弄了根鸭毛在宋楠的鼻子眼里拨弄,宋楠还在呼呼大睡。 宋楠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睁眼看见陆青璃握着鸭毛在自己的鼻孔里捣鼓,伸手一抱,顿时将陆青璃搂的扑倒在床上,宋楠一翻身用大被子便将陆青璃席卷进了被窝,在陆青璃的惊叫声中啃上那张红艳艳的小嘴。 陆青璃唔唔挣扎,终于摆脱了宋楠的嘴巴,红着脸叫道:“宋大哥,姐姐在房里呢。” 宋楠愕然抬头,果见叶芳姑侧着身站在门口,转着脸不敢往这边看,赶紧一松手,陆青璃像只受惊的小鹿逃出被窝蹦跳着逃走了。 宋楠有些尴尬,正要说话,叶芳姑淡淡的道:“该起床啦,奴家有事情要和你商量,难得你有空。” 宋楠一骨碌坐起身来,掀开被子,叶芳姑赶紧扭头出房,宋楠暗自好笑,也不知道被自己搂在床上摸过多少回了,自己穿着小衣起床她还要害羞回避。 宋楠曼斯条理的起床梳洗,告假了不用穿公服,便拿了件蓝se丝绵长袍穿上,披头散发的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阳光耀眼,花坛边的空地上,陆青璃和叶芳姑坐在椅子上偶偶细语,小萍儿和李小妹都不在,北屋内传来木鱼声,想必是母亲又在拜佛诵经了。 宋楠披头散发往叶芳姑身前的椅子上一坐,叶芳姑熟练的挽起宋楠的头发梳理发髻,同时叫陆青璃去端热在炉子上的小米粥和馒头。 宋楠伸个懒腰偏头看看冬ri温煦的阳光道:“真舒服,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懒觉了。” 叶芳姑轻笑一声道:“听起来怪可怜的,好像在衙门做事便像当牛做马一般的劳累。” 宋楠笑道:“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熬得人都快烦了。” 叶芳姑道:“还要动拳头打架好勇斗狠,差点被抓去坐牢,自然格外的累些。” 宋楠一愣歪着头道:“你们都知道了?” 叶芳姑用力拽了下宋楠的发髻道:“别动,没梳好呢,你倒是口风紧,这么大的事家里都蒙在鼓里,若不是外边传的沸沸扬扬,我们还都两眼一抹黑呢。” 宋楠听着叶芳姑的声音有些不对,回头看去,将叶芳姑怔怔的样子,眼睛里雾气蒙蒙,忙道:“小事而已,我不说是怕你们瞎担心,别声张,教母亲知道又是一番麻烦。” 叶芳姑抹了抹眼泪嗔道:“你还知道担心伯母么?一大早念经念到现在,足足几个时辰了,你当伯母是在做什么?这是在替你祈祷呢,人人都担心,偏你不在乎。” 宋楠一惊,赶紧站起身来往北屋走,叶芳姑追着将簪子簪上发髻,叹了口气回身坐下。 宋楠快步走进北屋,西偏屋内是设的佛龛,掀开帘子鼻端被佛香的气味灌满,但见北面佛龛前两根红烛烧的只剩一点点,下边的蒲团上,宋母闭目团坐,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母亲,歇歇。”宋楠轻声道。 宋母停了手睁开眼睛脸上露出笑容道:“楠儿,起来啦。” 宋楠拿了块蒲团挨着宋母坐下,点头道:“嗯,睡得很舒服。” 宋母伸手替宋楠理理耳边乱发,目光中饱含疼爱,轻声道:“我儿辛苦,这一大家子撑着可真不容易。” 宋楠笑道:“这算什么,娘亲多休息,礼佛又非一ri,听叶姑娘说,你今ri都念了好几个时辰经文了,歇口气明ri再念,佛祖定不会怪罪。” 宋母叹了一声道:“娘老了,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有事也不跟娘说,娘只能在佛前为我儿祈福,祈求一家子平平安安的,别的也帮不上忙了。” 宋楠低声道:“儿子不孝,教母亲担心了,那件事不是儿子故意隐瞒,而是……” 宋母摇头道:“我儿不用说了,这一年来我儿已经脱胎换骨一般,再不像以前那样不通事务了。娘亲不是埋怨你,娘亲只是希望你行事小心谨慎些,你爹在世的时候,有时候也跟我说说为官时的情形,也曾说官场尔虞我诈,小人也多。我儿记着,官不做不要紧,千万别出事,你若出了事,这一大家子该怎么办?” 宋楠默默点头,自己已经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若是有什么闪失的话,这一家子确实是没了主心骨,母亲定是听到街头上的传言,担惊受怕的很,所以只能祈求佛祖保佑了。 “母亲放心,我向您保证,ri后行事定然小心谨慎,遇有大事也和家里知会一声,不叫家里人替我担惊受怕。” 宋母笑道:“那娘就放心了。” 宋楠道:“母亲歇了,去院子里说说话,我还空着肚子呢。” 宋母点点头,慢慢起身,在佛前上了一炷香,在宋楠的搀扶下缓步出了厢房。 外边小桌上,小米粥冒着热气摆上,几碟小菜和几只热馒头也摆的整整齐齐,宋楠扶着母亲坐下之后,在三个女人温柔的眼光笼罩下胃口大开,一顿风卷残云,将桌面上的食物扫的干干净净。 第一零五章 家事 ( )nbsp;第一零五章 宋楠吃干抹净,满意的打了个饱嗝道:“好吃。?” 陆青璃抢着起身收拾碗碟,宋楠对叶芳姑道:“你不是说有几件事要跟我说么?” 叶芳姑点头道:“吃了那么多,走走消消食,边走边说。” 宋母笑道:“对对对,出去走走消消食,难得跟叶姑娘说会话儿。”宋楠起身伸了个懒腰往外走,叶芳姑默默则跟上,两人沿着僻静的小巷缓缓踱步,享受难得的安逸时光,叶芳姑慢慢的说起近ri要宋楠决定的几件事来。 第一件便是购买居住宅院的事,现在住的宅子是租来的,每月五两银子的租金也不算多,但以宋楠现如今的身份,租住房舍总是有些不踏实,大小也是个小小的土财主,购置自己的房产也住的安心些。 叶芳姑在槐树胡同物se了一幢宅院,独门独院,靠近繁华的菜市大街,宅子不小,价钱也挺高,本来宋楠要家中人自行决定,但叶芳姑觉得这是大事,买房置地自然需要宋楠这个家主来做决定。 宋楠问了问情形,这也是一幢四合院,不过却是两进式,前面一院后面一院,总计二十余间房舍,带有前后两个天井院,倒有适合有女眷的大户人家居住;一问价格,宋楠吐出了舌头,这宅院的主人要价五千两,而且谢绝还价。 房主原是一名商人,主人去世后,家道中落,家中仆役也都被辞退,偌大的宅院空落落的住着母子二人和两个仆役,所以女主人打算卖了大宅子买个小宅院居住,一来不再睹物思人,而来家无进项,卖了宅子的钱也能保母子生活无忧。 “宅子挺不错的,女主人很jg细,宅中花草树木鱼池回廊都很漂亮,后面的庭院还种着几株牡丹花,后面的天井小院都是青石铺就,平整的很。”叶芳姑补充道。 宋楠听得出叶芳姑定是对宅子很满意,于是道:“既然如此,便定下来,家里账上应该还有余钱,新铺子缓一缓,先买了宅子再说。” 叶芳姑笑道:“哪有你这么买东西的,都不去看看,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 宋楠道:“你不是看了么?芳姑姐姐的眼光我岂能不信?你就是我的眼睛,看了满意便成;价钱虽然贵了些,但人家既然在宅子里花了那么多心思,又孤儿寡母的,贵些就贵些。” 叶芳姑想了想道:“奴家确实挺喜欢的,青璃也喜欢,就是觉得有些忌讳。” 宋楠道:“忌讳什么?” 叶芳姑道:“那家的男主人便在那所宅院里去世的,而且这家子又衰落至此,我担心风水不佳,对你为官不利。” 宋楠原本对风水之说压根不信,但既然自己都能离奇的重生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的,于是道:“先买下来,再请个看风水的来看看,如果有什么妨碍的东西,拆了便是;只是不要声张,别让娘亲知道,弄好了再搬进去,不然娘亲肯定不同意。” 叶芳姑点头道:“好,便依你。还有一件事便是铺子里招掌柜的事情,这几ri有十多个人来自荐,须得你去看看,选一选合适的人选。” 宋楠道:“好,你叫伙计通知他们明ri上午在叉街的铺子里集合,铺子是咱们的摇钱树,掌柜的一定要选稳重持重而且又忠心耿耿的,他们一到位,你们便可松口气了,不然成天让你们抛头露面的忙活,也不是个事儿。”| 叶芳姑抿嘴笑道:“也没什么,以前开酒店的时候我和青璃不都是这样么?” 宋楠道:“那可不同了,以前是以前,如今你们可是我的人,岂能再过以前的ri子。” 叶芳姑白了宋楠一眼,脸se微红,岔开话题道:“掌柜的一旦选定,你说的一品鸭配方的保密事宜便要实施了,又要一大笔钱,哎,赚了再多钱都架不住花销。” 宋楠想起来流水线的事,这件事须得在掌柜就位之前便要落实,于是点头道:“账上的闲钱全部拿出来,买个废园子,地方要大,地点偏一点都没关系,稍微修葺一番做烤鸭流水线的烤房便成;今晚大牛回来我让他告个假回蔚州一趟,一来江彬最近升官了,要写信恭贺他,二来要在蔚州招十几二十个乡亲过来帮忙;大牛的爹娘也要接来,一家子在京城安家团聚罢了。” 叶芳姑点头道:“原该如此,大牛兄妹跟着你跑东跑西的,也不能尽孝,一家子团聚也是应该的。” 宋楠本想说:“你和陆青璃姐妹两不也跟着我跑来跑去么?”但怕此话出口,勾出叶芳姑的伤心往事来,于是将话咽下肚去。 两人走出院子,沿着街边陋巷缓步而行,陋巷中行人稀少,冬阳热烈的照在小巷中,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宋楠心中平静,伸手勾住叶芳姑的手攥着,叶芳姑赶紧甩开,光天化ri之下拖着手压马路,宋楠无所谓,叶芳姑可没这胆子。 两人来到陋巷尽头,此处已无房舍,一方小池塘嵌在南边小道旁,周围杂草丛生,池塘中也残茎败杆,灰败的荷叶耷拉在水边,一片萧索之意。 叶芳姑缓步向前,看着满塘破败微微发愣,发出轻轻的叹息之声,宋楠站在身后笑道:“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这荷叶虽残,来年chun夏又是一番欣欣向荣接天碧绿,这又有什么好叹气的。” 叶芳姑转头看着宋楠道:“我可不是为这个叹息,我只是觉得ri子过的飞快,转眼又是冬天了,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蔚州开酒店呢,和你也才刚刚认识。” 宋楠微微一笑,上前握着她的手道:“是啊,谁能想到你我竟然能像现在这般亲密,当时江彬对你可是着实的上心,我还以为你是他的相好呢。” 叶芳姑啐了一口道:“凭他也配,他倒是有这想法,有一次他晚上装喝醉酒赖着不走,借酒撒疯逼我从他,我跟他说,只要能胜过我手中的剑便答应他,否则从此不准纠缠。” 宋楠笑道:“结果当然是被你好一顿修理了。” 叶芳姑一笑道:“我还手下留了情,不然他的胳膊怕是要废了。” 宋楠道:“怪不得江彬跟我说过,你是带刺的玫瑰,惹不得,原来是因为这个。” 叶芳姑微笑道:“带刺的玫瑰?倒是个好比喻,可惜从他口中说出来,我却是不喜欢。” 宋楠道:“那是,若是我口中说出来,便大不相同了。” 叶芳姑啐了一口道:“呸,臭美,我可是你师父,你功夫练得如何?为师想要考究考究你。” 宋楠忙道:“饶了我,咱们好容易出来花前月下一番,动手动脚的多煞风景。” 叶芳姑‘吃’的一笑道:“也是。”忽然觉得自己认同宋楠所言的花前月下之说,顿时娇羞不已,转头不语。 两人携手而立虽不说话,但无声中的情愫的交流更加动人,宋楠用小手指轻轻挠着叶芳姑柔软的手心,叶芳姑吃痒甩开宋楠的手,蹲下身子拨弄着荷下冰凉的清水。 宋楠俯下身子凑在她雪白的脖子上亲了一口,叶芳姑顿时浑身僵硬,脸红到了脖根。 “我有件事要问问你。”叶芳姑吁了口气站起身道。 宋楠笑盈盈看着她,看的叶芳姑有些心虚,伸手推开宋楠的脸道:“别这么看着我,光天化ri的,教人看见多不好。” 宋楠一本正经的板起脸道:“好,你问,什么事。” 叶芳姑轻声道:“你和青璃……有没有……” 宋楠侧耳道:“什么,你声音大些,我听不清楚。” 叶芳姑红了脸凑到宋楠耳边道:“你和青璃之间……有没有……发生那件事?” 宋楠忙道:“没……,我和青璃之间清清,可昭ri月。” 叶芳姑嗔道:“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妮子经常半夜溜到你房里……还说没什么事?” 宋楠心道:你表妹偷偷跑来不假,但我说她只是来和我玩‘撸啊撸’,你肯定不信,事实上确实如此,小妮子比我还上瘾,有几回居然动了口,若不是宋楠嫌她牙齿刮得痛的要命谢绝了她的好意,怕是早就爆口多次了。 “我以名誉作保,真的没动她,只是……亲亲抱抱,和跟你在一起一样。”宋楠指天画地立誓。 “提我作甚?”叶芳姑举手yu打,想起宋楠在自己身上的乱折腾,脸红的要滴出血来。 “奴家的意思是,过了年你就十八了,青璃也十七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了青璃?在这么耗下去,青璃岁数也越来越大了……” 宋楠倒忘了这茬了,自己过了年就十八了,在这年头十八岁不成婚便已经算是大龄青年了,宋母也说了好几回,被宋楠搪塞过去,但面对叶芳姑的问话,宋楠却无法搪塞,占了便宜,总该给个交代才是。 宋楠想了想笑道:“过了年,新宅子弄好了搬进去的时候,我便连你和青璃一起娶了,你们两姐妹好商量,谁当大的谁当小的都成,别争风吃醋便成。” 叶芳姑啐道:“你是香饽饽么?谁为了你争风吃醋,你还想一次娶两个,倒是贪心的很;奴家说的是青璃,至于我可不会嫁给你。” 宋楠急道:“你变卦么?当初怎么说好的来着?” 叶芳姑看宋楠真的急了,伸手抚慰宋楠的脸庞道:“我陪着你便成了,奴家只希望青璃能早些嫁入宋家,我自己倒是无所谓?” 宋楠道:“你是不是觉得姐妹二人都嫁给我有些不太好,怕人闲话?” 叶芳姑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只是喜欢ziyou自在些,如果哪天你让我不高兴了,我抬脚便走,也省的嫁了你受你的约束。” 宋楠睁大眼睛道:“原来你打着这个主意,定不教你得逞,你放心,若不娶了你进门,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 叶芳姑连忙捂住宋楠的嘴道:“你说些什么话,这种毒誓也能乱发么?” 宋楠搂住她的腰道:“你想毒誓应验便离我而去,想我平平安安,年后便嫁了我,你若想为正妻,我便求娘亲成全便是,青璃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叶芳姑抿嘴笑道:“正妻是别想了,伯母绝不会同意,奴家也没这么贪心;我的事暂且搁下,倒是青璃等不得,你别让她等太久。” 宋楠刚要说话,忽听侧方一人高的灌木后传来一个酸溜溜的声音道:“哟,原来宋千户躲在这里卿卿我我呢,光天化ri之下,也不怕伤风败俗。” 宋楠愕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红衣少女叉着腰,手中拿着马鞭儿晃悠着,缓缓走了出来,眼中满是嫉意。 第一零六章 挨刀 ( )nbsp;第一零六章 “小郡主?怎么是你?”宋楠一头的雾水,这位国公府贵胄为何喜欢没事在破街陋巷中乱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近总是常常遇到这个神出鬼没的悍妞。? 媗郡主不答宋楠,只拿眼上上下下朝叶芳姑打量,一副审视对比的感觉,叶芳姑表情平静,双目如水,也在打量着媗郡主。 宋楠感到一丝丝的不妙,忙道:“介绍一下,芳姑,这位是英国公府的媗郡主,他兄长便是……” 芳姑道:“奴家知道,你提起过郡主多次了。” 宋楠挠头,又对媗郡主道:“小郡主,这位是芳姑姑娘,是……” “是你的夫人?你何曾成亲了?上回听你和兄长闲聊可是说并未婚配呢。”媗郡主目光不离芳姑的身上,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芳姑微笑道:“郡主莫要瞎猜,我不是宋公子的家眷,是他的……姐姐。” “姐姐?有姐弟二人大白天的搂搂抱抱的么?本郡主可全都看见了。”小郡主嗤笑道。 宋楠皱眉道:“小郡主,这是我的私事,还请不要窥人。芳姑,咱们走,小郡主告辞了。” 芳姑微微一笑,敛琚朝小郡主一礼,跟着宋楠往巷内行去,媗郡主小脸煞白,又没理由寻衅,把一双美目瞪在芳姑身上,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宋楠拉着叶芳姑踏上巷子的青石板路,侧头冲叶芳姑歉意的一笑,却见叶芳姑双目看着自己,眼神中耐人寻味,苦笑着想解释几句,却听到身后媗郡主一声娇叱:“慢着,你们给我站住。” 宋楠皱眉转身,见媗郡主飞奔过来,满脸的愤怒。 “小郡主,你干什么?耍威风回国公府耍去,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媗郡主伸手将宋楠推了个趔趄,径自来到叶芳姑面前瞪视着她,叶芳姑微笑道:“郡主有何指教?” 小郡主一伸手抓住叶芳姑的手腕,指着叶芳姑手腕上的碧玉玉镯怒道:“这个镯子你从何而来?” 宋楠脑子一蒙,嗡的一声响,叶芳姑手上的玉镯正是小郡主替张仑抵股金的那一只,那ri青璃替叶芳姑索要,自己为表清白和大度回家后便送给了叶芳姑,那ri跟小公爷见面也作价三千两银子将银票给了张仑,当时撒了个小谎说是摔坏了,想必张仑也是这么告诉小郡主的,现在可好了,全露馅了。 叶芳姑挣脱手掌微笑道:“小郡主对他人之物这般感兴趣么?这镯子从何而来与你何干?” 媗郡主怒道:“怎地跟我没关系?这玉镯本就是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跑到你的手上来了?宋楠,你不是跟我哥哥说这镯子摔坏了么?原来是拿来送给你的相好了,真是卑鄙。” 宋楠斥道:“小郡主,女孩子说话注意些言辞,什么相好,什么卑鄙?这镯子是你那只不错,不过我已经作价三千两从令兄手中拿来,我爱送给谁便送给谁,你管得着么?” 媗郡主小脸煞白,骂道:“无耻,诓骗我兄妹说镯子碎了,原是拿来送给这你屋里的小妾,这等低贱之人也配戴我的东西,我这便告诉哥哥去,让他看清你的嘴脸,亏我兄妹还那么帮你,为了你的事情求了爷爷半宿,差点得罪东厂的人,你真没良心。” 宋楠在此事上理屈,一时无言以对,叶芳姑脸se变冷道:“这位郡主,凭何这镯子便只能你戴着,我便戴不得?奴家是宋楠的妾室,这镯子也是公子赠予奴家,宋楠说的很清楚,此镯已经作价三千两买来,你们拿了钱这镯子便归我们了,别说我戴在手上,便是砸了扔了又于你何干?本以为国公府的郡主该是知书达礼之人,却没想到如此刁蛮无礼,当真有损国公府的名头。” 媗郡主怒目圆睁,指着叶芳姑跺脚怒道:“你……你真不要脸,骗取他人之物还这般理直气壮,还敢跟本郡主顶嘴,今ri不教训教训你,你便不知天高地厚。” 媗郡主挥动马鞭照着叶芳姑的头脸便抽打过来,宋楠惊呼要糟,倒不是怕叶芳姑被打,而是小郡主和叶芳姑动手动脚,岂非鸡蛋碰石头自讨苦吃么?宋楠下意识的高叫一声:“芳姑姐姐,手下留情。” 媗郡主还以为宋楠口误,应该叫自己手下留情才是,思量间手上却是丝毫没停,眼见一鞭子便要抽到叶芳姑那张吹弹可破的脸上,忽觉手掌一紧,紧接着疼的撕心裂肺。 尖叫声中,小郡主的手腕被拗转过来,身子也不得不跟着拗转,紧跟着背上被叶芳姑一掌推中,顿时蹬蹬蹬连栽几步,要不是前面有墙壁挡住,恐怕要一头栽倒在地上。 “给你个教训,莫以为你是郡主便可随便欺负人,若再敢来滋扰,休怪我下重手。”叶芳姑冷冷的道。 媗郡主狼狈不堪,又羞又恼,长这么大何曾出过这般丑?自小到大,身边众人如众星拱月一般,只有自己打人的份儿,哪有别人沾上半个手指头?头在墙壁上撞得生疼,回过脸来已经是满脸泪痕,忽然伸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柄匕首,咬着牙铁青着脸朝叶芳姑直冲过来。 宋楠高叫道:“小郡主,千万别动刀子,都是误会。”边叫边冲上来拦住媗郡主,不是怕小郡主伤了叶芳姑,而是宋楠知道,小郡主一旦动了刀子,以叶芳姑的脾气自然下手不留情,本来是件莫名其妙的小事情,要是真的伤了小郡主那可说不过去。 小郡主状若疯虎,一头撞进宋楠张开双臂的怀抱里,手中匕首胡乱张牙舞爪的划拉,就听‘刺啦’一声,宋楠‘哎呦’一声惨叫,捂着左臂蹲下了身子。 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小郡主张着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楠,叶芳姑也睁大眼睛看着蹲在地上的宋楠,三人都如泥塑木雕一般呆立不动,只见宋楠臂上的鲜血慢慢顺着指缝汩汩而出。 叶芳姑惊叫一声,快速上前来查看伤势,见棉袍被割开了寸许长的口子,里边血肉模糊,血如泉涌,也不知道伤了多深。 叶芳姑迅速掏出丝巾将宋楠臂上伤口牢牢扎住,回转身来,眼中一片冰冷:“你这狠毒女子,竟然……行凶伤人?须饶不得你。” 小郡主手一松,柄上镶满珠宝的锋利匕首嗒掉落地上,小手连摇,惶然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宋楠,相信我,我不是要杀你。” 叶芳姑伸手撸下手上的玉镯往小郡主怀中一丢,冷冷道:“镯子还你,这回没得说嘴了,现在本姑娘要你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叶芳姑跨步上前,伸手向前一把掐住小郡主细细的脖颈,手一翻,不知何时,一柄短剑出现在手中。 宋楠忍痛高叫道:“芳姑姐姐,住手!” 叶芳姑头也不回道:“我也要在她手臂上斩一道口子,一报还一报。” 宋楠喝道:“让她走。” 叶芳姑怒道:“你还护着她?” 宋楠道:“她是无心,他哥哥跟我是好友,你何必要将事情闹大?还不送我去就医,想我流血而亡不成?” 叶芳姑气的脸se发白,短剑举起,却无法落下,半晌才闭目深呼吸几口,缓缓将短剑纳入腰间,伸手将已经吓呆了的小郡主往前一送,推了个趔趄,转身过来扶起宋楠。 宋楠龇牙咧嘴的道:“小郡主,回去,别闹了,这件事因我而起,现在镯子也还给你了,咱们算是两清了;求你以后别再y魂不散的管我的事了,哎,这倒霉催的,血光之灾啊,早知道找个高人算一卦就好了。” 宋楠絮絮叨叨的在叶芳姑的搀扶下蹒跚而去,媗郡主呆立半晌,忽然捂脸大哭起来,‘蹬蹬蹬’脚步飞快,跨上马匹挥鞭而去。 宋楠的伤势不重,亏得冬ri穿得厚实,只伤了皮肉,血管和骨头都无碍,在左近寻了家医馆上了药包扎止血,手臂行动自如,估摸着七八天便无碍。 虽然伤势无碍,宋楠也着实郁闷,小郡主这个疯婆子实在是让人头痛,最近就喜欢y魂不散的缠着自己,前断时间,宋楠到城管大队去的次数不少,每次都碰见这位jg力充沛的郡主,在那里喝五吆六的指挥。 当初让她收拢街头的痞子头目成立城管大队是着好棋,本以为给她挂个大队长的名号让她过过干瘾便得了,没想到这妞儿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盔甲,弄的跟个大将军一般,手握鞭子监督城管大队的训练,看谁不顺眼便是一顿鞭子,弄得怨声载道。 好在宋楠在一个月时间里建立了在城管大队的威信,毕竟每个月的饷银都由宋楠发出来,经宋楠劝慰,大伙儿也算是给小郡主面子,可宋楠却是着实烦她,哪里的事儿都有她,既好事,又喜欢捣乱,还不讲理,简直是一个无法摆脱的牛皮糖。 这下好了,弄得自己受伤不说,叶芳姑也是很不开心,好像觉得自己跟着小郡主之间有什么瓜葛似的。 另外,那玉镯子也还给了小郡主,自从自己送给叶芳姑这只镯子后,叶芳姑可从来没离开过手腕,可见对这镯子的珍视,这下被迫还给别人,心中的恼火可想而知。 第一零七章 赔礼 ( )nbsp;第一零七章 从医馆回来的路上,宋楠试图解释安慰叶芳姑,叶芳姑脸se清淡,虽不加责怪,但明显有些落寞。凤舞 宋楠知道,刚才小郡主的话对她有点刺激,什么相好的、小妾,贱人之类的话确实伤人,而且自己送给她的玉镯子还是出自小郡主之手,自己刚才要她停手的时候语气也稍显严厉,叶芳姑本就是xg格刚烈,恐怕是得罪她了。 叶芳姑可是手中有人命的,被仇恨煎熬了三年,手刃仇人都不带眨眼的,一旦惹毛了她,心中戾气蓬勃,很有可能给小郡主造成巨大的伤害,那是宋楠绝不愿看到的;在那时若不严词喝止,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漏子。 “那镯子,本来我是不打算拿出来的,是要退还给小郡主的,可青璃说你喜欢那镯子,于是我便送给你了,没想到小郡主为了一个玉镯子竟然不依不饶,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叶芳姑冷冷道:“回去我要找青璃算账,我何时说喜欢这个镯子了?早知道是其他女子的东西,你便是给我我也不要,一个玉镯而已,我可不稀罕。” 宋楠无语,半晌道:“青璃也是好意,何必怪她,明ri我陪你去选个上好的玉镯,姐姐莫要生气,总之是我考虑不周,青璃一说,我若不拿出来倒显得小气了。你知道,只要我能力所及,你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办到。” 叶芳姑淡淡道:“你不必啰里啰嗦的解释,我又没怪你什么,这件事压根就和你无干,当ri你醉酒归来,怀中揣着那镯子的时候我们便看到了,青璃不过是想试探一件事情罢了。” 宋楠道:“试探什么?试探我是否舍得将值几千两银子的手镯送给你么?别说几千两,便是几万两又如何?” 叶芳姑摇头道:“不是这个,而是试探你和那媗郡主之间的关系罢了。” 宋楠哑然失笑道:“我和那小郡主?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躲还躲不及呢,你们可真是心眼多。” 叶芳姑道:“襄王无意,神女有心,你是没想法,可是人家对你留意了。” 宋楠摆手道:“莫瞎说了,绝对不可能,我和小郡主见面便吵,当初我整肃街市地痞的时候,正是和她作对,她还带人大闹我正南坊衙门呢;我估摸着她一定非常讨厌我,我对她可从来没什么好话。” 叶芳姑轻声一叹道:“你懂什么,女子的心思你焉能全懂?今ri我算是看的很清楚,但愿我看走了眼。” 宋楠这才明白,叶芳姑闷闷不乐原来居然是担心这个,简直是荒唐透顶,小郡主虽然花容月貌,家世显赫,但他绝不是宋楠喜欢的类型,这种刁蛮不讲理的女子谁能受得了?忍气吞声攀附权贵走裙带关系路线?想也别想!宋楠可不想成为自己都鄙视自己的人。 “回去后我便请人下聘礼,虽然你和青璃的父母都不在了,但我还是要照规矩办,宅子一弄好,便娶了你们进门,你也别胡思乱想了。” 叶芳姑既没开心的表示,也没不开心的表示,神se依旧平淡,宋楠眼珠一转,皱眉嘶了一口凉气,叶芳姑果然中计,转头来关切问道:“疼的厉害么?” 宋楠点头道:“胳膊还好,心有点慌。” 叶芳姑道:“心慌什么?” 宋楠道:“你这么不咸不淡的,我当然心慌,我可见不得人这么冷漠,你说,是咱们亲还是和小郡主亲?犯得着为这件事生气么?” 叶芳姑白了宋楠一眼嗔道:“德行,要不是看你受伤了可怜,我抬脚便走。” 宋楠呵呵笑道:“你走,只是午夜梦回之时可不要想我想肝肠寸断。” 叶芳姑啐了一口,扭头不理宋楠的死皮赖脸,伸手扶住宋楠的腋下,两人慢慢回到宅中。 闻听宋楠受了伤,宋家上下乱作一团,陆青璃听闻是小郡主动的手,立刻便回房取了兵刃要去找她算账,被叶芳姑一顿数落,这才悻悻回头,得知祸事正由那玉镯子引起的,陆青璃也极为内疚,撸了腕上宋楠另买给她的一只玉镯子下来便往叶芳姑手上戴。 叶芳姑岂肯要,宋楠也道:“明儿去另买一只便是了,又何必这样。” 陆青璃道:“不成,下午便去买,我有镯子,表姐岂能没有,表姐没手镯戴,我这镯子也不戴了,甚时候表姐有了玉镯,我才能戴。” 叶芳姑被她这般孩子气的表白逗乐了,心中也颇为感动,陆青璃对自己是真心的维护,就像当初自己逼着宋楠答应要娶陆青璃一样,姐妹二人总是要将最好的东西分享给对方,身世飘零的表姐妹之间的患难亲情纯出真心,毫无虚伪。 宋楠失了些血,中午吃了饭之后脑子有些昏沉,便进房午睡;一觉醒来后身上顿觉舒坦了许多,睁眼看时,屋内阳光明媚,偏西的太阳将温暖的阳光从西首木窗和门中she入,一缕缕金黄的光线中有些尘埃一动不动的悬浮,耳边传来叶芳姑和陆青璃两姐妹的轻声细语,两人正坐在桌子边头碰头对着一副半成品的刺绣枕套儿发表着意见。 宋楠静听了一会儿,忽然坐起身来,哈哈笑道:“呦呵,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舞针弄线了?平ri不都是舞刀弄剑么?” 表姐妹二人吓了一跳,陆青璃忙将刺绣的绷子藏在身后,倒了杯热水端来道:“喝些白水,流了血,口中一定很干渴。” 宋楠接过喝干,穿衣下床,边整理着衣襟,边凑到桌边道:“绣的什么,让我看看。” 叶芳姑啐道:“大男人看这些作甚?快去洗漱了。” 宋楠道:“为何不能看?我猜定是绣了送给我的,让我看看你们的女红手艺如何。” 叶芳姑紧紧将绣花绷子抱在怀中,就是不让看,宋楠手扶伤处哎呦一声,叶芳姑忙伸手道:“怎么了?伤口裂了?小心点啊。” 宋楠一伸手,将绣花绷子抢在手中,哈哈笑道:“我来瞧瞧。” 叶芳姑跺脚道:“你这人,骗子一个。” 陆青璃嬉笑道:“给他瞧瞧咱们的手艺又如何?我陆青璃可是文也成武也成,叫宋大哥开开眼。” 宋楠展开绷子细看,顿时脸上笑容僵硬无比,转瞬间化为苦笑,指着绣花绷子道:“怎地绣了个小鸡啄米图?” “什么小鸡啄米图?这是丹凤朝阳图。”陆青璃斥道。 “这是丹凤朝阳图么?明明是一只炸了毛的小鸡在地上找米,还有这天上飞的是一堆苍蝇么?” “什么苍蝇啊,这是百鸟朝凤,这是黄莺,这是喜鹊,这是天鹅,这是……”陆青璃纤手连点如数家珍。 宋楠心中大叫一声‘饶命啊,刺瞎了我的钛合金狗眼了’,这副表姐妹二人合作的刺绣绝对冠绝古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两人舞刀弄剑尚可,怎地绣起花来竟然如此不堪。 叶芳姑脸se绯红,一把抢过便要往火盆里丢,宋楠赶紧拦住道:“别啊,虽然手法生疏,但勇气可嘉,我知道你们即将嫁为人妇,想学些女红手艺,虽然绣的……嗯……不那么……太……出se,但是绝对一番心思;绣的好坏不重要,勇于尝试,大胆创新,不拘一格,不落俗套,这才是其中的jg髓所在;完成它,我很期待完工时是什么样子。” 叶芳姑羞得满脸通红,赶着将绣花绷子往炭火里扔,宋楠挡在前面就是不让,陆青璃也道:“宋大哥都这么夸赞了,表姐你还要毁了它作甚?这可是你熬了十几个晚上的成果呢。” 叶芳姑啐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是夸么?这是损我呢,我就不该听小萍儿的话来绣着劳什子。” 三人嘻嘻哈哈的闹作一团,宋楠左拥右抱,连连陪好话,这才保住了这方绝世珍品免遭涂炭之灾。叶芳姑也怕震裂了宋楠的伤口,几番焚毁珍品不成之后也只得作罢。 三人笑闹一阵,都气喘吁吁,收拾好了打算上街去替叶芳姑选个镯子赔罪,便听外边有人高声叫道:“敢问这里是宋千户的府邸么?” 宋楠一愣,带着叶陆二女出了房门来到院门处查看,只见门外,小公爷张仑带着几个随从站在门外正直着嗓子叫喊,在他身旁站着的是低头垂目的小郡主。 宋楠赶紧迎上去拱手笑道:“小公爷,你怎么来了?” 张仑上下打量着宋楠,着重看着宋楠的屁股部位,半晌才道:“牟斌这个老狐狸,感情真是做戏呢,害我白担了半天心。” 宋楠哈哈大笑,迎了张仑来到东边的堂屋,陆青璃手脚麻利的弄了茶水上来斟上,但却只斟了一杯茶,压根就没给坐在一边的小郡主斟茶。 宋楠装作没发现,拱手对张仑道:“昨ri之事多谢小公爷出手相助,不然,我就要被东厂拿走下狱了,今ri尚在不在人世都难说了。” 张仑摆手道:“说的哪里话来,咱们不是朋友么?我说了不会袖手,还算范亨顾忌老爷子的威望,但我自己的面子,那还是不成的。” 宋楠道:“改ri必登门向张老公爷道谢,这可是活命之恩呢。” 张仑摇头道:“不用说的这么严重,老爷子可不会见你。” 宋楠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次张仑出面本就是借口东厂手下出言不逊,跟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的纷争毫无瓜葛,若张懋接见自己,岂不是宣布了张懋和锦衣卫衙门之间的某种联系,张懋岂会让自己跟锦衣卫挂上关系。 宋楠笑道:“理解理解,代我给老爷子问好,若有机会再去亲自道谢也可。” 张仑道:“好说,我本打算明ri来探望,可是听说今天上午,舍妹又闯了祸事,这不,赶紧来瞧瞧,你这胳膊上的伤便是舍妹弄出来的?” 宋楠摆手道:“这算什么事儿,郡主是见我这几ri火气大,特意来给我放点血消消火气,无妨无妨,小公爷何必在意。” 小郡主听着宋楠的话又想笑,又要装作悔过的样子,憋得甚是辛苦,叶芳姑和陆青璃两人却是白眼翻了一箩筐。 张仑一挑大指道:“宋兄弟,不愧是大度之人,舍妹顽皮胡闹,你却不见怪,都怪我这个当哥哥的没好生的教她,这回闯出祸事来了。这是宋兄弟大度,遇到龇牙的人还不直接报官了?便是我国公府的郡主也不能随便拿着兵刃伤人不是?” 宋楠呵呵笑道:“都是误会,事情都是那个玉镯引起的,我也撒了个谎,当时我见那玉镯碧玉可爱,便自作主张留下来送给了芳姑姑娘,没想到惹出这等事来,都是我的错。” 张仑一拍大腿笑道:“我说对了,当时我便猜到你是拿了玉镯送给心爱的小妾了,果不其然。也难怪宋兄弟舍得,宋兄弟这两名小妾貌似天仙,别说是玉镯子,便是割了头下来送给她们也能理解。” 叶芳姑柳眉倒竖便要发作,宋楠赶紧甩眼神制止,张仑这等富贵出身的公子哥儿说话岂会在乎婢女小妾的感受,跟主人家说话,身边的妾室就当作一根根木头,压根从心坎里也没尊重女xg这一想法。 (感谢根087班书友的打赏。) 第一零八章 倔强 ( )nbsp;第一零八章 好在叶芳姑念及张仑昨ri对宋楠有救援之恩,又见宋楠挤眼摆手的模样,才压下火气忍住没有发怒。凤舞相较而言,陆青璃不但不生气,反倒有些高兴的样子,自己本来就是要跟着宋楠,被人称为宋楠的妾室心里有些羞涩还有些甜丝丝的感觉。 “宋兄弟,你虽大度,我却不能不有所表示,带了舍妹来此,便是要她当面向你道声歉意,总之一切都是误会,你也多包涵。”张仑朝媗郡主摆摆手道:“妹子,跟宋千户认个错。” 宋楠有些诧异,换做任何人,砍了人之后表示歉意都是顺理成章,不过,面前这位可是媗郡主,她肯低头向自己认错?除非太阳西升东落还差不过。 不过现实给了宋楠一个耳光,媗郡主竟然红着脸站起身来向宋楠行礼,以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道:“宋楠,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砍伤你,只是……只是无意间误伤了……” 宋楠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小郡主家教森严,岂是故意砍伤在下,此事揭过,再也休提;我的伤也不重,几ri便好。” 张仑听到‘家教森严’四字考语莞尔一乐,心道:这宋楠还真是个识趣之人,我英国公府确实家教森严,不过我这妹子的行为跟家教可没半点关系。 小郡主离座走到叶芳姑面前,宋楠还以为两人又要掐架,紧张的站起身来,却见小郡主从怀中掏出那只碧玉镯子来,诚恳的道:“这位姐姐,早前多有得罪,镯子物归原主,你可不要介意。” 宋楠下巴都快掉了,这场面简直太出人意外了,小郡主失心疯了么?一个刁蛮泼辣的主儿忽然这么入情入理总让人感觉其中有些不对劲的味道。 这回连张仑都有些意外,他只要求媗郡主跟宋楠道个不是,妹子能答应道歉已经很难得了,毕竟以郡主的身份跟一个地位不高的锦衣卫军官道歉已经很是委屈她了,现在妹子居然连宋楠的小妾都道歉,还主动拿出玉镯示好,连张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然而,教张仑惊讶的还在后面,本以为宋楠的这位小妾一定感恩戴德感激涕零,没料到人家压根不领情,伸手将玉镯往外推,冷冷道:“不必了,镯子本就是你的,物归原主也是归于你才是,之前因为是公子赠与我,我以为是经原主人同意交割了钱银才心安理得的戴上,如今知道你并未同意,我要了好没意思。” 媗郡主道:“兄长已经收了这镯子的钱,这镯子是你的了,拿着。” 叶芳姑摇头就是不要,小郡主举着镯子尴尬的站在那里,面孔涨得通红。 张仑道:“宋兄弟,你这位小妾脾气还不小,你发句话,叫她收下镯子,大家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宋楠挠头道:“她既然不肯要便请小郡主收回便是,我这位……嘿嘿……内人的脾气古怪,不肯要便是不肯要,我劝了也是没用。” 张仑咂咂嘴道:“宋兄弟想必是惧内啊,不过也不奇怪,我在外边风风火火,回到家中,见了夫人一样低声下气;妹子,收起来,这镯子是老爷子送给你的,留着也好,哥哥回头将银子退还给宋兄弟便是。” 小郡主咬着下唇,脸上涨得通红,鼻翼煽动,似有发作之象;宋楠暗叫不好,刚想说两句话圆场,就见小郡主扬起头来看着叶芳姑道:“这镯子你要是不要?” 叶芳姑摇头道:“我不要别人的东西。” 小郡主又问陆青璃道:“那你呢?要不要?” 陆青璃白了她一眼道:“我才不稀罕。” 小郡主猛然举起手来,将碧玉镯子往地上狠狠摔去,叮铃铃数声脆响,一件价值数千两的玉镯霎时间碎成十几块,变得一文不值了。 张仑惊道:“妹子,你这是作甚?” 小郡主跺脚怒道:“既然都不要,我便砸了它,哥哥,我真后悔听你的话来道歉,我英国公府的人砍了人便砍了人,得罪了人便得罪了人,什么时候给人道过谦?巴巴的跑来送给这些人打脸,真是好没意思。” 张仑道:“妹子你莫生气,怎么又闹上了。” 宋楠也道:“小郡主,不要这样,她不要你便拿回去不就成了么。” 媗郡主指着宋楠的鼻子道:“你莫得意,这事跟你没完,回头叫我哥哥还了你的银子,今后咱们便算不认识了,你莫犯到我手里,不然我张珮媗定不饶你。” 宋楠愕然道:“至于这样么?” 媗郡主一跺脚叫道:“就至于,就至于,你们都欺负我,我回去告诉爷爷去。”说罢掩面大哭,蹬蹬蹬冲出门去。 张仑忙叫道:“拦住郡主。” 外边的随从赶紧阻拦,却无人敢碰小郡主的身子,反被小郡主连踹带踢个个避之唯恐不及。 张仑跺脚叹息,慌忙拱手道:“宋兄弟,怎地闹成这样,哎,我得去拦着她,咱们改ri再叙;我这个妹子就是脾气太烈。” 宋楠忙拱手道:“小公爷自便,顺带替我赔罪,小郡主孩子脾气,多哄哄她。” 张仑答应着,脚下不停,带着人急追出去,片刻间呼啦啦走的干干净净。 宋楠目瞪口呆的站了半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叹道:“这回你们满意了?人家来道歉,何妨大度些。” 陆青璃期期艾艾的道:“宋大哥,没想到这小郡主会突然翻脸,我错了。” 叶芳姑道:“干什么道歉?我们又没错,那镯子我们本来就是不该要,她砸碎了也好,丢井里也好,干我们什么事儿。” 宋楠瞠目道:“你……” 叶芳姑冷笑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你心疼她干什么不去追上去解释?” 宋楠伸手抄起茶盅往地上一丢,茶盅‘哐当’一声砸的粉碎,吓得陆青璃脸都白了;叶芳姑脸se发白,‘哼’了一声冲出门口自回西首房间,‘哐当’一声也踢上了房门。 宋母在北屋中听到动静,赶紧赶来询问,见地上一片狼藉忙问情形,宋楠无从作答,宽慰两句,安抚宋母回屋去,自己则往床头一靠,蒙着被子生闷气。 宋楠不气别的,只是气叶芳姑xg格太过执拗,人前圆滑一点不懂,小公爷携妹妹前来道歉已经是很大的面子了,自己在京城之中到目前为止也就处了这么一个能够帮上忙的朋友,伸手不打笑脸人,无论如何,也要有个姿态。 小郡主能给叶芳姑认错已经是颇不容易,这件事本已消弭无形,偏偏梗着脖子不接受道歉,完全不体谅自己辛苦经营的人际关系;自己虽然并不打算因人上位,但后世的经验告诉宋楠,人际关系何其的重要,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自己辛辛苦苦想撑起一片天来,其中甘苦cao心之处,叶芳姑怎么就不能体谅呢。 宋楠想的心头烦闷,掀了被子想倒点茶水喝,却见陆青璃站在床边默默流泪,皱眉问道:“你哭什么,又不干你的事。” 陆青璃流泪道:“宋大哥,你莫恼了表姐,表姐就是脾气执拗了些,这么多年来,她一个人又要谋生又要报仇,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只有我才知道。表姐跟一般女子不一样,除了你和我,她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也不会相信任何人,正因如此,才显得xg格坚硬;宋大哥,你带我去跟小郡主道个歉便是,我知道宋大哥是气姐姐不近情理,可是表姐心里也有苦衷啊。” 宋楠心一软,将陆青璃搂在怀里,吻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道:“宝贝儿别哭,道什么歉,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去作甚?便是人家恼了咱们,又当如何?不过是少个朋友罢了。” 陆青璃将脸贴在宋楠的脸颊上抽噎道:“青璃知道宋大哥撑起家来不容易,姑父也曾说过,在外边要多结交朋友,出了事才有人帮忙;这一回要不是那小公爷帮忙,宋大哥恐怕就有大祸了;表姐这么对人家确实不好。” 宋楠柔声道:“也没什么,小公爷帮我也是因为我帮了他,你别哭,哭皴了脸蛋就不好看了,你去看看你表姐,安慰安慰她,我出去走走便好了。” 陆青璃仰脸道:“你真的不生气?” 宋楠微笑亲了她鲜花般的嘴唇一口道:“真的不生气了,跟你们怎么生气的起来。” 陆青璃脸上挂着泪珠,却笑得如同海棠带露,脱了宋楠的怀抱,拿起扫帚将地上的狼藉清扫一遍,这才往西边厢房走去。 宋楠整理好衣服,出了门,外边天气晴朗,西斜的太阳照在脸上,清冷的空气让脑子清醒了许多,想着陆青璃的话,宋楠很快便原谅了叶芳姑。 这女子受过太多的苦,xg格也压抑了数年,难保有倔强之处,自己和她之间交流的也少,来到京城之后,大多数时间都花在公务上,很少跟她交心,也是原因之一。 今后还要多交流,多相处,将叶芳姑心中尚未融化的块垒消除,让她觉得有安全感才是正经,一味的指责她不通情理不识时务不是解决之道;看来来到这时代,如何让后院不起火,这也是必修的一课呢。 第一零九章 私语 ( )nbsp;第一零九章 小郡主哭着出门,翻身上马沿着大街疾驰,街上的百姓惊讶侧目,一个衣着华贵的美貌少女流着眼泪打马狂奔不禁引人遐想。凤舞 小郡主可不管这些,哭的稀里哗啦,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看到侧目而视的百姓们奇怪的目光,心头更恼,手中马鞭乱抽乱打,不少街上行人躲避不及,被抽的抱头乱叫。 “他娘的,那里来的疯婆子,当街乱打人,哥几个,咱们拦住马头扭她下来送衙门去。”有人高声叫道。 不少人义愤填膺蠢蠢yu动,还没付诸行动,却发现后方又来了五六骑,两名大汉跳下马来,举着鞭子照着这帮鸹噪的百姓又是一顿乱抽,嘴里骂道:“不想活了你们,知道那是谁么?那是我家小郡主,打了你们又怎样?再唧唧歪歪今晚便叫你们蹲大狱。” 众百姓这才知道,前面策马狂奔的疯婆子是英国公府的小郡主,顿时偃旗息鼓,各自自认倒霉,不声不响的偷偷溜走。 一行人追着小郡主直奔山川坛北边的国公府别院而去,张仑心里稍微有些放心了,不是往内城老宅去便成,因为老爷子肯定不在别院里,小郡主既来别院,便无法向老爷子告状;老爷子的脾气岂会容忍自己教唆妹子向一名锦衣卫低级军官道歉,而且还闹的不欢而散。 小郡主来到国公府前翻身下马,快步冲进府内,后面小公爷带着几名随从也疾驰而至,一群人火急火燎的,看的门口的几名卫士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仑边往里边走,边吩咐门口卫士道:“关上门,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门,特别是小郡主。” 卫士们张着嘴巴答应,目送张仑匆匆往内宅而去,纷纷相互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来是小公爷跟小郡主闹翻了,一想到小郡主发脾气的模样,几名卫士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赶紧关上门各自散开了事。 “妹子,妹子,听哥哥一言。”张仑追在小郡主身后叫道。 小郡主头也不回一路往内宅奔去,却并未往老公爷张懋在别院的居所去,而是径自往张仑所住的西园子去了。 西园花园中,一帮婢女正逗着两个小孩正在阳光下嬉戏,几名相貌不错的女子则围着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在闲聊喝茶,一见小郡主疯疯癫癫的跑进来,众人尽皆愕然。 “嫂子……”小郡主带着哭腔投入那妇人怀中去,本已干涸的泪水又扑簌而下。 那妇人正是张仑的正妻柳氏,也是京城官宦之女,人说长嫂如母,虽然老国公爷还在世,但失去父母之爱的小郡主跟柳氏的感情倒是很好,遇到烦心的事儿便来寻柳氏哭诉。 柳氏忙掏了手帕替小郡主擦泪,问道:“怎么了?谁欺负咱们的小郡主了?” 小郡主抽抽噎噎的往后一指道:“便是大哥,他联合外人一起欺负妹子,嫂子替我整治他。” 众人往园子门口看去,这才见到张仑抹着汗快步走来,妇人忙起身行礼,身边围绕的是张仑的几房妾室,大家也都纷纷向张仑行礼。 张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边喘息,一边接过一名妾室递过来的茶水咕咚喝了几口。 “妹子,你快把为兄追的累死了。”张仑喘匀了气埋怨道。 “累死你活该。”小郡主撅着嘴道。 柳氏见丈夫翻着白眼的尴尬摸样,抿嘴笑道:“你们兄妹不是一向挺好的么?这是怎么了?” 张仑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将和宋楠之间的关系以及今ri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柳氏听完笑了,拉着小郡主的手道:“就为这点事便哭鼻子?这宋家的人不识抬举今后别理他们便是了,犯得着哭鼻子么?夫君,不是妾身说你,咱们小郡主千金之体,干什么要向那宋楠道歉?一开始你便不该出这个馊主意。” 张仑拍着大腿道:“天地良心,我只是说不该刺伤人家,一个姑娘家拿着刀子刺伤了人,妹子来跟我说的时候说流了好多血,我以为伤势定是不轻,我和宋楠也算是熟识的朋友,怎么着也要去看望不是?” 柳氏道:“看望是应该的,道歉便不必了,妹子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伤势又不重,现在反倒受人侮辱,你这不弄巧成拙么?” 张仑摆手道:“得得得,我的错成了?妹子也别生气,你说要哥哥怎么给你赔礼?除了天上的月亮,水里的星星,你要什么哥哥答应你什么。” 小郡主想了想道:“那你去叫那宋楠来给我磕头赔礼。” 张仑愕然道:“这事我可办不了,宋楠这个人我虽和他交往不太深,但我知道,他是一定不肯的,当初你又不是没领教过,这家伙可不是靠咱们国公府的名头就能唬住的;换一个条件妹子,别让哥哥为难。” 小郡主白了他一眼不在理他。 张仑叹了口气起身道:“夫人多劝解劝解小妹,我那还一堆公务要忙,先走了;妹子!莫生哥哥的气,你不是一直希望要哥哥的那匹乌云锥么?晚上回来,那匹马儿便是你的啦,算是哥哥赔礼成了不?” 小郡主扭动身子不答,柳氏使个眼se,张仑灰溜溜的转头离开。 张仑走后,柳氏拉着小郡主来到僻静处问道:“妹妹啊,这个宋楠是什么来头啊,怎地你哥哥都拿他没办法啊?” 媗郡主气呼呼的道:“是个王八蛋。” 柳氏笑道:“妹子看来恨他恨的紧呢,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媗郡主便将宋楠来正南坊任职跟自己产生冲突,帮助张仑整顿坊市清洁街市的事情说了,还不忘将用私房钱张仑入股宋楠的一品鸭事情给告了密。 柳氏咬牙道:“好哇,居然敢藏私房钱了,瞧晚上回来我不收拾他,怪不得这段时间又是给我买首饰,又是买布匹的,原来是yu盖弥彰。” 媗郡主道:“其实,宋楠也是好意,雇了街头上的痞子协助哥哥的五城兵马司保持街道清洁,这些钱都是从中而出的,哥哥手头没钱,宋楠怕哥哥没面子所以便让哥哥入股,从利中取钱发俸禄,也是怕哥哥面子上不好看。” 柳氏道:“他钱不够,你便用玉镯子顶了股金?” 媗郡主道:“是啊,没想到这个王八蛋宋楠居然把我的玉镯子送给他身边的小妾,气死我了。” 柳氏眨眼道:“妹子,别怪嫂子多事,我听你一会说这姓宋的好话,一会儿又骂他,倒觉得这姓宋的给你的印象挺深刻啊,换了一般人,这会子你恐怕带了卫士去砸他们家了,可是你不但没这么做,反倒被他们宋家气的哭回来了,这教嫂子有些犯疑惑啊。” 媗郡主哑口无言,脸上有点发烧。 柳氏拉着小郡主坐在长椅上,轻轻道:“妹子,嫂子问你几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小郡主道:“嫂子问。” “对这个宋楠,你是不有时候恨得咬牙,却又喜欢招惹他?是不是不见他的时候有些想见到,见到他的时候又有些无话可说?你见到他身边有了其他的女子是不是没来由的想生气发怒,甚至想大闹一番呢?” 小郡主认真的想了想道:“嫂子,你说的还真对,我……我就是和你说的情形一样,这家伙挺可恶的,但是我好像没事就想去找他,哪怕是骂他几句,心里也舒坦的很。” 柳氏微微一笑,伸手搂过小郡主的肩头凑在她耳边道:“小妹,你是喜欢上这个宋楠了。” 小郡主燥红了脸道:“怎么会?我怎会喜欢上这个红皮狗。” 柳氏摆手轻声道:“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没见园子里全是人么?你想让大伙儿都知道么?” 小郡主赶紧四下看看,低声道:“嫂子,我……” 柳氏摆手道:“不用解释,嫂子是过来人,知道那种感觉,又爱又恨,一时不见便萦绕心间,这便是喜欢一个人的征兆;他身边有了别的女子,他又拿你的镯子送给别的女人,你受不了便是吃醋了;当初你哥哥和我认识的时候他已经娶了妾室,我也是很生气,和你现在的感觉是一样的。” 小郡主红着脸道:“那你对哥哥也是那种又爱又恨相见又怕见的感觉么?” 柳氏抿嘴笑道:“一样的,咱们女子苦命,一旦陷入情网,总是最纠结的那一个,其实今ri他的小妾拒绝了你的镯子,你收回来也就是了,也犯不着发作。我想这一定是宋楠没替你说话,惹得你心头委屈,忍不住的想发作,这便是爱上了,你是在乎他心目中对自己是否关心呢。以前你在街上闯祸,也没见你主动去跟人道歉的,伤的重了不过陪些钱银私了便了,你哥哥要你去,你都没拒绝,这便是你对宋楠和他人不同的原因。” 小郡主捏着衣角道:“我……我是想看看他伤的重不重,有没有恼了我,我送镯子给他的妾室也是……也是希望弥补过失,可是……这王八蛋不领情,他身边的贱女人也高傲的很,气的我实在忍不住。” 柳氏捂嘴偷笑,旋即皱眉道:“你还是别招惹这个宋楠了,便是你喜欢他又如何?没有结果的。” 小郡主愕然道:“为什么?” 柳氏叹道:“你难道看不见国公府中事情么?老爷子的几个女儿都是嫁给了勋戚之家,这是家族联姻,大家族的女子有几个不是相互联姻增进关联?” 小郡主道:“那家里嫁出去的那些姑母们都喜欢他们所嫁的人么?” 柳氏道:“也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女人这一辈子,碰到个脾气好的喜欢自己的那是造化了,遇不上也是命。” 小郡主焦躁道:“不喜欢如何能嫁?” 柳氏道:“以后你就明白了,而且这个宋楠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卫军官,便是你肯他肯,老爷子和你哥哥也不会同意,再说门户也不对,咱们国公府的小郡主怎么着也要嫁个侯爷或者是高官之家,岂能跟了个籍籍无名的穷小子。” 小郡主蹦起来道:“我才不干呢,爷爷和哥哥那么疼我,我喜欢谁便嫁给谁,他们逼我可不成。” 柳氏拍拍她的小手道:“孩子话,这事别在提了,正好这次闹翻了,索xg不去见他,很快你便忘了他了。” 小郡主缓缓摇头道:“嫂子,妹子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喜欢上他了,如果要是跟你说那般真的爱上了他,别说什么门当户对,就算他是个乞丐要犯的,我也不会计较。爷爷和哥哥若是逼我,哼,我便闹的天翻地覆。” 柳氏缓缓叹了口气道:“那可有你的苦头吃了。” 第一一零章 雨露 ( )nbsp;第一一零章 天se渐晚,宋家铺子关门,忠叔、萍儿、李小妹等人均从铺子里回来,一大家子等到天黑,也没见宋楠回来。凤舞冰火!中文 陆青璃急的不行,宋楠跟表姐生了气出门,身上又还有伤,晚上又寒冷,真是急的手足无措。 叶芳姑表面平静,心中却早已悔的要命,宋楠对自己两姐妹可说已经看成家人一般,且不说蔚州救命之事,在宋宅中,宋楠对自己姐妹几乎有求必应,买宅子选铺子这些大事也都让她们做主,俨然看成是家中的当家主母一般,自己却因一时意气惹得他摔杯子气的出了门,实在是不该。 李大牛从锦衣卫里回来,听陆青璃说了今ri的事,忙急着要出门去寻找,却不料刚提了灯笼出门,见宋楠晃晃悠悠的从巷子东面回来了,一身的酒气老远便能闻到。 众人赶紧将宋楠扶进屋里,见宋楠除了喝了些酒倒也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陆青璃沏了浓茶进去让宋楠醒酒。 众人吃了晚饭,李大牛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来到宋楠的屋子里,见宋楠正在书房里伏案写信,于是跨进去笑道:“楠哥儿,瞧这是什么?” 宋楠喝了几杯浓茶,酒已经醒了大半,见李大牛将包裹放在书桌上,起落之际发出咔哒咔哒的金属碰撞之声,笑道:“银子么?你发财啦。” 李大牛笑道:“楠哥儿好听力,不过不是我发财,而是你发财了,卫里的兄弟们听说你挨了板子休养,凑了银子来看望你;上面有令,谁也不准来探望你,所以他们人不能来,银子我却是带来了。” 李大牛边说便解开包裹,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外加一个小盒子码着十几张银票。李大牛拿起一张礼单念道:“正南坊的候百户十两、赵百户五两、陈百户五两、黄总旗五两……宣南坊的楚大雄千户二十两……崇教坊千户所的杨孟刚千户、孙万年千户各十两、刘勇百户五两……”一口气念了几十个名字,都是京城各大锦衣卫衙门千户百户以及旗官送的银子,一共有四百多两,其中竟然还有北镇抚司镇抚萧琅的名字。 宋楠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和这些人并无交情啊。” 李大牛嘿嘿笑道:“楠哥儿,您还不知道,卫里都传开了,几年来咱们锦衣卫给东厂那帮人欺负的够惨,你这回带人打得他们屁滚尿流,不知道多解气呢。大伙儿都暗中佩服你的胆气,都说今后见到东厂的龟孙子根本不用怂,惹毛了便干他娘的,这是大伙儿对你的敬佩之意呢。” 宋楠哈哈笑道:“原来如此,这倒有趣了。” 李大牛道:“若不是上面严禁登门看望你,怕是咱家的门槛都要踩破了。” 宋楠笑道:“牟指挥是怕露陷了,要知道我毫毛未伤,大伙儿一定惊掉了下巴。” 李大牛哈哈大笑,将银子取出来码好,口中道:“咱们卫里就只有几个人没送银子,彭千户这王八蛋也没送,这狗ri的太不是东西了。” 宋楠摆手道:“别管他,这回吓得他要命,那ri我回来禀报此事,他差点没吃了我;把这些人的名单都记好收着,将来这些人家里有什么事还是要还礼的,礼尚往来才是朋友之道,过几ri我摆几桌将他们请来聚一聚。” 李大牛道:“原该如此。” 宋楠将手头写好的信叠好塞进一个信封里交给大牛道:“大牛兄弟,明ri去衙门告几天假,这几ri你要回蔚州一趟,上回我跟你说的事情要办了,去蔚州接了你爹娘,再请十几个本分的乡亲们来铺子里做事。” 李大牛道:“好,俺也正想回去一趟呢。” 宋楠道:“带上一千两银子连同这封信交给江彬,他新近荣升指挥同知,我们也该道贺道贺,另外取五十两银子做盘缠,我这里明ri叫萍儿和小妹去寻住处,乡亲们来了便有落脚之处了,有愿意全家都来的也都带来,一定要选本分人,叫你爹娘帮着挑选便是了。” 李大牛连声答应,宋楠又道:“你回来后在街上转转寻个宅院,你一家子都来,将来总要有个住处,买个小宅院也好立足,钱我来出。” 李大牛忙道:“不用不用,听说叶姑娘寻了处大宅子,咱们还是住在一起好,也随时听楠哥儿差遣,倒是要多请几个仆役才是真的。” 宋楠想了想道:“也成,不住在一起倒显得生分了,你去收拾收拾,明儿告假之后便直接动身,快去快回。” 李大牛答应一声,出门去了。 宋楠坐在灯下出了会神,忽然道:“你打算站在那里站到几时?” 房门口,陆青璃的身影出现在烛光下,宋楠微笑道:“就你一个人么?你表姐呢?” 陆青璃轻声道:“宋大哥,你不生表姐气了?” 宋楠笑道:“下午就说了,早不生气了,一家人生什么气?” 陆青璃道:“表姐在房里坐着发愣,我便来看看你。” 宋楠道:“你回去睡,叫你表姐来,我跟她说说话。” 陆青璃连声答应,赶紧回去西厢房中,不一会脚步轻轻,叶芳姑来到书房中。 宋楠见叶芳姑神情有些憔悴紧张,心中一痛,这女子肯定是担了不少心事了。 “芳姑姐姐,坐下说话。”宋楠伸手倒了杯热茶送到芳姑面前。 叶芳姑轻轻道:“公子叫奴家来,是不是要赶奴家走了?明儿我便动身,只求你留下青璃,善待于她。” 宋楠愕然道:“这是什么话?我何曾要赶你走了。” 叶芳姑道:“芳姑xg子古怪,人前不给公子颜面,公子恼了也是应该的,奴家……奴家明ri便走……公子可放心了。” 叶芳姑说着话,心中悲伤抑制不住,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宋楠忙起身替她拭泪,叹道:“你便如此看我么?我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么?” 叶芳姑道:“那你为何出门这么晚才回来,还喝了这许多酒,身上有伤偏喝酒作践自己,若是有什么意外,岂非芳姑之罪么?必是不愿和芳姑居同一屋檐之下了。” 宋楠哑然失笑道:“你这心眼真多,你道我上街是去干什么去了么?你瞧这是什么?” 宋楠从怀中慢慢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郑重的将外边的彩纸一层层的剥开,烛光下,一只碧绿可爱的玉镯子发出淡淡的柔和光晕,静静的躺在绒布上。 叶芳姑睁大眼睛道:“这是……” 宋楠拿起玉镯子牵起叶芳姑的手缓缓套上,端详道:“大小正合适,皓腕配美玉,这镯子戴在你手上便是天衣无缝。” 叶芳姑眼泪扑簌簌而下,哽咽道:“原来……你上街是去替我买镯子去了……” 宋楠伸手搂住叶芳姑的细腰道:“你以为呢,跑了二十多家店,勉强寻到一只顺眼的,虽然不能跟摔破的那只比,但也算是尽了心意了。走的肚子饿了,便进了家酒楼喝了两杯水酒,到你口中倒成了嫌弃你不愿回家了。” 叶芳姑双手抱住宋楠的头颈,将脸贴在宋楠的脖颈处,热泪淋湿了宋楠的脖子。 宋楠搂住佳人绵软的身子,双手在她背臀上轻轻摩挲,叶芳姑心中激荡,被宋楠摸得脸红心跳,却不愿松开宋楠的脖子,无声的任由宋楠轻薄,转过脸来在宋楠的脸上亲吻。 屋子里烧着炭火,温暖如chun,两个人纠缠在一起,身上都热的冒汗;嗅着怀中美人的芳香,宋楠的某个部位已经坚硬如铁,即便穿着厚厚的衣衫,叶芳姑还是感觉到了。 “要了我……”叶芳姑轻叫道。 宋楠一言不发扳过她的头来吻上去,叶芳姑宛然相就,两人亲吻抚摸良久,宋楠忽然一弯腰抄着叶芳姑的腿弯将她抱起走向床前;叶芳姑轻呼一声道:“哎呀不成。” 宋楠哑声道:“怎么?又不愿意了么?” 叶芳姑红着脸道:“不是……你的伤……” 宋楠伸手便替叶芳姑宽衣解带,口中道:“这会子还管什么伤,我可要将生米煮成熟饭,不然哪一天你脾气上来撩脚跑了,我上哪找你去?” 叶芳姑面如红霞,口中喷着暖气轻声道:“奴家怎么会走,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走了。” 宋楠心头激动,将叶芳姑衣衫褪尽玉体横陈在床头,叶芳姑羞涩的转身朝里缩进被窝,宋楠快速脱了身上的累赘钻进被窝里,贴着她的背轻轻搂住,顿觉满怀喷香,叶芳姑凝脂一般的肌肤触手绵软弹xg十足。 宋楠的一只手伸到前方抚上叶芳姑弹跳不休一对山丘上捻着凸起的蓓蕾恣意揉捏,另一只手顺着小腹往下探去。 叶芳姑虽夹紧的大腿,但还是被宋楠准确的探到芳草溪谷之处,随着宋楠纤长的手指轻捻慢挑的挑逗,不一会儿,便像是念了咒语一般,叶芳姑的双腿便如阿里巴巴的藏宝山洞一般缓缓打开,身子扭曲如蛇,下身蜜汁泛滥,泥泞不堪。 宋楠侧身挺进,叶芳姑感觉到要害处宋楠的迫近,心中又是惊惧,又是激动,又是渴望;宋楠滚烫的下体在她的臀间游移,叶芳姑正惶然间,发现双腿已经被宋楠的膝盖撑开,紧接着那物如一条凶狠的巨蛇一般从侧后钻入了体内。 叶芳姑一声轻喊,双手死死抓住宋楠的胳膊,宋楠停住不动,轻轻亲吻她的秀发,待叶芳姑秀眉稍舒,才缓送轻抽起来。 撕心裂肺的疼痛后,蚀骨的快感在累积,叶芳姑轻声喘息着,无意识的抓紧宋楠的手臂,指尖潜入宋楠的肉里,臻首轻摇,双目紧闭。 雨润芭蕉,露沾花蕊,在最后的一刹那间,叶芳姑身子痉挛,发出不可遏制的轻喊,眼角的热泪也奔涌而出…… 第一一一章 面试 ( )nbsp;第一一一章 叶芳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只觉得自己如浪尖上的小舟被抛上抛下,饶是她习武之身体质优于常人,在数番征伐之后也是困倦yu死。凤舞<冰火中文 黑夜中,身边传来宋楠沉沉的鼻息之声,叶芳姑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定,少女时绯se的梦忽然又活了过来,经历了家破人亡颠沛流离隐忍复仇的黑暗的年月之后,这样的梦更加的让人沉醉。 身边的睡得香甜的宋楠,这家伙睡着了还不老实,一条腿还架在自己光溜溜的身体上,一只手还捏着自己的胸前蓓蕾,叶芳姑欠身起来,瞅着宋楠熟睡的脸庞,细细的看。 心中爱意横溢,俯身在宋楠熟睡的脸上亲吻了一口,忽然感觉一阵娇羞,忙缩身往宋楠的怀里靠了靠,闭目睡去。 清晨的阳光洒满窗棱,宋楠醒来时,枕边人已经无影无踪,青丝数根散落枕头上,香味袅袅。 起身时骇然发现床单的中间多了个洞,一大块床单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宋楠扶额想了想,忽然笑出了声:定是叶芳姑割了那片床单,生恐狼藉一片被收拾屋子的小萍儿等人发觉,却不知这是掩耳盗铃yu盖弥彰,这么一个大洞该做何解释。 宋楠漱洗完毕来到院子里做瑜伽并练功,发现西南角叶芳姑也在练剑,身段依旧窈窕矫健,只是行动之际略有不便,明眼人一望而知,更何况宋楠知道原因所在。 叶芳姑收了功,看见宋楠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啐道:“看什么看?” 宋楠微笑道:“好大的火气,看都不准么?你是我师父,我在学功夫呢,刚才有一招似乎使得不太对,腿抬得不够高。” 叶芳姑道:“哪一招?” 宋楠做了个姿势,叶芳姑一下子明白了宋楠的意思,顿时脸上一片通红,啐道:“没工夫跟你磨牙,吃了早饭还要去铺子里,你还不赶紧的练功沐浴吃饭。” 宋楠道:“我着什么急。” 叶芳姑道:“说好了今天要见报名来咱们铺子的掌柜,你怎地忘了?” 宋楠这才记起此事,赶紧练了套瑜伽,又花拳绣腿的打了一趟拳,这才热水了个澡,吃了早饭后带着叶芳姑往叉街老铺去。 叉街老铺子是一品鸭的第一家店,老主顾尤其多,太阳两杆高的时候,铺子门刚打开,便呼啦啦进来一堆人;京城的饕餮客们才智不俗,居然自行开发了一品鸭的早餐,每ri清早,十几名老主顾便来到店中,要二两烤鸭,裹着面皮就着酱料,再加上一碗浓浓的鸭架高汤,边吃边吹牛八卦,悠然自得。 宋楠坐在后院的一间小屋子里,外边十几名应聘一品鸭掌柜的人陆续赶到,等待宋楠的面试询问。 宋楠依稀倒有些回到后世的感觉;后世自己的部门招聘人员的时候,宋楠也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对着一大堆筛选过关的求职者评头论足,筛选有用之人。 在这方面,宋楠自然是轻车熟路,设计了几个小陷阱,将一把椅子横放在门口,挡了半边门口的进道,看看谁眼里有活,能看到这一点。 应聘的十七人光是这一关便被筛掉了十个,连宋楠的面都没见到,便拿着宋家铺子发给的两钱银子的车费回家了。 叶芳姑不解的问道:“这么轻易的便打发了?” 宋楠笑道:“这些人中或许很有本事,但我要的不是有本事的,而是眼中有活,事必躬亲的实干派;既入我宋家为掌柜,大到店面声誉,小到一桌一凳的摆放都要放在心上,椅子倒了都不扶的人,我请他来当大爷么?再有本事又如何?” 叶芳姑抿嘴笑道:“好像挺有理的,古人说,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怕是说的就是这个理。” 宋楠道:“我也不要他们扫天下,给他铺子,先要把我的铺子打理好便成。” 剩下的七人还刚刚坐下被说几句话便被请走了两个,因为那两个家伙的眼睛老往坐在一旁的叶芳姑瞟,自然被宋楠无情的踢走。 这五人中一个是保定府进京的钱鸿运,本来自家开着一家铺子,但因本钱太小,实在难以为继,于是便兑了铺子找寻生计;宋楠见他人挺老实,说话也实在,当即留下了他。 另外四人都是京城人,都有过从商的经验,有的嫌工钱少,有的家中有事主动辞工,位置被顶了之后只能另谋他路,宋楠也统统留了他们下来。 “欢迎五位入我宋家‘一品鸭’店铺,本人是求贤若渴,我一品鸭在京中名声大振,铺面扩张也挺快的,所以急需掌柜的打理;待遇方面自不必说,试用期三个月,每月纹银四两,比别家掌柜的多一两,试用合格之后,涨到六两一个月,不知五位可还满意?” 五人高兴的差点磕头,京城中大铺子的掌柜月俸不过三两多,宋家一品鸭铺子一下子多了一倍,简直是天上掉了个金娃娃。 “满意,满意,宋东家出手大方,我等必将尽心尽力。”几人纷纷表态。 宋楠道:“不过我这里有几条规矩,不守规矩那是决不能留的,规矩之一便是手头要干净,掌柜的管生意,手下配个管账的,管生意的不管账,但可以查账,绝不准碰钱;店中用度须得提前向忠叔或者陆总掌柜打招呼,得到批准之后便可支钱用度,不准擅自动用货款。” “应该的应该的!”,五人虽有些嘀咕,街面上的铺子掌柜的掌管铺子里的一切,宋家这样倒也新鲜,不过几人都没什么企图,倒也无所谓了。 “第二条规矩便是六个字:主顾便是父母,你们经营店铺牢记这六个字,不准同主顾争执,所有主顾一视同仁,高官贵胄乞丐樵夫,但来我店中买吃食,一两二两也是生意,十两八两也是生意,明白了没?” 钱鸿运道:“宋东家,恕我多嘴,主顾自然分大小,生意大的自然照顾些,这么一来,大主顾可是留不住呢。” 宋楠道:“我懂,我说的是态度上,大主顾可在价格接待上给予优惠或者是便利,但所有主顾在态度上必须一视同仁不卑不亢,这是声誉的问题,做生意便是要好口碑,明白了么?” 钱鸿运点头道:“原来如此。” 宋楠道:“第三条规矩也是从声誉上来考虑的,保证我一品鸭的质量,冬ri烤鸭隔夜的全部销毁,夏ri三个时辰之前的全部销毁,一品鸭之所以口味俱佳,便是在各道工序上jg益求jg,一旦鸭子的质量上有问题,便要出大事儿,记着这一点。” 五人连声答应,这才是做生意,绝不干砸自己招牌的事,是大胸襟大手笔。 宋楠微笑道:“一时想不到许多,这三条你们先守着,另外,一品鸭做的是独家经营,有些事不需打听的不准打听,本本分分的经营好各人的铺子便是最好的掌柜,其他的一切自有我和陆总掌柜忠叔去想,你们也不要想着如何将铺子如何如何,替我守住了老主顾便是功劳。” 五人心道:这掌柜当得也太舒服了,钱不少拿,事情不多管,干好本分便成,也不知道这宋东家说的是不是真的。 宋楠呵呵笑道:“既然你们没问题,便立了字据,签了合约,签了合约,便是我宋家一品鸭铺子的未来掌柜了,合约签好,我还有件事跟你们说。” 五人点头答应,没有现成的合约,宋楠便拿来纸笔,交给五人书写,宋楠说一条五人录一条,五份合约顷刻写就,抄录了两份各得其一签字落款。 宋楠收了五张合约之后,起身拱手道:“诸位从此时起便是我宋家一品鸭的试用掌柜了,希望三个月后,五位都能称职的留下来成为正式掌柜;我这里对五位表示热烈的欢迎,今后宋家一品鸭这块牌子便靠你们了。” 五人忙拱手还礼道:“好说好说,必当尽力。” 宋楠笑道:“最后跟诸位说一下我的身份,我便是这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副千户,平ri里可不是专门做生意的,街上的事倒也不用担心,只管好生的经营铺子便是;但有一条,可别因为我在锦衣卫当差便到处乱说,咱们闷声发大财最好。” 五人嘴巴张的老大,这位十七八岁的少年东家竟然是人见人怕的锦衣卫千户,难怪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口气大的要吞了天去,感情是有后台有人脉。 这个东家选的好,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被街上烦人的混混sao扰了。 (感谢根087班书友的月票) 第一一二章 少年 ( )nbsp;第一一二章 掌柜的人选一敲定,宋楠的心中大定,虽然铺子只有四家,而且已经有了两名掌柜的,但按照宋楠的想法,总是要开个十家八家铺遍全京城才算完事,这五人便是备用的人选。凤舞? 宋楠吩咐五名新掌柜回去料理安排好家事,明ri一早便分派到各店铺去熟悉店里的事务,五人告辞离去之后,宋楠来到店铺大堂中坐在角落里看着人来人往的主顾,心里美滋滋的。 “伙计,来只新烤的鸭子,给个独座儿,我家爷稍后要来尝尝味道。”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宋楠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公鸭嗓子不男不女,倒有些像是范亨他们的声音。 循声望去,一名身材瘦小短衣小帽眉眼细小的中年人正站在柜前和伙计说话,宋楠着意的看了看那人的唇边,干干净净,无一根胡须。 宋楠顿时心中一凛,加了戒备,现在只要听到这种嗓音,宋楠立刻便会联想到太监二字,主要是和东厂新近结怨,保不齐便有东厂的番子前来捣乱。 “不好意思,这位爷,您瞧,小店座儿都满了,哪有独座儿啊?要不,您和您家爷稍微等一会儿?”伙计指着店中的满座顾客为难的道。 “怎地?跟银子过不去么?诺,这是十两银子,你将这些人都统统弄走不就完了么?这十两银子够赔你的损失了。”那中年人弯着嘴角,将一锭十两的银元宝拍在柜上。 伙计赔笑道:“这位爷,您别生气,这事儿可不成,我家东家可不许咱们这么干,都是老主顾,这么着不是砸招牌么?” 那中年人有些火了,怒道:“怎地你这店子这么多破规矩,还做不做生意了?” 伙计作揖鞠躬连声的道歉,那中年人坚持要独座,不依不饶的跟伙计纠缠,宋楠刚要起身去打圆场,便听到店门外一个人扬声叫道:“小谨子,座儿有了么?” 宋楠差点乐出声来,这个年纪恐有四十的中年人居然被人称呼为小谨子,当真有些可乐。 那短衣中年人瞪了伙计一眼,转头过去满脸都是笑容,态度谦恭的令人发指:“少爷,马上就好,伙计们正在安排呢。” 宋楠往店门口看去,只见另一名短衣中年人扶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正迈过高高的门槛往店中行来,那少年锦袍金冠浑身珠光宝气,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眉眼清秀,恐是常年不经风吹ri晒,面孔有些白皙的过分。 那名叫小谨子的中年人转头低声对店伙道:“我不管,我家爷到了,你若不能安排个独座儿,今ri我不和你干休,你恐怕不知道我家主人的本事,惹恼了教你这店开不成。” 伙计哪里吃他这一套,自家的东家便是锦衣卫千户,岂会受人这番恐吓,当即脖子一梗便要发飙,宋楠忙从角落的椅子上站起,高声道:“这位贵客,请随我来。” 小谨子看着宋楠道:“你是何人?” 伙计自豪的道:“这便是我家宋东家。” 小谨子道:“东家便了不起么?给我家少爷找个安静座儿都没有,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 宋楠拱手笑道:“莫恼,后边有雅间,请贵主人移步雅间;伙计,上一只新鲜的一品鸭,酱料配菜要配全,赶紧送进来。” 伙计答应一声,心道:“哪里来的雅间,东家不常来,根本不知道店里的格局。” 宋楠拱手向那贵介少爷行礼,那少年点头还礼,宋楠伸手引着那三人出了后门往后院行去。 后院里七八张大烤炉一字排开,正烟熏火气的烧烤着鸭子,一只只枣红se的鸭子冒着热气在炉膛里翻腾,香味扑鼻而来,几位烘烤的伙计忙的不亦乐乎。 那少年发出赞叹之声道:“原来这一品鸭便是这般烤出来的,倒也有趣。” 宋楠笑道:“现烤现卖,绝对新鲜可口,这位少爷之前品尝过我宋家的一品鸭么?” 那少年点头道:“吃过,就是因为好吃,才想来尝尝新鲜的,家里人采买回去之后都变的不新鲜了,我怀疑味道会变。” 宋楠道:“我家铺子不是有宅急送么?只需派人来知会一声,自有伙计送上贵府,一路上用热炭烘着,不会冷,也不会变味。” 那少年还没说话,小谨子抢着道:“我家少爷的府邸离得远,怕是你们赶不去。” 宋楠有些疑惑,京城中宅急送基本覆盖,几家铺子也添置了车马等物,便是为了能快速送达,莫非这家人不住在京城么。 宋楠也没多想,引着几人往先前会见新掌柜的小屋里走,宋楠是打算将这几个人安排在小屋里用餐,也算是雅间了。可那少年却不挪步,指着院子里的一片空地道:“就在这里摆个桌子不也挺好么?我可以边看他们烤制边品尝美味。” 小谨子忙道:“少爷,外边烟气重,天又冷,还是进屋子里的好。” 那少年不依道:“小谨子,难得出来一会,你老是扫兴。” 另一名中年人也道:“是啊,小谨子,少爷难得出门,遂了他的意呗。” 小谨子瞪了那人一眼道:“就你会巴结,做老好人。” 少年笑道:“还是小永子体贴人,东家,就在这里摆了桌子如何?” 宋楠点头笑道:“贵客要如何便如何。里边有个屏风,我命人搬来挡一下风就不冷了。” 那少年点头道:“有劳了。” 宋楠招呼人搬了桌椅出来,将半旧的屏风抬出来围了个半圆挡住北边的丝丝冷风,伙计将热腾腾的烤鸭用大木盘托上来,摆了酱料佐菜和蒸软了的面皮,之后从腰间抽出一柄剔骨的尖刀来。 小永子和小谨子见到伙计拿了剔骨尖刀出来,神se似乎有些慌张,忙问道:“你作甚么?” 伙计疑惑的道:“剔鸭骨切鸭肉啊。”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对视一眼,讪讪站到少年身边。 宋楠看在眼里,心中疑窦丛生,挥手对伙计道:“你去,这里我亲自伺候,下回记着,咱们的一品鸭可不是非要用刀才能剔骨,有一种吃法叫撕鸭肉,你难道不知道么?” 伙计扶额道:“哎呦,倒是忘了,该死。” 宋楠道:“记着,今后客人上门要问客人是吃手撕的还是吃刀剔的,别自作主张。” 伙计脸红红的答应,宋楠挥手叫他去了。 小谨子赞道:“还是宋东家会做生意,你这伙计冷不丁的擎了把尖刀出来,吓了我一跳;我家少爷自小到大还没人这么近的在面前耍刀子呢。” 宋楠呵呵笑道:“伙计们不活络,当着贵客的面耍刀子,也是大忌讳,几位请包涵,我亲自为几位撕肉便是。” 少年见宋楠言语和蔼举止得体,心生好感,三人均道:“便有劳宋东家了。” 宋楠净了手,开始动手,酥脆的鸭皮和鲜嫩的鸭肉分别包进熟面皮里摆在盘子里递给三人,那少年蘸了酱料斯文的咬了一口,顿时双目变亮,连连点头。 身边的小谨子和小永子躬身问道:“少爷,味道如何?” 少年放下筷子伸出大指,飞速的嚼了几嚼咽下去,喘了口长气道:“美味,我就说家里的时间久了味道不对,这才是一品鸭的真正味道呢。” 小永子笑道:“那就好,也不枉了千辛万苦出来一趟。” 小谨子咳嗽一声,小永子连忙住口,嬉笑岔开。 宋楠趁热飞快的做了十几个卷包摆在三人面前的盘子里,但奇怪的是,只有那少年一个人狼吞虎咽,身边的小谨子和小永子虽然口水咽得咕咚响,却一直没动手,只在一边递酱料,递毛巾,忙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宋楠更加疑惑,显然这主仆三人之间规矩甚严,主人吃饭的时候,仆役压根就不敢动手,现如今一般人家的主仆关系已经并不那么太森严,像宋楠家中的忠叔和小萍儿,不但宋楠这个穿越人士没那种思想,就连宋母也并不将她们看着是仆役,吃饭的时候也时常叫了同桌吃。 这三人必是高宅大户里的人物! 宋楠索xg便不再为小谨子和小永子的盘子里添卷包了,只专心为伺候那少年,同时暗暗打量他们,想从中发现蛛丝马迹,辨明这少年的身份。 第一一三章 麻烦 ( )nbsp;第一一三章 不多时,大半只烤鸭尽数落入那少年腹中,少年意犹未尽,但身边的两人却同声反对他再吃。凤舞? “少爷,太……那个郎中说了,不可食之过饱,一顿吃的太多反倒不宜消食,吃的够味了便成,再吃下去反倒没那么美味了。” 少年有些遗憾,但也没太坚持,那小谨子问:“店中可有上好的茶叶,一壶来让少爷消消食。” 宋楠摇头道:“消食不用喝茶,本店还有汤水供应,要不来上一碗?” 少年眼睛亮问道:“什么汤?” 宋楠笑道:“原汤化原食,便是这鸭架子做的汤。” 少年道:“吃剩下的鸭架子还能做汤?” 宋楠道:“当然,本店的烤鸭内外酥脆,骨头都酥了,将这鸭架切块入锅加姜片、葱段、胡椒、糖盐入内,大火熬煮,熬出来的汤水ru白,是为鸭架白汤,原汁原味,本店的老主顾都喜欢这汤水呢。” 少年喜道:“快去快去,弄了来喝。” 宋楠一笑,招手命伙计拎了那吃剩的鸭架去熬汤,由于熬汤时间须得一刻钟,所以宋楠便坐在一旁和他们聊天解闷儿。 “宋东家,你这小店名气不小啊,我在宫……那个家里都知道京城出了个一品鸭,家中人也来采买过,吃着好吃的紧,所以便来尝鲜了。” 宋楠笑道:“小打小闹的生意,图的便是大伙儿有个口福,见笑了。” 少年叹道:“可惜不能常来尝鲜,买回去的又非原汁原味,家里的仆役手脚又笨,哪有宋东家伺候的周到。” 宋楠试探的问道:“贵公子家居何处?只要不出这beijg城,我铺子中的伙计都能送上门去,现场伺候用食,和来这里是一样的。” 少年摇头道:“可惜啊。” 宋楠道:“怎么?仙乡在外地么?” 一旁的小谨子接口道:“宋东家,你就别问了,我家少爷的府邸闲杂人等进不去,送了也是白送。” 宋楠笑道:“原来如此,其实很简单,订好了时间,派人在贵府外接进去便是了。至于吃法么……大同小异;我瞧旁边这两位爷聪明伶俐,看个几眼都能学会。” 少年喜道:“对呀,小谨子,小永子,你两个学一学不就得了,到时候每ri送到府门前,接进去不就成了?” 小谨子忙凑在少年的耳边说了两句话,少年立刻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的蔫了;不一会鸭架汤端了上来,少年西里呼噜的喝了一大碗,连赞快美无比;两位随从的中年人直到此时才在少年的许可下喝了碗鸭架汤,看那两人的表情,便知道这汤水已经征服了他们了。 三人结账出门,一两二的费用外带打赏了二钱银子,宋楠所费的不过是成本两钱的肥鸭一只,外加佐料人工店面等成本不足四钱,一只鸭子便赚了一两银子,难怪财源滚滚而来了。 宋楠送了三人出门,自始至终也没猜出三人的身份来,只是大致有了个轮廓,那小谨子和小永子必是太监无疑,说话的语气行为举止都暴露了身份。 就此推断,那位少年若非宫中之人,便是某个王府之人,除了这两处地方,还没有用阉人为奴伺候的。 不知不觉已是午时,宋楠也腹中饥饿,于是和叶芳姑端了只烤鸭弄了点酒两人坐在小屋中对饮,两人昨夜刚刚做了最亲密的接触,自然情浓如蜜里调油,宋楠边吃边轻声的在叶芳姑耳边说些轻薄话儿,惹得叶芳姑面红耳赤恨恨不已。 正暧昧调笑之际,外边大堂忽然传来一阵吵闹,有人高声道:“喂喂喂,你们做什么?怎地随便乱闯?那里是后院,吃东西呆在大堂便成了。” 脚步嘈杂之声却直往后院而来,宋楠忙起身出了小屋,一眼看见刚才在此品尝烤鸭的主仆三人去而复返,神se慌张的往院子里钻,不由的愣住了。 小谨子见到宋楠,忙轻呼道:“宋东家救我们。” 宋楠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光天化ri的碰到打劫杀人的不成?忙上前道:“怎么了?三位怎地去而复返?” 小永子道:“先别问了,回头在跟你解释,给我家少爷找个藏身之所,挡住外边的人便成,千万别让他们进来。” 宋楠皱了眉头,让紧随而至的伙计带着主仆三人进小屋躲藏,自己则和叶芳姑来到大堂中瞧瞧发生了什么。 大堂中一干伙计们都愕然呆立,还没缓过劲来,就见门口数名身着寻常衣物的人探头探脑的往里边看。 宋楠不动声se,站在一角示意伙计们不要多嘴,就听外边几人交头接耳,一人指手画脚的道:“好像就是进了这个铺子里,别处都看了,没见到人。” 另一长脸之人冷声道:“你可看清楚了,走了眼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先前那人指天发誓道:“属下岂敢撒谎,这么大的事情属下有几个脑袋?绝对没错,身边那两个人我见过,正是在太……那个人身边伺候的人。” “那就没错了,叫人绕过去把好了后门,别让他们走了,咱们进去看看,总要亲眼做个见证。” 几人商议已毕,在长脸之人的带领下进了大堂,那长脸的汉子一进门先是扫视了店堂里的角角落落一遍,接着便往柜台走来,伙计上前道:“几位爷,吃烤鸭么?” “吃什么烤鸭?爷们是来找人的。”马脸汉子语气不善,双目四下逡巡,口中道:“刚才是否有三个人进了你家店子?” 那伙计看向宋楠,宋楠微微摇了摇头,伙计忙道:“未曾见有人进店,爷们寻人的话,小店就这么大,一眼便看穿了,要寻谁自己看看不就成了。” 马脸汉子拍了拍柜台道:“少跟爷们装蒜,爷们亲眼看着那三人进了你家铺子,你在这跟我睁眼说瞎话。” 伙计急道:“爷,你这可是冤枉人,这店里连食客带伙计拢共十几个人,您要找谁看看便知,何必为难我们。” 马脸汉子冷哼一声,走到一名食客面前伸手蒿住那食客的脖领子问道:“刚才你见到人进去没?” 那食客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回答,马脸汉子不耐烦的喝道:“看见没看见,便是一句话,有这么难么?不说是么?不说老子扇你。” 那食客吓得脸se发白,刚要开口说话,宋楠知道不出面是不成了,于是现身高声笑道:“哎呦,这几位爷看着眼生啊,不是咱们正南坊的。” 马脸汉子放下食客的脖领扭过头来上下打量宋楠道:“你是谁?” 宋楠拱手笑道:“不才是本店的东家,几位爷是吃烤鸭还是喝鸭汤啊?” 马脸汉子缓步走向宋楠道:“爷说了,是来找人的,有三个人进了这里,你看见了没?” 宋楠仰头想了想道:“三个人?是不是两个短打扮的仆人,还有个是个少年贵介公子?” 马脸汉子喜道:“对对对,是他们,在哪儿?” 宋楠笑道:“看见是看见了,也进了我这店里了,不过被我店里伙计给轰跑了。” 马脸汉子绕着宋楠走了几步道:“轰跑了?糊弄谁呢?你开店做生意,来了主顾你会轰跑人家?不老实,你很不老实。” 宋楠笑道:“主顾也看什么主顾啊,咱们开门做生意,图的便是安稳别扰事,刚才那三人说后面有几只恶狗追着咬他们,若是让他们进了店,恶狗跟着来咬人,我这一店里的客人不全跑了吗。” 众伙计憋不住发出扑扑的笑声,宋东家这是拐着弯骂人呢;马脸汉子稍一回味便醒悟过来,怒道:“你他娘的敢骂我们是狗?你是不想活了是么?” 宋楠摆手道:“可不敢,您几位有头有脸的,身后也没尾巴,怎么可能是狗?” 马脸汉子怒骂一声:“去你娘的,把人交出来便罢了,若不然,老子今ri砸了你的店,叫你没处哭去。” 宋楠道:“伙计不都说了么?巴掌大的地方,哪里藏得住人?|” 马脸汉子一指后门道:“那里边是什么地方?” 宋楠道:“那是院子和后厨,乌烟瘴气的,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 马脸汉子道:“藏不藏得住人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哥几个,搜。” 五六个家伙撸袖子便往后门处闯,猛见寒光一闪,一柄短剑横在后门口,叶芳姑一手持剑,冷冷的站在那里。 “哎呦喂,你个开店的还带着兵刃,你他娘的开的什么店?黑店么?”马脸汉子双手在靴筒里摸索,抽出把匕首来晃了晃道:“你有兵刃,老子们便没家伙?” 身后几人变戏法般的各自从身上摸出了一柄匕首,吓得店伙和食客们惊慌失措,有的人赶紧悄悄的溜出了店门。 宋楠冷声道:“几位光天化ri之下想干什么?正南坊中怎地未见你们几人的面?你们是什么人。” 马脸汉子骂道:“你管的着么?老子们的身份说出来吓死你,识相的便让开,我们只寻人,不伤人,但你要是硬是逞英雄,爷们叫你躺上三个月。” 宋楠呵呵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在正南坊,还没人跟我这么说话,几位要是不亮出身份,便恕我不能让你们进后院搜人,这里可是私人店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进便能进的。芳姑,谁敢往里冲,便给他来个透明的窟窿,官府那边,咱们可占着理,便说遇强人打劫便是。” 叶芳姑冷冷道:“放心,爷,区区几只狗,奴家还不放在眼里。” 第一一四章 太子 ( )nbsp;第一一四章 马脸汉子大怒,挥手便招呼手下冲上,宋楠抄起一只长凳横在胸前,和手持短剑的叶芳姑堵在狭窄的过道上。凤舞? 两名汉子呼喝上前,挥动匕首接连挥刺,可惜匕首太过短小,两人连宋楠和叶芳姑的衣角都没沾着,身上却各挨了宋楠一板凳和叶芳姑的一脚,登时一个疼的抱头,一个成了滚地葫芦。 马脸汉子大怒,高声叫道:“东厂缇骑干事,阻挠者作反叛论,你这小小商家是不要命了么?” 宋楠这才明白,这几人原来是东厂的暗探,但也有些纳闷,三ri前才打的东厂番子们抱头鼠窜,这帮家伙们怎地又开始嚣张起来,而且面前这几人压根不认识,更不是当ri群殴的那伙人。 但此时无暇多想,对方亮出身份之后,自己再行阻挠便是罪过,当下扬声喝道:“原来是东厂的番子,打的你们还不够么?还敢在我正南坊辖区撒野,你们还有没有记xg。” 马脸汉子一愣,叫道:“你是何人?” 宋楠从腰间摸出腰牌来一亮道:“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宋楠在此,这里的事我锦衣卫先来一步,给面子的便走人,不给面子的咱们再来干一架,正阳门外又不是没打过,瞧谁有种。” 马脸汉子指着宋楠道:“你便是宋楠?” 宋楠道:“怎样?” “你便是跟咱们东厂干架的宋楠?”马脸汉子重复了一句,似乎不太相信。 宋楠抬脚踏在凳子上道:“怎地,我不像么?” 马脸汉子道:“你不是被打了二十大板么?怎地三ri便能走路还能打架?” 宋楠调侃道:“我体质优于常人,皮糙肉厚,伤好的比别人快,难道不成么?” 马脸汉子煽动鼻翼看着宋楠想着对策,身边一名汉子凑到他耳边道:“罗役长,那腰牌可做不了假,这厮的身份怕是真的。” 马脸汉子甩手给他一巴掌道:“要你娘的来多嘴,老子是瞎子么?” 那汉子心中大骂,捂着脸退到一旁,马脸汉子转头向宋楠道:“兄弟,咱们好生的打个商量,今ri兄弟们不是来闹事的,也不是来抓人的,只是来寻人的;那三人你可不知道他们身份,我们只要进去看一眼,见了那三人的面便走绝不生事,咱们厂卫一家,卖咱们个面子大家ri后好相处。” 宋楠道:“我已经说了,那三人不在我店中,你却偏偏不信;我的话你们都不信,这是给我宋楠脸么?” 马脸汉子咬牙道:“宋千户,何苦这样,对你并无好处。” 宋楠冷笑道:“这是我的私产,你们都欺负到我头上了,还来威胁我,真真好笑之极;你们若不走,别怪我吹哨子招呼兄弟们和你们会一会了。” 马脸汉子知道今ri之事再难办成,咬牙跺脚朝宋楠指点着道:“宋楠,你有种,给老子等着。” 宋楠笑道:“随时恭候大驾,打走了一个田规,又来了一个你,咱们有的是时间打交道。” 马脸汉子嘿嘿笑道:“我罗芳可不是田规那个蠢货,你等着瞧。” 罗芳一挥手,一伙人呼啦啦出了店铺,不一会散在人群中不见了。 店里众人这才敢喘了口气,东厂的番子比锦衣卫更狠,今ri亲眼见到宋楠将番役吓阻住,众人心中也着实解气;很多人压根不知道宋楠的锦衣卫身份,此刻才知道,这一品鸭的宋东家居然是锦衣卫的副千户,顿时觉得宋家的一品鸭也没那么美味了。 东厂的密探们出门之后,宋楠吩咐一名小伙计在门前把风,防止这伙人杀个回马枪,自己则带着叶芳姑迅速来到后院小屋中,那三人正惶然缩在门后,侧耳倾听外边动静,宋楠连叫了几声,他们才搬开挡住门板的桌椅,放宋楠进来。 “宋东家,他们人都走了么?”小谨子脸se发白问道。 “走了。” 小谨子默默做了个谢天谢地的手势,回身对那少年道:“少爷,咱们赶紧回去,迟恐生变。” 那锦服少年惶然点头道:“对对,咱们走。” 三人起身便要出门,宋楠忙拦住道:“这便要走?” 小谨子拱手道:“多谢宋东家援手,ri后我家少爷必有重谢,我们在此待不得,须得赶紧走。” 宋楠道:“外边来的那帮人是东厂的番子,你们怎地惹上他们了?难道不觉得要跟我解释解释么?” 小谨子道:“大恩不言谢,宋东家,你放心,我等像是作jian犯科之人么?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宋楠道:“什么难言之隐?我为了你们差点跟东厂的人动刀子,你们却一句难言之隐便可托辞?罢了,你们去。” 小谨子无言拱手,拉着那少年要走,少年却道:“告诉他实情,宋东家为了我们得罪了东厂的人,总要让他知道是为了什么,这么走太不近人情了。” 小谨子道:“少爷,这可不成。” 小永子却道:“我觉得少爷说的对,宋东家仗义援手,又不是什么坏人。” 小谨子正yu呵斥小永子,那少年却对宋楠一拱手道:“宋东家,实不相瞒,本人姓朱,目前暂住东宫。” 宋楠脑子嗡了一下,张口结舌道:“你是……太……太……” 小永子道:“没错,我家少爷便是当今太子。” 宋楠脑子里一片浆糊,眼前这个看上去稍显稚嫩瘦瘦的少年便是当今的太子,然则弘治之后便是正德,此人便是未来的正德皇帝朱厚照了。 正德这个名头在后世虽不响亮,但知道的人很多,后世宋楠虽然对正德没什么兴趣,但母亲喜欢听越剧,尤其喜欢听一出叫什么《游龙戏凤》的越剧,里边说的便是正德皇帝下江南,遇到店家女李凤姐,于是一见钟情,弄得yu生yu死的事情。 宋楠从来都认为那出戏就是扯淡,一个皇帝喜欢一个店家女,还需要搞来搞去的花心思动脑子么?直接掳了便走就成了嘛,不然还当个屁的皇帝;但母亲听得如痴如醉,宋楠也耳濡目染的知道了这个故事,没想到今ri眼前见到的人便是未来的正德皇帝。 宋楠愣住了,都忘了要向当今太子爷行礼,朱厚照却不以为忤,道:“对,我便是太子,你不用害怕,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宋楠愕然道:“太子殿下怎地会来到小店吃烤鸭呢,又怎地会被东厂的人……” 小谨子道:“这事说来话长了,我们还是要赶紧回宫才是。” 宋楠道:“现在你们还不能走,难保那帮家伙还在外边守着,你们这么贸然一出门,还不是被撞个正着?” 小谨子惊道:“那怎么办?” 宋楠想了想,转头对叶芳姑低语了几句,叶芳姑转身出门而去,宋楠道:“太子殿下不用担心,我叫内人去安排车马,一会儿,我让店里的伙计脱了衣服给三位换上,咱们掩人耳目出门,偷偷的回去。” 小谨子一挑大指道:“好办法,宋东家有计谋。” 见三人面se稍霁,宋楠倒了茶水给三人压惊,左右无事,朱厚照主动谈及今ri出现在街头的原因。 “我自出阁进学以来,父皇天天找饱学的先生给我讲学读书,父皇期望我将来能做个好皇帝,希望我多学些治国经世的本事,可是我天天呆在东宫,实在闷得慌。那ri宫中御膳房送来了你家的一品鸭,我吃着很好吃,便派小谨子去打听是从哪儿来的,结果,御膳房的太监说是从你这叉街的一品鸭店里买的,于是我便动了出门逛逛的心思,也想尝尝新鲜的一品鸭,御膳房的人将鸭子买回去之后又弄了几道手续,哪有你这儿的原汁原味吃的爽快。” 宋楠恍然大悟,难怪叉街老店开张不久,就遇到了每ri预定几百只鸭子的大主顾,陆青璃当时还说,那人说话娘里娘气的,想必是御膳房出来采购熟食的太监。 “太子殿下出宫,怕是不那么容易。”宋楠问道。 “当然不容易,须得经内务府和父皇许可,我知道父皇定然不准,父皇平生最不喜的便是不守规矩之人,要是禀报于他,怕是要招来一顿责骂,于是我便要小谨子和小永子带着我偷偷的溜了出来。” 宋楠微笑道:“太子殿下这可是鸟出牢笼了,外边虽没宫里好,但各se街景,各se人等,倒也新鲜有趣。” 朱厚照也笑了,道:“是啊,我也知道这么做不对,但还是忍不住偷偷跑出来。” 宋楠心道:“忍得住才怪,你虽贵为太子,不过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罢了,少年人爱玩的天xg如何泯灭?谁愿意终ri深锁宫墙之内读那些枯燥的书本?” “可是,东厂的那些人怎敢追着太子殿下无处藏身?他们不怕犯上么?”宋楠疑惑的问道。 朱厚照道:“你有所不知,东厂的那帮狗东西巴不得发现我私自出宫的事情呢,他们发现之后,必然向父皇报告,我受父皇训斥倒也罢了,小谨子和小永子他们也许会因此丢了xg命,范亨定会说他们蛊惑我擅自出宫玩耍,小谨子他们跟范亨有些不大对脸,他们便是利用这个机会排除异己罢了。” 宋楠恍然,原来如此,就是说范亨和宫中的太监也有不合,太子身边的太监小谨子和小永子他们也许和范亨不对眼,范亨只要借机弄倒了太子身边的心腹,便可安插自己人取而代之,相比之下,太子的愤怒倒无需担心,因为范亨也是按照规矩办事,弘治只可能加以褒奖,却绝不可能怪罪,范亨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未来打算。 说话间,叶芳姑从门外进来,轻声道:“都安排好了。” 宋楠拱手道:“太子殿下,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将您安全送回宫中。” 第一一五章 周旋 ( )nbsp;第一一五章 宋楠叫了三名伙计进来,让他们脱了外边的外衫让朱厚照等三人换上,将太子三人换下的衣衫塞进烤炉中烧个干净,这才带着三人往外走。凤舞 宋楠的担心并非多余,接替田规在正南坊一带干事的东厂役长罗芳并未带人走远,而是悄悄躲在街角窥伺宋家铺子中的动静;但见宋家铺子里出来了几名伙计,有的往东,有的往西,各自拎着食盒,好像是去送吃食,罗芳按兵不动,他在等待宋楠和那名女子的出现。 既然宋楠强自出头,如果太子真的匿在铺子里,他一定会亲自护送太子殿下出门,到时候派人悄悄的跟上去,待宋楠回转之后,再去跟太子三人对脸见证。这叫做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看见宋楠露面罗芳也绝不肯露面。 等了不大功夫,宋楠和那名女子终于露面,但与此同时,两辆马车也来到店门口,宋楠和那女子各自上了一辆马车东西分道扬镳了。 罗芳傻了眼,没见到有其他人上车,只有宋楠和那女子,然则太子殿下等人在何处? “罗役长,跟着谁?”身边的番子们问道:“马车可要走远了。” 罗芳咬牙道:“分三路,一路趁他们离开去店里查一遍,另两路分头跟踪。胡子、大嘴,你二人立刻去桥头骑马通知正东坊和正西坊的兄弟沿路留意这两辆马车,这两辆车黑蓬白轮,拉车的马儿棕se皮毛很好认。” 众番子齐声答应,立刻分为几路追踪前往,罗芳带着一名番子冲入宋家铺子,里里外外的一顿搜寻,不见太子等人的踪迹,见店内剩下的两名伙计似乎想出门叫人,罗芳赶紧撤了出来,跟着宋楠登上的那辆马车的方向追了下去。 宋楠坐在往西而去的马车上隔着车帘往外边看,不多时,便在街边看见那主仆三人慌慌张张的在街边匆匆而行,三人缩着头边走边神se慌张的四下张望。 宋楠吩咐放慢车速慢行,保持着太子三人在视线之内,回头看看车后,立刻看到了尾随跟来的两名东厂密探的身影,刚才交过手,他们的装扮很好认,鬼鬼祟祟的样子在街上也特别的醒目。 宋楠焦急万分,此时无法将太子三人接上马车,暴露在街上迟早有被发现的危险,双目逡巡间,忽然眼睛一亮,只见前面街口百姓一阵sao动,远远的便看见一队城管大队的队员正在街头横着膀子乱逛,领头的正是小队长马德刚,这厮咋咋呼呼对着行人瞪眼,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 宋楠在伸头到车夫耳边低语几句,车夫面露难se连连摇头,宋楠劈头给他一巴掌,从车厢前面的洞口伸出手来,扯住车夫手中的缰绳狠命一拉,马儿惊嘶一声带着马车直奔那一队城管冲去。 “哎呦喂,他娘的不带眼睛么,赶车的,你找死么?”马德刚等人吓得大叫,幸而马车的速度不快,有充足的时间闪避开。 一名城管队员眼疾手快扯住马缰绳,逼迫马车停下,另几人已经训练有素的围拢了上来,有人伸手便将车夫往下拉,抡起巴掌便招呼上去。 宋楠在车厢里轻叫道:“马德刚,我是宋楠。” 马德刚正扬了巴掌准备打人,一听是宋楠的声音,吓了一跳,忙朝车厢乱看道:“宋千户?” 宋楠道:“是我,我不便下车说话,你们听好,我马车后面有两个东厂的番子跟着,你们即刻去拦住他们,他们穿着黑se的短袄,你们便当作不认识他们的身份,想办法狠狠揍他们一顿,用什么招便不用我教了。” 马德刚双目往马车后方的人群扫去,那两名东厂的密探正站在一家炒货摊前假意讨价还价,被点明了身份的两人,此刻在人眼里就像脱光了衣服站在大街上一样的明显。 “千户,放心,交给我了;还有什么要帮忙的么?” 宋楠道:“不用了,完事带兄弟们去喝茶。”说罢从车厢里丢出了一锭银子,在两名跟随的东厂密探眼中看来,倒像是车内之人被地痞讹诈了一般。 马德刚喜笑颜开捡了银子揣进怀里,一招手,带着十几名城管队员边朝两名密探走去,两名密探觉得有些不妙,余光看见这帮人直直走来,忙侧身躲避;但马德刚肥大的身子一扭,横住大片地方,躲都躲不开,就听哎呦一声,马德刚揉着膀子龇牙咧嘴。 “你们他娘的怎么走路的?不带眼睛么?” “明明是你撞了我,我这躲都躲不开。”被撞的密探肩膀疼的要命,吸着凉气道。 “呦呵,你还有理了,他娘的,还有没有王法了,赔银子来,一百两银子,老子这胳膊怕是废了。”马德刚大叫大嚷。 “你……你们这是讹诈,明明是你撞了我们,玩儿碰瓷么?想的倒美。”另一名密探红着脸叫道。 “不赔是么?”马德刚斜着眼道:“兄弟们,给我打。” 十几名城管队员一涌而上,麻利的将两人放翻在地,拳脚起落狠狠的揍了起来,街上百姓吓得纷纷侧目避让,两人身上也不知挨了多少拳脚,终于忍不住叫道:“我们是东厂缇骑,你们他娘的不要命了么?” “东厂的番子?”马德刚惊道:“兄弟们,赶紧闪。” 一声呼哨,十几名城管作鸟兽散,顷刻间无影无踪,两名番子鼻青脸肿,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身来,四下里都是围观的百姓,打人的痞子们已经消失无踪,气不打一处来,瞪眼朝围观百姓骂道:“看他娘的什么?” 百姓们赶紧扭头各忙各的,两人哼哼唧唧的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擦拭口鼻上的血迹,身后一人道:“你两人在搞什么鬼?” “关你鸟事。”鼻子正疼的钻心的一名密探没好气的骂道。 “他娘的,你跟谁这么说话?” “啊呀,是罗役长,该死,属下被打得耳朵背了气了,没听出来。”那密探吓得脸都白了。 “到底怎么回事?”罗芳皱眉喝道。 “我们跟的好好的,来了一帮痞子硬是找茬,把我们给生生揍了一顿,哎呀,马车去哪了?马车呢?” 两人这才想起跟踪马车的事情,放眼四顾,哪里有马车的影子,顿时目瞪口呆。 “蠢货,被别人设计了还不自知,回去再收拾你们,追!”罗芳咬牙切齿,当先往前冲去,几人奔到街口,却见十字街头四通八达,往东往西往南还是往北?人流攒动,人海茫茫,往哪去寻那辆马车去。 “他娘的,完了,被他们跑了,这厮如此jian猾;我明白了,他们定是让太子扮了伙计先行出来,路上再趁乱上马车离开,咱们即刻赶去正西坊,让正西坊的兄弟协助咱们,马车要找,穿着伙计衣衫的也要找。” …… 趁着混乱之际,宋楠将太子三人拉上了马车,车夫挥鞭加速,不一会在宋楠的指点下来到一处大院门口,宋楠跳下马车进了院子,不一会带了四名锦衣卫旗校出来。 朱厚照等人极为惊讶,但见宋楠吩咐四名旗校脱了衣衫,自己换上一套,让朱厚照等人换上其他三套,四名旗校则换上了宋楠的衣服和伙计的服饰钻进马车里。 马车再次启动往正西坊而去,宋楠则带着穿着锦衣卫罩甲的太子三人头也不回沿着大街往北,直奔内城而去。 一路上四人都不说话,街上时不时便有可疑之人在街面上东张西望,宋楠明白,那是东厂的番子们在全力搜寻四人的行踪,于是不断的催促加快脚步;朱厚照养尊处优惯了,走的脚脖子酸疼,但也只能咬牙挺住。 一路上有惊无险,和东厂的数拨番子打了照面,番役们只顾找人找马车,无暇去找这四个锦衣卫的麻烦,入了正阳门转而往东,行过东长安街,一直赶到明照坊北,东安门已经遥遥在望,宋楠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在宫门外的街边,宋楠向太子殿下拱手告辞。 “终于将太子殿下安全送达,幸不辱命。” 朱厚照拉着宋楠的手道:“辛苦宋东家了,我不知说什么好。” 小谨子道:“殿下,他可不是什么宋东家,刚才在锦衣卫衙门口随手便招来几名旗校,恐怕是锦衣卫的官儿。” 宋楠垂首行礼道:“是,太子殿下恕罪,先前不知您的身份,故而没有明言,卑职是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宋楠,今ri无奈,才让太子殿下和二位公公扮了锦衣卫,实在是失礼。” 朱厚照笑道:“这是计谋,我很喜欢,说起来今ri还真的很刺激呢,你很不错,今ri若非你巧妙周旋,事情恐不可收拾;唔……我该怎么赏你呢?” 宋楠笑道:“不敢,护送太子乃卑职的职责。” 朱厚照伸手从腰间拽下一只玉佩来递给宋楠道:“便赏了你这个,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今后遇有难处,可凭玉佩来寻我,我或可帮上你的忙。” 宋楠点头道谢,双手将玉佩接过,小谨子和小永子也对宋楠连声称谢,其实今ri最紧张的还是他们,若被番子撞脸认出来,下场最惨的还是他们俩人。 宋楠攥着玉佩,目送三人越过广场进了宫门,这才转身回头,慢悠悠的回家。 (感谢大堂烟雨梦兄弟的礼物。) 第一一六章 梁子 ( )nbsp;第一一六章 东厂缇骑番役和密探们几乎忙活了一下午时间,结果一无所获,本来是件极好的功劳,可到嘴的肉却长翅膀飞了,罗芳心中别提多郁闷了。凤舞? 为了围追堵截太子殿下的车马,七八个坊间的人手都调动了,弄得动静着实不小,放空之后,自然也怨声载道;罗芳不得不低声下气的对其他诸坊的东厂头目们表示歉意,好话说了一箩筐,搭上了十几两银子的喝茶钱,这才打发的其他番子们悻悻离去。 罗芳恨得牙根痒痒,今ri之事的罪魁祸首便是宋楠,若非他强自出头,有怎会有这么多的差错,想来想去,罗芳决定去拜见范亨,将此事说明,同时请求范亨准许自己对宋楠展开行动,此人实在太过碍手碍脚。 范亨一直在宫中随侍,直到傍晚方从宫中出来,他的住处便在东厂衙门的内衙,踏进灯火通明的衙门大厅,发现罗芳正坐在桌子边呆呆的发愣。 罗芳看见范亨赶紧上前行礼,躬身笑道:“督主回来啦,属下正等着您呢。” 范亨摆摆手,略显疲倦的往椅子上一坐,随手取下帽子放在桌上,伸直了腿发出满意的哼哼声,一名番役赶忙捧上茶水来,范亨喝了一口热茶满足的一叹,这才转头道:“怎么着?有事么?” 罗芳噗通跪在地上,垂首道:“督主辛苦劳累,属下本不该拿此事来烦您,但属下不说的话,实在是心中不忿,正南坊属下是呆不下去啦。” 范亨皱眉道:“起来起来,本督要你代替田规去正南坊做事,便是看重你比田规那蠢材更能经事,怎地才两ri,便嚷嚷着呆不下去,正南坊是龙潭虎穴么?” 罗芳叹道:“本来今ri有件事属下要是能办好了,督主定会高兴,可惜,属下棋差一招,被人搅局将事情搅黄了,属下有负督主信任,自请降职调离正南坊。” 范亨道:“到底是何事,你倒是说清楚了,本督累的够呛,陪皇上站了一天,脚脖子都酸了,腰也疼的厉害,尽听着李东阳他们几个老东西喋喋不休了,好容易回来喘口气,你们又不让我清净。” 罗芳跪行几步轻声道:“若非此事事关重大,属下岂敢来叨扰,今ri在正南坊,您猜我们看见谁了?” 范亨提着茶盅的盖子歪头问道:“谁?” 罗芳道:“太子殿下。” 范亨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皱眉道:“真的看见太子了?” 罗芳道:“千真万确,太子由身边的刘瑾和张永两人陪着偷偷溜出宫去逛街,被咱们一个密探给发现了。” 范亨道:“你怎知他是偷偷出宫?” 罗芳道:“这不明摆着么,刘瑾那小子眼睛尖,嗅到有密探跟随便赶紧带着太子躲了起来,这不是yu盖弥彰么?刚才您老人家没回来的时候,我便去宫里打听了,太子爷压根没跟内务府提及出宫之事,太子这是瞒着内务府和皇上偷偷出宫玩耍呢。” 范亨神情兴奋起来,道:“好好好,这是好事啊,本督正对太子身边的那几个家伙不满,自以为伺候储君便目空一切,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还四下造咱们的谣,这一回他们怂恿太子出宫玩乐的罪责是跑不了;你们当场戳穿了他们的身份了么?刘瑾张永拿起来了没?” 罗芳喟然一叹,瘫坐在地上。 范亨愕然道:“怎么?” 罗芳哭丧着脸将遇到太子之后紧接着带人去搜,然后遇到宋楠阻拦的事情说了一遍,咬牙道:“不是这个宋楠从中作梗,这件差事属下办的妥妥当当的,可现在,忙活了半晌,太子和刘瑾张永早已回宫了,咱们连面都没照,压根没法拿此事说话了。” 范亨气的一脚踢翻了凳子,伸手横扫,将桌上的茶盅扫落地上,摔得粉碎。 “又是宋楠,竖子实在可恶,三番几次与我东厂作对,着实可恼。” 大厅中的几名番子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督主雷霆之怒,绝不可此时招惹,哪怕是在这时不小心放了个屁,也有xg命之忧。 罗芳小心翼翼的道:“还有呢,那宋楠压根就没伤,牟斌那ri根本就是在欺骗督主,他锦衣卫这是想要跟咱们东厂掰掰手腕了,督主,这事儿咱们可不能怂啊,十几年来,咱们东厂可是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锦衣卫想翻身骑在咱们头上,那可不成。” 范亨一拍桌子怒骂道:“休想,凭他牟斌还能反了天不成?之前都服服帖帖的,自从正南坊出了那档子事之后,现在越发的嚣张的不成样子了,明ri我要在皇上面前给他加加杠子,让他舒坦舒坦。” 罗芳磕了个头道:“督主,皇上恐怕轻易不会表态,要属下说,目前情势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个宋楠,坏了督主的大事,督主岂能容他逍遥,属下认为,对这种人应该杀一儆百。” 范亨一怔道:“你是说……”伸手做了个杀头的姿势。 罗芳低声道:“属下正是这么想,您想,整个锦衣卫衙门现在蠢蠢yu动,还不是因为这个宋楠挑起了事端,督主又看着厂卫一家的面子未予深究,锦衣卫衙门的那些家伙便以为咱们软弱;只要宰了这小子,哪怕是弄得他半身残疾,聪明人自会知道害怕,牟斌还敢再嚣张么?” 范亨皱紧眉头道:“可是,宋楠毕竟是锦衣卫的人,而且是个副千户,他要是出事,牟斌第一个便会怀疑到咱们头上,到时候怕是要严查此事……” 罗芳道:“只要手脚干净,不留痕迹,怕他查怎地?督主若是放心属下,属下便亲自去办,一定不会留下丝毫的痕迹,叫那宋楠死的无声无息。” 范亨咬咬牙缓缓点头道:“好,果然本督没有看错你,你比那田规更能干事,只是一定要不留痕迹;这件事只有你我两人知晓,出了事……” 罗芳道:“不,此事只有属下一人知道,数月内宋楠要是还活着,或者是属下手脚不干净惹来麻烦,便请督主逢年过节给属下的老母送些活命银子,属下在泉下定感谢督主大恩。” 罗芳的意思很明显,杀不了宋楠,或者是露出了马脚,他便自杀自己替范亨灭口,这是表示此事绝不会连累到范亨身上。 范亨如何听不出他的意思,拍拍罗芳的肩膀长叹一声道:“好,本督相信你定会成功。” 罗芳道:“谢督主信任。” 范亨一摆手高声道:“来人,后衙摆酒,本督和罗百户喝上一杯。” 罗芳愕然道:“罗百户?” 范亨呵呵笑道:“从此刻起,你便是我东厂缇骑理刑百户了,等你差事办好后,正西坊、正南坊、正东坊、宣南坊这四大坊的人手便归你调度了。” 罗芳脸se惊喜,刚刚站起身子,又不由自主的跪倒下去,连磕了十几个头,涕泪横流的连声感谢督主的知遇之恩、提拔之德。 …… 宋楠雇了辆马车赶回正南坊,先去衙门里转了一趟,四名正西坊一游的旗校还在等着宋楠回来禀报消息,这四名锦衣卫穿着宋家铺子里的伙计衣服和宋楠的棉长衫挤在马车里刚到正西坊不久,马车立刻便被盯上了,番子们也没敢立刻动手,一直等到人手聚拢了有二十多人,这才在僻静的胡同口堵住了马车。 结果自然是个大笑话,四人擎出锦衣卫的腰牌,申明是锦衣卫乔装办事,众番子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四人却又不依不饶,非要外边围堵的众番子亮明身份,并且随他们去正南坊衙门向上官解释身份泄露,事情办不成的原因,让众番子懊恼不已。 幸而宋楠交代他们要见好就收,惹毛了番子们搞不好真要吃亏,缠杂了一会儿之后,四人这才骂骂咧咧的钻回车子里回转,而东厂的人不久也明白过来,这是宋楠的障眼法,想再寻他们的晦气的时候,他们已经沿着正西坊兜了一圈,回到了衙门里。 宋楠大笑不已,这一下午遛狗遛的既紧张又刺激,简直堪比jg匪片,当下宽慰四人几句,叮嘱他们不要多言,拿了几两银子给几人喝酒,并安排人去库房领了四套全新的锦衣卫罩甲发给四人,才心满意足的走人。 回到家中,天已经全黑了,远远便看见院子门口的红灯笼下,叶芳姑和陆青璃两姐妹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宋楠心头一热,忙挥手招呼,两姐妹迎上前来,宋楠不顾两女的扭捏反对,伸手左拥右抱,搂着她们的肩膀进门。 第一一七章 新宅 ( )nbsp;(感谢三颗黄牙兄弟的月票打赏,为你加更一章!) 叶芳姑相中的大宅院紧临菜市大街南口,房舍清幽雅静,周围树木葱郁,很难得的一个地方;宋楠本来并不打算亲自来看,但叶芳姑希望宋楠能把把关,再说宋楠在家休息,左右无事,所以便点头答应了。凤舞 翌ri上午,宋楠和宋母一起带着叶芳姑陆青璃两姐妹前往这所宅院看看情形,到了地方,众人四下里看了个遍,均觉的非常的满意;宅院前后两套四合院相连,正好是内外宅的格局,前后各有十几间房舍,以宋家如今的人口来算,那是绝对够住了,便是李大牛从蔚州将父母接来同住也是绰绰有余。 陆青璃边看边叽叽喳喳的指指点点,兴高采烈的道:“买下这宅子,再添几个仆役丫鬟马夫厨娘,咱们便是大户人家啦。” 宋楠笑道:“咱们本来就是大户人家啊,你到现在还不这么认为?” 陆青璃嘻嘻笑道:“大户是大户,只是有些寒酸,有了宅子之后便不同啦。” 宋楠哈哈大笑,站在后院院子里看着四方的房舍问道:“买了这宅子,娘还住北边的厢房,芳姑和青璃住哪边?” 叶芳姑笑而不答,陆青璃眨巴着眼道:“宋大哥住哪一间?” 宋楠笑道:“我是问你,怎地你反倒问我了。” 陆青璃道:“你住哪边,我和表姐便住在旁边,紧挨着。” 叶芳姑面se绯红,啐道:“胡说。” 宋母呵呵笑道:“青璃说的对,当然要住在一起,楠儿,娘想着,这宅子买下来之后,你和叶姑娘还有陆姑娘就赶紧把事儿办了,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于两位姑娘家名声有污。” 宋楠笑嘻嘻的答应,叶芳姑若有所思,陆青璃则嗔怪撒娇不已。 宋楠见大家都很满意,便转头寻远远跟随陪同看宅子的主人,却见那宅子的主妇正站在牡丹花坛边偷偷的抹泪,忙让叶芳姑去问问怎么回事。 叶芳姑来到那妇人身边,那妇人赶紧抹泪万福,叶芳姑也福了福回礼,问道:“大嫂,怎地突然伤心起来了?是舍不得这宅院么?” 那妇人勉强笑道:“叫姑娘见笑了,只是见你们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样子,勾起了伤心往事罢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叶芳姑道:“大嫂,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那妇人叹道:“当初奴家随夫君进京城之时,家中商铺繁荣,ri进斗金,也是蒸蒸ri上的情形;谁能想到,先夫一病归去,留下我孤儿寡母,最后还要卖了这宅院度ri,故而心中生出伤感……对不住,奴家不该这样,坏了诸位的心情了。” 叶芳姑被她触动心事,跟着也落下眼泪,自己也是曾经在幸福之中无忧无虑,后来天降不测家破人亡,成了在外流浪的孤魂野鬼,但和眼前的妇人比起来,自己算是极为幸运了,因为遇到了宋楠。 那妇人见惹得叶芳姑落泪,连声的告罪,掏了丝帕给叶芳姑拭泪,两人期期艾艾各怀心事,相互安慰。 宋楠看的发愣,扶着宋母走过来,两个悲戚的女子惊觉失态,忙拭泪止住。 “怎么了?”宋楠问道。 叶芳姑将那妇人的话说了一遍,宋楠等人听着心头也颇为悱恻,人世间的兴衰罔替本就难以预料,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兴兴衰衰,起起落落,有几人能预见命运这个东西?自己就算身份和这年代的人有所不同,也不知道明ri的命运,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握现在,努力奋进罢了,至于结局如何,宋楠压根不会去想,也想不明白。 “这位大嫂,莫伤心了,宅子五千两我们一两银子也不还价,听说你家中还有个小公子,这五千两银子也足以保证你母子富足一生,买处小宅院,安安静静的过ri子也好;这宅子卖了也好,睹物思人,徒生许多悲伤。”宋楠劝解道。 那妇人点头道:“公子说的是,你们决定要了这宅子了么?要是决定了,奴家便请了中人立下契约,咱们选个ri子过了契约便罢。” 宋楠看了看叶芳姑等人,众人却都等着他下决定,宋楠笑道:“这样,择ri不如撞ri,我命人马上去取银票,你寻人做中人,咱们今ri便立契。” 那妇人愕然道:“这么快?我们可还没寻到住处呢。” 宋楠道:“无妨,三ri后你们再搬走好了,我先买下来,搬进来前还要先整修一番,也不急着进来住。” 那妇人连声道谢,告罪一声,出去寻中人准备立契约,宋楠让陆青璃陪着宋母坐车回家,顺道将家中的银票带来交割,众人走后,宋楠问叶芳姑道:“那ri我让你寻个道士来看看风水,可寻到了么?” 叶芳姑道:“忠叔在玉虚观里寻了个师父,据说有些本事,要不我去请他来看看?” 宋楠点头道:“虽则我不信鬼神之说,但这房子里毕竟兴衰交替,还死了人,总是要看一看才心安。” 叶芳姑道:“是呢,刚才那房主说话的时候,我见伯母的脸se不太高兴,恐怕是有些嫌弃了,定是见大家满意,这才忍住没说。” 宋楠道:“恐怕是这样,你去请,我立契约,咱们今ri将此事搞定,明ri请了工匠来整修几ri,蔚州大牛一家恐怕不几ri就要到了,正好合住。” 当下几人分头办事,陆青璃带来五千两银票和房主交接立下契约。 中午ri光正盛之时,一名麻衣老道随着叶芳姑来到宅中,驱邪辟鬼要在中午阳气最旺之时,那老道在宅子里里外外折腾了好大一会,这才来到前厅坐下。 宋楠等人围拢上去问究竟,那道长闭目不答,只伸出三个手指头来,众人不解,还是陆青璃伶俐,听得书多了,好像明白道长的用意,于是拿了三两银子放在道长身边。 道长微睁双目看了那银子,旋即闭目仍旧伸出三个手指头。 陆青璃嘀咕着一狠心拿出三十两银子种种往桌上一丢,道长漫不经心的伸手掂了掂,迅速陇入怀中,咳嗽一声开口道:“驱鬼辟魔乃我道门中人本分,几位居士大可不必客气。” 陆青璃嘟囔小声道:“拿了银子才叫人家不用客气,真是虚伪。” 宋楠笑道:“道长可曾看出端倪来了?” 道人神秘一笑,道:“宅子也算是平安,只是有几处妨害风水,可大可小,大则血光重病之灾,小则鸡毛蒜皮之忧。” 宋楠肚中暗骂:“这他妈要你说?所有的可能都被你说完了。” 道长用拂尘往院中一指道:“院中石磨位置正对中庭,此乃碾压风水之虞,须得挪位让方;贵宅门外正对门缝有一株大枣树,此也是压迫风水之处,须得连根刨除。” 陆青璃忍不住道:“就这些?” 道长微笑道:“最重要的一处便是后进庭院中的花坛,上植有两株牡丹花树,此两株牡丹上怨气纠结,贫道以为是死去之人恋栈不去盘旋纠结所致,故需的连根铲除。” 道长话音一落,几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道:“那怎么成。” 叶芳姑道:“我对那两株繁茂的牡丹最是满意,京城养牡丹殊不容易呢。” 陆青璃道:“是啊,那两株牡丹看着很让人喜欢呢。” 宋楠也道:“牡丹不是主富贵之相么?怎地道长跟民间的说法不一呢?” 那道长面se略有慌张,佯怒道:“贫道言尽于此,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愿不愿照做,那是居士们的自家事,无量寿佛,贫道告辞。” 说罢提着银子,抓取拂尘,慌慌张张的走了。 “呸,满嘴胡言的牛鼻子。”陆青璃冲他的背影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那妇人本神情不定的站在一旁,此刻才走近轻声道:“宋公子,那两株牡丹是奴家和亡夫亲手所植,那道长说的亡人怨气纠结于此,奴家倒是有点相信,要不你们便将它挖出来,奴家带着走便成了。” 陆青璃叫道:“凭什么,这牡丹花现在可是我们家的。” 那妇人神情一黯,低头不语。 宋楠道:“青璃,不要这么没规矩,大嫂也是好意,芳姑,你说呢?” 叶芳姑道:“我不知道,这等事谁敢保证?若真是牡丹花碍了风水,便刨了去也行。” 宋楠看出叶芳姑和陆青璃脸上的失望,笑道:“算了,这牛鼻子就是个大骗子,留着,我也挺喜欢那两株花的。” 叶芳姑和陆青璃均面露喜se,窃喜郎君知趣知心。 第一一八章 乡亲 ( )nbsp;第一一八章 宅子买下之后,宋家便请了工匠对宅子进行修葺,平整场地,粉刷装修,补漏除杂,数ri之后,宅院焕然一新;那原房主的母子两人倒也贤良,第二ri便寻了住处搬了出去。凤舞? 门外的大枣树被连根刨除,外边院子里的大石磨子也被移到了边角处,另新添置了全新的家具用具,将原主人留下的大部分物事清除出去卖的卖送的送烧的烧。 那两株牡丹得以幸存保留,但有心的叶芳姑还是剪了条红布扎在枝头上用来辟邪。 有了这座大宅院之后,宋楠跟家中众人一样都心情舒畅,在京城有了房子,便觉得有了归属感,租住在那四合院中,逼仄不说,每月还有房东来收房租,心中总是有些忐忑不能安心。 但几下里用度也几乎用光了宋家的所有积蓄,四个铺子生意虽好,每ri约莫有五六百两的纯利进账,但开业不过四五个月,赚的又投入了一部分,伙计店面本钱税金等等全部算下来,也不过积蓄了一万六千两银子,花在这所宅院上便近六千两,又租了南边偏僻处的荒废大院子,添置了十几台烤炉,还给小公爷八千两本金,再送了江彬一千两的贺礼,平ri里宋楠花起钱来也不留手;这一万多两银子就这么如流水般的干干净净。 陆青璃拿着空空如也的银票盒子给宋楠看时,宋楠哈哈大笑不已。 陆青璃道:“宋大哥,你还笑呢,钱都花完了,就剩下几百两了,铺子里还有一千两又不能动,咱们没钱花了。” 宋楠笑道:“赚钱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花的痛快么?几个月花了一万多两银子,咱家这回算不算大户了?” 陆青璃撅嘴道:“没钱了,宅子里还有许多地方不满意呢,马上大牛哥带人从蔚州赶来又要安家费,还要雇人手,可怎么办?” 宋楠笑道:“你担心什么,那能要几个钱?铺子每ri进几百两,还不够花么?放心,钱有的挣,只要人不趴下便成。” 陆青璃语塞,既然宋大哥都不担心,自己还担心什么?只是一下子一万多两银子没了,心中着实的肉痛。相比以前,自己和姐姐一个月都花不了二两银子的ri子,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过的;现在自己和姐姐手上的一只玉镯子都够以前活一年的了。 眨眼间,十ri休假时间过去,宋楠重回锦衣卫衙门做事,众百户见到宋楠自然是问东问西,将那ri宋楠的无畏行为吹捧的天上少有地下全无。 彭万里也着意关照了宋楠几句,不过宋楠对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次连其他坊间的千户都送来了慰问的礼金,身为正南坊千户,自己的顶头上司的彭万里却一点表示也没有。 宋楠可不信他拿不出几十两银子来,自己也不缺他这几十两银子的礼金,只是觉得此人心机过于深邃,或者说是谨慎过头;刻意的跟自己保持距离,便仿佛沾上自己,今后便有什么霉运一般。既然如此,宋楠自然不会强求,这种人明哲保身,自以为左右逢源,殊不知无论是何种冲突之中,最招人恨的反倒是无立场的墙头草,他这一辈子,千户之职恐怕就算是到了头了,再想寸进却难了。 ‘养伤’告假的这几ri里,坊间倒也清闲,宋楠最想知道的是东厂番子们的反应,结果一问之下,却大跌眼镜,坊间的东厂番子和密探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也不冒头,更不惹事,好像乖了许多。 宋楠虽觉奇怪,但也没多想;重回衙门,每ri带人东逛逛,西跑跑,倒也悠闲自在,时不时的往城管大队的驻地跑,约束这帮家伙们好生的办事,毕竟自己每个月可是要掏几百两银子花在这些人身上。 唯一让宋楠觉得有些尴尬的是,每次去城管大队驻地,总是能见到小郡主的身影,这妮子也不知怎么了,好好的公爷府不待,偏偏喜欢耗在城管大队的驻地,每ricao练鞭打这些家伙们,弄得怨声载道,还单独弄了间房舍,早出晚归,把这里都当成公爷府了。 头一回宋楠见到她,还为当ri的事情向她说了几句好话,小郡主也没说什么,只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当ri也冲动了些,双方都有错,两下里扯平了。 小郡主平淡的态度,倒让宋楠心里颇不是滋味,说不出的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似乎小郡主不再粘着自己,倒好像失去了点什么;不过宋楠很快释然,嘲笑自己变得太过敏感,遂将此事抛诸脑后。 十月十八,李大牛带着一大帮子蔚州父老终于到了京城,除了李家老两口之外,还有原来小石桥的七八家邻家夫妻,外加沾亲带故的几名老实后生;宋楠喜出望外,安顿好众人住下,当晚请了众乡亲在酒楼大吃一顿,又请众乡亲参观自家宅院,顿时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宋家哥儿,你这是发了大财啊,这么大的宅子,恐怕没个几百两银子拿不下。”邻人方大叔张着嘴巴问道。 宋楠笑道:“五千两。” “我的个天爷啊。”众人差点晕去,五千两银子,这一辈子也赚不到这许多钱呢。 许多人心道:宋家哥儿居然花了这么多银子买了这个宅子,却不去放高利贷,当真可惜!若是放利钱,一辈子吃利钱便可顿顿鸡鸭鱼肉,小哥儿虽有钱这笔帐可算的不jg。 众人议论纷纷,羡慕不已,同时也认为,小哥儿这宅子定是被人蒙了,在蔚州这样的宅子顶多八百两,宋小哥儿吃了五倍的亏,今后既然在宋家做事,这方面可要帮宋小哥把把关。 宋母全程笑的合不拢嘴,本就是乡里乡亲的,在一起住了五六年,各家都熟络的很,宋母来到京城也思念蔚州的紧,这回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乡邻来家中做事,自然心情大畅。 “楠儿啊,乡邻的叔叔婶婶伯伯大娘们来到京城,除了吃穿用度要照顾好之外,工钱可不能少了,否则我可不依。” 宋楠忙道:“放心娘,怎可亏待他们,不但不亏待,工钱还要比在京城雇的人高呢,别人二两一个月,咱们蔚州乡亲每月三两,吃住全包。” 众乡邻先是惊愕,继而鼓掌欢庆,连称宋家哥儿仗义,一名妇人笑的流眼泪,拉着宋楠的胳膊道:“好哥儿,不枉婶子当年还偷偷塞给你鸡蛋吃,我家狗儿都吃不到,你小时候瘦的跟小鸡子一般,婶婶心疼啊。” 另一名妇人也道:“是啊,哥儿记得么,你十岁那年,天天赖在我家炕上,尿湿了几床被子呢。” 宋楠尴尬yu死,边答应边求救般的看着叶芳姑萍儿等人,却见这帮没义气的个个捂嘴偷笑不已,十足的幸灾乐祸。 还是大牛看不下去了,上前替宋楠解了围道:“各位婶婶大伯,楠哥儿现在可是京城大官儿,以前的那些事提他作甚?咱们来之前可说好了,吃喝工钱都好说,都是自家人,可大家要上心替楠哥儿在生意上担当;楠哥儿公务忙,诸位可不要让楠哥儿分心。” 众人这才收敛,纷纷道:“那还用说,瞧好。” 当下宋楠趁热打铁,十几个男的自然是去烤炉房做事,派了两个妇人去烧煮饭食,其余的五六名妇人便留在宅中做事,烧煮清扫栽花植树都是些轻巧活儿,最重要的是,宋母能有原来的乡邻作伴,少了许多的空虚苦闷。 众人被送回住处安歇之后,宋楠才有机会问蔚州的情形,李大牛详详细细的将去蔚州的经历告知宋楠。 宋楠离开蔚州之后,不久便有新来的蔚州卫指挥使到任,这人是个科举出身的文官,不懂武备,为人虽然有些酸腐,但却并不愚蠢,军务上跟江彬也是客客气气的商量,江彬实际上便成了蔚州卫的实际掌权者;蔚州北的十几处寨堡在大捷之后不久便开始了重建,到今年的五月已经全部重建完成,而江彬也被提拔为蔚州指挥使同知,自然是借了牟斌之力。 当初宋楠被牟斌强拉进锦衣卫,江彬想清楚了要攀上牟斌的关系,不仅不反对,反而极力的支持,不得不说这步棋走的高明,也很快得到了回报。 “楠哥儿,江大人给你带了回信,也带回了不少礼物,这回乡邻们随我赴京的官府路条还是江大人帮着张罗的呢,对我也是极为客气。” 李大牛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回信交给宋楠,还有两张银票,宋楠一看,竟然是两张一千两的。 “这是怎么回事。”宋楠指着银票道。 “江大人说了,他升官你送礼,你升了副千户他自然也要送礼,你送一千两,他回两千两,他说这一招还是在蔚州跟你学的呢。” 宋楠无语了,眼前浮现出江彬黝黑的面庞来,若说之前跟江彬之间还有相互利用的成分,在经历斗王旦以及共御鞑子兵之后,两人之间已经有了相当真诚的兄弟情分在内了。 宋楠扯开信封拿出江彬的信展开,上边横插竖舞的写着寥寥数行大字,像极了江彬的作风:“宋兄弟,哥哥收到你的信了,听说你升了副千户,哥哥心里很是高兴,连干了几碗酒,差点喝醉了。当哥哥的嘴笨,写不出什么话来,送上两千两贺礼,外加一匹缴获的鞑子好马恭贺兄弟荣升。宋兄弟好好干,咱哥儿俩都要加油,哥哥可记着你临走的那句话呢,什么时候咱们京城见面,喝个三天三夜。” 宋楠微笑将信放下,吁了口气看着烛火呆呆出神。 第一一九章 暗算 ( )nbsp;第一一九章 正南坊中的平静当然是假象,那是罗芳刻意约束手下的结果;在宋家忙着购房雇人热火朝天的时候,罗芳一天也没闲着,他在暗中窥伺宋楠的行踪和习惯,便于实施对宋楠的报复计划。(凤舞文学网) 作为众多东厂番役中的一个,罗芳能脱颖而出,除了他善于揣摩上官的心思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有几分小jg明,无论办什么差事,罗芳都前思后想,自以为考虑周详了才会下手。 这也是他从锦衣卫被调入东厂为番役五年中从未受到任何案件牵连的原因,很多跟他同一时期进入东厂的人,如今还在东厂的寥寥无几,不是错啃了硬骨头,便是麻痹大意被人反咬。 罗芳想的很明白,东厂番子这个身份自然可以凭之呼风唤雨,但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朝中官员巴不得抓住他们的痛脚加以压制,东厂可恨众人皆知,对百官而言,东厂密探堪比毒蛇,而百官也不是吃素的,抓到痛脚也会往死里整。 很多人便是洋洋自得之际,忽然发现形势逆转,事情棘手之时范亨自然会一推了之,将这些人归咎为自作主张,于是莫名其妙的当了替罪羔羊。 在宋楠一事上,罗芳当然也要好生的考虑好再下手,宋楠是一定要除的,这是罗芳接手正南坊的役长位置时便想好了的,说来说去,打死狗没什么意思,也显不出本事;这宋楠打得田规一伙人抱头鼠窜,又弄得范亨没脾气,自己在这个时候来到正南坊正是个好机会,只要斗倒宋楠扳回局面来,自己在范亨心中的地位自然直线飙升。 所谓升官之道,不就是博上官欢心,投其所好,挠其痒处么。 罗芳制订了好几套办法,总结起来无外乎明杀和暗杀两种,明杀便是利用宋楠的不备,在光天化ri之下伺机当街除去,这种方法倒是很解气,但很快被罗芳否决。 且不说宋楠出门在街上行走都带着几名旗校同行,这种明杀的成功率堪忧,就算是能杀死宋楠,这件事也必将闹得沸沸扬扬;一名堂堂锦衣卫副千户在大街上被人围杀,朝廷上下肯定震惊不已;这可是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那里必瞒不过,有司必会拼了命的查凶;而这种杀人的办法人手要多,不利于事后保密,最终必会被查的露了马脚;到那时自己也跟着麻烦,范亨那里可是拍了胸脯以死明志的。 然则只能暗中进行,罗芳想过带人潜入宋家晚间行刺,可问题是,宋楠身边的那个女子武艺不知深浅,还有个叫李大牛的锦衣卫小旗住在宋家,这么一来势必要多带人手侵入,这岂不是又闹得跟明杀一样的麻烦。 思来想去,入宅行刺这一办法也被暂时排除。 罗芳并不着急,以他的经验,总有机会下手,宋楠又不是什么一品大员、皇亲国戚,不可能身边永远都有人手随行,只是自己没发现机会罢了。 在暗查十几ri后,罗芳终于发现宋楠一个生活规律,那就是,宋楠每隔几ri便会去正南坊锦衣卫衙门邻街的猫耳朵胡同的一家小酒楼去吃饭,这家酒楼的糖醋黄河大鲤鱼比较有名,宋楠每次去必点一条;而正因为这鲤鱼要从数百里外运来,所以并不常备,每有新鲜鲤鱼到货,店家必会派人去锦衣卫衙门知会一声,宋楠当ri中午必会欣然前往。 获知这个消息之后,罗芳既喜又忧。 喜的是,宋楠每次去吃饭的时候大多是孤身一人,偶尔带一两名旗校跟随,看得出,这个宋楠是在享受这几天一次的独处时光;换了便衣独坐角落,边吃着美味,边欣赏街景,颇有些怡然自得的味道。 忧的是,这酒楼离锦衣卫衙门只有一街之隔,一旦动手闹将起来之后,便很难逃脱锦衣卫的围捕,杀了人逃不掉,拿自己的命跟宋楠换命,这是绝对不能干的。 思来想去,罗芳突然想到了个绝妙的下手办法,罗芳自己都佩服自己了,这办法杀人于无形,事后又可嫁祸酒家之身,自己还可安然逃脱,不是天才,焉能有这般天才般的主意? …… 十月末的一天,猫耳朵胡同的四海酒楼的两名跑堂的小伙计直到ri上三杆也没来酒楼上工,酒楼徐掌柜气的大骂,命人跑去两人的家中询问,却见两个小伙计都鼻青脸肿的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一问方知,两个伙计昨晚下工回家,一个在黑漆漆的街道上被人砸了一砖头,抢了身上的两钱银子不说还被痛打一顿;另一个更离谱,早上起来收拾了刚要出门,便被几个不相识的汉子给堵在院子里,硬是说他欠钱不还,那伙计争辩间被打的不能动弹,临了才听那些人说认错人了。 掌柜的接到回信之后啼笑皆非,正南坊最近地痞已经很少了,怎地还会出这种事情,但眼下不是着急这个的时候,马上就要上客了,少了两个跑堂伙计,这可如何做生意? 难不成自己端了托盘去上菜不成?跑堂虽不是什么力气活,可是一天跑下来,小腿肚子也要转筋,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一顿折腾。 掌柜的正六神无主的想办法,门口有两个布衣百姓探头朝里边瞧,边瞧还边问道:“掌柜的,有活计干么?我们兄弟两几天没活干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掌柜的眼睛一亮,问道:“你们两个找活计?” 那两人道:“是啊,有活计么?” 掌柜的道:“我这正好缺两个跑堂的零工,干不干?” 两人连忙点头道:“干,怎么不干,给工钱就成。” 徐掌柜笑了:“怎么会不给工钱呢,先说好,我这两个伙计病了,请了你们来打短工,时间可不能长,最多ri便完事,每天给你们半钱银子的工钱,管吃喝,如何?” 两人想了一会,唇上长着一抹黑胡子的那个点头道:“干了,工钱虽少点,但也是临工,到ri,你要留我们干,不涨工钱可不成。” 徐掌柜呵呵笑道:“好说好说,进来换了衣服,洗洗手洗洗脸,马上便做事,跑堂传菜招呼客人可不用教。” 两人嬉笑道:“不用,当咱们是傻子么?” 徐掌柜心中石头落定,美滋滋的哼着小曲儿回身,忽然想起一事,转头对店内的伙计道:“我去隔壁衙门一趟,今儿黄河大鲤鱼到货,隔壁的宋千户昨儿便派人来问了,赶紧通知他去。” 掌柜哼着小曲儿出了门,两名新伙计换着伙计衣服,对视一眼,神情颇为玩味。 中午时分,小小的四海酒楼客人几乎满座,临窗的那一桌却立着个牌子,上写:此座预定。 好在还有空位,客人们也不纠缠。 人多客满,两个跑堂的新伙计忙的脚不沾地,高一点的那个低声的咒骂,不住的捂着腰捶打,瘦子每见到他这样,都是眼露凶光,吓得高个子赶紧喘着气继续忙活。 掌柜的对这新来的两个小伙计很是满意,两人手脚麻利的很,招呼客人也很勤力,倒像是见过世面的,正想着,见门口人影一闪,身着棉衫的宋楠出现在门口。 徐掌柜赶紧上前亲自招呼,打着躬引着宋楠来到座位前道:“宋千户,您先做着,鱼没敢给你杀,知道您喜欢新鲜的,这便叫厨下优先帮您弄好,怎么样,还是老规矩,米酒一碗?” 宋楠笑道:“有劳了,米酒一碗足矣,喝多了误事。” 徐掌柜笑道:“还是宋千户心里想着公务,佩服佩服。” 宋楠微微一笑,徐掌柜知趣的退下,招呼后厨烧鱼;宋楠坐在那里眯眼看着街景的时候,两名小伙计悄悄的躲在后厨和大堂的入口暗角处看着宋楠。 “罗役长,是他么?”高个子问道。 “没错,正点子来了,jg神点,可别露了相。”罗芳低声道。 第一二零章 难防 ( )nbsp;第一二零章 掌勺大厨jg心烩炒的红烧黄河大鲤鱼很快便出了锅,热腾腾的香气四溢,新来的高个子伙计忙从大师傅手中接过那盘鲤鱼便往大堂走,身后却传来徐掌柜的声音:“放着,这盘鱼我来送。(凤舞文学网)” 高个子伙计一愣道:“掌柜的,您跑堂?” 徐掌柜白了他一眼道:“宋千户是贵客,自然是我亲自端去,你们毛手毛脚的别失了礼数惹得他不开心,一边去,我来。” 高个子无奈将鲤鱼放下,徐掌柜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着烧好的鲤鱼往外走,高个子不甘心的跟在后面,走过过堂通道,瘦伙计拎着空托盘正站在那里,看见徐掌柜亲自端着鱼盘,顿时眉头紧锁,双目凌厉的朝高个子伙计瞪过来。 高个子伙计无奈的摊摊手,在徐掌柜身后指手画脚的示意是徐掌柜不让自己端盘子。 瘦伙计皱了眉头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笑容堆起,笑嘻嘻的道:“哎呦,掌柜的,您怎地亲自端盘子了?可小心着,刚出锅的鱼可烫着呢。” 徐掌柜目不斜视的道:“你别站在那里挡道,这是宋千户的鱼,都是我亲自给他上菜的,快躲开。” 瘦伙计一边笑着答应,一边侧了身子高举双手躲避,脚下却伸出脚尖轻轻一勾,徐掌柜哎呦一声身子往前一扑,手中的鱼盘顿时脱手。 瘦伙计眼疾手快,空中伸手一抄,将鱼盘稳稳当当的托在手中,徐掌柜惊魂甫定,站直身子赶紧看鱼盘,见除了鱼汤洒了一些之外,并无其他损坏,这才嘘了口气道:“叫你躲远点嘛,瞧,袢了脚了?还算你手脚快,不然这盘鱼洒了,你做三天工也赔不起。” 瘦伙计连声道歉,指着徐掌柜衣襟上的淋漓汤水道:“掌柜的,快去擦一擦,鱼儿我帮您送去,管保不会出麻烦,阿三,来扶着掌柜的去擦擦鱼汤。” 高个子伙计赶忙上前,连拉带拽的将徐掌柜拉到后厨用毛巾擦拭。 过道内,瘦伙计左右看看没人,伸手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瓷瓶,往鱼身上迅速的抖了抖,一蓬黄粉洒落鱼身,一阵淡黄的烟气冒过,黄粉迅速消失无踪。 瘦伙计低头嗅了嗅鱼身上的味道,满意的撇了撇嘴角,托着鱼盘往高声道:“来了,黄河大鲤鱼一尾……” 宋楠正看着窗外的风景,鼻子边鱼香四溢,转头一看,一名小伙计低着头托着鱼盘正笑嘻嘻的道:“您的黄河大鲤鱼,给您摆上。” 宋楠看了那伙计一眼笑道:“多谢了,你是新来的,看着眼生啊。” 瘦伙计用托盘半遮住脸,低着头道:“是,客官好眼力,小人确实是新来帮忙的。” 宋楠呵呵一笑道:“好好干,四海酒楼是个好地方。” 瘦伙计含糊的答应一声转身便走,突然听见宋楠在身后叫道:“且慢!” 瘦伙计一呆,手缓缓伸向腰间,握住藏在腰间的短匕首柄,半转身问道:“客官还有何吩咐?” 宋楠道:“你这小伙计好奇怪,光上鱼盘不拿碗筷,叫我用手抓鱼吃么?” 瘦伙计长舒一口气,连声道歉,赶忙去柜上取了碗碟筷子外加一小碗米酒端上来一一摆在桌上。 宋楠微笑看着眼前这小伙计笨拙的摸样,待他全部弄好,这才道:“还要好生的多看多学啊,酒楼小伙计虽非什么难做的活计,但也要眼光活络,脑子清楚呢。” 瘦伙计连声答应,躬身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宋楠道:“没了,多谢了。” 瘦伙计转过身去,慢慢的往过道上走,走出好几步才敢加快脚步,心头砰砰乱跳,身上已经沁出了汗来,连邻座的客人招呼他上菜都没觉察到。 宋楠拿起筷子掀了一片鱼肉起来,一蓬香气从鱼身上喷出来,味道鲜香可人,一下子勾起了食yu来;这年头的鱼禽都是土生土长,不似后世的那般喂食各种jg料,个头是大了,味道却如嚼蜡。食鱼养生,宋楠喜欢吃鱼。 宋楠送了一片鱼肉缓缓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只感觉鱼肉滑嫩可口,舒服的叹了口气,端起米酒喝了一口便开始大块朵颐起来。 瘦伙计躲在过道里看着宋楠连吃数块鱼肉,眼神中露出得意的神情,伸手招呼了高个子伙计前来,两人丢下手中的托盘往外便走。 食客看见两个小伙计往门外走,有人叫道:“那谁,菜呢,我们的菜呢?” 两人充耳不闻,径自出了店门口往大街上走去,食客骂道:“他娘的,四海酒楼的小伙计越来越没规矩了,掌柜的!掌柜的!上菜啊。” 宋楠连吃几口鱼肉,喝了小半碗的米酒,正舒坦的全身细胞在跳舞,店内本就嘈杂,也没理会店内客人的鸹噪,但喝酒的间隙抬起头来往窗外一瞧,正好看见两名小伙计没入人群的背影,其中一人还快速的脱了身上的伙计短衫取了帽子往路边上垃圾堆上一扔。 宋楠顿时一愣,因为那伙计脱了衣服和帽子之后的背影宋楠觉得很是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宋楠杵筷垂头细想,猛然间站起身来叫了声:“不好。” 店内众人被宋楠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纷纷朝这边看来,掌柜的刚要出门去骂两个偷懒的伙计,见宋楠站起身来,忙折返过来问道:“宋千户,怎么了?” 宋楠不答,脸上颜se从健康的红晕变的发白,进而变得蜡黄。 众食客惊惧不已,纷纷愕然对视,宋楠心中痛如刀割,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伸手入喉一抠,牵动呕吐肌哇啦哇啦弯腰大吐,吐出几口之后,身子一侧,轰然一声,歪倒在地。 …… 正南坊街区竹哨之声大作,锦衣卫们得知消息之后倾巢而动,迅速向猫耳朵胡同集结,先行到达的是郑达的第二百户所的旗校们,四海酒楼左近的街道胡同立刻被封锁的严严实实,而案发之地的四海酒楼已经完全被锦衣卫围得水泄不通。 所有的酒楼伙计掌柜账房大厨食客全部被集中在大堂内抱头蹲坐,毒发气若游丝的宋楠则在第一时间被火速抬往锦衣卫衙门,李大牛流着泪命手下缇骑将正南坊所辖的医馆郎中全部押到锦衣卫衙门,十几名郎中紧急诊断之后得出了结论。 “宋千户是中毒了,具体什么毒还不清楚,但可知是一种毒xg霸道的毒药,所幸宋千户吃进的不多,倒下前还呕出数口毒鱼,所以现在才还有气息尚在,否则恐怕……”正南坊《chun晖堂》坐诊名医万郎中如是说道。 李大牛怒道:“你们当郎中的是干什么吃的,什么毒都不知道?可还有救?” 万郎中摇头道:“老朽无能,解不了此毒,但可用药物暂且压制,解毒之法须得另请高明。” 李大牛气的要骂,周围锦衣卫劝解道:“李旗官,你急也不是办法,但凡能救,他们岂会不管,还是先让郎中们替千户压制住毒xg,咱们再寻名医便是。” 李大牛抹着泪点头,十几名郎中交头接耳相互商量了半天,这才开了方子,抓了些解毒的药剂煎熬好,宋楠脸se青黑牙关紧咬,众人不得不撬开他的牙齿,将汤药灌下腹去。 听闻消息的宋家众人闻讯赶来,宋母一见宋楠的样子,当即昏厥在地,叶芳姑陆青璃小萍儿等人也是哭的死去活来,鉴于人放在衙门里也不是个事儿,李大牛命人弄了软床抬着宋楠,一家子戚戚哀哀一路哭泣,回到宋宅之中。 宋楠中毒之事迅速传播开来,锦衣卫衙门上下极为震动,牟斌亲自前往正南坊千户所坐镇缉拿凶手,四海酒楼自然成了第一嫌疑对象,当时在四海酒楼之内的人全部被带回衙门一个个的盘问。 那盘鱼的毒物从何而来,四海酒楼上上下下包括老鼠洞都搜遍了,也没见到任何毒物,而掌勺的大师傅和酒楼内的人员也都是记录良好的百姓,几番询问拷打之后无果。 最后还是酒楼的徐掌柜想起来那两名新伙计的事情,忙告诉审讯的锦衣卫旗校,案子这才逐渐有了眉目,这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两名伙计乃是最大的嫌疑人。 然而,按照掌柜的和食客描述的长相和胖瘦高矮在正南坊以及左近辖区进行拉网般的盘查之后,压根没有一个长个小胡子马脸矮个子和一个满脸焦黄的瘦高个子的人,抓了几十个样貌类似的人,也最终被徐掌柜一一排除。 牟斌推断,那两人已经利用药物发作的延时和锦衣卫到达之前的空当逃的无影无踪了,也许早已不在正南坊辖区之内了,而若要在全京城搜寻这两个人,那是不可能的,锦衣卫衙门还没这么大的能耐和权利。 思来想去,牟斌决定此案慢慢细查,先赶紧请郎中救宋楠才成。 (感谢兄弟的三张月票) 第一二一章 垂危 ( )nbsp;第一二一章 一整天,宋楠都昏迷不醒,毒药侵蚀着的他的生命,脉搏也一个时辰比一个时辰的微弱,宋母已经晕去好几次,每次醒来,看见宋楠生命垂危的样子,便痛哭一番再次晕去。(凤舞文学网) 叶芳姑和陆青璃也痛哭不止,郎中换了好几拨,几乎将beijg城能请来的名医都请了一遍,结果却依旧令人失望,无人有把握能解此毒。 叶芳姑几近绝望,心如刀绞,夜间枯坐灯下之时,忽然像发了疯一般拿着短剑便往院子里冲,陆青璃惊骇不已,忙跟着去看究竟,生怕表姐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却见叶芳姑拿着短剑对着院子里的两株繁茂的牡丹花树一顿乱砍乱掘,顷刻间将两株花树砍得七零八落根底朝天。 “表姐,你这是作甚?”陆青璃挂着泪珠问道。 叶芳姑凄然回过头来道:“青璃,是我害了宋公子,当ri那道长说的很清楚,这宅子里的牡丹花有怨气盘结需的根除,当ri公子因为我说喜欢这两株牡丹花所以便说那道长是无稽之谈,保留了下来;现在看来,这就是灾祸啊,我的无知让宋公子命垂一线,若公子不能好转,我……我这条命也要殉他而去了。”| 陆青璃一惊,想起当ri之事来,自己也附和说那道人是个大骗子,果然宋大哥便身遭横祸,这一定是不敬鬼神之过,当下也不答话,接过短剑来一顿乱砍乱削,将枝叶砍得粉碎,哭道:“我也有份,都怪我……呜呜呜。” 两姐妹抱头痛哭,被惊动的众人站在阶上看着两姐妹均暗暗抹泪,坏事临头之时,人总是容易胡思乱想,两姐妹将此次宋楠罹祸归结于自己当ri的无知,也是为情感的宣泄寻个出口,面对心爱之人即将死去却无能为力,很自然便会归咎于自身,也是人之常情。 事到如今,京城中能请的名医都已经请了个遍,牟斌得知宋楠的xg命难以挽救之后也是无可奈何,尽人力听天命,自己对宋楠也算是尽力了。宋楠如果死了,卫里自然对他家眷好生的安顿宽慰,自己竭力为他缉凶报仇便是,说到底,宋楠只不过是自己手下的一名下属罢了,算是个能人,但也不至于让牟斌沮丧透顶。 次ri清晨,阳光升起,宋家新宅中死气沉沉,人人都面带忧愁站在内宅的院子里等待着最后的一刻,人人都知道,照宋楠现在的模样,绝捱不过今ri。 宅子外的空地上,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内有人向周围的百姓打听宋家新宅的位置,邻居的百姓早在宋家搬来的时候便知道了这一家是锦衣卫的千户,自然指点给那车上的人知晓。 马车来到宋家门口,车上下来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拍着门环往里边喊:“敢问是宋楠宋公子的家么?” 外宅的仆役开了门,那人自我介绍道:“宋公子和我家主人有结交,我家主人请宋公子前去一叙。” 仆役凄然道:“客人请回,宋公子恐怕不能去赴会了。” 那中年人一惊道:“怎么了?” 仆役便将宋楠的情形说了一遍,那中年人惊得目瞪口呆,仆役关了门之后,中年人呆立半晌赶紧回身上了马车,连声催促车夫快些赶车,直奔内城宫城而去。 东宫太子书房里,朱厚照惊讶的听着刘瑾的禀报,连声道:“这怎么可能?在酒楼吃个鱼也会吃中毒?那么多食客偏偏他中了毒?” 刘瑾道:“太子殿下,明摆着是宋千户的仇人下的毒。” 朱厚照道:“是不是上回帮了我们,得罪了东厂的那些东西,是那帮人的报复?” 刘瑾赶紧轻声道:“太子爷,可千万别提这档子事,您还往身上揽事不成?” 朱厚照绞着手踱了几步道:“不成,我要去看看他,当ri他诚心诚意的帮咱们,我都觉得他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了,此时他命在旦夕之际,怎可漠然不顾。” 刘瑾苦笑不已,这位太子爷生在深宫没见过什么外人,见到一个宋楠实心实意的待他便把人当成朋友了。 “太子殿下,您这时候出宫可不成,我们不都说好了么,让宋楠拿着腰牌进宫来见你,比你贸然出宫要安全了许多,现如今宋楠命在旦夕,你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啊,万一被东厂的人发现,又是一番麻烦。” 朱厚照急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咱们干看着。小谨子,你不是办法多么?想个办法啊。” 刘瑾叹道:“我一个小小太监能有什么办法?哎,生死由天,宋楠就是这个命,那也是没办法的。” 朱厚照跺脚不已,一旁的张永突然道:“殿下,何不派太医去帮宋楠瞧瞧病,大明朝的好郎中可都在咱们宫里,外边的庸医解不了宋楠的毒也许太医们有办法。” 朱厚照喜道:“对对对,这个主意不错,小永子,还是你脑瓜子灵,你快拿着我的手谕去太医院请最好的太医去给宋楠看病,顺便将东宫中能解毒的药丸拿些去看看是否能用。” 张永答应一声,转身匆匆而去,刘瑾鼓着眼心头懊恼,怎地自己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张永迅速往大明门外的太医院赶,太医院并不在皇城之内,只要太子不出宫,太监出宫办差倒也却并无多大的难度,到了太医院中,张永不由分说便拉着医术最jg的院判赵太医往外走,赵太医还待询问,张永将太子的手谕丢给他看,赵太医一言不发拿了药箱带着小徒弟便跟张永出门。 …… 刘瑾离开宋宅不久,宋宅又迎来了第二拨访客,那是闻讯而来的小公爷和小郡主兄妹,小郡主是今ri早晨去城管大队的时候方才听到城管队员们的议论得知;得知消息的小郡主赶紧打马飞奔前来,却在半道上遇到了小公爷,兄妹二人这才联袂前来。 宋家仆役引着小公爷和小郡主来到后堂,一眼看到宋楠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满脸青紫之se,呼吸若有若无的情形,小郡主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趴在床边上抚摸着宋楠的脸叫道。 “红皮狗,你怎地变成这样了啊?这醒醒啊,我再也不惹你讨厌了。” 叶芳姑陆青璃等人潸然泪下,仔细想来,小郡主对宋楠也并没有什么太过分的地方,相反那ri自家对小郡主倒是有些刻薄了,如今宋楠成这样了,所有的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张仑详细问了问情形,知道宋楠是中了齐毒难解,于是想了想道:“妹子,咱家庙里住着的老郎中李神医可还在府中?” 小郡主抹着眼泪道:“不知道啊,很久没去看他了,他不是每年夏秋都要出去云游一趟么?” 张仑道:“妹子,若他在,宋楠或许能救,他的本事不为外人所知,若不是跟老爷子对上眼了,他连咱们公爷府也懒的进呢。” 小郡主一下子蹦了起来道:“对啊,我去找他来,这都快十一月了,早应该回来了。” 张仑道:“怕是不易请的动他,除非老爷子发话。” 小郡主用手背擦着眼泪道:“他敢不来,我将他胡子全部拔了去。” 说罢俯身对昏迷的宋楠道:“红皮狗,你可要挺住啊,我给你请名医去。”转身快步飞奔出门,不一会外边传来马嘶声和鞭子声,小郡主挥鞭打马飞奔回府。 张仑连跺脚追去不及,这位李神医可是个坏脾气,他要不愿意来,来硬的反倒坏事。 巳时时分,太医院院判赵德璋赵太医跟随张永赶到宋宅,面对突然而来的太医,宋家人都不知所措,好在叶芳姑虽然伤心yu绝,倒也认识陪同太医前来的张永,明白是当ri所救的太子得到了消息派了太医前来救人,当下宋家众人已经消失的希望之火再次重燃。 按照太医的吩咐,众人将宋楠抬到院内阳光之下,赵太医亲自动手,脱去宋楠全身的衣服,仅剩小裤;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便坐在宋楠的身边的椅子上闭目苦思一动不动,显然是遇到了难题。 众人不敢打搅,远远看着院子里的宋楠和赵太医心中暗暗祈祷上天垂怜,希望赵太医能想出对策来。 (求收藏) 第一二二章 妙手 ( )nbsp;第一二二章 约莫一盏茶时间,赵太医睁开眼来,额头竟然见汗了,张永上前去问道:“赵院判,可有救么?” 赵太医形容严肃,捻着颌下黑须道:“此毒甚是奇怪,中毒之象似为火毒,内里却为寒毒,两种毒xg并行侵入肌理,却互为佐助,一种毒不足以致命,但两者融合之后威力大增,若非毒物延时发作,恐中毒之人半ri便可毙命,能拖延这么久的时间尚有气息,是下毒之人手法生疏所致,还是故意为之,便不得而知了。(凤舞文学网)” 众人不懂他唠唠叨叨的说的什么意思,只问:“还有救没?” 赵太医眉头紧锁道:“容我先弄明白何种毒xg侵蚀先后方可施救,先者先解后者后解,次序不能乱,否则恐弄巧成拙。” 赵太医撸起袖子,召来小徒弟从药盒中取出一排银针来,取出一只最长最粗的,对着宋楠的肚子便是一针扎下,徐徐捻动之后,中空的针管中立刻被紫黑se的黑血所灌满,赵太医用白布擦下血迹在阳光下仔细观察,又凑上去闻了再闻,微微点头。 “据老夫看,两种毒xg貌似是雷公藤和黄藤以及乌头毒三种中的两种,具体哪两种,还需的再细细查看。” 赵太医曼斯条理的样子让众人急炸了心肺,这时候救人如救火,哪有什么时间曼斯条理的研究,也不知这位赵太医平ri是如何给皇上太后他们看病的,这般拖延时间,脑袋能在脖子上安稳的坐着,也算是奇迹了。 “蠢材!蠢不可及!”院门口一个响亮的声音大声骂道。 众人吓了一跳,齐齐往院门口看去,这一看顿时眼珠子在地上乱蹦,只见一个瘦小的白胡子老头被五花大绑的绑在椅子上,两名国公府卫士抬着椅子直奔院子里,旁边跟着满脸忧se的小郡主。 “蠢材,师弟啊,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毫无长进,连毒xg都分辨不清,亏得师父当年还夸你聪明伶俐,我看是油膏吃多了,猪油蒙了心了。”那瘦小的白胡子老头依旧瞠目讥笑。 赵太医一愣,脸上现出笑意,忙上前拱手鞠躬道:“李师兄,你怎地现身于此?” 瘦小的白胡子老头骂道:“你没长眼睛么?没见到我被人绑着么?” 赵太医愕然,忙上前伸手去解绳子,小郡主一瞪眼道:“你谁啊?不准解,谁叫他推三阻四的不肯来,我便命人绑了抬来救人,见死不救反倒推三阻四算什么神医。” 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道:“小郡主,我就这脾气,你爷爷都能忍,你还忍不了么?” 小郡主道:“你家郡主也是这个脾气,你不救人我便绑着你来,我瞧你多半是沽名钓誉之徒,压根不是什么神医,是怕露了馅。” 李神医怒道:“胡说八道,这等毒我都不用瞧,鼻子嗅也嗅得出毒xg来,这是雷公藤和乌头外加上少许的番木鳖为佐,明显是三种毒xg的混合,不过番木鳖只作用于喉部肌肉,造成呼吸微弱,不显于表象,故而我这蠢材师弟便看不出来了,却又怎能逃过老夫的眼睛。” 赵太医一惊,忙回身去查看,转身口服心服的长鞠到地道:“佩服佩服,师哥果然宝刀不老,我这二十年,哎!荒废了,荒废了。” 众人心中大喜,这白胡子老头一口道出毒xg来,看来救人有望,叶芳姑忙上前行礼道:“还请神医施与援手,就我家公子一命。” 白胡子老头儿道:“咦,这小子是什么来头,怎地求老夫解毒的都是美貌的女娃儿,这般朝三暮四之人救他何用?” 小郡主脸se通红叫道:“你救不救?不救我命人就这么绑着你一辈子,一直不放你。” 白胡子老头儿叫道:“那可不成,吃喝拉撒睡怎么办?” 小郡主道:“就在椅子上解决。” “那怎么成,岂不是全身臭气哄哄,被人笑也笑死了。” 小郡主跺脚道:“就是要笑死你,还要抬你在大街上示众,叫全京城的人来看看你李神医的样子。” 白胡子老头惊惧不已,翻着眼睛道:“女娃儿恁般狠毒,比你爷爷还狠。” 小郡主道:“你救是不救?” 白胡子老头道:“被绑在椅子上如何施救?” 小郡主大喜,忙命人解开绳索,放老头儿起身,同时命人站在四角,防备他突然逃脱。李神医活动活动手腕,扭了扭脖子,旁若无人的耍了一套缓慢的拳法,活动好经脉,众人虽着急不已,却也不敢得罪这位大救星,小郡主都忍住气不说话,其他人自然是不会出言催促。 “让开,蠢材。”李神医一把拉开赵太医,赵太医堂堂太医院院判,名满天下的名医,被人跟呵斥小孩子一般却面无怒se,反而手提药箱在一旁伺候,十足的小徒弟摸样。 李神医翻翻宋楠的眼皮仔细查看,又用竹条在宋楠口中刮擦,对着阳光下细看,再用针灸四处扎了几下,忙活了半天,回身道:“需先解番木鳖之毒,再解雷公藤之毒,最后才能解乌头之毒,总算你没有轻易的下手,不然便没得救了。” 赵太医小学生般的连连点头答应,对着宋家众人道:“速去取甘草、绿豆、金银花、豆汁、黄岑、黄莲、黄柏等物来。” 宋家众人早已在街上药店中抓了不少药,此刻还缺几味,李大牛赶紧骑了马去买药,在李神医的吩咐下,众人将半盆豆汁尽数灌入宋楠腹中,过了盏茶时间,将宋楠翻转压腹,宋楠口中呕出大量黑水来;紧接着用黄岑、黄莲、黄柏熬制成半碗三黄汤灌服下去,很快,宋楠的呼吸便变得顺畅起来,喉头僵硬的肌肉也变得松软。 宋家中人眼中带泪却尽露喜se,李神医翻着白眼道:“高兴什么?还早的很呢,甘草绿豆汤煎熬半碗服下。” 众人赶紧照办,半碗汤水灌下,宋楠脸上的乌青开始慢慢消退,众人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静听李神医吩咐;李神医坐在哪里呆了半晌之后皱眉道:“不是我吓唬你们,病人中毒时间太久,恐毒解之后也无法恢复清明,变痴变呆皆有可能。” 众人被一瓢凉水浇下,宋楠这个聪明伶俐的人若是变成了痴呆,那可真是天下最惨的悲剧了,他自己不知事务倒也罢了,宋家众人该如何是好? “你这笨蛋神医,救不好人还叫什么神医?干脆叫庸医算了。”小郡主跺脚叫道。 李神医挠头道:“我有什么办法,拖延太久了,医者只医活人,难医死人,能捡回一条命便算不错了。” 小郡主眼泪涌出道:“我不管,不还回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宋楠,你便是庸医。” 李神医满腹委屈无法发泄,看见站在一边的师弟赵太医顿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怒道:“蠢材,呆呆的站在那里作甚?像个呆头鹅一般,想看你师兄笑话么?我是庸医,你便是废物医。” 赵太医忙道:“是是是,师哥勿恼,先解了乌头毒再说。” “你说解便解啊?解了之后变成白痴便无法挽救了,你说的倒轻松。” “师哥,那怎么办?” “怎么办?你打小到大就知道问这一句,有三头莲没有?” 赵太医愕然道:“三头莲?要那个作甚?” 李神医劈头给他一巴掌道:“三头莲护住心脉,佐以金银花解乌头毒,还有几分恢复清明的希望,懂么?” 赵太医皱眉道:“哪来的三头莲啊,这东西太过稀有,太医院也没有存药啊。” 李神医怒骂道:“你那什么破太医院,连三头莲都没有,这可麻烦了。” 小郡主突然问道:“三头莲长什么样啊,爷爷的书房里大瓶子酒的有好多种雪莲,不知道有没有。” 李神医道:“那还不快去看看,三头并生,形如品字,很好认。” 小郡主忙举步就走,出门飞奔上马疾驰而去。 心急火燎的等待中,小郡主终于回来,随身十余名卫士个个怀抱一只大酒坛,在院内一字排开,原来酒坛中着的雪莲已经看不出形状,小郡主生恐弄错了,便一股脑儿全部搬来了。 见小郡主鬓发散乱,眼角泪痕宛然,额头也是汗涔涔的样子,叶芳姑主动上前替小郡主擦汗,小郡主对叶芳姑一笑,两人拉了拉手,在此刻,相互之间的敌意竟然消失无踪。 李神医捞了一朵又一朵来看,找到了三头雪莲的那一坛,用小碗倒了半碗灌入宋楠口中,随即立刻将熬好的金银花的汤汁灌入宋楠口中,但见宋楠逐渐呼吸有力,脉搏也跳动的均匀起来,只是还在昏迷之中。 众人一阵欢呼,知道宋楠这条命是捡了回来了,担了一天一夜的心落入心底,此刻一旦神经放松,身子都有些发软。 小公爷张仑松了口气,因还有要务要办,于是带人告辞离去,宋家众人千恩万谢的送他出门。 李神医神情严肃的细细观察宋楠的变化,一动不动的保持了姿势很久,这才命人将宋楠太进房中盖上被褥,众人围上来一顿道谢,神医神医的赞颂不已,李神医却依旧神情严肃之极。 “先别高兴的太早,药毒虽解,余毒未清,人能不能活还看造化。” 众人又是被一瓢冷水浇的浑身冰凉。 “身上流淌的还都是毒血,要想彻底的根除,须得放血才可,可是……这么做危险甚大,放了毒血,病人失血过多,恐难活命。哎……!”李神医难得的叹了口气。 第一二三章 注血 ( )nbsp;第一二三章 众人愁容满面,但谁也没有半点主意,倒是赵太医悄悄将李神医拉到一边道:“师哥,你还记得么?师父在世的时候曾经行过换血之术,边换血边注血,毒血流出,新血注入,可活死人;只是这种注血之术太过危险,师父并未教给我们,师哥比我医术jg湛,师父临终时有没有教给师哥呢?” 李神医道:“师父偏心,对你格外喜爱,连你都没教,何况是我。(凤舞文学网)” 赵太医搓手道:“这可难办了。” 李神医道:“蠢材,师父不教,难道我便不会偷学么?都像你一般在什么破太医院里养的脑满肠肥,不思进取,师父的本事岂不都失传了么?” 赵太医喜道:“原来师哥偷学了来,那可好了,何不用一用?” 李神医斥道:“好个屁,你当三岁小孩过家家么?注血换血之术何其危险,师父当ri曾说,人身血液处于自身所泌,故自产自用无损其身,注他人止血,相当于攫他人之物为己所用,看似简单,却不受用;医术有道,顺之则服,逆之则悖,往往以为有捷径,反倒加速病情,致人死地。” 赵太医默然,这话可是师父多次提及,自然耳熟能详牢记在心,看来此法也是不通的。 李神医皱眉道:“但既然这宋楠病势危急,师父也曾说过,非常之时亦可行非常之举,这注血之法么……倒可以一试。” 赵太医愕然道:“师哥不是说很危险么?” 李神医瞪眼道:“当然危险,人身血流各自不同,譬如油与水一般并不相容,贸然注血,不能奏效反受其害,必须找到和病人之血同类之人注入,水入水中油入油里各自相容相合,方可实行,此为危险之一。” 赵太医道:“亦即是说寻到同类型的血便可,这并不难办啊。” 李神医怒道:“你是越来越蠢了,类型好找,可谁愿意当那注入之人呢?且不说血乃人之jg魂,失血损身;更是因为此注入之法血脉相通极易造成毒血回流伤及注血之人,谁愿意拼了xg命替这宋楠注血?” 赵太医恍然,连连以手击额道:“我倒忘了这茬了。” 宋家众人听两人唠唠叨叨的说了半晌,虽然大多数听不懂,但后面的注血之法倒是听懂了,宋母本坐在椅子上呈半休克状态,闻言起身道:“老身愿意注血,我儿便是我的命,若他不在了,老身这条命留着何用?求神医让老身替我儿注血解毒。” 叶芳姑陆青璃李大牛等人受到提醒,纷纷上前道:“我愿意,我愿意。” 李神医道:“你们都愿意?需知此举危险之极,弄不好自身也受波及,可要考虑周全了。” 众人都表示已经想好了,李神医道:“便是你们愿意,恐怕也未必能够,来,先替你们验验看是否合用。” 赵太医取来针管,在每人手臂上刺了些血来,又在宋楠身上取了毒血,各自混合在一起放置在小碟中,等待盏茶之后,李神医一个个的凑近仔细查看,用棉签拨来拨去,最终叹息一声道:“可惜了,你们瞧,诸位的血和宋楠的血混合在一起皆有沉积之物,那便是不相容之故,若注入诸位的血,恐宋楠便要一命呜呼了。” 众人万分失望,连宋母的血液也不成,不禁对这验血之法表示怀疑,他们当然不知道,亲生之母的血型也未必可以替子女输入,譬如父母分别为a型和b型血,生出的子女会产生四种可能的血型:a型血、b型血、ab型血或o型血,这么一来,亲子血型不一定相同,所以也就不能输血了。 李神医虽不懂什么是血型,但他却能根据观察和总结得知血液之间不相容的情形,光凭这一点,足以堪称神医。 众人都无合适的注入之血,一时间都犯了愁,这等生死相关之事除了亲眷家人肯做之外,便是拿着银子上街去请人恐怕也没人愿意来试一试,钱可以挣,丢了命却万事皆休。 “验一验我的血试试。”有人轻声的道。 “小郡主,不可啊。”几名卫士异口同声的道,这可是尊贵无比的小郡主,怎可随便为他人注血,万一毒血回流伤了郡主,这些卫士兵可就百死莫辞了。 小郡主压根不搭理卫士的阻挠,伸着手掌走上前来,赵太医知道小郡主的身份,迟迟不敢下手采血,李神医道:“郡主,你可想好了,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出了事,咱们可都要掉脑袋的。” 小郡主咬着下唇道:“我自做主,不干你们的事,卫士们回去若敢多嘴,我便打杀了他们;你若不想有xg命之忧,便小心些,最好是我没事,宋楠也能活。” 赵太医看着李神医请师哥示下,李神医咂嘴道:“罢了,验,兴许并不合用呢。” 赵太医手都有些发抖了,连戳了几下,才在小郡主的指尖上戳出血来,小郡主将血液挤在小碟中,和宋楠的血混合在一起,屋内人大气都不敢出尽数将目光集中在那小碟子上,时间仿佛过的极为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李神医才走到小碟子旁凑上去细看。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李神医喃喃道。 “怎么了?可合用么?”小郡主问道。 “简直太合用了,我特意多等了一刻,便是想看看两血长时间融合的效果,你们瞧,血ru交融毫无沉淀,看来是最佳的注入之血了。”李神医道。 小郡主喜道:“那还等什么?注血,在这么耽搁下去,宋楠怕是醒不过来了。” “可是……小郡主,你真的愿意替这宋楠注血么?毒血回流可会伤及xg命。” 小郡主一言不发,伸手抓过桌上开药方的笔墨刷刷刷写下一行字道:“你们别怕,有了这个,便是本郡主出了事也与你们无干。” 众人看那纸条上写着:本郡主自愿为宋楠注血清毒,与他人无涉,若有意外,勿责他人。落款是张珮媗三字,看来是小郡主的闺名。 李神医叹道:“罢了,既然如此,师弟,咱们赶紧着手准备。” 两人指挥众人搭了另一张床铺在宋楠旁边,略高于宋楠的身子,取了细管和针头连接准备,宋母挣扎来到小郡主旁边屈膝便要跪下,小郡主赶忙拦住道:“大娘别这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行善事呢。” 宋母流泪道:“楠儿有福气啊,我宋家何德何能让郡主屈尊降贵救我儿于危难之中,宋家上下深感郡主大恩大德。” 小郡主反倒有些羞涩了,笑道:“我和红皮狗……不……宋楠也算是熟识,他和我哥哥也是好友,救人危难之中也是寻常之事。” 宋母连声感谢,被小萍儿搀扶坐下,叶芳姑拉着小郡主的手道:“小郡主,没想到你心地这么好,奴家之前对你无礼可是大不应该,奴家向你道歉,若能救得宋公子xg命,将来你要我做什么都成。” 小郡主笑道:“那我可不敢,要使唤你,红皮狗还不跟我急眼么?叶姑娘别放心上,其实……其实……”小郡主想说的是:其实我是因为喜欢他才救他,可不是图你的感谢,但这话如何说的出口。 准备完毕,陆青璃叶芳姑簇拥着小郡主来到床前,无干人等被请出房间,小郡主卧在高一点的床铺上,伸出手来,李神医满脸紧张亲自握针刺入小郡主的手腕,另一头刺入宋楠的手腕之中,只见一股血流顺着细管冲入宋楠的身体中,宋楠身体内的毒血呈一条黑线顺着管子往上回流;李神医和赵太医紧张的盯着那股黑血的动向,待见到黑血溯流至管道中途便不再前行,反倒被压制往下缓缓消退,两人才长长舒了口气,额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小郡主的血液一滴滴流入宋楠的身体中,宋楠的另一只手垂在床边,手腕被切开一个小口子,一滴滴的黑血从血管涌出,滴落下边的铜盆内,屋内静悄悄的无声,唯有血滴滴落的滴答之声,随着注入的进行,小郡主的脸se越来越苍白,而宋楠的脸se越来越红润,身上的青紫也慢慢的消退。 终于,小郡主头昏眼花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李神医知道已经到了极限了,见宋楠腕上流出的血液颜se已经趋于正常,些许毒血已无大碍,自身便可逐渐排泄,于是立刻拔掉针头,叫人端来两大碗淡淡的盐开水灌入两人腹中,随即招呼众人尽数出了房间。 临出房门之前,叶芳姑不忘拿了床被子盖住小郡主的身子,生怕她受了凉。 (和谐之风劲吹,不过咱是正经人,写的是正经书,大伙儿放心收藏投票。) 第一二四章 恢复 ( )nbsp;第一二四章 夕阳缓缓西坠,照的天边一片火红。(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宋家众人全部聚在厅中焦急等待,小郡主失血过多昏睡不醒,而宋楠也需要时间才能醒来,大家都不敢去打搅,只不时探头去看一下两人。 张永早已带着赵太医告辞离去,宋家每人封了一百两的银子作为诊金,赵太医本不想收,但见张永毫不客气的拿上揣在怀里,怕张永难堪,只好也拿了银子。 李神医还没走,坐在厅中慢慢喝着茶,嚼着宋家摆上的点心,吃的白胡子一抖一抖的,神情显得很是轻松;宋家众人见他神情轻松,心中的焦虑也减轻了许多。 国公府的卫士们也一个没走,十几名卫士默然站在院子里担足了心事,他们担心的无非是小郡主的身子安危,若小郡主出了什么岔子,老公爷怕是一个也饶不了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宋楠悠悠醒转,只觉得头疼yu裂,口干舌燥,全身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沉重,想动一个手指头也难,甚至想睁开眼皮,眼皮子上都像是挂了几十斤的秤砣一般。 宋楠先还迷茫,随着神智的清醒,这才记起自己在四海酒楼中了毒之事,猛想起那个熟悉的背影,宋楠不知从哪里来了气力,腾地将眼皮张开了。 “你……终于醒了么?”身边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宋楠微微侧目看去,吓了一跳。 “你……郡主,你怎地在这里?” 小郡主其实早就醒来了,身子绵软的很,所以躺着恢复气力,已经歪着头看着宋楠半天了,看见宋楠醒来,小郡主激动的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你猜,红皮狗,这回你可欠我大人情了。”小郡主看着宋楠笑的虚弱又甜蜜。 宋楠身子一动,小郡主忙道:“别动,我叫人来。” 宋楠已经感觉到了手腕上的伤处,又发现小郡主脸se苍白,手腕上包着纱布,似乎明白了什么,惊讶道:“难道……是你救了我?” 小郡主道:“也不全是我,还有两位神医的妙手,亏得你命大福大,不然恐怕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宋楠道:“我昏迷多久了?” 小郡主道:“现在应该是申时,你昨ri中午中的毒,你说多久了?” 宋楠吁了口长气道:“原来我竟然昏迷了一天一夜了,他们用什么办法救了我。” 小郡主噗嗤一笑,指着宋楠的身子道:“你的身上流着我的血。” 宋楠惊讶的道:“你给我输的血么?” 小郡主道:“是啊,反正我血多,算你这红皮狗走运,我的血你正好合用。” 宋楠无法言语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年头医生已经回给病人输血了,而给自己输血的不是母亲,不是叶芳姑陆青璃李大牛这些身边之人,相反是自己一直敬而远之的小郡主。 小郡主蒲扇着大眼睛看着宋楠道:“没想到,我们之间打打杀杀的闹了很多不愉快,最终我还是救了你一命。” 宋楠挣扎着欠起身子,两只手努力拱在一起道:“小郡主,多谢你救我宋楠一命,大恩言谢显得多余,ri后但有吩咐,宋楠有求必应。” 小郡主皱眉道:“快躺下,你身上还有余毒,我的血可不够给你用,只给了你一点点便晕了过去;道谢嘛倒是不必了,这么大的恩情你嘴上说是没用的,ri后看你表现啦。” 宋楠道:“说的是,你身子感觉如何?叫人来弄些淡淡的盐水来多喝些,虽不能补血,但可恢复迅速些,你为我如此,我当真……当真……” “别说话啦,养养jg神,天se快晚了,我也该回去了,看到你醒来就好,脑子也没毒坏,不枉从我身上抽了这么多血去,天黑之前我若是不回府,爷爷和哥哥定会知道此事,怕是要吵闹不休,这件事你可不要乱说,叫你家中人也不要乱说。” 宋楠眼眶有些湿润,点头道:“知道了,回去路上慢些,定是骑马来的,可不能骑马走了,晕头晕脑的摔下马背可了不得。” 小郡主还从未受过宋楠这般温柔的语气,心头暖意融融,眼中情意绵绵,羞涩道:“知道啦,你多养养,过两天来看你。” 宋楠点点头,小郡主掀了被子坐起身来,有气无力的喊道:“来人,宋楠醒了呢。” 外厅众人闻声顿时大哗,李大牛健步如飞抢在头里冲进屋内,陆青璃和叶芳姑等人也跟在后面冲进屋内,李神医放下茶盅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乱哄哄的,谁让你们乱进去的?不应该我先去瞧瞧么?” 宋家众人赶紧止步,连声道:“神医先请,神医先请。” 李神医站起身来,净了手,缓步进了屋子,众人一窝蜂跟着他的脚后跟进了屋,李神医先来到宋楠面前,伸手翻翻宋楠的眼皮,又把把脉,看看舌苔,忙活了一会喜道:“成了,可算是完好无损的救回来了。” 宋家众人热泪盈眶,巴掌连拍,庆幸宋楠捡回了一命,宋母带着众人给李神医磕头道谢,李神医赶紧拦住道:“可别折我寿,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宋母又要带着众人向小郡主叩谢,小郡主一急蹦下床来,身子晃悠差点晕倒,叶芳姑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扶住,小郡主道:“你们可别这样了,急的我都头晕了。” 宋母这才作罢,回头看着宋楠恢复神智,宋家众人一时无言,眼中含泪,几双手分别在宋楠的脸上手脚上乱摸,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发现小郡主和李神医以及一干王府卫士已经悄悄的走了个干净,众人无法用言语表达对国公府小郡主的感激之情,只觉得以前这个怎么看怎么讨厌的郡主,在今ri却怎看怎可爱。 众人絮絮叨叨将宋楠昏迷以及两位神医前来救治的情形跟宋楠说了,宋楠这才明白,小郡主是冒着多大的风险为自己注血,心中更是感激不已。 直闹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人提醒该让公子爷好生的将养。众人这才纷纷离开,宋母自去佛堂诵经谢佛,家中的下人们也是心情轻松的去各做各事,而叶芳姑和陆青璃却无论如何不肯离开。 两姐妹坐在宋楠床前,一边一个握住宋楠的手,眼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宋楠低声安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活过来了么?” 叶芳姑道:“都怪我,硬是留下那两株牡丹花,害的你有xg命之忧,都是我的错。” 宋楠愕然,旋即明白叶芳姑所指,笑道:“别傻了,关牡丹花什么事,这一次是有人刻意给我下毒的。” 陆青璃道:“宋大哥,姐姐愧疚的不得了,我们姐妹已经将那两株花连根掘起了,你看,立竿见影,马上便有贵人搭救了。” 宋楠苦笑道:“这是何苦,可惜了两朵花儿。” 陆青璃又道:“宋大哥,因为神医说我们姐妹两的血都不能给你用,所以我们姐妹没办法给你注血,若是能用的话,我和表姐连眉都不会皱一下,哪怕是全身的血都给你也成。” 宋楠微笑道:“我知道,你们不必耿耿于怀,神医说的对,胡乱注血会要了我的命,但我知道,只要能合用,你们定然第一个出来救我,我心里清楚的很。” 叶芳姑和陆青璃心中稍慰,一来牡丹花的事耿耿于怀,二来注血的时候偏偏血不合用,更是让两姐妹觉得没有为宋楠尽心尽力,此刻宋楠消除她们心中的块垒,不觉眼泪又簌簌而下。 宋楠轻声道:“放心,我很快就会好起来,我恐还要睡一会,你们估计也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去劝娘亲他们晚上早些安歇,别又累倒了一个,那可不能安心了。” 两姐妹点头答应,看着宋楠慢慢合眼睡去,才出来劝说宋母去安歇。 是夜,宋宅中鼾声大作,上下人等都一天一夜没合眼,睡得无比香甜,唯有叶芳姑和陆青璃两姐妹撑着轮流伺候宋楠,衣不解带一夜起来十几回,尽心尽力。 各种补品喂着的宋楠逐渐康复,身子逐渐灵活自如,三ri后毒血代谢干净,身子也恢复如初,第四ri晨间,宋楠起身下地,在院子里做了套瑜伽之后,顿时jg神奕奕,身上并无任何不适之处。 梳洗着衣之后,恢复了翩翩美少年的风采,宋家众人看着宋楠jg神焕发的样子不禁暗自感叹,谁能想到,数ri之前这还是个垂死不治之人呢? 第一二五章 省视 ( )nbsp;第一二五章 从宋楠中毒之ri起,很多双耳朵便在暗中等待宋楠身亡的消息,宋楠活过来了,有人欣喜,有人却咬牙切齿。(凤舞文学网) 当ri得手之后,罗芳迅速将消息报告给范亨知晓,范亨高兴的连夸罗芳有能力,当即将理刑百户的任命状交给罗芳,范亨知道罗芳用的毒药是什么,倒非毒物特异,而是经过手下一名制毒药师的jg心搭配,这种多种毒物的混合之毒几近无解,虽然发作起来不够霸道,不能即时毙命,但那是特意为之,延迟发作是为了给下毒者有机会逃脱罢了。 等来等去,没等来宋楠毙命的消息,相反却等来了宋楠活过来的消息,范亨大怒不已;罗芳倒也乖觉,未等范亨召见,自己便主动上门请罪了。 “罗芳,你当ri是怎么跟本督下的保证?本督对你很是失望,那么好的机会,居然毒他不死,你还有何话说?” 罗芳跪在范亨面前汗如雨下,胆战心惊的回道:“属下也弄不明白道理,是否是药师调配的毒药失了效用?听说宋楠施救是在次ri午后,一天一夜,便是一头牛也熬不过去啊,属下真的想不明白。” “毒药失效?亏你想的出来,好,你当着本督的面吞服一份,我看你死不死。” 罗芳面如土se,哪敢接话,只不住的磕头。 范亨冷声道:“宋楠不死,你答应的事便没有完成,你是否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罗芳忙道:“督主,属下不是怕死,也不是不愿兑现诺言,只是属下觉得很不甘心,再者这次行动未露丝毫蛛丝马迹,锦衣卫衙门到如今也并未发觉是我东厂所为,只无头苍蝇乱撞一番,属下认为,待形势稍事平息,可再寻机会击杀宋楠,求督主再给我一次机会。” 范亨面sey冷,缓缓道:“莫怪本督没有提醒你,以本督的经验来看,机会往往只有一次,错过了便错过了;但念在你这次行动的谋划还算得当,得手后未露蛛丝马迹,本督倒是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一次你可要好好把握了,若再失败或者是漏了马脚,你便不必再来见我了。” 范亨起身佛袖而去,罗芳浑身冷汗涔涔,良久之后仍旧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 宋楠身体康复,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查凶,有人要将自己置之死地,宋楠脑中的神经岂能放松半刻,但查凶须得暗中进行,在这个时间点上,对自己下手的人一定不会出来招摇。 在查凶之前,宋楠还有不少人要去拜谢,那都是在自己中毒期间施予援手之人,自己这条命能捡回来实属幸运,若非小郡主和太子殿下的帮助,自己恐怕早已入土为安了。正是因为这两个自己都没想到能帮助自己的人伸出了援手,宋楠才觉得自己的幸运之处,同时也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的身边的人脉关系。 蔚州的江彬自不必说,两人之间的诸多秘密决定了两人之间铁杆的盟友关系,那个随同自己一同来京的方大同,大半年来互无来往,虽共有秘密,但恐怕方大同早已不愿再同自己来往,但既然屁股上同样有不干净的地方,虽不会成为朋友,但决不至于成为死敌,可以忽略不计。 然后便是锦衣卫中的人脉,牟斌和自己之间谈不上什么关联,自己在他眼中无非是个工具罢了,正南坊中的风风雨雨,若非自己算计周到,没惹出巨大的麻烦来,恐怕牟斌对自己也没那么客气,最重要的是,自己替他在皇上面前挣了脸面,他才不得不给自己升了副千户。 总的来说,牟斌和自己之间是一种相对亲密的上下属关系,但要指望牟斌为自己如何如何,那还是洗洗睡。也正因如此,宋楠并未将认出那个下毒之人背影的事情禀报牟斌,一旦涉及和东厂的正面对抗,牟斌显然会谨慎之极,既想一争短长,却又患得患失,也许自己可以利用这一点。 正南坊千户所衙门中,除了郑达和李大牛宋楠谁也信不过,郑达入选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帮他脱困,外加上他有把柄在自己手中,而此人心思外露,不是那种心计艰深之人;自己也提拔他做了第二百户所的百户,对郑达而言,不啻是大恩大德,种种表现来看,此人虽不堪大用,但绝对是自己忠实的手下。 手下的另一名百户侯大彪,宋楠将之列为待观察的名单,这人外表粗豪,却很有主见,当初整个正南坊几乎都对宋楠不待见的时候,此人对自己倒是以礼相待,这也是后来宋楠将之留任为第一百户所百户的原因,既是回报,又是拉拢。 小公爷张仑倒算是个朋友,小公爷身上很少有豪门子弟的纨绔之气,也颇有上进之心,也正因如此,宋楠选择与之结交。事实证明,花在张仑身上的力气是值得的,张仑关键时候经受住了考验,也赢得了宋楠的信任;虽然目前而言,身份悬殊的两人之间不可能有更深一步的交情,但宋楠觉得,张仑会是自己以后图谋发展的一大助力。 人际关系中的意外便属小郡主和太子殿下莫属了,小郡主自不必说,有了和张仑的关系,和小郡主之间熟识和解是必然之事,但成为救命恩人,这是宋楠始料不及的;小郡主的脾气恰恰是宋楠最不喜欢的那种,可造化弄人,小郡主偏偏在关键时候不顾安危救了自己的命,这让宋楠心中五味杂陈,本以为自己看透了这种豪门的叛逆少女没有担当、没有感情,却不料现实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打得自己晕头转向。 难道真如叶芳姑点明的那般,小郡主对自己果真有情?这事儿可不太可能,也不太实际,国公府的郡主岂会跟自己这个家世单薄的低级军官搞到一起,若真有此事,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怕就是张仑了。 另一个巨大的意外便是太子朱厚照,无意间帮了太子的忙,在中毒的时候,太子还想着派太医来给自己施救,这让宋楠对这个朱厚照刮目相看;冰冷的史书和戏说的影视都不足为信,无论是描述皇子皇孙的冷酷无情还是荒诞不经抑或是聪明英伟的形象,都不如亲自和他们打交道来的真实。 后世对于朱厚照这个未来皇帝的一切荒y无常叛逆的评价,此刻都被宋楠推翻,给宋楠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个太子朱厚照是个讲情义之人,自己无意间的帮忙,在朱厚照心中留下的好感促使他给予回报。 两人之间无利益纠葛,太子更不必巴结自己这个低级军官达成某种目的,从这个角度看来,这种情义显得更纯粹更珍贵。 …… 冬ri的国公府花园内阳光明媚,小郡主穿着粉红的裙袄坐在长椅上笑眯眯的看着草地上的婢女们相互追逐游戏,脸上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幸福感。 “妹子,想什么呢?”大嫂柳氏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坐下问道。 “没想什么,看她们玩呢。”小郡主笑道。 “没想什么?我看是在想那个姓宋的锦衣卫军官?难得见你这几天这么安静的呆在家里,原以为你病了,可看看你的气se,又不像是有病。”柳氏笑道。 小郡主想了想凑到柳氏的耳边低声的说了几句话,柳氏吓了一跳道:“妹子,你怎么敢这么做?这要是被你哥哥和老爷子知道了,可要翻了天了。” 小郡主一笑道:“他们怎么会知道?卫士们谁敢多嘴?神医更是不会多嘴,当ri在场的人都不会多嘴,除非嫂子你告诉他们。” 柳氏啐道:“你这妮子,这是逼着嫂子跟你同谋么?” 小郡主嬉笑道:“嫂子,你早就是我的同谋了,若不是你那几ri教我的话,我怎会知道这么做?” 柳氏板脸道:“可莫瞎说,我可没叫你去拿自己的xg命开玩笑。” 小郡主望着远处熙攘的人群悠然道:“嫂子,你忘啦;那ri我说喜欢宋楠,他却对我无意,你便教我说‘妹子,要男人喜欢其实很简单,男人大多不喜欢霸道粘人的女子,所以你要若即若离,时刻保持在他视线之内,却不要对他太过亲密;最重要的是,在他危难之际,你要不惜一切的去帮他渡过难关,事后却不要以此为要挟,他会从此对你另眼相看;男人都是外表看着坚强,内心其实有时候比咱们女子更为脆弱,他们的弱点掩饰的很好,抓住了他们弱点,这个男人便是你的了。’” 柳氏愕然道:“我说过么?” 小郡主嘻嘻笑道:“嫂子你想不承认可不成,哥哥怕就是这么被你牢牢拴住的。” 柳氏啐道:“不许胡说,咱们姐妹的私房话再不许乱传,若不是见你茶饭不思的想那个宋楠,嫂子岂肯跟你说这些话,要是被你哥哥知道了,还不骂死我了;你也忒胆大了,我说的危难之际去帮他,可不是要你去冒着中毒丧命的危险。” 小郡主轻笑道:“为了他,便是中毒丧命又如何?我自家愿意。” 柳氏长叹一声道:“妮子啊,你是着了魔了,这个宋楠到底哪里好了,真是想不通。” 第一二六章 线索 ( )nbsp;第一二六章 宋楠即将展开反击,像后世无数次的商战对垒一般,宋楠从来就在这种争斗中毫不手软,更何况面对的是想要了自己xg命的对手,自然手段须得更加的激烈。(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谁都不想和东厂撕破脸皮,但既然已经选边开战,宋楠便不再有顾虑,相对于牟斌的患得患失而言,宋楠的包袱更小,失去的更少,因而也更加的无所顾忌。而且宋楠还有个优势在于,他知道是谁下的手,比起锦衣卫衙门前段时间的大张旗鼓画影设卡的大海捞针来说,宋楠暗中有目的的调查更为有效。 突破点便在于四海酒楼,宋楠可没傻到用自己中毒前认出的背影作为理由直接去找罗芳的晦气,虽则生死相拼,顺藤摸瓜拿到铁证才会将敌人击垮而自己不伤分毫,两败俱伤的死拼毫无意义。 猫耳朵胡同的四海酒楼虽已经重新开张,但却主顾寥寥,经过这次风波,食客们谁愿意再来此是非之地用餐?徐掌柜强自撑起店面来,心里也明白这酒楼怕是开不长了。 这ri午间,徐掌柜正托着腮坐在柜台后面愁眉苦脸,两名伙计也无聊的坐在一角打瞌睡,门口光影一黯,呼啦啦进来四五个人来。徐掌柜心头一喜,待看清来人的模样,顿时心头一凉,手脚也不利索起来,来的正是宋楠和几名手下旗校。 “宋……宋千户,您怎地来了?”徐掌柜结结巴巴的道。 “怎么,不欢迎么?”宋楠呵呵而笑,找了位置坐下,众旗校也自寻位置坐下。 “欢迎欢迎,宋千户光临岂有不欢迎的,您身子可大好了?” 宋楠拍拍胸膛道:“我是金刚不死之身,小小伎俩岂能要了我的命,如今壮的像头牛。” 徐掌柜赔笑道:“那便好,那便好,否则老朽这辈子也不能心安,哎,老朽一时不查,教坏人混了进来,差点送了宋千户的命,罪过啊,罪过。” 宋楠摆手道:“莫要放在心上,此事与你无干,是仇家蓄意下毒,又不干你酒楼的事,再说了,你们被抓进衙门里也吃了不少苦头,当时我中毒昏迷,否则我定不准他们这么做。” 徐掌柜忽然眼圈发红,想起那几ri被抓紧锦衣卫千户所衙门所受的苦楚,心中的委屈不能自己,所幸还能全身而出,也算是菩萨面前烧了高香了。 坐在宋楠同桌上的一名相貌俊秀的锦衣卫旗校道:“你这掌柜的,哭什么?我们可是来用饭的,可不是来看你流眼泪的,要说倒霉,我家宋千户可比你倒霉,来你家酒楼吃条鱼便差点送了xg命,他都没哭,你倒哭了。” 徐掌柜赶紧拭泪拱手道:“是是,小老儿失态,望祈恕罪,今ri吃些什么?” 宋楠道:“黄河大鲤鱼有么?还给来几条,我便不信了,还能吃的我倒下不成。” 徐掌柜连声道:“有有,恰有三条因无食客点用,都养在水缸里了,新鲜倒是新鲜,就是养瘦了。” 宋楠摆手道:“无妨,老规矩,一条鱼,一个菜,外加一碗米酒;他们的桌上也一样,多加两个菜给他们,那边人多。” 徐掌柜连声答应,吩咐后厨赶紧烹制,不一会菜都上来,宋楠伸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只一尝便皱了眉头。 “怎么了?有异样?快吐出来。”身旁面容清秀的旗校急忙道。 这旗校正是叶芳姑所扮,自打宋楠恢复之后,叶芳姑说什么也要随身保护宋楠,怎么说都没用,宋楠只好弄了套服饰给她换上带在身边。 “没什么,就是没以前美味了。”宋楠嚼了嚼皱眉咽下,对呆立一旁的徐掌柜道:“你后厨的厨子换了?鱼还是黄河大鲤鱼,可做法变了,吃起来不是滋味。” 徐掌柜连声致歉道:“实在对不住,教宋千户吃出来了,哎,老朽也没办法啊,经过这件事,我这四海酒楼门可罗雀,三天里就来了宋千户您这一拨客人;原来的厨子见我这酒楼无前途,担心我连工钱也发不出来,于是卷铺盖走人了,这不,临时叫了妻弟前来掌勺,手艺大不如前了。” 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看你这酒楼也确实难以为继,还是长痛不如短痛,放弃了。” 徐掌柜道:“关门倒是容易,可一家子老小该如何养活?还有这店里的几个伙计,岂不都要没饭吃了,哎……我愁的紧啊。” 宋楠想了想道:“您若是不嫌弃,我家的铺子里倒是缺了掌柜和人手,关了铺子来我家铺子里做工便是,几个小伙计也一起带来,反正缺的人手不少。” 徐掌柜忙道:“这如何使得?这不是给宋千户添累赘么?” 宋楠道:“也不算累赘,我家铺子里也需要你这样的掌柜,再说四海酒楼变成如今这样,也与我有关,你考虑考虑,如有意向,可去叉街一品鸭店铺寻魏掌柜,他自然会禀报于我。” 徐掌柜惊道:“原来红火之极的一品鸭竟然是……” 宋楠微笑道:“对,正是我的私产,好生考虑考虑,随时来找我。” 徐掌柜连连点头,心中已有七八分的肯了,酒楼店面也是租来的,如今压根无客人来用餐,根本撑不下去,开门一天不但一文不赚反倒损失几两银子,越开张越赔本,迟早难以为继,宋楠便是不说,他也起了关门大吉的念头了。 一旁的叶芳姑暗中偷笑,就这么着便将四海酒楼全套班底连根挖走,宋楠还真是会钻空子,徐掌柜老道世故知根知底,请去当掌柜的再合适不过了,而且给人的感觉好像还是宋楠施舍了他们一般,得了人还卖了人情,一举两得。 宋楠喝了几口米酒,吃了几筷子菜,切入正题,问道:“徐掌柜,当ri事发那ri,你怎地会请了那两人进店临时做了伙计?你的人手不是够用了么?” 徐掌柜指着立在柜台边的两名小伙计咬牙道:“还不是这两个憨货,那天上午齐齐出事放了鸽子,我见马上就要上客却无人跑堂招呼,这才临时抓了两个门口来寻短工的家伙帮忙,谁料想,竟然是贼人。” 宋楠哦了一声招手叫了两名伙计来到面前问道:“那天你们两人出了何事?” 两名伙计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告诉宋楠,宋楠想了想道:“干什么不叫人来酒楼告假一声?” 店伙孙小二道:“小人是头一天晚上回家的路上被人给打伤了,当时以为不过是皮肉之伤,想着第二天早上还能来上工,可是一夜过来关节肿的老高,爬都爬不起来,家中只有个七十老母,她也不认识来酒楼的路,所以便无法来告假了。” 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晚间对你下手的那几个人你可曾见过样貌?” 孙小二摇头道:“黑灯瞎火的压根就看不见,我走到胡同口身后便来了一砖头,晕头转向之际又被几个人围着打,只能抱着头挨打,哪里还能看见人。” 宋楠摆手叫他退下,问另一名伙计话,那伙计名叫刘福,他是次ri清晨起来准备上工的时候被堵在了院子里一顿毒打的。 “你又为何不叫人来告假?”宋楠问道。 “小人独居,那天被打断了两根肋骨,腿上也挨了几棍子,连家门也是爬进去的,压根没法来告假;若不是掌柜的派人寻到家里替我叫了郎中来,我怕是死在家中也无人知晓。” “原来如此,你被袭击是清晨时分,可曾见过那些人的相貌?” “那些人都带着脸罩,看着吓人的紧,上来不由分说便是大打出手,小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硬说我欠了他们的赌债……真是倒霉透顶。” 宋楠想了想道:“徐掌柜,用了饭后我打算请这两位小哥带我们去打斗的地方瞧瞧,不知道是否影响你的生意?” 徐掌柜忙道:“宋千户说话自然可以,反正也没客人,哪来的生意;明ri我也不打算开门了,结算了房钱便去宋千户的铺子里瞧瞧去。” 宋楠微笑道:“好,那便多谢了,你们两个伙计也不用愁生计,跟着徐掌柜去我家铺子里当伙计,每月二两银子的工钱,比你们在这里还高呢。” 两名伙计喜出往外,连声点头答应,他们也知酒楼难以为继,愁着无处生计,此刻难题解决心头大畅,伺候的更殷勤了。 第一二七章 筹码 ( )nbsp;第一二七章 猫耳朵胡同以南相隔四条街的一条破落的胡同口中,宋楠和一干人等正围成一圈仔细观察那晚孙小二被打的现场,虽时隔多ri,但因为天气晴好无雨,这里又是僻静地带,所以现场破坏并不严重,残留有杂沓的脚印和干涸的血迹。(凤舞文学网)? 旁边墙角一只碎成两半的青砖上还有干涸的血块,想必便是当晚在背后袭击孙小二的那块砖头。 众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都看着宋楠等他发话,宋楠抬头四顾,寻找当晚那帮人的藏身之处;据孙小二说,记得那天晚上下工很晚,路上也无行人,来到这里突然就被人拍了砖头毒打一顿抢走了身上的二钱银子,很显然这伙人事前必埋伏在左近,待孙小二走近便悍然动手。 宋楠的目光落到了胡同西侧的一截矮墙上,矮墙只有两尺来高,抬脚便可跨过去,但见那矮墙上的砖石似乎有刮擦的痕迹,宋楠走过去仔细的观察,缓缓点了点头。 “贼人便是藏在这矮墙之后伺机动手的,你们瞧,墙头的霉斑和绿苔被刮擦出了痕迹,这是抬脚跨墙刮擦所致。”宋楠指着痕迹道。 众人点头表示同意,但又想,这又能说明什么?又不能据此找出贼人来。 但见宋楠迈步跨过墙去,墙那边乱石碎土荆棘丛生,还有不少干涸的屎尿痕迹,宋楠毫不在意,低着头在墙角处细细查看,还不是伸手翻动地上的砖头。 “宋副千户,你在寻什么?告诉弟兄们,咱们一起找啊。”郑达鼓着眼睛问道。 宋楠摆摆手道:“你们莫要过来,人多手杂反倒不好寻痕迹,我只是看看这帮人有没有什么痕迹可循。” 众人只得站在墙外伸着脖子看着宋楠在方圆数丈范围内细细弯腰寻找,正无聊之时,就听宋楠欢呼一声道:“有了。” 众人看去,但见宋楠弯腰从墙角的乱砖头缝里抠出一片红红的圆形物事来。众人一拥而入,围着宋楠看那圆形物事是何物,那物事像是染了se打了磨的薄竹片,一面写着个‘壹’字,另一面写着个‘鸿’字。 宋楠不知这是何物,但显然是人工所制,绝不可能凭空落在这里,正不解间,一名旗校道:“千户,我瞧瞧。” 宋楠将竹片递给他道:“你识得此物?” 旗校拿着圆形竹片翻来覆去仔细的看,半晌才道:“这是永定门大街东回马桥下的鸿运赌坊所用的筹码。” 宋楠一愣道:“筹码?你怎识得此物?” 那旗校红着脸道:“不瞒宋千户说,属下闲暇时也喜欢玩两手,这赌坊我去耍过。鸿运赌坊的筹码分黑白黄红四种,黑se的是大筹码,每只合十两银子,白se是一两的,黄se是五钱的,这种红se的便是一钱银子的最小筹码;入赌坊之时须得先兑换筹码方可,走之时可用筹码在柜上换成现银带走,方便的紧。” 郑达瞠目道:“难怪你老是东借西借的借银子,感情是拿去送给赌坊了,他娘的,没想到你狗ri的龟孙子还赌虫沾手,下回老子说什么也不借你银子了。” 旗校涨红了脸道:“郑百户,别啊,我这不是为了千户的案子着想么?我要是不说,岂不误了千户的大事,说了你又骂我。” 郑达怒道:“他娘的,反正今后别想老子借银子给你了。” 宋楠笑道:“十赌九输,万贯家私也会断送,兄弟,你可不要再去赌钱了,每个月的饷银还不够丢上几把骰子的;不过,若非你进出赌坊识得此物,否则我们可都不认识。” 那旗校道:“卫里还有不少兄弟也赌钱,也不是我一人识得。” 郑达道:“难怪你们这帮孙子个个喊没钱花,老子算是明白了。” 宋楠举着竹牌子左右端详,皱眉思索,叶芳姑轻声道:“这东西怎么会落在这里了。” 宋楠道:“是啊,既是筹码,那便是银子呢,为何会落于此处?” 郑达道:“会不会是那晚上的那伙贼人落下的?一钱银子的筹码绝不可能是被随手丢弃的,这可是能买半只肥鸡呢。” 宋楠点头道:“极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有人在此出恭什么的解衣掉落,走,咱们去另一处看看。” 众人jg神大振,跟着另一名伙计刘福左弯右绕来到一片破烂的贫民居所,穿过狭窄黑暗的屋间小道来到一处破落的土屋前,刘福伸手推开栅栏门,引着宋楠来到院内,指着院门口附近的一片乱草空地道:“就是这里,当ri便是在这里被那帮王八蛋给打了,偏偏说我欠了赌债,他娘的。” 宋楠道:“此地你清扫过没有。” 刘福扭捏道:“没……小人连被子都懒得叠,一天活计下来全身骨头都疼,哪有气力去整理院子。” 宋楠笑道:“我猜也是,否则这院子里怎会乱草丛生。” 刘福脸上一红,不敢顶嘴,宋楠早已迈步走向那片杂草地,枯草被压出了挣扎的痕迹,定是当ri刘福挨打的地方,宋楠寻了没多久便在一旁的草根下又发现了一枚红se的筹码,顿时心头大亮。 “成了,这回可以断定这筹码正是贼人身上所携。”宋楠举着筹码笑道。 “可是千户大人,这伙贼人干什么乱丢筹码?难道学前几年京畿大盗怪侠一枝梅的手笔么?作了案留下一朵红梅为记号表明身份不成?”郑达问道。 宋楠笑道:“怪侠个屁,还不是不小心丢了下来,我估计这家伙那晚上定是赢了不少,口袋里撑的放不下了,在那矮墙后藏身处出来跨过墙壁的时候落了一块,在这里拳打脚踢的时候又落了一块。” 叶芳姑轻声道:“也有可能不是同一人所落,不过可以断定一点,这伙人在作案之前定然在鸿运赌坊赌过钱。” 宋楠高挑大指赞道:“说的一点没错,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看来我要带个百八十两的银子去鸿运赌坊碰碰运气了。” …… 当ri晚间,宋楠和叶芳姑奔赴永定门东回马桥下的鸿运赌坊,为防走漏风声被人认出来,宋楠在唇上黏了一撇小胡子,用粉底打黑了肤se,而叶芳姑则扮成个翩翩少年郎,反正认识她的人也不多,也无需多费手脚。 陆青璃本也要跟来,但考虑到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跟宋楠有的一拼,一旦有事,叶芳姑无法照顾到两个人,所以被叶芳姑硬是劝说留在了家中;为了少吸引人的注意,宋楠也没让李大牛跟着前来。 以永定门大街为界,路西是正南坊,路东便是正东坊,这家鸿运赌坊原属正东坊痞子头仇五所有,仇五死后,手下的几十个兄弟除了一部分被小郡主召至城管大队之外,还有不少桀骜之徒你争我夺的瓜分了仇五留下的产业,这鸿运赌坊落到了一名叫黑虎的地痞手中。 黑虎这名字响亮,但背地里地痞们都叫他作黑猫以示蔑视之意,原因是这家伙每次打架都蜷缩在后面,别人伤痕累累,他却全身而退,为人jg明算计,其行为跟他这个黑虎的响亮霸道的名字完全不符。 但无论如何,猫也好,虎也罢,如今黑虎的手下也聚拢了七八名弟兄,合伙将鸿运赌坊据为己有,每ri财源滚滚,倒也名声ri隆。 两名大汉抱着胳膊站在赌坊门口,两双戾气四she的眼睛顶着四周的动静,宋楠和叶芳姑来到门口yu进的时候,两名大汉瓮声瓮气的拦住了他们。 “做什么?两位,这里可不是茶馆青楼。”左边的麻脸大汉喝道。 宋楠愕然道:“这不是赌坊么?不准人进入赌钱么?” 两名大汉上下打量着两人,喝道:“面生啊,你们是哪里来的?” 宋楠道:“你管啊?赌钱还要报住处么?我陪着我家少爷出来瞎玩玩,怎么,不招待么?不招待咱们上别家玩去,京城赌坊还少么?” 麻脸大汉看叶芳姑齿白唇红一副公子哥儿的样子,宋楠又像是个中年的仆役,心中怀疑是哪家公子哥儿偷了家中钱财前来玩耍,心中一喜:碰到雏儿了。于是问道:“带钱了么?赌场里可不准欠债,欠了钱可是要被人打断腿的。” 宋楠道:“你吓唬谁呀,我又不是第一次带少爷出来赌钱,我们可是老手。” 两名大汉对视一眼,嘿嘿笑道:“老手?不错,里边全是新手,你们可有的赢了,进去。” 宋楠白了他们一眼,故意将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解下来掂了掂,两名大汉眼睛都直了,看那钱袋的分量少说也有百两银子在里边,这下可发了,这两个雏儿便是今晚的财神爷了。 待宋楠和叶芳姑掀了帘子进去之后,一名大汉赶紧跟着进去,偷偷来到柜台里边,对着一名正躺在躺椅上喝茶的jg瘦汉子耳语几句,那汉子一跳而起,凑在柜台的洞口朝赌场中看去。 (感谢晴空碧玺、大堂烟雨梦两位兄弟的打赏。) 第一二八章 开赌 ( )nbsp;第一二八章 赌场内异常热闹,七八张大台子边聚拢了三四十人,虽是寒冬季节,此中却热气腾腾,汗臭味夹杂着狐臭味刺人鼻孔,还有的赌徒玩的兴起,解了衣服露着肚皮,抠着脚丫挖着鼻孔,毫无顾忌的大叫大嚷,好一副群魔乱舞图。(凤舞文学网)? 宋楠皱了眉头,看看身边叶芳姑的反应,没料到叶芳姑面se如常毫无厌恶之se,神se淡然似乎司空见惯;宋楠想想也就明白了,叶芳姑带着陆青璃三年时间漂泊追凶,什么样的场景没见过,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自然对眼前的情形不为所动。 她都敢携陆青璃乔装ji女刺杀真凶,又怎会在意这赌场之中的赌徒的放肆情状。 两人站在一旁扫视全场,众赌徒正玩的高兴,谁也没注意到他们进来,宋楠没发现有东厂的番子或者是认识的人在其中参赌,心中略微松了口气。今ri前来本就没指望能在这里碰到正主儿,碰到了也说明不了什么,唯一的目的便是要找赌坊之人询问那晚的情形,弄清楚当晚是哪帮人在此赌钱,但直接询问肯定没有结果,需要想些点子才行。 “两位第一次来我鸿运赌坊么?”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宋楠和叶芳姑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见一名身材瘦小的黑袄汉子站在面前,双眼上下打量着自己。 “你是何人?”宋楠问道。 “本人是这鸿运赌坊的掌柜的,朋友们看得起,给起了个诨名叫‘黑虎’,看来两位当真是第一次来。”黑虎抱拳道。 宋楠抱拳还礼道:“原来是黑虎掌柜。” 叶芳姑却理也不理黑虎,眼睛只看着乌烟瘴气的人群,似乎一副跃跃yu试的样子。 “两位不玩两手?”黑虎问道。 宋楠道:“我家少爷不喜人多拥挤,再说也没位置啊,都满着呢。” 黑虎龇牙一笑,摆了摆手,两名汉子走到右首伸手将下门一方趴着的几名赌徒拉扯了出来,几名赌徒连声叫嚷道:“干什么,干什么,牌还没抓呢。” 黑虎高声道:“几位,劳烦让个座。” 几名赌徒正在兴头上,怒道:“凭什么。” 黑虎瞪眼道:“凭你家虎爷的拳头,滚蛋,一钱一钱银子的赌,你是男人么?也好意思霸着座儿。” 一名赌徒叫嚷道:“赌桌无大小,甚时候有了不准下小钱的规矩了?” 黑虎摆摆手,身边一名账房拿着账本过来,黑虎翻了翻道:“几位我可都认识,在我赌场借的高利贷该还了,你是吴小七是,利滚利一共是八两银子,拿来。” 吴小七登时傻眼,赔笑道:“虎爷,何必如此,不是说好了宽限几ri么?” 黑虎骂道:“老子叫你让个座都唧唧歪歪,还给你宽限什么?还不还银子?不还便剁下三根手指头抵债,你是还银子还是剁手指?” 吴小七吓得半死,不敢言语,他身边一名赌徒忙道:“虎爷,何必呢,都是熟人,这么做岂不是太过分了。” 黑虎扭头看着他,双目凌厉道:“周大康,谁要你来啰嗦的,你的高利贷也要到期,到时候不还同样是这个下场。” 周大康吓得退了一步道:“干什么吓唬人,这几天手气正热,五两银子很快便能赢回来,别这么不仗义。” 黑虎啐了一口道:“想要老子仗义,你们就别啰嗦,滚一边去,没见到大主顾来了么?人家可是带了几百两银子来了,有本事多赢点,但首先给老子腾出位子来。” 众赌徒的眼光刷的落在宋楠和叶芳姑身上,像是老猫看到了大鱼,恶狗见了肥肉,原来闹了半天有冤大头上门来了,鸿运赌坊中的陌生赌客来的不少,哪一个不是被搜刮的清洁溜溜走人的,一遇到陌生赌客,众常驻此间的赌徒们便同仇敌忾,誓将来这腰间的银子赢的光光才罢休,这是大伙儿赚钱的机会到了。 “哎呦,原来是生客来玩,虎爷也不早说,早说了哥几个早就闪开了,都不用您打招呼。” “是啊是啊,这话怎么说的,快闪开,来者是客,咱们要宾至如归才成。” “对对对,让座让座。” 众赌徒七嘴八舌,很快让出一方空位来,其他几桌的赌徒听闻生客到来也纷纷停下凑到一起来。 黑虎看着宋楠道:“两位爷,玩两手,座儿给您腾开了。” 宋楠拱手笑道:“多谢多谢,还真是宾至如归,少爷,请坐。” 叶芳姑淡淡道:“我们要坐庄门。” 黑虎愕然道:“庄门?那是庄家的位子啊,两位是要坐庄?” 叶芳姑道:“自然是要坐庄,爷赌钱从不做闲家。” 黑虎呵呵笑道:“好气魄,不过一坐了庄家,咱们这屋子里的客人可是都能下钱参赌的,你们带足了钱么?” 叶芳姑一摆手,宋楠将手中鼓鼓囊囊的钱袋往桌上一扔,咔哒咔哒一阵响,袋口裂开,露出白花花的银元宝来。 “这里是一百两纹银,若不够的话,爷们这里还有汇通钱庄的银票一千两,可够是不够?”宋楠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扬了扬道。 众赌徒眼睛都直了,恨不能伸手将银子和银票抓起塞在怀里拔脚就跑,可也都知道,那么做的话立马会被打的半死,别说黑虎不饶自己,在座的赌徒也绝不会饶了自己。 黑虎暗暗心惊,同时也暗暗心喜,今晚遇到了一条大鱼,管他是雏儿还是老手,进了鸿运赌坊,除非自己不想,否则定叫他们口袋底子朝天,一千多两银子的巨款过了今夜便是囊中之物了,在座的赌徒的本钱都不大,最多能赢个一百两了不起了。 “哈哈哈,原是大手笔,我倒走眼了,咱们鸿运赌坊怕是有一两个月没遇到大手笔的主顾了,好,今晚便玩的大些,你做庄,众位客人可参赌,但我怕两位嫌小不过瘾,为让两位尽兴,本人代表赌坊参赌一个,免得两位ri后说咱们鸿运赌坊赌不了大钱。”黑虎哈哈笑道。 宋楠摆手道:“那还等什么,还不换筹码去,一张桌子如何众人一起耍弄?我看将台子合在一起,咱们来个大台子大通赌如何?” 黑虎放声大笑,挥手道:“换筹码,摆台子,今晚有的乐了。” 四张方桌拼在一起成了个大方桌,长凳摆了一溜,宋楠和叶芳姑站在庄家的位置,黑虎命人沏了壶茶摆在一旁,宋楠可不敢再乱喝茶水,摆在一边不予理会。 黑虎坐定天门,身边五六名兄弟簇拥着,上下门各有几名看上去有些身家的赌客坐着,其余人等围了个四方,将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两位如何称呼?”黑虎微笑道。 宋楠一笑道:“鄙人宋财,这位是我家少爷宋前。” 黑虎一愣哈哈笑道:“好名字,咱们怎么赌法?” 众赌徒差点没乐死,这两个凯子一个叫送钱一个叫送财,这不是指名道姓的要送银子来花么?大凡赌徒都喜欢讨个口彩,这会子个个jg神抖擞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宋楠道:“你说怎么玩?你这里有些什么赌法?” 黑虎道:“简单点的掷筛子赌大小,其他什么牌九、猜点、马吊均有。” 宋楠还没说话,叶芳姑淡淡道:“牌九好了,其他的没意思。” 黑虎正中下怀,他本也想说玩牌九,因为那是最好出千的一种玩法,若运气好便罢了,若运气不好,怎也要出出老千掏空了这两人的腰包。 “好,主随客便,你说牌九便是牌九,来人,拿爷那副珍藏的象牙牌九来。” 有人赶紧去拿了副象牙牌九和两粒骰子来,又拿来一只大碗便于丢筛子,叶芳姑伸手抓起骰子掂了掂,一干人等略显紧张的看着叶芳姑的脸se,却见叶芳姑道:“这骰子很不错,随即顺手放在身前的桌子上。” 众人长舒一口气,谁不知道,虎爷的象牙牌九一出马便是无往而不利之局,因为这两粒骰子可是灌了水银的出千之物,这位宋钱的少爷掂量骰子的手法生疏,也压根掂量不出骰子有什么不同,反而夸赞骰子不错,很明显是两个雏儿了。 众人心头大定,随着叶芳姑洗牌码牌切好完毕,众人纷纷将手中筹码递出,筹码沿着桌子边排了一长溜,蔚为壮观。 第一二九章 老千 ( )nbsp;第一二九章 叶芳姑的手法很是生疏,全因为只学了半天的缘故,这还是宋楠从锦衣卫好赌的旗校中选拔了几名‘师父’尽心尽力教了一下午的成果;旗校们提醒宋楠,鸿运赌坊中出千手段层出不穷,须得提防他们出老千,灌水银的骰子便是其中的一种。(凤舞文学网) 水银骰子的作弊原理很简单,因骰子中有液体水银极易流动,掷骰子之前只需抓住骰子在桌面上用力一顿,便可将水银集中到下方,骰子滚动停止的时候自然是重的一面朝下,如此需要什么点子便轻松自如了。 顿一顿骰子本是大多数赌徒的习惯,若庄家这般作势,别人也不会对这个动作有所怀疑,黑虎虽不是庄家,但叶芳姑拿到骰子之前黑虎的人早已将骰子做了手脚,将点数固定在七点上,而叶芳姑接到骰子只掂量了一下,并没有改变水银沉淀的方位,这让黑虎等人大为放心;很明显,只要叶芳姑不用力在桌面上顿骰子,在一小段时间内骰子点数将会一直固定在七点上,而时间越久,水银回流,点数便不得而知了。 当然,这一点难不倒黑虎他们,只需掷过两把,找个由头拿过骰子顿一顿,新的点数又会产生。 叶芳姑将牌九每四张牌一摞,分堆码好摆在桌子上,宋楠学着老赌客的口气叫道:“买定离手,童叟无欺,骰子一掷,不准反悔。” 黑虎瞥了一眼桌上的四副牌,象牙牌九的背面早有他刻下的淡淡记号,别人看起来是象牙的瑕疵,在他看来,覆着的牌的点数一望而知,庄家必将掷出七点,自己拿第一幅,庄家拿第三幅,而第一幅中有天地牌外加六七两张大点数牌,合起来正是个地八天九的大牌,再看第三幅牌点数也不小,不过却是个六七关的牌面,自己可算是稳赢之面,于是笑道:“第一幅牌咱们出手不能太小气,我再加上一百两银子,赌个开门红。” 众赌徒吸了口凉气,黑虎可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赌注,看来是吃定了对面了,于是明白道理的赌徒们纷纷在天门黑虎一方加注,瞬间黑虎的天门一方下的赌注激增至二百多两,而上下门两家加一起不足十两。 “看来黑虎掌柜的人气很旺啊,不过,银子越多越好,少爷,掷骰子。”宋楠笑道。 黑虎心道:若不是本钱不够,老子第一把便掏光了你的腰包,省的跟你啰嗦。 叶芳姑抓起骰子往碗里一丢,骰子滴溜溜乱转,停下来的时候正是个七点,掀牌之后,天门的黑虎毫无疑问的赢了,上下两家一输一赢,因为数额太小,根本引不起注意。 黑虎哈哈笑道:“承让了,开门红。” 宋楠微笑道:“恭喜。”伸手面不改se的赔付了两百多两银子,场面一下子热烈起来,大多数人都赢了,众赌徒咧着嘴嘻嘻哈哈的打趣,暗笑两个雏儿跑来送银子花。 接下来两把,骰子均为七点,但活该黑虎运气不好,第三幅牌都是小点子,黑虎也不敢多下注,只摆个一二两银子凑数,周围下注的赌徒也不傻,黑虎下的大他们便跟着下的大,黑虎下的小,他们也变小或者不下注,倒是上家连赢两把,赢了五六两银子,笑的合不拢嘴。 三把过后,出来的明牌太多,须得重新洗牌切牌,叶芳姑洗牌的当儿,宋楠笑道:“黑虎掌柜怎地越下越小了,这么赌下去可没什么意思。” 黑虎笑道:“赌钱虽是运气,但也要福至心灵,若感觉不好,便不能多下注,这是本人的经验之谈,我可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滥赌一气,我可是讲策略的。” 宋楠哈哈笑道:“赌钱这等事黑虎掌柜也总结出道理来,真是不佩服也不成了。” 黑虎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本人赌钱可不是为了怡情,既赌就要赢钱,遇到我这样的对手,两位是否觉得压力不小呢?要不你们收手,反正也不过输了三百两银子。” 宋楠嘿嘿一笑道:“我家少爷虽不爱说话,但赌钱的时候也是心狠手辣,不赌出个名堂来绝不会收手;要么输得干干净净,要么赢得盆满钵满。今ri也是如此,哪有中途收手的,只是希望大家不要这么谨慎,玩的这么小,纯粹浪费时间,也显得贵赌坊小气的很,没什么大手笔。” 黑虎微笑不答,眼光只看着叶芳姑码好分好的牌,第二幅牌居然是一副天九外加至尊宝一对,那是通吃五道的大牌,看看其他的牌都没这一副大,只是时间过的长了,骰子中的水银回流,已经无法预测到要出什么点数,自己要想拿第一幅牌则必须掷出个六点或者十点来。 眼见那宋前捞着筛骰子便要扔,黑虎眼珠一转道:“且慢。” 叶芳姑停手道:“怎么了?” 黑虎道:“这一副牌我想下的大一些,所以我想求求小骰子给我点运气,骰子给我,我给它拜上两拜。” 叶芳姑看向宋楠,宋楠微笑道:“有这么邪门么?也罢,给他拜上一拜,让他下的大些,不然老这么小打小闹实在没意思,少爷你说是不是?” 叶芳姑笑道:“也是,我都要打瞌睡了。” 说罢伸手将骰子递给黑虎,黑虎将筛子摆在桌上,果真拱手拜了一拜道:“小猴子,爷们吃粥吃肉就看你了,你若能帮我拿到好牌,我便天天给你上香烛供着,若是你不听话,嘿嘿。”黑虎伸出三指夹住两只骰子在桌面上重重一顿道:“老子便用榔头砸了你。” 黑虎身后的兄弟们会心一笑,这一顿之间,这一把骰子的点数已经不用猜了,定是黑虎想要的点数无疑。 黑虎哈哈笑着,将骰子轻轻放在叶芳姑面前道:“多谢了,本来不该如此,但既然赌的大了,便要求求这小猴子给面子了。” 宋楠微笑道:“这一把赌多大呢?” 黑虎招招手,账房先生捧了一大堆筹码上来堆在桌上,看上去足有几百两的样子。 “五百两!”黑虎道:“加上我这里的两百两筹码,一共七百两,我一下子全压了。” 众赌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赌注,个个抽气,同时也将身上所有的赌注跟着押上,登时黑虎面前的桌面上摆了两大堆的筹码。 宋楠呵呵笑道:“好,这才够劲,不过我有个想法要说在头里。” 黑虎道:“请讲。” 宋楠道:“我们不是怕黑虎掌柜没银子,但毕竟是这么大的赌注,光是赌这堆筹码没意思,说句难听话,你这鸿运赌坊中要多少筹码没有?不过是竹片刻一刻罢了,万一……” 黑虎怒道:“你是担心我的赌坊没这么多银子兑换筹码?” 宋楠道:“老实说,我是有点担心,就凭刚才几局你们患得患失的摸样,便给我很不好的印象。你可别忘了,我们可是花了真金白银的花了一千一百两银子换的筹码,你随便抓一把便是筹码,这教我很不放心。” “你说什么?简直笑话。” “就是,怀疑鸿运赌坊的信用么?” “……” 众人七嘴八舌的叫道,宋楠抱臂而立微笑道:“还赌不赌呢?这般吵闹不休,赌钱莫过公平二字,童叟无欺才是赌国正道,黑虎掌柜若不想赌,咱们便作罢了。” 黑虎不愿缠杂不清的浪费时间,时间过得越长,骰子中的水银回流的越多,那便越是麻烦,总不能又要拜骰子,老是这么折腾,对方难免起疑。 “都他娘的别吵了,将筹码统统兑成现银和银票摆在桌上,不能教他们不放心不是么?咱们讲究的便是宾至如归。” 众人见黑虎发话,均无话可说,迅速将筹码撤下,将现银和银票堆在桌上,宋楠大笑道:“痛快,这才是赌钱呢,赌个什么竹片筹码,当真不舒服。” 黑虎冷冷道:“快些掷骰子。” 宋楠道:“少爷,动手。” 叶芳姑叫了声:“买定离手,掷骰子咯。”说罢抓起两只骰子高高举起,黑虎觉得有些不大妙,一声糟糕还没喊出口,就见叶芳姑将骰子往桌上重重的一顿,掷入大碗之中。 第一三零章 赌命 ( )nbsp;第一三零章 两只骰子在大碗中滴溜溜乱转,相互碰触发出清脆的‘叮叮’之声,但这悦耳的叮叮声不啻于大铁锤敲打在黑虎的心中,让他心动肝颤浑身大汗淋漓。(凤舞文学网)? 万没想到,这个宋钱的雏儿突然会将骰子顿上一顿,由于她手速太快,黑虎想阻止已经来不及,按照赌场的规矩,骰子进了碗便是赌局的开始,谁也不能在此时反悔。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骰子能滚到六点,那宋钱顿的那一下面上是几点不得而知,哪怕是那副天九至尊宝的牌落到上下家的手中也是可以的,按照桌上的其他三幅牌的大小来算,无论拿到哪一副都能配出和牌来,那便万事大吉了。 黑虎这么一想,忽然又不太担心了,不输钱的几率在七成以上,只有点数出现八点,庄家才能拿到那一副好牌。 一只筛子停了下来,三点朝上,另一只骰子依旧摇摇晃晃的不肯停下,赌场中突然极为安静,数十双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碗中的那粒骰子,只见那骰子越滚越慢,沿着碗的斜面下落到碗底,一个斜斜的三点已经朝上了,黑虎眼睛睁大呼吸加速高声吼道:“停,停。” 三点的那一面本已经要稳定下来,忽见那骰子就像见了鬼一般,硬生生的朝一侧倒下去,显露出来的点数正是个五点。 五点加三点正是个八点! 庄家拿第二副! 叶芳姑手出如电伸手将第二幅天九至尊对的四张牌攫入手中,黑虎眼睁睁的看着那副大牌落入庄家之手,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浑身无力。 宋楠配好牌对黑虎道:“黑掌柜,翻牌。” 黑虎充耳不闻,不住的抹汗。 宋楠道:“按照规矩,你不翻牌庄家可以替你翻牌,我这里是天九至尊宝一对再无变动,瞧瞧黑虎掌柜的牌面如何?” 宋楠说出天九至尊宝一对的时候,全场顿时哗然,那是有赢无输的一副牌,除非黑虎拿到两对,否则根本赢不了,而拿两对的几率不啻于在街上走路被皇帝女儿看中的几率,看黑虎的样子,定然是输定了。 宋楠笑眯眯的将黑虎和上下家的牌尽数打开,高声道:“好运气,通吃三家,不好意思了。” 说罢伸手将桌上的银子和银票往跟前扒拉,黑虎脸上肌肉抽搐,忽然伸手按住宋楠的手道:“慢着,这里边有门道。” 宋楠冷笑道:“怎地?黑虎掌柜是要反悔不成?” 黑虎叫道:“我怀疑这里边有鬼。” 周围输了钱的赌徒们纷纷大叫道:“对,出老千,定是出老千了,把银子拿回来,打死老千鬼。” 宋楠冷声喝道:“可笑,哪里出老千了?牌九是你们的,骰子是你们的,一切都在你们的眼皮底下,你们赢了便是运气,我们赢了便是出千?还讲不讲道理了?哦!我明白了,你们是输不起,鸿运赌坊原是黑赌坊,里边都是些输不起的家伙,得了,这银子我可以不要,但我即刻去报官,封了这黑赌坊,教你们再不能黑人钱财。” “满嘴喷粪,打死你这个胡说八道的。” “对,敢在鸿运赌坊出老千,不想活了。” 众人兀自大叫道。 宋楠冷笑道:“我又明白了,原来你们不仅仅是黑赌坊,还是痞子窝,我还要去告知锦衣卫衙门,他们可正在抓街上的痞子,走着瞧。” 众人又是一番怒骂,有人撸胳膊挽袖子要上来动手,便听黑虎一声大喝道:“别吵啦,吵你们娘的比,谁再吵,老子扒了他的皮。” 众人一怔,顿时安静下来,黑虎缓缓打量着宋楠和叶芳姑道:“老子走眼了,原来二位是高人,老子愿赌服输,银子银票你拿走。” 宋楠拱手一笑道:“黑虎掌柜倒是仗义,是条汉子。” 黑虎道:“不过,银子你是拿走了,咱们这赌局还是要继续,赢了就跑,可不是规矩人。” 宋楠哈哈笑道:“我们说了要走么?今ri玩的过瘾,我们还没打算走呢,只是,黑虎掌柜可还有本钱么?” 黑虎冷笑道:“本钱?本钱有的是。”说罢刷的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房契来道:“这是鸿运赌坊的房契,怎也值个三千两银子,咱们再赌一局。” 几名手下连声叫道:“虎爷,这可不成啊,没了赌坊我们吃什么?” 黑虎怒道:“一群倒霉鬼,老子铁定要输?再说这赌坊是我的,我要怎么着便怎么着。” 几名手下怒气冲冲,却不敢多嘴。 “黑虎掌柜,我们是来赌钱的,可不是要毁人家业端人饭碗的,这么做不太好。”宋楠淡淡道。 黑虎道:“怕了?不敢赌?那便留下银子认输,爷们恭送你们出门。” 宋楠呵呵冷笑道:“怕?我们还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我和我家少爷就是嫌小不怕大的主儿,不过是替你们的生计cao心罢了。” “扯你娘的蛋,老子的生计要你cao心?”黑虎爆了粗口了。 宋楠脸se一沉道:“黑虎掌柜,污言秽语还是少喷为好,既然你执意要赌,我们便奉陪到底。” 黑虎道:“好,咱们便堵上这一把。” 宋楠道:“不,这赌局还是小了点,我建议再加大一点。” 黑虎道:“如何加大,我除了这赌坊可没别的了,无妻无女孑然一身,没什么可值钱的。” 宋楠笑道:“你有。” 黑虎瞠目道:“是什么?” 宋楠道:“你的命!” 此言一出,赌坊中众人又是一番大惊失se,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两个雏儿着实可怕,心狠手辣且咄咄逼人,原以为两只羊羔落入狼群之中任宰任割,现在看来,谁是狼谁是羊可真不好说。 “赌命?”黑虎冷声道。 宋楠道:“对,敢不敢?要钱要命你自己选,我给你的命作价一万两,赢了这一局,我输给你一万三千两银子,你若输了,赌坊连带你的这条命全部归我,我要宰了你,你也没话可说,官府也管不着。” 黑虎心头上下翻腾,他可是出了名的jg明人,当初跟随仇五混世的时候每次群殴打架他都缩在最后面,是个惜命之人,也为人所鄙视,吓唬人,骗骗人,欺负欺负百姓倒是有两手,可要是真要自己去搏命,黑虎一定会骂一句:“去你娘的。”现如今眼前这两人要自己跟他赌命,黑虎不得不犹豫了。 “不敢么?便知道你没种。”宋楠无情的嘲讽道。 黑虎恨不得拿刀子上去劈了这两个家伙,看着周围的赌徒和手下一个个的盯着自己,忽然想到,如果自己今ri认怂了,ri后必无存身之地了,银子也没了,自己也成了个大笑话,鸿运赌坊恐怕也为人鄙视根本无人来光顾,兄弟们会跑的jg光,自己一个人抵什么用?那些得罪过的百姓和对头岂会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黑虎不知哪来的勇气道:“你他娘的才没种,赌命便赌命,但老子不要你的银子,老子也要你跟我赌命,我输了命你拿去,你输了,老子也要你的命,敢么?” 宋楠哈哈大笑道:“这才公平,虽然我的命比你值钱,但以命换命倒也是公平交易,赌了。” 众赌徒吓得腿都软了,胆子小的已经跑路开溜,这些人大多数是来寻乐子想碰碰运气弄两小钱花花的,可不敢看两人以命相搏,为怕惹事上身,还是趁早开溜为好。 只一会功夫,赌徒们便溜走了大半,谁也不愿在此趟浑水。 “怎么赌?还是牌九么?”宋楠笑道。 黑虎道:“不赌牌九,内里原因我也不多说,这一回咱们堂堂正正公公平平,掷骰子比大小,谁大谁赢。” 宋楠笑道:“好,痛快。” 黑虎招手道:“拿骰子来。” 一名汉子拿了一大把骰子过来丢在台子上,黑虎随手抓起一颗,抽出腰间的匕首用铁柄一砸,顿时粉碎成一摊骨粉,对宋楠道:“可瞧好了,这里边可没名堂。” 宋楠呵呵笑道:“你总算是想明白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咱们还是都老实点为好。” 黑虎不答,又抓起一只骰子举起匕首要砸,宋楠道:“不必了,放进竹筒里便是,你我一人三颗,丢进竹筒之中,谁也不准碰里边的骰子,摇定离手,由第三人开盅便是。” 黑虎道:“便是如此。”说罢抓起三粒骰子丢入竹筒中,宋楠也如法炮制,骰子入竹筒中,发出咚咚咚的响声,众人心惊胆战,在众人看来,这响声无异于催命的钟鼓,听得人心弦站站,透不过气来。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翠微、熊猫、烟雨红尘几家大网站都封了,兄弟们,身在纵横,且看且珍惜!) 第一三一章 换命 ( )nbsp;第一三一章 黑虎一把抄起竹筒,双目炯炯,神情严肃;撸起袖子手腕打摆子般的一阵无规则乱抖,竹筒中的骰子撞击筒壁发出咚咚之声,如乱蹄踏地,又似暴雨击荷,听得人心跳加速;猛然间‘咔’的一声响,黑虎将竹筒倒扣在桌子上,登时所有的响声皆消失不见。(凤舞文学网) 在场之人皆舔着嘴唇煽动鼻翼死盯着那只竹筒,负责开盅的一名赌徒一寸寸将竹筒拔高,里边的六粒骰子显露于巨烛的光亮之下。 猛然间,全场沸腾,犹如在人群中泼进了一锅滚油一般。 “我滴个娘哎,这是什么运气啊。” “虎爷吉星高照了,这回赢定了,这两小子再有本事还能大过这个点数去?” “恭喜虎爷,恭贺虎爷,虎爷威武。” 人群谀词如chao,纷纷向黑虎恭贺,黑虎得意洋洋,抱臂微笑看着宋楠和叶芳姑二人道:“两位还用摇点子么?” 宋楠眉头皱成了个疙瘩,小看这黑虎了,六颗骰子全部六点朝上,六六三十六,正是六颗骰子能掷出的最大点数的极限,黑虎能摇出这个点数,说明他在赌术上确实有一手,又或许有什么新鲜的出老千手段自己却未能看破,不管如何事实就在眼前,倒是件棘手之事。 “黑虎掌柜果然有一套,居然摇出了豹子点,那我们岂不是没办法赢你了么。” “承让,你们最多摇出来跟我一样大的点数,那也不过是打平而已,不过,豹子点岂是轻易能摇出来的,便是我,也是几万把里摇不出一把来,活该你们倒霉,居然让我在关键时刻出了豹子,哈哈哈。”黑虎笑的舒心爽快,一扫刚才的郁闷之气。 宋楠看了叶芳姑一眼,叶芳姑垂头不语,似乎在想对策,宋楠凑在叶芳姑耳边轻声耳语几句,叶芳姑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快摇啊,不摇便认输,鬼鬼祟祟的搞什么鬼。”赌徒们高声催促,纷纷堵住两人的左右去路,防止两人临阵脱逃。 宋楠摆手道:“皇上不急,急死你们这些太监,我有点不明白的地方想请教黑虎掌柜,弄明白了便动手。” 黑虎笑道:“问,有问必答。” 宋楠道:“咱们这赌法是不是谁摇出的点数大谁便赢?” 黑虎哈哈笑道:“难不成是点数小还能赢点数大么?别装糊涂啦,开场便已说明白了,这么多双耳朵都听见了呢。” 宋楠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亦即是说,以这六粒骰子摇出来的点数来比大小,点数多的自然就赢了。” 众人喝骂道:“别废话了,不就是这般赌法么?快摇快摇。” 宋楠看着黑虎不动,黑虎似乎觉得宋楠话中有话,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于是点头道:“正是如此。” 宋楠笑道:“好,规则弄明白了,少爷,摇骰子,我这条命可是在您手上了。” 叶芳姑轻笑一声道:“愿赌服输,听天由命。” 宋楠笑道:“就是这个话,装怂不是好汉。” 叶芳姑伸手一抄,将六粒骰子抓起,哗啦一声投入竹筒之中,众人心头大定,从叶芳姑的手法上便可看出不善此道,真正摇骰子厉害的赌徒压根不用手来抓骰子,只竹筒凌空一扫便将桌上的骰子收的干干净净,端的是潇洒自如,在座的赌徒们倒有一大半会这一手,随便出来一个也比叶芳姑的玩的潇洒漂亮。 叶芳姑盖上筒盖,举起竹筒在空中连挥数下,就听悉悉索索一阵杂乱的声响,众赌徒差点没笑喷了,摇骰子讲究的是有节奏、有鼓点,声音清脆响亮;就像刚才黑虎摇骰子那般如雨打荷叶,似马踏青石一般,那才是高手,而这个宋前摇出的声音沙哑难听,倒像是抓了把沙子撒在脖颈里,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好在叶芳姑很快便停了下来,并没有过多的糟蹋众人的耳朵,竹筒往桌面上一扣,倒也有几分气势。 “完啦?”黑虎道。 “对,摇的时间长不代表便点子大。”叶芳姑道。 黑虎呵呵笑道:“说的也是,开。” 叶芳姑缓缓抬手,开盅的赌徒伸手握住竹筒缓缓往上提,众人大气也不敢出,数十双眼睛盯牢竹筒的下口,气氛紧张之极。 y影中首先露出来的是一个只有三点的骰子,眼见的赌徒大嚷道:“输了输了,三点都出来,还看个屁。” 黑虎长舒一口气,暗骂自己没出息,本就是必赢之局,偏偏自己还担心的一身汗。 “别那么肯定,还没看完骰子点数岂能妄言输赢?”宋楠高声道。 “屁,三点都出来了,就算你其他的骰子全部是六点也只有三十三点,还是输了,压根看都不用看。”赌徒们晒道。 叶芳姑静静道:“那可未必。” 开盅的赌徒也不墨迹,一抬手将竹筒完全移开,众人往桌上一看,顿时全部呆若木鸡。 但见桌上躺着的不是六粒骰子,而是十二粒筛子,有的三点,有的四点,有的两点,有的五点,有的六点……点数杂乱无章,毫无规则,一时间看的人眼花缭乱。 “你……你他娘的出千,说好的六粒骰子比大小的,怎地多出来这么多?”黑虎起身喝道。 众赌徒反应过来,纷纷叫骂道:“他娘的,当面出千,狗ri的不想活了么?” 宋楠怒喝一声:“叫什么,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里边可曾多了一粒骰子?” 众人低头再看,这回终于发现原因了,原来每一粒骰子都裂成两半,六粒骰子像是从中间被人用刀破开一般,六变十二,每个有点数的面都朝上,但凑起来可不就是六粒骰子么。 “我适才已经问过你,是否以这六粒骰子摇出来的点数来比大小,这所有的点数都是这六粒骰子摇出来,我们何曾出千了?十二个点数相加正好是三十七点,不多不少比黑虎掌柜的点数多出一点,不好意思,我们赢了。” “去你娘的,耍诈耍诈。” “虎爷,削了这两个狗ri的,这事不能算。” 众人鼓噪不休纷纷喝骂;黑虎脸se激愤,脸上的肌肉也扭曲抖动,一副即将爆发的模样,他何尝不想下令干倒面前这两个家伙,但回想起来,从今晚这两人来到赌坊之中,一步步的行为都是jg心策划的,赢光了自己的钱,还赢了自己的赌坊和命,一般人绝对干不出来这么计划周详之事。 况且这六粒骰子当着自己的面变成十二粒骰子,定是那相貌俊俏的宋前捣的鬼,他只抓起骰子投入竹筒中而已,这一抓一投之间已经将骰子统统捏成两半,虽然捏碎骨制的骰子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本事,但所用力道之巧妙绝对让人叹服,可见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两人恐怕均身有高强武技,压根就不怕群起而攻之。 黑虎弄不明白的是,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重要的人物,惹得这两人今晚来此断送自己,自己只是个街头上的混地龙而已,仇五死后自己也并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这两人到底目的何在? 本着谨慎小心的态度,黑虎决定弄明白原因再作计较,贸然动手,搞不好会激怒这两人送了xg命,也许在弄明白原委之后或有解决之道,若到时候还是死路一条再以死相搏也不迟。 “都给我住嘴。”黑虎赫然起身喝道。 “虎爷……您不是真的要把命交到这两个家伙手上?”手下兄弟疑惑的道。 “愿赌服输,规矩是订好的,技不如人,机变不如人,计谋不如人,我输的心服口服,咱们出来混的岂能输了不认。”黑虎道。 “虎爷……” “都别说了,我对不起诸位,跟着我混,却混的如此下场,你们放心,我还有点私房银子,大伙儿分了各自讨生活去。”黑虎边说边偷看宋楠叶芳姑两人的脸se。 黑虎的手下无可奈何,有一人脾气暴躁头脑简单,实在是气不过,悄悄抄起板凳靠近叶芳姑的身后挥起板凳便砸,叶芳姑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反脚后撩正踹在那人的脸上,顿时踹的他飞跌而出,头撞到墙壁上当即晕去。 宋楠y沉着脸骂道:“黑虎掌柜,这是要耍赖了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便是你们这里的人通通一起上,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再有人想歪招,休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黑虎举手大叫道:“都别动,都不许动手。” 众人虎视眈眈,却再无一人动手。 “这是赌坊房契,我再写个卖身契交予你便是,兄弟们散了,此事与你们无干。”黑虎将房契推到宋楠面前,又教人拿了笔纸要写卖身契。 宋楠呵呵笑道:“黑虎掌柜倒是个有担当之人,不过这赌坊我们要了也没用,你的命我们要了也没用,这两样都能还给你,前面赢的银子也都能还给你们,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仿佛垂死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数月y雨遇到了一缕阳光一般,赌坊中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纷纷愕然。 黑虎也愕然发呆,眨巴着眼结结巴巴道:“都……都能还给我?我没听错么?” 宋楠微笑点头道:“你没有听错,只需听我的话回答我的问题,这一切都还是你的。” 第一三二 情报 ( )nbsp;第一三二章 鸿运赌场的隔间内,宋楠和叶芳姑向黑虎亮明了身份,黑虎万没料到,跟自己周旋了一晚上的便是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宋楠,正是他诱捕了仇五,让仇五死于北镇抚司的大狱之中,还好刚才忍住了没动手,不然指不定有多少锦衣卫躲在外边,一动手自己这条命可当场就没了。(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处于隐秘活动状态的痞子们对宋楠闻风丧胆,恨不得他早点死于非命,前几ri听闻宋楠中毒xg命不保,黑虎还带着手下的几名地痞去酒楼把酒庆贺,可没想到,这家伙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宋千户,我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以前跟着仇五混的时候,我只是个跟班小角se,手上也没人命,这一点你可以去查访,若有半句假话……” 宋楠摆手打断他的话道:“莫要惊慌,你若有大案在身,你还能安安稳稳的开赌坊赚钱么?” 黑虎道:“那宋千户今晚来此作甚?不会就是要寻小人晦气的。” 宋楠呵呵一笑:“我就是来寻你晦气的,你怎地现在才明白。” 黑虎黯然道:“命都输给你了,小人还有什么好说。” 宋楠道:“我若要你挥刀自裁,你怎么办?” 黑虎吓了一跳道:“宋千户,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干什么这么对我?” 宋楠道:“无冤无仇?前几ri我中了贼人下的毒差点没命,这事跟你有关联么?” 黑虎噗通跪倒在地道:“宋千户,您可不能瞎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虽然您在正南坊坐镇,我和街上的兄弟们ri子都不好过,但要说动手加害于你,那是给个天做胆也不敢的。” 宋楠微笑道:“你敢说跟你毫无干系?” 黑虎指天画地道:“绝无干系,否则您剁了我去喂狗。” 宋楠想了想道:“那你知道谁人跟此事有关么?” 黑虎神se有些不自然,但瞬间便斩钉截铁的道:“小人怎会知道,小人与世无争开个赌坊度ri混口饭吃,这等事那是问也不问听也不听的。” 宋楠听他说‘与世无争’四个字委实有些好笑,这些地痞个个成jg,若不掐着脖子逼他们,别想有半句真话,此刻装可怜,一转身又是老子天下第一了。 宋楠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不想要回赌场也不想要回这条命了,罢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要有所隐瞒的话,我便收了赌场,拿了你去我家中用铁链子栓了当狗,反正你的命都是我的,杀了不合算,每ri三碗饭养着当看门狗也不错。” 黑虎心中大骂,同时一想到被人套了项圈栓了铁链当狗的ri子,不禁不寒而栗。 宋楠从怀中摸出两只红se的筹码丢在黑虎面前道:“你仔细瞧瞧这是什么?” 黑虎捡起来细看,嗫嚅道:“这不是鸿运赌坊的筹码么?” 宋楠道:“看仔细了,可别认错了。” 黑虎又细看了一遍道:“确实是的,边角有记号,那是只有我赌坊中人才知道的记号,别人万难仿造。” 宋楠点头道:“好,你可知道这筹码是我从什么地方得来的么?” 黑虎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难道千户大人以前也曾来过这里赌钱?” 宋楠晒道:“你觉得我会换这种一钱银子的筹码赌钱么?” 黑虎翻翻眼珠子摇摇头道:“那该不会,今晚千户换取的筹码最少都是一两的筹码。” 宋楠哼了一声道:“这筹码便是跟下毒害我之人有所关联,我们在案发的现场寻到了这两枚筹码,亦即是说我怀疑是你们鸿运赌坊的人yu要害我,你可有什么要狡辩的么?” 黑虎赶忙道:“不会不会,我手下的人可都是没种的家伙,他们敢下毒害您?决计不会,这帮怂包,吓唬吓唬百姓倒还行,叫他们去捋您的虎须,那不是要吓得屁滚尿流了么?” 宋楠道:“那这筹码作何解释?” 黑虎道:“我这赌坊中来往赌客甚多,也许是赌客中的人也未可知。” 宋楠点头道:“有道理,那你帮我回忆回忆,在我中毒的头天晚上,有谁来过你这赌坊赌钱了?我给你提个由头,应该是四五个人一伙的。” 黑虎想了想道:“这个……确实记不起来了。” 宋楠变se道:“你这是真的打算替人隐瞒了,我说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既然你不说,我便收了赌坊拿你当狗,从今往后你便不准说人话,只需学狗吠,但违一句,我便命人拿鞭子抽你,连些残羹冷炙你也别想吃到。” 黑虎苦着脸道:“千户大人饶了小人,小人跟您做个跑腿的都成,别叫小人当狗,这……这在街面上还怎么混?” 宋楠一脚踹在黑虎脸上骂道:“你还要面子?跟我作跟班?然后好设计在给我下毒?你想的美,小爷要慢慢折磨你,教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黑虎仰面朝天,牙齿都被踹的松动了,却见宋楠一把抓起房契踹在怀里,伸手在壁上取下一挂绳索来打了个活结便要来套自己,看来是立刻便要将自己当狗套走了。 “千户……宋千户……亲爷爷……你可别这样,饶了小的。”黑虎口中喷着血沫子哀求道。 宋楠不言不语,绑了黑虎的手脚,将活结往黑虎的脖子上一套用力一拉,登时勒的黑虎透不过气来,黑虎只得身子连撑保持绳子宽松不受力,再紧一些,可要被勒死了。 “你恐怕还不知道小爷的脾气,这一回是别人要我的命,我岂会心慈手软,偏你还替人打掩护,瞧我怎么炮制你,锦衣卫十八般刑具教你尝个遍。” 宋楠拉了绳子便往外走,黑虎被勒的面红紫涨,吚吚呜呜的乱叫,却说不出话来。 叶芳姑叫道:“等一下,他好像有话要说。” 宋楠怒道:“说什么?定是跟他们一伙的,回去再炮制他。” 叶芳姑道:“别生气,先听听他要说什么,也许他想招供也未可知,他又不是真凶,说出来我们又不会为难他。” 宋楠怒气冲冲的回头来问黑虎道:“你想说话?” 黑虎喉间咯咯,连连点头。 宋楠伸手将其颈上的结松开一些,黑虎长长连吸了数口气,此时方知能吸口新鲜空气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说,可别教我失望。”宋楠冷冷道。 黑虎咳了两声哭丧着脸道:“我说,我说,但是宋千户,您可一定要替我保密啊,那些人我也惹不起啊。” 宋楠骂道:“我便惹得起了?看来你是不想说了,就知道你这狗东西死xg不改。” 宋楠抖动绳索又要勒紧,黑虎连忙道:“别别,我说就是,那天晚上……” 黑虎一五一十将那天晚上的情形尽数说出来,那天晚上,本来赌客寥寥,在初更时分,突然来了五六名汉子来赌钱,这些人黑虎一个不识,但黑虎凭借直觉感觉到这伙人定是一帮街头上的地痞,但绝非附近坊间的痞子,因为附近坊间的人物黑虎都认识。 黑虎也是个爱交朋友的,再说在正南坊上面有个宋楠天天寻衅,ri子也过的不太顺心,早想去别的坊间生根,但去别人的地盘得需要他人引荐,否则便被视为侵入挑衅,所以黑虎便有意无意的搭讪套近乎。 言谈之间,这伙人只说他们是北城居贤坊的百姓,来永定门大街做活计,晚间无事便来玩两把混混时间,黑虎自然是不点破,陪着几人边玩便聊,渐渐熟络起来。 这伙人中有个人叫孟小四的手气不错,虽是小赌,但赢了不少的筹码,二更天的时候,有人进来寻他们说活计要做,那孟小四本要兑换筹码,其他人却不干了,非要完事再来搬本,那孟小四只好揣着满兜的筹码跟着几人出门去做活。 黑虎觉得蹊跷,哪有半夜做活计的,怕是什么作jian犯科之事,于是命一名手下尾随盯梢,到了三更天的时候,跟踪的人回来说那几个人原来是来正南坊抢劫,他亲眼看见一名酒楼的小伙计被打得半死,抢了钱银。 黑虎心头惴惴,正犹豫是否要报官拿人,那伙人却又回来了,这伙人一直堵到天亮,孟小四手气太好,一夜下来还是他赢得最多,这伙人再次出门做活计,约定回来再赌过,孟小四的筹码便又没换回筹码;黑虎这回没敢派人去跟随,因为天已经快亮了,被这伙人发现了反倒惹上麻烦,同时黑虎也希望这伙人在正南坊闹点事出来,让锦衣卫门忙活忙活;这帮人去了一个时辰回转过来,接着再赌,一直堵到小中午,孟小四赢光了所有人的钱,这伙人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宋楠听了心头大亮,自己的推断仈jiu不离十,这伙人作案之前正是在此赌钱,而那个叫孟小四的家伙可能就是遗落筹码的家伙,只怪他赢得太多放在口袋里又要打人又要跨墙几番折腾难免落下一两块,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感谢根087、休闲浪人两位兄弟的月票) 第一三三章 谢宴 ( )nbsp;第一三三章 宋楠略微有些失望,即便情形和自己推断的差不了多少,但黑虎显然并不认识这伙人,也根本不知道这些人那晚作案是替罗芳第ri毒杀自己的计划铺路。(凤舞文学网)? 虽然黑虎提及那帮人是北城集贤坊中的人物,但问题是就算他们确实是集贤坊混世的痞子们,自己也没有权利去集贤坊寻找他们,最多通过锦衣卫管辖集贤坊的千户所去慢慢查探;而且,按照经验来说,这一伙人作案前绝不可能会告知不相干的人自己来自何方,所以他们极有可能并不是集贤坊中的人物,只是随口敷衍黑虎罢了。 失望中,宋楠随口问了一句:“今后若见到这帮人,你能否认得出呢?” 黑虎道:“如何认不出?前天晚上,那孟小四还来我这里赌钱的呢。” 宋楠一惊道:“孟小四来过?” 黑虎道:“是啊,他说我这赌坊是他的风水宝地,上回来了赢了十多两银子,所以他便又来了。” 宋楠道:“前天晚上他赢了还是输了?” 黑虎道:“说起来有些邪门,这家伙前天晚上又赢了不少,把这孙子乐的屁颠屁颠的。” 宋楠想了想道:“黑虎,你如今的处境自己该明白,你这赌坊包括你这个人都输给我了,你已经什么都没了,但我并不打算把你逼上绝路;你我无冤无仇,你那些小打小闹的事情我也懒得管,所以,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替我办事,这赌坊还是你的,而且我也不会为难你,更不可能拉了你去当我的看门狗。” 黑虎喜道:“多谢宋千户宽厚,宋千户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要办什么事,但我能力所及,定然尽力;只是……杀人放火之事我可不干,我虽混迹街头,但这样的事还从来没干过。” 宋楠微笑道:“你倒还挺有原则,放心,我乃朝廷命官,岂会让你做犯法之事,我要你做我的暗椿,在你目之所及之内,但有人作jian犯科你都需立刻向我禀报,如此你我便相安无事,若因此破了什么大案,有赏银下来自然也有你的一份。” 黑虎不假思索的道:“原来是这事,小人定当效力,我做了宋千户的暗椿,便是宋千户的人了,今后有宋千户关照,高兴还来不及呢。” 宋楠点头道:“你算计的不错,今后我会罩着你,但眼下有件事你需帮我办好。” 黑虎道:“您老但说。” 宋楠道:“留意这个孟小四,他一定会再来赌坊赌钱,他一来你便急速报知于我。” 黑虎道:“他会来么?这小人可吃不准,他并非正南坊正东坊一带的人物。” 宋楠笑道:“一定会来,别忘了鸿运赌坊可是他的福地,他在这里一而再的赢钱,换做是你,你会不会再来呢?” 黑虎连连点头,身为赌徒,对赌徒们的心理自然是了解的一清二楚,赌徒们都有些迷信,哪个赌坊、哪一副骰子、哪一张赌桌、哪一方赌位都有考究,特别是在连顺的时候,根本不可能不来这里。 “今晚我和你所言绝不可叫他人知道,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我也老实告诉你,我正是在查勘正南坊的几桩劫案,抓了孟小四便可顺藤摸瓜一网打尽,据我所知他们还有数桩大案在身,破了这些案子对你大大的有好处。” “千户大人放心,小人但多一句嘴,您老将我牙齿全部打掉。” “嘿嘿,我不会打掉你的牙齿的,我会将你归为同谋,教你人头落地。”宋楠冷笑着起身,带着叶芳姑阔步出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黑虎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将脖子上的绳圈接下来软手软脚的出了屋子,瘫坐在赌坊大厅的一张椅子上,几名手下围拢过来纷纷问道:“虎爷,怎么样了?这赌坊可被那两个孙子给收了?” 黑虎瞪眼骂道:“就知道问赌坊的安危,老子的安危你们怎么不问一句?没有老子,你们都得吃屎去,还好老子机智,说服了这两个人,他们算是高抬贵手饶了我们这一遭,但这笔债可是还欠着,哪天人家不开心还是要回来讨要的。” 众人默然无语,暗暗发愁,今晚碰到这么两个冤家,真是倒了血霉了。 …… 两ri后,宋楠在正南坊万香楼上设宴感谢救治自己的人,不过赵太医压根就没打算来,而东宫中的人自己也压根请不动,到最后前来赴宴的不过是小郡主和张仑两兄妹而已;宋楠也去锦衣卫衙门请了牟斌,然而牟斌却推辞不来,不知道是因为在宋楠被人下毒的一案中无所建树,至今未抓获凶手愧对宋楠,还是因为小公爷在场他不愿意前来。 总之宋楠的原则是,我请你,你愿意来便来,不愿意来我也不强求,而且自己中毒之后,牟斌只不过是来看了一下,自己毒深不治,也没见牟斌替自己遍寻名医cao心,自己在牟斌眼中不过是一名下属副千户罢了,死活其实并不重要,只要能给他争脸,别给他惹麻烦便成。 张仑本以为今ri自己是主客,见宋楠郑重其事的要自己带着妹妹一起前来,还以为是宋楠的客气话,毕竟妹子和宋楠的关系不睦,上回还翻了脸动了刀子,所以张仑在动身之前还委婉的规劝小郡主道:“妹子,你若不想去便不去,哥哥不为难你,你见了宋楠来气,去了反倒不好。” 小郡主暗自好笑,其实宋楠早就郑重其事的送了一张请柬给自己,只是因为张仑并不知道自己注血给宋楠救了他xg命之事,还以为自己和宋楠之间矛盾依旧,殊不知,两人之间早已经有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宋楠送给小郡主的请柬是自己亲笔写的,态度也极为诚恳,随着请柬送上的还有各se的礼物,好看的布料,一些金银首饰等等,虽然这些东西在国公府中随处可见,但在小郡主看来却是个个喜欢,因为那是宋楠送给自己的东西,再普通也意义不同。 万香楼上,相隔不远的两间包厢里高朋满座,一桌是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一帮百户旗官和要好的兄弟,另一桌便是小公爷小郡主和宋楠等人;锦衣卫衙门的那一桌知道小公爷和小郡主在另一桌包间内就做,所以都自觉的不去打搅,甚至连宋楠邀请侯大彪和郑达去和小公爷同桌而饮,两人也是异口同声的拒绝,无非是跟小公爷和小郡主同桌而饮颇不自在,满桌子好酒好菜还不如跟自家兄弟们在一桌毫无拘束来的爽快。 酒宴热烈的开动,宋楠和叶芳姑陆青璃等人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张仑有些受宠若惊,跟宋楠交往这么久,还没见他这么隆重的举杯带着家眷向自己敬酒的,然而,当他端起杯子准备起身答谢的时候,却发现宋家众人敬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坐在身旁的妹妹。 “感谢媗郡主仗义援手,救了我宋楠一命,若非郡主请来那神医,宋楠恐怕早已在阎王殿了,此杯便是感谢小郡主相救之恩,话在酒中,请满饮此杯。”宋楠举杯一饮而尽,朝小郡主亮了亮杯底。 小郡主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起身道:“举手之劳罢了,何须这般隆重,谁叫你和我哥哥是朋友呢?” 说着将酒喝了,顿时双颊红彤彤的,美艳无比。 张仑如在云里雾里,伸手道:“等等,我府中的李神医救了你,你该感谢我们兄妹两个才是,干什么先感谢我妹妹,却无人敬我酒?” 宋楠笑道:“小公爷还跟自己的妹妹计较么?你可知那李神医脾气古怪,若非小郡主想办法请得他动身前来,我岂会得救?当然是要先感激小郡主了。” 张仑哈哈大笑道:“说的也是,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我本以为你们之间还有芥蒂,没想到早已冰释了;对了妹子,李神医脾气古怪,你是怎么请的动他的?需知便是老爷子请他也要看他高兴不高兴呢。” 小郡主嚼着菜,红嘟嘟的嘴唇一撅一撅的,满不在乎的道:“还能有什么办法?直接绑在椅子上抬来的,宋公子命在旦夕,我可没时间跟他磨嘴皮子。我只告诉他,不帮着救人便一直绑着他,让他吃喝拉撒睡都在椅子上,他自然就答应了。” 张仑愕然道:“难怪我说李神医又跑出去云游了,原来是你得罪了他,妹子啊,哥哥可真服了你了。” 叶芳姑等人捂着嘴笑,张仑叹了口气道:“你做的很对,其实哥哥有些方面不如你,你虽做事欠考虑,但关键时候却能放下包袱敢想敢做,而我有时却瞻前顾后,在这件事你做的很好,救人才是最要紧的。” 小郡主笑道:“能得到哥哥的夸奖,妹子可真是受宠若惊呢,好像哥哥还从未这么夸过我。” 张仑笑着指了指小郡主的鼻子道一声:“顽皮。”。 宋楠端起第二杯酒敬张仑,衷心感谢张仑在自己中人暗算之后第一时间赶来救助,张仑也起身举杯,祝贺宋楠死里逃生,连称必有后福云云,两人仰脖一干而进。 (感谢thekgli书友赐予月票。) 第一三四章 露陷 ( )nbsp;第一三四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仑借着酒劲想弄明白心中的一些疑问,犹豫半晌之后,张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宋千户,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问。(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宋楠笑道:“小公爷何须客气,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有话便问。” 张仑道:“好,当ri你中毒之后,太医院的赵院判赶来替你医治,引他前来的是东宫的太监张永,宋千户神通广大,什么时候跟东宫攀上交情了?” 宋楠呵呵笑道:“我便知道小公爷一定对这件事好奇,但我道行尚浅,不知道此事跟小公爷说了之后会不会因此让小公爷为难。” 张仑笑道:“你道行还浅?莫说笑了,都快摸不着底了。” 宋楠笑道:“小公爷这是损我还是夸我呢,此事我自然可以全部告诉小公爷,但出了这个门我便什么都不会承认,因为事关太子殿下,我不想有言语传出去。” 张仑笑道:“难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密不可宣之事不成?我就知道此事一定和太子殿下有关,光是张永又岂敢私自带了太医来替你瞧病?宋千户,咱们今ri只当闲聊,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会漏出去,妹子也定会只字不提;当然你若觉得不放心,咱们公爷府的人也从不强求被人,哈哈哈。” 宋楠翻翻白眼心道:你已经在强求我了,我若不说,你岂不是要怪我对你隐瞒。 “二位对我宋楠有恩,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既然小公爷不介意知道这些乌七八糟之事,我便说与你知。” 宋楠微笑举杯,将那ri太子殿下私自出宫之事说了一遍,最后笑道:“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那便是太子殿下,只不过东厂的暗探在我眼皮子底下嚣张,我身为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自然不能不闻不问,不谁料误打误撞却帮了太子殿下一个忙,实属巧合。” 张仑缓缓点头,沉默了一会道:“难怪了,我本还有个疑问,现在倒也不需要问了。” 宋楠笑道:“小公爷自然是要问我,到底是谁想置我于死地是么?” 张仑点头道:“正是,不过现下根本无需你回答,答案已经呼之yu出了。” 宋楠微微一笑道:“是,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小郡主本听得入神,但两人打起了哑谜,撅了嘴道:“既然说了,何妨说明白些,到底是谁要置宋楠于死地呢?” 张仑道:“妹子,这些事咱们只是私下里闲聊罢了,你不必知道的那么详细,一个姑娘家,打听这些作甚?” 小郡主哼了一声道:“不说拉倒,红皮狗,你来告诉本郡主,谁想杀你?你既然心里明白,却又为何不抓他们?” 宋楠微笑道:“郡主既问,我自然知无不言,你想想,最近我们锦衣卫跟谁闹得不可开交?” “你说的是……东厂?”小郡主诧异的道。 宋楠笑而不语。 “这不太可能,虽然厂卫之间矛盾颇多,但还不至于公然下手毒杀对方的官员,宋楠大小也是个副千户,这也太叫人不可思议了,这件事要是曝光,岂非天下大哗?” 张仑苦笑插话道:“我的傻妹子,你以为这世间都如你看到的那般朗朗乾坤清平一片么?有些事你是压根也想不到的,厂卫之间的相互倾轧岂能以常理度之?” 小郡主道:“可是,理由呢?宋楠不过是新入锦衣卫不久罢了,难道仅仅是因为和番子们打了一架?为了这个便要杀人,这也未免太儿戏了。” 张仑叹道:“你没听明白刚才的话么?宋楠无意间从厂卫手中救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私自出宫是不守规矩的行为,往大了说便是太子失德,今上最讲究规矩,对太子也管束极严,这件事如果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你想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小郡主道:“能有什么后果?不过是言语上责罚一番罢了,难道还会废了太子之位?” 张仑哑然失笑道:“傻话,当然不会废了太子之位,皇上就这么一个儿子,废了立谁?再说这么点事也不至于废太子。”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啊,那到底为什么呢?” 张仑道:“你不懂啊,今上虽然身体康健,但无论如何将来这皇位还不是要传于太子么?有心人未雨绸缪,从现在起便要着意在太子身边进行经营,太子身边的人将来便是皇上身边的人,如果你是内廷各监的首领太监,你想不想将自己的人安插在太子身边呢?” “当然想啊,哥哥是说……” 张仑笑道:“这不就结了,太子私自出宫其实不算个事,但对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而言便是灭顶之灾了,你还记得你五岁的时候落入荷塘之中的事么?虽然是你自己任xg非要去捞红鲤鱼的缘故,但跟随保护你的两名卫士和婢女却因此被老爷子杖责三十贬为苦力奴仆,这便是同一道理,谁叫你是主人他们是亲随跟班呢。” 小郡主终于明白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宋楠无意间帮了太子一把,其实是帮了东宫中的跟随的太监,救了他们一命;而东厂之所以要查明此事,便是想将太子身边的太监们清除,之后再换自己人充任,这样便等于在太子身边安插了人手,将来太子即位,也可高枕无忧。啧啧,内廷之人可真是心计颇深呢,他这么做就不怕人家看出来是包藏祸心么?” 张仑道:“恰恰相反,此事毫无为人指谪之处,一切都是按照规矩办事,太子私自出宫,其贴身伺候的太监不加阻止,凡给于助力,本就该严厉处罚。” 小郡主道:“然则因宋楠作梗,他们便以为宋楠有意阻挠,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便决定下毒毒杀宋楠是么?” 张仑摊摊手道:“貌似便是如此。” 小郡主转向宋楠,见宋楠事不关己的喝着酒,倒是自己和哥哥在这聊得一头劲,于是叫道:“红皮狗,是不是这样呢?” 宋楠心道:你们兄妹将该说的都说了,还用问我么?果然国公府里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件事分析的比自己还透彻,很多关节连自己也没想明白。 宋楠道:“目前也只是推测,我也毫无证据证明是他们所为,不过我不会放过想要我xg命之人,这件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小郡主握着小拳头挥了挥道:“对,一定要查下去,查个底朝天,叫他们知道胆大妄为的下场,动辄便要人xg命,东厂的这群狗东西太过嚣张了。” 张仑竖止于唇道:“妹子,别这么大声好么?咱们这可是在酒楼上,再说此事若是以我之见还是大事化小为好,只要东厂的人不再对宋楠不利,犯不着穷追猛打。” 小郡主惊觉自己过于义愤填膺,看对面宋楠身边的两个小妾看着自己笑,忙吐了吐舌头坐下。 张仑道:“宋千户,不是我泄你的气,这件事你即便是查,也查不出个理所当然来,真正的幕后之人你是分毫动他不得,反倒有可能给自己惹上大麻烦。” 宋楠道:“小公爷说的是,但我决不能无所反应,别忘了,他们要的可是我的命,任何仇怨都可以解,但想要了我的命的人我绝不同他和解。也许我动不了大人物,但我可以敲山震虎在小人物身上动动主意,跟恶狗打架我打不过,但狗崽子我却是要动一动,也教人知道我宋楠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小郡主两眼放光道:“说的对,我支持你。” 张仑皱眉看着小郡主道:“你闹腾什么?关你什么事?我可告诉你,此事可不准你瞎掺合。” 小郡主跺脚道:“怎地不关我事?宋楠这条命可是我救的,谁想要拿他的命可要跟我商量商量?” 张仑有些愠怒道:“妹子,别到处宣扬宋千户的命是你救的,说出去教人笑话。” 小郡主叫道:“怎地不是我的?他身上流的是我的血呢……” “你说什么?”张仑惊讶的道。 小郡主惊觉失言赶紧捂嘴吃菜,张仑疑窦丛生,看着宋楠和叶芳姑陆青璃等人问道:“我听错了么?还是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叶芳姑轻声道:“小公爷,郡主喝了点酒,有些说糊涂话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宋楠忙道:“是啊是啊,郡主喝多了,小公爷,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张仑看看小郡主,又看看宋楠,忽然将酒杯一顿,道:“你们定是有事瞒着我,我自家妹子我还不知道么?这几杯酒岂能让她说出胡话来,宋楠,你老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楠看着小郡主心道:“你倒是自己郑重其事的打招呼不准此事泄露,如今你自己神经大条失口说出,这事可如何收场?” 宋楠越是不说,张仑便越是逼问宋楠,见宋楠神se尴尬,小郡主见今天是瞒不过了,于是挺胸道:“哥哥,你莫逼他,这件事是妹子自己自愿为之,当ri李神医说须得行注血之术方可完全解他之毒,于是我便……便……” “你便给他注血了?”张仑想被踩了尾巴一般跳了起来,声音都变了:“你简直是胡闹,注血之术可是会伤及xg命的,你这妮子,怎地如此儿戏?这个李神医,他不回来倒也罢了,若敢回来,我要活扒了他的皮,竟敢拿郡主的xg命来当儿戏,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宋楠咳嗽一声想出言解释,张仑挥手阻止了他道:“你莫说话,说句你不爱听的,你的命可没我家妹子金贵,我与你结交是见你人很聪明,又举止得体,但你怎能拿我妹子的命开玩笑?” 小郡主叫道:“哥哥,你莫怪他,他当时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阻止我?” 张仑拍着额头道:“你瞧我都气糊涂了,你宋家那么多人干什么不去注血?偏要我妹子去注血?” 叶芳姑陆青璃等人低声下气的道:“李神医说我们的血不能用?” 张仑气极反笑道:“不能用?我妹子的血便能用了?然则现如今你身上跟我妹子身上流的都是一样的血么?” 宋楠心头一跳,她的血在自己的血管中流淌,今ri不提倒也罢了,一提起来,倒有些暧昧的感觉。 偷眼向小郡主看去,这小妮子也正好偷偷看过来,满脸不知是酒晕还是红晕,目光中也似乎有着一丝奇怪的意味。 第一三五章 翻脸 ( )nbsp;第一章 张仑将两人的神se尽收眼底,心中的一个一直萦绕的疑团也似乎渐渐明朗起来。(凤舞文学网) 自家妹子和宋楠之间本有矛盾,刚开始的时候,妹子说到这个宋楠便气的咬牙切齿,数次要求自己狠狠教训他一顿,自己还从中劝解;现如今连注血给宋楠这样的事都主动去做,难不成妹子对着宋楠有了情意不成? 妹子从小娇生惯养,连自己这个做哥哥的都让她几分,她不愿做的事便是三头牛也拉不回来,忽然间为了这个宋楠甘心冒险施救,这不是喜欢上了宋楠还是什么? 想到这里,张仑浑身上下出了一层的冷汗:宋楠心机太深了,居然将主意打到自己妹妹身上了,身为英国公府的郡主,小郡主是京中豪族勋戚竞相求聘的对象,国公府出去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嫁给豪门大户,成为英国公府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之中的纽带,岂容她跟这个小小的锦衣卫副千户之间产生纠葛,这是万万不允许的。 张仑的脸se逐渐y沉了下来,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注血的问题了,而是关乎国公府声誉和实力的大事,他不能不立刻阻止此事。 “宋楠,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看错你了。”张仑尽量压抑住心中的怒火,用冷峻的口气道。 正被小郡主看的心惊肉跳的宋楠一下子惊醒过来,笑道:“小公爷何出此言?我怎么了?注血之事实非我能阻止,小郡主可能是见我快要死了,这才情急之下铤而走险,事后我得知之时也是后怕不已的,总之你们兄妹对我宋楠的恩情我必铭记在心。” 张仑嘿嘿冷笑道:“好个铭记在心,我看你是处心积虑,我明白的告诉你,你想勾引我妹子,借我国公府之力上位那是休想。我道你为何这般卖力的帮我,又拿私款垫付城管大队的饷银,又是邀我入股给我好处,还当真如你大言不惭的说那样是为了正南坊街市太平洁净而为,却没想到你是打着我妹子的主意。你这人心计太险恶,欺骗我无知的妹子尚可,想骗我,那是门也没有。” 包厢内众人均张口哑然无声,没想到张仑忽然说出这番话来,突然之间便翻脸无情了。 “哥哥,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勾引你妹妹,这话当真是你所说么?”小郡主脸se煞白喃喃问道。 “妹子,你还看不出来么?宋楠处心积虑的讨好我,便是要博得咱们的好感,一步步欺骗的你喜欢上他,然后借我国公府之力替他自己谋个前程。你涉世未深,上了他的当也情有可原,听哥哥的话,从此莫再与他来往,我英国公府名满天下,岂会上了小人的当,他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小郡主张着小嘴发呆道:“哥哥,你说的这些我怎地一点都听不懂呢。” 张仑摆手道:“你无需懂,只听哥哥的话便是。” 张仑转头向宋楠冷声道:“宋楠,从今ri起,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你那店铺的股份我也一概不要了,本金你早已归还给我;城管大队需立刻解散,先前你在坊间帮我做的一切我也助你从东厂手中脱困,就此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今后咱们谁也不欠谁,所有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但我jg告你,今后离我妹子远一点,否则,我捏死你一个小小的副千户便如捏死一只蚂蚁,你可听明白我的话了么?” 宋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公爷突然将自己形容的如此不堪,情绪变幻如此之快,真教人措手不及,听他的话意是在责备自己勾引小郡主想当国公府的快婿,并借此上位,这真是辩无可辩,自己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 宋楠摊手道:“小公爷,这从何说起?我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想法,也许我和小公爷结交确有动机,那是因为我初来京城人地生疏,有小公爷这样的朋友引路自然是事半功倍,但我对令妹可是一点邪念也无,我宋楠虽出身贫贱,但还知道自尊自爱的道理,还没贱到靠走裙带关系上位的地步,小公爷你怕是多虑了。” 张仑皱眉摆手道:“你也莫狡辩,说什么都没用,从今ri起你我便当不认识,不准你在滋扰我妹子。” 宋楠傲气上涌,沉下脸道:“小公爷,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免得你以为我死乞白赖的要攀上你国公府的门头,小公爷想怎么办便怎么办,你兄妹二人对我宋楠的救命之恩我永记心头,你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ri后或有回报的一ri,言尽于此,不复再言。” 张仑哼了一声道:“好,记住你今ri的话,报答什么的便免了,等你真有出头之ri再说此事,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有些自不量力么?” 宋楠脸se铁青抿嘴不答,小郡主再也忍不住了,猛然站起身来叫道:“哥哥,你太无礼了,我是喜欢他,那又怎么了?我喜欢他聪明、果敢、坚毅、有担当、无所畏惧,种种的一切我都喜欢,这又关你什么事儿?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宋楠从来就没有如你所言的蓄意勾引我,我只是偷偷喜欢他,根本不关他的事情,他甚至都不知道。” 宋楠震惊不已,他不知道小郡主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念头的,也许这正是她冒着生命危险替自己注血解毒的原因,宋楠的心里既是感激,同时又惴惴不安,偷偷瞄了瞄身边叶芳姑和陆青璃的表情,两姐妹却面se平静,小郡主对自己有意,这两姐妹是早有发觉了。 张仑怒喝道:“放肆!这是一个郡主该说的话么?这是一个姑娘家能说出口的话么?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你自己做主了,还当众胡言乱语,都是从小宠坏了你,走,跟我回府。” 小郡主叫道:“其实你也不用说的那么冠冕,妹子明白你们的心思,你和爷爷不过是想将我嫁给京城中的豪门子弟,以姻亲拉近彼此的关系罢了,我不说出来不表示我什么都不懂。” 张仑怒道:“放肆,你简直太放肆。” 小郡主圆睁双目,数颗泪滴滚落眼眶,喃喃道:“我到现在才明白,你和爷爷对我的宠爱都是假的,不过是想拿我做姻亲的工具罢了,我倒宁愿没生在国公府中,连喜欢一个人都不得ziyou,相比而言,我是多么希望能和对面的两位姐姐一样生在平民之家,起码她们还能陪着着自己心上之人。” 叶芳姑和陆青璃听得心中悱恻,伸手在桌下紧扣,原本慨叹自己出身低微,现在见小郡主说出这番话来,倒觉得有些幸运了。 “妹子啊妹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爹娘早逝,哥哥待你如掌上明珠,从小到大从未忤逆过你的意思,你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哥哥也想法子帮你摘下来,你这么说话太伤哥哥的心了,为了一个宋楠,你竟然抹杀我和爷爷对你的宠爱,你还有心么?” 小郡主哭道:“那哥哥就再纵容妹妹这一次,不要逼我去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喜欢宋楠,求哥哥成全。” 张仑气的暴跳如雷,一脚踹翻了凳子怒道:“住口,这些不知廉耻的话我一句也不要听,要说你便去爷爷面前说去。” 小郡主眼泪奔涌而出,突然捂脸奔出包厢,外边传来‘哎呦哎呦’两声惨叫,想必是这边包厢的争吵太过高声,引得另一桌锦衣卫在旁偷听,被小郡主冲出之时顺手撂倒了两个。 张仑气昏了头,从小到大可从没跟小郡主说过这么严厉的话,此刻见小郡主捂脸奔出,这才惊觉话语过重,忙起身追出;到了包厢门口还不忘回头来指着呆坐的宋楠道:“你莫置身事外,妹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誓要将你剁个七八块喂狗。” 张仑带着几名王府卫士快步离去,楼上一时死寂,一场好好的宴会居然会是这般收场,谁也料想不到。 宋楠铁青着脸坐在哪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芳姑轻声道:“别担心,小郡主不会有事的,小公爷也是在气头上才说那些话,你莫放在心上,咱们也不靠着小公爷如何如何,若是小公爷刁难公事,咱们不做官便是,又不是活不下去。” 宋楠长长叹了口气,沉声喝道:“滚进来。” 包厢门外西里呼噜挤进来侯大彪郑达黄辉李大牛等一干锦衣卫军官来,这帮人在外边偷听多时了,郑达黄辉二人脸上红红的巴掌印还没消除,显然是刚才吃了小郡主的耳光。 “宋副千户……”众人略有些尴尬的道。 “今ri之事谁要是多嘴一句,我扒了他的皮。”宋楠冷冷道。 “不敢不敢。”众人忙道。 “好生吃喝,吃完了别惹事该干嘛干嘛去。” 众人一哄出门,知道宋楠心情不爽,还是别招惹他为好,心头却纷纷想道:千户真是好本事,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在家里藏着倒也罢了,居然连小郡主也勾上手了。 第一三六章 雪夜 ( )nbsp;第一三六章 宴席不欢而散,宋楠也无心久待,同二女走出万香楼来,黑夜沉沉无星无月,清冷的夜风吹到脸上带着一丝丝水漉漉的寒冷,伸手接了在眼前看了看,竟然是一朵朵小小的雪花,天竟然下雪了。(凤舞文学网)? 掌柜的站在门口恭送宋楠出门,宋楠问道:“刚才楼上下来的一名小姑娘去了何处?” 掌柜的忙道:“伙计们说是往西去了,具体去了何处,老朽也不清楚。” 宋楠默默点了点头,带着叶芳姑和陆青璃和李大牛往家中赶,行到刚来京城租住的那所四合院附近,宋楠停步道:“芳姑,青璃,小郡主不知跑往了何处,掌柜的说她往西走了,那必不是会国公府去了,我想去寻寻她,万一真有差池,那可对不住人家。” 叶芳姑点头道:“我陪你去,大牛兄弟护着青璃先回家去。” 宋楠想了想点了点头,他知道自从自己被下毒之后,叶芳姑是绝不可能任由自己一个人黑天瞎地的在街头乱逛了,保不准暗中还有人打自己的主意。 陆青璃虽然不情愿,但见宋楠今ri心情糟糕也不敢多加争辩,随着李大牛自回家去,宋楠和叶芳姑两人便往那老宅的四合院行去。 叶芳姑问道:“你知道她去了哪里了么?” 宋楠摇头道:“不知道,各处寻一寻。” 叶芳姑道:“她应该不太可能去老宅子,我们搬家了,那里早已空空如也了,又或许是租给了别家。” 宋楠道:“去看看,没有再去别处。” 叶芳姑叹了口气默然跟随,宋楠心头一震,站住身子回身看着叶芳姑道:“你信我么?我从未想到过和小郡主如何如何,我也从没想过通过小郡主来博得英国公府的助力,小公爷今ri说的那些话让我很是不安,难道我给你们都是这样的印象么?” 叶芳姑伸手牵住宋楠的手道:“别乱想,那是小公爷气急了的胡话,别人不知道你的为人我们还不知道么?英国公府显贵无比,在他们看来,自然每个人都想巴结他们,但我知道你却不会。” 宋楠伸手搂住叶芳姑的肩膀,替她拉上大氅的头罩遮住越来越多飘落的雪花,微笑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小郡主之事你定要相信我,我对她并无什么意图。” 叶芳姑轻轻一笑道:“其实奴家很早便看出来小郡主对你非同寻常了,上回奴家提过此事,你却哈哈一笑过去,现在看看,我说对了?” 宋楠笑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真是奇怪了。” 叶芳姑道:“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蛮横无理又骂又打的,这本身就不正常,小郡主刚开始肯定不明白自己是喜欢上了你了,无恨哪有爱,她越是说恨你整治你,便是因为你在她心中印象越深,可能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若非爱你极深,又怎可能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为你注血?” 宋楠点头道:“也许,但这是不可能的。” 叶芳姑道:“我们又不会阻止你,男儿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你在乎我们姐妹我们自然高兴,但无需为此介怀。” 宋楠叹道:“小公爷说的话你没听明白么?国公府的郡主将来要嫁的必是富贵之家,这是政治联姻,不仅是一场婚姻,也是联络的纽带,大凡豪门大户都以此为手段相互结为姻亲巩固关系结成联盟,这便是这些大家族长盛不衰盘根错节的一个重要手段。而我宋楠只是个小小的副千户,岂会有染指的机会;再说我对小郡主虽无恶感,但却并无爱意,你以为我随随便便便娶个女子为妻么?” 叶芳姑无声的笑了,小郡主家世显赫又如何?自己身世飘零又如何?在宋楠心中自己的分量却是最重,这一点连青璃也比不上,跟别说小郡主了,宋楠吸引人的地方便是他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却又坚守着一些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则,总感觉他的身上有着超出年纪太多的成熟,就像一个谜团,吸引着人去探索了解他。 宋楠转身yu行,叶芳姑却勾住宋楠的脖子亲了宋楠的嘴唇一口,然后赶紧放手,隐没在街角的黑暗里。 宋楠一笑,迈步行去,两人无言走过数条胡同,来到老宅子四合院边,四下里万籁俱寂,院门挂着大铁锁,里边黑漆漆的毫无人声和灯光。 “恐怕不在这里。”叶芳姑道。 宋楠压根就没停步道:“我也没指望她在这里,我觉得她有可能在一个地方。” 叶芳姑道:“什么地方?” 宋楠道:“随我来。” 两人又沿着胡同往西走了一刻钟的时间,过了胡同口左首南边一片开阔,叶芳姑忽然记起来这个地方了,这里是一片荷塘,那ri自己和宋楠在此拥抱便是被小郡主在这里撞见,因为玉镯子的事情还闹出了流血事件,难道宋楠以为小郡主会记得这个地方么? 两人往南边走了几步,忽然间宋楠吁了口气,叶芳姑也隐约看见荷塘的堤岸上站着一个小小的黑影,旁边有马儿的响鼻之声,顿时心中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酸涩感,虽然自己也不想小郡主出事,但见宋楠似乎和小郡主心有灵犀一般,总是有些不好过。 “你去,是她。”叶芳姑轻声道。 宋楠道:“一起过去。” “奴家就在这里等你,我去了有些话反倒不好说出口来,你去安慰安慰她,劝她回府,国公府的人恐怕满世界找疯了。” 宋楠捏了捏叶芳姑的手对她的大度表示感谢,缓步沿着小道走上岸堤,虽然天黑落雪看不清面容,但宋楠知道那正是小郡主牵着马儿立在荷塘边,隐隐有抽泣之声传来。 “小郡主,我是宋楠。”宋楠低低的道。 小郡主愕然转过身来,微光中双目晶晶闪亮,低声道:“宋楠,真的是你么?” 宋楠道:“是我,我猜你会在这里,果然让我寻到了。” 小郡主抽了抽鼻子猛然扑在宋楠的怀里呜呜哭泣起来,宋楠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但觉小郡主的身子冰凉,一双缠在脖子上的小手冷若寒冰,当下赶紧取下身上厚厚的大氅披在小郡主身上轻声道:“莫哭了,回家,你哥哥肯定已经满世界找你去了,你再不回府恐怕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小郡主扭着身子哭道:“我不回去,爷爷哥哥根本就不疼我,我回去作甚?” 宋楠道:“傻话,他们是你的亲人怎会不疼你,只是……只是这件事你太任xg了,干什么要说那些话气你哥哥?” 小郡主从宋楠的怀中扬起脸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不信么?我……我可是riri夜夜想着你,为了你我可以连命都不要,你要信我。” 宋楠苦笑道:“好了好了,我送你回去。” 小郡主流下泪来道:“你根本不信我,你一定认为我刁蛮任xg不讲道理,心里对我一定鄙夷的不得了,我可以把心剖给你看,你瞧,我来到这里便是因为自从那ri我刺了你一刀之后我才明白我其实是在吃醋,你来这里寻我难道不是因为你明白我的心思么?” 宋楠伸手摸摸小郡主冰凉的脸蛋,替她擦去泪珠道:“别说傻话,你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走到一起,你对我的好感也是源于我和你哥哥的交情,因为你结交的青年男子本就不多,除了你哥哥恐怕就没有别人了,所以你才对我产生兴趣,实际上这是你的一时冲动,回去早点睡觉,过一段时间你便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小郡主一把推开宋楠冷冷道:“你走,我不用你管了。” 宋楠道:“那怎么成,天在下雪,你穿得单薄,岂不是要冻死。” 小郡主跺脚道:“冻死与你何干?” 宋楠静静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能容你在此受冻糟践身子,你再不走我便用强了。” 小郡主侧头道:“你敢。” 宋楠道:“我当然敢,大不了再捱你一刀,又不是头一遭。” 宋楠跨步上前伸手攥住小郡主的胳膊便往回路上走,小郡主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出现在手上怒道:“我可真要动手了。” 宋楠不为所动连头都没有回,小郡主举起匕首却半天扎不下去,突然用力在宋楠的手腕上咬了一口,宋楠吃痛松手,身子趔趄,脚下踩了块圆石身子一侧便往前扑倒,小郡主吓了一跳赶紧来扶,却被宋楠连带摔倒。 两人沿着塘边的斜坡滚了几圈,幸亏宋楠的一只脚抵在一只枯树桩上才稳住身形,离塘边却只剩下半尺不到的距离,若非抵住数桩两人便都要滚落到冰冷的水塘中去了。 宋楠暗叫一声侥幸,挣扎着要起身来,却感觉胸口软绵绵的,嘴角边被一股馨香的热气喷的痒酥酥的,这才发现小郡主正趴在自己身上跟自己四目相对,嘴巴离得只有半寸远。 “小郡主……”宋楠轻声说了半句,便见到那张近在咫尺的小嘴凑了上来,双唇交接之际,两人均身子一震,宛若被电击一般。 小郡主压根不懂如何亲吻,死命的压着宋楠的嘴唇,一双贝齿将宋楠的嘴唇都快咬破,宋楠暗叹一声,心头一软,双手捧住小郡主的头调整位置教她做人,两人渐渐合拍,吻得如胶似漆,小郡主是个好学生,片刻后便学会将一条小香舌吞吞吐吐在宋楠口中搅得风生水起。 良久之后,小郡主才喘息着趴在宋楠的胸口上喘气,宋楠伸手搂住她的身子轻轻抚摸,叹道:“你这是在玩火啊。” 小郡主轻声道:“我愿意,你怕了?” 宋楠哑然失笑道:“我怕什么?” “你不怕我哥哥和爷爷找你麻烦?” 宋楠道:“我当然怕,但是怕又有何用?你既然认定了我,我岂能如此绝情。” 小郡主嘻的一笑道:“莫怕,有我在,他们谁要是敢动你,我跟他们拼命。” 宋楠苦笑不答,心道:你太幼稚,张懋和张仑虽然疼爱你,但又怎会因你而不顾家族利益坏了规矩,这件事真的是两难了。 “希望你不要因为是我救了你的命才喜欢我,我知道我以前很不好,但从现在起,我会好好的改变自己。” 宋楠被她说中心事,同时又为她的痴情所动,最难消受美人恩,虽然清楚和小郡主可不像叶芳姑和陆青璃这么容易安排,也必然会惹来麻烦,但无论如何,小郡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对自己也是情深一片,以前自己对她没什么感觉,现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小郡主的可爱之处,所以辜负美人恩的事情是绝不能做的。 小郡主初尝爱意,依偎在宋楠身上不肯起身,又凑了唇儿索吻,两人缠绵了许久,宋楠忽然想起堤下叶芳姑还在等着自己,忙‘哎呦’一声起身拉着小郡主下到胡同口。 胡同口早已空无一人,薄雪上一行模糊的脚印往北而去,那是回家的方向,叶芳姑不知何时早已悄悄离开了。 第一三七章 反噬 ( )nbsp;第一三七章 雪越下越大,屋舍树梢街道上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小郡主钻在宋楠的大氅中紧紧搂着宋楠的腰,两人同乘一骑回转英国公府。(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马蹄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静夜里显得静谧而温馨,小郡主闭目将脸贴在宋楠的身上,心情无比舒畅,随着马儿缓慢起伏的走动,竟然轻轻的唱起小曲儿来: 顺毛儿扑撒翠鸾雏, 暖水儿温存比目鱼, 碎奔忙儿垒就阳台路。 望朝云思暮雨,楚巫娥偷取些工夫。 酒人归未,停歌月上初,今夜何如? 宋楠听的有趣,笑道:“没想到你还会唱歌儿。” 小郡主羞道:“爷爷喜欢听,我小时候跟着他听了许多,所以便自然而然的会了。” 宋楠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小郡主也忽然沉默,因为提及张懋,将两人从静夜雪景的浪漫中拉回了现实,现实是残酷的,这件事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还不得而知。 往南行了数里,街市房舍逐渐稀疏,树木掩映之下的国公府大道就在前面,隐隐可见火把灯火聚集,人声嘈杂,宋楠知道定是国公府中之人见小郡主久不归府,这是要召集人手四下寻找了。 “小郡主,到了,你骑马回去,此时我不宜在令兄面前出现。” 小郡主点头轻声道:“我闺名珮媗,你不必小郡主小郡主的叫,显得生分。” 宋楠笑道:“那我以后没人处叫你媗儿如何?” 小郡主道:“好,明儿我再去找你。” 宋楠心道:明ri或许你都出不了门了。但实不忍打击她的心情,点头道:“好生跟你爷爷和哥哥解释,哪怕是敷衍他们也好,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他们是你在这世上的至亲,我去了。” 说罢翻身下马,将马缰绳递到小郡主手中,小郡主叫了声:“宋郎!” 宋楠回头道:“什么?” 小郡主从马背上俯身下来,抱着宋楠的头亲吻过来,两人亲吻不休,直听到犬吠马鸣之声越来越近这才分开,小郡主挺起身子,拢了拢发烫的脸颊催动马匹往前驰去,宋楠一直站在雪地里看着小郡主汇入惊喜的国公府人群之中,方才转头离开。 …… 巨烛之下,英国公张懋面sey沉坐在别院的书房中,张仑毕恭毕敬的垂手站在一旁,看着张懋y沉的脸se大气都不敢出。 “你是说,媗儿喜欢上了那个宋楠?还替这宋楠注血疗毒?”张懋的话语中带着隐隐的愤怒。 “爷爷,您别生气,这件事我会处理,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妹子太过任xg,也太过单纯,这宋楠居心叵测的勾引,妹子肯定是上了他的当了。” “闭嘴。你如今来说这些话,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你和这个宋楠走的很近,上回执意替他出头得罪了东厂,还搞什么入股之事,你妹子未经人事受人蛊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堂堂奋武营提督,国公府侯爷,跟个锦衣卫的小混混称兄道弟,也不嫌丢人!”张懋怒骂道。 张仑脸上红一片白一片尴尬道:“爷爷教训的是,我也是被这厮给迷惑了,当初他帮我解决五城兵马司任上的事情,孙儿一时感激,觉得他人不错,于是便跟他走的近了,却没想到此人心机颇深,原来是打着我妹子的主意。” 张懋怒气冲冲的伸手在桌上一锤道:“这件事绝不准再发展下去,荣禧公徐光祚早就跟我说过联姻之事。本来我见媗儿岁数尚小,便拖延未答应,现在看来须得准备准备了。” 张仑愕然道:“您是要将妹子嫁给徐延德么?他可是个坏东西,成天介不干正事,在宣府领军期间被鞑子耍的团团转,皇上差点就降罪于他,而且岁数比妹子大了近二十岁,您真的要将妹子嫁给他?” 张懋白胡子吹气喝道:“你懂什么?延德虽然岁数大了点,但正室却一直空缺,更重要的是延德是定国公府长子,将来定国公的位置必世袭于他;宣府的那些事也怪不得他,皇上也是佯怒罢了,在皇上心目中,还是对老勋戚极为放心的,如今徐光祚掌着中军都督府,除团营锦衣卫上直卫之外的京畿卫所尽受其掌控之中,皇上若是真怒,又怎会让徐光祚掌握如此要职?” 张仑咂嘴道:“可是,这也太委屈妹子了。” 张懋道:“有什么委屈的?贵为将来的定国公一品诰命夫人还委屈?难道比跟了那宋楠当个锦衣卫千户夫人还委屈?真是短见!你这么多年来似乎一点没有长进!更何况你怎不想想,我张徐两家联姻之后,将来内外廷谁能动我们分毫?” 张仑想了想道:“爷爷教训的是。” 张懋顿了顿叹道:“我知道这样媗儿心里会不好过,但身为女子岂有自己做主的道理,我们替她安排的这门婚事也算是门当户对,且对她自己和我英国公府都有好处,我英国公府中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嫁与富贵之家,我最疼爱的孙女儿反倒去嫁给一个锦衣卫副千户不成?真是笑话!” 张仑道:“爷爷放心,我会去好好劝解妹子,教她回心转意。” 张懋道:“媗儿现在情绪如何?” 张仑叹了口气道:“坐在房里哭呢,回来后对我不理不睬,身上披着一个男子的大氅,我怀疑她是刚和宋楠见面回来。” 张懋怒道:“由不得她,从今ri起不准她踏出府门半步,另外这个宋楠也要加以惩戒,教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自以为耍了小聪明便可得逞,想办法将他赶出京城去,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张仑点头道:“是,孙儿这便去办。” 张懋摆摆手,张仑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天井中雪花乱舞,落在脸上冰凉刺骨,张仑暗叹一声心道:宋楠,你可不要怪我,怪只怪你不该打错算盘痴心妄想,妹子,你也不要怪哥哥,怪只怪你不该生于国公之家。 ……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夜,一大早宋楠便被院子里的嬉笑声惊醒,起床穿戴洗漱之后迈步出门来到院子里,却见陆青璃和李小妹小萍儿三人正捧着厚厚的雪堆着雪人,三名少女嬉闹的脸蛋红扑扑的,无忧无虑。 叶芳姑站在一树盛开的梅枝边看着三个少女嬉闹,脸上也笑意盈盈,见宋楠走了出来,忙迎了上来道:“把你吵醒了么?” 宋楠伸了个懒腰道:“没有,睡的很舒服。” 叶芳姑看了宋楠一眼,轻声道:“你嘴唇破了……” 宋楠伸手一摸嘴唇,下唇处果有一块小小的疤痕,那是昨晚小郡主笨拙的初吻留下的证据,不由脸上一红道:“我……” 叶芳姑一笑道:“不用解释,你还是想想怎么善后,你这一身的烦心事可怎么办才好,我们又帮不上什么忙。” 宋楠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如何?难不成抽根绳子上吊去不成?走,先堆雪人去,青璃她们堆得好难看。” 叶芳姑甩手道:“不去,我都多大人了,还跟你们一起闹。” 宋楠拉起叶芳姑的手道:“哎呦,你是老婆婆了是么?来来,享受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叶芳姑本想甩手挣开,却被宋楠紧紧抓住小手硬拖着加入其中,五个人你一捧我一捧用雪块堆起了一座大大的雪人,陆青璃寻来一块红布包着雪人的头道:“倒像个新娘子。” 小萍儿打趣道:“你是急着要当新娘子,堆个雪人也说像新娘子。” 青璃红了脸看了宋楠一眼,叉着手追打小萍儿,两人在雪地里趔趄奔跑,洒下一片娇嗔笑骂,宋楠微笑看着她们,心中思绪万千。 虽然身负重压,心填块垒,但为了眼前这祥和美满的这一幕,自己也绝不能放弃拼搏,不管有多大的困难,在这个年代,奋进才是唯一的出路。 (明天有事,也许会断更一天,看情况,赶得回来就更。) 第一三八章 侍读 ( )nbsp;第一三八章 鉴于昨晚小公爷的绝交之言,宋楠原本推迟改编城管大队的想法不得不加以提前,那ri牟斌来正南坊衙门时自己曾提过将城管大队改编为锦衣卫编外人员的建议,而牟斌当时也未加反对,这一回自然需要去讨他示下。(凤舞文学网) 上午时分,宋楠骑着马带着几名旗校赶到了南薰坊的锦衣卫总衙,不过牟斌并不在衙门内,而是因天降大雪,皇上和张皇后召集内外廷大学士各部尚书以及太子等人于御花园赏踏雪赏梅,锦衣卫并东厂首脑牟斌、范亨等人既然要随驾陪同。 宋楠扑了个空,也不知道牟斌何时回来,左右无事,便想顺道拜会南镇抚司镇抚萧琅,南北镇抚司衙门和锦衣卫总衙一街之隔,倒也顺道便利。 萧琅闻宋楠来访,居然亲自迎出了公房,这叫宋楠有些意外,两人在小厅坐下,叙了叙闲话,萧琅忽然神神秘秘的问道:“宋副千户,你此来寻牟指挥可是为了东宫的那件事而来啊?” 宋楠道:“什么东宫?我不懂镇抚大人之意。” 萧琅笑道:“别瞒着啦,好多人可都知道了,你这回来难道不是为了讨牟指挥使的示下的么?” 宋楠摇头道:“镇抚大人,卑职确实不知您所知为何事?我来寻牟指挥却有要事,但和东宫可毫无干系。” 萧琅疑惑道:“当真不知?” 宋楠道:“真不知道。” 萧琅哦了一声寻思道:“那可能是詹事府正在拟定文书,还没下达宣布。” 宋楠愕然道:“詹事府?” 萧琅道:“是啊,你的任职需的詹事府派发公文,昨ri一早,詹事府周詹事前来本衙和牟指挥商讨要你去东宫兼任侍读之职,牟指挥自然是同意了,这事你居然不知道?” 宋楠脑子一阵迷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去东宫兼职侍读?自己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点名要你为侍读的,宋楠啊,你还真有些名气呢,连太子都知道你在京城,太子用我锦衣卫衙门的人为侍读还是头一遭呢,再说还是个武职,倒也奇怪。”萧琅笑道。 宋楠道:“这件事我确实不知,不会是谣传。” 萧琅大笑道:“谣传?谁敢在这等事上谣传?牟指挥昨ri心情很好,你是我锦衣卫的人,能得太子青睐咱们面子上也有光,说不定一会儿牟指挥回来便要去你正南坊寻你宣布此事呢。” 宋楠沉思不语,他知道这一定是太子朱厚照的意思,自己帮了他一个忙,他便投桃报李给自己一个詹事府的兼职,虽然侍读之职并不大,大概是六七品左右的闲职,顾名思义不过是太子讲学之际在侧陪同罢了,但其中的意义可大不同,入了詹事府便是太子的人,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却无法到手的职位。 “消息未宣布,卑职不敢妄加揣度,太子殿下为何选我这个武官来任侍读,我也不太明白。” 萧琅笑道:“无需弄明白,宋千户,进了詹事府便在太子身边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苟富贵莫相忘啊。” 宋楠忙道:“萧镇抚说那里话来,这叫卑职汗颜无地了。” 宋楠到此时才明白为何刚才萧琅会亲自迎出公房而来,定是因为自己被太子指定任侍读之职的缘故,但是自己这个小小的锦衣卫副千户,还不值得南镇抚司镇抚萧琅挪动屁股亲自出迎。 萧琅极为热情,硬是留着宋楠在此吃了中饭,说皇上赏雪之后必赐宴群臣,吃了中饭牟斌必回。 果然,午后时分,牟斌从宫中回来了,闻听宋楠在南镇抚司逗留,连忙命人来叫宋楠过去叙话,宋楠告辞从镇抚司衙门出来刚入总衙前街,便看见牟斌高大的身影站在衙门口的雪地上,黑堂堂的脸蛋上差点笑出一朵花来。 牟斌携着宋楠的手入了公房,坐下后劈头就是一句话道:“你这宋楠,什么时候和太子殿下攀上交情也不知会一声,倒叫我吓了一跳。” 宋楠忙道:“卑职和太子殿下哪有什么交情,便是这詹事府侍读之事我也是刚刚听萧镇抚说了才知道。” 牟斌哈哈笑道:“不用解释,我又不是怪你,你能去詹事府任职也是我锦衣卫衙门的光荣。” 宋楠道:“那么说来,此事是真的了?” 牟斌瞪眼道:“怎么不真?上午太子殿下在赏雪的时候又提及此事,皇上心情正高兴,已经答允了,我估摸着,下午公文便到。没想到我锦衣卫衙门里还出了太子侍读之人,我可真是意外了。” 宋楠挠头道:“我是武官,侍读之职怕是不能胜任。” 牟斌道:“说的什么话,你不是秀才出身么?上午有人提及你身份不符之事,我便告知皇上你是秀才身份,看不惯边镇鞑子袭扰才投笔从戎入了我锦衣卫,皇上还大大的夸赞了几句呢,说什么:谁言书生无意气,杀敌何须jg铁身。” 宋楠道:“多谢指挥使大人了。” 牟斌摇头道:“是你自己的造化,不过詹事府的周詹事说的明白,因你无科举在身,只能为兼职侍读,只行其事,不领其俸,你实际上还是我锦衣卫的人,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宋楠点头道:“明白,我自然是锦衣卫的人,若非大人栽培,我宋楠焉能有今ri。” 牟斌呵呵笑道:“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上回差点送命,案子也没了结,但你看,马上便喜事临门了,你可知道这侍读之职多少人眼热呢。外廷几位大学士本推荐了几名饱学之士,但太子却一概不用,却点名要了你,可见你有多么幸运。” 宋楠道:“汗颜无地,但愿不负太子殿下期望。” 牟斌笑了笑道:“还是那句话,一切看你自己的造化,不过莫怪我提醒你,太子身边更有亲近之人,虽然太子殿下器重你,但行事当有度,切不可大意。” 宋楠拱手道:“受教了。” 两人聊过这个话题,宋楠这才有机会提及城管大队改制之事,牟斌尚纠结于饷银从何而来的事情,宋楠大包大揽的全揽在自己身上,牟斌承诺的每月下拨的五十两银子宋楠自然也不能拒绝,虽然这么点银子不够塞牙缝的,但收了这笔银子便表示是锦衣卫养着这批编外军余,而若不收,便成了自己养的私兵了,也容易授人以柄。 牟斌提出,这五百人不能全部放在正南坊,要分派到各千户所差用,宋楠暗自骂娘,这等于是自己花钱养人给别人用,但牟斌随即提出交换条件,便是这五百人的名册纳入宋楠统辖之下,亦即是说宋楠只要需要,可在各坊间指挥调度这五百人,这一点让宋楠大喜过望。这么一来,岂不是耳目散布全城,自己知道的事情可不止仅限于正南坊中了。 宋楠浑身轻松的出了锦衣卫衙门,策马奔往城管大队召集五名小队长燕三、马德刚、候中财、秦老八、赵四狗等人宣布好消息,五名痞子头出身的家伙喜出望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混上锦衣卫的身份,平ri里见锦衣卫门个个横眉怒目神气活现总是在肚中怒骂连声,但那都是因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回真的成了锦衣卫了,虽然只是军余,但内心中的满足感无以复加。 谁他娘的生下来便想当混混?能混上锦衣卫的身份,吃朝廷的饷银,大摇大摆的在街上喝五吆六的欺负人,又不担心被人抓,傻子才不开心呢。 五人对宋楠感激不尽,显然,这么一转变身份,五人便成了五名百户了,这可是一步登天祖坟上冒了高香了。 接下来锦衣卫衙门会下公文为这五百人造册,配衣服兵刃,分配到五城各处千户所等事宜则完全不用由宋楠cao心,自有专门人员来办,一旦从地下转为公开,宋楠便有权公然使唤衙门里的相关人员办理了。 傍晚时分,詹事府的公文送达正南坊锦衣卫衙门,千户彭万里看了公文唬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副千户宋楠何时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自己可一无所知,看着别人受器重总是件不开心的事情,彭万里摔了两个杯子之后却不得不堆着笑脸亲自将公文送达宋楠的公房中。 很快,整个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人都知道了此事,众人错愕之际,不禁也暗暗羡慕宋楠的好运气。 詹事府的送达公文的一名叫马良的主薄,他交代宋楠明ri一早便去东宫拜见太子,履行新的职务,同时还偷偷的告诉宋楠说,太子要他带两只新鲜出炉的一品鸭进宫去。 宋楠哭笑不得,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因为想吃一品鸭方便任命的这个职务还是因为其他,总而言之,既然任命下来,自然要进太子东宫之中履职。 第一三九章 赴任 ( )nbsp;第一三九章 晚间,宋家上下均知晓此事,虽不知这太子侍读是个什么样的官儿,但毕竟是又多了个官衔,总归是个好事;奇怪的是大家都喜气洋洋,唯陆青璃闷闷不乐,也不知为何。(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晚饭后,众人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歇息,宋楠则在书房内拿了本书局编篡的宫中礼仪的书翻看,以免明ri两眼一抹黑出丑;书房门外脚步轻轻,宋楠抬头看去,见陆青璃捧了个点心盒子进来了。 宋楠拍了拍大腿道:“青璃来了啊,过来坐。” 陆青璃脸上一红,这段时间经常来和宋楠厮混,宋楠习惯晚睡,自己便陪着他看书,每次宋楠都要自己坐在他大腿上搂着自己亵玩,真不知道宋大哥的书是如何看下去的。 陆青璃轻车熟路的将小屁股移上宋楠的大腿,宋楠习惯xg的伸手搂住她的小蛮腰,伸手入内在她光洁无半分赘肉的腰身上摩挲着。 陆青璃轻声问道:“宋大哥在看什么书?” 宋楠笑道:“是明儿进宫的礼仪讲解,第一次进宫,怕出岔子。” 陆青璃默然无语,宋楠放下书本道:“你今儿有些不对劲呢,平ri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今天从晚饭时候起便没听你说话了。” 陆青璃眼圈忽然红了,仰头看着宋楠道:“宋大哥,你当真要进宫当太监么?” 宋楠愕然道:“进宫是进宫,怎么成了当太监了。” 陆青璃道:“不是说只有太监才能伺候皇上和太子么?那个太子要你进宫去侍读,难道不是要你去当太监?” 宋楠哈哈大笑道:“你原来是担心这个?宫里的官儿可不一定全是太监。”笑了一阵,忽然想起一事,凑到陆青璃耳边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怕我进宫当太监便不能再和你好了是么?” 陆青璃脸上滚烫,她正是担心这件事才跑来问话的,在她的想法中,进宫等于当太监,当太监则……则要割了那玩意,那今后宋大哥岂不是……不男不女了么? “没……我可没这么想,我只是……好奇罢了。” 宋楠笑的差点背过气去,伸手扳过陆青璃的脸蛋亲了一口道:“你可要笑死我了。” 陆青璃佯怒道:“不许笑,我不懂罢了。” 宋楠轻声道:“如果我真的入宫当了太监你怎么办?” 陆青璃哼了一声道:“你又不是当太监,问这个作甚?” 宋楠道:“我是说假如。” 陆青璃想了想,忽然搂住宋楠的脖子将头埋在宋楠胸前不肯抬头。 宋楠道:“怎么了?怎地忽然害羞起来了。” 陆青璃扬起脸在宋楠耳边轻轻吐了几个字:“那我便今晚把身子给你。” 宋楠心头一动,亲吻着她的耳垂道:“原来你今晚是来献身的,是怕过了今晚,明ri我便成了太监了。” 陆青璃羞涩不语,伸手从腰间抽出一块白se丝巾来,宋楠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陆青璃脸红的像天边的晚霞,只是摇头不答,宋楠忽然明白这白丝巾作何用处了,心头登时大热起来,小妮子今晚是真的来献身的,这丝巾自然是要证明自己是个清白身子的道具了。 “宋……大哥。”陆青璃在宋楠耳边轻语道。 宋楠道:“怎么?” “你和姐姐……好了是么?” “什么叫好了?我和你表姐不是一直挺好的么?” “莫装糊涂,你们两个……那个……我都听见了……以为我不知道,那ri我听李婶她们私下闲聊说表姐的眉梢散开了,恐怕是圆房了,我初时还不信,后来有几天晚上,表姐半夜偷偷去你房里……我在窗外都听到了。” 宋楠尴尬道:“你……怎地有了这个癖好。” 陆青璃撅嘴道:“谁叫你总是不和我好,表姐倒也罢了,现在又多了个小郡主,你根本没打算要了我。宋大哥,你不能厚此薄彼,我……我今晚可不走啦。” 宋楠目瞪口呆之中,陆青璃缓缓解开丝袄,敞开的衣衫里热气蒸腾,雪白的酥胸被红se的小肚兜遮住小半,一对小汤圆被宋楠把玩多ri,如今早已变成大肉包,两粒突起的粉红小纽扣将肚兜撑的几yu破裂。 虽然两人之间已经很亲密了,但每看到陆青璃青葱饱满的弹xg身躯,宋楠便会怒勃奋发,今ri自然也不例外。 “要了我……宋大哥。”陆青璃似在梦呓。 宋楠哑着嗓子道:“你……当真想要?” 陆青璃不答,丝袄无声滑落地上,挺胸抬头俏生生站在宋楠面前,这种站姿使得胸前饱满的更加惊心动魄。 当此情形,宋楠如何再能袖手,一抄手便将陆青璃搂在怀中,伸手探入肚兜内攀上峰顶,轻拢慢捻抹复挑起来,陆青璃脸红似火,整个身子绷得笔直,口中不断发出喘息之声,双手无意识的在宋楠的脸上摩挲。 宋楠打横抱起陆青璃轻巧的身子往隔壁卧房行去,将她放在被窝里,自己也赤身钻了进去,陆青璃蜷着身子颤抖的像风中的树叶,又像是只即将待宰的小羔羊。 “你可准备好了?”宋楠轻声问道。 陆青璃闭目点头,宋楠探手向下轻抚花瓣蓓蕾,不一会花瓣上便沁出露珠滑不遛手起来。陆青璃身子不断的扭动,身体也烫的吓人,小手探下去抓住宋楠的要害熟练的动作,宋楠吸了口凉气,翻身上去一言不发便往里送,只听陆青璃‘啊’的一叫,双手死死扣住宋楠的肩头,指甲嵌入肉中,小口张开,像极了濒死离水的鱼儿(此处略去一万字)。 一番苦痛之后,苦尽甘来,仗着一股狠劲,陆青璃抵死反击,惹来宋楠重重鞭笞,直折腾到半夜时分,陆青璃软如面条再无反抗之力,宋楠畅心适意,将那一腔菩提之水倾入红莲两瓣之中,相拥沉沉睡去…… 苦短,一觉醒来已是天亮,宋楠感觉身边空空如也,转头看去,陆青璃也不知去向,掀被而起,不觉哑然失笑。 垫单上又被剪了个大洞,昨晚那白se丝巾显然没派上用场,陆青璃和叶芳姑不愧是表姐妹,行事风格都如此相近,为了不留下罪证,或是要留下纪念,两姐妹的选择都是将垫单上的落红之处割下去自行保管。 可怜宋楠的垫单连遭横祸,也不知替宋楠收拾屋子的萍儿再见此情形该作何想法。 …… 晨起去正南坊衙门闲坐吹牛片刻,詹事府便派人前来接宋楠入宫,宋楠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随来人前往内城。 骑马行了近一个时辰,带路的詹事府主薄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礼节,听的宋楠昏昏yu睡,终于到了皇城东安门外。 广场上数百士兵正在清理积雪,湿漉漉的地面上,水磨砖光滑平整光可鉴人,高高的东安门城楼上下,另有宫城守卫百余人值守,宋楠知道,这些都是五军营叉刀手。 皇宫中守卫的兵马近万人,皇上贴身的侍卫有锦衣卫大汉将军一千五百余人,外加三千营红盔将军两千五百余人,再有带刀府军前卫四十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另有明甲将军五百余人;而外围皇城宫门守卫便是五军营的三千叉刀手。 当然这些人并非全数当值,而是分班轮值,但即便如此,皇城内每时每刻都有数千人在守卫,可见皇家的威严和保护措施多么得力。 入了广场,詹事府主薄和宋楠下马步行,在皇城左近谁也不能骑马坐轿,沿着清扫出来的湿漉漉的路面走进东安门高高的城楼下,只见一名太监正站在城门洞内跟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谈笑风生。 宋楠一眼便认出那太监是谁,那正是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之一小谨子,大号叫做刘瑾。 (本章勿发评论,我是认真的,评论的我会删除。) 第一四零章 东宫 ( )nbsp;第一四零章 刘瑾早已看到宋楠一行,却装作没看见,待宋楠远远拱手打招呼的时候,刘瑾这才转身迎出来笑道:“宋千户好,哦对了,该叫你宋侍读了,太子殿下吩咐咱家在此迎候多时了。(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宋楠笑道:“有劳了,路远雪滑不敢快马而行,教公公久等了。” 刘瑾呵呵笑道:“无妨,咱家来接你入宫,否则恐怕赵把总不会放你进去。” 刘瑾身后那名军官笑道:“刘公公说哪里话,但你一句话,本官还敢不放行么?” 刘瑾也哈哈笑道:“开玩笑罢了,这位宋侍读可是太子殿下点名要的人,我也不得不出来迎候,把总可看清楚他的长相,来ri他入宫的次数定不在少数,虽然詹事府会配给腰牌,但次次验腰牌难免麻烦,来来来,你二位亲近亲近。” 宋楠微笑上前拱手道:“赵把总好,下官宋楠,今后还请多关照。” 赵把总拱手笑道:“好说好说,久仰宋千户大名,没想到宋大人一表人才,原是个翩翩少年郎,倒是有些教人意外。” 宋楠有些诧异,却见赵把总凑上来轻声道:“胆敢跟东厂的番子干架,这份胆se兄弟是极为佩服的。” 宋楠呵呵一笑,不想在此事上多说什么,只打哈哈敷衍带过。 宋楠跟随刘瑾进了皇城,游目四顾,不觉暗叹皇城之雄伟瑰丽,但见宫殿高大鳞次栉比,红墙黄瓦阔道高阶,来往宫人穿行,游廊花树密布。 见宋楠看的发呆,刘瑾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居文华殿,在宫城之内,沿着这条大道直走便到了。” 宋楠点头,一眼瞥见几名头戴尖顶冠脚蹬白边靴子、身上穿着宽大锦袍系着小绦的家伙列队走过,不觉慢下了脚步。 刘瑾轻声道:“莫要多事,这是番子们出宫公干。” 宋楠低声道:“东厂便在左近?” 刘瑾往北一指道:“沿内城河往北,过光禄寺尚膳间相邻的便是,快走快走,范亨来了。” 宋楠偷眼一瞧,见北面沿河的大道上,几十名番役簇拥着身材肥胖披着黑se大氅的范亨正往这边走来,刘瑾加快脚步,拉着宋楠上了东华门吊桥,东华门的宫城守卫均认识刘瑾,纷纷打着招呼,刘瑾闭口不答,亮了腰牌后拉着宋楠直入宫城。 范亨也要入宫办事,一行人跟着刘瑾和宋楠的身后来到东华门外,看着前面两人的背影有些眼熟,于是问守门的禁军将领道:“前面两人是谁?” 守门将领忙道:“回范督主,那是文华殿的刘公公,跟着他的是个那个好像叫宋楠,倒是眼生的很。” 范亨脸sey沉,喃喃道:“宋楠……这小子混进东宫了。” …… 东华门一进,过了通集库再过了一条宫城内的小溪便可见文华殿在西北方矗立,高高的殿顶突于绿树之巅,飞檐上的红se琉璃瓦极为醒目,刘瑾明显活跃了起来,指点着周围的jg致给宋楠介绍。 “咱们文华殿所在风景最是清雅,这是冬季,若是chun夏的时候,路两边百花盛开,香气扑鼻,景致那叫一个美;要不然内阁阁老门干什么的将公房设于文华殿左近?怕也是爱了这地方的清幽美景。” 宋楠点头微笑,心道:“原来内阁在宫内也有办事之所,而且还在太子居处左近,恐怕不是为了贪图什么风景,而是为了能就近教授太子治国之道才是。” 不一会两人便来到文华殿前,大大的殿前广场上一左一右两座大花坛,虽是隆冬,花坛上却有梅花怒放,数丛修竹苍翠yu滴植于殿侧,倒是很有一番雅致之感。 殿门前值守的两名小太监见到刘瑾极为恭敬,而刘瑾却也脸上显出上位者的冷漠来,漠视小太监的行礼问好,只快步带着宋楠走入殿中。 左弯右拐穿过一道园子和几处回廊,沿途众多宫女太监见到刘瑾纷纷躬身问好,刘瑾俨然是太子宫中的首领,只淡淡点头,偶尔叫停几名训斥一番,一路带着宋楠来到后殿的一处偏厅内。 “宋侍读,太子殿下正在听刘大学士讲学,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你先在此等候,我去伺候着,一会儿进学下来太子殿下便会来见你。” 宋楠微笑道:“辛苦刘公公了,公公请便。” 刘瑾笑道:“你莫拘束,咱们今后常见面,都是自家兄弟,那ri若非你相助,我们也不能脱身,客气话不用多讲,今后若有何需求,但说便是。” 宋楠点头答应,刘瑾命人给宋楠上了茶水,自己掀帘出去了。 宋楠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看着室内的摆设,倒也觉得寻常之极,看来皇宫只是外表雄伟瑰丽,内部的摆设和装饰甚至不能和自己的宅中相比,只是地方大些,仆役多一些罢了。 等了不知多久,宋楠都喝了三杯茶水了,这才听到外边脚步杂沓,只听见有人高声道:“这刘健,把我当什么了?训斥我就像是训斥下人一般,真是气死我了。” 一旁有人劝解道:“太子殿下息怒,刘大学士就是那般xg情,也是对于讲学之事而言,并非对太子不敬。” “呸,这些大学士一个个眼高于顶,把谁放在眼里了?便是父皇有时候也被他们辩的哑口无言,我真是烦透这讲学之事了,偏偏父皇看重此事,真是无可奈何。” “太子殿下息怒,偏厅中还有人等着见你呢,先消消气见了人之后咱们再想办法。” “不见,见什么见,又是那帮无聊的家伙来见我,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我今儿不是还要去she箭么?替我准备盔甲弓箭去。” “殿下莫急啊,要见你的是宋楠啊,您忘了?他刚刚成为詹事府侍读,今儿第一次来见您,您难道不见么?” “宋楠?哎呦,差点忘了这事,我更了衣去,你们带他来书房见我。” 声音脚步渐渐远去,偏厅的帘幕却被掀开来,这回进来的是张永,宋楠赶紧站起身来拱手道:“张公公好。” 张永笑咪咪的摆手道:“宋侍读好,身子可大好了?” 宋楠知道当ri自己中毒之时便是张永带了太医来替自己解毒的,对他颇有好感,笑道:“劳公公cao心,已经康复了,上回的事情多谢张公公援手,否则我可就见了阎王爷了。” 张永笑道:“客气什么?帮人便是帮己,宋侍读不也帮过我们么?咱们这么谢来谢去的也没意思,今后都在一处,有话慢慢再说,现在赶紧跟我来,太子殿下在书房等着见你呢。” 宋楠跟着张永出了门往后面走,穿过一道回廊便见到几名太监宫女站在一间屋子外边侍立,张永站在门口高声道:“殿下,宋侍读来了。” 太子在屋内发话道:“快请。” 张永一掀布帘,宋楠迈步进去,见朱厚照一身厚厚的锦袍穿的像个洋娃娃正站在书案边朝门口看,忙上前行礼道:“卑职宋楠见过太子殿下。” 朱厚照哈哈一笑,绕过桌子来到宋楠面前道:“不必拘礼,宋楠,咱们又见面了。” 宋楠笑道:“是啊,多谢太子殿下提携,宋楠何德何能……” 朱厚照一摆手道:“别说这些,别人帮我忙,我自然要报答,上回听说你中了毒差点没命,我便知道是因为那ri之事有人要对你报复。可惜小永子带去的太医没什么用,不过你也算是命大,能挺过这一关也算是天意。我思来想去,还是要给你个官儿才成,这不,便央了父皇给你个侍读的官儿,你可不要嫌小啊,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宋楠微笑道:“能在太子身边伺候乃是宋楠求之不得之事,怎会嫌小呢,对了,我带了几只烤鸭来,太子殿下可要尝一尝?” 朱厚照喜道:“尝,当然要尝,快拿上来,好多天没吃,一想到那个味儿我都快馋的流口水了。” 宋楠呵呵一笑,随身之物早由小太监提着送来,宋楠打开食盒,里边的鸭子尚且温热,只见朱厚照一把将书案上的纸张砚台等物扒拉开来,道:“就在这里吃,就摆在书案上。” 宋楠翻了翻白眼,只得将食盒摆上,小太监们迅速跑去取了碗碟,宋楠就这炭火将鸭子面皮烤热,就在太子的书桌上摆开了烤鸭宴。 朱厚照吃的满嘴流油啧啧称赞,一只鸭子很快入了肚,还待再吃,张永忙道:“太子殿下,一次吃太多反倒不美,反正宋侍读可以经常进宫,咱们悠着点。” 朱厚照点头道:“过犹不及,说的很对,宋楠,今后进宫来可都要带着这美味来。” 宋楠点头答应,看着书桌上一片狼藉,不禁想,若是皇上知道自己这个新任的侍读来到宫中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太子糟蹋了这个昂贵的楠木书桌,不知该做何想法。 第一四一章 射画 ( )nbsp;第一四一章 谈谈说说中,宋楠问及太子讲学之事,这一下子便触动了朱厚照的话匣子,连番诉苦不迭。(凤舞文学网)? “别提啦,我这个太子ri子过的比你们还惨,每月逢单ri须得受傅于翰林院诸学士,隔三岔五,内阁的大学士们也会受父皇委托前来督看,什么‘味道研经’‘读史为鉴’,简直烦透了,学士们都是一番可憎嘴脸,还有的借父皇之言训斥于我,真是味同嚼蜡苦不堪言。” 宋楠无言以对,这位未来的正德帝对读书厌恶至此,倒是出人意料,自己这个侍读的官儿恐怕不好当,因为看得出来,太子一旦出阁讲学脾气一定不会好,看什么都不舒坦,难免殃及池鱼,还是把话说在头里少惹事为妙。 “太子殿下,蒙你赏识赐予侍读之职,但我自知才浅学疏,讲学之事上定然不甚了然,来陪太子殿下散散心说说话倒是无妨,太子殿下可莫要逼着我去受那份罪去。” 朱厚照笑道:“怎么会,侍读有六位之多,我要你来侍读可不就是不希望又来一个面目可憎的家伙来督促我讲学么,你常来宫中,咱们也就是散心谈天,说说宫外的趣事罢了。” 宋楠呵呵笑道:“那我可放心多了。” 朱厚照摆手道:“走,小谨子安排了she箭,你跟我一起去玩玩去。” 太监们替朱厚照换上盔甲,来到一处庭院之中,见一排箭靶已经就位,几名侍卫捧着弓箭站在那里等候,朱厚照兴高采烈拿起弓箭道:“瞧我百步穿杨。” 众人屏息静气,只见朱厚照像模像样弯弓搭箭,对准庭院一侧的箭靶一箭she出,箭支宛若流星赶月一般急速飞出,众人赶紧喝彩,谁知彩声喝了一半赶紧收住,原来那箭支擦靶而过she入墙上钉住,竟然没有she中。 朱厚照恼怒的将弓箭一扔道:“换一把弓来,这弓箭不堪用,明明瞄得准准的,怎地偏了这许多。” 刘瑾赶忙呵斥小太监换了一张弓箭,朱厚照再次弯弓搭箭she去,然而又是一个空靶子,朱厚照的脸上挂不住了,脸se也变的难看,有些恼火的弯弓搭箭又要she去,宋楠忙道:“太子殿下且慢。” 朱厚照转头道:“怎么?” 宋楠道:“下官在蔚州军营之中习过she箭之术,军中的神箭手也未必能箭箭中的,但他们she空之后会适时调整,she箭忌讳心浮气躁,太子殿下静静心,第三箭必中。” 朱厚照道:“哦?she箭还有这么多讲究?” 宋楠道:“当然,军中的神箭手she靶之时还会在箭靶上画上鞑子的画像,以增加心中对鞑子的憎恶,无论对准头还是力道都有很大的加强,很是管用呢。” 朱厚照摆头下令道:“小谨子,贴张画像在靶子上。” 刘瑾道:“贴谁的?鞑子的么?这可要画师来画的。” 朱厚照道:“不用,便贴刘大学士的,讲学堂不是有他的画像么,今儿他不是骂了我么?我要给他来个一箭穿心。” 众人尽皆傻眼,张永凑上来道:“殿下,这可使不得,传出去还了得?” 朱厚照道:“传出去?你们谁不耐烦了在外边乱说?” 众人无语,宋楠也翻翻白眼,这位太子爷对读书该有多么痛恨可想而知,不过只是she其画像而已,又不是真的she人,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太监取了刘健的画像过来挂在靶子上,朱厚照卯足了劲拉动弓弦,宋楠在其身后替他摆了摆手臂位置,轻喝道:“she。” 朱厚照一撒手,箭支飞速而出嗖的一声正中靶心,箭支钉在画像的右眼上,将画像的右眼she了个大窟窿。 朱厚照放声大笑道:“果然有效,看着他我便心中怒气勃发,这一箭是我练she箭以来she出的最好的一箭了。” 众人连声夸赞,刘瑾则赶紧命人取下画像销毁,这等事可万万不能传出去,一旦传出,朝堂上那帮文臣非炸了锅不可。 宋楠鼓掌道:“太子聪明的很,一点便透,不过以后练she箭还是弄些鞑子的画像贴在靶子上为好,鞑子袭扰我边镇,太子爷练习箭术将来定边平虏也是段佳话。” 朱厚照笑道:“说的是,刘大学士是无辜的,他不过想让我学些治国之道罢了,刚才我也只是玩笑而已,小永子,明儿叫画师画几十幅鞑子的画像来备用。” 张永赶紧答应,朱厚照得意洋洋的去查看she中的箭靶,刘瑾悄悄凑到宋楠身边道:“宋侍读,多谢你了,太子殿下若是ririshe学士们的画像,我们的脑袋也不保了。” 宋楠笑道:“刘公公怎地这般客气,太子什么都懂,只需引导得当便可。” 刘瑾挑了挑大指道:“还是宋侍读眼力强,今后可要多陪陪太子殿下。” 宋楠微微一怔,刘瑾这话是夸赞不假,不过宋楠却听出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来。 朱厚照对兵马打仗骑she之事兴致极大,边练习she箭边问些边疆之事,宋楠也将在蔚州和鞑子交战之事说给他听,说到要紧之处,朱厚照睁大双目攥紧拳头也跟着紧张不已,当听到蔚州大捷那一场以少胜多的战斗之时,朱厚照羡慕的道:“没想到你我年纪相仿,我天天在这宫里不见天ri,你倒是杀鞑子驰骋疆场立下大功了,真是羡慕你啊。” 宋楠笑道:“太子是学经世治国之道,我等只是莽夫罢了,将来太子将大明朝治理的井井有条国力强盛,到时候鞑子也不敢有所异动了。” 朱厚照道:“不,我将来定要亲自率大军和鞑子打一仗,听说鞑靼国最近在边镇闹腾的挺欢,我倒希望他们闹得凶一些,到时候我便一举将他们灭了,教父皇和大臣们看看我的本事。” 宋楠道:“太子雄心壮志,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朱厚照道:“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小谨子小永子他们都去,每个人都要立下战功,那才叫风光呢。” 刘瑾笑道:“奴婢们等着这一天,跟随太子殿下驰骋疆场杀鞑子去。” 朱厚照双目放光,显然十分的向往,宋楠本以为他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但看这架势一旦有机会,朱厚照说不定真的会亲自去过一把瘾也未可知。 中午朱厚照留下宋楠用饭,说是留下吃饭,也不过是太子单独用膳,宋楠和太子身边的几名太监同席用饭而已,当然宋楠也需要这个机会和太子身边的几名贴身太监拉好关系。 在刘瑾和张永的介绍下,宋楠认识了其他几名同席的太监,胖墩墩中年太监名叫马永成,笑眯眯的高凤、一脸皱纹的罗祥、jg干的魏彬、面目y沉的丘聚、眉眼活络的谷大用。 宋楠也很干脆,从怀中拿出准备好的银票来每人奉上见面礼一百两,宋楠来之前便想的很明白,不管太子对自己如何看重,要想在东宫中混,少不得要跟这些家伙打交道,钱财的孝敬在所难免。太监爱财众人皆知,也不用费心准备什么礼物,有时候裸的银子孝敬比什么都管用。 众太监见宋楠伶俐懂事,对宋楠也逐渐热乎起来,敬酒的敬酒,夹菜的夹菜,个个热情有加,可见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话是至理名言亘古不破。 午后朱厚照要午睡休息,宋楠便告辞出宫,朱厚照叮嘱他每月固定逢三逢五ri便进宫来,这是出阁讲学的ri子,侍读自然要在场,同时平ri闲暇之时也可来一起玩耍,宋楠一一答应。 辞了出来,刘瑾因要伺候朱厚照午睡不能送行,张永便代替他送宋楠出宫,行到僻静之处,张永忽然拉住宋楠轻声问道:“宋侍读,那ri下毒害你的凶手可曾有了眉目?” 宋楠不愿暴露自己正在查探此事,于是道:“恐查不出名堂来,下毒之人行踪诡秘的很。” 张永见左右无人,凑近宋楠耳边道:“宋侍读,我跟你透个消息,咱们太子身边的几位公公私下里也谈及此事,刘瑾和我都认为这是东厂的人捣的鬼,那ri你帮我们脱困,东厂的人定是恨极了你,对你下毒也是报复行为。” 宋楠道:“没有证据怀疑也无用,我也觉得是他们,可是有什么用?” 张永道:“这帮可恶的东厂狗,可惜我们拿他们无能为力,我也只是提醒你防备他们再次向你下手。他们像是疯狗,咬上了便不会松口,我见你为人不错,有心与你结交才跟你说这些话,换做他人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宋楠拱手道:“多谢张公公了,ri后还请多多关照才是。” 张永道:“那还用你说么?太子殿下对你不错,今ri是我见他最开心的一天,不过你也要当心,有些人可能因此嫉恨于你,可不是人人都像我这般的厚道。” 宋楠一怔道:“怎么?太子对我不错也会招人嫉恨?” 张永笑道:“你以为呢?这可是太子,未来的皇上!身边人争宠吃风不是很正常么?慢说是你,便是咱家在太子身边也不得不提防身边人,总之你小心便是,咱们互通声气,若有什么消息咱们哥两多联络便是,我等无害人之心,但他人若想害我们,总不能束手就擒不是。” 宋楠缓缓点头,其实自己也明白,太子身边的这些太监也定不是铁板一块,相互间倾轧争宠也是寻常之事,但没想到的是这么快这张永便来拉拢自己,看来他们之间矛盾比自己想象的要剧烈的多。 出了东安门外,阳光映在雪地上灿烂刺眼,宋楠牵过马匹跟张永拱手告别,翻身上马沿着冰雪正融的干净街道疾驰而去。 第一四二章 现身 ( )nbsp;第一四二章 宋楠在文华殿陪朱厚照she箭的时候,英国公张懋正在和孙儿张仑谈论此事。(凤舞文学网)? 一身戎装的张仑刚刚从奋武营中赶回来,老爷子催的急,张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路策马狂奔回来,连脸上的汗珠也没来得及擦一擦。 “坐下说话。”张懋指指对面的凳子。 张仑依言坐下,看着张懋静等他说话,他很少敢直面观察老爷子,平ri和张懋说话也大多在屋内,也看不仔细,今ri在灿烂的阳光下,张懋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根根纵横交错宛若斧削刀刻,斑斑点点的老人斑也显得格外的醒目,张仑的第一反应是:老爷子老了。 “仑儿,那晚爷爷要你将宋楠赶出京城,你可有什么行动么?”张懋眯着眼,看着花坛中积雪消融后露出的尖尖绿芽缓缓问道。 张仑正在胡思乱想,张懋的忽然发问吓了他一跳,忙道:“孙儿已经着手在办,我打算以探听到的宋楠在蔚州卫军营中的可疑身份为要挟跟牟斌摊牌,这宋楠根本不是什么锦衣卫安插在军中的暗哨,而是牟斌为了和东厂争功,硬生生将其变成锦衣卫试百户;本打算今ri午后去南薰坊锦衣卫衙门跟牟斌谈及此事,以此为胁要牟斌将宋楠调出京城,最好是离得远远的,免得他再sao扰小妹。” 张懋缓缓点头道:“办法倒是不错,牟斌一定会照办,这事说大不大,但若透露给范亨知晓,范亨一定会大做文章,牟斌肯定很是忌惮。” 张仑道:“我也是这么想,这么说爷爷是同意孙儿这么办了?” 张懋不答,眯眼仰头看着阳光,静默半晌之后道:“不用去办了,宋楠的事儿暂且搁下不管。” 张仑一愣道:“为什么?难道爷爷同意将妹子跟宋楠交往?” 张懋摆手道:“笑话,我怎会同意此事,只是突然有了变故,这个宋楠暂且动他不得。” 张仑道:“为何?” 张懋道:“昨ri皇上邀文武百官赏雪之时,太子当面向皇上要求授宋楠为詹事府侍读之职,皇上居然同意了,这个宋楠不简单啊!虽然侍读不是什么大官儿,但太子点名提出此事,咱们便动他不得了。” 张仑哑然失笑道:“什么?宋楠当太子侍读?这也太好笑了,他是个武官啊,皇上居然会同意此事,这可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张懋白了张仑一眼道:“有何意外的?且不说这宋楠本是秀才身份,也有一定的学识,太子当着群臣的面提出这个小小的要求,皇上便是认为此人不适合也不会当面回绝。皇上身体越来越不好,这大明江山迟早要交到太子手上,在群臣面前驳斥太子提及的小小要求,岂不是让太子难堪?将来太子如何统御群臣?皇上这是有深意的,一个宋楠固然无关紧要,但皇上考虑的是维护太子的颜面和权威,我想多半私下里皇上会因此事训斥太子,但任命既下,那是不可更改的。” 张仑恍然,暗骂自己愚蠢,毕竟姜桂之xg老而弥坚,爷爷看上去老了,实际上考虑问题比自己不知jg深了多少倍。 “亦即是说宋楠既入东宫,便已经是太子的人了,咱们若是此时动宋楠,便会被视为同太子作对,这事儿还真是不能做了。” 张懋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太子乃未来之君,惹恼储君实为不智,从太子点名要宋楠为侍读的事情来看,太子和宋楠之间或许有私交之事,这个宋楠,老夫倒是有点对他感兴趣了,这一回算他运气好,刚好有此事救了他,不然他可今生都别想来京城为官了。” 张仑皱了眉头道:“爷爷,那晚我对宋楠毫不客气的怒斥,您想他会不会在太子面前编排咱们的不是呢?” 张懋呵呵一笑道:“我倒是希望他如此,那样一来他的死期便到了,勋戚乃是大明之中流砥柱,这一点太子岂会不知?皇上为何将京营中军都督府等要害部门交予勋戚之手?还不是足够信任我们,宋楠要是聪明人便不会想着如何诋毁我们,而应该低调行事,否则,太子定会将其踢出东宫对我们示好。另外,太子和这宋楠之间到底有何渊源还不清楚,太子无长xg,也许宋楠花言巧语迷惑了他一时,时间一久,或许便会弃之如敝履,到时候再动他不迟。” 张仑想将宋楠为太子出宫解围之事告知张懋,但旋即又压下念头,这会子说这些,老爷子定怪自己不及时告知他此事,或会引来一番责骂。于是问道:“那妹子怎么办?既然一时半会儿动不了宋楠,总不能老是将她禁足家中,柳氏说她已经好几餐没吃了,送进去的饭菜尽数原封不动的端出来,这样下去,岂不小命都没了。” 张懋叹了一声拍着扶手道:“家门不幸,罢了,她不是很尊敬你么,你去劝劝她,说些好话儿哄哄她,看来和定国公府的婚事须得cao办下来,万一这妮子为宋楠所迷惑做了伤风败俗之事,那便麻烦了。” 张仑道:“他敢,宋楠要是敢这么做,拼着得罪太子我也要将其大卸八块。” 张懋摇头道:“我担心的倒不是宋楠,其实看媗儿这个样子,我倒觉得是媗儿的一厢情愿,照宋楠的作为来看,他应该不会不明白他和媗儿之间绝无可能,惹恼我们国公府对他有甚好处?” 张仑道:“我要去找宋楠谈一谈,告诫他别打歪主意。” 张懋点头道:“也好,你去,爷爷在这里想些事情,叫人勿来打搅。” …… 宋楠出宫回到正南坊,刚进锦衣卫大门,李大牛便迎了上来,凑在宋楠的耳边道:“楠哥儿,中午那鸿运赌坊的黑虎送了信来,说那个孟小四现身了。” 宋楠喜道:“真的?你没动手。” 李大牛道:“你不是说这件事不让衙门里知道么?我岂会带人动手,我抽空回去叫了叶姑娘,叶姑娘去了赌坊盯着呢,叫我等你回来请你示下。” 宋楠翻身上马道:“你跟我来,可别让那厮给跑了。” 李大牛赶紧在院内拉了一匹马跟着宋楠出了衙门,两人先驰往叉街的自家一品鸭铺子里换掉了锦衣卫的服饰和兵刃,只穿了两件伙计的衣服步行前往永定门大道桥东的鸿运赌场,过了大街远远便看见叶芳姑扮作一个青年公子站在赌坊门外的小摊边张望,见到宋楠叶芳姑忙走了过来。 “人呢?”宋楠问道。 “进去一个多时辰了,我进去看了一次,正赌的欢呢。”叶芳姑道。 宋楠道:“可有同伙?” 叶芳姑道:“不知道,我怕打草惊蛇,所以没敢动手,想等他出来再拿了。” 宋楠点头赞道:“做的好,大白天的在赌坊里拿他,消息定然走漏,会引起幕后之人的jg觉,你和大牛在外边守着,我进去一趟,看看货se,再问问黑虎可有同党。” 叶芳姑和李大牛答应了,宋楠将头上的小布帽压到眉梢,低着头佝偻着身子往鸿运赌坊中行去。 赌坊中人声鼎沸,几张桌子边人头攒动爆满,外边白雪皑皑寒冷刺骨,这里边却闷热的让人窒息,赌徒们身上的臭气熏得人几yu呕吐。 上回来扮了个中年小胡子,这回来是个青衣小伙计,门内的两名大汉再一次不认识宋楠了,瓮声瓮气的道:“这位兄弟,先拿现银换筹码,这里可不赊账。” 宋楠伸手在腰间掏出一锭银元宝晃了晃道:“放心,银子有的是,你们老大黑虎在哪儿?” 两名大汉道:“兑银子在柜台小窗,虎爷在陪人赌钱呢。” 宋楠道:“叫他过来。” 一名大汉瞪眼道:“做什么?” 宋楠将银元宝往他手里一塞道:“再多问一句话这银子便不是你的了。” 两名大汉喜出望外,赶紧紧闭嘴巴抢着去最里边的一张桌子上将黑虎拉了出来,黑虎不明所以,被两人拉的趔趄,口中骂骂咧咧的叫道:“你们两个狗ri的作甚?老子刚刚抓了副好牌……” “这位爷要见你。”一名大汉道。 “管他娘的,天王老子叫我也不成。”黑虎嘴上毛毛躁躁,眼睛看着站在门口的宋楠,从眉眼之间忽然认出了宋楠,张大嘴巴瞪大眼睛道:“哦……你……你是……宋……” 宋楠摆摆手道:“黑虎老大好。” “好好。怎么才来,快进屋喝茶。”黑虎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看赌徒们,见无人注意,这才赶紧弯腰撅屁股请了宋楠进了隔间,亲自用脏的乌黑的茶盏给宋楠倒茶。 宋楠摆手道:“不用忙活了,那厮是哪一个?” 黑虎低声道:“就那孟小四一个人,刚才我便是跟他在一桌赌钱,这厮也不知是不是老婆跟人跑了,赌场上硬是得意,今天又赢了不少。” 说罢凑到窗户眼上指着一个穿黑棉袄的背影道:“您瞧,就是那厮。” 宋楠凑上去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棉袄带着棉帽子相貌猥琐的家伙正喜笑颜开的大呼小叫,看来正在chun风得意之时。 “有同党么?”宋楠边观察边问道。 “没瞧见,那晚上来的人一个没见,就这孟小四一人。” 宋楠点头道:“好。” 黑虎道:“您老要在这里抓人?要不要小的叫人帮忙?” 宋楠摆手道:“不用,我等他出去再拿他,在这里人多杂乱,难免引起恐慌,另外对你这赌坊的生意也有影响,怎么样,爷对你还算照应。” 黑虎连连作揖道:“您就是我亲老子,比我亲爹还照顾小的。” 宋楠摆手道:“别废话,不要惊扰他,让他玩个尽兴,我去外边等他。” 黑虎忙道:“带壶茶出去喝?要不带点点心出去吃?” 宋楠皱眉道:“怎么这么多废话?给我放jg神点。” 黑虎点头哈腰道:“是是,您慢走。” 宋楠出了赌坊,赶紧大呼几口新鲜空气,里边臭气熏天,差点都要被熏晕了。 第一四三章 拿人 ( )nbsp;第一四三章 三人站在对面的街边等着孟小四出来,过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黑袄黑帽的孟小四揣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出了赌坊,看来今天的运气又不错,赢了不少。(凤舞文学网)? 宋楠打个手势,三人远远跟上去,大街上还是不好动手;那孟小四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的往北行去,过了几条街道,在一间挂着红灯笼的小楼前站住了。 叶芳姑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下流坯子。” 宋楠这才注意到那小楼的门口内涌出几名穿红戴绿的女子,莺莺呖呖的拉着孟小四说话,原来是一家ji院。 那孟小四果然是来寻欢的,半推半就的被几名女子拉了进去,宋楠带着三人也来到楼前站定,里边的几名粉头赶紧冲上来,挽着三人的胳膊娇声道:“大爷,进去玩玩,保管你舒坦,大冷天的,里边有温泉洗浴还有姑娘陪着洗,多自在啊。” 叶芳姑皱眉一甩胳膊,将身边的一名粉头甩了个趔趄,那粉头娇嗔道:“哎呦,这位小爷好大的气力,留着点气力待会使啊。” 宋楠差点笑出声来,叶芳姑见两名粉头挽着宋楠的胳膊不放,胸口挤压着宋楠的胳膊,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剥开两人的手臂甩在一边怒道:“放尊重点。” 众粉头面面相觑,不知这位眉清目秀的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宋楠凑在叶芳姑耳边道:“别这样,这里边倒是拿人的好所在,放轻松点,别惹人生疑。” 叶芳姑悻悻道:“你恐怕故意选了这地方。” 宋楠愕然,凑在她耳边道:“你也不瞧瞧这些粉头的摸样,个个阔嘴厚粉,看着都要吐,十个加在一起也没你生的好看,你把我想的也太不堪了。” 叶芳姑道:“不许你拿我跟这些人比。” 宋楠举手投降道:“好好,当我说错话了,办正事要紧。” 几名粉头见宋楠和叶芳姑嘀嘀咕咕指指点点的有些不耐烦了,有人认定这三个家伙不是来玩乐的,扭了屁股便往回走不再搭理三人,却没想到三人居然迈步往楼里走。 “假正经。”众粉头暗骂一句,忙又堆上笑脸上前招呼。 三人被簇拥着进了大堂,宋楠扫目一看,孟小四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必已经猴急上楼去办事了,于是迈步便往楼上走,一名粉头叫道:“唉唉唉,三位还没点姑娘呢,怎地便往楼上走了,这般急么?” 叶芳姑冷着脸指着其中三人道:“你,你,还有你,就你们三个了。先去洗了脸再上来陪我们,瞧你们那一脸上的厚粉,跟钻了面口袋似的,也不嫌恶心。” 三名粉头目瞪口呆,相互对脸打量,忽然觉得这客人所言不差,三个人脸上的粉就像夏天干涸的田地一般都裂了细细的缝了,看着着实吓人。 “你当老娘想擦粉么?还不是老娘岁数大了,你们这些piao客就喜欢嫩的,我呸,洗就洗,待会可别嫌老娘皮糙。”三人心中大骂。各自去洗脸去了。 宋楠三人甩了粉头的纠缠,快步上了二楼,走廊上的房间门都紧闭着,里边传来调笑打骂呻吟喘息的各种声音,听得叶芳姑面红心跳,不住的低声咒骂。或许这里的场景勾起了她在蔚州乔装杀人的不愉快回忆,叶芳姑的手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似乎有随时爆发的可能。 宋楠赶紧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见走廊上所有的门窗都关闭的紧紧的,有些发愁该如何去找孟小四所在的房间;正在这时,一间屋子的门开了,一名双鬟婢女拎着一个食盒出了门来,显然是送点心茶水进房给piao客食用的,宋楠忙上前问道:“敢问刚才上来的那位客人在那间房?” 小婢女道:“哪一个?” 宋楠道:“黑棉袄黑帽子的,身子胖墩墩的,长相有点难看的。” 小婢女指了指自己刚出来的那间房间道:“哦,就是那一间,我刚送了点心进去。” 宋楠道声谢,三人迅速来到那房门前,里边传来一男一女的y荡的笑声,宋楠一使眼se,李大牛抬起脚来‘哐当’一脚踹开房门,屋内,那孟小四正搂着那粉头灌酒,那粉头坐在孟小四的腿上,衣衫半解,露出白花花的胸脯,情形极为不堪。 房门被踹开,两人均惊愕的朝门口看来,李大牛冲进屋内,一把揪住孟小四的衣服将他从凳子上拖了下来,粉头尖声大叫起来,孟小四身手倒也灵活,一个翻身便站起身来,身手在腰间乱摸,想必是要取兵刃。 叶芳姑沧浪一声从外袍掩盖的腰间抽出短剑飞身而上,剑尖指着孟小四的眉头将其迫的再次坐到地上,同时飞起一脚踹在那粉头惊叫张开的嘴巴上,将她的叫声踹回肚子里,喝道:“不许吵,再吵宰了你们。” 孟小四被短剑指着眉尖,不敢再动弹,只惶然问道:“朋友,那条道上的?有话好说,何必如此?” 宋楠伸手从他腰间搜出一柄匕首,在手中耍来耍去,笑道:“你在鸿运赌坊赢光了小爷的钱,小爷穷的要上吊了,死之前特来取你的命。” 孟小四看着宋楠道:“这位兄弟,我看你面生,不记得跟你赌过钱啊,兄弟认错人了。” 宋楠道:“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 孟小四见机甚快,忙道:“好说,钱你拿走便是,叫你这位兄弟放了兵刃,刀剑无眼,伤了人就脱不了干系了。” 宋楠道:“你当我傻子么?拿了钱之后你一旦脱困必去报官,我们岂不被当成抢劫犯了,跟我们去立个字据,便说是欠我们钱不还我们来要债逼不得已,这样官府追究起来我们也好脱了干系。” 孟小四皱眉道:“恁般麻烦,你们可想清楚了,我孟小四可不是你们想讹诈便能讹诈的。” 叶芳姑将剑尖往前一顶,剑尖刺入孟小四眉心表皮,孟小四吃痛,忙叫道:“别,我跟你们去。” 叶芳姑踢了他一脚道:“站起来,头里走,你只要敢乱动,我便一剑遡你个窟窿。” 孟小四无奈起身,叶芳姑将短剑缩在袖中,抵在他的后心押着出门;李大牛回头对那粉头恶狠狠的道:“不要多事,这是私人恩怨,你若是活得不耐烦尽管去报官,回头我再将你大卸八块。” 那粉头将头掩在袖中,浑身筛糠般的抖动,颤声道:“不敢,不敢,大王饶命。” 李大牛啐了口吐沫,狠狠盯了粉头露出来的白花花的胸口一眼,跟着宋楠等人出门。走廊上,三名洗净铅华的粉头正兴冲冲的迎面走来,见到宋楠等人,三人赶紧迎上来道:“三位大爷,按照爷们的话,我们三个都洗了脸了,瞧瞧,一点粉底也没了。” 宋楠吓了一跳,面前站着三个皮都打了卷的大妈,这还是楼下那三个女子么?看岁数怕是快四五十岁了,简直不敢想象,这些piao客们竟然在这些货se身上浪费钱银,想想都教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唉唉唉,三位去哪儿?楼上有空房啊。”三名大妈见宋楠等人头也不回的下楼去,躲着脚叫道。 “改ri再来,突然有事要办,三位大娘还是去上了妆,这样的面目如何能接客?”宋楠笑道。 “三个小兔崽子,拿老娘们开心是么?呸,诅咒你们三个出门被马车撞死。”三位‘大妈’气的大骂,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宋楠三人恍若未闻,押着孟小四下楼出门去了。 来到街上,宋楠招手叫了辆马车来,四人钻进车厢,吩咐一声,马车往正南坊驶去。 孟小四有些明白过来了,看着宋楠道:“三位到底是什么人,恐怕不是要抢钱这么简单。” 宋楠盯着孟小四的脸笑道:“你狗鼻子还挺灵的,我们可等了你好几天了。” 孟小四有些慌张的道:“寻我作甚?我可不认识你们。” 宋楠笑道:“早跟你说了,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可认识你,四海酒楼的小伙计你总该认识?” 孟小四脸上变se,双脚一镫便想从马车车门往外窜,李大牛抬腿一档,顺手一个大巴掌扇在孟小四的脸上,打的孟小四几yu晕倒,跌在车厢地板上。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看清楚了。”宋楠掏出腰牌在孟小四眼前一晃,孟小四看见‘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宋楠’这一行字之后浑身瘫软,汗珠涔涔而下,不言不语了。 第一四四章 机心 ( )nbsp;第一四四章 一间破旧废弃的柴房内,孟小四被五花大绑绑在木柱上,宋楠搬了张破凳子坐在他对面对着他笑,孟小四被他看得发毛,叫道:“锦衣卫怎么了?便能私设公堂么?再说,老子犯了何事?” 宋楠笑道:“你还嘴硬,爷我都跟你说了,四海酒楼的小伙计肯定认识你,你还不明白是什么事犯了么?” “不可能,天那么黑,又蒙着脸,他怎么会认得出……”孟小四叫道,忽觉说漏了嘴,忙闭嘴不言。(凤舞文学网)? 宋楠呵呵笑道:“不打自招,好,实话告诉你,四海酒楼的小伙计确实不认识你,可你别高兴的太早,你们的行踪早在我锦衣卫旗校的掌握之下,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我们的眼睛。” 孟小四鄙夷的道:“吹牛,想骗我,门都没有。” 宋楠道:“你不信?那我便跟你唠唠,那天你们一行六人来到正南坊,晚间在鸿运赌坊中赌钱,你手气不错赢了不少,三更的时候,你们去作案,事前你们摸准了四海酒楼小伙计的回家路线,便躲在猪尾巴胡同里等着他;你躲藏的位置我都知道,就在胡同南头的一堵矮墙后面是不是?见到那小伙计你们上去一顿暴打,还抢了人家二钱银子,对不对?” 孟小四张大嘴巴不可置信,要说作案的过程那小伙计肯定会告知查案之人,宋楠知晓倒也罢了,自己藏身在矮墙后面的位置宋楠又是如何知晓?难不成真的是被人看见了全过程不成? “之后你们回鸿运赌坊继续赌钱,到了早间,你们便去另一名伙计的门口将他堵在院子里殴打,然后回归赌坊赌到中午方才离开,我说的对不对?” 孟小四头皮发麻,宋楠所说的正是当ri自己等人的行踪,好像亲眼见到一般,这怎么可能?孟小四想来想去,忽然发现其中的一大漏洞,登时放下心来。 “你这全是臆测,既然我们的行踪为锦衣卫所知,为何你们不当时拿了我们,偏偏过了快二十天才来找我?可见你并无什么目击之人,只是想套我的话罢了。” 宋楠微笑道:“你倒是不傻,看来没少跟官府打交道,习惯于狡辩抵赖,之所以不当时拿了你们,那是因为我想知道你们从别的坊间来到我正南坊作案到底意yu何为?” 孟小四道:“抢钱呗,还能如何?” 宋楠摇着手指道:“别死扛着了,你在浪费小爷的时间,我的耐xg很快就要被你消磨干净了。要抢钱你们也不至于选择两个穷光蛋一般的酒楼小伙计下手,也不至于打得两人起不了身;莫以为我不懂你们行里的规矩,既动了抢劫的念头自然是寻大户下手,给钱便行,也从不滥伤无辜。” 孟小四无言以对,那晚上一共在两名伙计身上只抢了三钱多银子,这也叫抢劫的话,传出去怕是被同行笑掉了大牙。 宋楠面se变冷,厉声道:“你唯一的出路便是老实交代,想蒙混过去那是休想,我之所以将你带到此处而非直接押往锦衣卫衙门,便是想给你个交代的机会,否则,锦衣卫中十八般刑具的苦楚你想必也有耳闻,进了衙门管你交代不交代,先过一遍再说,你若运气好挨得过这些手段再说。” 孟小四岂会不知锦衣卫的手段,常在街头厮混,宁愿被顺天府衙门或者是刑部衙门抓了,也不愿落入锦衣卫和东厂手中,那可是两处吃人不吐渣的狼窝,进去了就别想有一寸好皮出来。 孟小四脑门上汗珠沁出,神情颇为犹豫,想说却又顾忌着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不在赌坊将你抓来,而是选择在那ji院之中用了借口拿了你么?这便是替你保密呢,我知道这件事幕后的指使之人你定然惹不起,也明白你怕交代了他们会对你下手,之所以这么做,便是保全你的xg命,别不识好歹。”宋楠冷冷的道。 孟小四面se惨白,咬着下唇默不作声,李大牛不耐烦的道:“楠哥儿,跟他说恁多废话作甚?我来先给他放放血算了,这等小脚se怕也不知道什么内情,咱们处理了他再去抓别人问,还怕问不出来?” 宋楠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道:“也罢,自寻死路之人他人也无计可施,先切了他几根手指浸在盐水里,听说那样会流血流chengren干,你去试试,若管用,今后咱们衙门里便多一道刑罚了。” 李大牛啐了口吐沫,搓搓手道:“好嘞,俺来试试。”说罢嘿嘿笑着耍着匕首往前凑过来。 孟小四吓得大叫道:“别这样,有话好说,宋千户,饶命。” 宋楠扭头道:“你又不交代,教我怎么办?难不成放了你逍遥自在不成?” 孟小四叫道:“我说便是,但我确实所知不多,我担心宋千户认为小人有所隐瞒,我只是个小脚se,完全依命行事拿钱走人。” 宋楠停步道:“只要你将所知道说出来,我便饶你一命,你既知道自己是小脚se,犯得着为他人死扛么?你死了,别人快快乐乐的活着,对你有什么好处?” 孟小四咬牙道:“说的对,犯不着为了十两银子送了xg命,宋千户,你问,小人知无不言。” 宋楠微笑点头道:“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转身回来亲自替他解开身上的绳索,孟小四浑身酸软,瘫坐在地上爬不起身来。 宋楠蹲下身子问道:“告诉我,你们从何而来?” 孟小四小声道:“小人平ri在内城阜财坊厮混。” “你平ri都跟着谁混?” “小人的老大叫做胡大海,便是那ri同来作案的那个黑胖子。” 宋楠可不知道是哪个黑胖子,不过还是装作恍然大悟的道:“原来是他,那么你们为何要来正南坊对两个酒楼伙计下手,何人要你们来此作案?” 孟小四道:“为何要下手小人确实不知,胡大海那ri寻到我们几个,说是有一笔买卖要做,便是来正南坊猫耳朵胡同将酒楼的两个小伙计的腿给打断,事了之后每人给十两银子的酬劳,胡大海说此事须得秘密进行,事了之后谁也不能说出去,否则便有xg命之忧。” 宋楠道:“你便没问为什么?打伤两个小伙计便给十两银子的丰厚报酬,你不觉得奇怪么?” 孟小四嗫嚅道:“宋千户,小人在街面上混饭吃,这等好事寻到我们,那还有多嘴的份儿?二三十个兄弟,胡大海只寻了我们五个人,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胡乱发问?” 宋楠脸sey郁,皱眉不语。 孟小四见宋楠脸se不善,忙道:“不过我私底下听老牛他们说,这回的生意是别人出钱请胡大海帮忙的,好像是那四海酒楼的对头,羡慕他酒楼的生意好,便打伤他们的伙计要他们不能开张。我当时还和老牛说笑,这办法太蠢了,多出点银子,我们一把火烧了四海酒楼,或是直接取了那掌柜的命便是,打伤人家伙计顶个屁用,人家再雇两个就是了,真是蠢得可以。” 孟小四一脸的不以为然,一旁的叶芳姑听得心头火气,冷着脸上前照着孟小四的身上踢了两脚,踢得孟小四差点背过气去,痛的咝咝吸冷气。 宋楠生怕叶芳姑踢死了孟小四,忙拉她出门去,温言安慰道:“你且透透气消消气,别踢死了他。” 叶芳姑怒道:“这等恶人你还打算放了他?” 宋楠低声下气的道:“莫生气,先套了他话,经他之口方可查出幕后真凶,事了之后你想怎样都行,宰了他也成。” 叶芳姑怒道:“杀他脏了我的手。” 宋楠嘘了一声道:“低声点,莫教他听见,事了之后我便将他移交锦衣卫衙门,总有他好ri子过,犯不着为这些事生气。” 叶芳姑叹了口气道:“这是个什么世道,官吏不法,连这些街上的痞子也以害人为乐,毫无羞愧之心。” 宋楠连声安慰她,叶芳姑恨恨的跺脚转头,胸口起伏不定。 宋楠回转进柴房来,见孟小四痛的两眼眼泪汪汪,掀了衣服正查看胸口,只见胸口两处紫杠杠的乌青脚印肿起老高,差点连肋骨也踢断了;宋楠咂舌不已,若不是叶芳姑知道此人的重要xg,留了力道,恐两脚便要了他的命。 孟小四哭丧着脸道:“宋千户,这人谁啊,看着生生的,怎地下脚这么狠,这不要了我的小命么?” 宋楠安慰道:“他是我衙门里的亲卫,人称叶三脚,三脚必要人xg命,还算你福大命大,他只来得及踢出两脚,不然你就成了一滩稀泥了。” “这么凶悍?我又没招惹他,这不正在回您的话么?嘶……疼死我了。” 宋楠对李大牛道:“去取了跌打酒来替他擦擦。” 李大牛出门取药,宋楠继续问道:“如此说来,找胡大海办事的是谁你却不清楚了?” 孟小四忍着胸口的剧痛道:“小人当真不知,事后胡大海要我们几个出京城去乡下避风,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偷偷的留了下来,他们几个都还在京城外猫着呢。” 宋楠道:“你该明白事情并非胡大海所言的那么简单了,如果真是打伤两名小伙计的小案子,事后又何须出京城避风头,告诉我,那胡大海躲在何处?” 孟小四想了想道:“小人不敢确定,但听说他在阜成门外置办了一处庄园,也许躲在那儿了,具体位置我也说不清楚,小人也没去过。” 宋楠皱眉道:“谁知道?” 孟小四转了转眼珠子道:“这个小人倒是可以帮您打听打听。” 宋楠道:“好,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明ri上午我要听到回报,你也别打着主意想逃,我会命人守在京城九门左近,你一旦想逃跑,抓回来之后可别怪我不客气。” 孟小四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哪能逃出您的手心。” 宋楠道:“我也不亏待你,这里是二两银子,拿去瞧瞧身上的伤,剩下的买些酒菜吃吃,探听到消息之后,我还有重赏。” 孟小四看着宋楠递过来的银锭,两眼放光却不敢去接,摆手道:“哪能要您的银子,不能要不能要。” 宋楠将银子往地上一丢道:“你自己看着办,不要银子你也要替我办事。” 孟小四迅速将银子抓起,顾不得扯动胸前的伤处疼痛,嘟囔道:“既然宋千户执意打赏,小人可不能驳您的面子,您放心,明ri定有消息。” 宋楠道:“明ri午时,我在街口的岔道等你,过时不至,便全城搜捕你。” 孟小四爬起身来连声答应,捂着胸口一瘸一拐的去了。 宋楠和叶芳姑并肩而立,看着孟小四的背影相视而笑,李大牛一旁冒出头来道:“楠哥儿,这办法管用么?” 宋楠道:“听得清楚么?” 李大牛道:“隐隐约约听的清楚,我故意装作去屋角小解,那厮支棱着耳朵听得真切,嘴巴里似在咒骂。” 宋楠笑道:“不骂才怪,知道我在利用他,能不骂么?这家伙满嘴跑火车,没一句是实话,咱们可不能信他,瞧着,好戏开场了,不知道大鱼上不上钩。” 叶芳姑啐道:“刚才那两脚踹的轻了些,应该加些力道才是。” (没收藏的书友帮忙收藏一下,感谢。) 第一四五章 巢穴 ( )nbsp;第一四五章 离京城西门阜成门外二十五里有处集镇,名为西山驿。(凤舞文学网)?此处顾名思义本是一处驿站,供来往京城的信使和公差在出入京城之际打尖换马或者休息沐浴之用,久而久之,人烟聚集,客栈商铺聚集,四里八乡的百姓也在此自发的形成一个小集市,官道毗邻之处,渐渐颇成气候。 又因离京城甚近,但房舍地皮和京城相比较便宜了不是一星半点,所以渐有人在此开辟庄园为别院,既有临京城之便,又可避开beijg城之人烟稠密,地皮金贵,房舍更是修的美轮美奂,宜居之极。 西山驿北有一处村落,叫胡家村,村中百姓以耕种为业,甚是贫穷,驿站兴盛之时,此庄百姓除了老幼数家贫苦百姓,稍有头脑之人都选择了搬到集镇上居住,或做买卖,或伺候大户,山村中也寂寥空荡,ri渐破败。 但便是这一大堆茅草土房之间却有一座青砖大院颇为惹眼,那便是孟小四口中的胡大海在京外的庄园。 说是庄园其实也不确切,胡大海本就就是这胡家村的人,这里应该叫做老家才是,胡大海少时恶农事,打死不愿跟着父兄在家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ri子,被他爹打骂出门之后进京当了小混混。干了不少杀人放火的勾当之后,当年的小混混也混出了人样,靠着在阜财坊的坑蒙拐骗,不义之财积累了不少。 此人颇会拉拢人心,手底下有二十多忠心耿耿的小混混,去年阜财坊毗邻的咸宜坊痞子头麻脸老六见他势小,想来侵占地盘,硬是被胡大海鼓动手下兄弟以二十多人对七十多人展开长街械斗,这种不要命的干法,让麻脸老六灰溜溜撤退,却让胡大海一战扬名,在京城的混世之人中名头爆响。 老话说的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胡大海混出了名堂,自然要回老家显摆显摆,倒不是想要父兄过过好ri子,而是要让当年骂他一无是处的父兄看看,自己是不是没有出息,于是不惜花了百余两银子在老家建了大宅子,摆了十几桌酒席请村人前来吃喝,却偏偏不请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要的便是寒碜他们的效果。 当然,胡大海建宅子自然还有别的用途,多年打拼的经验告诉他,狡兔需有三窟,特别是自己这种在京中靠着非常手段过活的,犯了事总要有地方避风头;以胡大海的经验,凡是犯了案只要当场不被抓住,大案躲个个月,小案子躲个一二十天便会风平浪静,官府衙门办事都是一阵风,过了那兴头便是迎面撞见也是熟视无睹。 几个月前,五城兵马司展开对街坊间闲汉痞子混混门的大清理之时,他便是通过这样的办法躲过五城兵马司的拉网,但的出身很少有人知道,故而这处藏身之所别人也知之甚微,建了这个巢穴到如今只有三人知晓,一个是拜把子的兄弟,一个是鬼点子多的很的狗头师爷钱四通,另一个便是自己在beijg城中的一个相好的叫兰香的妇人其余手下兄弟一概不知,如今山村人烟破落,反而是胡大海所希望看到的,这座庄子便是他的密巢了。 …… 宋楠骑着马疾驰在官道上,前方西山驿遥遥在望,身边的叶芳姑依旧是男装打扮紧跟在他身后,李大牛和孟小四各骑着一匹马跟在后方,四人都是普通行商打扮,为的便是不要打草惊蛇。 二十五里的官道说近也不近,骑了近一个时辰方抵达西山驿东郊,宋楠勒马停步,问赶上来的孟小四道:“那村庄还有多远?” 孟小四面如土se,马上的颠簸让他昨ri被踢伤的胸口隐隐作痛,却又不敢说个不字,喘了几口气道:“回禀宋千户,小人也不知道还有多远,昨晚我灌醉了钱师爷套问半天才知道就在这西山驿左近一个叫胡家庄的村子,确实不知位置在何处。” 宋楠嘘了口气道:“瞧你快支撑不住了,这样,你留在前面的镇上休息,就呆在东头路边盯着,以防错过了那厮,我们自去打听,不要乱跑也不要乱窜,露了心中唯你是问。” 孟小四赶紧道谢道:“这可救了小人的命了,多谢宋千户关照,小人这胸口青紫淤肿,马上一路颠簸简直要了我的命,您三位去打探,我自会睁大眼睛盯着。” 宋楠点头答应,正要拍马往集镇中赶,孟小四忽然叫道:“宋千户。” 宋楠道:“怎么?” 孟小四道:“没……什么,小人……小人想提醒宋千户一句,胡大海可是彪悍的很,这家伙一定会拘捕反抗,他手头还有一只鸟铳,那玩意可不是闹着玩的,打到身上便皮开肉绽;依着小人的意思,还是探明了地方多带些人来拿他为好。” 宋楠一愣道:“鸟铳?这不是军中才有的火器么?民间哪有这玩意。” 孟小四道:“宋千户,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什么玩意弄不到?京营的士兵赌钱喝酒穷的走投无路,很多人都偷了兵刃军火出来换钱,这些我们这些街头混混都知道,您怎么还装起了糊涂。” 宋楠点头道:“本来以为这一回来拿人该是手到擒来,现在看来倒还颇为凶险了。” 孟小四犹豫道:“要不还是从长计议?” 宋楠问身边的叶芳姑道:“你怎么说?要不然咱们回头多带些人来?鸟铳可不好惹,万一这家伙发了失心疯,伤了咱们三个中的哪一个我都要后悔死。” 叶芳姑不以为然的道:“不怕,鸟铳我又不是没见过,瞧他的铁砂快还是我的剑快,那东西只能一次一发,发完之后还要装弹装药夯实,压根不顶事,而且三十步外便无准头,有什么好怕的。” 宋楠想了想道:“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为好,火铳我可见过,在蔚州跟鞑子打仗的时候我还用过,可不像你说的那么一无是处。” 叶芳姑道:“恁般胆小,要回去你回去,看我一个人拿了那厮回去。” 宋楠见她执拗,怎肯让她一人去冒险,于是道:“既然这样,一切听我之命行事,若不听我话,我可不准你去冒险。” 叶芳姑嫣然一笑道:“成,瞧你吓得,你看大牛都不怕。” 宋楠道:“我可不是胆小,火铳爆发无影无踪,可跟明刀明枪的打斗不同,要是挨上一枪,虽然不至于送命,但满身铁砂嵌入肉中,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和大牛挨了枪子倒也罢了,若是你脸上被打中一枪,从此变成个大麻脸,那可不要了命了么?” 叶芳姑一愣,果然有些心虚,自己要是被she成大麻皮,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孟小四插话道:“是啊,胡大海喜欢用鸟铳打人脸,有一回街头火并,我亲眼见到有人被打得满脸开花,虽然没死,医好之后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晚上谁跟他照面准保吓死;像您叶三脚这般俊俏的后生,这张脸要是毁了,那可不值当。” 叶芳姑怒道:“闭上你的狗嘴,干你什么事儿?再多嘴我便多踹你两脚。” 孟小四吓得赶紧灰溜溜的闭嘴,缩在一旁不说话了,脸上微露惋惜之se。 宋楠看在眼里,笑道:“这样,为以防万一,咱们先暗中打探好地方见机行事,实在不成便回去叫几个皮糙肉厚的军余来办事,还可带几面藤盾来,那便不怕了。” 叶芳姑点头道:“听你的便是。” 宋楠三人分头去镇上问路,孟小四则迅速的离开三人在镇子东首一家酒馆前翻身下马,身形伶俐之极,丝毫看不出胸口剧痛的摸样;宋楠三人打听了一会,在镇子中间聚齐碰面,得到的消息完全相同,胡家庄在镇子北面五六里处,只是全是阡陌小道,马儿无法骑乘。 宋楠也没打算骑马前去,那样太引人注意,三人将马匹寄存在一家客栈里,沿着小路出了镇子往北走;这几ri风和ri丽,田野上的积雪融化了大半,只有避y之处可见浅浅的一层积雪。 小道上也因雪融而变的泥泞不堪,两尺来宽的土路上深沟烂泥折腾的人筋疲力尽,这样的道路自然是不能骑马的,不过道上却有车辙的痕迹,宋楠知道那是一种民间常用的独轮太平车进出压出的痕迹。 几里路行了快有半个时辰,远远见到两座小山凹处冒出光秃秃的树尖,时近中午,树丛上还有几缕炊烟升起,想必快到那座村庄了。 三人不敢贸然进村,远远沿着村边查看,村子破落不堪,也没多少房舍,看不见多少人烟,三人悄悄走近村南头,见一名衣着破烂的拾粪老者背着粪筐在村头溜达,三人悄悄走近,那老者听见动静,抬头看着三人,目光呆滞,眼角全是污秽之物。 “老丈,这里是胡家庄么?”宋楠拱手问道。 老者侧着耳朵拎眉大声问道:“什么?耳朵背,听不见。” 宋楠吓了一跳,本想悄悄问路,没想到老者居然这么大嗓门,忙左右查看,见不远处的几家土坯房子里探出几个村民打扮之人的脑袋来好奇的朝这边看,有一家的狗儿见了陌生人也狂吠起来。 宋楠急了,凑在那老者耳边大声问道:“敢问这里是胡家庄么?” 老者哦了一声大声道:“地里荒?是哦,夏天一场涝,秋天一场旱,能不荒么?” 李大牛急了,上前大声道:“你们庄子里有叫胡大海的人么?” 宋楠惊呼糟糕,急忙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这句话一出口,就听左近几家的大门哐当哐当连关,有个人影从最近一家的后远一闪而过,匆匆直奔村中而去。 宋楠咬牙摆手道:“跟上去。” 三人迅速上去,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发足狂奔,来到一处空地之时那人忽然高声喊道:“来了,来了!。” (明ri有事请假一ri,抱歉。) 第一四六章 诡计 ( )nbsp;第一四六章 三人一愣神,就见破屋陋巷草垛树丛之后悉悉索索瞬间钻出二十多名手拿兵刃的家伙,训练有素的围拢逼近,将三人包围在当中,宋楠看着那些人手中的刀剑兵刃都是正规的大明军中制式兵器,心中反倒松了口气。(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你们是什么人?意yu何为?”宋楠喝道。 众人不答,只用兵刃逼住三人围成一圈,只听见前方屋舍内传来一阵大笑,破旧的柴门被人一脚踹飞,五六个身着劲装之人缓步而出,为首的个子矮小,一张马脸上两只吊梢眼叽里咕噜jg光乱she,不是罗芳更是何人。 宋楠脸上变se,罗芳笑声方歇,施施然来到近前拱手微笑道:“宋千户,罗芳有礼了。” 宋楠皱眉道:“罗役长,你怎地在此处?这些人拿着兵刃对着本人作甚,他们是什么人?” 罗芳哈哈大笑道:“还用问么?自然是我东厂的兄弟们,宋千户,山水有相逢,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之中也能见到你,你还真是忙的很。” 宋楠正se道:“我来此是因寻到四海酒楼意图毒杀本人的凶手蛛迹,特来拿他归案的,这些人既是你的人,为何拿着兵刃指着我等?” 罗芳嘿嘿笑道:“宋千户,我知道你满肚子疑问,我来替你解答好了,你们不是来寻那胡大海么?老胡,出来照个面,好歹宋千户大老远的跑来看你,你总要给咱们宋千户个面子不是。” 人群后方有人高声哈哈笑道:“罗大哥,兄弟又不是顶着红盖头过门的新娘子,瞧了又瞧作甚?” 番子们闪开一条道,只见刚才在村口的那名背着粪筐的邋遢老者哈哈大笑着走近,便走边扯着满腮脏兮兮的胡子骂道:“他娘的,你们那里弄来这么脏的胡子,臭的老子直犯恶心,死人堆里刨出来的么?” 罗芳笑道:“那可不是,为求逼真,这是在一个老东西的腮下割下来的,要怪便怪这老货不爱洗胡子。” 宋楠眼见那佝偻老者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挺胸叠肚的黑胖子,讶然道:“你……便是胡大海?” 胡大海嘿嘿笑道:“正是你胡爷我,你不是来抓我的么?老子跟你打了照面你却不认识。” 宋楠转向罗芳道:“罗芳,此人涉险在四海酒楼下毒毒杀本人,速将其拿下,此案可破。” 罗芳笑道:“你傻了么?这情形之下你还看不出来么?今ri你麻烦大了。” 宋楠怒道:“罗芳,难不成你勾结贼人对付我锦衣卫,你糊涂了么?” 罗芳冷笑道:“糊涂的是你,你不是一直在暗中查勘要毒死你的是谁么?今ri给你个明白,那天下毒的便是你家罗爷,没想到你的命还真硬,秘制的毒药都没弄死你,不过今ri你插翅难逃了。” 宋楠惊的目瞪口呆道:“你是毒杀我的凶手?为什么?” 罗芳咬牙道:“凡是跟我东厂作对的都得死,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清楚,那ri在你家店中你不是挺横么?跪下来给老子磕几个头,好生的叫饶一番,我便给你留个全尸。” 宋楠瞠目骂道:“狗东西,原来是你,你吃了豹子胆了,光天化ri之下敢公然截杀锦衣卫千户,杀了我你逃得掉?” 罗芳哈哈怪笑道:“所以才将你诓来这荒山野岭啊,这村子里的人都死了,也没个目击证人,我杀了你谁知道?况且你本就该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想在京城混出个名堂来,这便是你得罪我东厂的下场。” 胡大海叫道:“罗大人,跟他罗嗦什么?乱刀砍死算了。” 罗芳笑道:“老胡啊,你就是急xg子,猫抓老鼠之后岂能不戏耍一番。” 宋楠怒骂连声,高声叫道:“罗芳,我问你,此事是否得到范督主的首肯?” 罗芳笑道:“你猜。”陡然间脸se一变喝道:“动手,砍成八块喂狗。” 番子们齐声大喝,举着兵刃便要往前涌来,宋楠高声喝道:“且慢。” 罗芳笑道:“捱得一时是一时是么?你便是捱到天黑又如何?在这荒僻之处便是放你跑你能跑上天不成?” 宋楠怒道:“既然必死,我只想再亲口听你说一句,是否是你在四海酒楼下毒要毒杀我?” 罗芳啐道:“你耳朵不好使么?好,便再说一次给你听,免得你死不瞑目,便是罗爷我命胡老大带人打伤四海酒楼的伙计,第二ri我和手下于兄弟毛遂自荐趁那徐掌柜抓瞎之际混入四海酒楼当伙计,你去吃鱼之时老子洒了毒药在你的菜里,可惜没吃死你。” 宋楠道:“好,很好,今ri你杀了我意yu如何脱身呢?” 罗芳道:“谁也不知道是我杀了你,这村子里的两户人家都死了,他们都是你杀的,火拼中你们也受伤而死,至于你为什么要来此地杀人,也许是为了钱财,也许是缉拿逃犯,总之这些事用不着我来伤脑筋,牟指挥为了掩盖自然会想办法,你便安心的去。” 罗芳一挥手,番子们举刀冲上,宋楠忽然哈哈大笑,叫道:“你们可听清楚了么?好好记在脑子里回去做个见证,侯大彪,郑达,还不现身!” 罗芳一愣,猛听得竹哨咻咻尖利刺耳,四下里呼声大作,脚步杂沓中,村口脚步杂沓,瞬间涌出来上百红甲旗校,东西方向各传来两声怒喝:“正南坊锦衣卫缇骑在此公干,所有人全部蹲下手抱头,擅动者杀无赦!” 上百锦衣卫旗校将罗芳的二十多人尽数围在当中,侯大彪和郑达凶神恶煞般的举着绣chun刀连声喝骂,罗芳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手足无措。 “罗大人,别来无恙啊。”宋楠调侃道:“咱们又见面了。” “宋楠,你个狗东西,原来是在y我。”罗芳睚眦尽裂,破口大骂。 宋楠笑道:“消消气,罗役长,许你y我便不许我y你一把么?放下武器,莫送了无辜兄弟的xg命。” 罗芳咬牙喝道:“同归于尽,杀了他再说。” 手下番子面面相觑,手中兵刃却递不出去,罗芳叫道:“还愣着作甚?你以为他会饶了我们么?杀了他垫背。” 番子们闻言冲上,举刀乱砍,叶芳姑挥剑格挡,双脚连环踢出踹倒了两名番子,宋楠横刀上举挡住兜头砍下的两柄钢刀,大喝道:“还愣着作甚?等我死了才动手么?” 侯大彪和郑达赶忙挥手叫锦衣卫旗校冲入场内,一百多人对付二十多人,眨眼之间便将局势控制住,只番子乱刀砍下的时候李大牛为护着宋楠肩膀上被砍了一刀,虽不致命,但也血流如注。 宋楠跺脚大骂,命人赶紧上药包扎,还好三人衣内穿甲,这一刀只入肉半分,药上的厚厚的很快将血止住。 宋楠放下心来,命人将二十多名番子并罗芳胡大海等人一并捆绑,罗芳牙齿被打出了血,龇牙呵呵冷笑道:“你敢动我一根毫毛么?我可是东厂的人,要动我也是督主动我,你还没资格。” 宋楠摇头叹道:“你太蠢了,你以为还能活命么?这等事范亨会替你包庇?不但是你,你们这二十多人全都要死。” 罗芳心头一黯,知道宋楠说的不假,本就在范亨面前夸了海口,立下必杀宋楠之誓,现在反为宋楠所制,范亨绝不会饶了自己;但罗芳依旧抱着一丝希望,落在范亨手中发落总比落在宋楠手中受折磨为好,或许奇迹会出现也未可知。 “告诉我,你是怎么识破我的计策的?”罗芳道。 宋楠微笑道:“那就要问问孟小四了,这厮差点骗过我了,孟小四呢,带他过来。” 郑达大步走到草垛后面,伸手拎着手脚捆绑嘴上塞着稻草的孟小四过来往地上一丢,顺手抽了他口中的乱草。 孟小四嘴里呸呸连吐,将口中的草茎吐干净,带着哭腔道:“胡老大,胡老大,我也没想到是这样啊,我可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做的,一丝一毫也没有偏差呢。” 胡大海被倒在地上绑了手,脚却能动弹,抬脚照着孟小四的头上踹了几脚,怒骂道:“废物,跟老子一起死。” 罗芳怔怔道:“人是我选的,告诉我,你是怎么识破的。” 宋楠看看天se笑道:“时间尚早,咱们先上路,慢慢再跟你说明白。” (冒着chun雨踏了一回青,弄得全身脏兮兮的,但心情不错,大家不要太宅,大好chun光出去走走。) 第一四七章 谜底 ( )nbsp;第一四七章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押着一干东厂番子,抬着几名‘村民’的尸首往京城赶,为了杀了宋楠之后可以栽赃嫁祸,罗芳特意从东厂抓获的犯人中带了几名亡命之徒来冒充村民,尽数杀死在破败的屋舍中,造成宋楠缉捕犯人反被格杀的假象。(凤舞文学网)? 胡家庄的百姓本已不多,早在罗芳带人进村之时见机的便已逃离,老弱的也被勒令呆在家中不得外出不准窥伺;百姓们胆小怕事,番子们刀剑明晃晃的凶神恶煞的摸样早已吓坏了他们,别说看热闹,便是敢趴在门缝窗户偷听的也没几个,一个个缩在破旧的屋舍内瑟瑟发抖,祈祷祸事莫要上身。 罗芳五花大绑垂着头走在串蚱蜢般的队伍最后,身后的郑达每走几步便踹一下他的屁股,将罗芳的屁股上踹的全是烂泥印子,罗芳回头怒目而视,换来的是郑达的横眉瞪眼,好几回扬了巴掌要抽他的嘴巴子,被宋楠及时阻止。 “郑兄弟,不必辱他,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去前面市集上安排饭菜,中午了,兄弟们还饿着肚子呢。” 郑达点头称是,带了几个人咋咋呼呼的快步往前赶去。 罗芳趔趄着在泥地上行走,绑住的双手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脚下一滑,落入道边的水沟里,顿时半边身子冰冷湿透,浑身泥水淋漓。 宋楠跃下田埂,将他拉上来,笑道:“罗大人,这路可不好走,当心摔倒了爬不起来。” 罗芳冷的上下打着下牙怒道:“谁要你来做好人?落到你手里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你家罗爷说半句怂话便不是爹娘养的。” 宋楠呵呵笑道:“你还嘴硬,怎么落入我手中的怕是都一头雾水,我要是你,早就没脸说话了。” 罗芳怒道:“你走了狗屎运罢了,也不用得意。” 宋楠道:“运气么?我以为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不知罗大人以为然否?” 罗芳默然,半晌放缓语气道:“宋楠,告诉我你是如何识破的,便是这回我必死无疑,也想死的明白,整件事情我自认安排的天衣无缝,为何你还是识破了,是不是孟小四反水的缘故?” 宋楠微笑道:“你可错怪他了,孟小四卖力的很,也狡猾的很,但可惜他遇到的是我。” 罗芳道:“难道你会未卜先知?” 宋楠心道:“未卜先知自己倒确实有这个本事,起码自己便知道下一个皇帝的年号叫做正德,也知道这个大明朝将会亡在满清辫子的手里。” “要是真能未卜先知便好了,我也不必吃你洒了毒药的那盘鱼了,差点要了我的命。” “莫兜圈子,你到底如何识破的?” “很简单,疑点之一,四海酒楼之中你设了个好局,先是打伤伙计让他们不能上工,然后你便取而代之,不得不说,这个局设的很完美,我也几乎被你毒杀,但可惜天理不瞑,却没教你得逞。” 罗芳啐了口吐沫骂道:“贼老天不长眼。” 宋楠笑道:“此局未能得逞,你岂肯善罢甘休,你也知道,必将有人怀疑四海酒楼的伙计受伤之事和第二ri有人下毒之间的关联,事实上我醒来之后便明白了其中的联系,你便将计就计,知道我会追查此事,便让参与殴打伙计的孟小四登场亮相,便是要引我上钩。” 罗芳道:“正是如此,但你又怎知这是圈套呢?” 宋楠笑道:“其实并不难,参与毒杀锦衣卫副千户的大案之后,还敢回头在正南坊晃悠,我只能说这人不是没脑子便是另有y谋,事实上孟小四聪明的紧,赌场上手段高明的人怎么可能是白痴。” 罗芳冷笑道:“这回你可失算了,事实上孟小四起初并不知道殴打伙计和毒杀你之间的联系,他只是拿了我给的银子,替我在正南坊露脸吸引你罢了。” 宋楠笑道:“好,算我判断错误,但事实上这增加了我的jg觉,反而成为你露陷的马脚之一,这可是你的失算。” 罗芳叹道:“没想到这一节,这是我的失误。” 宋楠冷笑道:“这可是要命的失误,一旦我对孟小四产生怀疑,便对他的言行格外的注意,这也是你的计划崩盘的开始;你也倒真的耐得住xg子,孟小四好几天没出现,我又不知道他在何处混迹,一时间倒也无法下手,甚至以为你已经放弃了这个计划;可是孟小四终究还是又在鸿运赌坊出现了,我便将计就计抓了他。” 罗芳咬牙道:“若不是催得紧,我岂会……” 宋楠皱眉道:“催的紧?谁催你?催你做什么?” 罗芳嘿嘿笑道:“你休想套我话,真要说出来,怕你招不住。” 宋楠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咱们心照不宣。” 罗芳转开话题道:“然则抓了孟小四之后,你便借孟小四之口设下此局是么?” 宋楠笑道:“孟小四演技高超,却比不过我火眼金睛,拿他的时候,我故意命人鬼鬼祟祟的跟在他身后,让他看见有人盯梢,按照正常人的反应,他有案在身,该立刻遁去才是,但他却去逛ji院,这摆明是让我们寻机下手,到此时,我也坐实了自己的判断,其中必有诡诈。” 罗芳无语,碰到这么个家伙,真是倒了血霉了,当初毒他不死的时候便该长个心眼,该明白此人绝不容易对付,应该给自己留个后手才是;但范亨催的实在太紧,这小子又混到了太子侍读的官职,激怒了范亨,才下了死命令要自己赶紧除掉他;所以自己才匆忙让孟小四赶快现身,计划仓促之下,被这厮看出了破绽。 “ji院中拿了孟小四之后,他故意装傻,我也假意威逼他,他便顺势屈服交代,但我对他的每一句话都长了心眼,他先说对四海酒楼之事一无所知,后来又说胡大海因此事出京避祸,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既是殴人的小案子,又何必出去避祸?又说他不愿出京避祸,既不愿出京避祸,也该在京中藏匿蛰伏才对,为何公然在事发之地区域的赌坊大摇大摆出现?种种自相矛盾之处全然不能自圆其说。” “蠢材,蠢材,我就说事情坏在他的手上,果然如此。”罗芳跺脚叹息。 宋楠笑道:“蠢的是你,你从毒杀我的那一刻起,便是给自己的脖子套上了绳索,每走一步,你便离灭亡进了一步;世人往往都以为自己最聪明,别人都是睁眼瞎,可惜瞎了眼的却正是他自己。” 罗芳道:“之后你便派人盯梢他是么?” 宋楠点头道:“当然,他说要替我打听胡大海在京外的巢穴所在,我岂能信他,便亲自跟着他盯梢,没想到他饶了一圈之后以为万无一失,竟然回转过来到跃马桥头,那里可是你番子在外城的聚集点,虽然你们jg惕xg甚高,我也没敢离得太近,只可惜桥头的两名乞丐都是我的人,你们怕是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两个瘫坐桥头乞讨的乞丐早已是我锦衣卫衙门的暗椿了,他们的任务便是盯着你罗芳罗役长,每ri看你何时出动,抓了何人,与何人会面,甚至你拉屎撒尿几次都要向我禀报。” 罗芳摇头道:“我不信,你怎会有如此本事。” 宋楠笑道:“不信?你若不怕寒碜我便说一件事给你听。” 罗芳道:“你说说看。” 宋楠嘿嘿一笑低声道:“前ri中午,有妇人站在桥头看风景,你躲在号房内盯着人家放了个手铳,是么?” 罗芳的脸腾地红了,前ri午时,自己独坐号房之际,确实见到一名美貌妇人站在桥头,雪肤玉容看着让罗芳垂涎yu滴、下体跃跃,实在忍不住掏出家伙来撸了一管,这等隐秘之事都被人知晓了,还有何可言。 “事后你手都不洗,挨到那妇人身边趁人不备尽数抹在人家的红袄上,你还是人么?”宋楠嘿嘿笑道。 罗芳怒道:“别说了,老子……老子……” 宋楠道:“信了么?桥东头的老乞丐可不是瞎子,大家都以为他是瞎子,直到有一天我丢了一钱银子和一两银子在他面前,要他选一个的时候,才知道这家伙眼睛比贼还亮,你的所作所为尽在他瞎眼所视之中。” 罗芳又恼又气,啐道:“你也就会做些下三滥的勾当。” 宋楠笑道:“说的好像你正大光明一般,暗中下毒是正大光明么?你都要取我的命,我还跟你客气?” 罗芳转头不语。 “孟小四既然转头便去见你,这件事不是y谋还是什么?我假作不知,凌晨时分,你带着人出阜成门往西,前脚你走,后脚我的兄弟便出动了;说实话,孟小四在集镇上之时似乎良心发现,试图以胡大海藏匿鸟铳为威慑阻止我去送死,但我计划已经周详,假作不知;凭着这一点,孟小四我可饶他一命,但你们这些人恐怕一个也活不了。” “最好笑的便是这位胡爷了。”宋楠笑着往走在罗芳身前蹒跚而行的胡大海一指道:“先是老远便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后来又装聋作哑的打岔,演技拙劣之极;这等人若是真去当戏子恐怕要饿死在大街上,也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狗尾续貂可笑之极。” 宋楠哈哈大笑的快意奚落,一边的叶芳姑抿着嘴吃吃的笑,胡大海全程听着罗芳和宋楠的言语,听到此处脸红如肝,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装个老头儿故意和宋楠等人打个照面,便是为了拿下三人之后出来装逼一番,却不料演技拙劣,被人笑掉大牙。 罗芳暗叹一声无言以对,自以为计划jg妙,却不料漏洞百出,本以为螳螂捕蝉手到擒来,却不料黄雀在后,满盘皆输;宋楠这厮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毒不死,杀不掉,还落得自己即将送命,早知如此,何必去惹他。 可现在悔青了肠子也无济于事了。 第一四八章 招摇 ( )nbsp;第一四八章 到了西山驿集镇用了饭菜稍作休整便急速往京城赶,宋楠命侯大彪带着几个人先骑马回京将此事向北镇抚司禀报,这件事一定要第一时间禀报给上面知晓,拿的可不是寻常之人,而是东厂的番子,半点也大意不得。(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未时末,一行人赶回正南坊锦衣卫衙门,衙门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但奇怪的是北镇抚司镇抚孙玄并没有率镇抚司的人在此等候,侯大彪也没回来,看来孙玄可能临时有事,侯大彪必在镇抚司衙门等候。 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彭万里正在发怒,昨夜宋楠调集人马出京办事居然连招呼都不打,联系到最近宋楠在衙门里人气飙升,人人见面都直叫‘宋千户’,早已将那个‘副’字省略不叫,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这让彭万里大受打击;只是宋楠这小子又攀上了高枝,彭万里越发没有发飙的心气。 可现在,宋楠胆大包天带人出去抓了二十多名东厂的番子,这也太胆大妄为了,此举或能掀了自己的官帽,丢了自己的脑袋,彭万里便是再能隐忍也忍不住爆发了。 “宋楠,你疯了么?怎地拿了东厂的这些兄弟?快放人,简直胡闹,你不要命可别让大伙儿跟着你送命。”彭万里站在阶上怒喝道。 宋楠恍若未闻,命郑达将罗芳等人上了枷锁关押进院子里看守,这才缓步往门阶上走来。 彭万里喝道:“你聋了么?我让你放人,你莫不是要抗命?” 宋楠将彭万里拉进大堂侧房冷冷道:“彭千户,在外边我给你面子,当着众兄弟的面我可不想你没脸,你若想好生的当你这个千户,便给小爷我闭上嘴巴乖乖的闷声发大财。” 彭万里怒道:“你……要反了不成?” 宋楠啐了一口道:“反你?你也配!你知道罗芳干了什么?四海酒楼下毒要毒杀我的便是他,这回在胡家庄设立陷阱要杀我的也是他,我中毒垂危之际你面都不露倒也罢了,我自查凶手你还有何话说?你要再多嘴,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你那些勾当我件件知道,这么多年来收人钱财中饱私囊,敲诈犯人家属财物的事情你当都天衣无缝么?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乖乖的发你的财,多嘴多舌的话休怪我全给你抖落出去。” 彭万里差点一口气憋死,原来宋楠暗中早已将自己的一切查了个清清楚楚,这厮真够y险的。不过眼下最让他震惊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宋楠所说的罗芳毒杀诱杀宋楠之事,这可是个爆炸xg的消息,一时间彭万里目瞪口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宋……宋千户,你是说……四海酒楼一案,下毒的是……东厂的番子?” 宋楠哼了一声道:“准确的说是罗芳,这厮已经当着我锦衣卫众兄弟的面亲口承认了;今ri上午在城外胡家庄他带着手下诱我前往,便是要再次下毒手。” “这可了不得了。”彭万里搓着手面白如纸:“这件事可是要捅了天了,怎么办?怎么办?” 宋楠皱眉道:“什么怎么办?又不用你拿主意。” 彭万里忙道:“宋千户,你打算怎生处理?” 宋楠道:“还能如何?交予北镇抚司审讯,人证众多,他还能抵赖了不成?” 彭万里摇手道:“不成不成,那么一来岂不是捅上天了,东厂和锦衣卫相残,此事必然会让皇上知道,再说范亨那里怎么交代?依我看不如私下里交给范督主处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最是安稳。” 宋楠斜眼看着彭万里道:“呸,人家不是要取你的xg命,你自然要大事化小,我恨不得让皇上知道呢,范亨又如何?这件事他也跑不了,手下役长连番密谋诛杀锦衣卫千户,他岂能脱得了干系?瞧着,事情越大越好。” 彭万里跺脚连连,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宋楠出门而去,毫无办法。 宋楠不愿夜长梦多,既然北镇抚司不来,自己便押着人犯去往北镇抚司衙门,犯人不能放在正南坊,赶紧将这个烫手的芋头丢给北镇抚司去,虽不知上面是何态度,但他们总不能不管不问,在这件事上,自己不能擅作主张留下丝毫的把柄。 郑达吹哨子集合第一第二百户所所有旗校,二百多人的队伍押着二十名东厂番子浩浩荡荡的赶往南薰坊。二百多身着大红罩甲的锦衣卫一起行动,场面极为壮观,引得百姓们纷纷侧目,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让锦衣卫门如此大动干戈。 宋楠就是要造开声势,他并不认为牟斌会因此事跟范亨死磕,事实上到目前为止罗芳只字未提幕后主使为谁,想将火烧到范亨头上恐怕有点难度,但大张旗鼓的目的便是不让牟斌和范亨拿此事做交易。 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态度的人绝不止彭万里一个人,牟斌也可能在范亨给予合适的好处时选择秘而不宣此事,到时候自己再闹可就两头不是人了。 消息传播的飞快,街头的百姓们纷纷议论,都是恶狗,恶狗咬人不足为奇,恶狗之间自己咬起来才好看,众百姓第一次抱着如此轻松愉悦的心情看戏,惊讶之余不免兴高采烈。 消息也已飞快的速度在京城各大衙门之中传播,宋楠押解着犯人抵达北镇抚司衙门的时候,内阁,六部,都察院,甚至包括内廷之中便已经全部风闻此事。众人错愕之余,不免暗暗担心,两大实力衙门之间闹到如此地步,皇上不知作何想法,jg明人暗自告诫自己,明ri早朝定要慎言谨行,千万别触霉头。 牟斌本在宫内随侍,一名当值锦衣卫得空将此事报于牟斌,牟斌吓了一跳,赶紧告假出宫快马疾驰北镇抚司,北镇抚司镇抚使孙玄本在刑部会商一桩案件的量刑之事,闻言连滚带爬的赶回镇抚司衙门,两人刚巧在衙门口碰了面。 牟斌见着孙玄劈头问道:“怎么回事,闹什么闹?” 孙玄委屈的道:“牟指挥,卑职也是刚知道,刚刚从刑部赶回来。” 牟斌哼了一声,抬眼见衙门口红衣涌动,全是手下的锦衣卫旗校,个个兵刃出鞘如临大敌一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步流星的赶过去骂道:“都他娘的疯了么?堵在门口作甚?” 众旗校将牟斌和孙玄联袂而来,赶紧拱手行礼,齐声道:“牟大人好。” 两百人一起问好,声势确实惊人,也够拉风;但牟斌可没心情去沾沾自喜,骂道:“好个屁,宋楠呢,搞什么名堂。” 众人让开一条道,牟斌阔步走进衙门大堂,见大堂下方二十多名番子东倒西歪浑身脏兮兮的瘫在地上,宋楠全副武装,手握绣chun刀柄站在一旁挺胸叠肚。 “牟指挥好。”宋楠拱手行礼。 “你在搞什么名堂?”牟斌气呼呼的骂道。 “回牟指挥,四海酒楼下毒人犯罗芳抓获归案,另有意图诱杀卑职的东厂番役二十二名,协同作案的地痞胡大海、扬孟小四、钱四通等五名尽数拿获。” 牟斌吸了口凉气,只知道宋楠拿了几十名东厂番子,却不知道为何拿获,原来是四海酒楼下毒案的主谋,宋楠竟然破获了此案,凶手竟然是东厂的番役,太多的想不到让牟斌一时间有些发愣。 孙玄皱眉道:“拿了人送来便是,弄得如此沸沸扬扬,宋楠啊,你这是做什么?各大衙门甚至宫里都知道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宋楠抱拳道:“卑职倒没想到这个,卑职只是因人犯身份特殊,恐护送有失,故而加派人手;考虑不周,还望牟指挥萧镇抚见谅。” 牟斌缓过劲来喝道:“荒唐,难道还有人当街劫犯人不成?” 宋楠面无表情的道:“卑职不敢保证,经过此事之后卑职不敢大意,东厂的人连卑职都敢毒杀诱杀,还能做出什么来,卑职委实不敢多加想象。” 孙玄心如明镜,知道宋楠是故意为之,但宋楠是执行公务,可没半分逾矩之处,倒也斥无可斥;抬眼看看牟斌面se难测,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孙玄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转身对门口如临大敌的锦衣卫旗校们喝道:“人犯已送到,还不各自回衙门去?等着我给你们摆酒不成?” 侯大彪和郑达看向宋楠,宋楠使个眼se,两人拱手遵命,带着人西里呼噜瞬间散个干净。 (走过路过,收藏一下,好人一生平安。) 第一四九章 妥协 ( )nbsp;第一四九章 北镇抚司衙门大堂内一下子静了下来,牟斌的目光扫视堂上东倒西歪的罗芳等一干人犯,脸se或y或晴,不知在想些什么。(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孙玄开口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牟斌点点头迈步往后堂走,行到后门廊柱处突然停步回头向宋楠招手道:“宋楠,你也来。” 宋楠面无表情迈步行入后堂中,在两人下首站定,就听孙玄出声道:“大人,这件事棘手了。” 牟斌看了看宋楠道:“宋副千户,你今ri这件事办的不甚jg明,抓到下毒之人乃是好事,但他们都是东厂的人,理应低调送达镇抚司衙门,你这么一闹腾,京城震动,天下皆知,皇上知道此事之后定会大发雷霆之怒,你想过后果么?” 孙玄也皱眉道:“是啊,宋副千户,我锦衣卫衙门和东厂衙门之间却有暗中争斗,但双方都在暗中较劲,有个不成文的约定,便是从不将这些事送上台面说话;现在你这么一搞,等于将双方矛盾公开化,所有的人脸上均无光彩,哎,确实是有欠考虑啊。” 宋楠拱手道:“两位大人,卑职也不隐瞒,卑职此举确实有故意为之的意思,但这一回错不在我。东厂番子欺人太甚,咱们暗地里小打小闹别马腿倒也罢了,他们居然用卑鄙手段毒杀于我,既然已经xg命相博,我又何必跟他们客气,我没当场格杀他们便已经是考虑到咱们锦衣卫的身份,否则此刻堂上恐怕是二十几具尸体了。” 牟斌喝道:“蠢话,人岂能直接杀了?那不是死无对证么?人一死,范亨便无所顾忌,接下来便是明刀明枪了;还好你长了个心眼,留了他们的命回来,总体而言,情势与我有理。” 孙玄道:“下官请求立刻提审犯人,取得口供,占据主动之势,这件事皇上肯定知道了,东厂行凶在先,皇上那里牟指挥也有话说;只是如此撕破脸皮,后患恐不小。” 牟斌点头道:“对,你即刻去提审罗芳等人,取了口供再说,此事范亨必然已经知道,很快他便会上门来问询,赶在他前面拿到口供,我再同他周旋一番。” 孙玄领命而去,宋楠转身往外走,牟斌却道:“站住,我同你有话要说。” 宋楠静静道:“卑职恭聆牟指挥训诫。” 牟斌负手叹了口气道:“你心中定在埋怨我胆小谨慎,以为我怕了范亨,不敢凭借此事对范亨强硬从事对么?” 宋楠道:“卑职没这么想。” 牟斌摆手道:“你也莫要否认,我理解你心中的怨气,换做是我,差点被人害了xg命,也会心气难平,你能忍住不将罗芳等人格杀,说明你对大局有所顾全,这一点本指挥颇为赞许。” 宋楠道:“我不是不想,而是认为杀了他们比不杀他们对咱们锦衣卫衙门更有利。” 牟斌道:“当然,人一杀便再无回旋余地,而此刻却有弹xg进退;你定是以为凭此事可以对范亨有所作为,说实话,我何尝不想?范亨这老狗嚣张跋扈,骑在我锦衣卫衙门头上撒尿,若能活计于他,那是大快人心之事。但可惜,这件事还不够分量。” 宋楠淡然道:“卑职明白,卑职大张旗鼓行事,原也是想让朝廷上下都知道东厂暗中的勾当,即便无法动摇范亨的地位,但一个御下不严的考评,一个东厂番子胡作非为的印象定是会深植人心。” 牟斌摇头道:“你还是太幼稚,东厂番役所作所为谁人不知道?皇上心中都有数,只是皇上不说罢了;就像咱们锦衣卫衙门,在他人眼中还不是一样的名声败坏么?说句不该说的话,皇上都不说话,便是需要我锦衣卫衙门和东厂的作为震慑人心,你岂会懂其中的奥妙之处。” 宋楠道:“但此事可不是一般的作为,东厂的番子对锦衣卫副千户下手,好比皇上的左膀拿刀砍了右臂,皇上岂会坐视放纵?” 牟斌道:“这便是我的担心之处了,也是我适才对你训斥的原因,事情闹大对谁都无利,皇上面上下不去,定会各大二十大板。你瞧着,我和范亨定会被训的狗血淋头。若是你低调行事,相反我却能私下里跟范亨交涉,范亨也必然会让步,反倒更为有利。” 宋楠心道:“你想的倒美,你想跟范亨私了,于我有何好处?我就是怕你跟他私了,所以才闹得众人皆知;事情不公开化,范亨对我的报复便无穷无尽,一旦公开,范亨便会收敛,便是想对我不利,也只能相机行事了。” “牟指挥说的甚是,卑职考虑不周,但卑职觉得这件事咱们占着理,皇上不会对牟大人不满,相反,范亨倒是要想办法摘清自己,虽然我怀疑这件事便是他暗中指使,想来罗芳也绝不会承认此事。” 牟斌道:“当然不会认,他的全家老小都不要命么?东厂番役被灭门可都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再说,范亨指使他毒杀你的理由何在?他一个堂堂督主,怎会与你这个小小的千户有纠葛?我已经想好了,明ri在皇上哪里,我和范亨都要大事化小,决不能涉及其他,罗芳和你之间的事只能以个人恩怨为由,你须得跟我保持口径一致,不得妄言其他。” 宋楠吁了口气默然不语。 牟斌安慰道:“我知道你心头不满,然而只能这么做,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毫无疑问,这个罗芳和相关人等必会受到严惩,也可对你有所交代;若范亨胆敢包庇,我也不会允许,到时候一拍两散,定替你撑腰便是。你的行为并没有错,相反这件事对我锦衣卫衙门更有提振之力。经过此事后,我锦衣卫衙门或可摆脱东厂欺压,为了褒奖你,我打算将你升任正南坊千户;这可不是交易,而是对你的褒奖。” 宋楠拱手道:“卑职遵命便是。” 牟斌微笑拍拍宋楠的肩膀道:“宋楠啊,本指挥对你抱有很大期望,跟卫中其他人相比,你能力超群,且行事风行雷厉,颇有我年轻时的风采,假以时ri,前途未可限量。但我也不得不忠告你一句,我年轻时也受过不少挫折,便是不懂变通之故,希望你别走我的老路,避曲就直,青云之ri就在眼前;想你弱冠未及便跻身千户之列,这可是旷古未闻的速度呢。” 宋楠道:“还不是牟大人的提携,否则卑职岂有今ri。” 牟斌摆手道:“别说客气话了,这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记住我的话,别胡乱说话,你先回衙门去,剩下的事我来处理,有需要我会命人去叫你过来。” 宋楠施礼退下,出了镇抚司衙门上马驰回,心中颇为得意;宋楠早就预料到牟斌的不悦,事情闹大之后,家丑外扬,皇上当然会对东厂和锦衣卫各打二十大板;而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牟斌和范亨都会将这两个衙门之间积累已久的矛盾引发的这件事归结为宋楠和罗芳的私人恩怨,借以大事化小。 而为了安抚自己,牟斌也必会要求严惩范亨严惩罗芳等番役,也会安慰xg的给予奖励,自己从副转正的ri子屈指可数了,彭万里定会被调往某处任个闲职,自己便是名符其实的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老大。 至于今后和东厂番役之间还斗不斗了,这个问题简直不用思考,经过和东厂之间的几番摩擦,若还有不长眼的番役在宋楠的辖区招摇,宋楠会毫不犹豫的将其踩扁;正南坊便是自己的卧榻,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 事情的进展飞快,得到消息的范亨火急火燎的赶往锦衣卫衙门,而牟斌也是扫阶恭候多时,两人甚至不用怎么沟通便达成了共识。 两条家狗互咬时虽你死我活,但一遇到主人呵斥,除了摇尾巴罢斗之外别无选择;在皇上尚未召他们进宫之前,两人先下手为强,连夜进宫见驾请罪,将罗芳毒杀宋楠之事归结为罗芳和宋楠在正南坊中私怨所致。 弘治当然明白这是托辞,但这么解释多少在群臣面前有所交待,两家孩子打架是不懂事,大人打架便是家族恩怨了,起码大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融洽的;而作为事情的过错方,罗芳和一干番子的命运不言而喻,出宫之后,牟斌也很干脆的将一干人等移交给范亨。 当天晚上,罗芳便畏罪悬梁自尽,消息传出,稍有心智之人都明白,罗芳是被灭了口了。 第一五零章 酒胆 ( )nbsp;第一五零章 范亨心中窝着火,却不得不下令手下稍加收敛,特别是在正南坊区域,那宋楠是个不折不扣的茅坑之石,行事强硬,本事也不小,罗芳那么个jg细之人都落入他的圈套之中,让自己也灰头土脸颜面尽失。(凤舞文学网)? 偏偏短时间内又不能对他动手,因为皇上已经明确告知两位特务头子,若再有倾轧丑闻爆发,将不再听他们的解释;言下之意便是要追究两人的领导责任;对范亨和牟斌来说,只能先放下明面上的争斗,各退一步,暂且约束住手下。 实际上,两大衙门之间的天平已经悄悄的逆转,若说上次宋楠公然殴打番子之事还影响不大的话,这一次事件的影响可算是轰动京城,街面上流言飞传,东厂的番子被锦衣卫旗校押着招摇过市的情形众人皆知,传闻中的东厂凌驾锦衣卫之上的说法不攻自破,事后也没见范亨如何如何,只能说明范亨势不如人选择了忍气吞声。 内阁大学士,各部官员,以及京中勋戚私下里捂着嘴谈论此事,他们当然没有什么偏向xg,狗咬狗无所谓偏向谁,他们乐于在一旁看笑话;但不可回避的是,一个名字已经悄悄的为他们所熟知,那便是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宋楠。 这个陌生的名字在街头巷尾被提及,在官员心中也逐渐变得熟络,有心人八卦起来打听到宋楠的资料,当得知宋楠便是蔚州大捷那名百户,如今又是太子东宫中的侍读时,很多人的眼珠子落了一地,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面对众多人好奇的目光,宋楠选择的是微笑沉默,既不否认和罗芳之间是因为私人恩怨,也不承认此事,闷声才能发大财。 宋楠明显也能感觉到自己在旗校中威望的提升,众锦衣卫以前看自己是蔑视,再后来是有些惊讶,再后来是因为自己出手豪爽善处关系而亲密,现在这亲密之中逐渐带着一丝疏远,那不是背弃,而是一种崇拜的疏远;众人知道,这个宋千户的本事和胆量超出他们所有的人预计,敢跟东厂番子正面叫板的人,近十年在锦衣卫的老人心中只有宋楠一人;在街头看见东厂的番子们绕着自己走的时候,锦衣卫的旗校们心头的满足感无以复加,他们知道,这都是拜宋楠所赐。 弘治十七年十二月初九,牟斌兑现诺言,一纸升迁命令,将宋楠升任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千户之职,原千户彭万里调任北镇抚司诏狱主事之职,实际上便是当了北镇抚司诏狱的副监狱长,明升暗降,但对于彭万里而言也算是不错的位置,以他的能力,看看犯人的闲职怕最是合适他。 和彭万里的黯然离开相比,宋楠的就职显得极为热闹,公文一下,数个时辰之内,锦衣卫衙门内部的官员云集正南坊,有的人特意借机前来跟宋楠照面,见见这位胆大不羁搞得番子没脾气的宋楠,一时间,衙门内熙熙攘攘,热闹的像个菜市场。 宋楠忙着照应众人,也在暗暗留意牟斌萧琅以及北镇抚司镇抚孙玄的身影,但这几人一直未至;宋楠估摸着他们也不会来,因为自己的升迁难免会让人联想到是因为和东厂之间的争斗之事,作为锦衣卫衙门几大巨头不得不考虑他人的感受,这也是事情发生之后十几ri方才下达升官公文的原因之一,显然牟斌是想淡化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人未至,礼却到了,萧琅的亲卫送来了三个礼盒,三个礼盒中各有一百两纹银,亲卫说的明白,牟指挥公务繁忙,特委托萧镇抚孙镇抚恭贺宋千户荣升,人却来不了了。 宋楠微笑手下,赏了亲卫,要他带话给萧镇抚表示感谢。客人众多,宋楠在正阳门外的chun风酒楼上大摆筵席,楼上楼下三层数十桌尽数包下,开起了流水席,这一番胡吃海喝直闹到下午未时方才停歇,众人醉醺醺的离去,宋楠也灌了满肚子的酒,脚步趔趄的和侯大彪郑达等人勾肩搭背东倒西歪的出门,马儿是爬不上去了,一行人只能步行回衙门。 行到横街之上,前方马蹄得得,数骑疾驰而来,百姓纷纷避让,宋楠等人却晕头转向无法避开,马儿疾驰而来,眼见便要撞上几人,惊得周围百姓一阵惊呼,马上骑士却骑术jg湛,一拉马缰,人立而起,生生的停在那里。 郑达怒道:“谁这么横冲直撞?想撞死人么?” 几名骑士拱手道:“敢问哪一位是宋千户?” 宋楠定定神道:“你们是什么人?” 骑士跳下马来拱手施礼道:“您便是宋千户么?” 宋楠道:“正是。” 骑士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递给宋楠道:“受我家主人差遣,请宋千户前往一聚。” 侯大彪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骑士尚未回答,宋楠已经将信拆开浏览了一遍,摆手道:“我知道了,候百户,郑百户,带着兄弟们回衙门,喝了酒不要出来招摇,我去去就来。” 李大牛忙凑上来道:“哥儿,要不要俺回去叫叶姑娘来?” 宋楠道:“不用,这件事我自己去处理,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 说罢牵过马来,摇摇晃晃的爬上马背,对那几名骑士道:“请带路。” 几名骑士拨转马头快马加鞭往南驰去,宋楠催动马匹跟上,冷风一吹,脑子逐渐清醒过来,回想起信中的内容,不禁暗暗思忖:“英国公突然要见自己是为什么?这十几ri来自己并未和小郡主来往,估摸着也在他人劝说之下知道和自己不太可能,那晚上的一吻便当是一时的冲动了;除此之外,自己和英国公府毫无瓜葛,张仑要求解散城管队,要求不再在一品鸭占有股份的要求自己也一一做到,在这种情形之下,英国公见自己做什么?” 一路寻思,不觉马匹已经踏上通往英国公府别院的宽阔林荫大道,宋楠的还是第一次正式在这条道上走,远处显眼的高大的门楼和红se外墙的府邸便是英国公府在正南坊的别院,或说是新府邸,门前走动的守卫,门口高大的石阶和蹲坐的石狮都给人一种森然之感。 未进府中,先觉威严。 国公府前,几名骑士下了马,宋楠也翻身下马,为首的那名骑士道:“宋千户,卑职乃国公府卫士长王诚,请宋千户里边请。” 宋楠整整衣冠,伸手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那王诚阔步往台阶上走,宋楠跟在后面,只觉两边门口肃立的卫士眼芒如电盯着自己,待要跨入门内之时,一名卫士突然伸臂横在宋楠面前道:“且慢。” 宋楠道:“怎么?” “卸下你的兵刃。”那卫士皱眉道,闻着宋楠身上的酒气,眼神中带着不屑。 宋楠看看前面停步等候的王诚,笑道:“这个不必了,我锦衣卫向来兵刃不离左右。” 那卫士道:“入我国公府便需的解下兵刃,这是我们国公府的规矩。” 宋楠愣了愣道:“我是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又非歹人,你家国公爷请我来相见,又非我企图闯进。” “管你是谁,入府便需解兵刃。”卫士不耐烦的道。 宋楠本想解下兵刃也没什么,不过这卫士的态度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于是笑道:“若我恕难从命呢?” 卫士道:“那便强行解下。” 宋楠冷笑一声道:“我又非来趋炎附势求着见你家国公爷,既如此,恕我无礼了,王将军,在下告辞了。” 说罢转身往阶下便走,王诚喝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么?拿下他。” 七八名卫士沿阶冲下,各处兵刃将宋楠围在当中;宋楠呵呵冷笑道:“我当国公爷叫我前来是什么事,原来是赴这鸿门之宴,国公府好大的派头,且不说我是正南坊锦衣卫千户,便是我这太子侍读的身份,也不是你们想拿便拿的。” 王诚嘿嘿笑道:“在我王府卫士眼中,没有什么官职称谓,世间唯有两种人,一种是可拿之人,另一种是暂时不可拿之人,别跟我提什么官职,本人对此一概无视。” 宋楠酒气上涌哈哈大笑道:“好大的口气,要这么说,那在我宋楠眼中,世上也无非两种人,一种是我愿意向他屈服之人,另一种是我宁愿血溅五步也不会遂了他愿的人,很不幸,你们是第二种,来,少说多做,手下见真章,嫌人少快去你们府中多叫些人来。” 宋楠沧浪一声抽出绣chun刀,横在胸前,阳光she下,绣chun刀上一片灿烂闪光,夺人眼球。 第一五一章 双活 ( )nbsp;第一五一章 卫士们略觉惊讶,没想到这个宋楠如此泼皮,国公府前居然敢抽兵刃反抗,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自己有没有胜算。(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众卫士看向王诚请他示下,王诚也有些犹豫,本拟按照原先小公爷的交待吓唬吓唬这宋楠,挫挫他的威风,却不料此人油水不进,一副滚刀肉泼皮相。 王诚正为难之际,大门照壁后躲藏偷听的张仑缓步而出,他见吓不倒宋楠,自然要出来打圆场;张仑负手走出府门,站在阶上皱眉道:“宋楠,你这是作甚?” 宋楠摆着架势道:“小公爷,贵府待客可真是稀奇,既邀我前来,又花样百出,我虽官阶低微,但也不是任人摆布之人,一言不合便要拿我,这是何道理?” 张仑故作惊讶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王诚道:“按照规矩,进府门需卸下兵刃,这厮就是不肯。” 张仑摆手道:“原来是这事,人家是锦衣卫千户,绣chun刀不离身,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当然不肯;罢了,破一回例;宋楠,进来,我家老爷子可等着你呢。” 张仑转身进门,宋楠还刀入鞘挺着胸迈步走入国公府中,绕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国公府前庭大院开阔大气,砖石铺成的丈许宽大道直通正厅,光是这个前院便足有方圆百步之阔;路旁花坛假山绿竹小亭星罗散布,一弯人工小池中游鱼尾尾来去自在,入了这庭院便好似将冬天丢在了门外,外边隆冬季节万物凋零,院子里却绿意盎然还有不知名的花卉盛开。 “宋千户,后堂请。”张仑见宋楠满脸羡慕的摸样,脸se有些得意,心道:叫你见识见识我国公府的气派,你个小小的千户牛逼哄哄的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了不起,岂不知我国公府一个小指头便比你的腰粗。 宋楠赞道:“小公爷,贵府可真是气派,不过也难怪,英国公府绵延数代,祖荫丰厚,威望高隆,自然该有这般气派。” 张仑心中略有些不舒服,宋楠特意提及祖荫二字,不知是无意冒犯,还是有意提醒自己这一切都不是他张仑的本事,而是靠着祖上的恩宠得来的。 两人行过正厅往后堂走,穿过两座小庭院,过了一道回廊,来到一处天井小院外,张仑站在花廊口恭谨的道:“爷爷,宋楠到了。” 宋楠四顾小院,却没发现何处有人,忽然间,就听目光不及的葫芦藤架之下,有个苍老的声音低沉的嗯了一声。 宋楠这才留意到叶落之后的葫芦藤纠结扭曲缠在一起挡住了视线,而架下一名老者露着灰衣一角背对廊下而坐,正好嵌入景se之中,像是变se龙一般根本分辨不出来。 张仑轻手轻脚走出花廊,带着宋楠来到张懋面前,张懋面前小凳上摆着一盘围棋,正自己跟自己下着围棋,身边的石桌上摆着茶盅茶壶等物。 “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宋楠拜见英国公!”宋楠拱手道。 张懋头都没有抬一下,瞪着棋盘苦思,恍若未闻。 宋楠无奈,站在那里看着张仑,张仑也束手而立,双目盯着张懋动也不动,一时间院落无声,三人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隐约有人声从前面传来,更衬托的此处寂静无聊。 宋楠盯着棋盘看了半天,发现棋盘上黑白绞杀在一起,棋局扑朔迷离,看似黑棋要输,一条大龙即将被侵吞,但白棋也似乎并无十足胜算,若下子围剿,似乎有被反杀的可能。 自己跟自己下棋也能下成这样,宋楠可真是有些觉得张懋有些无聊透顶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张懋食指中指夹起一颗白棋yu下在黑棋空处的一处,此处正是破眼之处,看似此子落下,黑棋将变成独眼不可做活,但宋楠却知道这是个假象,张懋举臂yu拍下白子,宋楠忍不住道:“这一子落下,白棋便被反杀了。” 张仑吓了一跳,瞪着宋楠责怪他多嘴。 张懋侧目看了宋楠一眼,道:“哦?我破黑棋眼位,这不是赢了么?” 宋楠大着胆子伸手捻起一颗黑字打入道:“这里断您便如何?” 张懋应了一手,宋楠又下一子,张懋再应,当宋楠下了第三子之后,张懋手中的白子再也落不下去了,皱眉道:“果真是白棋要输了,本以为白棋此举有胜算,却不料看似能胜却是必败。” 宋楠笑道:“也不尽然。” 张仑低声道:“宋楠,不懂便别乱说话,你还有我爷爷棋道jg深么?” 张懋摆手道:“让他说说看。” 宋楠探身将方才落下的数子尽数取出,着白子落在一处,张懋愕然道:“正绞杀之际,你出此缓招作甚?岂不是让黑子缓过气来了么?这是黑子优势了。” 宋楠道:“国公爷不妨一试。” 张懋落子如风用黑子展开围杀,落了五六手之后突然发现宋楠先前落得一字正好接应在前,无论如何不能落子塞气,否则自绝后路,而白子也无法绞杀黑子,棋盘中再无他处可以争夺,棋局至此而终,正是个双活的局面,不禁抚掌大笑道:“双活,不错不错,有些门道。” 宋楠拱手道:“瞎猫碰了死耗子,在下于纹枰之道所知甚少,让国公爷见笑了。” 张仑道:“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张懋将一把棋子洒在棋盘之上,微笑道:“也不能这么说,人说黑白之道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这是有道理的,年轻人的脑子够用,我等老朽却是不及了。” 张仑道:“爷爷,您可没老。” 张懋道:“这棋局是定国公与我昨ri所下,下到残处,我们便都没有继续,本以为我执黑必胜,回来复盘发现却有凶险,这才苦思不解;倒是教他给弄了个双活,不错,不错。” 宋楠微笑不语,张懋伸手指着石凳道:“坐下说话。” 宋楠道:“不敢。” 张懋也不勉强,端了茶盅喝了一口道:“听说你升了千户了?” 宋楠道:“蒙皇恩浩荡,上官提携,确实提了千户之职。” 张懋点头道:“你升官倒是挺快的,一年没到便从蔚州来到京城,由锦衣卫百户升至千户,看来不ri便要登堂入室成为国家栋梁了。” 宋楠道:“国公爷这是在羞臊在下了,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张懋道:“机缘巧合,嘿嘿,哪来的那么多机缘巧合,不过你虽升为锦衣卫千户,在锦衣卫衙门内算是个人物,但放眼京内,可还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 宋楠道:“那是当然,哪能跟京中大员相比,更别提国公爷您这样的大人物了。” 张懋嘿然笑道:“你还想老夫比?志不在小啊。” 宋楠忙道:“那可不敢,国公爷误会在下之意了。” 张懋摆摆手,问道:“我瞧你似乎对升官挺热心的,年纪轻轻的便当了千户,本事当真不小。” 宋楠微笑道:“我若说不想升官那是假话,谁不想做大官报效朝廷光大门楣,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张懋点点头,脸se忽然变得冷峻无比,冷声道:“然则你便想方设法投机取巧,只为上位,无所不用其极么?” 宋楠愕然道:“国公爷此言何意?” 张懋花白的胡子吹起,脸上怒容乍现,喝道:“还装蒜,你想方设法接近我国公府的人不是明证么?仑儿,媗儿你都想办法结交,难不成你动机倒是纯洁的么?” 宋楠知道,这才是今ri的主菜,说来说去,张懋今ri忽然突兀的见自己,便是要来跟自己算这笔帐的。 “国公爷既如此说,在下辩无可辩,也不想辩解。” “你怕是辩解不出个名堂来,因为你就是这么想的,想借我国公府之力上位,靠打这些小算盘算计,你这官儿是做不大的;想跟我国公府攀亲,你还没那个资格。”张懋毫不留情的训斥道。 宋楠挺胸道:“国公爷既然这么说,在下也不能不为自己做个辩解,当初遇到郡主的时候,在下压根不知她的身份,只是因整顿街市与她发生了摩擦;若说我有献媚之心,我又干什么要得罪她?” 张懋冷笑道:“这正是你的心计艰深之处,你便是算准了媗儿娇生惯养自小无人忤逆,便故意为之,让她对你格外关注,你们这些勾当我如何不懂?老夫虽然垂暮,但也曾经年轻过,在风月之事上也甚是jg通。” 宋楠笑道:“这我便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接下来你定是要说我故意得罪小郡主的另一个目的便是引得小公爷出面,然后巴结小公爷是么?” 张懋道:“难道不是么?整个过程都是你jg心计划好的,否则你干什么要平白让仑儿参股你的生意?平白替仑儿养着五百地痞?不就是想藉此博得我国公府的青睐么?” 宋楠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张仑喝道:“休得无礼,你可是在英国公面前,作此狂态,乃犯上之举。” 宋楠笑声不绝,捂着肚子道:“国公爷,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把国公府看的太重要了,也太自恋了。” 张仑大骂道:“放肆,你是想死了。” 张懋喟然不动,摆手道:“让他说。” 第一五二章 条件 ( )nbsp;第一百五二章 宋楠也豁出去了,英国公的态度激怒了他,自己和张仑结交虽有借力之心,但大部分的原因是自己想在正南坊有所作为而已,更谈不上故意惹上小郡主引来张仑;一开始自己对小郡主非但没有丝毫的情意,反而认为此女刁蛮无理胡搅蛮缠,正是自己最讨厌的一种类型,虽然生的貌美,但美貌岂是宋楠择偶的唯一标准。(凤舞文学网)? “您是英国公,对大明朝而言,您和您的国公府是中流砥柱,对百姓而言,你们更是高高在上的勋戚贵族,是高不可攀仰望不可及的存在,也正因如此,你们有资格自傲。然而,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并非如你所想遇权贵而折腰,也并非如你所认为的那般个个都想攀附于你。”宋楠静静道。 张仑呵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张懋摆手道:“让他说。” 宋楠拱拱手道:“在下出身贫寒,虽只读了几年书,但却明白靠人不如靠己的道理,也不会靠着裙带关系攀附权贵而上位,那些都是空中楼阁,立足世间最终还是看自己的本事,在下不才,这点心气还是有的。所以您的想法在我身上毫不适用,你偏要以为我处心积虑的攀附国公府,我也不想多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言尽于此,在下告辞了。” 宋楠拱手施礼,转身便走,张懋喝道:“站住,话不说清楚便想一走了之?这么说老夫倒是冤枉你咯?” 宋楠转身道:“国公爷自己定夺,冤枉不冤枉我倒也不大在意。” 张懋冷笑道:“好狂傲!好霸气!你这还是区区锦衣卫千户之职,若是让你上了高位,岂不是天下人都不在你的眼睛里。” 宋楠针锋相对的道:“那是国公爷的看法,也许在国公爷看来这是狂傲不可一世。君子眼中天下滔滔均为君子,国公爷一厢情愿的认为我宋楠是这种不可一世的人,岂不是暴露了内心?” 张懋怒极反笑:“你是说我以己度人,我也是个狂傲不可一世之人了?” 宋楠一横心道:“恐怕是如此,就国公爷今ri对在下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而言,我不得不放下对国公爷的尊敬,因为升斗小民亦有尊严,我不容尊严被践踏。” 张仑吓得脸se发白,从小到大,在自己的印象中,好像还从未有人对爷爷当面如此顶撞,便是内阁大员、内廷大佬、勋戚元老们跟爷爷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礼敬有加,宋楠如此顶撞,爷爷定不会饶了他。 本来张仑对宋楠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坏的印象,相反在小郡主和宋楠产生纠葛之前,张仑对宋楠很有好感,虽地位相差太多,但张仑觉得宋楠是个可以结交之人;即便是后来,张仑也并没有打算如何严惩宋楠,不过是打算将其弄出京城不准sao扰小郡主罢了。 但今ri,宋楠如此顶撞下来,便是有了太子侍读的保护伞,恐怕爷爷也不会饶了他了,爷爷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之所以在朝堂之上举足轻重,那可并非只是因为是英国公这个头衔,大部分是源于爷爷的手段,那才是真正的威慑力。 “宋楠,还不住嘴,你太放肆了。”张仑怒目喝道,又躬身对张懋道:“爷爷,千万莫跟他一般见识,这家伙喝了酒,满嘴的胡话,说的话权当放屁。” 张懋脸se木然,摆手制止张仑的话,双目凌厉盯着宋楠的眼睛道:“你是这么看老夫的?” 宋楠自忖今ri必难逃脱,索xg大放厥词:“居高位者每ri受奉承阿谀,每ri云里雾里,久而久之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了,我想国公爷定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张懋从喉中发出奇怪的笑声,听得宋楠毛骨悚然,但见张懋缓缓起身,走到宋楠面前道:“你不怕死?” 宋楠咽了口吐沫道:“自然怕死。” 张懋爆发出大笑道:“老夫当你还是个铁铸铜浇的人,原来说了半天你也是怕死的,你知道么?老夫可不怕死,三十年前,老夫驻守在居庸关外,以八百骑迫的尕颜部落乱军六千不敢寸进,身上中箭七处,守住居庸关长城隘口,你做得到么?在独石口,敌军偷袭宣府,我率三千队阻击敌大队辎重,烧粮草辎重无数,让鞑子无功而返,你做的到么?老夫不屑同你说这些陈年往事,但老夫的名誉不容他人蔑视,我国公府的威名不容他人怀疑,你这无知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对老夫还指手画脚,伶牙俐齿之徒能保社稷江山安稳么?大明的江山是靠你这些投机之人才稳如泰山的么?” 宋楠呵呵笑道:“国公爷的勇武自然是让人钦佩,但在下也不是你所说的尸位素餐之人,国公爷当知道我因何调来京城,在蔚州城外,我也曾率百人队力敌鞑子骑兵七百余人,虽不能和国公爷的丰功伟绩相比,但也不是个怂包。” “倒忘了你也立了军功,很好,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自承怕死?” 宋楠道:“蝼蚁尚且偷生,死也要看怎么死,譬如今ri,莫名其妙被国公爷叫来训斥,得罪了国公爷,他ri或无故暴亡,这种死法我自然不愿意。” 张懋咂咂嘴道:“不错,今ri之后,我便要你死的很难看,而且绝不会有人替你惋惜半分,你心计艰深,可想出什么脱身之计呢?” 宋楠有一种老鼠被猫调戏的感觉,张懋就像是抓到老鼠的猫儿,临吃了自己之前,还要增加自己的心理压力,调戏自己,完全是一种高高在上俯视自己的态度。 宋楠吸了口气静静道:“没办法,国公爷只手遮天,想要我死,我自然没有什么办法。” “你怕不怕?”张懋得意的道。 “怕,我才十七岁,自然不想就这么死了。” “好,既然你没有办法的话,我倒是有个办法能饶你xg命,想不想听呢?”张懋嘿嘿笑道。 宋楠道:“自然想听。” 张懋尽情奚落道:“了不起,能屈能伸,刚才你的那番豪言壮语老夫就当没听见过。” 宋楠不动声se静立不语,他只想知道张懋今ri叫自己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所以忍受着嘲弄却没反驳。 “老夫可以饶你今ri不敬,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不是想升官么?没问题,老夫想提携谁应该不费什么大气力,你也用不着再呕心沥血的做些惊世骇俗之举,那样做自然有可能升官,但也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老夫一句话,你便前途坦荡。” 张懋负手仰头看着檐外天空中漂浮的白云,神态悠闲自在。 “条件是什么?”宋楠静静道。 “聪明,你是我见过的最胆大也最聪明的人,也许你从一介平民混到今ri的地位倒真是靠的真本事。” 宋楠无视张懋的无情奚落,看着旁边花盆中一丛文竹,数着细细密密的绒毛般的枝杈,表情平静。 两人一看上,一观下,各自不动,倒像是两座蜡像一般。 “条件只有一个。”张懋道:“亲口告诉媗儿,你只是利用她搭上我国公府的大船,谋取前程,而非真的喜欢她,然后离开她。” 张懋苍老的声音在空气中划过,宋楠恍然大悟,原来闹来闹去还是这件事,但张懋完全可以将自己踢出京城,或者是想办法将自己弄死一了百了,却为何偏要来跟自己谈条件,这倒是颇为令人玩味的地方。 宋楠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另一个‘太子侍读’的身份救了自己,否则张懋早就出手了;而且国公府中还有个内因,那便是小郡主的态度,张懋已经属意将小郡主许配定国公之子徐延德,但小郡主的脾气成为最大的一个难题,若她执意要闹起来,以死相逼,或者是大闹大吵,这桩婚事岂不成了笑话。徐光祚虽然对跟张懋结为姻亲千肯万肯,但张懋首先要做的是压制住小郡主,不让她在徐家吵闹出丑,否则便是两家的耻辱。 问题是,小郡主吃了秤砣铁了心,被禁足之后先是绝食数ri不食,弄得蓬头垢面不chengren样,张懋也很心疼,这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绝食而死;张仑和柳氏好一番劝解,小郡主虽开始进食,但却终ri不言不语,形若痴呆,一个活泼靓丽的少女变成这幅摸样,张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不能坐视,于是便请求张懋想想办法。 张懋想来想去,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的根源来自于宋楠的魅惑,这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小郡主死心塌地,唯一能让小郡主解脱的只有让宋楠亲口告诉她并不爱她,而是利用她;如此一来,小郡主便也死了心了。 这就是张懋屈尊降贵叫来宋楠敲打恐吓的真正原因,否则以张懋之尊,岂会愿意见这个锦衣卫的小小千户。 (跪求收藏!跪求收藏!跪求收藏!) 第一五三章 圈套 ( )nbsp;第一五三章 宋楠笑了,国公爷不过如此,为了让阻挠自己和小郡主的关系,竟然跟自己谈起条件来,可见利益所在之处,贵族和乞丐也能达成交易。(凤舞文学网)? “你笑什么?老夫的条件不丰厚么?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况且你也知道,即便你不答应,我国公府郡主也绝不会下嫁于你,人贵有自知之明。”张懋不客气的道。 宋楠微笑道:“国公爷,我本无攀龙附凤之心,这一点我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你不愿意相信我也没法子。” 张懋挑眉道:“那便去告知媗儿,亲口告诉她。” 宋楠摇头道:“我是绝不会说的,况且我说的是以前,如今已经大大的不同了。” 张懋怒道:“为何?” 宋楠叹道:“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宋某不才,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岂能做此无廉耻之事?小郡主对我有救命之恩,她是我的大恩人,我虽无意攀龙附凤,但小郡主若对我有意,我绝不会教她失望。就算小郡主不是国公府贵女,哪怕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但于我有救命之恩,她提出的任何条件我也都会答应。既然蒙小郡主青眼,我岂能做伤她心之事。” 张懋怒道:“你……你实在教人失望,你能给她什么?就凭你这个小小的千户身份?没得让人笑话她瞎了眼。” 宋楠摇头道:“你们眼中只有功利,我知道你们想将小郡主嫁与势力之家结为姻亲,巩固国公府地位和实力;但你们想过小郡主的感受么?人的出身本无从选择,生于国公之家或是生于平民之家非是人能选择之事,我只知道,无论出身高低均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对小郡主而言你怎知她会以嫁给富贵之家为幸事?又怎知她以喜欢我宋楠为耻?你们只是担心自己的面子罢了,说什么疼爱她,都是假话。” 张懋脸sey沉的吓人,喝道:“你倒是好一张利口,老夫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不管你答不答应,这件事你必须去办,否则别逼老夫对你下手,你反倒一无所获。” 宋楠道:“我是不会开口的,我只能承诺不去招惹她,却不能亲口拒绝她,更何况我已经答应过她,只要她坚持,我必不会负她;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承诺过的事我绝不会推脱,否则我宋楠岂能立足于天地之间。” 张仑喝道:“你既说对她无意,为何不答应离开她?你不爱她,对她有甚好处?” 宋楠道:“谁说不爱,我只是说无意罢了,令妹青chun美貌,活泼可爱,对我又情深意重,我是傻子么?这么一个天上掉下来的仙女我会不爱?换了你小公爷你会不会不爱?” 张仑哑口无言,妹子在宋楠面前确实改变了许多,但是替宋楠注血救命之事便让人惊讶不已了,妹子可从来没有如此真心实意的对一个人好;回想起上次自己拉着她去给宋楠道歉,以妹子的脾气本以为必然被拒绝,现在才明白她一口答应,便是从那时起对宋楠有了情意了,可怜自己后知后觉,到很久方知。 张懋摇头道:“你是傻了还是糊涂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老夫提携他们么?老夫只消招招小指头,成千上百的人挤破了脑袋来巴结。如今老夫给你承诺,答应为你铺路上位,你却不领情?你疯了么?老夫明明的告诉你,即便你不去跟媗儿明言,老夫也绝不容许你染指媗儿,你敢动动歪主意,我教你全家上下七八口死无葬身之地,莫以为老夫在跟你说笑,老夫向来言出必行。” 宋楠道:“我可不傻,此事在他人眼中很容易做出选择,但我却绝不会为了前程做此交易;我若叫小郡主失望,当初小郡主救我的命岂非等于救了个白眼狼?白眼狼我不做。还是那句话,小郡主若对我无意,我绝不纠缠,小郡主若对我有意,我不会负她;至于您如何对付我,那不是我想躲便能躲得开的,一切但凭国公爷自便。” 张懋怒哼一声,抬脚踢翻棋盘拂袖而去,张仑赶紧跟去劝解,张懋理也不理,两人穿过回廊不见踪影,只留下宋楠一个人呆立院内,额头上汗涔涔的,心脏噗通噗通剧烈跳动。 宋楠可不傻,他可不会拿家人的xg命去冒险,张懋碾死自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这可绝非危言损听,得罪了张懋,便等于给自己的未来之路设立了巨大的屏障;但宋楠无论如何也不会受他胁迫,宋楠的脾气便是如此,吃软不吃硬,当初在蔚州,人人以为宋楠绝不可能从宋府手中夺来家产,但宋楠硬是凭着一副光棍不怕穿鞋的心理逼得宋府妥协。 虽然跟国公府来硬的实为不智,国公府也绝不吃他这一套,然而宋楠却早已看出其中的猫腻,如果国公府能够一了百了解决此事,又何必要来找自己谈条件,原因是什么宋楠还没考虑明白,但可以断定的一点是,国公府无法将自己轻轻抹去而不留后患,某些东西制约着他们,所以他们才选择跟自己谈条件。 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宋楠才敢无畏的拒绝张懋的提议,当然后续如何,国公府即便不会对自己有xg命之害,但在其他方面是否会有所行动,那便不得而知了。反正宋楠打定主意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走到了这一步,便绝不后悔,国公府也并非如张懋所言的那般只手遮天,内阁内廷锦衣卫东厂个个都是大佬,反正大佬太多,已经得罪了一个,又何妨得罪另一个。 宋楠叹了口气,迈步准备离开,忽听悉悉索索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宋楠抬头看去,见北首屋舍的布帘被缓缓掀开,一个小小的身影露出了半个身子,紧接着一张带泪俏脸露了出来。 “小郡主?”宋楠惊道。 “宋楠。”小郡主举步奔来,如燕子归巢一般扑入宋楠怀中呜呜哭泣起来。 宋楠什么都明白了,张懋这个老东西着实y险,故意以条件相诱惑,要自己做出选择,却让小郡主躲在房中听,只要他选择了趋炎附势而丢弃了小郡主的感情,自己将在小郡主面前成为一个彻头彻尾忘恩负义之人。 这手段简直太卑鄙了,张懋这老东西不是善类,宋楠的脊梁后面都出汗了。 “莫哭,莫哭,你怎地变成这幅摸样了?”宋楠替小郡主擦着眼泪。 小郡主抽抽噎噎一会哭一会笑,将那ri回到府中之后的情形说了一遍,宋楠听得心疼不已也感动不已;自己原先也怀疑小郡主只是一时冲动,却没想到对自己用情至深,绝食几ri,脸上都失去了原先健康的光泽,头发也乱蓬蓬的,只是眼中的神采闪动,让宋楠稍微放下心来。 “宋楠,我太高兴了,爷爷和哥哥说你是为了权势富贵才喜欢我,我就是不信,爷爷便说要我亲耳听听,我太高兴了,你能在爷爷的逼迫下却不妥协,媗儿开心的要疯了;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错,爷爷哥哥他们错了,宋楠可不是趋炎附势之徒。” 小郡主笑颜如花,睫毛上还沾着泪珠,贴在宋楠的胸口,双手紧紧抱住宋楠,生怕宋楠飞了。 宋楠叹道:“哎,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有什么好让你这般为我死心塌地?也许你爷爷和哥哥说的对,这件事你也许要重新考虑考虑。” 小郡主嗔道:“你还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跟爷爷他们说的都是假话?” 宋楠微笑道:“你说呢?除非我事前知道你躲在这里,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小郡主道:“男女之间的事情哪有什么理由好讲?喜欢了便是喜欢了,要什么理由?吃饭也想,睡觉也想,走路也想,这不是爱么?” 宋楠失笑道:“你什么时候懂得这些道理了。” 小郡主道:“嫂子说的,若不是嫂子提醒,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你呢,你虽然有时候很可恨,可是我就是老记着你,你说奇怪不奇怪。” 宋楠叹息一声将她搂紧,轻声道:“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你要答应我,好好吃饭睡觉,不准作践自己,否则我绝不会答应;你爷爷和哥哥恐怕要对我下手了,我还要去提防他们。” 小郡主嬉笑道:“你放心,他们绝不会对付你,我和爷爷打了赌,我说你定不会因为他的条件而放弃我,他却说你一定会,并说如果我赢了便不会为难你,他赢了便要我嫁到定国公府去,现在我赢了,爷爷岂会失言?” 宋楠心道:若真如此简单那倒好了,只怕张懋不会遵守诺言。 “而且我可以出门了,这是条件之一,虽然他并未答应我们的事情,但起码我可以天天见到你了,你开心么?” 宋楠见她开心的神se,笑道:“开心,十几ri没见你,我也很是想你,可有没法来探听消息。” 小郡主笑道:“那你怎么表示你的开心呢?” 宋楠道:“我可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所以没有带礼物。” 小郡主脸se绯红噘唇闭目凑上来道:“这便是礼物。” 宋楠吓了一跳轻声道:“这可是你国公府……” 小郡主扭动身子道:“管他呢……” 宋楠呵呵一笑道:“对,管他呢,爱怎样怎样……” 两人双唇黏上宛然相就,热吻在一起,小郡主经过上次初吻的调教,已经熟练了许多,这一回小心翼翼掌握要领,虽然贝齿磕的宋楠嘴唇生疼,但好歹没像上回那般被咬破出血。 第一五四章 整肃 ( )nbsp;第一五四章 小半个时辰之后,宋楠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国公府可不是窃玉偷香的好场所,万一被张仑撞见,怕是立刻便提刀活劈了自己;宋楠只嘱咐小郡主莫要太过任xg,好生将养身体,便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凤舞文学网) 骑在马上,宋楠手中多了个物事,那是一枚琥珀玉,内中困着一个蜻蜓和一只蚊子,淡黄se的琥珀晶莹透明,里边的虫豸纤毫毕现很是生动,这才是真正的琥珀,后世那些聚酯做的假琥珀充斥市场,真的已经没多少了。 这是小郡主听说宋楠升任千户之职,特意从脖子上摘下来的,本是南洋贡品,皇上赏了英国公,英国公又赏给了她,现在又到了宋楠手中。 对于小郡主的深情,宋楠多少有些措手不及,和小郡主之间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宋楠也不愿意去想;不过依着宋楠的脾气,小郡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对自己又情深如此,自己是决不回当缩头乌龟的,如果哪一天小郡主自己退却了,宋楠也会随她所愿,在和小郡主的关系上,宋楠保持低调回应,处于被动的位置比较好。 正南坊换了千户,便等于换了天,一干亲宋楠的锦衣卫百户们自然喜气洋洋,而三四名平ri不买宋楠账的百户,立刻感到亚历山大,他们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宋楠的表态,也暗中打定主意,一旦宋楠对他们另眼相看,还是及早提出调离此地为妙。 事实上,宋楠也开始了正南坊的大整顿,对于几名百户和副千户,宋楠倒是没有下手,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些别扭的家伙需要剔除,但cao之过急往往会起反作用;但凡当上百户副千户之职的家伙,多多少少有两把刷子,宋楠还不想上任伊始便弄得内部动荡,逼得这些家伙们去上面告状。 但锦衣卫旗校的整顿是必然的,良莠不齐的锦衣卫正南坊千户所衙门中,加上两百军余,人数已达近千人,这其中无所事事混饭吃的足有三成之多;还有的旗校,虽为锦衣卫,但却跟地痞流氓没什么两样,吃喝piao赌讹诈欺压什么事都干。 以往彭万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奉行无为而治放纵他们,宋楠又没那么大的权力,所以宋楠虽见着了,倒也不太管,如今宋楠当权,可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人在正南坊中存在。 正南坊中展开了一次轰轰烈烈的大整顿,凡是有违背锦衣卫条例的,轻者jg告记过记录在案,严重的便直接清退处理,半个月内,衙门中清退不良旗校近六十人。 本以为宋楠是闹着玩的,没想到居然动真格的,宋楠也不去追究他们过往的行径带来的危害,明确告诉这些人既往不咎,但若有捣乱骂娘不服气乱闹的,便毫不客气的按照章程办理,该送进大狱的进大狱,该赔偿的赔偿;这一手效果明显,六十多名被清退的家伙们果然没一个敢乱骂乱吵的,他们自家事自家知,也知道自己的事情闹出来也没好果子吃。 看着一个个被扒了锦服灰溜溜离去的身影,锦衣卫中的其他人个个胆战心惊,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衙门里的气氛也极为沉重。 但宋楠有办法去调节这种悲伤,在腊月年前的一次全体集会上,宋楠抛出了《正南坊锦衣卫奖惩制度补遗》,在锦衣卫衙门订立的条例的大框架下,设立诸多奖励措施,明确行事的界限。 奖惩制度一经宣读,便引起了旗校们的轰动,奖励的条例多达十几条,个人奖励方面:凡办案得力的,风评良好的,出谋划策的,后勤条理的,无论是去衙门坐记、听记、以及街头打事件、做暗椿、以及衙门里的书吏,库房的主薄都统统囊括在内。不仅设立金钱奖励,还设立职位奖励,干的出se,小旗、总旗这类的小官便会落到头上,再不像以前升职要靠关系、靠资历,但凡有本事干出成se的便给予提拔。 在集体奖励上,宋楠许诺,所有锦衣卫旗校以及大小官员都将全额发放饷银俸禄,以前饷银不足,饷银高低不等的差别一概抹平,锦衣卫七大百户所中再无高下之别。 众旗校欢声雷动,这可是他们心头的拥堵之处,不让在街上刮地皮,饷银又发放不齐,难免心头不爽,宋楠此举正中要害,一下子将众人的心中块垒疏通开来。 至于下边的惩罚措施,什么欺压百姓,榨取钱财刮地皮的,什么违背条例吃喝piao赌的,对旗校们而言都不是事了;倒是有一条让众人瞩目,便是宋楠要求锦衣卫拿人必须有凭有据,不能照以往那般听了风声便去拿人,弄得假案错案冤案一大堆,数量上看似功绩庞大,其实却害人不浅。 当然,为了防止下属以此条为借口敷衍了事,条例中明文规定,但凡坊间有案发生,或有线报进来,都必须全力以赴,凡超过半成案件不破,所属百户所便全体罚银,以饷银的三成相抵,并追究旗官和百户之责,甚至降职削职。 这一条够狠,旗校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jg神去办差,否则前面的奖励便统统与之无缘了。 在公务分派上,宋楠又出新招,正南坊辖下的三个坊区中将不再随机指派百户所办差,第一第二百户所负责正南坊事宜,第三第四百户所负责正西坊,第五第六百户所负责正东坊,第七百户所依旧是协助五城兵马司干事。 如此一来,坊中之事再无推脱踢皮球的理由,谁的坊间出了事,便谁来负责,需要协助的,由千户所统一调度人马协助,清清楚楚明明。 百户们倒也没话好说,实际上倒有些高兴,这么一来,固定了所辖范围,相对而言办事的难度反倒低了。摸清所辖坊内的衙门商铺居民情形,将各条巷弄大街记个烂熟于胸反倒更容易办事;而在事务分配上,各百户所中的听记坐记打事件等事务的指派权便落到了百户手中,百户的权利倒是比以前看起来更大了。 由于裁减了人手,各百户所的人手都有减少,宋楠便从军余中提拔转正了六十余名做事jg细的填补空额,痞子出身的军余们万没料到还有今ri,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眼之间,便成了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旗校,这等事简直不可想象。 要知道锦衣卫的入职可是需要选拔的,虽来自民间,但往往除了孔武有力之外,还需要无不良记录这一条;这些军余那个不是在街头上混过,多多少少干过些坏事,千户大人既往不咎便罢了,还给了这样的机会,这六十多人恨不得抱着宋楠的大腿叫亲爹了。 宋楠只是要传递一个信号,凡好好办差的都有机会,不管他的出身和以前如何,也算是给军余们有个奔头;当然,宋楠也考究了这些人的过去,鸡毛蒜皮的小事倒也罢了,若有民愤稍大的家伙们,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充进锦衣卫中。 此补遗条例林林总总三十余条,耗费了宋楠大量的脑细胞,大多数都是根据后世自己管理企业的经验得来,宋楠认为管理企业的团队跟管理一个衙门有共通之处,无非是奖惩分明调动积极xg创造xg和主观能动xg罢了。按照后世的管理企业人力的办法来画瓢,虽有可能超前,但决不至于变坏,只会变得更好。 唯一的问题是,这么算下来,宋楠每年要花费七千多两银子进去,这些钱找牟斌要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扛着;好在四家一品鸭店月进八千多两银子,对宋楠而言,这点钱也不算什么,还能抗的住,就当是投资钱银为自己谋个资本罢了。 搞出这么大动静,宋楠也不得不跟孙玄和牟斌打商量,他亲自撰写公文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和目的,强调整肃的必要xg,将之与东厂的暗斗挂钩起来,并特别强调,不要总衙一分钱投入,试验一年时间,不成便主动撤销。 牟斌和孙玄接到宋楠的上报惊讶之余不免有些期待,牟斌自然知道锦衣卫中人浮于事的糜烂,只是下不了狠心去治,也寻不到有效的办法,既然宋楠愿意将正南坊当成试验田,何妨让他去折腾去,弄得不好在去斥责他便是。 唯一让牟斌不快的便是宋楠的先斩后奏,公文送达的时候,六十余名锦衣卫旗校已经被除名卷铺盖,而宋楠的条例补遗也已经公开宣布;但这么点不快很快就烟消云散,公文末尾的那一句话让牟斌觉得自己若不答允似乎有小鸡肚肠之嫌,那一句是这么写的:卑职不会申领一两银子的拨款,新条例产生的所有额外开支一概卑职自己砸锅卖铁想办法自理,肯请牟指挥给卑职一个为锦衣卫的未来效力的机会,牟指挥眼光高远,当知卑职此举不为己私,实出公心,也定不会怪罪卑职擅自从事。 牟斌何尝不想锦衣卫能励jg图治改革弊端,宋楠不要银子贴钱干事,自己要是这个权力都不给他,也有些说不过去;加之宋楠好歹来到锦衣卫之后扭转了和东厂之间的局面,从这一点上来说说,牟斌也不便驳了宋楠的面子。 (感谢桃花兄弟的慷慨打赏,感谢choujiang01兄弟的月票和打赏,感谢根087兄弟的月票。月初了,有月票的兄弟来几张涨涨士气。) 第一五五章 学士 ( )nbsp;(五一节快乐,五一加更奉上,今ri三更!感谢、晴空碧玺两位书友赐予月票。(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第一五五章 忙定了衙门中的事情,宋楠也是身心疲惫,好在制度规章一定下来,以后反倒清闲了许多,凡是只要抓住主事之人便成,这便是帅领将,将领兵的道理,层级管理省心省力。 而忙碌间,宋楠也骤然发现,弘治十八年的新年也快要到来了,家中众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开始忙忙碌碌的购置起了年货;外宅院子的石磨和石臼边,天天有人忙着磨面冲米,准备做年糕肉饺等物。 叶芳姑也很少跟着宋楠在外边跑了,罗芳死了之后,东厂早已不敢在正南坊招摇,每ri看着宋楠跟那些锦衣卫旗校们谈谈说说或者伏案写些条款,叶芳姑自己也很无趣,还不如在家中练练功夫陪陪宋母,跟青璃小萍她们备备年货来的自在。 小郡主也偷偷的来了好几趟,宋家众人对小郡主自然待如上宾,且不说身份如何,光是舍身救宋楠一命,也足以让众人当菩萨一般的供着;小郡主脾气大变,每ri来都带些礼物来给众人,宋母自不必说,衣衫吃食大包小包的塞,言语上也是一口一个大娘叫的甜甜蜜蜜,把个宋母乐的合不拢嘴。 宋母虽也知道,这国公府的千金郡主恐难以嫁入自家这个小门小户,但内心里总是微微有些念头,若是能和国公府攀上亲家,那可真是宋家祖上积德了;倒不是叶芳姑和陆青璃不好,站在宋母的立场上,儿子是世上最出se的,叶芳姑和陆青璃虽然也是一对好人家的女儿,但任何一个作为宋楠的正房都不适合,毕竟出身不明,家中又无父母,到这时她也忘了自己曾经受过的歧视了。 衙门中的事情忙活了半个月,宋楠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个身份是詹事府的侍读,腊月十七上午,刘瑾亲自出宫来登门找宋楠,宋楠这才惊觉自己有些过分。看着刘瑾气鼓鼓的摸样,宋楠赶紧塞了二十两银子赔罪,刘瑾这才火气稍微小些。 宋楠也赶紧包了几只刚出炉的‘一品鸭’,跟着刘瑾进宫去见朱厚照,路上刘瑾提醒道:“宋侍读,太子最近心气可不好,你待会可要好好劝劝,咱家是没法子了。” 宋楠问:“怎么了?” 刘瑾叹道:“你是不知道,内阁大学士荐了翰林修撰的一个叫杨廷和的学士来,这人很是古板,快把太子逼疯了。” 宋楠愕然道:“杨廷和?” 刘瑾道:“是啊,你认识?” 宋楠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后世看历史书的时候似乎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具体的情形却想不起来了,但既然自己有印象,应该是个很出名的人。 “不认识,这人怎么逼太子了?” 刘瑾道:“别提了,不过听说杨廷和有些本事,成化十四年殿试探花,弘治二年便被擢升为左chun坊大学士了,虽然名头没有内阁的几位阁老响亮,学问却不逊于他们;这一回不知谁嘴贱,在皇上面前说太子学业进度缓慢,原少师少傅等教授不力,皇上很是焦虑,于是大学士李东阳便荐了这杨廷和来任东阁任少师。这杨学士常住文华殿,riri督促学业,凡文章典籍诗文只要不捻熟于胸应对得宜便不准休息;太子恼怒,几回掀了桌子,撕了书本,杨廷和却岿然不动,依然如故。太子也没招,跟谁说去?跟皇上说必然惹来一番训斥,所以自然心情不佳了。” 宋楠道:“刘公公该从中劝解才是,或者寻些玩耍之事让太子散散心啊,骑马she箭,文武张弛,对缓解太子情绪也有好处。” 刘瑾道:“别提了,哪有时间让太子玩耍,我倒是想了不少办法,但杨廷和天天跟着打转,太子书没记下,诗文没写好,那是绝不能有空的,可惜了我的一番心思。” 宋楠皱眉道:“这种情形我去了也没招啊。” 刘瑾道:“宋侍读,你可莫忘了你的职责,你是太子侍读,总要帮着想想办法;太子爷昨ri可是说了一句话,说你也很久没来了,连一口新鲜一品鸭也吃不上,这ri子简直难熬;我听着有埋怨之意,这才今ri来叫你,你若不去,太子迁怒于你,可莫怪兄弟没替你说话。” 宋楠挠头道:“如此倒要多谢刘公公了,也罢,我去看看再说,也许太子爷就是呆在宫中太久心情不好而已,读书还是要读的,未来的皇上岂能不学些治天下的本事,但照你这么说,杨廷和逼得太急了,太子虽贵为未来天子,但毕竟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哪有整天读书不准休息的。” 刘瑾道:“就是,别说了,咱们快走,太子爷一会儿见不到我,恐又要拿我出气了,张永他们明哲保身,个个躲得远远的,他娘的,一帮子不经事的东西;爷高兴便凑上来,爷不高兴便闪的不见人影。” 宋楠听他埋怨,也不好接话,当ri张永说的话浮上心头,看来太子身边刘瑾和张永等人的关系确实不睦。 两人疾驰入宫,赶往文华殿中,一进后殿便感觉到气氛不对,宫女小太监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怯生生的站在廊上,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就听见书房内噼里啪啦一顿杂物倾覆之声。 “这ri子可怎么过?你们倒是想想办法啊,一个个就会皱眉瞪眼,眼看着你家主子受罪;张永、高凤、谷大用、平ri你们几个不是挺机灵么?这会子怎地没声音了?一个个都是吃白饭的。”朱厚照怒气冲冲的声音传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一阵打砸之声。 张永怯生生的声音传来:“殿下,这事奴婢们帮不上啊,杨学士的xg子这么多天来您不是不知道,皇上又向着他,您说咱们能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你就会说怎么办,再没办法,爷就要被逼疯了,混账东西,杨廷和这个混账。” “殿下,可小声点,教他听见又该说太子不敬师长,厌学恶道了。” 宋楠看了看刘瑾,刘瑾露出一个现在你相信了的表情,伸手无言做了个请的手势,宋楠无奈,硬着头皮迈步往里走;刚掀了帘子,就见一物莎啦啦劈头砸到,忙伸手一抄接在手里,却是一卷古书。 朱厚照一眼看见宋楠,火不打一处来,叫道:“你还知道进宫啊?这么多天不见人影,我要你这侍读何用?” 宋楠皱了皱眉头,拱手道:“殿下怎地如此大发雷霆?我外边的事务实在太过繁忙,抽不出身来。” 朱厚照怒道:“外边的事是事情,我的事便不是事么?” 宋楠道:“殿下先息怒,到底何事发怒?说与在下听听,我来帮你想办法,来,边吃边说,我可是带了刚出炉的鸭子来了。” 朱厚照道:“有鸭子也不顶事。”话虽这么说,人却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伸手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一扒拉,噼里啪啦一阵响,全扒拉到地上去。 宋楠苦笑,这朱厚照完全是一副小孩子的脾气,倒也不是什么坏人,厌学好玩是少年人的通病。 刘瑾张永等见朱厚照脾气有平息的迹象,赶紧暗中挥手,小太监小宫女们迅速将地上的物事捡起整理,清扫干净;这边宋楠已经在桌上将烤鸭摆上动手撕鸭肉了,鸭肉飘香,朱厚照眼睛盯着喉咙动了下咽了口水,暂时忘了烦恼,期待的食指大动。 刘瑾等长舒一口气,总算是风雨过去了,还好宋楠及时到来,不然还不知闹到什么时候;出于感激,张永亲自动手,替宋楠沏了杯茶摆上。 宋楠边包鸭肉包,边微笑道:“殿下,听说新来的杨学士比较认真严格,太子殿下可还适应么?” 朱厚照正自嚼着鸭肉包享受,闻言顿时双目圆睁,含糊不清的道:“适应?杨廷和太过分了,完全将我当成牛马,什么东西都往里灌,我都快被他折腾死了。” 宋楠道:“哦?是书背不下,还是悟不出?读书可是好事呢,太子将来君临天下,自然需要懂得治理天下,书中自有至理,这也是皇上的期望呢。”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懂这些,但杨廷和也太狠了,每ri讲读文章三篇,还要根据文章应对答疑,诗文也要写上两首,习字三百;当我是铁打的么?这也就罢了,但凡答疑背诵有误,便不准休息,诗文写的不押韵,也不能通过,一天折腾下来,我的脑子都成浆糊了。前ri的诗文没通过,待会他来还不知道怎么折腾我呢,我现在见到他就恨不得咬他一口解气。” 朱厚照恶狠狠的对着鸭肉包咬了一口,快速嚼着咽下,好像在咬杨廷和一般。 宋楠心道:这位太子爷还没长大,小孩子心xg流露无遗。 “倒是有些过分,书海无涯,活到老学到老,这种填鸭式的硬逼自然招人反感,便是我也要发火的。” 朱厚照如遇知音,点头道:“是啊,这话才中听,还是你明白事,他们几个平ri里叽叽喳喳的跟巧哥儿一般,关键时候一点也敢啃声,任凭我被杨廷和耍弄,真是气煞我了。” 刘瑾张永等人面露尴尬之se,宋楠忙道:“几位公公也是没法子,皇上重视太子讲学,他们乱说话要是被杨廷和告上一状不是要挨板子么?” 朱厚照道:“那我怎么办?就这么苦熬着?以前还能骑骑马sheshe箭,现在倒好,每天满脑子都是文章诗书道理,我这太子当着有何意味?” 宋楠道:“殿下别说丧气话,您是未来的皇上,这些话传出去岂不是让大臣们说三道四,不用急,待会我来会会那杨廷和,看看他什么路数,劝说他对太子殿下宽松些。” 朱厚照道:“你能劝说得了?这人可是迂腐的很,整个一个木头疙瘩。” 刘瑾张永等人也面露讥笑,心中暗想:大言不惭,太子他都不鸟,你一个侍读他会鸟你?不过有一想,自己等人虽不敢胡闹,宋楠既然自告奋勇去触霉头便让他去是了,倒霉的反正不是自己。 第一五六章 胡搅 ( )nbsp;第一五六章 朱厚照也不信宋楠能有作为,不过经过一番发泄,谈谈说说再加美味的滋润,心情好了很多,脸上也有了笑意,第八只鸭肉包下肚,正要提出熬点鸭架汤过过瘾,外边传来小太监尖利的嗓音:“杨学士前来讲学!” 朱厚照唬了一跳,赶紧起身慌忙道:“了不得,快替我收拾收拾,教他见到又是一番言语;小谨子,替我更衣。(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宋楠看着朱厚照叉着两只油手慌张的神态,不觉有些好笑,这哪里像是一个教书的先生来了,好像是鬼子进村了。 刘瑾和张永等人赶忙上前收拾,拿着衣服要替朱厚照更衣,宋楠道:“殿下,吃完了再去,慌什么。” 朱厚照一愣道:“杨廷和来了。” 宋楠漠然道:“来了便来了,还不让人吃饭么?叫他去学室等着便是,您是太子,他是个臣子罢了。” 朱厚照愣了半晌,忽然挺了挺胸道:“对,我是太子,他是臣子,干什么要这么慌张?” 刘瑾等人面se紧张,心道:宋楠啊宋楠,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哪里知道这杨廷和的规矩,你倒是说的轻松,事后杨廷和给太子添堵,老子们可跟着倒霉。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淳厚的男声,淡然中透着威严:“太子殿下可去讲堂了?” 一名小太监回道:“太子殿下说了,请杨学士去讲堂候着,殿下稍后即来。” 那声音略带不满道:“已经巳时两刻了,太子殿下怎地不早早在讲堂等待?” 小太监道:“杨学士,殿下在用膳。” “用膳?这不早不中的用的什么膳?” “这个……宫外的宋侍读带了新鲜的烤鸭进来,太子便趁热尝了尝。” 那男子哼了一声不再言语,紧接着布帘一掀,门前光线一黯,一人跨步迈了进来,小太监阻挡不及,杨廷和已经进来了。 朱厚照满嘴油汤愕然望着冲进来的杨廷和,嘴巴里还有没嚼碎的鸭肉包,神态呆滞;刘瑾张永等一干太监们也默然无声,心道:完了,杨学士又要训人了。 宋楠转头看去,见这杨廷和身材修硕,相貌俊逸,方帽长衫,黑须美髯,看着挺舒服的,看年纪在四十上下,脸上并无愤怒之se,但全身上下倒有一股隐隐的气势,双目如炬,扫视着屋内众人。 这人一进屋子,便是连朱厚照也没了气势,全屋子的气氛都被压制住,倒也有些邪门,宋楠将之归结为气质二字,杨廷和身上便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质。 “太子殿下,臣杨廷和前来授讲。”杨廷和施礼道。 “啊……杨……杨学士,免礼,请坐,倒茶……”朱厚照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儿被爹爹发觉一般,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不用了。”杨廷和扫了一眼正擦着手的宋楠,淡淡道:“殿下没用早餐么?” 朱厚照忙道:“用了啊。” 杨廷和皱眉道:“既用了早餐,午餐时间未到,为何又在此吃这些东西?” 朱照厚张口结舌,看了宋楠一眼,又无言以对。 “四季有时,三餐有度,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是有规矩的,身为太子,岂能饮食无度,随心所yu?圣人云:……” “杨学士。”宋楠打断他的子曰诗云,拱着油乎乎的手行礼。 杨廷和皱眉看着宋楠道:“你是何人?” 宋楠道:“在下太子侍读宋楠,杨学士自然不认识我,我十几ri没来宫中伺候太子了。” 杨廷和眉头一动道:“你便是宋楠?” 宋楠道:“您识得我?” 杨廷和缓缓摇头道:“不认识,但听说过,宋侍读和外边流传的跟东厂闹得不可开交的宋楠可是同一个人?” 宋楠微笑道:“正是区区在下,不过不是我跟东厂闹得不可开交,而是公事公办而已。” 杨廷和淡淡道:“宋侍读在宫外如何我没兴趣,但在东宫之中,身为侍读便该以督促太子进学为务,你做到了么?” 宋楠微笑道:“在下倒有些失职,不过,在下正在努力。” 杨廷和指着桌上的狼藉道:“便是这般努力的?这吃食便是你带进宫来的?” 宋楠道:“是啊,怎么了?太子殿下想尝尝一品鸭,我便顺便带了两只进来给殿下大快朵颐,难道不对么?” 杨廷和有些愠怒道:“非早非晚,太子殿下早膳已用,午膳时候未到,这时正是进学之时,这是你侍读该做的事么?” 宋楠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么?吃点东西而已。” 杨廷和见宋楠无所谓的态度,脸上怒气聚集,喝道:“万事都有规矩约束,为人君者更需谨身自好,守时合度,这般放纵yu望,岂是储君所为?你不但不规劝,反倒助长歧风,是何道理?” 宋楠道:“杨学士,我知道你马上又要说什么圣人云圣贤说的话来训斥我了,不错,圣人是说要三餐合度,可圣人也说了,仓廪实而知礼节,食果腹而知廉耻,进学之前,为了让太子殿下能更好的学习治理天下的大道理,不该让太子殿下吃饱穿暖安心学习么?” 杨廷和愕然,指着宋楠道:“你……你强词夺理。” 宋楠道:“不信?不信你去对大街上饿的皮包骨头的乞丐说大道理去,人家指定冲您翻白眼,我这么做正是为了太子能认真读书呢。我娘说了,吃饱穿暖心无旁骛便可好好读书天天向上,我娘虽不是圣贤,但我觉得还是蛮有道理的,饿的头昏眼花,冻得瑟瑟发抖,谁有心思去读书?” 杨廷和脸上青红一片,心中愠怒不已,忙长吁一口气才稳住阵脚,暗暗叮嘱自己不要失态,面对宋楠的强词夺理,一时之间倒也无言可驳,瞪了半天眼珠子逼出一句话来道:“太子殿下,时光如金,臣去讲堂等候,盏茶未至,做旷学论。” 杨廷和说罢拂袖而去,书房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说不出话来,宋楠擦干了手上的油渍道:“刘公公,赶紧替太子殿下更衣,再愣一会儿恐怕杨学士便要去告状说太子旷学了。” 刘瑾等人反映过来,赶紧替朱厚照更衣,朱厚照脸上笑成一朵花,看着杨廷和被噎的哑口无言,心中舒坦无比,边陀螺般的被刘瑾张永等人转来转去的穿衣带帽,边冲宋楠比划着大拇指赞道:“宋楠,可解气了,话说圣人真的说过这些话么?” 宋楠呵呵笑道:“圣人说过的话多了去了,吃喝拉撒睡哪一样不说?除了治理天下的大道理,圣人也是要吃喝拉撒的嘛。” 朱厚照点头道:“就是,难道不食人间烟火不成?”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宋楠边笑心中边犯愁,这还刚开始呢,到了讲堂中,还不知道杨廷和会怎么对付自己和太子呢,跟他拼古文的之乎者也自然是甘拜下风,待会可要跟他胡搅蛮缠一番,以己之长攻其所短,又不能毫无道理,这可是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 众人匆忙收拾妥当,赶紧往后殿西首的讲堂赶,在廊上便已听到笃笃笃的敲击之声,朱厚照面se大变加快脚步一溜小跑,宋楠跟在身后边跑边道:“慢些,这么急作甚?” 朱厚照脚下不停道:“你可不知道,杨学士敲击砚台便是时间快到了,三十下敲击完毕我若还不落座,他便会罚我迟到,罚背诵,罚抄书,罚习字,总之砚台一响便赶紧要落座。” 宋楠翻翻白眼,杨廷和也太牛了,把个太子爷当成小学生看待,这种严师倒也难找,特别教的是太子未来的皇上,敢这么做定然是个诤臣,难怪皇上会派他来教太子。 压着砚台的最后一声,朱厚照总算是屁股挨到了蒲团上,宋楠侍立在后方,但见杨廷和神态威严,坐在案后,案上一溜子厚厚的古书,看着都教人害怕。 杨廷和见太子坐下,这才哼了一声道:“慌慌张张,仪表不整,举止失体,成何体统。” 宋楠心道:张口就训,这尼玛的太狠了。 (第三更奉上,感谢岭南一枝梅兄弟的月票。) 第一五七章 师道 ( )nbsp;第一五七章 朱厚照不敢接话,默默翻开书本,杨廷和看了一眼宋楠,开口道:“今ri本要学新篇,但按照规矩,以前所学要加以消化,文章、道理、诗文、习字太子可都完成了么?” 朱厚照无言以对,看得出来,定是一团浆糊在心中了。(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杨廷和将脸一沉道:“抽查一篇背诵来听听,唔……就背诵《大学》第一篇。” 朱厚照无奈起身,涨红着脸结结巴巴的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定而后……” 杨廷和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叹道:“殿下学不专心,一篇大学,民间垂绦小童亦可堂堂若流水般背诵,为何如此结结巴巴。” 朱厚照臊红了脸道:“前ri所学不是史记一篇么,怎地今ri要背大学?” 杨廷和道:“《大学》难道没学过?” 朱厚照道:“学过,不过已经很久远了。” “学过不能记,学了何用?左耳进右耳出,今ri学明ri丢,学了何用?。” 朱厚照被奚落的极为尴尬,宋楠知道杨廷和是在报刚才的一箭之仇了,今ri肯定是要背诵前ri所学文章,他却偏要捡以前学过的一篇随机背诵,朱厚照本就敷衍了事,如何能背得出?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yu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yu治其国者,先齐其家;yu齐其家者,先修其身;yu修其身者,先正其心;yu正其心者,先诚其意;yu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杨廷和负手背诵,一字不漏的将正片背诵下来,转头道:“殿下,这大学臣自八岁入学堂开始便滚瓜烂熟,如今四十年过去,依旧铭刻在心,这是用心读书之故,殿下读书不走心,还不如不读。” 朱厚照低声道:“知道了。” 杨廷和又道:“那你说说何为修身?何为格物致知?” 朱厚照茫然摇头道:“说不清。” 杨廷和又道:“那你再说说何为之国平天下之理?” 朱厚照再次摇头道:“说不出来。” 杨廷和喟然一叹道:“业jg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我听说太子殿下骑马she箭蹴鞠玩鸟很是聪明,为何正业不jg,嬉乐之物得心应手呢?” 朱厚照面红过耳,两只手攥紧,身子也瑟瑟发抖,被杨廷和的话语刺激的即将爆发。 宋楠见状忙道:“杨学士,殿下知错了,又何必咄咄逼人,岂不知弦紧易断,张弛有度才是学问之道。” 杨廷和冷声道:“张弛有度?如何张弛有度法?” 宋楠道:“我认为学者首先要有兴趣,一味的填鸭式教授,恨不得将所有的学问灌入太子腹中,又岂能消化jg通?太子并非不懂为学更好治天下的道理,据在下看来,太子是被这种贪多不烂的教授方法弄得怕了,也厌了;太子还年轻,为学修身乃一辈子的事情,何不缓缓而为,积少成多呢?” 杨廷和哦了一声道:“看来宋侍读倒不像是一介武夫,对于为学之道还颇有见地,我倒要听听你有何高见;你告诉我,如何才能有兴趣呢?道理便是道理,学问便是学问,何来半分花哨?” 宋楠道:“您也不必讥笑我,我自然是武夫一介,书也没读好,举人也中不上,但不表示我没有想法,杨学士如能一ri一学,穿插以古往今来事实佐证,相信太子殿下会学的更有趣味,更能记得清楚,听的明白。” 杨廷和冷笑道:“笑话,你倒是来教我如何为师了,你有何资格?” 宋楠道:“我自然没有资格,只是建议罢了,有句话叫因材施教,有的人固然过目不忘,有的人确需循循善诱,一味照本宣科,你说出去多少,别人又能理解接受得了多少呢?可为师和善为师是两码事。” 杨廷和气的发抖,怒道:“你是说我不善为师了?” 宋楠道:“我可没说你杨学士,只是打个比方罢了。” 杨廷和缓步走下台来,盯着宋楠问道:“照你这么说,师者还需迁就学者不成?” 宋楠微笑道:“自然要迁就,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己为人师,难道不想想如何传道授业解惑么?孔圣弟子三千,能学有所成的不过七十二人,难道其余的两千九百多人都是榆木疙瘩不成?说到底还是圣人教授的方法有些问题。” 杨廷和怒喝道:“住口,圣人你也敢亵渎?你这是反了天了,我终于知道为何太子厌学了,原来便是你这等人歪门邪说蛊惑太子。” 宋楠针锋相对道:“别给我扣大帽子,我是就事论事而已,何况圣人亦是人,后人遵之为圣,乃是其学问jg深勇于自省,孔圣人自己都说过:吾ri三省吾身,圣人不会犯错,自省为何?” 杨廷和被宋楠一番歪理噎的面红耳赤,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满肚子之乎者也,在这些歪理面前竟然没一条能够驳斥的。 “你这是歪理,岂有此理。” 宋楠道:“杨学士莫要动怒,就算这是歪理,但杨学士可要想想您教的是谁?若教授的是庶民士子倒也罢了,可是您教的可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大明之主,难道不能放下身段寻求能让太子学的进去的方法么?” 杨廷和默然,宋楠是在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杨廷和看似迂腐,其实绝不迂腐,他之所以对太子严格,一来自然是想露一手让皇上看看,内阁首辅李东阳荐举自己为少师,自己要抓住这个机会干出点名堂来。 二来则是基于明朝文人的通病了,明朝文人个个以诤臣自居,自负的一塌糊涂,说话办事语不惊人死不休,挨板子便是荣耀,挨板子便是资本,久而久之矫枉过正,几朝文臣个个是这个脾气,士子文臣中也津津乐道,杨廷和自然也不能免俗。 教授太子,就要将太子视为庶民,该责的责,该骂的骂,好像不这样做便没有骨气一般。 宋楠的提醒让杨廷和发热的头脑有些冷却,这毕竟是太子,教不好别人不会说太子学不好,而只会说教的人没本事;在受命为少师之前,皇上召见自己的时候言语之中便多多少少埋怨几名太子的讲师学问不济,太子学无寸进,就算不是自己的错,将来皇上心目中还是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太子可是皇上的独子啊,皇上对太子虽然严格,但谁都知道皇上护起短来也是比谁家父母都不输的。 杨廷和心有所动,但口头上决不能认输,正se道:“我杨廷和认为一是一二是二,万事都有规矩方圆,学问也是如此,就像写诗一般,作诗必有韵,有韵必要压,都是有规矩道理的。” 宋楠呵呵一笑道:“不押韵又如何?” 杨廷和道:“那便不是好诗,毫无意味可言。” 宋楠心头暗笑,心道你若是到了后世看看那些事,你会恨不得拿绳子把自己勒死,什么‘一只猫尾巴上的月亮就像是一坨屎。’什么‘风里的一只断手上下挥动,喷出一团白se的牛nai’云云,被诗坛奉为经典;还好杨廷和不知道这些,不然他会直接发疯。 “杨学士,在下并非跟你狡辩,我认为有些规矩不必太在乎,你说诗,我便也说诗,便是不守规矩的诗,也同样不失为好诗。” “胡言乱语。”杨廷和今天算是被宋楠弄昏头了,好容易逮到宋楠错处,顿时严厉呵斥。 宋楠道:“你不信么?我便试着写一首,请杨学士品鉴品鉴。” 众人一听顿时惊讶不已,这宋楠要当着杨廷和的面写诗?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见宋楠铺纸磨墨居然真的动起手来,惊奇之下,躲在外边偷听的刘瑾张永等人都呼啦啦涌了进来,杨廷和也觉得好奇,也顾不得呵斥刘瑾等人没规矩,一干人都看着宋楠,只见宋楠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刷刷刷写下几行诗来。 杨廷和看了此诗,顿时觉得三观竟毁,整个人都傻在当地了。 诗曰: ri照香炉生紫烟,一行白鹭上青天。不见年年辽海上,谁念西风独自寒。 再一首: 落魄江湖载酒行,但愿长醉不愿醒。满堂花醉三千客,不及汪伦送我情。 第一五八章 首辅 ( )nbsp;第一五八章 杨廷和头大如斗,在他的经验里从未见过人如此写诗,宋楠是将他人诗句摘录组合,一首诗实为四首诗的组合,读起来虽然有些怪怪的感觉,可偏偏又觉得挺不错的。(凤舞文学网) “这……岂有这种写诗法?”杨廷和瞠目道。 “杨学士只说这样的诗句是否可供一看?”宋楠笑道。 “这个……勉强可入目。”杨廷和倒也实话实说。 宋楠笑道:“能勉强入杨学士之目也算是在下的荣幸了,这是我戏谑之作,虽不登大雅之堂,但我只想说明一个道理,规矩是规矩,但也并非不可打破,打破规矩也未必全是坏事。” 杨廷和愣了半晌道:“算是也有些道理。” 宋楠道:“杨学士乃当今饱学之士,皇上请你来教授太子,自然是因为学士肚里有货,我并无指手画脚之意,只是和杨学士抱着同一个目的,让太子殿下能学到真道理、真文章,如此无论是您还是我这个小小侍读也算是尽了职责了,杨学士考虑考虑。” 杨廷和静立半晌,开口道:“今ri便到这里,我回翰林院想一想,或许你说的对,我须得好生思量一番如何教授太子了。” 宋楠拱手道:“恭送杨学士。”说罢眼神暗示呆若木鸡的朱厚照等人,朱厚照明白过来,起身道:“送杨学士,杨学士辛苦了。” 杨廷和还礼,默默转身离去,眉头紧蹙,似乎还在思量宋楠的话。 杨廷和离去之后,朱厚照一蹦三尺高,拉着宋楠的胳膊道:“宋侍读,有一套啊,三言两语便将杨廷和给说跑了,哎呀,我还担心他会翻脸给你好看,厉害厉害。” 刘瑾张永等人也凑上来伸着大拇指夸赞,刘瑾咂嘴道:“没想到哇,宋侍读还颇有辩才,更奇的是,那两首诗可真是有些怪才,拼拼凑凑便是一首好诗,杨廷和都无言以对了;你是怎么想到的?” 宋楠笑道:“这个可不难,不过是戏谑玩闹罢了,这种诗想写出来简单的很,我肚子里还有一大堆呢,譬如:‘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 朱厚照噗的一笑道:“简直胡闹,少小离家老大回,老了回来难道变的男女不分不成?” 宋楠笑道:“所以叫戏谑之作嘛。还有这个:‘在天愿作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朱厚照笑的打跌,指着宋楠道:“这……这……岂有此理,这不是无情无义么?好好的一首长恨歌全毁了。” “爷娘闻女来,举身赴清池;阿姊闻妹来,自挂东南枝。”宋楠吟道。 “哈哈哈……”朱厚照和刘瑾张永等人都快笑疯了,指着宋楠道:“你……你……你……” 宋楠又道:“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 这回刘瑾和张永等人全部傻眼,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通红,只得低着头强忍。 朱厚照似乎不太懂,眨巴着眼问道:“这句是什么意思?后宫佳丽跟铁杵有什么关系。” 宋楠深以为奇,本以为朱厚照这样的人一定早就明白男女之事,没想到居然一穷二白,张永连使眼se,赔笑道:“太子殿下,这句没什么意思,宋侍读随口说出而已。” 宋楠也觉得玩笑开得过火,这可是拿皇家开涮,别无端惹了祸事出来,忙道:“对,随口一说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朱厚照也没多想,正高兴的时候哪有空去深究,迈步往外走,问刘瑾道:“小谨子,今儿得空了,咱们玩什么?” 刘瑾躬身道:“太子爷不是一直想过过当掌柜的瘾头么?奴婢在后院搭了个酒肆,太子爷要不去当当掌柜的去?” 朱厚照兴高采烈的道:“好好好,叫大伙儿都去买东西去,我当掌柜的,宋侍读也来,替我当账房先生,小谨子小永子高凤你们几个当跑堂的伙计,咱们乐个一天。” 刘瑾面有得se道:“好嘞,太子爷请。” 宋楠见这架势不由皱了眉头,自己今ri的行为岂不是在纵容太子顽劣么?这可不是自己的初衷,本以为朱厚照是被学业压迫的过重自己才出来跟杨廷和说那些话来,现在倒有些后悔了。 再说身为太子爷,玩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当垆卖酒,传出去不是笑话么?刘瑾张永这帮太监跟着起哄倒也罢了,自己跟着瞎胡闹算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宋楠拱手道:“太子殿下,恕卑职不能陪你玩耍了,今ri既无进学,我正南坊中事务繁忙,请太子容许我出宫办差去。” 朱厚照略感失望道:“你不来么?挺好玩的。” 宋楠摇头道:“卑职不去了,太子爷,卑职提醒您一句,玩归玩,乐归乐,学还是要学的,杨廷和也许会减少学业分量,但太子殿下也需得学时用心,也不枉卑职根杨学士撕破脸皮;要知道,卑职今ri可算是得罪杨学士了,杨学士是内阁阁老所荐,若是他禀报阁老们,我这不是连阁老们都得罪了么?” 朱厚照想了想道:“说的也是,你是为我好,便是为了你今ri这番苦心,我也会好好进学;上午玩一会,午后我让小谨子去请杨学士来讲学便是。” 宋楠微笑道:“殿下果是明理之人,天下的百姓有福了。” 朱厚照嬉笑道:“你去忙你的,不过要经常来,再不可十几ri不见人影,否则我便要生气了。” 宋楠笑道:“遵命,下回来的时候,卑职教太子爷玩些好玩的东西,比当什么酒店掌柜的可强多了。” 朱厚照喜道:“好,那我等着。” 宋楠告辞离去,刘瑾面sey沉,宋楠一句‘比当酒店掌柜的强多了’之语,犹言自己出的这些玩乐的主意毫无意味,这是在当面指桑骂槐了,刘瑾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张永面带微笑,将一切尽入眼中。 …… 杨廷和皱眉行在通往大明门的殿间大道上,心中思考着宋楠所说的话,虽然在杨廷和眼中,宋楠不过是个锦衣卫的武夫,自己知道他的名字也是因为前段时间锦衣卫和东厂之间闹出的那些事情,宋楠入东宫为侍读,朝中大臣也都表示过异议;不过侍读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谁也犯不着为这件事来较真。 之前十多ri未见这个宋楠露面,自己也满怀着教导太子成才的抱负想要施展一番,可十几ri过去,太子就像是一只石磨,怎么钻都钻不出眼来,杨廷和自己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今ri宋楠说自己的教授方法不对,说什么填鸭式的教授,想想自己十几天来做事心切,倒是确实有那么一点填鸭之感,自己恨不得一夜之间便让太子殿下满腹经纶,可事实上,事与愿违。 也许真的该接受宋楠的建议,好好的考虑一番如何针对太子进行讲学,不然太子学不到本事,自己也辜负了首辅李东阳的期望,皇上若是查问起太子的学业来,自己也无法交代。 想起李东阳,杨廷和的心中一暖,身为内阁首辅,李东阳对自己却有着父兄般的关怀,自己也将他视为恩师,李东阳时常指点自己,自己年逾四旬尚未在朝中有所建树,不免心境焦躁,也曾写了许多自暴自弃的文章,李东阳看到之后特意叫自己去府上谈心,叫他磨练心境等待机会,自己若无李东阳教诲,恐怕早已斗志全无了。 现如今,李东阳荐自己为东宫少师,这便是给他机会了,可是自己却陷入迷茫之中,对太子的学业束手无策,这岂不是要教恩师失望么? 杨廷和站在路边踌躇,宫内阳光明媚,四下里温暖如chun,花坛上的小草芽也露了尖,他却完全无视这些,垂头皱眉不已。 “这不是廷和么?怎地站在此处踌躇?”有人在花坛对面的侧道上高声道。 杨廷和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行人簇拥着一名身形瘦小但神se自若的老者沿着侧道行来,真是说曹cao曹cao到,来者正是内阁首辅、太子太保兼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当今大明朝文官之首李东阳。 “恩师!”杨廷和连忙紧走几步赶上前去恭谨行礼。 李东阳眯着小眼笑道:“这是要来内阁寻我么?” 杨廷和这才发现,自己站立的地方正是文华殿正南方的内阁公房围墙之外,圆门内的一排排公房便是三位阁老在宫内的办公场所。 杨廷和忙道:“不是,学生恰巧路过此处,要去翰林院。” 李东阳诧异道:“今ri太子没有进学?今ri可是十九单ri,是太子进学的ri子呢,此时午时未至,便已经结束了?” 杨廷和硬着头皮道:“学生刚从文华殿出来,今ri……今ri……” 李东阳肃然道:“怎么?太子不愿进学?” 杨廷和忙道:“不不不,是另有原因。” 李东阳想了想,回头对身边的官员道:“你们先去户部办事,老夫稍后便来。” 身边众人拱手称是,纷纷往大明门外行去,六部办公之所便是在皇城大明外东侧。 “随我来。”李东阳转身往内阁院内走,杨廷和默默跟随,心中打定主意,将事情跟李东阳说明白,请恩师解惑。 (感谢郁闷偶然、acxld两位兄弟赐予月票。) 第一五九章 深意 ( )nbsp;第一五九章 首辅公房内朴素简陋整洁,几个木架上全是公文书本纸张,一张木桌上,两杯绿茶冒着袅袅的热气,香气淡淡弥漫。(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木窗外一缕冬阳被分割成数条细线,洒在围桌相对而坐的两个身上,杨廷和一跨入此门坐下,心境顿时平和了不少。 缓慢的语调中,杨廷和将上午所发生的事娓娓道来,李东阳捻着胡须,表情严肃的仔细听着杨廷和的叙述,时而眉头皱一下,大多数时间都保持不动。 “恩师,是否我太心急了,太子学业不见起se,之前所学皆遗忘殆尽,学生不敢妄言之前的讲官如何如何,但就我个人而言,太子……哎……太子心不在学业,为之奈何。”杨廷和深深长叹。 李东阳伸手一让道:“喝茶。” 杨廷和躬了下身又道:“我怕辜负恩师的举荐,也怕皇上责我无能,连累恩师;那宋楠虽是一介武夫,说的话我听着倒也有些道理,所以我便想好好想想,该如何教导太子学些治国之道,将来也好如皇上这般贤明圣德;学生自感责任重大,所以惶恐不安。”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廷和啊,你这是给自己脖子上挂了个秤砣啊,压得自己都透不过气来了。唔……你可知老夫为何荐你入东阁为少师么?” 杨廷和道:“恩师错爱,自然是想让廷和好生教导太子学业。” 李东阳道:“说的没错,不过却只是其中之一,天下饱学之士如过江之鲫,凭什么是你杨廷和?” 杨廷和起身拱手道:“恩师提携,学生没齿不忘。” 李东阳摆手示意杨廷和坐下,微笑道:“我对你人品才学极为看重,这一点世人皆知,你像极了以前的我,我对你抱有极大的期望;但你在翰林院呆的太久,已经沾染了些腐儒之气,不明白我荐你入东阁的另一层深意。” 杨廷和惊道:“恩师明言,学生愚鲁。” 李东阳转头看着窗外摇弋的冬青树缓缓道:“入冬以来,皇上身体便急转直下,胸闷气短还伴随咳血之症,恐……恐……不太好治愈了。” 杨廷和大惊道:“怎么会?皇上chun秋正盛,身体一向康健,又洁身自爱不滥酒se,怎地会如此?” 李东阳摆手道:“休得鸹噪,此事仅内阁阁老、内廷几位太监知晓,连京中两位国公都不知道,皇上一旦无法痊愈,太子便将即位;我荐你入东阁,便是给你一个未来的机会,跟太子搞好关系,太子登基之后,你便有机会入阁了。” 杨廷和恍然道:“这……原来如此,学生完全不解恩师之意,这可实在是蠢得可以。” 李东阳道:“倒也不怪你,我也不好明言,太子即位,改朝换代,人事变动一定极为频繁,朝中的平静也将打破,你太过实诚,我不得不替你谋划一番。据我所知,太子顽劣嬉戏之心过重,慢说是你,便是老夫亲自去教也是不成的,不过我大明江山靠的并非全是君王之力,太子登基之后,不出所料的话,内阁人事变动当不会太大,皇上心里也明白太子年幼尚不足以震慑群臣,言谈之际也有所流露;所以,只要我等一心匡扶,大明朝也乱不起来。” 杨廷和点头道:“恩师说的是,太子的学业……” 李东阳道:“进学还是要进学的,但你不必心急,那宋楠明显是太子叫他与你对抗的,不过是个弄臣罢了,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不过他提的方法倒是很有道理,你不妨就势而为,缓和同太子之间的关系,教导太子和教导普通学子不同,确实要拿捏分寸。” 杨廷和点头称是。 李东阳微笑道:“我这么说可不是要你放纵太子,老夫知道你的脾气,耿直执拗,有时候犟得像头牛;但你可知道,老夫欣赏的便是你这一点,学识可以通过读书获得,但铮骨却是天生,将来大明朝的内阁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能不至于让内廷祸乱朝廷,不至于让勋戚武夫胡作非为;廷和啊,未来我大明文官可就要靠你了。” 杨廷和浑身的血都快沸腾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李东阳竟然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期望,有一种想痛哭一场的感觉;四十多岁了,少年成名直到今ri,一直蹉跎无门,李东阳给他打开了希望之门,怎不叫他心中激动。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句话滚在心头来来回回,李东阳算是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 “哦对了,这个宋楠不就是和东厂闹得满城皆知的锦衣卫千户么?” “是他。” “你看他是否是别有用心之人呢?能攀上太子,让太子点名要他为侍读,恐怕不那么简单。” “外表倒看不出来什么,身上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不过他既然敢跟东厂番子叫板,若非无知无畏,便是胆气过人了。” 李东阳想了想,摆手道:“莫管他,他只是个小脚se,不过他为太子所喜,太子登基之后或是个人物,眼下倒也不必得罪他。但你也不必给他好脸,咱们文臣倒去跟锦衣卫番子这等人热乎,岂不教人笑掉了大牙。” 杨廷和道:“知道了,恩师。” 李东阳歪着头忽然笑了起来:“这宋楠写的两首歪诗倒蛮有意思,听说他原是秀才出身,这回老夫算是知道他为何自甘轻贱从军了,就凭这些插科打诨的诗自然是名落孙山,呵呵,我大明朝文官中岂能混进这等人,笑话。” 杨廷和跟着呵呵而笑,心中却道:“这两首诗倒也没什么插科打诨,倒是颇有心思的组合。”不过这话只在心中滚过而已,可压根没打算说出来。 李东阳又和杨廷和随口聊了些话,杨廷和心情舒畅,对答也流利起来,过不多时,觉得耽搁的时间过久,这才起身告辞离去。 李东阳喝光了杯中的茶水,伸手召来一名内阁公人来道:“去查查正南坊一个叫宋楠的锦衣卫千户的底细。” 那公人为难道:“李阁老,锦衣卫千户如何查?他查我还差不多。” 李东阳骂道:“蠢材,不会去找番子里的熟人去问么?你们私底下不是跟东厂番役有联系么?我们查不了,他们恐怕早就知道这个宋楠的底细了。” 那公人吓了一跳,浑身冒汗,作为东厂安插的暗椿,居然身份这么轻易便被李东阳点破,也不敢狡辩,忙连连点头,领命而去。 …… 正南坊中的事务逐渐上了正轨,初始大家还有些抓瞎,但很快便都很好的适应了新的规则,宋楠也如愿以偿的空闲了下来,每ri东转西转游手好闲。 家中的生意依旧火爆,两家分店也赶在年前陆续开张;但火爆的背后宋楠也看出了苗头,一品鸭虽然好吃,但真正能吃的起长期消费的却也并不多,自己以前想多开店面,获取更多的利益,却有些涸泽而渔的意思;宋楠不得不重新估算了一下,终决定烤鸭店的铺子不可再增加了,第六家分店开业之后,当天其他店面的生意便受了影响,这便是明证。 况且,各式各样打着一品鸭招牌的假货充斥街面,虽然是冒牌货,吃起来大相径庭,但人家胜在价格便宜,也有人吃不起正牌的跑去吃冒牌的,也算是过过干瘾。 宋楠也无可奈何,这年头可没什么专利保护,没什么知识产权,若是秘方泄密,被人冒了牌子都无处说理去,所以宋楠除了加紧保密措施之外,便决定要重新寻找新的商机了。 年前还有一件事也提上了宋家众人的议事ri程,那便是宋楠的婚事,宋楠早就已经答应了叶芳姑,要在搬入新宅之后娶她和陆青璃进门,这段时间趁着空闲下来也该兑现承诺了,每天晚上不是表姐就是表妹陪着睡觉,迟早有一天搞大了肚子,这也是叶芳姑和陆青璃的担忧,虽然没说出口来,宋楠岂会不知。 然而,当宋楠提及此事的时候,叶芳姑却只同意让宋楠纳陆青璃为侧室,自己却不愿意同时过门;宋楠软硬兼施,各种办法都用尽了,叶芳姑却就是不松口;但问及是否对自己无爱,叶芳姑却又否认,恨得宋楠牙根痒痒,除了在床上对她大加惩罚,弄得叶芳姑死去活来之外,别无他法。 宋楠想了好久,才自我安慰的将叶芳姑的行为归结为女权的自我觉醒,原来宋楠就担心叶芳姑难以驾驭,果然得到验证。 不过好在,叶芳姑并非如宋楠担心的那般有别样的想法,相反似乎为了平息宋楠的恼火,对他也少有的迁就,晚上陪寝之时,宋楠提出的无礼乃至无耻的要求,她也红着脸答应,倒是让宋楠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 (感谢迦太基的失落兄弟赐予月票。) 第一六零章 娶妾 ( )nbsp;第一六零章 新年和上元节之后,宋家上下便开始替宋楠cao办大事,宋楠办的很隆重,似乎是为了弥补对于不能让陆青璃成为正妻的遗憾,一切程序都按照正常嫁娶的程序来进行。(凤舞文学网)? 陆青璃父母双亡,只剩下叶芳姑一个亲人,叶芳姑便代行其长辈之责,纳彩、问名、纳吉、纳徵、请期、迎亲,一丝不苟的完成;临时租用了一间宅院当作陆青璃的娘家,正月二十八良辰吉ri,吹吹打打的迎娶了陆青璃进门。 当看着陆青璃顶着红盖头,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进了宋家的大宅,和宋楠交拜天地送入洞房的时候,叶芳姑的眼睛湿润了,自己苦命的妹妹终于有了终身的依靠,也算是苦尽甘来。 当晚,宋家大宅连摆大宴,招待来往宾朋,虽只在京城呆了区区一年不到,往来的宾朋倒有好几百,大多数都是衙门中的大小官员和旗校,光是收礼便收了几千两银子。 宋楠喝的醉醺醺的进了洞房,叶芳姑正陪着陆青璃在房中聊天,见宋楠浑身酒气的进来,头上新郎帽的簪花都掉了半只,姐妹两忙上前搀扶他。 宋楠见叶芳姑和陆青璃的眼角隐隐有泪痕,诧异问道:“怎么了?大喜的ri子,怎地哭起来了。” 叶芳姑忙擦干泪痕笑道:“哪里是哭,这是高兴呢,刚才我们只是想起了爹娘而已,若是爹娘在世,看到青璃嫁了好人家,还不高兴坏了;只可惜他们看不见了。” 叶芳姑眼角又落下泪来,陆青璃掏出手绢替她拭泪,叶芳姑很快止住悲伤笑道:“今晚是青璃大喜的ri子,你瞧我这在做什么?我也不在这里惹人嫌了,新婚良宵,我该回避才是。” 陆青璃红了脸嗔道:“表姐,你说什么呢。” 叶芳姑笑道:“还害羞么?都嫁人了,赶紧给表姐生个小侄儿出来玩玩。” 陆青璃跺脚娇嗔,叶芳姑抿嘴笑着出了门,招呼婢女将门关上。 宋楠伸手去拿杯子倒茶喝,陆青璃忙替宋楠沏茶,送到宋楠手上,宋楠轻轻一搂她的腰肢,陆青璃熟练的坐到宋楠大腿上。 “青璃,你怪我么?” 陆青璃道:“怪你什么?” 宋楠道:“我本以为可以娶你们姐妹二人之一为正妻,可是娘亲不同意,现在委屈你为侧室,我心里觉得对不住你。” 陆青璃笑道:“宋大哥,别这么想,你能收留我们,已经是大恩德了;再说你是我们姐妹的救命恩人,便是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也是应当的,更何况你对我们这么好,只要能跟着你,别说做侧室,便是做丫鬟也是可以的。” 宋楠双手搂住陆青璃,贴着她的脸摩挲,轻声道:“你放心,即便将来有了正妻,我也会立下规矩,绝不准有欺负你们的行为。” 陆青璃嘻嘻笑道:“小郡主么?她才不会欺负我,这段时间来的勤快,跟我无话不谈,关系好的很呢。” 宋楠叹道:“也许不是她,谁知道呢,她是国公府郡主,国公府岂会容她下嫁于我。” 陆青璃亲了宋楠一口道:“国公府怎么了?宋大哥绝对配得起他们,在我心目中,宋大哥是世上最有本事的人。” 宋楠心头一热,探手进内摸索到陆青璃的胸口,握住两团柔软轻轻揉捏道:“是么?你是说床上的本事还是床下的本事?” 陆青璃被他捏的直打战,腻声道:“都厉害,都……很棒。” 宋楠嘿嘿笑道:“那咱们还等什么?一刻值千金,你我洞房花烛之夜,可不要浪费时间,今晚战个痛快,也无需偷偷摸摸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丈夫和妻子的闺房之乐。” 陆青璃勾着宋楠的脖子不撒手,脸上已经火烧火燎起来,宋楠抱着她站起身来,轻声叹道:“本来以为今晚可以和你们姐妹一起洞房,可芳姑就是不肯嫁我,想必是看上别的男子了。” 陆青璃忙道:“不是的,宋大哥你可别误会表姐,表姐……表姐身子都给你了,还会喜欢别的男子么?那成什么人了。” 宋楠道:“那是为什么,本来姐妹二人一起娶进门来是说好的事,芳姑干什么不答应。” 陆青璃道:“宋大哥,你不懂的,表姐的xg子你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拉不下脸来跟我一起嫁给你罢了,表姐说,姐妹二人共同嫁给你为妾,别人会戳脊梁骨的,我说让她先嫁给你,她却说反正岁数也大了,迟个几年也没什么,反倒是我,如果再大一两岁还不嫁人便辜负了好韶华了;我拗不过她,这才只好先跟你成亲,过个一两年,你再诚心求肯她,她自然会答应。” 宋楠这才明白原来叶芳姑是自尊心在作祟,不过说的也有道理,两姐妹同时嫁给自己为妾,外人自然会多嘴多舌,叶芳姑又是个脸皮薄的人,岂会轻易的答应此事。本着对陆青璃的疼爱,叶芳姑只能先牺牲自己,让青璃先嫁人,这样既保存了颜面,又让陆青璃有了归宿。 “原来是这样,我还当她心中有了别人呢,倒是吃了好一番干醋;不过我这一床两美的梦醒可要破灭了。”宋楠不无遗憾的道。 陆青璃在宋楠耳边哈着热气道:“好贪心的夫君。” 宋楠腆脸道:“我是替你着想,你不是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大榔头么?每次到了关键时候就求饶,大榔头迟早要生锈。” 陆青璃轻笑道:“你真的想么?要不我替你叫表姐进来?” 宋楠心头大动,嘴上却道:“她肯定不肯,除非杀了她。” 陆青璃嬉笑道:“你干什么要和她商量,我叫她进来,你直接抱着她便是,我替你帮忙。” 宋楠心头大乐:“你会不会不高兴?这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 陆青璃嘻嘻笑道:“什么我的她的,下回姐姐洞房我再闹回来便是;再说,我见姐姐刚才走出去的样子有些心痛,看着我嫁给你她心里虽高兴,但也一定很羡慕,你想她都二十二岁了啊。” 宋楠笑道:“好,就这么办,你去叫,我在这守着门,一进门我便动手。” 陆青璃从宋楠身上溜下地来,穿了鞋子拉开房门,门口两名婢女正侧耳倾听,忽然门被打开,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少夫人有何吩咐?”婢女忙问道。 陆青璃转了转眼珠子,附在一名婢女耳边轻声耳语两句,那婢女点点头转身离去,陆青璃转身回屋,宋楠讶然道:“这么快?人呢?” 陆青璃笑道:“马上来,听我号令,你去床上躺着。” 宋楠不解,被陆青璃拉到床边扒了衣服往床上一推,低声嘱咐了两句,宋楠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不一会,门外叶芳姑的说话声传来:“怎么就肚子疼了?喝多了酒么?” 婢女的声音道:“我们也不知道,只说叶姑娘会手法,拿几把就会好。” 叶芳姑狐疑道:“我什么时候会手法了,真是奇怪。” 婢女道:“我们可不知道,公子爷说的。” 说话间叶芳姑进了门来,见红烛高烧,帐幕低垂,屋内空无一人,忙问道:“青璃?宋公子?” 床上传来哼哼声,陆青璃却没出声;叶芳姑走近床前伸手一撩帐幕,猛见宋楠连被子带人扑起,一把便被宋楠拥进被窝里去,叶芳姑慌了,连声叫道:“做什么?放开我,你喝醉了撒酒疯么?” 宋楠只不答话,搂住叶芳姑的头便亲吻,慌乱中只听房门哐当关上上了拴,叶芳姑余光中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掀了帐幕刺溜一声钻上床来,在后面紧紧搂住她。 叶芳姑好容易挪开嘴巴,急道:“青璃,你做什么?” 陆青璃嘻的一笑,凑上来在叶芳姑耳边道:“姐姐陪我一起洞房。” 叶芳姑大惊,刚要斥责,宋楠的大手已经解开她的衣襟,探进她怀中的在那双挺翘上揉捏起来,叶芳姑急着起身,却被陆青璃从背后保住,小丫头平时功夫稀松,这时候一招锁拿倒是用的妙到毫巅,叶芳姑也不敢以强硬手段反击,那会伤到陆青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宋楠将自己的衣服扣子尽数借了。 陆青璃在后协助,一顿扒拉,叶芳姑顿时全身只剩亵衣,几近了。 叶芳姑面红似火,嗔道:“你们两个,当真胡闹。” 宋楠不答,埋头干事,双手如蛛爬般摸遍全身,猛然间,叶芳姑身上一软,自觉要害之处已被五指大军攻克,顿时毫无反抗之力,宋楠更不怠慢,翻身而上,也不管半湿半干挺枪强行刺入。 叶芳姑羞得捂住脸放弃了挣扎,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的表妹都倒戈了,还挣扎个什么劲;过不多时,只觉下体火热chunchao迭起,最终忍不住抱住宋楠的身子,陶醉在无穷无尽的快意之中。 第一六一章 游戏 ( )nbsp;第一六一章 正南坊衙门中事务井井有条,由于少了杂务羁绊,宋楠空闲的时间多了下来,也得以有更多的时间去东宫陪朱厚照。(凤舞文学网)? 正月一过,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文华殿后殿花园内,新绿乍起,阳光明媚,平整好的夯土地面上,一张半人高的大网扯在当中,周围以白灰打线呈长方形的范围,宋楠正和朱厚照分站两端,手持马尾编制穿线的红木球拍,来回击打着一只内胆充气的牛皮小球。 两人身上只着单衣,穿着轻便的薄底快靴,腰间束带,头上去冠,一副干练的打扮;十几个来回之后,朱厚照嘿然一声喝响,奋力击出一球,宋楠假意踉跄接球,球拍和球划然而过,落在界内蹦跳而去。 站在一旁的刘瑾口中竹笛‘滴’的一声急响,宋楠哈哈笑道:“殿下,这一局你赢了。” 朱厚照蹦起身来,挥舞了一下拳头,笑容满面的道:“终于赢了你了,可不容易,这网球还真是好玩,每一场打下来,汗出如浆,浑身舒泰;这玩法你是怎么想出来?” 一干太监宫女拿了厚袄上来替朱厚照和宋楠披上,两人来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休息,端了热茶补水。 “太子殿下,要玩就要玩有意思的东西,打这种网球可不止是锻炼筋骨,在来往之间的算计,何时下底,何时上网截击都是需要筹谋和判断的,既锻炼头脑又锻炼筋骨,这才是正儿八经的游戏。”宋楠拿着白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笑盈盈的道。 “说的是,起先我还以为没什么好玩的,这几天来我觉得越来越好玩了,你瞧我胳膊上的肌肉都鼓起来了,以前晚上老是很晚睡不着,如今挨了枕头一觉到天亮,睡得那叫一个舒服。”朱厚照浑身舒泰,指手画脚的道。 宋楠笑道:“那是自然,我还有新的游戏玩法,以后再教太子殿下。” 朱厚照急道:“什么玩法?说来听听。” 宋楠道:“不急,那需要大场地,无需平整,平缓的山坡最好,还需要等到青草茂盛的时候,这时候便是想玩也玩不了。” 朱厚照道:“原来如此,只能等着了,不过山坡草地的场地我倒是有个地方可以提供,皇城后山是个不错的地方,万岁山虽不高,但山坡宽广平缓,一到chun夏,绿草如茵,也许符合你的要求。” 宋楠点头道:“到时候我去看看,还需过个两三个月才成;不过别嫌我啰嗦,太子殿下的学业可不能荒废,最近杨学士如何?” 朱厚照笑道:“杨学士最近倒是不那么逼迫我了,每ri一个时辰的讲学,有时候是一篇文章,有时候是习字,有时候只是跟我闲聊半天,我觉得他好似变了个人。” 宋楠道:“那就好,太子觉得效果如何呢?” 朱厚照道:“你也知道我不喜读书,但这么点学业还是能该应付的过去的,自觉很有长进;上元夜父皇考我,我也能勉强应付不出大差,父皇还夸了我呢。” 宋楠道:“恭喜太子殿下了,这样便好了,你学业有所进阶,我也能心安理得的弄些有益的游戏给太子散心,否则别人定说我们这些太子身边的人教唆殿下玩物丧志,到时候我们这些人可就要倒霉了。” 朱厚照笑道:“不用你提醒,我自家知道这个道理,小谨子小永子他们还有你宋楠都是我身边的人,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寻你们的把柄呢,我岂能让他们得逞;待我登基之后,瞧我怎么收拾他们。” 朱厚照笑容收敛,身上散发出一股凌冽之气,毕竟是皇家太子,未来的储君,虽平rixg子随和爱玩爱闹,但说起这些话来,一样让人心惊胆战。 “父皇的身子不太好,太医们也想不出好法子,我很是担心,这时候也不想让父皇为我cao心,我都要小谨子将后院里的花鸟屋和酒铺子都拆了,便是怕被父皇听见了生气,更加的对身子不利。”朱厚照说及弘治的病情,脸上神se转黯,对弘治的敬爱之情溢于言表,倒绝不是作伪。 宋楠本不以为意,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皇上生病也很正常,但从太子的话语中宋楠察觉到一丝恐慌,想必病情并不简单,不然朱厚照也不会如此在意。 宋楠安慰道:“太子殿下一片孝心,皇上定然会明白,皇上chun秋正盛,生些小病无需过于担心,待chun暖花开气温回升自然会慢慢调养回来。” 朱厚照点头道:“说的是,急也无用。” 宋楠道:“我在宫外替你寻些好药好医,若觉得合用便给太子带进宫来,太子去探望皇上的时候也可尽尽孝心,有些东西宫中太医院恐也是难以寻到的。” 皇宫中也不是什么都有,钱再多也有买不来的东西,就像上回宋楠中毒所用的三头雪莲,太医院便没有这样的药材,而英国公府中却有,便是这个道理。 朱厚照无言拍拍宋楠的肩头道:“难得你如此众心一片,我这里先谢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再战一局如何?” 宋楠起身笑道:“好,烦心愁事一拍挥去,再战一局。” 朱厚照笑着起身:“就是这个话。” …… 沐浴更衣之后,宋楠告辞出宫,行到东华门附近,身后有人轻声的叫喊。宋楠回头一看,原来是张永。 “张公公,你也出宫么?”宋楠抱拳一礼。 张永还礼道:“宋侍读,咱家是来给您送礼的。” 宋楠道:“送礼?送的什么礼?” 张永从怀中摸出一只碧绿的小瓶,笑道:“咱家耳目鼻塞,竟不知宋侍读ri前成婚,没有去道贺,实在失礼之极;这不,昨ri刚听人说起,想着今ri宋侍读会来东宫,便备了份薄礼。” 宋楠连声道:“可不敢当,只是纳了侧室罢了,岂敢让公公破费,心意我领了,礼却不能收。” 张永把脸一板道:“瞧不起咱家么?咱家对宋侍读可是一见如故呢,再说这只是个小玩意,还请收下。我知道宋侍读不事张扬,所以适才在东阁便没有拿出来。” 张永说罢,珍而重之的将手中的碧绿小瓶子捧了上来,宋楠忙双手接过,见那小瓶子碧绿可爱,还有个红布小木塞塞住,瓶上画着美女牡丹等香艳的图画,倒是jg致的很。 “这是个翠玉小瓶,瓶子倒是无甚珍贵,不过这瓶子里的物事还是挺有用的。”张永笑的有些猥琐。 宋楠伸手yu拨开瓶塞瞧个究竟,张永忙阻拦住道:“宋侍读,现在可不能看,晚间闺阁之内倒是可以一观,不然怕是无处泻火去,嘿嘿。” 宋楠算是明白了,这一瓶定是催情药物之类的物事,虽然自己男根强力,不大用的着,但毕竟有备无患,也算是张永的一片心意,只不过这个张永是个太监,怎会有这样的玩意。 张永似乎看出宋楠的心思,笑道:“宋侍读也知道,咱家这些宫里当差的都是命苦之人,但人有七情六yu,宫里也有假凤虚凰的玩意儿,不过是随便闹闹,聊胜于无罢了;不过这物事可不是我用的,我用了也没用,这物事是我从内务府得的,据说用后神勇无比,只是今上不喜,这些东西也没人敢拿出来献上,这一回刘瑾从内务府要了几瓶,我便拿了一瓶过来,咱家苦命是用不着,正好拿了给宋侍读当贺礼用。” 宋楠听他话里有话,送礼送这些物事本就不太寻常,现在又啰啰嗦嗦的扯出这些话来,还特意提及刘瑾取了好几瓶这玩意,不知想表达什么,不过宋楠打算装糊涂,不接话茬。 张永等了半天,见宋楠无动于衷,似乎听不出自己的弦外之音,除了表示感谢之外,有转身yu走的意思,忙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刘瑾干什么要从内务府拿这些物事么?” 宋楠心头暗笑,总是要你自己说出来,我不问岂不憋死你了。 “哦,刘瑾拿这些作甚?难不成刘公公用的上?” 张永左右看看,拉着宋楠到花树从中,小声的道:“宋侍读,你得罪人了知道么?” 第一六二章 警告 ( )nbsp;(今ri三更,晚上还有一更,跪求收藏。(凤舞文学网)?)第一六二章 “宋侍读,你得罪了人知道么?”张永神神秘秘的小声道。 宋楠一愣,笑道:“我得罪的人可多了,张公公指的是哪一位?” 张永严肃的道:“莫开玩笑,咱家知道你在外边跟东厂的人斗得不亦乐乎,人家都下毒毒杀你,岂不知你有仇人?不过这回你得罪的可是太子身边的人。” 宋楠诧异道:“太子身边的人?我自问无出格之处啊?在下来文华殿的次数也并不多,隔三岔五来一趟罢了,能得罪了谁?” 张永道:“隔三岔五来一回都让太子对宋侍读视为心腹,要是天天来,还不让大伙儿在太子身边说不上话了么?” 宋楠愕然道:“您是说,太子对我不错,引起大伙儿的不安么?” 张永笑道:“也不知宋侍读是装糊涂还是跟我打哑谜,太子殿下平ri可是一口一个宋侍读如何如何,身边的人若是办事不力,太子殿下也会拿出宋侍读来跟咱们比较,咱家倒是没什么,本来就在东阁没什么地位,只要太子殿下开心,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就算烧高香了,但有的人便不这么想了。” 宋楠心中jg惕起来,淡淡道:“我只是尽本分罢了,早前就说好了,我是当不来什么侍读的,只是进攻来陪太子殿下聊天解闷儿,这样也得罪了人,那我便无话可说了。” 张永悄声道:“说的是这个理,不过太子殿下跟你学了玩些新奇玩意儿,将人家苦心建立的花鸟房和酒铺子都拆了,让人家如何下的去脸去?” 宋楠皱眉道:“你是说刘公公?” 张永缓缓点头道:“不是他还有谁?背地里已经对你叫苦不迭了,他和高凤丘聚几个私下里说话我可都听见了,说你不懂规矩,侍读的事不干,到把太子身边内侍的事情包圆了,太子如今开口闭口都是你,让刘公公如何心绪平静?” 宋楠道:“是刘瑾要你来跟我说这些的?” 张永摇头道:“宋侍读,你把我张永看的也忒小了,刘公公虽是太子身边最得信任之人,但我张永对他可没什么好感,此人表里不一,心狠手辣,做的那些事我都看不过去。” 宋楠迟疑道:“刘公公是这样的人?” 张永微笑道:“你在宫中时ri方短,自然不知道刘瑾的手段,但我们这些人可都是知根知底的,东阁之中,宫女太监吃过刘瑾亏的那可不在少数,送了命的便有好几个,大多数事情我们见了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但刘瑾见了必会大张旗鼓,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权威。” 宋楠皱眉道:“宫女太监犯了事自然是要处置的,刘瑾这么做也是维护东宫的秩序。” 张永鄙视道:“狗屁,都是些鸡毛蒜皮之事,打翻了碗碟或者是睡过头这等事你说算是大事么?刘瑾为此打残了几名小太监,宫女偷偷在园子里摘朵花戴着算是大事?刘瑾便说她们狐媚妖艳图谋诱惑太子殿下,给杖毙了一名,你评评,这算是得体么?” 宋楠吸了口冷气,没想到刘瑾平ri看上去一团和气,暗地里却如此跋扈,这些手段也太过歹毒了些,倒显得有些变态了。 “太子殿下容他如此?”宋楠问道。 张永笑道:“你该知道太子殿下其实是个心地忠厚之人,刘瑾自太子殿下八岁起便来东宫伺候,如今都仈jiu年过去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想而知;虽是主仆之分,但太子殿下重情义,对刘瑾也是一等一的好;刘瑾又善于讨太子殿下欢心,况且东阁之中的事情太子知道的又有几桩?偶尔让太子殿下知晓,刘瑾却又能巧言令se的遮掩过去,事后必对告密之人打击报复,一来二去,谁还敢忤逆于他?” 宋楠想了想道:“这倒也是,可我又没得罪他,他凭什么对我不满?” 张永笑道:“你自以为没得罪他罢了,记得上次和杨学士的一场争端么?当时太子殿下被杨廷和逼得快要发疯了,刘瑾没办法解决,被太子大骂无能,后来你轻轻巧巧的化解开来,太子便说你本事大,咱们几个加起来也没你有本事,我张永自然是心服口服,但刘瑾从那时起便怀恨在心了,你的出现动摇了他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凭他的心xg,如何能容你?” 宋楠仔细揣摩张永的话,告诫自己不要轻易的附和,宫中y谋甚多,越是皇上身边和太子身边越是是非多、y谋多,要是行事不经过思考,那就死定了。 张永续道:“刘瑾讨太子爷的手段本就是弄些花鸟鱼虫之类的新奇玩意来让殿下把玩,又满足太子殿下一些奇怪的要求,譬如太子殿下要过过当掌柜的瘾,他便建了酒馆,要过过带兵打仗的瘾头,他便召集内侍们扮作鞑子任太子殿下冲锋砍杀,亏得他还知道用竹刀竹剑,不然砍死了人都是白饶。” “说句不敬的话,太子殿下是小孩心xg居多,岂会不对他欢喜?自打你来之后,太子殿下跟你学了这些东西,拆了酒肆和花房,轮到骑马she箭打仗又没你经历的多,指点的更加像模像样,刘瑾自然会不高兴;瞧瞧,如今连这药物也用上了,这些药物便是要给太子殿下用的,太子殿下还不知道男女之乐,刘瑾这也是被你逼的没办法了,少年人一旦沾染女se必然沉溺其中,这是在和你抢夺太子面前的第一红人的位置呢。” 宋楠恍然,刘瑾这行为有些下作了,自己确实没想到这些作为会引起太子身边这么多的纠纷,不过仔细想来倒也合情合理,太子是未来储君,将来登了大宝之后,身边的太监们更有机会上位,不在这时候抓住太子的心,将来临时抱佛脚可就迟了,自己的无意举动倒成了在于刘瑾等人争宠了。 宋楠皱了眉头道:“这些事我是想也没想到,刘公公若是如此想,我倒有必要跟他解释一番。” 张永笑了:“解释?这不是yu盖弥彰么?咱们这些人说话办事明里一丝不漏,暗地里争斗那是必然的;也不瞒你说,太子待我也不错,否则我也没资格侍奉太子起居,太子身边八名随侍公公各有各的长处,不过我和老马是一路,刘瑾和高凤丘聚谷大用他们几个是一路,但明面上我们八个可是称兄道弟一团和气;谁要是说出来内中的争斗,便是捅开了窗户纸,恐怕立刻便被告到太子殿下面前,将来也必无出头之ri了。” 宋楠明白张永的意思,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暗中角力便也罢了,谁要是戳破这层纸,便是矛盾公开化,其他人固然不会承认,反会以此为由怒斥这人内心y险,众口一词之下,太子殿下岂会容他。 宋楠想了想问道:“张公公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张永笑道:“没什么,切莫以为我张永是在拉拢宋侍读,我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挡了人家的路,人家岂会容你。” 宋楠心道:你这就是裸的拉拢好不好,你斗不过刘瑾,便想借我之力扳回来,我岂是你能利用的。不过张永的话倒也不无道理,上回刚进东宫之时张永便提过一次,自己原本不当回事,这回可不能大意。 但无论如何,自己绝不掺合他们太监之间的争斗,倒是可以从中取利,以前拿太子侍读这个身份不太当回事,但宋楠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便是自己锦衣卫千户的身份,跟这个看似无权无职无地位的太子侍读相比,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更何况太子将为皇上,太子近臣自然是近水楼台,可不能浪费了这个好位置。 宋楠呵呵笑道:“多谢张公公指点,张公公对我宋楠没得说,当ri中毒之时也是张公公带了太医前去救我,这回又指点迷津,宋楠铭记在心。” 张永谦逊道:“宋侍读说哪里话,上次不是你帮忙,怕是要被东厂的人揪到痛处了,咱们兄弟在一起,谈什么谢不谢的。” 宋楠扬手将瓷瓶珍而重之的放入怀中,笑道:“这个礼物总是要谢的。” 张永眨了眨眼睛道:“可要适量,否则会捅破天的。” 宋楠哈哈大笑,拱手告别出宫。 第一六三章 故人 ( )第一六三章 宋楠骑在马上穿行过熙攘的街道,二月的温阳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很是受用,但宋楠却无心享受,他在认真思量张永的一番话。 自己无意间接触到太子,遂被授予东阁职位,却提供给自己一个接触到未来皇上的机会,意识到这一点虽有些迟钝,但从朱厚照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这位太子还是颇有人情味的;然而引起身边刘瑾等人的不安却是宋楠事先没有想到。 大明朝太监势大已经是众所周知之事,说白了,大明朝的皇帝便是要借内廷太监的势力和文臣勋戚相抗衡,为君之道必然是坐山观虎斗,大搞平衡之术,哪一方坐大,哪一方便受打压。相对而言,内廷的权利其实便来自于皇帝,这也是为何刘瑾等人会对自己不满的原因,太子的宠信与否,基本上决定了未来他们的权力有多大,自己也确实不该阻挡刘瑾等人争宠献媚的道路,相反,想要还要同他们搞好关系才是。 虽然据张永所言,刘瑾跋扈凶残,当朋友结交是不可能了,但不能做朋友,却更不能当敌人,同属太子身边的人反倒有着共同的利益。不管他的行为有多可恨,目前还轮不到自己来指手画脚。说到底,自己还只是太子身边的一名小人物,自己的本职还是锦衣卫的千户,将来能否再有寸进便看此时的经营了。 宋楠打定了主意,要寻机和刘瑾长谈一次,切入点其实很简单,自己是外官,不管太子对自己多么好,也威胁不到刘瑾等人将来在内廷的权力,总不至于下作到割了卵蛋进宫当太监,那个宝贝疙瘩便是给个皇帝当,也是不能换的。 对于刘瑾拿了虎狼之药准备引诱太子殿下尝一尝成人之乐,宋楠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迟早太子殿下会‘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所要做的不是阻止,而只需要稍稍提醒不要过度耽于美色,坏了身子罢了。 宋楠骑马回衙门溜了一圈,衙门里没什么大事,坐了一会,泡了茶跟几个属官吹了会牛皮,便起身回家吃午饭;自打新婚之后,宋楠已经不大在衙门用中饭,一来衙门无事,二来自己已经是有了家眷的人,该没事就回家才是。 刚进了前院,一名仆役上前牵了马去打理,忠叔便从前厅急匆匆的赶来,手中拿着一份名帖道:“少爷,上午有个人送来名帖,说是请您晚上去赴宴。” 宋楠近来接到这样的帖子不少,也没在意,胡乱瞥了一眼,口中道:“知道了。” 忠叔跟在后面道:“那人还说了,是蔚州府的故人。” 宋楠一愣,转身伸手抓过拜帖来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故人方大同拜见宋千户,晚间在正南坊春风楼设宴,请宋千户前往叙旧。 宋楠皱眉道:“他见我作甚?” 忠叔道:“少爷认识他么?” 宋楠道:“忠叔,这人你也认识,在蔚州的时候我入职军中,此人还来道贺过,便是时任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百户的方大人。” 忠叔想了想道:“倒还有些印象,是不是那个身体健壮精明之极的武官?” 宋楠点头道:“就是他。” 忠叔嘟囔道:“一同来京城这么久也没见他来过,少爷升官了他便来了,可见不是个实诚人。” 宋楠一笑不答,穿过前厅来到后堂;庭院里,叶芳姑正拿着把锄头在花坛上搅动,一只布包里放了些种子摊开在一旁,宋楠蹑手蹑脚过去,一把搂住笑道:“芳姑在做什么?” 叶芳姑吓了一跳,白了一眼道:“花坛空了,这时节须得播下花籽了。” 宋楠笑道:“你们掘了那两朵牡丹花当然会空了。” 叶芳姑嗔道:“还不是为了你掘了的,快进房去,有个人正在生气呢。” 宋楠笑道:“青璃么?怎地生气了?” 叶芳姑道:“青璃没心没肺的怎会生气,你的小郡主来了。” 宋楠吓了一跳,这小郡主来往自家宅院越发的勤力了,跟串门走亲戚一般,年后都来了五六趟了,张仑和老公爷难道是默许了不成? “我去看看,头疼。”宋楠转身往屋内走。 叶芳姑的声音传来:“怕是高兴的了不得。” 宋楠当作没听见,进了屋子,掀了帘子往青璃房中钻,只见陆青璃和小郡主正一坐一站,小郡主嘟着嘴面色不悦,青璃在一边轻声的说着什么。 见宋楠进来,陆青璃上前道:“宋大哥,小郡主来了。” 宋楠笑了笑道:“郡主好,来了正好一起用中饭。” “不吃。”小郡主硬邦邦的甩来一句。 宋楠怔了怔,陆青璃上前拉着他的胳膊往外拽,眼睛眨巴眨巴的似有话要说。 宋楠被她拉到外边,问道:“她怎么了。” 陆青璃脸上红了红道:“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我惹她了?” 陆青璃道:“还不是你,成婚的时候我便说要先告知她一声,你说怕她胡搅蛮缠便瞒着她,她如今知道了,自然是不高兴了。” 宋楠皱了眉头,小郡主知道自己身边有陆青璃和叶芳姑,亲热的时候也表示过不在意,大门大户里边这等事见的太多,别的不说,光是张懋老公爷身边的侍妾便多达上百人,她该不是为这个生气才是。 宋楠想了想低声道:“你去命人准备饭食,我来开导开导她。” 陆青璃道:“好生说,别气着她,她还给我带了新婚礼物来了呢。”说罢露出手腕,将一串明晃晃的大珠子给宋楠瞧。 宋楠放了一大半的心,带礼物来贺喜,便说明没什么大事;正想着,里边小郡主开始大叫道:“宋楠,宋楠,滚进来。” 宋楠挠头掀帘子进来,小郡主站起身来脸上怒气冲冲,小嘴撅的能挂马桶。 “媗儿,何事不开心啊?哪个没长眼的得罪小郡主了?”宋楠笑眯眯上前去。 “就是你这个不长眼的,枉我待你一片真心。”小郡主跺脚道。 宋楠道:“你该不会是因为我纳青璃为侧室的事情恼火。这可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我岂能不遵诺言。” 小郡主嗔道:“谁管你这些了,我问你,你娶陆妹妹进门干什么瞒着我。” 宋楠挠头道:“这个……也非瞒着你,可能是忙的忘记了。” 小郡主怒道:“你就是不重视我,也许认为我会吵闹,我问你,我是你什么人?” 宋楠苦笑道:“这个……叫我怎么回答呢,你是我什么人呢……嗯……”宋楠心道:说你是我夫人你还没到那地步,你家爷爷和兄长恨不得阉割了我,说你跟我没关系也不对,两人亲嘴都亲了几十次了,这关系还真难描述。 “女朋友!对,你是我女朋友。”宋楠总算是找到了合适的词,虽然这年头没什么女朋友之说,但这个词拿来形容目前的关系最为贴切。 “呸,好哇,我现在才知道我在你心里只是个朋友罢了,好,算我瞎了眼,我走……”小郡主跺脚便走,眼里也泪花闪闪起来。 宋楠赶紧懒腰抱住道:“女朋友便是未来夫人的意思,这还不够重么?” 小郡主扭头道:“真的么?” 宋楠道:“苍天为证。” 小郡主飞了个白眼道:“这还差不多,哪里来的怪词儿,我来问你,既是未来夫人,为何你纳妾不请我来,我这正妻不该受杯茶喝喝么?” 宋楠一个趔趄差点栽倒,这个小妮子,居然摆起大妇的派头来了,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为了面子发邪火,问题是就算我有意娶你,你不还没过门么? “你就为这个生气?” “是啊,我可是你未来夫人。” “拜托,你我可还没成亲,成婚六礼一样未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全然没有,我若将你摆在堂上受青璃奉茶,你爷爷和哥哥还不带了王府卫士来抄了我的家么?”宋楠简直哭笑不得。 “原来成婚了才能受茶么?”小郡主愕然道。 “是啊,我的姑奶奶。”宋楠简直拿她没办法。 “哦,那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不过将来要青璃可要补上。”小郡主若无其事的道。 宋楠一头瀑布汗,只得点头答应:“去吃饭,哎,真有你的。” 小郡主笑道:“别忙,我这里有礼物,你成亲我岂能不送礼物。” 宋楠道:“你不是送了琥珀给我了么。” 小郡主嘟着红嘴唇道:“那个不算,这回我偷了爷爷的一只紫砂壶来送你,你不是喜欢喝茶么?宜兴紫砂壶,赵宋名家王德章亲手制作,外加爷爷的西湖龙井新茶一罐。” 小郡主一扬手,一只小木盒出现在手中,宋楠哈哈大笑道:“难怪人说女生外向,女大不中留,你这么当老鼠似的搬家,你爷爷知道了恐怕要气的吹胡子瞪眼了。” 小郡主笑道:“管他呢,喜欢么?” 宋楠一把将小郡主抱起来,对着她的红唇滋儿一口道:“喜欢的紧。” 第一六四章 图穷 ( )(感谢休闲浪人兄弟的慷慨打赏和月票,跪求订阅!)第一六四章 华灯初上之时,春风楼上宋楠欣然赴约,方大同是蔚州的老熟人,虽然来到京城之后基本没有联系,去了几回北镇抚司也没见到过他,但故人相约还是要见的。 靠近角落的一个简陋包厢内,宋楠看到了正独坐在沉思的方大同,乍一见宋楠还以为认错了人,蔚州时第一眼见到方大同感觉他是个孔武有力的精明汉子,可时隔一年不到,他眼前的这个方大同面目颓唐胡子拉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方百户?”宋楠试探的问道。 方大同抬头见到宋楠,忙起身拱手道:“宋千户,有礼了。” 宋楠呵呵笑道:“还真是你,差点看走了眼。” 方大同神色一黯,伸手道:“宋千户请。” 宋楠入座,方大同替两人斟上酒搓着手笑道:“好久不见,今日冒昧相约,备了薄酒叙旧,你瞧,这家店里没什么好菜,只是些寻常菜式,倒是疏漏了。” 宋楠一笑,心道:春风楼本来就是家不出名的小酒楼,你在这里请我,可不就是没什么好菜么。 “故友之谊足可饮三百杯,便是嚼菜根亦无妨,方百户不要客气,大伙儿都是瞎忙活,也没时间相互来往,说起来我也很是惭愧。” 方大同点头称是,举杯敬宋楠,两人干了一杯酒,宋楠笑道:“方百户可还在北镇抚司就职么?我去了几趟,却没见到你人。” 方大同点头道:“是啊,可不就是在哪儿混日子呗,如今你却不同了,咱们卫里的兄弟都闻你宋千户之名,东厂的番子也被你折腾的够呛,没想到啊,宋千户无论在何处都搅得风起云涌,真是风云人物呢。” 宋楠笑道:“你这是损我呢,我哪里搅得风起云涌了,只是人家欺负到我头上,总不能卑躬屈膝忍气吞声?总是要想些计策对付一番的。” 方大同点头道:“也是,宋千户在蔚州的时候便智谋超群,在京中自然不输于人。” 宋楠见他提及蔚州之事有些诧异,蔚州的那些勾当本来和江彬方大同三人已经约好从此老死不再提及,方大同旧事重提,倒有些不寻常。 宋楠看着方大同满脸的胡渣和憔悴的面容问道:“方百户过的如何?家中父母夫人孩儿可都安好?” 方大同端起酒杯浓眉深锁,将酒一饮而尽,空酒杯重重顿在桌上,长叹一声:“别提啦。” 宋楠诧异道:“怎么了?” 方大同摇头道:“我后悔回到京城了,在蔚州多么逍遥自在,如今在北镇抚司混个闲职,虽说还是百户之职,但有职无权每日混日子罢了。” 宋楠道:“确实不好混,但起码可以和妻小团聚,也不用在蔚州边地吹风吃雪。” 方大同呵呵冷笑道:“妻小团聚?哈哈哈。这话我听着都好笑,你知道么?我在蔚州的事情家中夫人都知道了,也不知是谁将我在蔚州偷养小妾的事情尽数抖落出来,现在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回丈人家去啦,家中就剩下我一个人,无人端茶递水,无人叠被铺床,无人浆洗缝补,你瞧瞧我这身上,半里地都能闻到味儿,刚才你一进门便皱起眉头,想必是闻到我身上的味儿了。” 宋楠讶然道:“怎么会这样?谁闲的没事给你下袢子?说说好话求肯一番,或许会得到谅佑。” 方大同自嘲的摇摇头道:“谅佑?我那泰山大人已经递交了诉状,要官府判我和夫人断离了,我去求了好几次,被人家当狗一样的撵了出来,去也无用了。” 宋楠默然道:“方百户莫要伤心,打起精神来好生经营,家务事我本不该插言,但又何必为了此事颓唐,反倒误了前程。” 方大同忽然笑了起来,瞪着宋楠道:“前程?你宋千户有前程,我方大同有何前程?江彬也混到了指挥同知的职位,现如今只有我一事无成,你说这公平么?” 宋楠皱了眉头,耐心的道:“莫自暴自弃,你又不是垂垂老暮,怎会没有前程?” 方大同连干几杯酒,似乎有些醉了,眼神有些发直的看着宋楠道:“宋千户,如今我落到如此田地,同在蔚州为又,也干了大事,你现在如日中天,该不该帮我一把?” 宋楠想了想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方大同嘿嘿笑道:“将我调到你正南坊千户所做个副千户如何?我知道你能办到的,你如今既是牟指挥眼前的红人,又是太子的侍读,多少人眼红不已,这点事你一定能办的到。” 宋楠皱眉道:“这件事……倒还真是办不了,不是我不帮你,一来我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在牟指挥面前能说上话,二来太子侍读这个身份是个虚衔,能有何用?这第三嘛,我正南坊千户所中有明确条文,非有功升迁是不允许的,我自己定下的规矩怎好打破?” 方大同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指着宋楠道:“恁多理由作甚?说来说去就是不肯帮忙。” 宋楠道:“官职上我无能为力,不过你要是手头紧的话,我倒可以周济一些,方百户,我宋楠从不承诺自己办不了之事,你该知道这一点。”方大同斜着眼看着宋楠道:“给我钱?当我方大同是乞丐么?在蔚州你和江彬给了我两万两银子,我当时觉得你们很讲义气,后来我一想,感情你们是把我方大同当成乞丐了,给点钱就打发了,我帮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便这么对我?” 宋楠有些恼火了,这方大同有些不可理喻,蔚州之事明明是他和江彬得利最大,方大同得了两万两银子不说还如愿调入京城,如今自己不善经营,得不到升迁,在蔚州放荡的行径又为人揭露,弄得妻离子散,却来怪别人。 宋楠强压怒气道:“方百户,你喝醉了,等你清醒了咱们再谈。” 方大同喝道:“你敢走?你敢走出这个门,我便将你的事情全部抖落出去。” 宋楠冷声喝道:“方百户,你恐怕也太不像话了,你是想拿往事来胁迫我么?随你便,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不过我提醒你,万事讲证据,光凭你一家之言,到最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方大同呵呵冷笑道:“蔚州的事?我可没傻到那个地步,蔚州之事说出来谁也不信,你和江彬一个鼻孔出气,又都身居要职,我说出去确实没人信,我才不会那么傻呢。” 宋楠冷声道:“你知道就好,所以请你清醒些,不要说这些浑话。” 方大同道:“我还就是要要挟你,莫以为你什么事情都做的天衣无缝,有一件事足可要了你的命。” 宋楠道:“你还是省省,威胁对我无用,反倒让我看轻了你。” 方大同咬牙道:“我还在乎别人是否看轻我?你还是考虑一下自己的境况,休得替我操心,我来问你,你最近春风得意纳了一房侧室是么?” 宋楠心头一怔,静静道:“是又如何?” “你那小妾是不是姓陆名青璃呢?” 宋楠的脑子嗡的一声响。 “还有个叫叶芳姑的女子也在你身边是不是?” 宋楠脑中急转,心道:坏了,这厮居然知道此事。 “嘿嘿,好本事啊,宋千户!我在蔚州锦衣卫衙门中的刘总旗和一名兄弟被人刺杀,凶手无影无踪,全城挖遍也没抓到,却没想到被你宋千户金屋藏娇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来到京城便一了百了,殊不知你死要面子,纳妾之事也弄得吹吹打打隆重无比,偏偏那叶芳姑行在花轿边被我瞅见了,这不是天意么?” 宋楠叫苦不迭,那日成婚特意在外边租了院子用花轿去结亲,以示对陆青璃尊重之意,同时也是想摆下排场,却得意过了头,被方大同暗中窥伺到了,这可是大麻烦了。 “我知道你诡计多端,什么事到你手里都能摆平,可这件事你便是神通广大也摆不平了,瞧瞧这是什么?”方大同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纸来丢在桌上。 宋楠拿起黄纸展开,叶芳姑和陆青璃的缉捕画像赫然其上,便是一年前蔚州府衙和锦衣卫追捕时所画的缉捕画像。 方大同冷笑道:“我还怕看花了眼,特意亲自悄悄回到蔚州,在府衙库房中取了这画像来比对,没想到还真是这两个女贼,宋千户,你身为锦衣卫千户,包庇窝藏刺杀锦衣卫总旗和校尉的女贼的行径这才暴露,就凭这两张画像,你宋千户的前途也该全毁了。” 宋楠脸色煞白,方大同龇着牙呵呵而笑,一只手抓起盘中鸡腿大嚼起来。 第一六五章 杀意 ( )第一六五章 宋楠不得不回身坐下,这件事可不能硬来,这方大同是有备而来,定是报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想当初自己对付王旦的时候也是以这种心境来拼死一搏,没想到现在角色互换,自己在乎的东西拥有的东西多了,反倒成了别人要挟的把柄。 “方百户,你到底是何意?你是要跟我撕破脸皮么?替你手下好兄弟刘五福讨个公道?”宋楠缓缓开口道。 “替他讨公道?”方大同张着油污狼藉的嘴巴大笑道:“他跟我有什么交情?我犯得着为了他跟你如日中天的宋千户闹翻脸?” 宋楠道:“然则你是为了自己考虑了?” 方大同在衣襟上擦擦嘴巴道:“当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落到如此地步,你们这些故人自然要拉帮拉帮我,凭什么你娶妾升官风光无限,我方大同却潦倒不堪?我也不想如何如何,只是请宋千户不要逼着我抱着你一起完蛋。” 宋楠道:“你要什么?” 方大同道:“我已经说了,要进你正南坊当副千户,要负责侦缉的差事,手下统领两个百户所便成;你放心,我一定会守你的规矩,也会好好的办差,想来想去还是跟着你混比较妥当,你宋千户的本事我可是领教了。” 宋楠皱眉沉思片刻道:“好,这事我应了,不过需要时间来打点。” 方大同挑起大指道:“真是豪杰,决断果敢,绝不拖泥带水,我现在才觉得当初没要求进正南坊跟着你混是多么愚蠢的决定;我能等,这一年我都熬过来了,还怕再等个个月么?只是请宋千户不要光耍嘴皮不去行动,万一我那天心情不好,将此事说漏了嘴,可别怪我不守信用。” 宋楠道:“放心,一个月之内定能解决,在这一个月内,我希望你管住你的嘴巴,若教我听到一句不该说的话,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方大同嘿嘿笑道:“怪了,倒好像我窝藏了杀人犯一般,倒受你威胁了,罢了,我绝不会说出去便是。” 宋楠起身道:“最好如此,告辞了。” 方大同脚搭在凳子上抖了几抖,懒洋洋的拱手道:“不送了,宋千户,临行前兄弟有句话要说,即便你帮我办成了事,我手里的东西也不会交给你的,还记得你们对付王旦的时候的那两个鞑子兵么?这一手还是跟你们学的。我知道你宋千户本事大,心肠硬,但你要是敢跟我玩阴的,我保证不会让你得逞,还请宋千户记着我的话,如果哪一天我横尸街头,第二天你的事将会满城尽知;宋千户明白我的意思么?” 宋楠铁青着脸道:“有劳告知了,告辞。” 方大同冷着脸道:“不送!” 宋楠满腔怒火的离开春风楼,方大同居然敢威胁自己,这是决不能忍的,本来听了他的境遇,宋楠还打算从别处入手帮他疏通关节,北镇抚司的孙玄孙镇抚和自己也算是有点交情,再请孙玄帮着说说,没准会给方大同一个不错的安置,可这家伙居然猪油蒙了心直接以叶芳姑和陆青璃之事来威胁自己,宋楠岂会容他摆布。 人性的贪婪宋楠是明白的,妥协了第一次并非万事大吉,只要方大同活着,他随时可以以此事来要挟自己,即便自己当了再大官,也会受这家伙的掣肘,成为傀儡。 宋楠心中杀意涌动,对方大同起了杀心。 宋楠铁青着脸回到家中,叶芳姑和陆青璃两姐妹正在灯下夜话,三人自从那次同床之后叶芳姑也索性放开了,反正床大的很,宋楠也强的很,两姐妹共事一夫既成事实,也不必太过矫情;再说叶芳姑还不习惯一个人冷冷清清睡在床上的感觉,以前有陆青璃在身边叽叽喳喳,忽然间一个人睡总感觉莫名的孤寂。 见宋楠一脸怒气的进了房来,身上带着一股凌冽的寒气,两姐妹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叶芳姑上前替宋楠接下大氅披风,问道:“怎么了?挂着个脸,出什么事了么?” 宋楠气呼呼往椅子上一坐骂道:“方大同这是在找死了。” 叶芳姑一愣道:“他不是今晚请你赴宴么?你们吵架了?” 宋楠呸了一声道:“狗东西请我赴的是鸿门宴,那日我娶青璃的时候,在大街上被这厮看到你了,他认出了你是在蔚州刺杀刘五福的凶手,还特意去讨了画像来暗中比对,今晚便是拿此事来要挟我的。” 两姐妹花容失色,脸色变得煞白,一年过去了,这件事终究捂不住,还是要爆发了。 叶芳姑皱了眉头,忽然走向墙边将悬挂的短剑摘了下来转身便往外走。 宋楠问道:“你干什么去?” 叶芳姑咬牙道:“我去宰了这狗贼。” 宋楠摆手道:“不能去。” 叶芳姑道:“为什么?这厮抓着把柄,定会以此要挟你一生一世,不杀了他怎么办?” 陆青璃怯生生的道:“要不我和姐姐连夜出京城走的远远的,叫那厮无所对证。” 宋楠怒喝道:“说的什么话,你们姐妹是我的人,去到那里去?” 陆青璃被宋楠的态度吓了一跳,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宋楠察觉自己态度不对,叹了口气拍了拍陆青璃的背道:“我心中烦躁,说话带了火气,你们不要介意;就算你们离去,这事也不能了结,我吹吹打打的娶青璃进门,此事成千上万人目睹,忽然便人不见了,不是更佐证了那厮的话么?再说我岂会让你们走,你们姐妹是我宋楠的女人,为了避祸便赶你们出门?这不是在打我嘴巴子么?” 陆青璃忙道:“宋大哥别生气,我说错话了。” 叶芳姑道:“那你为何不让我去宰了那狗贼。” 宋楠道:“这狗贼有了准备,临行前还警告我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便有人将此事公之于众;姑且不论他的话是否是真话,便是没有这一层意思,他是锦衣卫百户,你想杀便能杀的了么?这里可是京城,你以为是在蔚州?” 叶芳姑咬着下唇道:“那怎么办?任由这厮猖狂不成?有一便有二,他现在要挟你替他谋副千户之职,将来便会有更多的无理要求,难道一直受这狗贼钳制?” 宋楠摇头道:“我最恨要挟我的人,他想的倒美,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丁点的好处,相反,此事暴露了这人绝不可靠,他活在世上对我们便是威胁,他必须死。” 叶芳姑道:“你既然知道这一节,该怎么对付他呢?” 宋楠道:“莫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总要想个让他好死的办法,不作死就不会死,他要作死,我也不能不成全他。” 宋楠连夜写信给江彬,像他坦言叶芳姑和陆青璃被自己藏匿在家中之事,并将方大同要挟自己的事情一并告知,宋楠之所以这么做,便是不想将来方大同死讯传到江彬耳中,会引起江彬的怀疑,以为自己为了掩盖蔚州之事而灭口。 虽然这件事告诉江彬也有很大的风险,但比起将来带来的麻烦而言,坦白比隐瞒更有利;况且此事跟江彬的关系不大,江彬对锦衣卫被刺杀之事本就无所谓,相反倒是对叶芳姑和陆青璃的命运表示过担心,宋楠如此坦白,恐会让江彬和自己之间的联盟更加稳固。 有的时候,想与人关系更加亲密的一种办法便是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对方,而对于江彬来说,蔚州谋算王旦之事才是他最大的秘密,如今宋楠将秘密告知自己,江彬除了诧异之外百分之百不会告密,这也是宋楠敢于告知的原因。 宋楠的另一个目的便是防止方大同在暗地里在蔚州搞出什么花样来,根据方大同的话意,他有可能将此事告知了某个人,而方大同在京中混的如同渣滓,这个人选很大的可能是在他曾经任职的蔚州,所以宋楠在信中提出要江彬帮自己暗中查查有没有可疑之人。于此同时,宋楠也调动手头的力量对方大同在京城中这近一年来的人际展开暗查,同什么人结交,喜欢做什么,和谁的关系最亲密都需要查个一清二楚,这些事都是锦衣卫门的本行,做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几天后,方大同在京中的轨迹便一清二楚的呈现在宋楠面前。 (感谢过河走卒、三颗黄牙兄弟的月票,感谢给我订阅的兄弟们。) 第一六六章 夜客 ( )第一六六章 正如宋楠之前所预料的那般,方大同在京城没有什么铁杆朋友,要说有什么联系密切之人,怕只有其岳丈谭侍郎的家族中人跟他关系还不错。 谭侍郎本在吏部任职,已经致仕四年多,但在京城官场上混了几十年,多少有些势力,而方大同的锦衣卫百户的职位原本便是谭侍郎在后面使力的结果;方大同这一辈子干的最正确的事情便是娶了谭侍郎的女儿。 回到京城之后的前几个月,方大同倒是老老实实的当差享受天伦之乐,在蔚州呆了三年,对亲情定是也有些渴求;然而,不久之后便故态复萌,从蔚州得来的银子揣在口袋里作痒,总是蠢蠢欲动,于是又秘密在京城寻了个过气的粉头姘上了。 一来二去,此事为其妻谭氏所察觉,告知其父兄等人,谭侍郎命自己的在京营中任职的两个儿子跑去捉奸,将方大同捉奸在床,两个大舅哥打得方大同鼻青脸肿,方大同痛哭流涕的求饶,这才罢休。 谭氏是个有心计的人,本来方大同便是仗着自己娘家的势才有了今日,平日在家中对方大同也浑不放在眼里,此番方大同在外边噶姘头,让谭氏大为光火,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敢如此胡来,三年来方大同在蔚州还不反了天了;于是谭氏便派了家仆去蔚州走访,将方大同在蔚州包养几名小妾的事情全部查了出来。 这一来顿时天翻地覆,谭氏压根便没有回娘家,而是将方大同扫地出门,方大同百般求肯,被谭家兄弟和谭氏骂的狗血淋头,再不准进家门一步。 方大同只得无奈的在外边租了个小宅子,可怜的像个霜打了的野狗,口袋中钱物也被一扫而空,也没钱去逍遥了。 打听此事的旗校们如钻地鼠一般将这些事情全部挖了出来,方大同在京中也无自己好友,在衙门里也因为此事为人嗤笑,加上无实权,又无钱,更是很少有人愿意跟他交往。 宋楠看着方大同的在京中的生活轨迹不禁有些感叹,方大同其实也算是个有本事的,只可惜不求上进,只图逸乐,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自己本来倒是可以拉他一把,但此人心术不正,竟然以叶芳姑陆青璃的身份相要挟,自己也终容不得他。 既然方大同在京中无知己好友交往,原本可能告知谭家父子这件事情,也因为和谭家交恶而变得绝无可能,那么在京城之中,知晓此事的可能只有方大同一人而已;但这不代表宋楠便能下手除之,宋楠在等待蔚州的消息到来,江彬在接到自己的信件之后当会立刻帮忙查出蔚州城是否有人替方大同保守着秘密,两下里都查清楚了,方能想办法动手。 在等待江彬来信的日子里,宋楠去寻了方大同几次,他很想从方大同口中听到悔过道歉的话,这样自己便能说服自己放方大同一马,毕竟曾经在蔚州的经历,谈不上生死之交,也算是同在一条船上呆过。 然而,宋楠失望的很彻底,每回方大同除了催促宋楠赶紧替他办事之外,言语中还时时威胁要将此事公开,逼迫宋楠抓紧替他谋取职位;更让宋楠不可容忍的是,方大同威胁说要将此事告知东厂番子,因宋楠和东厂之间的纠葛众人皆知,而东厂一旦知道此事宋楠基本上便没了活路,方大同深知此点,故而如此威胁,便是要让宋楠更为惊恐。 宋楠不得不假意上下运动,以便稳住方大同的心,同时焦急的等待蔚州传来的消息,七八日时间,堪称度日如年。 二月二十日的深夜,宋家的大门被叩响,早已入睡的宋家众人不知出了何事,前院的仆役披衣起来,打开小门往外观瞧顿时吓了一大跳,只见门外五六名军卒牵着马匹站在门口,为首一名黑面铁塔般的大汉凶神恶煞般的拍打着门环。 仆役岂敢开门,连忙将消息传回内宅,宋楠正搂着叶芳姑和陆青璃熟睡,闻听赶紧起身,叶陆二女也穿戴起床,拿了兵刃藏在大氅之内,以为是事情发了。 宋楠从门缝往外一看,顿时喜出望外,来的不是京城的兵马,而是江彬本人,江彬站在门外跺着脚搓着手一副冷的受不了的摸样,门又久敲不开,也有些焦躁。 宋楠赶紧命人开了们,江彬在灯火下一眼看到宋楠,焦躁一扫而空,哈哈大笑着上前来一把抱住道:“宋兄弟,咱们有见面啦。” 宋楠也哈哈大笑,两人互锤肩背,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江大人,刚到么?” “可不是么,骑马跑了三天三夜,都快累死了,我可还没吃饭呢。” 宋楠赶紧吩咐准备酒菜,江彬挥手叫手下兄弟将马背上的一只长箱子卸了下来,抬到大厅里。 宋楠见箱子沉重,疑惑道:“江大人,你来就来,何必又带来礼物呢。” 江彬哈哈笑道:“别的礼物可以不带,这个礼物是一定要带的,你莫以为这是金银财宝,不过比金银财宝也不差多少。” 婢女上了热茶,让几名兵士喝茶暖身子,又上了些点心让他们填填肚子,将火盆拨旺,厅内不一会便温暖了起来。 宋楠则请了江彬进小厅中单独喝茶谈话,江彬伸手在火盆上哄着搓动,赞道:“宋兄弟好会享受啊,瞧这家里,气派多大,婢女小厮大宅院,这是大户人家的气派啊。” 宋楠呵呵笑道:“你还不是一样,上回听大牛说,你换了个大宅院,日子过的美滋滋的,却来说我。” 江彬嘿嘿笑道:“彼此彼此。” 两人笑了一会,江彬忽然低声道:“宋兄弟不地道啊,带刺的玫瑰被你金屋藏娇,到今日方告诉我知晓,该罚啊。” 宋楠拱手道:“赔罪赔罪,实在是不忍见她们姐妹被缉拿折磨,你说怎么罚我都认了,这件事没告诉你也是为了你着想,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好事,若非那厮那此事相胁,我倒想多瞒你几年。” 江彬笑道:“还不叫来见见么?” 宋楠笑道:“遵命。” 叶芳姑和陆青璃早就在厅旁布幕后待着,闻言齐齐出来给江彬问好,江彬倒是规矩了不少,手足无措的回礼,叹道:“没想到啊,蔚州一别当再无见面之日,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 叶芳姑笑道:“江大人能替我姐妹隐瞒身份,芳姑这里谢过了。” 江彬道:“应该的应该的,我和你家夫君是生死之交,他的事便是我的事,我的钱便是他的钱,他的老婆便是……” 宋楠忙道:“江大人……。” 江彬哈哈大笑道:“……还是他的,放心,朋友妻不可戏,我老江可不是个混球。” 宋楠呵呵而笑,叶芳姑和陆青璃红了脸,暗嗔这江彬依旧如此粗俗,什么老婆,什么不可戏的,还是在蔚州的老样子。 宋楠笑道:“芳姑,江大人来了,咱们瞒着他这么多天,他可是生气了,莫若请芳姑去厨下炒个拿手的爆炒鹅肝赔罪如何?” 叶芳姑盈盈一拜道:“那是自然,奴家这便去,江大人稍坐。” 江彬呵呵笑道:“宋兄弟精明的很,这么大的事情一盘炒鹅肝便搪塞过去了,我还打算敲你个十万八万两银子呢。” 宋楠低笑道:“你当我是那老狗么?家私巨万,随便一敲便是几万两么?十万八万你还不如宰了我卖肉呢。”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不一会酒菜摆上,宋楠和江彬推杯换盏,叶芳姑和陆青璃一旁作陪,江彬想是饿的狠了,口舌不停的吃了好一会儿,才抹着肚子叹了口气。 宋楠举杯敬酒,两人灌下一杯酒去,江彬咂咂嘴道:“宋兄弟,你信中之事我都知道了,方大同这厮是不想活了。” 宋楠将这几日方大同的做派跟江彬说了一遍,道:“我本不想这样,毕竟曾同在蔚州干事,可这厮变本加厉的威胁我,知道我和东厂有恩怨,扬言将此事向东厂告发,我也是逼不得已。” 江彬摆手道:“不必解释,这件事我绝对支持你,你还给他留面子,要是我,当时在酒楼便活劈了他;你交代我的事情我可都办好了,因为不知道你到底如何作为,所以没敢轻易动手。” 宋楠道:“查清楚了?他去蔚州跟什么人接触过,有过什么交代么?” 江彬不答,起身来到厅口,对着正厅内正胡吃海喝的一帮兵士叫道:“抬过来。” 几名士卒放下杯筷,吭哧吭哧的将那大木箱子抬了进了,放下之后,江彬挥挥手叫兵士们全部离开,转头对宋楠道:“要不要让两位夫人回避一下,我怕吓着她们。” 宋楠看了叶芳姑和陆青璃一眼,见两人没有挪动的意思便道:“不用,又不是娇小姐,吓不了她们。” 江彬一拍脑袋道:“我倒是忘了,你的两位夫人可是敢下刀子宰人的人,自然是无所畏惧。” 说罢拔出腰间佩刀‘当当’两下,将木箱子的锁具和捆绑的绳索砍断,伸脚一踹,箱子哗啦散开了架。 众人往里一瞧,陆青璃吓得惊叫一声缩在叶芳姑身后,宋楠也吓得一个激灵。 第一六七章 仁至 ( )第一六七章 木箱子散开,里边咕噜噜滚出一个血糊糊的五花大绑的人来,显然经过酷刑的拷打,脸上和露出的肌肤上全是血,面目狰狞可怖,胸口微微起伏,倒还有一口气。 “这是?”宋楠惊问道。 江彬满不在乎的道:“这便是你要找的知qg人,如你所猜测的那样,方大同这厮留了后手,正月底偷偷回了趟蔚州,找的便是此人;他叫冯喜,现在是蔚州锦衣卫衙门的小旗官,方大同临离开蔚州的时候给他升的职,你道他和方大同什么关系么?” 宋楠道:“什么关系?” 江彬嘿嘿笑道:“冯喜的妹子便是方大同在蔚州包yang的小妾之一叫做冯宝儿,这厮为了升职不惜将亲妹子送于方大同玩弄,也算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渣了。” 宋楠愕然道:“原来如此,方大同离开蔚州的时候给他升了职,看来是报答他了。” 江彬笑道:“本来方大同这厮乔装进城,我命人查了五六天都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后来我听了马鸣千户的建议,寻了这厮在蔚州包yang的几名姘头询问,果然这家伙se心不改,落脚便在这冯宝儿的居所;而且为了掩饰行踪,方大同让冯喜替他去蔚州府衙仓库寻了芳姑和陆姑娘的画像出来,锦衣卫寻画像查旧案倒也无人怀疑。” 宋楠点头道:“果然处心积虑,这厮招供了么?” 方大同笑道:“揍得七荤八素,能不招么?” 宋楠道:“他可是锦衣卫身份,你拿他的时候没有落下把柄。” 方大同朗声大笑道:“兄弟啊,如今在蔚州可是我江彬说了算,新任的锦衣卫百户跟我好的蜜里调油,我要锦衣卫衙门派人跟着出城突袭鞑子寨堡,趁战场上混乱之际,命人将冯喜放倒抓获,这家伙在锦衣卫的名册里恐怕早就划掉了,好在落个力战殉国的好名声。当哥哥的不敢擅自做主,问清楚了事情之后便将他千里迢迢的送来啦,如何发落你自己裁夺。” 宋楠挑指赞道:“江大人如今是智勇双全了,这事情办得滴水不漏,入城的时候装的木箱么?守城官兵没检查?” 江彬道:“当然是入城前装箱打包的,不然还不给捂死,这年头外地官员入京谁不是大包小包的东西携带着,大伙儿都明白,入京要随礼拜门头,城门口的军士闲的么?来查这些?再说我可是蔚州卫指挥同知,大小也还是个四品武官,这些家伙们可不会无端的得罪我。” 宋楠微笑道:“说的是,江大人这事办的利索,兄弟感激不尽,除了他,方大同该没有其他的后手了。” 江彬摇头道:“绝对不会,冯喜交待了,方大同只呆在蔚州一晚上,就住在冯宝儿屋子里不出门,连通知冯喜都是冯宝儿去叫的,这厮倒也jg明,知道蔚州如今是我的场子,也不敢大摇大摆的招摇。” 宋楠一拍手道:“得了,此事基本上无后顾之忧了。” 江彬道:“宋兄弟打算如何处置那方大同?” 宋楠想了想道:“我打算约他谈最后一次,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若他执迷不悟,我也只好不得不出手了。” 江彬点头道:“这些事我不便出面,明儿一早我便走,尽量不在京中露面,本来打算去兵部拜见刘大夏和你的顶头上司牟指挥使的,还是以后再说,不给你在这里添乱了。” 宋楠点点头,吩咐李大牛带人将冯喜押下去清洗一番治一治伤,喂些汤水给他。本来这冯喜跟宋楠无冤无仇,虽然人品低劣,将自己的亲妹子双手送给方大同糟蹋,但这等事是人家自愿,也不干自己的事。然冯喜知道自己窝藏叶芳姑和陆青璃之事的始末,宋楠也不得不对他下手了,宋楠早已想明白了,在这个虎狼横行的年代,心慈手软的下场便是死于非命,他不会迂腐到这种程度。 宋楠陪着江彬推杯换盏,两人久别重逢,说些别来情状和对未来的展望,气氛颇为融洽,一直喝到快四更天,两人都伶仃大醉,叶芳姑忙叫了人安排客房,让蔚州来的士兵们将江彬架入房中休息,宋楠也被踉踉跄跄的扶进卧房之中,陆青璃整了热毛巾准备给宋楠擦脸醒酒的时候,宋楠却早已鼾声大作了。 次ri清晨,宋楠头疼yu裂的醒来,见天光已经大亮,身边空无一人,忙起身来漱洗穿衣;来到院中,叶芳姑正练完一趟剑收势擦汗,见宋楠出来,忙上来道:“你醒啦,快去洗个澡,浑身的酒气。” 宋楠问道:“江大人呢?” 叶芳姑道:“早走了,见你睡的死便没让打搅你。” 宋楠愕然道:“这么急,我还有话跟他说呢。” 叶芳姑道:“江大人说了,怕在京城露了行踪,再说离开蔚州也是寻了借口,耽搁时间太久怕不好。” 宋楠哦了一声,默默点头。 叶芳姑道:“以前我以为江彬不是好人,看来倒是我偏激了,江彬这人还真的挺不错的,挺讲义气的。” 宋楠微笑道:“当然,江千户人虽粗鲁,却懂的知恩图报,倒是个不错的朋友。” 叶芳姑道:“是,我送了五百两银子给江千户,他硬是不要,于是我便将新做的几套新衣服交给他,让他带给他的夫人,他手下的兵士也每人赏了十两银子。” 宋楠笑道:“做的好,很有我宋家大妇的风范。” 叶芳姑啐了一口道:“谁是你宋家大妇。” 宋楠笑道:“不是大妇,甚似大妇,我去洗个澡,接下来我可要跟方大同好好的聊一聊了。” 叶芳姑道:“若他执迷不悟,你要下手的话便由我动手。” 宋楠摇头道:“你当这是一般人么?大小也是个锦衣卫百户,随随便便的死了,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要想个万全之策,在我想好之前,可不许你随便行动。” 宋楠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喝了两碗喷香的小米粥便出门往衙门赶,他明白,要想除掉方大同绝不容易,这里是京城,方大同又是锦衣卫的百户,再加上方大同本身已经很jg惕了,稍微被他看出一点点的迹象,便是逼着方大同去告密了,所以必须要计划周全才成。 不过在此之前,宋楠还是决定要约一下方大同,做最后的努力,宋楠还没到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道行,对方大同,他还是觉得要给机会,毕竟在蔚州的时候,一度关系很是融洽,自己入军为总旗的时候,方大同还曾来道贺;就冲这一点,宋楠便要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在衙门中转了一圈,宋楠便单骑一个人前往北镇抚司衙门,以公务为名见了镇抚孙玄谈了几件案子之后,宋楠逛到了衙门侧院的方大同所在的公房,方大同正吐沫横飞的翘着腿跟几名旗校吹牛,几名旗校爱搭理不搭理的各做各事,没人多打理他一句。 “你们这些东西,就是狗眼看人低,瞧着,总有你们后悔的一天,瞧老子如今无权无势是么?等着,不久之后便让你们将舌头吞进肚去。”方大同满嘴的跑火车。 “方百户,到了那一天再说,吹什么大气,有本事让你夫人准许你回家去,连家都进不去了,还吹个什么牛。”一名旗校鄙夷道。 “放屁!”方大同怒骂道:“狗ri的东西,我的家事轮到你来多嘴,老子愿意住在外边,你管得着么?” “好好好,我们不说话,您也管好您那张嘴,没事一边呆着做梦去,别耽误咱们兄弟办事,你反正无事可做。”那旗校摇摇头鄙夷不已。 方大同正待喝骂,忽见宋楠静静立在门口,顿时脸上神采飞扬起来,叫道:“瞧见没,咱们锦衣卫的大人物宋楠宋千户亲自来瞧我,你们这帮孙子看见没?” 几名旗校久闻宋楠大名,见到宋楠都客气的施礼,宋楠微笑回礼,皱眉对方大同的道:“方百户,可有空闲么?” 方大同笑道:“别人叫自然没空,宋千户要找我永远有空。” 宋楠摆摆手道:“那好,对面茶馆见。” 方大同连声道:“好好,我打个招呼便去。” 宋楠早已转身离去了,方大同指着宋楠的背影对几名肃立的旗校道:“瞧见没?宋千户请老子喝茶,你们这帮狗眼,等着老子收拾你们。” 一名旗校冷冷道:“人家宋千户还不是看着你和他一起从蔚州调来京城的份上,说起来人家原来是你手下试百户,如今人家独掌正南坊,你还是这幅德行,也不嫌臊得慌。” 方大同气的大骂,几名旗校无人理睬,各自收拾公文出门办事去了。 第一六八章 义尽 ( )第一六八章 小茶馆的角落里,宋楠和方大同对面而坐,早茶时间早已过去,茶馆里空无一人。 “宋千户,事儿办的如何?这都十几天过去了,怎地一点消息都没有?”方大同稀溜溜喝着茶,有些埋怨的问道。 宋楠道:“你当是过家家呢?弄个泥巴给你捏个副千户的腰牌便能上任?” 方大同道:“我只是要你快些,这镇抚司衙门我是一天也不能待了。” 宋楠看着窗外淡淡道:“急也没用,总要一步步的来。” 方大同道:“你可别放老子的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命人暗中查我回京以后的事情,当老子不知道么?我可把话跟你挑明了,老子现在一无所有,惹毛了咱们一起玩儿蛋。” 宋楠心头一惊,手下查访方大同的事情被他发觉了,不过这也难怪,方大同毕竟是锦衣卫百户,也懂得锦衣卫的那些门道,刻意防备之下自然容易察觉。 宋楠皱眉道:“方大同,你再嘴巴不干不净的休怪我给你好看,我查你的经历是好事知道么?你道提升一个副千户不需要先摸摸他的底么?这些都是程序,你若不愿意,爷我便不查了,到时候事儿办不成可别怪我。” 方大同愕然道:“怎地还要查祖宗八代么?我升百户的时候怎么没人查我。” 宋楠啐道:“百户也是官儿?凡千户及以上官职任命都需查清底细,你当过千户么?” 方大同羞臊道:“原来如此,倒是我怪罪你了,恕罪恕罪,要不我打自己几个耳光您消消气。” 宋楠摆手道:“不必了,咱们如今闹成这样可不是几个耳光便能消了气的,你抓住我的把柄要挟我,这件事我很不爽,你是怎么想的,居然玩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方大同嘿嘿笑道:“下三滥?这可是拜你和江彬所赐,当初咱们就是这么对付王旦的,你忘了?” 宋楠道:“王旦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对付王旦是因为王旦本身便是个人渣,我宋楠何曾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如今倒是来要挟起我来了;我问你,若我将你提拔为副千户,此事你是否会守口如瓶?从此不再跟任何人提及?” 方大同张口便道:“一定守口如瓶。” 宋楠道:“以你父母妻儿祖宗八代立誓,若再以此事相要挟,便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子孙代代为娼奴。” 方大同怒道:“你这是当面咒我呢,好实话跟你说,只要你能好生的照应我,我打算一辈子将这个秘密烂在心里,不过,一个副千户恐不值这保守秘密的价码儿,我知道你本事大,将来你升官发财我都要跟着沾光,你可别想甩掉我,不然我就给你捅破天。” 宋楠冷笑道:“果然你是个贪得无厌之人。” 方大同嘿嘿笑道:“没办法,谁叫我手里握着你的命门呢,从我决定要挟你的那天起,我便没打算让你对我有好感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咱们以前的ri子是一去不复返了,我也看明白了,这年头想上位便需不择手段;宋千户,你最好快些升官发财,我还等着揪着你的衣角往上爬呢,也好让这些看我笑话的狗东西们惊掉大牙,到时候老子一个个的收拾他们。” 宋楠脸se发白,怒道:“你打算y魂不散一辈子缠着我。” 方大同狞笑道:“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这叫合作双赢,这话可是你曾经说过的,当时我还不懂,如今我可是顿悟了。” 宋楠最后一丝怜悯之心尽数消失,对方大同他已经无一丝一毫的期望,方大同自己将最后的一个活命的机会抛到九霄云外,怪不得自己了。 宋楠叹了口气道:“算我倒霉,这辈子碰到你这么个煞星。” 方大同咧嘴笑道:“认命就好,你知足,起码你还能安安稳稳的过ri子,只要你带着我同过好ri子的话,我是不会对你如何的,当然,你逼我出手除外。” 宋楠点头道:“好,我们说说正事,你的任职之事已经有了眉目,对你的暗中查勘的报告已经交到孙镇抚手上,凭我的面子他们倒也并无异议,当然你被扫地出门的丑事和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毛病我只字未提,那是你的私事,提拔官职主要还是看能力。” 方大同自动忽略宋楠言语中的讽刺,喜道:“真的么?何时上任?” 宋楠斥道:“哪有那么容易,现在有一件事倒是不好办。” 方大同道:“什么事?牟指挥不同意?还是萧镇抚不同意?” 宋楠摇头道:“都不是,你知道,锦衣卫千户以上的官职提拔虽是指挥使之权,但需经皇上首肯,虽然皇上大多数时候都不会亲自过问,这些琐事报上去之后都是司礼监披红直接任命,王岳也不会过多的刁难,但提拔官员总需要一个理由,譬如政绩功劳之类的;而你的批文在功劳一栏上只能留有空白,这叫牟指挥如何上报?” 方大同愕然道:“功劳么?蔚州咱们杀鞑子兵不算么?” 宋楠皱眉道:“可是在蔚州你可是有过的,刘五福被刺杀便是你的过错,功过早已相抵了,要写此功,则必须提那过错,你难道要将手下被刺杀却查不出凶手之事写上呈报么?” 方大同咂嘴道:“这……凶手可是在你宅中的,我虽能破案,但……” 宋楠道:“但你一公开,我可就什么都帮不了你了。” 方大同搓手道:“是啊,来京城窝在这北镇抚司里,也不像你们外边的千户所那么有大案子可查,再说衙门里那些狗ri的便是有案子也轮不到我去办,教我如何有功劳” 宋楠沉思半晌道:“这件事须得你自己想办法,赶紧寻个案子去破一破,我也好在功劳簿上给你录上一笔,这样便可承包给司礼监披红了。” 方大同皱眉半天道:“这事恐怕还是要你想办法。” 宋楠摇头道:“立功之事我帮不了你,这可是你自己的事,难道要我代劳不成?” 方大同眼睛一亮道:“对对对,你代劳不就是了,反正你正南坊一年那么多案子,随便拿出几件加在我的头上不就成了?” 宋楠鄙夷的看着方大同道:“你疯了么?说话经不经过脑子?你是我正南坊的人么?案子凭什么加在你头上,这不是舞弊么?再说了所有破获的案件都有专人负责,记在各人的头上,你是要我拿拳头塞进所有人的眼睛里教他们视而不见?” 方大同摊手道:“这……那怎么办?你可得给我想办法,我可不管。” 宋楠皱眉思索了一会道:“要不这样,我给你个线索,你自己去破了案子,便说是你自行查获线索抓获人犯的,这件事我尚未分派下去,自然也就是你的功劳了。” 方大同喜道:“好办法,是件什么案子?” 宋楠道:“正南坊元宵节的纵火案你知道么?” 方大同摇头道:“不知。” 宋楠叹了口气道:“你他娘的还知道什么?窝囊废一个。” 方大同忍住怒火道:“说说这件事。” 宋楠板着脸道:“枣树巷两家人家为了宅地起了纠纷,张家人丁兴旺,李家独苗一个,打将起来李家吃了亏,于是便在上元夜偷偷点了张家的屋子,将宅子烧成了白地,还烧死了七八口人;纵火的李某逃走了,我们的暗椿查访了个把月也没查到;但昨ri我城外的暗椿发来消息,李某在其西城外的姑表亲家左近现身,躲在beijg城外的三十里庄左近的山林里,看来是靠他那亲戚送饭食藏匿,本来今ri我手下候百户要去缉拿的,现在只好让你去顶这个功劳了。” 方大同惊道:“纵火杀人案?死了七八个人?” 宋楠斥道:“不然怎么叫大功劳?大家都在查,但我锦衣卫率先破了此案岂不是大为长脸?不用担心,那李某只是个瘦弱的汉子,手无缚鸡之力,要不是大火,他恐怕连个妇孺都敌不过。” 方大同点点头道:“好,我去拿他,具体位置在何处?” 宋楠将详细情形告知方大同,同时提醒道:“莫怪我没提醒你,这厮已经如惊弓之鸟,你要带人去恐怕要小心些,左近的村民一旦发现大批锦衣卫到达恐会通风报信,我的建议是趁昏暗之际前去,少带些人招摇;你若搞砸了,我手头可再没大案,那你只能等我正南坊再有大案给你添上功劳了,而且即便出了案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能有线索破获。” 方大同摆手道:“拿个人还不简单,这厮不过是个平民罢了,何须带人惊动,我悄悄的扮成百姓进了山洼他的藏身之地抓了他来不就得了。” 宋楠道:“具体你如何拿人,那是你的问题,本来我想陪你一起去拿人,但我还要去宫里侍读,只能祝你马到功成了。” 方大同嘿嘿笑道:“宋千户ri理万机,我岂敢耽误你的功夫,瞧好,这点事做不成我还混个屁么?” 宋楠喝干杯中茶水,付了茶钱,理也不理的出门而去,方大同没挪窝,一口一口的喝着茶水,眼睛咕噜噜的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六九章 郊外 ( )离京城三十里外便是一片萧索荒凉的景象,难以想象,大明朝的都城繁华如斯,却很少惠及周边,不像后世那般,但凡繁华都市左近,城镇村落的百姓也都还过的不错。 地偏西北,土地也不甚肥沃,冬春两季的风沙很大,大地上都为一片灰蒙蒙的尘土覆盖;所幸的是,这里连绵不断的小山包不少,高虽不高,若以后世度量方法来描述,海拔不会超过一百米。但即便这样,也很有作用,村落便依着山势而聚集,一来挡风遮沙,而来也可依靠茂密的山林打柴狩猎贴补家用。 午后未时,方大同出了阜成门,骑行了一个时辰之后,ri薄时分,方大同到达城西三十里外的山壑纵横之地,看看左近无人,方大同下了马儿躲进一处沟壑内,将马匹拴好,又解开包裹换上一身普通百姓的装束,将绣春刀掖在怀中缩着头不行往不远处的密林小山行去。 方大同很清楚,宋楠不是那么好要挟的,虽然自己已经很清楚的说明了留有后手,一旦自己死了,宋楠马上便会身败名裂跟着完蛋,但难保宋楠不会脑子犯浑铤而走险,所以他得时时的防备。 上午宋楠离开后,方大同悄悄的跟在身后窥伺,眼见他进宫去了太子府中,心头才稍微安稳了些,这厮并未食言,也并没有什么异动,这说明宋楠起码目前并没有对自己有什么想法;而且在回到衙门之后,方大同调阅了正月里的案件卷宗,正南坊上元夜确实有一起纵火杀人案件未破,正南坊衙门正在全力缉查此事,方大同更是放心了不少。 但方大同绝不肯掉以轻心,所以他出城之前故意骑着马饶了个大圈子,之后才出的城,便是要观察是否有人在后面缀着当小尾巴,目前看来,一切都很正常。 方大同很谨慎,他选择的路都是荒草丛生的小路,缩在衣领中的双眼jg惕的四面张望,并不时的蹲下身子侧耳倾听。而之所以这样,倒不是害怕别的,只是为了不被村民发觉而打草惊蛇罢了。 暮霭中,山边的村落已经冒出了袅袅的炊烟,方大同辨别了一下方向,却有些发懵,根据宋楠的描述,那纵火杀人犯李某便是藏匿在三十里庄后方的山坡上,但问题是前面山边一东一西两座村庄,哪一个才是三十里庄呢? 正焦急之时,方大同看见前面山坡边有个人影背着一捆柴禾正往山下村落走去,方大同赶紧迅速赶上去,来到那人身后一个虎扑,连人带柴禾一起扑到,那人张口yu呼,方大同已经干净利落的捂住了他的嘴巴,控制了他的手脚,同时寒气森森的刀尖也对准了那人的眉心。 那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脸上黝黑,衣服破烂,发髻也乱蓬蓬的,只是个寻常的农家少年罢了,看见刀尖逼着眉心,少年吓得差点尿了裤子,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刀和人。 “我放开你的嘴巴,你一定不会喊叫对么?”方大同低声喝道。 少年大眼睛中满是惊恐,用力点点头;方大同缓缓将手移开,刀尖却丝毫未移,只要这少年一喊叫,他会毫不犹豫的将刀扎下去。 “告诉我,这里是三十里庄么?” 少年低低的道:“是……” “是东边的那个庄子还是西边的那个庄子?” “都……是。” “嗯?”方大同眉头皱起,眼神也凶恶起来。 “这位大叔,我……说的是……实话,这两座庄子都叫三十里庄,东边的叫三十里东庄,西边的叫三十里西庄……” 方大同郁闷不已,暗骂宋楠的暗椿没说清楚,这两座村落都是三十里庄,背后都依着一座小山,自己如何去寻找?两座山坡虽都不高,但全部搜寻下来也够自己受的。 方大同想了想问道:“我来问你,最近这山上可有什么陌生人来到么?” 少年点点头颤声道:“有。” 方大同一喜道:“在何处?是什么人?” 少年指着方大同道:“可不就是大叔你么?” 方大同怒骂道:“你想死么?敢调侃老子。” 少年吓得发抖道:“真的只有你这个陌生人啊,我天天在两座山上打柴抓野兔,也没见陌生人来到啊,两座庄子里的叔伯大爷们我可都是认识的。” 方大同皱眉思索,心道:难道宋楠的情报有误? 却听那少年又道:“大叔是来寻人的?东庄西庄你要找谁,跟我说个名字我立刻便给您指出来。” 方大同不耐烦的道:“我要找的不是你们庄子里的人,是躲在你们庄子后山的人。” 少年想了想忽然道:“是了,我想起来了,山后的山洼里有个茅屋,以前是没人住的,最近几ri我从那儿经过,发现好像有人住过,周围还有屎尿的痕迹,我进去看过,地上还有破碎的瓦罐和吃剩的饭食;我还当是哪位大叔为了夜间打獐子宿在那里的。” 方大同喜道:“哦?在何处?” 少年往山后一指道:“越了这座山,有一道山洼,在最北边的崖壁下有个小草棚,那便是了。” 方大同大喜,伸手取了身边携带的布条将少年手脚缚住,又抓了一团乱草将少年的嘴巴堵住,提起来往旁边的林间草坷垃里一丢,恶狠狠的道:“你要是骗我,回头我便在宰了你。” 少年惊恐不已,不断挣扎,可惜发不出声音,也挣脱不开捆绑。 方大同拍拍身上的杂草,抬头看看天se,天已经快黑了,须得赶紧行动,一猫腰钻入林中迅速往山头爬去;山不高,但林木茂盛,为了避免麻烦,方大同不敢走林间的小道,怕碰见下山的闲杂人等,而是选择从林间穿行,爬到山顶的时候,浑身汗水涔涔湿透内yi,脸上也被荆棘划了不少伤痕,气喘吁吁的方大同暗自咒骂,待会抓到那姓李的家伙,要好生的打一顿出出气。 就在他刚刚离去的山脚下,两个人影迅速的摸近那少年倒卧的草丛,从草窝里将少年拉起来,并将他口中的杂草抽出,身上的布条解开,少年呸呸吐着口中的草渣子,骂道:“这狗ri的,塞的我嘴巴都快裂开了。” 一个纤细的身影嗔道:“不准说脏话,叫你娘知道了定会打烂你屁股。” 少年嬉笑道:“陆姐姐,我的演技如何?那厮还以为我吓得要死呢。” 纤细的身影尚未答话,另一个粗壮的人影嘿嘿笑道:“不错,有些本事,难怪少爷会选你来当指路的,你的考验合格了,从今ri起,便可进宅子里做事了,当楠哥儿和俺的贴身小跟班。” 少年一蹦而起,喜道:“谢谢大牛哥,从蔚州跟着爹娘来这里,又没事做,书又不想读,我都快憋死了;这回好了,终于能跟着少爷干大事了。” 陆青璃嗔道:“干什么大事,小屁孩子,成天想着耍枪弄棒的。” 李大牛岔开话头道:“那厮上山了,山窝里少爷和叶姑娘在等着他,咱们也赶紧去帮忙。” 三人起身顺着山路迅速往山顶而去,与此同时方大同已经下到了北面的山洼里,他小心翼翼的踩着沿湿漉漉的山洼里的草地,利用林木的掩护缓缓往北而行,行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少年口中所说的山崖横在面前。 天se昏暗,林木和崖壁黑乎乎的遮挡了有限的光线,方大同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在崖壁左下的大树旁发现了那座低矮的茅草棚,那是个简陋矮小的草棚,不过看起来倒也能容纳两三个人在内歇息,这是典型的夜间猎户的栖身之所,草棚子里黑乎乎的,无一丝光亮,也没有人声。 方大同蹑手蹑脚的靠近,猛然间听到棚子里发出一声低微的咳嗽声,方大同的心喜的快要炸开来,看来这姓李的果然藏在这里,白ri里有人进山,他自然不敢躲在里边,晚上却只能在此过夜了。 方大同缓缓抽出狭长锋利的绣春刀,飞身跃到草棚门口低声叫道:“里边何人,滚出来。” 草棚内悉悉索索一阵慌乱的响动,里边的人却不现身,方大同再喝一声道:“朋友,你京中的案子犯了,我来锦衣卫百户方大同,特来此缉拿你,识相的立刻现身,免得麻烦,若不识相,我便要杀进来了。” 第一七零章 了结 ( )第一七零章 等了好一会,草棚里的人却压根没打算现身,方大同心头火起,伸脚往简陋的柴门上一踹,那柴门岂堪重踹,顿时连门带边倒塌了下去,方大同舞刀护住头脸往里举步,便见眼前刀光一闪,一个黑影从门内直扑出来。 方大同看的真切,反应机敏的往边上撤步,对方持有兵刃,手上便再不容情,挺起长刀凶狠的一刺,就听噗的一声,锋利薄尖的绣春刀直刺入那人的身体里,方大同能感觉到手上的力道先是迟滞后是轻快,那是刺穿对方身体的征兆。 那人手中的兵刃当啷落在地上,随着方大同将刀尖抽出,身子也噗通一声扑倒在方大同脚下,方大同心头扑扑乱跳,踹了一脚死尸骂道:“敢拒捕,他娘的,找死不是。” 人犯死了也没什么,只要是人犯本人便算大功告成了,方大同伸脚将死尸踢得翻转过来,低头去看那人的相貌,看看这人是否是宋楠描述的那个姓李的逃犯,借助微微的天光,方大同眯眼仔细观察,猛然间方大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一般跳了起来,身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娘的,见鬼了,怎地是他。”方大同的声音都变调了,两股战战,软的差点站不住。 “哈哈哈,方百户,下手够狠的啊。”突兀的笑声在山洼中响起。 方大同惊恐四顾,叫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作甚?” “哒哒哒”数声火镰敲击之声响起,茅屋内有两只火把点了起来,两个人举着火把踏出茅屋,一男一女,手中都握着兵刃,正是宋楠和叶芳姑两人。 “方百户,天涯何处不相逢,没想到我和内人在这山崖中体味野趣,居然也能碰到方百户。”宋楠呵呵笑道。 方大同惊恐的咽着吐沫道:“你……宋楠,你怎地也在这里?你说的犯人呢?你诓我?” 宋楠呵呵笑道:“自作孽不可活,你想要挟我宋楠,还没那个道行;没错,内人芳姑便是杀了你手下刘五福的凶手,你又待如何?今日你恐怕也要葬身在她的剑下了。” 方大同脸色煞白,看着宋楠身边凤目含威的叶芳姑,口中叫道:“宋楠,你他娘的敢!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叫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宋楠笑道:“我好怕,我怕冯喜会告密,让我家破人亡,可是冯喜何在?” 方大同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无言以对,宋楠笑道:“哦,冯喜被你杀了,你这一刀既准又狠,一下子扎了通透,还真是手法娴熟,看来这杀人的勾当你没少干,不过你杀了冯喜,谁人在你死后公布我窝藏凶手之事呢?你这回好像杀错人了啊。” 方大同已经彻底明白中了宋楠的圈套了,咬牙怒骂道:“狗日的,居然敢算计老子,老子在京城还有知情人,识相的便乖乖的听话,杀了我你也不得好死。” 宋楠冷笑道:“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怎么不说你身后藏着千军万马?这些都是你咎由自取,本来你好生的求我,我看着蔚州的交情又怎会不帮你,但你偏偏选择了胁迫我,想控制我,今日教你死个明白,我宋楠绝不受人胁迫,任何妄图这么干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方大同脸色数变,身子缓缓后移,准备伺机往后逃窜,他自信凭着自己的武艺,只要窜入山林中便有活路,然而让他心碎的是,后方脚步沙沙,一个敦厚粗壮的人影手握长刀现身出来,另一个娇俏纤细的身影也提着短剑站在一旁,两侧是几丈高的崖壁,前后各有两人阻隔,今日看来是插翅难飞了。 方大同突然扑地跪倒,捶胸大哭道:“罢了罢了,宋楠,你杀了我,权当咱们在蔚州并不认识,我也从未结交过你这个朋友,当年我为了你的计策逼真,几番呕心沥血的替你出入王旦府中虚报消息,这些事便当我没做过。” 宋楠脸色有些犹豫,缓步上前道:“你确实曾经和我同舟共济,不过你的回报也不少,得了两万两银子的巨款,遂愿调回京城,这都是你得到的回报,也是你梦寐以求的东西,我不欠你什么;至于你回京后自己行止不端不思上进,那是谁也帮不了你的,为何那蔚州之事来说?” 方大同痛哭流涕道:“我错了,宋楠,宋兄弟,饶了我这一遭,我发誓再不敢了,我可写下血书立字为证,今后再以此事胁迫,便天打五雷轰,父母妻儿死光光。” 宋楠皱眉沉吟不语,叶芳姑上前道:“宋楠,莫信他的话,回头他脱困,定会去东厂告密。” 方大同哭道:“不会,决计不会,宋兄弟,你姑且念及我父母年老,儿女幼小的份上,你若杀了我,我的一双儿女便没有爹了,你也是打小没了爹的人,难道不知其中度日的艰难么?” 宋楠眉头皱成一个疙瘩,默默看着方大同不说话,陆青璃叫道:“宋大哥,这厮满口假话,他若怜惜妻儿,又怎会在外边胡搞,完全不顾妻儿父母的感受?” 李大牛也叫道:“楠哥儿,可不能留下这祸害。” 宋楠脸上一动,低头沉思,正在此时,方大同猛然从地上弹起身来,手中绣春刀在火光下如一道闪电直朝宋楠的猴头刺去,火把照耀下,方大同的面孔狰狞,龇牙狞笑道:“老子和你一起死,我死了你也别想活得快活。” 众人惊呼出声,方大同身具武功,骤然发难,便是身边的叶芳姑也救援不及,宋楠迈前了几步,和方大同之间的距离便在这一击的距离之内。 宋楠一声大喝:“狗改不了吃屎。”手中火把脱手飞出,直击方大同面门,同时身子往后撤步,方大同不避不让,倒似将面门凑上火把一般,火星飞溅之际,眉毛和胡子头发都着起火来,手中的长刀却丝毫不减去势,直奔宋楠刺去。 宋楠身形后撤挥刀上撩,当得一声响,堪堪撩开这致命的一击,于此同时,叶芳姑娇叱一声,挥剑刺中方大同的臂膀,方大同手上无力,绣春刀掉落地上。 脸上的火苗腾腾窜起,疼的方大同赫赫作声,回手在脸上乱扑乱打,却无论如何扑不灭火势,眼见身上也着火了,衣服裤子尽数着火,方大同嘶声怒吼,晃晃悠悠的转着圈儿,终于力竭扑倒在冯喜的尸首上,两具尸体一同着火燃烧起来。 陆青璃和叶芳姑忙着检查宋楠身上有无伤口,见宋楠无恙,这才放心,回身看着烧的腾腾痉挛的两具尸体,鼻端刺鼻难闻,不由得掩鼻后退。 宋楠沉默不语,转身将茅屋搭建所用的柴禾茅草抱着堆在两具尸体上,火光大盛,烧的更旺,宋楠怔怔的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看着方大同和冯喜的尸体被烈火吞噬,逐渐烧成飞灰。 半个时辰之后,火势渐渐熄灭,余烬闪动着光亮,照的几人脸上忽红忽黑。 叶芳姑轻声道:“走。” 宋楠摇头道:“葬了他们。” 说罢弯腰以刀掘地,飞快的挖起坑来,李大牛也上前帮忙,两女默默的在旁协助,很快挖了一个大坑起来,宋楠用树枝将余烬和骨灰推入坑中,覆上泥土,插上一根树枝,忙活的额头见汗。 “方百户,冯喜,你两位本和我无冤仇,我也从未想过要杀了你们,但你们不该胁迫我宋楠,不该以我家人的安危为筹码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我不得不对你们下手,二位泉下该好好反省,究竟是我要杀你们,还是你们自己不给自己活路。”宋楠合掌拜了拜轻声叹道。 “二位的家小我会暗中照顾,希望她们能安静的生活,今日我在二位的坟前立誓,从今日起,谁想胁迫我宋楠做不该作的事,不愿做的事,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他们会和你们一样,得到这样的下场,两位安息。” 宋楠静静的说完,一挥手,五个人绕出山洼,没入密林之中。 第一七一章 同流 ( )第一七一章 方大同失踪十多日之后,有村民上山砍柴路过山洼,才发现山洼里的草棚已经被烧毁,崖下多了一堆新坟,周围还可见斑斑的血迹。 村民们惶然报官,衙役挖掘坟头,见到骨灰和一同被埋葬的两柄绣春刀,根据刀上的编号比对方知,那北镇抚司的百户方大同已经和另一名锦衣卫葬身于此,至此方解开失踪之谜。 镇抚司衙门自然震动不已,不过此事却谜团重重难以查探,方大同怎么会来到这穷乡僻壤之中跟一名来自蔚州的锦衣卫小旗见面,又怎么会在此被人焚尸灭迹,这都是不可索求之谜;有司展开调查,并没见方大同失踪之前有和异样,倒是有人提及正南坊宋楠曾在方大同失踪之前前去探望他。 不过,问及宋楠此事,宋楠说因同在蔚州锦衣卫衙门共事过,那日前来公干顺便来探访闲聊了两句,之后便进宫侍读,并没发现方大同的异状。 锦衣卫衙门自然不会怀疑到宋楠头上,同为蔚州出来的人,彼此间探望问候也属正常,且从方大同最近的家事和表现来看,此人已经基本上废了,他的死虽是一桩案件,但却并没有让人觉得惋惜,相反,镇抚司同公房的锦衣卫官员们在一边哀悼的同时心头也暗自庆幸从此少了个碍眼的家伙在一旁啰嗦,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长久的查究无果,此事渐渐也淡了下来,在锦衣卫高层的心中,大抵将此事归到东厂的头上,牟斌就认为,这一定是东厂为了罗芳一事的暗中报复,动不了宋楠,便寻机宰两个锦衣卫出气。 而孙玄则考虑的跟深一些,鉴于死者中有蔚州锦衣卫小旗冯喜,孙玄自然而然联想到自己去蔚州将宋楠身份转变为锦衣卫的事情,这件事方大同是完全知晓的,动手的也许是东厂的人,而缘由则恐怕是东厂想从方大同口中套出往事的真相来。 这么一想,牟斌和孙玄更是觉得方大同死的不冤枉,吃里爬外之人本该有这样的下场,只唯一可虑的是,宋楠的身份底细也许会被东厂揭发出来,这件事什么时候发作倒是个难以预料的难题。 不过范亨既然这么长时间不发动,要么是想等合适的时机,要么则是压根没有从方大同口中得到什么,总而言之,案子成了谜,牟斌也打定主意,绝不下死命的去追查此事,免得迫的东厂做出什么意外之举,那把柄若是握在东厂手中,其实杀伤力也并不大,死无对证,自己随时可以一概否认之。 方大同之死,在数月之间便淹没的无声无息,大多数人都已经忘了世上曾经有这么一个人,不得不说,这是方大同做人的失败。 天气逐渐变暖,一晃已经三月阳春天,随着春天的到来,寒冷的褪去,大明朝的京城更是焕发出勃勃生机。 宋楠在正南坊的公务井井有条,利用后世管理企业的做法管理衙门,自己轻松了很多,也多了很多的空闲;春意渐浓,宋楠也带着叶芳姑陆青璃等人出去春游了几回,草地上的野餐、野营以及刺激的野战让宋楠大呼过瘾,叶陆儿女已经习惯了宋楠的无耻,总之逆来顺受,或可称为乐在其中。 小郡主也跟着出去了两趟,虽然宋楠并没敢动她一根毫毛,因为小郡主身后的张懋和张仑可不好惹,宋楠还不想激怒他们,不过小郡主公然的跟自己一家人在外宿营,彻夜不归,而张仑却一次没来找过自己麻烦,这一点让宋楠很是难以想象。 张懋和张仑保持缄默和容忍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他们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不成?宋楠不得而知。 在东宫的差事也算是清闲,杨廷和对太子的学业放松了许多,太子自然是求之不得,心情也好的很,宋楠和太子之间的交往基本上完全不谈什么书本学业治国之类的话,这让朱厚照觉得跟宋楠在一起想处毫无压力。 况且宋楠的肚子里还有多的数不清的花样,文华殿后院中不仅多了网球场,还立了篮球架,而随着春草的萌发,皇城万岁山一处平坦的山坡已经被宋楠定为未来的高尔夫球场开始修缮,这也是朱厚照极为期待的一处玩乐之所。 宋楠也刻意的观察到一些异样,自打那日张永告知自己刘瑾的一些作为之后,宋楠格外留意太子的言行,果然,有几日太子早起阿欠连天,眼眶也沉沉发黑,打起网球来绵软无力,宋楠便知道刘瑾已经想办法让太子享受到了人生至乐,那几瓶春药恐怕是派上用场了。 宋楠故作不知此事,这等事也轮不到自己来多嘴,言谈中也故意说些后世读过的明清香艳小说的段子,见太子听得津津有味,便知道,太子对女人的兴趣已经大增了。 宋楠不愿和刘瑾关系搞僵,于是寻机请了刘瑾单独出宫小聚,两人之间有了一次打哑谜外加推太极的谈话。 “刘公公,你觉得我宋楠为人如何?”宋楠微笑看着刘瑾。 “宋侍读文武全才,是我大明朝难得的人才,为人也热情仗义,花样也不少,太子殿下对宋侍读赞不绝口,很是器重,渐有离不开宋侍读之势呢。”刘瑾言不对心的笑道。 宋楠道:“哦?我竟然这么重要么?倒还没想到。” 刘瑾笑道:“你该想的到才是,我们几个私底下都认为,宋侍读风头正劲,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宋楠哈哈笑道:“刘公公抬举了,我只是个外官罢了,待太子殿下一登基,我这个太子侍读的官儿便可以卸任了,倒是刘公公张公公你们依旧要侍奉太子殿下一辈子,太子最为仰仗的是你们才是。” 刘瑾眉头一挑道:“宋侍读,从龙之恩岂会那么容易便会被淡忘,太子殿下若即位了,宋侍读在外的官职也必会受到提升。” 宋楠笑道:“借刘公公吉言,我倒很想有那么一天,到那是,刘公公可要在太子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才是。” 刘瑾哈哈笑道:“我一个随侍的公公能起什么大用?说笑了。” 宋楠斜眼道:“刘公公,真人不说假话,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太子即位,内廷的王岳和范亨这帮人难道刘公公还容许他们把持着司礼监不成?内务府,御马监,这些要害部门焉能不去争取?那样的话,刘公公能甘心么?” 刘瑾微笑道:“宋侍读说这话便不怕招惹麻烦么?我刘瑾只一心服饰太子,太子登基之后我便一心的服侍皇上,可没什么争名逐利之心。” 宋楠道:“原来如此,不想刘公公倒是个淡泊名利之人,倒显得我这人过于俗气了;总之内廷的事情我是挨不上边的,我之所以说这些也是觉得刘公公为人不错,稍作提醒罢了,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刘瑾忽然明白宋楠找自己喝茶聊天的用意了,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太子即位之后,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番艰苦的夺权之战,王岳范亨等人是一定要赶下台去的,而内廷的官职根本就轮不到宋楠从中插一腿,自己之前将宋楠视为争宠的危险实在是有些愚蠢,相反在这个时候应该多拉拢拉拢太子身边的所有人,而不是未迎敌先内乱。 况且,凭着宋楠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太子即位之后必然会对宋楠加以重用,绝不可能如宋楠所说的卸任太子侍读之后便退出太子的视野,内廷的争端往往须得外力借助,特别是太子的想法,如果得宋楠相助,将来的夺权之争应该更加的有把握才是。 宋楠今日请自己喝茶的目的,无非便是要告知自己这么两点,一是二人之间暂无利益冲突,二是前路任重道远,须得多做筹谋,团结起来;这两点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宋楠都是双赢的办法,合作才是两人之间最正确的选择。 刘瑾何等聪明,这些念头在脑海中很快贯通并接受,之前因嫉妒而产生的怨愤也迅速的被抛诸脑后。 “宋侍读,咱家明白你的意思,咱家虽然不讲权势看在眼里,但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咱家不惹别人,恐怕别人会来寻咱家的事,所以,咱家认为,宋侍读的话还是很中肯的。”刘瑾低声道。 宋楠吹着茶叶喝了口茶笑道:“刘公公果然见识非凡,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咱们同为太子身边的人,虽则我的力量低微,但未来若有什么用的上我的地方,但请开口,绝不推辞。” 刘瑾哈哈大笑道:“好,一言为定,宋侍读有什么差遣,咱家也是尽全力而为。” 说着话,刘瑾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来,宋楠伸出手去和他一握笑道:“就是这个话,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句话要跟刘公公说说。” 刘瑾道:“请讲。” 宋楠低声道:“万不可令太子殿下耽于美色,美色最消磨人的意志,太子年少,恐不能把持,最近外边已经有风闻太子喜欢淫乐之风气,外廷内阁六部的官员们若是落入耳中,恐与公公不利,尚请三思而行。” 刘瑾一愣道:“有……传言么?” 宋楠点点头道:“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可是锦衣卫千户,手下有上千耳目呢,目下只是小道流传,朝堂上还未曾传闻,你带太子殿下逛南薰坊的醉春楼的事情,可不是天衣无缝呢。” 刘瑾打了个激灵,拱手道:“咱家明白了,多谢宋侍读提醒,咱家定会劝解太子。” 宋楠微微一笑,举茶相敬,刘瑾是个聪明人,点拨一番他全部都会明白关窍所在,倒也不需宋楠明言,在这大明朝廷之中,要想活得滋润,未来皇上身边的人肯定要搞好关系;对宋楠而言,王岳和范亨自己是高攀不上了,也没必要去高攀,正如有眼光的投资者都投潜力股,太子身边的八名太监个个都是潜力股,宋楠绝不会在这个时期抛掉他们当中的任何一支。 (第二卷终,请看下卷:朝堂风) 第一七二章 托孤 ( )第一七二章 大明弘治十八年五月初七,这一天天气出奇的炎热,白天一天火辣辣的太阳炙烤之后,整个北京城都像是着了火,人们乍遇这样的酷热,都有些吃不消。 宋楠也热的够呛,早早的离了衙门回家,吃了晚饭后,宋楠和家人在家中院内的大树下喝茶说话,洒了水的地面上一股股的热浪依旧扑面,但比白天要好了许多了。 陆青璃挽着宋楠的手臂托着腮,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听宋楠说故事,而叶芳姑则拿着蒲扇坐在一旁轻轻摇曳,替两人扇风送凉,驱赶偶尔飞来的蚊子。 正说到一出石头记中贾宝玉和林黛玉林间葬花一节,两姐妹也正听得入迷之时,猛听得静夜中有嗡嗡之声传来,宋楠住口侧耳倾听,陆青璃道:“是钟鼓楼的钟声。” 宋楠一愣,钟鼓楼夜晚敲钟做什么?一般都是白天敲钟,晚上的钟声给人一种不祥的紧张感。 钟声悠长不息,像是重锤敲打在心中,让人心慌意乱;众百姓也纷纷出门查看,相互询问发生了何事。 不久之后,宋家宅子前几匹快马飞驰而来,夜晚当值的正南坊锦衣卫百户侯大彪带着几名旗官飞驰而至,宋楠闻报赶紧去前院见他,侯大彪满脸悲戚,一见宋楠便嚎啕起来叫道:“宋千户,大事不好了,皇上驾崩了。” 宋楠一惊,忙道:“什么时候的事。” 侯大彪道:“刚才的钟声听见了么?是内阁召集群臣宣布的消息,牟指挥派人传达命令,要全体锦衣卫衙门官员旗校立刻全部归衙,协助各衙门全城戒严,大丧期间杜绝一切事端。” 宋楠心头巨震,大声下令道:“侯大彪,即刻传我命令,所有正南坊锦衣卫官校及军余全部归衙,各守所辖坊区,加强戒严。” 侯大彪拱手应诺,起身飞驰而去。 叶芳姑和陆青璃赶紧替宋楠更衣,李大牛早已备好马匹,两人上马挥鞭,直奔正南坊衙门而去。 大明朝的天塌了,弘治皇帝朱祐樘一个深受群臣爱戴,百姓景仰的皇上驾崩了。 时间回溯到五月初六下午戌时,乾清宫的龙榻上,弘治皇帝经过一番剧烈的咳嗽之后吐出了大团大团的血块,面色白如金纸,几名太医院太医束手无策,惶恐不安。 司礼监大太监王岳流着泪跪在床头,呵斥太医们赶紧想办法,而吐血之后的弘治皇帝反倒平静了下来,待喘息稍定,弘治皇帝用微弱的声音叫道:“王岳。” 王岳赶紧跪爬到朱祐樘的床前道:“老奴在。” 朱祐樘道:“不要为难太医,命中有天数,人力也不可为之,朕的大限快到了,朕心里明白。” 王岳流泪道:“皇上别这么想,皇上春秋正盛,定会康复起来。” 朱祐樘闭目摇摇手道:“莫宽慰朕,你即刻出宫,召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刘健、谢迁进宫见朕,朕有话要交代。” 王岳点头道:“老奴这便去。” 朱祐樘摆手道:“去,朕等着。” 小半个时辰之后,内阁三位大学士面色惊惶的进了乾清宫,李东阳由于太过慌张,在进内房的时候摔了一跤,磕破了头皮,鲜血直流,但此时早已无暇顾及。 三位大学士齐齐跪倒在床前行礼,朱祐樘在内侍的帮助下吃力的欠了身子摆手道:“免礼,……快给三位大学士……赐坐。” 内侍端来锦凳,三位大学士欠身坐在床前,神色悲戚。 朱祐樘指着床头的渣斗道:“王岳,这劳什子还不拿走么?朕不想看到自己吐出来的血。” 王岳赶紧亲自将渣斗拿走,朱祐樘这才喘了口气,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看着面前三位面容悲戚的内阁大学士道:“三位阁老不必悲戚,朕的大限已到,也是人之常情,朕虽是天子,也难逃大限之日。” 李东阳老泪纵横道:“皇上,臣等无能,竟不能替皇上治愈顽疾,臣等该死。” 刘健谢迁也流泪道:“皇上别说丧气话,皇上静下心来好生静养,臣等遍寻名医珍药也要治愈皇上的病。” 朱祐樘微笑道:“三位都是贤达老臣,朕都能看的开你们有什么看不开的?朕的病是好不了的,不说这些了,朕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体己的话儿要和诸位说一说,否则便来不及了。” 李东阳等人知道,皇上这是要下遗诏了,赶紧离座跪倒在地,细细倾听。 朱祐樘眯着眼睛,目光缥缈虚无看着寝殿顶部不知何处,口中缓缓道:“朕自成化二十三年即父皇之位登临大宝,到如今已经十八年了,这十八年来,朕不敢说是贤明圣德之君,但也自认兢兢业业勤勉节俭,可算是不负父皇交付给朕的基业了,朕死而无憾。” 李东阳叩头道:“皇上乃我大明圣君,勤勉克己、待人宽厚,轻薄赋税、重用贤良、诛杀奸邪;并收复嘉峪关以西广大土地,无论文治武功,均不输于历代明君,天下臣民无不景仰称颂,您是我大明中兴之君。” 朱祐樘笑了,眼中神采闪动,吁了口气道:“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朕只能信三成,但从李阁老口中说出来,朕信了九成,你的话甚慰朕心。朕还有很多事没有时间去办了,朕心中本有一个大大的蓝图,只可惜老天不给朕时间了,朕遗憾的便是这个。” 寝殿中死一般的寂静,李东阳和刘健谢迁等人都知道,不管如何挽救其性命,皇上怕是也不能康复了,自三月底以来,皇上便已经不能上朝,也不能处理政务了,这是皇上即位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皇上勤勉是大家公认的,绝不肯将政务抛在脑后不管;弘治十三年,为了处理积压的政务,皇上还开了平台召见的先河,每日除了早晚朝之外,更是在平台上特设每日两次召见臣子奏事的制度,风雨不辍。而一连数月不能处理政务,不能上早朝,这只能说明皇上实在撑不住了。 弘治缓缓的声音在大殿中流淌,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朕虽有遗憾,但朕庆幸还有你们这班为大明江山效忠的贤良之臣,朕去了之后,你们好生的辅佐太子;太子聪慧,但是年龄还小,又好逸乐,诸卿要好好辅佐他,使他担当起大任,那么朕死也瞑目了。” 内阁三人嚎啕大哭,以头抢地,悲痛不已。 弘治摆手道:“李东阳,刘健,谢迁,拟旨。” 众人自然知道是传位的旨意,含泪起身在龙案上写下诏书,王岳捧来玉玺,弘治用颤抖的手握住玉玺,在诏书上郑重的盖了上去。 …… 北京城陷入一片悲痛之中,皇上驾崩,百姓官员如丧考妣,京城中各处兵马严加警戒,生恐有人乘机作乱。 五月初八凌晨,大行皇帝殡天的消息正式宣布,内阁同时宣布遗诏,派人前往各地皇室诸王处报讣音,礼部同时公布大丧礼仪。 上午巳时,礼部公布大丧事宜:自闻丧日为始,不鸣钟鼓,在京文武官员闻丧素服,乌纱帽缠黑角带,自明日为始,俱晨诣思善门外哭临,退宿于本衙门,不饮酒食肉。 第四日各斩衰诣思善门外朝夕哭临三日,又朝临七日各十五举声而止,凡入朝及在衙门视事,用布裹纱帽垂带,素服腰绖麻鞋,退即衰服通,二十七日而除。 …… 凡此种种,隆重肃穆,全民哀悼,尽显哀思悲痛之情。 五月十八日,内阁三位大学士率领文武百官去文华殿迎太子朱厚照即位,立新年号正德,太子朱厚照正式成为了大明朝的皇上,而此时他才只有十五岁。 皇上驾崩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宋楠累的够呛,除了日夜当值巡视警戒之外,还要参加各种寄托哀思的礼仪,大红的锦服换成了灰白的麻布丧服,所有人的脸上都不准有笑容,甚至说话都不敢高声。 宋楠直到此刻,才体味到皇家的威严所在,一个人死了,天下人都要跟着哭,不管是是否自愿,你都必须做出样子来,这便是权势,死了的人依旧可以享有权势。 不过,宋楠心里倒不是因为这些而忧虑,不由自主的他便会想到太子殿下,这个没了父亲的少年,现在怎么样了呢? 太子即位之后,发布大赦天下的诏书,百姓虽守丧需二十七日方除,但新皇一旦即位,人心也逐渐的安定了下来,京城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人们纷纷猜测这位新即位的正德皇帝是个怎么样的人,他的即位有会给大明江山带来什么? (感谢谱风尘兄弟的打赏,感谢acxld兄弟的月票。) 第一七三章 夜话 ( )第一七三章 夜色阑珊,皇城中灯火次第熄灭,乾清宫内庭院内,刚刚即位三天的正德皇帝朱厚照正立在庭院的花树暗影中静静矗立。 一帮太监宫女远远站在廊下肃立,皇上吩咐不准他们来打搅,他们只得远远跟随,对于这位一夜间从太子变成万乘之尊的皇上的少年,突然间便从心底产生了极度的敬畏之意,眼前之人再不是以前那个东宫中的太子了。 刘瑾匆匆的身影从前门走来,身后跟着一个人,刘瑾回身跟那人低语两句,那人停步伫立,刘瑾则弯腰躬身来到朱厚照身后,轻声道:“皇上,宋侍读来了。” 朱厚照身形一动,道:“宣。” 刘瑾躬身称是,忙回转身朝廊下的宋楠做了个手势,宋楠迈步来到近前,欲行大礼,朱厚照道:“免礼。” 宋楠谢过,抬起头来,见朱厚照稚嫩的脸上露出和年纪不相称的愁容,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看得出眼前这个皇上也和平民之子一样,正经历着丧父之痛。 “宋楠,我父皇没了……”朱厚照嗓音黯哑轻声道。 宋楠能感觉到朱厚照正强自压抑着情感,轻声安慰道:“皇上节哀顺变。” 朱厚照吁了口气道:“朕心里烦的很,陪朕走一走。” 宋楠点头道:“好。” 朱厚照转身对刘瑾等人道:“你们不要跟着,我只在殿外随便走走透透气。” 刘瑾道:“奴婢遵命。” 朱厚照缓步往殿外行去,宋楠默默跟随,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平整开阔的宫中广场慢慢走去,花坛中各色鲜花的香味在黑暗中默默飘来,夜色里,除了夜值守卫的灯笼在远处划过,并无一丝一毫的声音。 两人行到一处开阔的平台处,朱厚照凭栏站立,转身道:“宋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宋楠摇头道:“微臣不知。” 朱厚照道:“这便是父皇平台召见群臣议事的地方,父皇劳累了一辈子,从不懈怠政务,以至于积劳成疾,偶受风寒便酿成大病,三十六岁便殡天了,老天实在是不公平。” 宋楠低声道:“皇上不必太过悲伤,先皇累了,也该休息了。” 朱厚照道:“你说的对,父皇太累了。你知道么?我小的时候,父皇经常在夜里拉着我的手逛皇城,有时候还出宫在街市上晃悠,父皇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我真的很喜欢和父皇并肩夜游。” 朱厚照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眼神迷离,似乎回忆起往事让他感觉很是幸福;宋楠很惊讶,这对皇家父子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秘密,在外人看来,先皇对朱厚照应该是严肃古板不苟言笑的模样,却没想到有这么温馨的一幕。 宋楠不好插话,不知道朱厚照说这些话的用意何在,这些事情大抵不为外人所知,自己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处。 朱厚照轻声道:“记得有一回,父皇和我路过六科廊,我问父皇这是什么地方,说的声音稍大了些,父皇赶忙要我小声一些,说那是六科廊,六科官员肯定有人当值,不能惊动他们。我问为什么,父皇说……一旦惊动了他们,明天劝谏的奏折便要堆满案头了,一定会说我们父子夜游是件出阁的事情。” 宋楠沉默了,他感觉到朱厚照话语中的一种愤怒,究竟是愤怒什么,却又一时体会不到。 朱厚照仰望天空,看着繁星点点的灿烂星河喃喃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父皇的确是累了,这么多年来,他每天应付着大小事务,文武百官,军务民政,哪一样不是费心费力,哪一样不是耗费精神,父皇是撑不下去了。” 宋楠轻声道:“皇上,当其位,谋其政,先皇所有的辛劳都是为了社稷江山,为了黎民万众,先皇应该也是快乐的。” 朱厚照叹道:“我所知道的是,父皇和我一起夜游的时候是最快乐的,父皇跟我说了好多话,还把我架在脖子上走路,我也很快乐;但一到了白天,我见到父皇的时候,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快乐,就如同两个人一般。” 宋楠道:“皇上,有所得必有所失,古人言月有阴晴圆缺,是有道理的,皇上不要让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要知道,您已经是皇上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要靠你来稳固,你别无选择。” 朱厚照叹了一声道:“是啊,朕是皇上了,朕会不会走父皇的老路呢?朕会不会也和父皇一样,每日担心着大事小事,担心着行为举止,担心着大臣们动不动便指手画脚的说三道四呢?” 宋楠想了想道:“皇上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微臣不敢揣度,微臣只能说,一切以大局为重,皇上新即位,须得宽慰群臣的心,让众人全心全意的拥戴皇上。” 朱厚照微笑道:“我会的,但我也许不会像父皇那样过一辈子,这话我憋在心中想了千百遍,今日只跟你说了,因为我从没当你是臣子,而将你视为好友。” 宋楠忙道:“皇上不要这么说,微臣不敢当。” 朱厚照道:“没什么不敢当的,你希望我是孤家寡人么?我知道你从来不会拿大道理来压我,你知识渊博,知道许多新奇的东西,对朕也是实心实意的好,替朕解了好几次围,朕觉得你很好,我只想请求你,私下里跟我成为朋友,陪朕聊聊心里话,好不好?” 宋楠拱手道:“皇上错爱,宋楠自然是愿意的。” 朱厚照道:“朕已登基,你的太子侍读的官职也算是交了差了,不过我还是要让你在身边,朕准备给你封个近侍的官儿,让你能随时入宫,和以前一样,你想要什么官儿呢?” 宋楠忙道:“皇上,不可如此,微臣不想被人诋毁,臣的身份是锦衣卫,虽外坊旗校不能入宫,但只需加个封号便可出入宫城,无需多授官职,免得有人说三道四。” 朱厚照想了想道:“说的也是,朕明日和牟斌提一提,让他给你个能入宫的身份,这样咱们见面便容易啦,别忘了,万岁山的草场已经平整好了,你还要陪我去打那什么高尔夫球呢。” 宋楠笑道:“岂会忘了,天不早了,皇上早些安歇了,明日还要早朝呢。”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是啊,还要早朝,还要处理政务,还要听那些人啰里啰嗦的说话,真是烦人。” 宋楠笑道:“皇上若不嫌臣唐突,臣便告诉你一个打发这无聊时光的秘诀。” 朱厚照问道:“什么秘诀?” 宋楠笑道:“皇上若是觉得他们啰嗦,撑不下去的时候不妨数一数他们的胡子,保管让他们觉得你是认真的在倾听;当然臣可不是要你不理国事,重大事务还是要认真听取奏议的。” 朱厚照哈哈笑道:“好办法,数胡子数眉毛,心里再想着拿镊子一根根把它们拔下来是个什么样的情景,这可好玩了。” 宋楠吓了一跳,朱厚照是有多恨这些朝臣,居然有这么顽劣的想法。 “跟你说了话,朕心里好受多了,咱们回,不然刘瑾张永他们可又要啰嗦了。” 宋楠道:“不能怪他们,可知道您身边的人现在都是万众瞩目,谁也不敢有差池,不知多少人在暗中盯着他们呢。” 朱厚照皱眉道:“不说了不说了,一说这些我又要烦恼了。” 宋楠微笑心想,烦恼的日子在后面呢,朱厚照刚刚登基,目前还没上正轨,整个内廷外廷全部是新皇留下来的班子,先皇遗命又要三位内阁大臣好生辅佐,正德又年幼,也不知道将来内廷外廷的手伸的有多长,这些事想想都让人烦心,朱厚照岂能不会明白这一点。 宋楠心里明白,宫城中暂时的宁静即将打破,刘瑾去请自己进宫的路上便已经透露了一些想法,目前是局势最为混乱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到来之时,便是平静结束之日,一场暴风骤雨即将袭来。 第一七四章 下药 ( )第一七四章 新皇即位,对外廷内廷勋戚大臣们而言都是一件大事,危机与机会并存,在这个敏感时候,谁都会有一点忐忑,谁也都有一些期待。 改天换日之际,本就是个能趁浑水摸鱼的时候,在此时,有人想极力保住位置,有人则想乘机上位。 对于勋戚贵族们而言,无论朱家何人登基,他们的压力都不大,世袭勋爵的荣耀不会被剥夺,京营中的位置也雷打不动,所以包括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徐光祚在内的勋戚贵族们稳如泰山,正如张懋和徐光祚在西山亭下棋事所计议的那般,唯一要做的便是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 对文臣们而言,先皇临终时的遗诏将内阁三位大学士列为顾命大臣,那么总体而言,外廷的局势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有三大学士在前面顶着,后面的六部各衙门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差池;而且根据新皇最近的表现来看,对三位大学士看似也极为尊敬,三位大学士要求新皇参与的各项活动均参加,李东阳提出的几项外廷的人事任命也得到通过,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相对于外廷文官和勋贵们的坦然而言,内廷之中的气氛沉闷而紧张,就如一罐装满火药的木桶,谁都明白只要稍有不慎擦出一点火花,便将引来一次大爆炸。 随侍东宫的刘瑾等人如今的身份已经大不相同,身为新皇身边最为亲密之人,这些人岂会甘心做一辈子皇上的近侍,而身为太监,唯一能谋取的官职便只能是内廷官职。 内务府二十四衙门以司礼监为首,司礼监自不必说,那是内务府的最高衙门,司礼监掌印太监有着等同于内阁首辅的披红之权,甚至可以直接干预朝政,而其余如东缉事厂、御马监等内监衙门无不是实力机构,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毫无疑问,这些要害部门绝对是争夺的首要目标。 明眼人都看得出,一场内廷权利争夺的大戏即将开演。有心人暗地里做了比较,对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范亨,御马监首领太监徐智等人而言,他们的优势在于根深蒂固,权高位重,轻易不可能被拉下马来;反倒是挑战他们位置的刘瑾等人似乎处于绝对的劣势,无钱无人,无兵无卒,并全部处在王岳范亨等人的耳目之下。 然而,聪明人自然不会这么简单的以固有实力做比较,因为刘瑾张永等人握着最后一张王牌,那便是新皇朱厚照。无论如何,内廷的权力来自皇上,皇上倾向哪一边,哪一边的胜算便直接拔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便是刘瑾等人的底气,很明显,正德是倾向与刘瑾等人的。 但问题是,双方都还没有找到合适机会来火拼一番,谁都有些忌惮对方的实力,在没有确凿的把握之前,谁都不会贸然的出手;作为皇上,朱厚照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便撤了王岳范亨徐智等人的职务,不是没权利这么做,而是没有理由。 两方斗鸡般的僵持着,就像是大战之前的死寂一般,在宫中见了面还都是一团和气笑容满面,但双方都从对方的眼中感觉到了杀气;两桶火药摆在一起,就差最后一根导火索的引爆了。 宋楠自然将这一切收在眼中,他已经获得了锦衣卫大汉将军的腰牌,这是锦衣卫中唯一能合法随侍皇帝的身份象征,出入皇宫的次数多了,宫中弥漫的硝烟火药味自然嗅得出来。 但宋楠还不打算刻意去做些什么,在这个敏感时期,自己跳出来是不明智的,风口浪尖上跳出来无异于找死,全大明朝的官员恐怕都将目光盯着内廷之中,无人表态,无人发布偏向性的言论,看起来似乎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宋楠却知道,暗地里早已经有人开始站队了。 政治便是一场赌博,总有些投机分子愿意在这场赌博上押上全部,赢了便盆满钵满,输了便一败涂地,宋楠无疑也在心里站了队,他要押的自然是刘瑾张永这一边,因为他只能押这一边。 范亨是毒杀宋楠的幕后主使,宋楠早就在找机会报这一箭之仇,又岂会对他抱有期望,王岳范亨一方如果胜了,那么自己将来的日子也就更加的难过了,更何况宋楠了解正德的偏向性,难道站在正德对立面去?这简直是笑话。 宋楠一如既往的精心经营着自己正南坊的一亩三分地,时而进宫陪同正德说说话,打打高尔夫和网球篮球,和正德之间的关系也需要经营,虽然朱厚照那晚曾说将自己视为私下里的好友,但宋楠可不会相信这样的话,恃宠生娇便是离死不远了,正德曾数次提出要给宋楠升官,宋楠都婉言谢绝,自己并无实际的功劳升官,若是自己仅凭着和正德的关系升官,既会引起他人的反感,也会让正德轻视自己。 宋楠看的出来,正德是个性情中人,自己曾经的无心施救,造就了如今和他之间的关系,但这种关系还未经过重大的考验,最好的保持这种方式的办法是留有新鲜感和神秘感,等待一个能够将这种关系升华的契机,这时候的任何招致正德反感的举动,都可能成为一颗种子,慢慢发展成毒瘤。 宋楠和小郡主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两人耳鬓厮磨日久,均有些把持不住。 七月里的一天中午,宋府之人都在睡午觉,而宋楠则和近日几乎常驻宋家的小郡主偷偷在凉爽的竹林里亲热,两人在草地上折腾了一会,直弄得小郡主则面红如火,目光迷离,口干舌燥,宋楠才将探入其裙下的手拿出来,宋楠也不敢弄得不可收拾。 “宋郎,你……你……”小郡主娇声哼哼着,浑身瘫软的靠在宋楠身上,头发湿答答的搭在额头上。 宋楠停了手,轻笑道:“我的手段如何?” 小郡主白了他一眼勾住宋楠的脖子道:“宋郎,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啊,咱们什么时候能在一起啊?” 宋楠笑道:“我也想啊,可你爷爷和哥哥见了我恨不能吃了我,我便是托人下聘,恐怕也会吃闭门羹的。” 小郡主低声道:“我可告诉你,哥哥可是跟我说了,徐家已经和我爷爷论婚事啦,不日便要下聘礼,你要是不着急,我便要被逼着嫁给徐延德那个老家伙啦。” 宋楠惊道:“你答应了?” 小郡主扭着身子道:“我岂会答应,但是你再不想办法,那可真就完蛋了。” 宋楠被她柔腻的身子缠得心头火热,但此刻又有些心烦意乱的道:“你家老爷子实在太过顽固,但他们若真的要你嫁给别人,可莫怪我翻脸不认人。” 小郡主咭的一笑道:“我有个办法,不知你敢不敢。” 宋楠道:“你有什么办法?” 小郡主凑在宋楠耳根处道:“咱们铤而走险?将生米煮成熟饭……” 宋楠吓了一跳,忙道:“这可不成。” 小郡主黯然道:“为何不成?你不想快些娶我么?” 宋楠道:“当然希望你我能得圆满,但这等下三滥手段我如何能用?岂不是教你爷爷和你兄长误会我宋楠的人品,以为我真的是诱骗你,逼迫他们接受我。” 小郡主咬着下唇道:“可是除此之外,我可想不到什么法子了,我想着咱们既成事实,和定国公府的婚事定会吹了,爷爷和哥哥虽然肯定要生气,但除了你之外,他们又能将我嫁给谁呢?” 宋楠叹息摇头道:“虽然是步好棋,但我不能这么做,总要让你爷爷和哥哥应允了婚事才好,否则我绝不会那么干。” 小郡主哼了一声道:“那要等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还不了解他们么?” 宋楠道:“不成,这手段太过下三滥,咱们还是想别的办法为好。” 小郡主将头缩在宋楠的颈项处想了想道:“也罢,那咱们便等着爷爷和哥哥大发慈悲,天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 宋楠刚想安慰几句,鼻端忽然问道一股奇异的香味,只见小郡主手中拿着一个漂亮的小瓷瓶在玩耍,觉得那小瓷瓶有些眼熟,忙问道:“这是什么?” 小郡主嘻嘻笑道:“傻郎君,你的东西还来问我?” 宋楠脑子一阵迷糊,猛见小郡主伸舌头在小瓷瓶口舔了一舔,猛然间想起那只瓷瓶正是张永送给自己的那瓶宫中所用的春药,自己藏在怀中不敢示人,不知何时被小郡主摸出来了。 “郡主,那药不能吃。”宋楠惊叫道。 小郡主咯咯直笑,咂摸着味道猛扑上来,凑在宋楠的嘴巴上便是一顿亲吻,宋楠感觉到小郡主舌尖上递来的那有些微甜的药物顺着嘴巴流入喉咙,只片刻之间,便觉得身子不对劲起来。 小郡主喘息道:“宋郎,此事是我主动,你要当正人君子,我却要跟你长相厮守,不能让爷爷把我嫁给徐家,啊……你做什么?” 宋楠不答话,伸手便脱小郡主的衣衫,小郡主惊道:“就在这里?” 宋楠咬牙忍受如潮的道:“你自找的,天为被,地为床,竹林清风为媒还不够么?” 小郡主还待说话,宋楠一把抱起小郡主的身子坐在怀里,双手一上一下直奔要害,小郡主再也无法言语,侧头过来跟宋楠热吻在一起。 不知何时,只觉下身一凉,裙内薄裤已被褪下,正羞怯之时,只觉一根火热的物事已经抵达羞处,刚想起身躲避,宋楠双手掐着她的腰往下一摁,小郡主闷哼一声,痛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宋楠毫不怜香惜玉,脑子里翻腾,自顾左冲右突,小郡主咬牙痛叫,只觉那处火烫肿胀辣的疼,过了好一会儿疼痛消退,一种奇怪的感觉升腾起来,不觉身子随之摇了数摇。 宋楠抱起她的身子放在草地上,毫不留情的大力征伐,直到发泄而出之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粗鲁,忙查看身下脸上红潮汹涌闭目不动的小郡主。 “小郡主,您怎样了?我……我太过粗鲁了,你怎可给我下药?” 小郡主长舒一口气,慢慢睁开眼来,看向宋楠的目光满是迷离道:“好热啊。” 宋楠苦笑道:“只是热么?” 小郡主再叹道:“好个极乐之事,早知如此,我便早就给你下药了。” 宋楠差点一头栽倒。 第一七五章 躺枪 ( )第一七五章 次日黄昏,宋楠从衙门出来,行至巷尾不远处,突然间,四五名大汉从四下涌出,将宋楠围在当中,宋楠一看这几人的装束,心中立时有了数,这几人都是王府卫士,不用说,是昨日竹林生米煮熟饭之事发作了,小郡主倒是一点不含糊,这么快便摊牌了。 果然,多日未见的张仑阴沉着脸从断墙后走出,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手也握着刀柄,一副随时可能抽刀砍人的样子。 “小公爷好。”宋楠拱手施礼:“小公爷要见我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张仑铁青着脸上前,一把蒿住宋楠的衣领将宋楠拉到角落里低吼道:“你个卑鄙之人,你好无耻!” 宋楠故作不知道:“我又怎么了?” 张仑呼啦抽出刀来架在宋楠的脖子上低吼道:“还他娘的装蒜,你信不信老子一刀割了你的狗头。” 宋楠冷冷道:“小公爷,有事说事,这是作甚?” “你个狗东西,忘了我给你的警告了么?居然敢坏了我妹子的身子,简直太也无耻,我要拿了你去爷爷面前,让他老人家手刃了你。” 宋楠握住张仑蒿着衣领的手,只一拧便将张仑的手拧脱,张仑将刀加了力道压在宋楠的脖子上喝道:“你还想反抗是么?” 宋楠道:“小公爷,这件事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想说什么托辞,我和令妹之间男女相悦,一时没把持的住,你的愤怒我也能理解,要杀便杀,要砍便砍,可别说我是什么卑鄙无耻之类的话,我并没强迫令妹。” 张仑气的发抖,骂道:“分明是你蓄意为之,本以为你是个堂堂汉子,没想到勾引我妹子做出苟合之事,你简直是禽兽。” 宋楠道:“禽兽?小公爷和夫人成亲之前不也是做了不该做的事么?我是禽兽,小公爷是什么?” 张仑一愣,啐道:“胡说八道。” 宋楠微笑道:“我才不会胡说,报恩寺旁,松树林中,幕天席地,鱼水交欢,你敢说你没做过?” 张仑愕然,自己和柳氏成婚前确实把持不住,柳氏随母亲去报恩寺烧香,自己偷偷勾了她出来在寺庙旁边的松树林里把柳氏的第一次给攫取了,这件事宋楠怎么会知道。 略一思索,张仑便明白了,一定是小郡主告诉宋楠的,小郡主鬼灵精,定是从柳氏口中套出话来了,这姑嫂二人关系亲密,平日叽叽咯咯说些亲密话儿连张仑都嫉妒,难保柳氏不会说漏了嘴。 “你卑鄙,我……我那是和夫人有了媒妁之言,算不得什么。你和我妹子之间有什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分明你欺骗我妹子不懂人事,我可告诉你,你休想达到目的,这一回我决不能轻饶了你。” 宋楠道:“你总是把人想的那么坏,我和小郡主之间真诚相爱,你们抱着门户之见和其他的偏见硬是说我别有居心,我也想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是你们给了我机会么?现在事情既然出了,我自然知道此事做的不对,所以我任你宰割还不成么?小公爷,一刀砍了我一了百了。” 张仑又恨又气,他很想一刀了账,但事情若真是这么简单到也罢了,妹子昨晚跟自己坦白的时候可是明言了,如果宋楠死了,自己也跟着殉节,并说是自己勾引宋楠成了好事,便是不想嫁给那个徐延德。以张仑对小郡主的了解,她说的出做得到,既恨妹子太过倔强不守贞洁,又不舍亲妹子为了这件事而寻死。 即便没有小郡主的那句话,杀了宋楠之后又能如何?难道能让妹子的贞洁回来不成?而且宋楠死后的言语也会让英国公府名声大损,诱奸国公府郡主自然是该死,杀了宋楠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但别人会问:“小公爷为何杀了宋楠啊?” “能为了什么?还不是那宋楠搞了国公府的小郡主。” 这样的对话自然而然会在街头巷尾流传,一想到这些,张仑更是不能轻易的下手了。 张仑将钢牙咬碎,挥手一刀砍在墙上,砍的泥屑飞迸:“宋楠啊宋楠,我张仑自认对你还不错,你为何这么祸害我妹子?给我国公府抹黑?为什么?嗯?” 宋楠轻声道:“小公爷,我绝无一丝一毫与你作对的想法,也没想抹黑国公府,我有几个脑袋?令妹对我厚爱,我岂会祸害她,倒是我想不不明白,你们为何不答应我们的事情,百般阻挠此事?是不是因为我身家单薄位不够高权不够重?” 张仑道:“你既知道,还用我来说么?” 宋楠想了想道:“你怎知我未来便必然居于人下?我刚来京城的时候,谁能预料到这正南坊锦衣卫衙门成了我的衙门,谁又能想道我能随时随地出入皇城见皇上?万事皆有可能,你为何不能看好我的未来?” 张仑冷笑道:“你还敢提进宫之事,你可知道么?现在朝廷上下谁不在暗地里说你教皇上玩些古怪的东西,和皇上嬉戏玩闹,毫无君臣之分,在这么下去,你便等死,我可不想妹子跟着你一起被抄家砍头。” 宋楠一愣道:“有人这么说?” 张仑冷笑道:“你怕还是蒙在鼓里自以为得意?” 宋楠皱眉思索了一会道:“小公爷,我和令妹之事恕我十分抱歉,但如果我的行为让令妹跟着受牵连,那绝非我所希望的,我向你保证,这辈子不会对她有什么伤害的行为,我一定会对令妹负责,当然前提是你能说服老公爷同意我们的婚事;你刚才说的这件事我要查实一番,若属实的话,我会即刻改正。” 张仑啐了一口吐沫骂道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对你这狗贼会这么心软,打定主意要一刀宰了你的,临到头时却下不去手,要是被爷爷知道,定会骂我心慈手软做不得大事。” 宋楠拱手道:“小公爷,你这不是心慈手软,你是头脑清醒再加上爱妹真切,就冲小公爷您的面子,我宋楠若不混出个人样来风风光光的娶小郡主进门,也对不住你兄妹二人对我宋楠的厚爱,你说,要怎样才能将小郡主嫁给我。” 张仑道:“我国公府乃极品勋戚之家,小郡主要嫁的人起码是勋戚侯爵,你若能封爵,我便从中协力,劝爷爷将妹子嫁给你,不过封爵对你而言恐不容易。” 宋楠道:“就是这个话,若我能封爵,便上门求亲,到时候小公爷可不能拒绝。” 张仑冷笑道:“你以为封爵那么容易么?军功,军功懂么?你身在京城能封得了爵才怪呢,你是不是一辈子封不了爵,我妹子便要等你一辈子?” 宋楠道:“给我两年时间,若我不能封爵,便自己离开郡主,也离开京城,绝不会再和她有任何来往,教她死了这份心。” 张仑斜视宋楠道:“你倒是癞蛤蟆打喷嚏口气不小,也不知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两年封爵?你想的倒美。” 宋楠道:“我只能尽力而为,谁叫你国公府有这样奇怪的要求呢,为了小郡主我也只好拼尽全力了,否则岂不是教你把我看作是始乱终弃之人,我靠自己的本事,也省的你们一直以为我想借你英国公府之力。” 张仑道:“但愿你能成功,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想想如何自保,内廷暗斗不休,你夹在其中已经引起了有些人的不满,再不明哲保身,慢说是封爵,便是官职也难保了。” 张仑怒啐一口顿足离开,宋楠躬身施礼恭送,心中充满了对张仑的歉疚之意,自己搞了他的妹子,偏偏他不能手刃自己,光是这份委屈便已经够他受的了。 其实宋楠早就明白,国公府放任小郡主跟自己来往,便是笃定自己不敢放肆为之,想以宽松的态度稳住小郡主,免得她要死要活的吵闹,暗中定是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小郡主昨天都说了,两家的婚事磋商几近达成,虽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手段让小郡主能乖乖嫁入定国公府,但宋楠岂会甘心让他们得逞,更何况是小郡主主动下药,宋楠自然连反抗的念头也不会生出来。 不过张仑的话语倒是传递给宋楠两个消息,一个便是自己和小郡主偷吃禁果之事貌似张懋并不知晓,否则,今日之事岂会如此的平和?张懋和张仑可不一样,为了他国公府的声誉或许连小郡主的死活都不会放在心上。 第二便是张仑口中所说的朝中大臣对自己的行为颇有微词的话,显然,以张仑的身份,断不可能知道内阁大学士和朝臣们的想法,定是和张懋得到的消息;张懋虽不常出入内阁六部,但张懋作为勋戚的头面人物,朝中有些什么言语和风闻,张懋不可能被蒙在鼓里。 宋楠有些郁闷,内廷中虽然剑拔弩张,但却干打雷不下雨,而自己无端身上惹骚,这到有些始料不及。 宋楠觉得这其中大有名堂,仓促之下也不好做出判断,决定还是先调查一番再说。 (感谢兄弟的打赏) 第一七六章 博弈(上) ( )第一七六章 宋楠唯一能够去探口风的人便是牟斌,新皇即位之后,牟斌最近也推掉一切事务,频频随侍皇上身边,和那范亨几乎如一对孪生兄弟般的形影不离;不知道的还当是这两人好的蜜里调油,明白事理的都知道,这两人都要在正德面前混个脸熟。 对宋楠,牟斌也客气了许多,特别是当朱厚照上次特意跟牟斌提及要让宋楠有个自由出入皇宫的身份时,牟斌便心里清楚,在新皇的心目中,宋楠的地位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得多,于是他几乎毫不犹豫的提出要给宋楠一个锦衣卫大汉将军营副提督的位置,岂知宋楠鬼精鬼精,根本没接受这个职位,只是要了个普通大汉将军的身份,便于出入皇宫便罢。 牟斌益发的觉得宋楠不简单,大汉将军营副提督显然是个子虚乌有的职位,牟斌只是想试试宋楠的野心如何罢了,即便宋楠接受了这个职位,他也将成为一个鸡肋一般的人物,一千五百人的皇上随驾锦衣卫大汉将军营几乎是牟斌一手操控,其提督也是牟斌的铁杆心腹,跟随他多年的石文义,宋楠休想在其中能指挥动一兵一卒;反倒硬生生的插进去个副提督,会给宋楠自己带来麻烦。 也不知道宋楠是看出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是压根就没什么野心,总之他婉言谢绝了自己的提议,让牟斌也松了口气,对宋楠牟斌到现在还是摸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起码宋楠对自己无害,特别是在新皇即位的这个敏感时候,说到底宋楠还是锦衣卫的人,从日常举止来看,也没什么出格之处。 宋楠来到锦衣卫总衙拜见的时候,牟斌刚好从宫里出来回到衙门里,牟斌极为热情的将宋楠拉进内衙叙话,两人坐定之后,宋楠突然起身施礼,神态极为郑重的道:“牟指挥,卑职最近是否行为有些失当,指挥使大人,您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我最近做错了什么?” 牟斌讶然道:“这话从何说起啊?你正南坊千户所井井有条,并无什么差池之处,宋千户是不是听别人说些什么了。” 宋楠道:“不是锦衣卫衙门中的事情,而是卑职最近听人说,有人在背地里议论卑职随侍皇上身边的事情,说卑职撺掇皇上嬉戏逸乐,玩物废政,卑职觉得这种流言牟指挥应该知道一些,若牟指挥也觉得卑职的行为不妥,还请明言告知。” 牟指挥惊讶的道:“有这种风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宋楠道:“卑职是从英国公府小公爷口中得知此事,说外廷对我颇有微词,似有不满之意。” 牟指挥哈哈笑道:“怎么可能?你若说小公爷自己说出这话来我倒还信,但你要说这是出自外廷口中,那便是个笑话了,内阁大学士们的眼里放得下谁?别说你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便是我牟斌,他们也是不在眼里的,我没有冒犯之意,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文官们眼高于顶,我等武人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 宋楠心中一松道:“大人是说,这消息不可能从内阁外廷的官员们口中说出?” 牟斌笑道:“绝无可能,你还没那么大的面子;说实话,我对你陪皇上捣鼓的那些玩意儿也觉得有些不惯,但那些什么什么球之类的游戏毕竟是锻炼筋骨,对皇上的身子有益,京中有些公子哥儿也效仿着玩了起来,我瞧也没什么害处;我所能提醒你的是,不要让皇上过度的沉迷于此,否则迟早会有人拿此事来找你麻烦。” 宋楠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笑道:“那就好,吓了卑职一跳,还以为捅了漏子;这小公爷看来是在吓唬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他了。” 牟斌呵呵笑道:“定是吓唬你了,你和国公府郡主的那点事,本官素有耳闻,你本事可当真不小啊,不过我倒是期待咱们锦衣卫中能出个国公府女婿呢,哪天请本指挥去喝喜酒啊?” 宋楠吓了一跳,忙道:“大人可不能乱说,这事传出去,国公爷还不要了卑职的命。” 牟斌嘿嘿笑道:“怕他怎地?国公府了不起么?国公府的郡主便不嫁人么?” 宋楠不想在此事上多废口舌,心里也知道,小郡主频繁出入自己的宅院,焉能瞒过特务头子牟斌的眼睛,不过宋楠当然不想拿自己的私事出来谈,从牟斌的语气里,定是以为自己要攀附国公府这个靠山了,恐怕知道这件事的人第一个念头都是如此想,宋楠也无奈的很。 牟斌往椅子上一靠,翘着二郎腿抖了抖,忽然问道:“宋楠,你和刘瑾他们的关系如何?” 宋楠道:“还算捻熟,在东宫的时候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 牟斌想了想道:“内廷中一个个吹胡子瞪眼摩拳擦掌的,你怎么看此事?” 宋楠道:“卑职不敢妄言。” 牟斌摆摆手道:“别跟我说这些虚的,你好歹是我锦衣卫的人,内廷的争斗虽暂时和我锦衣卫无干,但未来跟我锦衣卫关系甚大,我也早就想找你谈谈此事了,你有什么看法便直接说出来。” 宋楠道:“大人怎么看?” 牟斌失笑道:“好,你也是谨小慎微的很了。” 宋楠道:“卑职被小公爷说的这个假消息吓的不轻,轻易是不敢掺合了。” 牟斌道:“好,本官今日也和你推心置腹一番,在本官的想法中,自然是希望范亨这家伙完蛋,但我担心的是,换一个人是否是件好事,如果刘瑾他们掌握的东厂,对我们锦衣卫是否有好处;我跟刘瑾他们不熟,所以我才问你对刘瑾的看法。” 宋楠道:“刘公公我倒是跟他有些接触,不过平日里的接触可看不出其内心的想法,但大人若要问我真实的想法,卑职只能说愿意赌一赌刘瑾,对范亨这个狗东西,我是没什么好感的,他可是差点要了卑职的命。” 牟斌笑道:“我倒忘了这茬了,不过刘瑾他们似乎胜算不大呢,看起来皇上似乎偏向刘瑾,可似乎并不能起决定作用,皇上新即位,不可能为了刘瑾得罪朝臣,特别是内阁大学士,否则这般不要命的文官们闹起来,皇上岂不是要被闹晕了么。” 宋楠一愣,皱眉道:“牟大人的意思是,内阁大学士支持王岳范亨一方?” 牟斌惊觉失言,低声道:“不要乱说出去,大伙儿心知肚明罢了。” 宋楠锲而不舍的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牟斌道:“你真想知道?” 宋楠道:“当然想知道,您不也说了,哪一方执掌内廷对我锦衣卫的未来影响巨大,身为锦衣卫的一员,我岂能不关心?” 牟斌微笑道:“好,那本指挥使今日便教你一招,你虽聪明伶俐,但朝廷上迷雾重重,没有一双慧眼是看不穿其中的猫腻的,我的话你只许听,不许外传,一旦说出去,我会要了你的命。” 宋楠吓了一跳,尴尬道:“这么严重?” 牟斌道:“你还要知道缘由么?” 宋楠点头道:“想。” 牟斌呵呵冷笑道:“你倒是有些犟脾气。” 宋楠道:“难得能聆听大人教诲,卑职对大人也没什么龌蹉之心,也不会多嘴多舌说出去什么,自然是不怕的。” 牟斌道:“那我便告诉你原因,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皇上登基之后,和群臣之间的关系如何?要说实话,说出你内心里真实的感觉,敷衍之语便不要提了。” 宋楠想了想道:“表面上看,皇上和外廷官员这两个月相处的还算融洽,但是,总感觉有一种相敬如宾的隔阂,好像彼此之间并没有水乳交融;不知我的感觉对不对。” 牟斌挑起大指赞道:“不错,算你还有些道行,能看出这些细节来已经很不错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皇上已经连续三次未开经筵日讲了,每次都满口答应,但就是不出席,不是以皇太后身体不适为由,便是以其他的理由来推诿,今天早朝上,大学士刘健提出此事,皇上又是满口答应说下回一定参加经筵,但我看玄的很,皇上定会又放他们的鸽子。” 经筵日讲宋楠是知道的,大明朝不仅是太子要出阁讲学,当了皇上之后也还是要每月三次开经筵听大臣们筵经读史,研究古今圣贤之言,以古鉴今;正德私底下也跟宋楠抱怨过几次,但以宋楠半吊子的政治觉悟,完全不能理解这经筵日讲跟皇上和大臣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关联。 看着宋楠不解的样子,牟斌得意的想,你再聪明也没用,这等事靠的是在朝堂上混迹多年练出来的慧眼和觉悟。 于是牟斌略带得意的慢吞吞的说出一番让宋楠惊讶不已的话来。 第一七七章 博弈(下) ( )第一七七章 经筵日讲并非大明朝所独有,上溯到汉唐时期,为君者便已经定下了这样的规矩,设立的目的从表面上看是为了让为君者通晓经史更好的治理天下,但君主毕竟是君主,谁愿意隔三岔五的当小学生乖乖的听那些晦涩难懂的大道理,后宫里软柔柔的小蛮腰,香喷喷的美酒,赏心悦目的丝竹歌舞显然比听老夫子讲学要吸引一万倍。 鉴于此,皇上们有的干脆废了这制度,有的则偶尔敷衍,也有的为了沽名钓誉表示自己是个明君勉强坚持着,极少的帝王会不折不扣的坚持下来。 大明朝的经筵日讲是太祖定下的,太祖朱元璋为了能保大明天下万万年的延续,规定了一系列对太子乃至即位之后成为皇上的教育制度,随着大明朝一代代皇帝的传承,这经筵日讲逐渐变成了一种具有仪式感的东西。 简单来说,大明朝的文官跟别的朝代不同,由于皇上的大权独揽,大明文官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为了寻找存在感,文官们个个养成了一种几乎变态的偏执,他们的潜意识里总有一种和皇上对着干冲动,他们鄙视那些唯唯诺诺不敢进谏的文官,哪怕是惹恼了皇上被廷杖打了屁股,那也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本着这种近乎变态的理念,文官和皇上之间的博弈冲突经常发生,挨板子打屁股的也屡见不鲜,但文臣们乐此不疲,按照后世的话来说,你要是没被皇上打过屁股,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不过大明朝的皇上也懂得如何去抚慰这些文臣们,除了满足他们被打屁股的之外,多多少少也给他们些面子,经筵日讲便是其中的一种给面子的方式,皇上小学生一般的坐在那里,听文臣大儒说古论今,时不时的讽刺几句朝政,那种荣耀可想而知。 弘治在位的时候,对文臣们宽容有加,政务勤勉之余,日讲每回不落,这也是弘治在位十八年和群臣关系融洽有加的原因之一,内廷和外廷之间的关系也大致安稳,没出什么大的冲突,但同时也从另一方面让文臣们更加的觉得理所当然。 随着牟斌慢吞吞的叙述,宋楠的心里的一桶浆糊逐渐变得清明起来,正德即位之后的阳奉阴违应该是伤害了文臣们高傲的自尊了,内廷是皇上的代言人,在内廷的代言人的选择上,本来文臣无所谓是谁,或说爱谁谁,总之尿不到一个壶里;但朱厚照在经筵日讲的态度上激起了文官们的不满,他们要想找回面子便自然会去选择支持王岳范亨一方,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中的不满,达到暗中敲打皇上的目的,让皇上明白无视文官们的后果。 说到底,这是文官和皇上之间的一种隐秘的博弈。 宋楠不禁惊叹于政治斗争中的戏剧性和艺术性,简简单单的一个态度便包含了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因素,简直太不可思议。 “宋楠啊,这不过是本官个人的揣度,你也不必当真;不过,外廷内阁的态度基本明朗了,本来先皇在世时,王岳和内阁的关系便很不错,内阁票拟和六部的奏折呈上去之后,王岳也基本上没有刁难过,当然先皇的态度决定了王岳的态度,但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他手中的披红之权可不是闹着玩的,奏折在呈送皇上面前可是要从司礼监打个转的。” 宋楠默默点头,想了想道:“经大人这么一点拨,卑职心里顿时明朗了许多,卑职心里有个想法,卑职以为即便没有经筵日讲之事,恐怕内阁外廷的文官们也会支持王岳一方。” 牟斌道:“哦?怎么讲?” 宋楠道:“且不论王岳和内阁在先皇时期的关系如何融洽,便是大人所言的咱们大明朝文官的尿性来说,新皇即位,文官们心里应该是想给个下马威的,倒不是说他们不忠君不爱大明朝,而是仅从咱们大明朝的实际情形来揣测,第一炮打响了,后面的事儿就好办了。” 牟斌呵呵笑道:“也许,你倒是举一反三了起来,咱们两个锦衣卫的官员关在这屋子里妄谈朝政可不大合规矩,今日到此为止,今日之言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明白么。” 宋楠拱手道:“大人放心,宋楠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但还请指挥使大人明示,我锦衣卫在其中该如何自处?” 牟斌沉思半晌道:“非常时期,咱们先别跟着添乱授人把柄,先旁观再说;一切才刚刚开始,这刘瑾要是没个几把刷子应付,他也绝混不到内廷的位置上,且瞧他如何应对。” 宋楠点头称是,牟斌又道:“宋楠,最近你也别去掺合,少进宫,尽量少带着皇上玩那些玩意儿,虽然无伤大雅,但非常时期难免会有人多嘴多舌,真要把你扯进去那可不妙;内阁大学士眼中虽然没你,但逼急了,他们可是什么都能干的出来,正如你所言,皇上不给他们面子,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的逼着皇上给面子,皇上对你不错这尽人皆知,他们不能对皇上不敬,但却有可能打击你或皇上身边的其他人来恶心皇上,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你收敛些为好。” 宋楠头皮发麻,默然无语,不能不说牟斌的话是有道理的,这大明朝皇上和臣下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奇葩,既效忠皇上,却又互相别着马腿,这他妈的什么跟什么嘛。 …… 宋楠心事重重的告辞,回到家中什么都不想做,进门便叫小萍儿烧了一大木桶的热水,整个人扒了个精光泡在热水里,用热毛巾盖在脸上,仰靠在桶里细细的思量这件事。 其实听了牟斌的一席话,宋楠心中的担忧加剧了,如果内阁大学士和各部官员都支持王岳和范亨,正德即便是有心替刘瑾等人撑腰恐怕也要掂量掂量后果,不管君臣之间呕着什么气,皇上的权力再大,也不能完全不顾大臣们的意见,特别是内阁三大学士的影响力。 先皇遗诏尚在耳边,三位大学士可是先皇指派辅佐的顾命大臣,弘治的灵柩还在太庙中停放,要到十月里泰陵完工方才会下葬,在这个时候,正德绝不会为了刘瑾跟整个文官集团闹僵。 胜负之分几乎立判,刘瑾的美梦怕是要泡汤了,然则经过此事之后,外廷内廷的气焰高涨,相互间的关系也更紧密,今后自己该怎么办?难道一辈子在这锦衣卫千户的位置上熬着?范亨能让自己消停么?答应小公爷两年内封侯迎娶小郡主的豪言壮语岂不成了放屁? 宋楠越想心情越糟糕,心头莫名的烦躁,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恨不得大吼大叫一番发泄心头的憋闷。 一只温柔的手覆上宋楠的额头,宋楠一怔睁开眼来,只见叶芳姑不知何时进了屋子,站在桶边,担忧的看着宋楠。 “你怎么来了?”宋楠勉强一笑。 “奴家见你这几日似乎情绪不好,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听听。”叶芳姑脸色微红,同房日久,看见宋楠光溜溜的上身还是有些不习惯。 宋楠拉起她的手揉捏,叹道:“说了也没用,徒增大家的烦恼。” 叶芳姑走到宋楠身后,双手在宋楠的肩头用力揉捏,舒服的宋楠呻吟一声闭上眼睛。 “你不说家里人便不烦恼了么?你的情绪影响着一大家子,没见家里人说话走路都轻手轻脚么?你进家门的时候都没搭理青璃,吓得她都不敢来打搅你,央求我进来问问,你板着脸可把大家吓坏了。”叶芳姑轻声细语的道。 宋楠没想到自己的情绪这么影响家人情绪,歉疚的道:“是我不好,不该将外边的事情带回家里来,青璃定会以为我喜怒无常了,待会我向她道歉。” 叶芳姑俯身在宋楠光洁的额头一吻道:“撑着一大家子不容易,大家都理解你的心情,不必在意,其实我们只想过些安宁日子,你大可不必压力过大。” 宋楠将目前的难题跟叶芳姑说了一遍,叹道:“我也不想这么烦恼,但问题是这件事跟我看似无关,其实却大有关系,范亨跟我有仇,这一场争斗若是王岳和范亨得胜,我这一辈子也别想碰到范亨一根毫毛了;而且他也不会放过我,因为罗芳之事,范亨定恨我入骨,我不找他麻烦他也要找我麻烦,咱们便再无消停安宁之日了。” 叶芳姑皱眉道:“说的也是,你打算怎么办?牟斌不是要你冷眼旁观么?” 宋楠摇头道:“牟斌可以冷眼旁观,我却不成,我要想些办法在其中搅合一番,刘瑾张永他们执掌内廷对我极大的有利,若是能帮着他们在这场较量中取胜,或许也能报范亨毒杀我之仇,我不能坐视不管。” 叶芳姑皱眉道:“可是,你只是个锦衣卫千户,照你所言,内阁都卷进去了,都是大人物之间的博弈,你在其中能起什么作用?” 宋楠翻着白眼道:“我在你心目中便是如此不堪?” 叶芳姑笑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担心你官职低微起不了什么作用,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还是挺高大的。” 宋楠听出叶芳姑的调侃之意,顽心顿起,猛然从木桶中站起身来,笑道:“有多高大?这么大么?” 叶芳姑啊的一声叫,见宋楠全身光溜溜的站在面前,一根钢炮直通通的对着自己,吓得扭身便跑,宋楠探手过去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身子抱起,两人噗通一声跌入木桶中。 叶芳姑挣扎道:“别,这可是大白天。” 宋楠道:“大白天怎么了?谁规定大白天不能干这事了?” 叶芳姑浑身湿透,单薄的衣服裹在身上,曲线玲珑,看的宋楠几乎要喷血,叶芳姑还打算扒着木桶边缘逃出去,刚站起身来,手抓着木桶边往外爬,宋楠见那一对浑圆的美臀湿答答的就在眼前,伸手一扒拉,两弯结实丰满的山丘便露了出来。 宋楠站起身来,双手把着叶芳姑纤细的腰身,对准位置往里一刺,叶芳姑惊叫一声,身子瘫软趴在桶沿上,宋楠快意凶狠的进出着,享受人间至乐的同时,一个计划也慢慢的浮现在心中。 第一七八章 豹子 ( )第一七八章 乾清宫后院中,十五岁的正德帝正喜笑颜开的拿着一根长鞭啪啪敲打着地面,不远处,一只幼豹发出低沉的咆哮,惊恐的眼睛泛着绿光,趴在地上龇牙咧嘴。 刘瑾躬身站在正德的身边笑道:“皇上,这豹儿还不错,瞧那摸样儿,长大了还不知道如何威猛呢。” 正德点头道:“不错,朕一直想出宫亲手猎虎豹,也没这个机会,小谨子不错,挺懂朕的心思的。” 刘瑾喜道:“那是,奴婢可是打小便跟着皇上的,哪能不懂皇上的心思呢?奴婢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了这金钱豹儿来,进宫的时候破费周折呢。” 正德道:“定是怕被大臣们知道是。” 刘瑾道:“是啊,奴婢又怕大臣们知道,更怕的是被范亨他们知道,东华门根本进不来,奴婢是从西边给偷偷弄过来的,皇上看的喜欢就好,也不枉了奴婢们的一片心。” 正德哼了一声道:“范亨会阻挠?朕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管了。” 刘瑾道:“皇上啊,他是司礼监秉笔,又是东厂提督,虽说是内廷的官儿,但若是跟大臣们透露皇上弄了只金钱豹进宫,大臣们还不要吵翻了天么?奴婢也是以防万一呢。” 正德怒道:“他敢么?宫里的事情他敢跟大臣们说?” 刘瑾赔笑道:“谅他也不敢,但是总是要防着点,您忘了之前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范亨派人暗中盯梢咱们的事么?奴婢那一回可是吓着了,若不是宋千户出手相助,奴婢恐怕那会子便遭殃了。” 刘瑾眼圈有些泛红,撩起衣襟在眼睛上擦了擦,正德皱眉道:“都过去的事了,还提作甚?朕好不容易来清净一会儿,你又来提烦心事。” 刘瑾赶紧道:“奴婢知错,奴婢不该提及此事,皇上,这金钱豹放在哪里合适呢?” 正德道:“就养在这院子里不成么?反正也上了铁链了。” 刘瑾赶紧道:“皇上,您就饶了奴婢们的一条命,放在乾清宫中可不成,范亨他们随侍皇上左右,大臣们也时常进出,这不是要了奴婢们的命么?” 正德道:“那怎么办?难不成朕想看个豹子都不成?” 刘瑾道:“宫内肯定不成,不过奴婢倒是有个办法,皇城西苑太液池的湖心岛上不是空着么?奴婢想着,在岛上围栅栏,将豹子养进去,以后奴婢再得了什么珍禽异兽一并放在岛上,皇上若是想看,咱们便去那里尽情的看,尽情的玩;再建几座大房子,累了还可以在岛上休息,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正德一拍大腿道:“好办法啊,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了。” 刘瑾皱眉道:“皇上喜欢便成,但若有人反对该怎么办呢?” 正德愕然道:“谁会反对?朕弄个观赏的去处都不成么?再说还是在皇城之内,朕又不是出宫游玩。” 刘瑾道:“建栅栏造房子都要银子的,现在内务府中的钱物进出使用可都是要王岳范亨他们点头的,将来奴婢搜罗些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也是要银子的,奴婢跟随您多年,您知道奴婢可是没什么积蓄,这金钱豹奴婢还是花了毕生的积蓄买来的,没银子奴婢可什么都办不了。” 正德道:“我当是什么事儿,明儿我跟王岳说一声,叫他在内承运库给你拨银子便是,你好生的把这事办好,朕可等着去游玩呢。” 刘瑾忙道:“皇上放心,奴婢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的,请皇上给起个名目。” 正德想了想道:“既是为了眼前这畜生建的地方,这畜生自然是占了先,便叫做豹房。” 刘瑾鼓掌道:“豹房!好名字,皇上起的名字就是好,奴婢这下放心了,有了皇上的旨意,谁还敢说三道四的。” 正德摆手道:“也不要招摇,叫外边的大臣们知道了总归是不好,这几日朕都被他们烦死了,非要朕去参加经筵日讲,朕答应了去都不成,还说必须要到场才成,竟然要朕下保证不再缺席,朕快烦透了。” 刘瑾转转眼珠子道:“皇上别气坏身子,大臣们的事奴婢本不该多嘴的,但您是皇上啊,我大明朝何时有皇上受臣子要挟的道理了?皇上不想跟他们闹僵也是对的,毕竟都是为大明朝的社稷着想,但也不能太过纵容了。” 正德厌烦的摆手道:“别说了,朕不想听这些,瞧那豹儿正舔着嘴唇呢,想必是饿了,你去弄只活鸡给它扑扑,朕也看看这豹儿的威风。” 刘瑾赶忙答应,躬身退下,摆手叫一名小太监去御膳房取活鸡去,自己却转过回廊出了乾清宫来到殿外的花坛边,宋楠正负手站在那里看着花坛上姹紫嫣红的鲜花低头沉思。 脚步声惊动了宋楠,宋楠抬头见刘瑾到来,微笑拱手道:“刘公公好。” 刘瑾将宋楠拉到一旁的墙根下低声道:“皇上答应了。” 宋楠道:“好,剩下的事情可是要看你的了,我这几日不能去见皇上,见了皇上,他必会要我陪他去打球玩耍,这会转移皇上的注意力,皇上若宣我,你便说我去京外办差了,我在外边还要替你打探消息,搜寻证据。” 刘瑾点头道:“宋千户,你可要查清楚了,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在宫里一发动,那便没有退路了。” 宋楠冷笑道:“你还想有退路?内阁大臣们的态度已经明朗化,均已半公开的支持王岳范亨等人,你若不想居于人下受他们的欺凌,便只能打起精神来应付,想让皇上发话,必须要替皇上找到发话的理由,皇上新即位,岂能不顾群臣的感受直接夺了王岳范亨他们的职位让你们去上位?反正这是你的事,你若不想,我也乐的清闲,若不是你前日在我面前抱怨,我才懒得管呢。” 刘瑾见宋楠话语不善,忙道:“咱家不是那意思,我岂能甘心受那两只老狗欺凌,我只是觉得胜算不大罢了。” 宋楠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也不能给你保证,王岳在外边的两处宅子我的人都已经摸清了,价值十几万两银子,只要你想查,我必替你查的水落石出,王岳、范亨、徐智他们在外边的房产田地全部查个清清楚楚,证据也会交到你手上,怎么做那是你的事。” 刘瑾低头咬牙道:“干了,这回鱼死网破,不然今后也没什么好日子过,有劳兄弟了,事儿干成了,咱们兄弟今后便是生死之交,以后有咱家一块肉,便有你一碗汤。” 宋楠笑道:“那我先谢了,少说多做,干好了事再说,我不能在宫中久待,告辞了。” 刘瑾拱拱手,目送宋楠出侧门而去,转身攥拳咬了咬牙,往乾清宫后殿行去,远远的便听到正德的大呼小叫之声,园子里一只公子发出咯咯大叫,被那只幼豹追的无处可藏,终于气力耗尽,被幼豹擒在爪下。 宋楠近七八日没进宫见正德,只和刘瑾见了一面,刘瑾也是感觉到风声不对,身边又没人商量,这才来寻了宋楠商议;于是宋楠便将自己计划多日的想法跟刘瑾说了一遍。 宋楠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刘瑾等人要想斗败王岳范亨,正面的对抗目前而言是必败之局,正德不可能在此时力挺刘瑾等人,因为没有契机,无端的调换内廷要害职位,势必会引起朝廷上下的反对,也会被人说成是对先皇构建的班底的不信任。 正德再不关心政治,也不会犯这样明显的错误,特别是当和内阁大臣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隔阂的时候,正德更不会下这个决定。 宋楠的计划便是给正德挺直腰杆说话的契机,并要让内廷大佬们闭嘴,唯一的办法便是寻找王岳和范亨等人的把柄,若王岳和范亨立身不正,那么正德便可以理直气壮的发声挺刘瑾上位。 官员犯错无非是权钱色上的失控,太监们自然和色字无缘,职权上宋楠也一时找不到什么破绽,唯一的破绽便是一个‘钱’字;太监爱财天下皆知,宋楠就不信这王岳和范亨把持内廷这么多年,经济上便没有犯错误,内廷的油水那么大,这两人能忍得住不下手? 宋楠遍撒眼线,捞了几天后,终于找到了有价值的线索,于是一个针对王岳和范亨徐智等人的计划便新鲜出炉了。 (感谢oshaong兄弟的月票) 第一七九章 逐臭 ( )第一七九章 盛夏之夜,闷热而烦躁。 东安门外保大坊一处僻静的胡同内,有一座普通的四合院;院内葡萄架葫芦架缠绕纠葛,从门口到内院的过道顶棚上几乎全是,繁茂阴森,颇有遮天蔽日之感。 也正因为有这些绿色植物的遮挡,白日灼热的阳光被挡在绿叶之上,院内凉爽舒适,甚至还有些阴冷的感觉。 这里便是刘瑾的外宅,宫中凡有头脸的太监都喜欢在宫外弄个窝,宫中虽然有住处,但毕竟有诸多不便之处,而且在宫中哪怕居所再宽敞总是感觉不自在,那毕竟是皇宫,一草一木都不属于这些当奴婢的,再说凡有头脸的太监们总是有人要托着办些事儿,金银财宝,字画古董送了来,难不成摆在宫里不成? 刘瑾从宫中出来已经是初更时分,今夜马永成当值,刘瑾本可以宿在宫中住处,但他不想被打搅,他希望能够静下心来想一些事情,这可是关于他未来命运的大事。 一进家门,刘瑾便三把两把扒掉身上闷热厚重的袍子,随手丢给迎上来的管家,管家刘恩是陕西老家的一位从叔。 “恩叔,替我煮一碗羊肉泡馍。”刘瑾随口说道。 刘恩的羊肉泡馍的手艺是地道的老家口味,在宫中压抑一天之后,刘瑾最喜欢的便是来一碗家乡的美味,慰藉自己憔悴的心灵。 刘恩点头答应,转身吩咐小厮去替刘瑾烧洗澡水,刘瑾往院子里的竹椅上一坐,伸手拿过沏好的小茶壶来美滋滋的喝了一口,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舒坦放松下来,心情也好了很多。 刘恩抱着衣服行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转头回来道:“对了老爷,姑老爷天黑前来了一趟,说有要事要跟你说。” 刘瑾一愣道:“姑老爷?他来作甚?” 这个姑老爷便是刘瑾的妹夫,在礼部做司务的孙聪,人没什么大出息,刘瑾也不太待见他,司务这个职位本来就是个小官,再加上是在清水衙门的礼部,更是没什么出息了。 “不知道,只说如果老爷回来了,便要我跟老爷说一声,要老爷不要出门,晚些时候他再来。” 刘瑾摆手道:“知道了,你去。” 洗了澡,吃完了羊肉泡馍,刘瑾敞着胸依旧坐在凉爽的院子里纳凉,脑子里跟沸水一般总是静不下来,宋楠说的这个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今日也如愿让皇上同意了建豹房之事,明日自己还需要提醒皇上别忘了跟王岳要银子,整件事既然已经发动,便需要处处的算计小心,万不能有差池之处。 虽然刘瑾觉得宋楠的办法很有可能奏效,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实,细细的想了一会,刘瑾摸不到到底自己担心什么,于是摇摇头不再去想。 外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门环被人轻轻的敲响,刘恩赶紧上前打开小门往外看,回头对刘瑾道:“是姑老爷。” 刘瑾摆手道:“让他进来。” 进来的不是孙聪一个人,孙聪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矮矮小小的人影,两人的手中都提着大盒小盒的礼物,刘恩在院子的石桌上点起了蜡烛,刘瑾这才认出,后面跟着的那个人竟然是礼部右侍郎焦芳。 “姐夫,您在啊。”孙聪皱着八字眉上前打招呼:“这位是礼部右侍郎焦芳焦大人,姐夫您应该认识。” 刘瑾当然认识,朝堂上不知见过多次了,登基大典的时候焦芳便是负责教授皇上礼仪的礼仪官,跟刘瑾没少打交道。 “哎呀,原来是焦侍郎,你怎么来了?”刘瑾赶忙起身拱手。 焦芳身着黑色薄袍,整个人像是裹在黑布里的一具干尸,不过脸上的笑容倒是灿烂的很。 “刘公公好,焦芳有礼了。” “坐坐,刘恩,赶紧去沏茶,茶叶就用皇上赐给我的那一罐云雾。”刘瑾连声的吩咐道,心中颇为疑惑,这焦芳跟自己素无交情,今夜来访所为何事。 三人坐下,茶水沏上,孙聪笑道:“姐夫,焦大人早就跟我说了,要找机会来拜见姐夫,焦大人客气的很,您瞧,还带了这么多礼物来。” 刘瑾嗔怪道:“你怎能让焦大人带礼物来?这不是不懂规矩么?这事你可办的不好。” 孙聪干笑道:“是是是,我的错,不过焦大人忒也多礼,劝不住啊。” 焦芳一笑道:“登门拜访哪有空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刘公公可莫怪孙大人,是我执意要带来的。” 刘瑾笑道:“你太客气了,何须如此。” 焦芳道:“一直都想来,先皇驾崩,新皇即位之事,礼部忙翻了天,到今日才得空,刘公公可不要见怪。” 刘瑾不想这么不咸不淡的扯闲篇,咳嗽一声对孙聪道:“叫恩叔带你你去厢房看看,皇上赐了些衣物东西我又不能用,待会收拾收拾带回家去给妹子孩子穿用。” 孙聪会意,起身拱手道:“那我便去看看,焦大人好坐慢聊。” 焦芳微笑拱手,见孙聪走进屋内,这才回过头来,见刘瑾正认真的大量着自己,于是笑道:“刘公公最近过的如何?” 刘瑾叹了口气道:“老样子,皇上登基前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儿。” 焦芳道:“恐怕比之前忙的多,以前是侍奉太子殿下,如今是伺候皇上,身份上便大不相同了,真羡慕刘公公能天天见到皇上,我等想见皇上一面可是千难万难呢。” 刘瑾笑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差事不同罢了。” 焦芳喝了口茶,欠身道:“刘公公,我焦芳做事直接,也不打算绕弯子,刘公公如今的日子好像不太好过呢。” 刘瑾心头一震,故作镇定道:“此话怎讲?” 焦芳道:“刘公公,咱们能不打哑谜么?如今外间都在传言,内廷官职要变动,说刘公公有意司礼监的职务,正跟王岳范亨等人闹得不可开交呢。” 刘瑾吓了一跳,一边思索着焦芳这么说话的用意,一边道:“谁在外边嚼舌根子,我刘瑾本本分分的当差伺候皇上,这谁在背后泼我的脏水。” 焦芳笑道:“这也不算是脏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刘公公伺候皇上多年,任劳任怨深得皇上喜欢,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顶了前任内务府的官职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刘瑾正色道:“焦大人,你要是在这么说话,我可不敢留你了,虽是私下说话,这些事还是少提为妙,咱家可从不在背后议论这些事情。” 焦芳笑道:“公公息怒,我说话是直了些,但公公也不必藏着掖着,实话告诉公公,我今日来的目的便是要助公公一臂之力,公公想必已经对内阁和各部官员的态度有所耳闻,您要想遂愿,恐不太容易呢,下官愿为公公效犬马之劳。” 刘瑾默然半晌道:“焦大人,我实在不懂你今日来的目的是什么,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焦芳正色道:“您当然明白,下官是读书人,不想将话说的那么直白,这么说,下官觉得刘公公理应替代王岳执掌内廷,本人也想助公公一臂之力,公公达成心愿之后,下官也好有个靠山,日后公公美言几句,下官也好在这礼部右侍郎的职位上挪动挪动,下官可不想在礼部呆着。” 刘瑾呵呵而笑道:“原来焦大人是拜门头来了,你怎知我能执掌内廷呢?我又为何会相信你呢?焉知你不是内阁某人派来探我的口风的呢?” 焦芳枣核般的脸上皱纹叠起,笑的满脸菊花灿烂道:“这才对嘛,公公这才是谈事的,您要是满口答应,我倒是有些忐忑了,我就等着公公问这些话呢。” 刘瑾微笑不语看着焦芳,焦芳摇头晃脑道:“焦某人相信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焦芳可不同于那些迂腐之辈,自以为自己清白正直,一心想要出风头,想给皇上难堪;内廷之事本该是皇上决断,他们偏偏跳出来加以干涉,而我之所以认为刘公公必会执掌内廷,一则出于对刘公公才能的信任,二则我知道皇上对刘公公是属意的,但光有这两点还不够,还需要些助力,焦某不才便愿做这小小的助力。” 刘瑾哦了一声问道:“你如何给我助力呢?咱家不是看轻你,你在外廷的官职虽然不小,但想左右大局恐怕还很难。” 焦芳笑道:“刘公公也不必替我遮羞,我这礼部侍郎的官儿压根便没人理便是了,左右大局的都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物呢,但你可别忘了,我也是外廷的一员,我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人说蝼蚁毁长堤,我这个小小的蛔虫难道便不能起大作用么?” 刘瑾心头大亮,焦芳是自己送上门来自愿给自己当内应了,礼部侍郎大小也是个从三品的大员,早朝之上也有他的一席之位,内阁阁老,各部尚书,各部侍郎,都算是文官集团的核心,虽然焦芳在其中只是个小脚色,但对于文官们的动向自然是了如指掌,如果有了这个人为内应,今后自己在外廷便有了一双眼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便会立刻知道了。 刘瑾兴奋的眼睛发亮,但他立刻告诫自己,千万别得意忘形,别落入他人嗀中,焦芳来的突兀,说话也突兀,自己跟他之间还谈不上信任二字,可不能因为他这几句话便推心置腹,焉知不是外廷的诡计,来探听自己的动向的。 稳住,一定要稳住,刘瑾暗中告诫自己。 第一八零章 要钱 ( )第一八零章 焦芳自然知道,仅凭片言只语难以取得刘瑾的信任,今晚来的本就突兀,自己和刘瑾之间的交往还仅泛泛,若不是说动孙聪带自己前来,自己连这宅院怕都找不到。面对刘瑾的谨慎态度,焦芳表现的很坦然,因为他还有一个杀手锏。 “刘公公,本官绝不是大话空言之人,本官之所以愿意助公公一臂之力也非毫无所求,实话实说,身在朝堂之上,谁甘心居于人后?本官衷心希望刘公公能执掌内廷,这样本官也可借刘公公之力往前进上一步,这便是我为何要夜访刘公公,并自表诚心的原因,我这么说够坦白的了。” 刘瑾沉思道:“焦大人,咱们现在说这些似乎不合时宜,你知道,咱家一向随遇而安,内廷谁来执掌不是咱家所能关心的,而且咱家也不能给你承诺什么,您似乎走错了门路了。” 焦芳道:“本官知道仅凭片言只句自然不能取信于公公,我带来一个消息,希望能对公公的筹谋有所帮助,昨日午后,司礼监王岳私会李东阳之事你可知晓?” 刘瑾惊道:“哦?这倒奇了,王岳倒会去和李首辅见面?” 焦芳微笑道:“瞧瞧,耳目鼻塞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李东阳下午便叫了礼部尚书张升前去商议此事,我见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便知道有隐情,张升对我倒是信任有加,回来之后我三言两句便套问出了内情,你道王岳去见李东阳所为何来?” 刘瑾道:“为了何事?” “王岳将你在皇上身边的所为尽数告知李东阳,说你偷运豹子进宫怂恿皇上玩乐,还说你曾在内务府库房取了虎狼之药教唆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淫乐,还说你曾经多次私自带着太子出宫游玩,总而言之,都是诋毁你刘公公的言论,本官是一句不信,可李东阳他们却肯定是信了。” 刘瑾破口大骂道:“诬陷,这完全是诬陷,王岳这个老狗,这是要干什么?” 焦芳冷笑道:“干什么?还用问?你刘公公对他的威胁太大,他显然是要联合外廷的力量对刘公公下手了;本来外臣对内廷之争只是半公开的支持,也找不到机会对你刘公公下手,若这么下去,王岳若是在宫中寻到所谓的证据,配合这些诬陷的之言,刘公公恐怕便完了,皇上恐也保不住您呢。” 刘瑾赫然起身,迅速踱步,脸上一片铁青,口中不断低低的咒骂。 焦芳道:“刘公公,好在王岳并未提供什么证据,张升说,因为证据不确凿,所以外廷暂时不会动手参劾,所以公公还有时间去补救,目前最要紧的是要赶快有所动作,何日内廷掌控在手,和外廷内阁分庭抗礼,他们想动你也难了。” 刘瑾明白了,焦芳之所以今日前来,便是握着这个消息作为投名状,若此消息是真,则基本上可以断定焦芳是有诚意的,外廷中若有焦芳为内应,不断的传递消息,对自己将极为有利,从消息的内容来看,那几件事都是自己亲自做过的,所以这消息恐怕是真的。 刘瑾下了决心,到这时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坦诚相对各取所需。 刘瑾停步道:“焦大人,多谢你对刘某的一片诚意,咱家目前不能保证什么,但咱家只要能握住内廷权柄,必不会亏待与你,六部尚书,甚或入内阁都不是难事;既然王岳范亨不仁,我也无需跟他客气,焦大人若能替我在外廷盯着,将外廷的动向传给咱家知道,咱家便能防患于未然,也能安安心心的和王岳范亨斗上一斗。” 焦芳起身拱手道:“愿为刘公公效劳,今后但有消息,必将及时通知公公。” 刘瑾道:“我这所宅子很多人都知道,不太隐秘,我在积庆坊锣鼓巷还有一处宅院,到时候便去那里见面。” 焦芳道:“好。既如此,本官便告辞了,你我随时通报消息便是。” 刘瑾点点头,看焦芳转身要走,忽然问道:“焦大人,你不想知道我有什么计划么?” 焦芳枣核般的脸上再次笑成一朵花,低声道:“刘公公自然必有妙计,我还是不知道的好,本官只跟着刘公公的脚步走,刘公公说怎么做便怎么做,我又何必去操那份心,难道我的本事能比刘公公大么?” 刘瑾一怔,随即呵呵大笑,直到此事,刘瑾才真正的对焦芳的动机放下心来,看来焦芳只是想抱着自己的大腿上位,而并非是外廷派来试探的手段,自己以计划内容相试探,焦芳显然为了表示诚意不愿知晓,这便是要打消自己的疑虑。 焦芳离去之后,刘瑾吹熄蜡烛隐没在庭院的黑暗中,他既兴奋,有有些担心,兴奋的是,外廷中也非铁板一块,终有人愿意主动成为自己的耳目,而且是个三品的大员,这绝对是件好事。 担心的是,王岳一改以往的低调,主动去私会李东阳,这说明王岳已经感受到了压力,也开始动手了,自己以往的行为王岳居然都知晓,这也暴露了一件事情,皇上身边的伺候之人当中有王岳和范亨的耳目在。 …… 次日上午早朝过后,正德果然没忘记豹房之事,下朝之后便要王岳从内务府拨款在西苑太液池的湖心琼华岛上建立豹房之事;王岳很是惊讶,本来刘瑾弄了只幼豹进宫教唆皇上玩耍是刘瑾的一桩罪过,皇上居然要在西苑修建豹房,亦即是说皇上认可了此事,那罪状也不成为罪状了。 王岳试图阻止一番,劝道:“皇上,宫中岂能豢养凶猛畜类,这可是没有过的事情,恐怕招人议论呢。” 正德斥道:“有什么好议论的?朕想养些猛兽观赏也要受人管么?没有过的事情便不能做么?要不你去跟李东阳他们说说,放朕带人去山林中看看虎豹也成,你若说的动,朕便不建豹房。” 王岳赶紧告罪,心道:去跟李东阳他们说这些?还不被李东阳他们唾沫星子给淹死,那更是大不违之事,自从英宗朝土木堡之变后,哪个太监敢撺掇皇上出宫巡游?这不是将自己置于王振之位么。 “但不知,修建豹房需要多少银子?”王岳小心翼翼的问道。 “朕如何知道?这件事朕已经让刘瑾去办了,你跟他协商,他要多少,你如数给他便是。” 王岳连忙答应,目送正德回乾清宫休息,搓手徘徊不已,这个刘瑾要修豹房,也好,让他折腾,他越折腾,外边的大臣们便越对他不满。 刘瑾找到王岳要银子的时候,提出的数目让王岳差点掉了下巴,刘瑾张口便要五十万两银子。 “你以为内务府是座金山么?五十万两,你是修豹房还是修城池?”王岳斥道。 刘瑾躬身拱手道:“启禀王公公,这还是初步的款项,完工后恐不止要这么点银子呢。” 王岳怒道:“什么,你休想,断然不可,内务府哪来这么多的银子?” 刘瑾微笑道:“这个我可管不了,反正豹房的修建计划已经呈给了皇上,皇上也是答应了的,琼华岛上的广寒殿要修缮一番,不然如何接待圣驾?东西两处的林地也要修葺,围栏要原木围拢,需高大密集,防野兽逃出。另外皇上说了,还要弄些奇珍异草珍禽异兽上去,总不能一个岛上便只养着一只豹子,皇上去光看那只豹子?” 王岳怒骂道:“凭你如何说,我可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刘瑾啊刘瑾,你这是在教唆皇上逸乐,耗费宫中银两,这要是让外边大臣知道了,你的脑袋都要没了。” 刘瑾冷笑道:“王公公,这些话你留着跟皇上说去,咱家是遵旨办事,你若不给银子,我便建不起豹房,皇上问起来,可别怪我实话实说。” 王岳骂道:“你这是在跟本监说话么?好,我自家跟皇上说去,皇上定不会容你这么瞎折腾。” 刘瑾耸耸肩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王岳怒气冲冲的佛袖离去。 第一八一章 攘内 ( )第一八一章 中午小睡之后,刘瑾伺候正德宽衣之时,正德果然问道:“小谨子,王岳说你要五十万两银子修建豹房,这是不是多了啊?” 刘瑾忙道:“皇上,五十万两银子根本就不多,奴婢给您算算账,广寒殿修缮起码要五六万两,奴婢去看了,周围的围栏斑驳,墙体全是风雨所蚀的痕迹,皇上去玩耍岂能住在那样的地方?还有修建围栏的木头都要从京外运来,这一笔算下来又要七八万两;还有皇上的随驾之人住在何处?也要建些房舍给随侍的将军侍卫们休息,另外,奴婢还要去搜集些花草树木奇珍异兽,这可是都要花银子的,虎豹要喂食豢养,各处的人工费用,来往御道的修缮,总共花起来五十万两银子都不够呢。” 正德愕然道:“要这么多,朕本想只花个几万两银子了不得了,一下子花这么多……朕觉得,要不就算了。” 刘瑾笑道:“皇上,您这就不知道了,咱们大明朝可是富足安定的泱泱大国,咱们最不缺的便是钱了;每年户部都要划拨百万两银子供内务府花销,您想,咱们宫里能花掉多少?后宫太后嫔妃宫女太监总共才五六千人,在外边,每年十两银子便可养活一大家子人,还顿顿有鱼有肉,咱们宫里就算花销大些,每年一人五十两总该够了。” 正德诧异道:“一年十两银子便可顿顿有鱼有肉?” 刘瑾道:“当然,一两银子可买两石米,两石米合三百斤,七口之家起码要吃两三个月,光吃饭的话,一年四五两银子足足有余,剩下的买菜绰绰有余,到了年还能给全家扯身新衣裳呢。” 正德喜道:“原来我大明朝百姓这般富足,一年十两银子便可活得好好的,一年总不止赚十两银子。” 刘瑾道:“那是自然,还记得宋楠说过么,他家烤鸭店跑堂的一年都赚三十两,您想想,这过的还不是天堂般的日子啊。” 正德点头道:“那倒是,三十两好大的一笔钱啊。” 刘瑾笑道:“咱们宫里自然不比外边的百姓,但每人就算是一年花掉五十两,以六千人计也不过三十万两银子,先皇又节俭的很,这么多年下来,内承运库恐怕早就银子堆积如山了,没有个七八百两的积蓄也起码有个三四百两,皇上辛苦操劳,建个豹房花个区区五十万两散散心,难道不该么?” 正德想了想道:“原来五十万两也确实不多啊,干什么王岳说拿不出来?” 刘瑾道:“奴婢不敢妄评,但王岳攥着钱不给皇上花这可不成,大明江山都是皇上的,天下一切都是皇上的,他王岳凭什么说三道四。” 正德挥手道:“对,这个王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去跟他要,他若再不给,便说是朕的旨意。” 刘瑾躬身替正德系上玉带,就势跪下磕头道:“可是奴婢有一件事要请皇上做主。” 正德道:“又怎么了?” 刘瑾道:“王岳说了,我建豹房之事要是被内阁大学士们知道了,定会向皇上告状,说奴婢撺掇皇上玩乐,到时候奴婢的脑袋恐怕不保了,奴婢替皇上办事,到头来被一干人指着骂,甚或是参奏奴婢,那便如何?” 正德皱眉道:“王岳会说么?” 刘瑾道:“王岳不说,内阁大学士们也会知道,工程一开工必然全部知晓了。” 正德想了想道:“不管他们,朕给他们来个缓兵之计就是了,你建你的,不要管其他。” 刘瑾喜道:“有皇上这话,奴婢便放心大胆的去办事了,皇上,奴婢弄到两只丹顶鹤,是从宣府托人弄到的,那可是仙鹤啊,过几日便送来京城了。” 正德喜道:“好,朕的豹房里岂能没有仙鹤,办得好。” 正德穿戴完毕,外边内侍禀报说内阁李东阳求见皇上,正德苦着脸道:“瞧瞧,刚想去松松筋骨,李大学士又来了,哎。” 刘瑾宽慰道:“皇上辛苦,但还是要去的,奴婢去寻王公公要银子去。” 正德点头,在内侍的引领下出门而去,刘瑾赔笑恭送,待皇上出门之后,来到庭院中叫道:“各位公公,事儿安排妥了么?” 廊柱之后,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等齐齐现身道:“都准备好了。” 刘瑾高声道:“好,将所有人集中至后园,各位公公辛苦些,拿些称手的家伙,好教这帮不开眼吃里爬外的东西们尝尝滋味。” 张永等人齐声答应,摩拳擦掌各执竹片棍棒皮鞭,将乾清宫中伺候的七十多名太监宫女尽数驱赶到后园中,众太监宫女不知何事,个个面面相觑相互询问。 刘瑾握着蘸水的皮鞭走进园子,负手冷冷的扫视众太监宫女一遍开口道:“诸位都是伺候皇上的老人,从文华殿到这乾清宫中,咱们一起相处恐怕也有七八年了,我刘瑾和诸位首领公公平日待你们还算不错。” 众人忙道:“刘公公对咱们没得说,小的们都感激您和诸位首领公公呢。” 刘瑾冷笑道:“可是,你们当中有人吃里爬外,背地里向外人禀报皇上身边的事情,今受皇上吩咐,要找出这些吃里爬外的家伙,本人也不想伤了和气,是哪一个或者哪几个自动站出来,咱们还好商量,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众太监宫女惊讶不已,场中一片嗡嗡之声,刘瑾喝道:“都不许喧哗,你们当中谁发现身边的人行止鬼祟或者是有什么异常举动的,也可当面举报,本公公有重赏,一炷香之后,要是没人站出来,或者是没人指认,休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马永成点着了一炷香插在香炉之中摆在树下,骄阳下,一干太监宫女被太阳晒得浑身热汗,随着那柱香逐渐烧短,却无一人站出来承认或者指认。 刘瑾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咬牙骂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一使眼色,高凤阔步过去,一把揪住一名宫女的头发拽了过来,一脚踹倒在地上,那宫女哭叫道:“公公,奴婢没做什么坏事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刘瑾挑起她的下巴道:“也许你说的是真的,可是谁叫大家都不承认呢?找不出来,大伙儿都要受罪,你可别怪我。” 说罢挥起鞭子狠狠抽打在小宫女的身上,夏天衣服穿得单薄,一鞭子下去,顿时便一道血痕映出衣服外边,刘瑾咬牙切齿,一边咒骂一边挥鞭不停,十几鞭子抽下去,那宫女已经被抽的浑身伤痕,衣服片片碎裂,露出血肉模糊的脊背来,人也疼的昏了过去。 这边刘瑾一动手,那边张永马永成高凤丘聚等人也一人抓了一个太监或者宫女踹倒便打,棍棒竹片劈头盖脸,很快七八名太监宫女便被打的面目前非。 众太监宫女吓得缩成一团,惶然乱成一片,八名太监宫女被打昏过去踹在一边泼上凉水醒来,摊在地上呻吟,刘瑾等人的目光又转向站在那里的一拨人。 又是八个人倒霉蛋被拉了出来,一顿暴打之后,树荫下血肉模糊的太监宫女人数多了一倍,还是没人承认。 刘瑾更是暴跳如雷,命高凤去库房里拿了十几块满是铁钉的木板来往地上一扔尖声骂道:“今日谁也逃不掉,打你们我还费气力,给我轮流跪钉板,一人跪一盏茶时间。” 一名太监哭叫上前抱着刘瑾大腿道:“刘公公,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可是一直跟着您身边伺候您的,您开恩啊。” 刘瑾抬脚将他踹倒,拾起一块钉板照着他的后背便砸,铁钉入肉,戳出几十处,一起往外冒血,那小太监啊的一声直接昏了过去,刘瑾抬脚踩在钉板背面,喝道:“跟着我又如何?我倒是有心饶了你们,无奈你们不识抬举。” 太监宫女中已经有人吓得尿了裤子了,虽说刘公公平日也不甚和善,打嘴巴踹胸口的事情没少干,但那也算不得什么,今日这般酷刑一出来,才真正知道了刘公公的凶狠;在宫中,太监宫女被上司打死之事根本上不了台面,很多太监宫女莫名便消失,也没人有闲心去查他们的去向,今日就算是打死了人,刘公公也绝不会受到半点惩罚,也申诉无门。 除了面前的八个人,其他的太监宫女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去告状了。 “一个个的过钉板。”刘瑾喝道。 高凤等人上前将十几张钉板一字排开,拖了十几名吓得瘫软的太监宫女便要往钉板上按,忽然间,缩在人群后面的一名宫女扑倒在地哭道:“刘公公,奴婢有事要禀报。” 刘瑾抬眼看去,是一名叫做荷花的小宫女,生的挺水灵的,刘瑾记得当日诱惑太子吃春药识人事的时候,这个荷花便是被选了送到太子床上的一员,难道竟然是她么,难怪自己教太子入人道的事也会被王岳知道。 “原来是你……!”刘瑾拎着鞭子杀气头腾腾的走了过去。 荷花早已吓得裤子湿了一大片,忙摆手道:“不是奴婢,可能是他。”手往人丛中一指,人丛往旁边一分,一名相貌清秀的小太监惊慌失措的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中。 第一八二章 私欲 ( )(求订阅)第一八二章 高凤丘聚踏步而上,将那浑身筛糠般的小太监叉了出来,尿了裤子的宫女荷花既已经开口,索性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指认的缘由。 原来这名小太监名叫高博,和荷花之间是宫中太监宫女之间很常见的‘菜户’关系。 所谓菜户关系,其实便是这些深锁宫中的身体残缺的太监和宫女们之间的一种畸形的婚姻关系;太祖时宫中严禁对食菜户等畸形关系,不过成化之后,在宫中已经逐渐呈常态,也不会受到歧视。 其实也很好理解,太监们虽是残缺人士,但总归是人,也有六欲七情,寻找些感情上的慰藉,玩些假凤虚凰的勾当也可以理解。宫女们自不必说,她们可都是正常人;太监和宫女们凑在一起日久生情,逐渐结成搭帮过日子的一种类似婚姻生活的状态便叫做:菜户;而另一种叫‘对食’的提法则不仅仅是宫女和太监之间,宫女和宫女,太监和太监之间也有可能形成一种变态的性关系,便可总称为对食了。 这高博和荷花之间早在两年前便已经是稳定的菜户关系,二人出双入对,过的倒像是平民百姓的夫妻的日子;宫女们之间也会以攀比自家‘夫君’的权势和财物为荣,没有势力的太监和宫女的月例都很微薄,像高博这样的,一年下来也不过攒下十几两银子,久而久之,荷花在和其他宫女的攀比中落了下风,于是便经常的抱怨。 可是一年前,忽然之间,高博便出手阔绰了起来,给荷花买好衣服,好首饰,上好的胭脂水粉,一下子让荷花风光了起来,也是因为有了这些东西的映衬,荷花本来就不丑,这下子更加变得漂亮了,这才会入了刘瑾的法眼,被刘瑾相中送给朱厚照当了成人的试验品。 荷花每每问及高博这些银子的来源,高博总是推诿不答,问多了反倒发脾气,荷花虽疑惑,但既然自家的‘菜户’是个有本事的,能让自己风光的主儿,又何必去管银子从何而来。 今日刘瑾和其余首领太监大打出手,颇有不找出奸细不停手的架势,荷花真的吓着了,看到被钉板穿透身体血肉模糊的样子,荷花一泡尿直接便尿在了裤子里。同时,多日的疑惑也让荷花对高博钱财的来源产生了联想,再看高博,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更是让荷花觉得那奸细就是高博,只有通风报信的人才会得到赏钱,也会死死的瞒着自己不说。 虽然荷花和高博之间像是夫妻一般,但毕竟这是一种畸形的关系,潜意识里也不会认同,为了活命,为了免受折磨,荷花决定说出心底的疑问,可算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听完荷花的交待,刘瑾几乎都不用问高博了,那高博白着小脸摊在地上就像是一团烂泥,他知道狡辩是没用的,反倒会遭受更多的折磨;刘瑾将高博单独提到一旁开口一问,高博便汤汤若流水交待了个一清二楚。 高博喜欢荷花,荷花是太子宫中最水灵的宫女,能跟自己这个无权势的小太监结成菜户,高博暗自庆幸了许久,在别的太监同僚面前高博也是扬眉吐气,但高博虽不是正儿八经的男人,却也有着男人的自尊,见荷花在外边被其他宫女嘲笑穿得用的都不如人,心里也着实的堵得慌。 荷花几次抱怨之后,高博感到了危机,这毕竟不是夫妻,万一有位高钱多的太监们横插一腿,荷花指不定会跟别人跑了,但无奈囊中羞涩,几番思量之下,高博打起了糊涂主意,利用当值的机会,偶尔偷些太子府中的小物事托人带出宫换钱。 不久事情便败露了,倒不是被太子府中的人发觉,找上门的是东厂的番子,范亨早就想找机会在太子身边安插眼线,可巧的是高博自己撞上门来了,高博相托带赃物出宫变卖的太监便是范亨的人,一番胁迫之后,高博没得选择,只得当了范亨在太子府中的眼线,将太子身边人的一举一动尽数传达给范亨等人知晓。 人说为情所困,这词儿若是用到太监身上着实有些可笑,但事实上高博确实是因情而受制于人,倒是太监中的情种一个。 当然,高博只是个地位不高的小太监,很多事他并不清楚,不过刘瑾给太子吃春药的事情,事后他一问荷花便知道了,荷花说太子跟疯了似的,在几名宫女身上折腾了半夜,眼睛都红了,这情形自然是吃了春药的症状。 刘瑾本想留着这高博作为传递假消息的工具,但他实在不敢冒这个险,谁又知道其他人中还有没有范亨的耳目?想利用高博有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来想去,刘瑾决定放弃这个冒险的想法,但为了让范亨明白自己不是傻子,也让其他隐藏的眼线在这段时间不敢露头打探,他决定杀鸡儆猴。 傍晚时分,后园的荷花池中飘起了两具尸体,那是荷花和高博的尸体,大家都说荷花和高博是自杀殉情,因为不能做真正的夫妻而痛苦,相约来世投胎再做夫妻。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太监和宫女们惶恐不已,却无人敢提一个字。 正德闻听此事之后,虽有些诧异,但很快便丢在脑后,宫中死一两个太监宫女简直太过稀松平常了,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倒是为情相殉的举动触动了正德的某些小思绪,当晚居然赋诗一首,以舒胸怀,事后被刘瑾裱着挂在御书房里。 …… 夜幕低垂,宫中一片寂静,司礼监公房内,四下里漆黑一片,只东首厢房内点着一根蜡烛,从门缝里透出一点点的微光。 王岳头发银白,脸蛋却白皙的如同出锅的馒头一般细嫩,可见平日保养得体,不过现在这细嫩光洁的脸上此刻却阴云密布。 “两位,说说,现在咱们该如何应对?”王岳沉声道。 身批黑色大氅的范亨坐在桌子对面,开口怒骂道:“狗日的刘瑾,这是要挑事了,居然杀了我的人,那豹房绝对不能让他建起来,好大的口气,五十万两银子!皇上居然答应了他。” 御马监首领太监徐智是个精瘦的老头儿,皱眉轻声道:“范公公不要意气用事,皇上已经答应了,此事已成定局,如何阻拦?难道要跟皇上对着干不成,据咱家看来,这五十万两银子怕是给定了。” “给他?说的轻巧,哪来的银子给他?内务府有那么多银子么?我刚问了承运库的马公公,库内存银不到十万两,五十万两银子从哪来?”范亨喝道。 徐智道:“那可如何是好?刘瑾说明日便要带人去提银子,到时候如何收场?” “你问我我问谁?娘的,王公公,干脆咱们联合外廷大臣上折子,以此事不妥为由阻止皇上,顺便将刘瑾他们几个一并废了,岂不一了百了?”范亨拍着桌子道。 王岳瞪眼喝道:“吵什么?范公公,你以为大臣们都是东厂的狗么?你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咱家又不是没和李东阳提过,你说的那些事儿也都跟李东阳说了,李东阳这个老狐狸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证据,但凭一面之辞,李东阳会票拟上奏?说到底谁执掌内廷对他们来说都一样,只不过大臣们跟皇上呕着气这才偏向我们,你还指望他们会替咱们打头阵?” 范亨叫道:“那您说现在怎么办?” 王岳道:“给他们银子,只能如此。这豹房建起来对刘瑾未必有好处,相反倒是个铁证,皇上若流连豹房嬉戏玩闹,李东阳他们便更有理由上折子了。” 范亨摊手道:“哪来的银子?内承运库都快空了。” 王岳骂道:“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现在知道着急了,银子呢?每年户部拨的一百万两银子一半都用不掉,剩下的这么多年累积下来也该有个几百万两,银子都去哪儿了?” 范亨红脸道:“王公公,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东厂近几年来添了不少人手,饷银、公务用度、差旅都是钱,我是花了不少,但这可都是为了公务。” 王岳啐道:“别跟咱家在这里说的云山雾罩的,你的那些事儿我能不知道?少在这装蒜;徐智,你也别装愣,你和承运库的马力装了多少进口袋,别以为咱家不知道。” 徐智搓着衣角不做声,范亨梗着脖子道:“王公公,您这么说话我可不乐意,您也没少得啊,东门北门的两处大宅子,京外十里庄的五千多亩沃田,还有您去年生辰的所有花销,加在一起七八十万总有,可别光说是咱们几个的事。” 王岳眼中凶光大盛,怒道:“你这是要跟咱家算账来了是么?你可太放肆了。” 范亨气焰一下子低落了下去,在王岳面前他还不敢真的顶撞,忙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可没说您不该得,现在这情形,库内没银子,咱们怎么应付过去?” 王岳怒道:“这是你们的事,难道事事都要咱家来想办法么?那还要你们作甚?这五十万两银子要给,离着户部年底拨款还有四五个月,这四五个月宫中的用度也要凑起来,这事儿必须办妥了,否则咱们麻烦大了;咱家很是怀疑,刘瑾建豹房是假,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如果是查咱们从内承运库这么多年来拿了多少银子,嘿嘿,咱们可就全部完蛋了。” 范亨和徐智惊得目瞪口呆,这个担忧之前倒是没考虑过,如果刘瑾真的为了这个目的而来,那可是件天大的大麻烦。 第一八三章 飞贼夫妻 ( )第一八三章 徐智满肚子怨气的出宫回府,在和王岳范亨商议对策之后,非但没让事情得以解决,反倒更增烦恼。 王岳一甩手叫范亨和自己想办法,范亨虽怒骂王岳的不仗义,但在摊派钱物上却毫不手软,鉴于内承运库只剩下十几万两存银,为了凑齐这五十万两,王岳象征性的拿出五万两,范亨拿出十五万两,剩下的三十万两则全部落到了徐智的头上。 徐智将王岳和范亨两人的祖宗八代都操翻了天,自己拿的最少,前前后后七八年里不过五六十万两银子罢了,而据他所知,王岳起码弄了上百万两到手,而范亨则更多,不下一百五十万落入了私囊。 就拿弘治十七年底王岳生日来说,大办十几天的花销,请戏班子宴宾客,各项迎送款待的银子便花了十多万两,这些钱都被以各种名目充入内务府公帐;而范亨每年在东厂番役冬季换装换兵器一项上,每年便私自侵吞不下几万两。 一双靴子,外边的铺子采购来不足三钱,到了内务府的账上便成了三两银子一双,翻了十倍有余;东厂衙门三千多人,每人换两双,这一笔便是一万三四千的结余;再什么内衣大氅帽子兵刃,吃穿行用,所有的这些用度,到了报账的时候都翻几个跟头的往上跑,大把大把的银子落入口袋之中。 吞进去的银子,现在要拿出来,那好比是割肉,徐智更是冤枉,总共捞的不多,却被要求承担大部分的银子,心头这份气恼可想而知。 西苑皇城外的小时雍坊一处僻静的小巷内,徐智的外宅便设在那里,这里知道的人并不多,表面上不过是一所普通人家的宅院,买这个宅子的时候,徐智也是叫了表亲出面,为的便是防止有人知晓。 徐智进了家门,独自端着烛台来到后院柴房之内,伸手在耳墙下方的暗处一拨弄,嘎嘎几声之后,耳墙上便出现了一处洞口,徐智弯腰端着烛台钻了进去,拾阶而下,到了平坦的地面上伸手用蜡烛点燃了墙壁上的灯盏,密室内顿时大放光明。 一排排木架上,一盘盘的银锭摆在架子上,因为许久未动这些银子,上面都已经蒙上了灰尘和蛛网。 徐智看着满屋子的银子,心如刀绞一般,这银子可是自己进宫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老鼠搬家搬出来的,最里边那个头小的银锭还是弘治初年铸造的,快二十年过去了,自己都没舍得用;徐智最大的安慰不是花银子,而是每当自己进入密室看着这些银子,心里便像是注入了一股力量一般,他会呆在这里跟银子说话,拿它们当自己的儿女一般的轻言密语,有段时间,他甚至每天都要将银子擦拭一遍,往往一呆便到天亮,却毫无倦意。 现如今,这些心头的宝贝疙瘩都要被送出去了,总共四十余万两的积蓄,还打算将来出宫告老寻一处地方买个庄子养老,现在,几十年的奋斗基本上化为泡影了。 三十万两银子啊,就这么白白送出去了,而且事情还远没完,刘瑾扬言这五十万两银子也许还不够,若刘瑾又要银子,王岳和范亨还是会让自己往外掏,那自己所有的家底便全没了。 徐智心痛如绞,老泪湿润了眼眶,抽搐着脸上的肌肉怒骂道:“范亨,王岳,你两个老阉狗也太不仗义了,明明捞的最多,却把主意打到老子头上,我操你们十八代的祖宗。” 徐智心里也清楚,自己也只能答应他们,御马监虽然也是内廷实力部门,名义上司礼监也不得领导御马监,但实际情形却并非如此,御马监和司礼监比起来还是小脚色,若不是自己手中掌握着御马监的三千羽林军,自己恐怕也像其他内监衙门的首领一样压根就没资格跟着王岳和范亨混。 现在自己倒有些后悔了,跟着这两个家伙混,到后来亏还是自己吃,这两个老阉狗是绝不肯自己吃亏的。 徐智木立良久,挪动沉重的步子恋恋不舍的回头再看几眼满屋子的银子,明天一早,自己就要派人来搬银子进宫了,从此这屋子就空了一大半了,自己的心也随之空了。 吹熄密室中的灯盏,徐智举着烛台出了密室,身形苍老了许多,默默关上柴房的门,沿着小道往卧房行去;微风吹来,烛火的火苗跳了几跳,猛然间,面前有个物事发出了耀眼的闪光,只一瞬间,徐智便感觉到脖子上一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别出声,不然一剑宰了你。” 徐智吓得一哆嗦,手中烛台往下掉落,一个黑影利落的一抄手,将烛台抄了起来,塞进徐智的手中,另一个声音带着笑意道:“徐公公,可拿好了烛台,掉了可就看不清路了。” 徐智吸口凉气,抬头看去,一男一女两人站在面前,女的相貌甚美,只是眉间带着煞气,手持一柄短剑搁在自己的脖子上,嘴角上弯,一脸的冷酷;再看另一个人的相貌,徐智差点惊叫出声。 “你……你不是……宋……”徐智指着那黑衣男子道。 宋楠伸手在唇上一竖嘘了一声笑道:“徐公公,静夜之中,还是不要大声喧哗为好,免得内人手滑割了您老的脖子。” 徐智惊道:“你,你们意欲何为?” 宋楠笑道:“咱们还是进屋说话,柴房虽不是待客的好地方,但我宋楠不讲究这些,便恕了你这失礼之罪了。” 宋楠一伸手,抓住徐智的胳膊,将徐智拉进柴房中,关上了门,伸手在杂物堆里搬了两张破椅子,一屁股坐在破椅子上,发出吱吱嘎嘎之声。 “徐公公坐,这是你的外宅,难道还要我这个外人跟你客气么?” 徐智舔了舔嘴唇,看了一眼形影不离的短剑,弯腰坐下。 宋楠笑道:“徐公公,你我在宫中经常见面,本人早就想拜会徐公公了,可是您老位高权重,咱们这些小脚色压根没机会。这不,半夜来访,又翻了你这两丈高的后院围墙进来,多有失礼,还望海涵。” 徐智定了定神,沉声道:“宋千户,你确实失礼之极,半夜进我宅第,用刀子架在咱家脖子上,你这还是朝廷官员么?倒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宋楠哈哈笑道:“说的没错,倒像是一对飞贼进了屋子,不过我们即便是飞贼也是劫富济贫,干的是替天行道的事儿,你徐公公干的事情可比咱们更不堪,就别装了。” 徐智怒道:“放肆,这件事要是咱家告诉皇上,你恐全家抄斩,不知死活的东西,不过咱家一向与人为善,也不追究你们的罪责,你是不是手头紧了,咱家倒可以资助你几十两银子,今后莫再干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个个都如我这般好说话。” 宋楠拍腿笑道:“感情徐公公真的将我等当成打家劫舍的飞贼了,好,就算是,不过几十两银子可打发不了我们。” 徐智道:“你要多少?可莫贪心不足,我只是宫中当差的,可没什么油水,你找错门路了。” 宋楠探头伸出三个手指头道:“这个数。” “三百两?成,咱家三百两银子倒还有。” 宋楠微笑摇头。 “三千两?这也太多了,宋千户,咱家知道你们外边当差的辛苦,也没什么油水,但你也不能白日当官晚上当贼啊,三千两我可是要砸锅卖铁了。” 宋楠不答,再次摇头。 “三万?”徐智头摇的像拨浪鼓,怒道:“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你们还是杀了我。” 宋楠摇头道:“错,不是三万,是三十万。” 宋楠起身伸手在墙壁角落凹处一番摸索,暗门格拉拉升起,露出密室洞口来,徐智张口呆住了。 “别说你没有,别说你穷的叮当响,这里边四五十万两银子总是有的,我只要三十万两,算是便宜你了。” 徐智脸色发白道:“你……你怎么知道……这密室?” 宋楠笑道:“我可是连续数日当了夜猫子了,话说徐公公还真是爱银子,每日必来一趟,我想不知道都不成。” 徐智头都晕了,这厮居然天天晚上来自己家中,可笑家中所有人都一无所觉,定是自己来密室被他暗中窥伺到了。 “我不仅知道你这密室里有几十万两银子,我还知道这银子你是怎么弄来的,这么多年当老鼠从内承运库搬银子,你倒是不嫌辛苦,也不嫌命长,你的死期要到了。”宋楠冷笑连声,句句如锥扎入徐智心中。 第一八四章 一封调查记录 ( )第一八四章 徐智胆战心寒,强自镇定,壮胆喝道:“大胆,你一个锦衣卫的千户,居然管闲事管到内廷头上了,且不说你是一派造谣诬陷,便是从职权上来说,你锦衣卫还没这么大的权利。” 宋楠冷笑道:“没这个权利?皇上有这个权利么?明日我便进宫,将你等私贪内务府巨款之事告知皇上,瞧皇上饶不饶的了你们。” 徐智喝道:“你说贪便是贪了?皇上岂会听你一面之辞?怕是你诬陷我等,自己倒要糟了报应。” 宋楠嘿嘿直笑,笑的徐智心里发毛:“徐公公看来是真糊涂了,你这密室里的银子都是泥糊纸扎的么?今晚我连脸面都不遮便来见徐公公,徐公公当不会以为我是个笨蛋?江湖规矩,照了面便要杀人灭口,我既然敢不蒙脸便跟你照面,便是掌握了你们确凿的证据。” 徐智无言以对,自己密室的银两可是铁证,这些银子曝光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圆其说,不过好在瞧宋楠这架势不像是来杀人灭口的,这几十万两银子他宋楠也没办法弄走,先虚与委蛇一番,待宋楠一走,即刻将银子转移藏匿便是。 “宋千户,你我素无渊源,也无冤无仇,也不必来寻咱家的事,这银子在我密室中不假,但可不是咱家私吞的银子,而是内承运库库房整修,临时放在咱家这里。这事儿王岳和范亨都知道,都能提咱家作证,闹到皇上那里,也不过是个不合规矩之过;倒是你宋千户夜闯民宅,干些盗跖勾当,怕是要倒大霉了。” 徐智也算是有急智,匆忙之间想了个牵强的理由来应对,不过事情要是抖落出去,王岳和范亨定会为自己打圆场,只要不是贪污,什么都好说。 宋楠道:“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是不见证据不死心了,好,便教你明白,我可不是无备而来。” 宋楠伸手入怀,掏出一叠纸来,对着灯火展开读道:“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弘治九年入司礼监,月俸八十石,合月例四十两,一年合计六百两,加额外炭薪车马伙食补贴,年不过千两。入司礼监十年,合计不足万两;然东仁寿坊、北灵春坊各有豪宅两所,分别记入其从弟王思、堂兄王顾名下,宅中雕梁画栋仆从如云,两宅市价约二十万两。城南十里庄良田五千亩,价值八万两,南薰坊十字街铺面六间,上下三层,市价十五万两。粗略估计王岳家产田地累计约五十万两上下。” 徐智脸色煞白,汗珠滴滴而下,这些房产地产徐智当然知道,没想到宋楠竟然列了清单一一举出,虽然数目上出入不小,王岳岂止五十万家产,怕是翻三倍也不止。 “徐公公,王公公十年不花钱,其月例累积也不过攒下一万两银子,这五十万两的家当从何而来?这可是要五百年才能攒起来的呀,难道王公公长生不老彭祖在世不成?”宋楠微笑道。 徐智结结巴巴道:“我怎么知道,这事你该问王公公去,再说,焉知你说的这些是真是假。” 宋楠冷笑道:“你且强辩,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宋楠是干什么吃的,我正南坊锦衣卫数百兄弟可是秘密查了四五天,这点事查不出来我还混个屁,坐住了,听好了,下边还有。” “司礼监秉笔、东厂提督范亨,外城宣南坊大宅一座,崇教坊宅第两座,价值二十万两。保定府庄园一座,田亩八千,价值十五万余。香山别院一座,价值五万两,其余产业若干,价值十万余,总家产计六十万两。范亨年俸八百两,需八百年月例累积可得此巨产。” “御马监掌印太监徐智,小时雍坊外宅一座,记入其表兄赵思昌名下,价值两万两;其宅中密室存银四十二万两,总家产计四十四万两,年俸八百两,需五百五十年可得此巨款……” “……” 宋楠冷冷的声音在柴房中回荡,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到范亨、徐智,内承运库马力,尚衣监崔浩,内官监,司设监,殿直监的头头脑脑二十余人尽数罗列俸禄家产等项目,无一漏过,而且所列名目个个属实。 徐智越听越心惊,就听哐当一声,扭来扭去的徐智将那张破椅子不稳当的木腿终于扭断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软的也爬不起来,索性趴在地上喘气了。 宋楠念完手上的纸,仔细的叠好揣进怀中,叉着腿看着徐智微笑道:“徐公公,这些证据可有出入啊?皇上若知道这些该怎么想呢?你们当皇宫国库是自家的银库是么?想拿便拿,还拿的这么疯狂,这是在作死啊。” 徐智伸袖在脸上乱擦,汗珠和灰尘混合在一起,弄得脸上一片狼藉不堪,心中急速寻找着对策,这么详细的一份清单若是真教宋楠递到皇上面前,要是能活命才怪了。 宋楠低声道:“徐公公,这回你不再狡辩了,先前我说你死期已到你还嘴硬,你知道为何刘瑾刘公公要五十万两银子修豹房么?” 徐智再次惊讶,刘瑾要五十万两修豹房的事宋楠都知道,看来这一切都是蓄意为之了。 “难道……这是个圈套?”徐智哑着嗓子咽着干吐沫怪声问道。 宋楠道:“算你还没糊涂透顶,不要一笔巨款,焉知内承运库已经空空如也?你们账面上做的滴水不漏,库房密室又无人能进,马力跟条看门狗一样死把着门,怕是谁也不知道库内已经空空如也了。” 徐智颤声道:“原来果然是个阴谋,真是想不到。” 宋楠笑道:“本来以为五十万两库房里还能拿得出,刘公公还打算过一段时间再追要三十万两,一定要逼得你们走投无路,现在看来,已经无需再逼了;你定是打算明日将银子运往宫中充数,这便是王岳范亨和你商议的对策么?” 徐智忽然叫道:“银子我等补上便是,这些宅子田地都不在我们名下,皇上岂会凭此断定我等私吞?” 宋楠道:“你把天下人当傻子么,你表兄赵思昌原是个老实巴交的种地的,哪来这么多钱买宅子,宅子里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别跟小爷说是暂时保管,内承运库两座库房,地方大到可以搭台唱戏,偏偏要搬到你宅子里存放,天下人都是三岁孩儿才会信了你的鬼话。” 徐智叫道:“总之,总之,这其中另有缘由……” 宋楠叹道:“死到临头还嘴硬,那我可救不得你了,明儿皇上面前见,本想来救你一命,让你脱了险境,没想到你如此执迷不化,当真死有余辜。” 宋楠起身对叶芳姑招手道:“咱们走,徐公公不怕死,咱们又何必多费口舌,叫手下弟兄们盯着宅子,谁敢搬运银子就地拿问,我还指望着这个功劳升官呢。” 叶芳姑啐了一口道:“早跟你说了,跟这等人费口舌纯粹多余。” 宋楠道:“我的错,原以为这信徐的人还不错,不忍见他全家赴死,是我错了。” 两人边说边拉了门往外走,徐智心乱如麻,听宋楠话意中竟有相救之意,一想到明日在皇上面前要是逼问起来自己万无抵赖之处,顿时顾不得许多了,举手叫道:“宋千户且慢。” 宋楠停步道:“怎么?爷们没工夫听你抵赖,你这样的人小爷见得多了,鬼头刀架在脖子上你才知道害怕,到那时却迟了。” 徐智哭丧着脸道:“宋千户,救我一救。” 宋楠道:“救你么?这可有些难了。” 徐智哀求道:“那还不简单?你这些东西别往皇上跟前递,容我等变卖家产,将银子补上便是。” 宋楠点头道:“倒是个好办法。就当没发生过,嗯,不错的办法。” 徐智喜道:“你答应啦?” 宋楠嘿嘿一笑道:“我为什么要答应?那与我宋楠有何好处?” 徐智急道:“但宋千户即便是禀报皇上,也没好处可得啊,这件事本身便不是你们锦衣卫所管辖之事,你这么一闹,我们是完了,你也落个逾矩之过呢。” 宋楠嘿嘿笑道:“那我也愿意,因为我可以看着我的仇人被满门抄斩,岂不是快事一件?” 徐智愕然道:“仇人?” 宋楠咬牙道:“对,狗贼范亨执掌东厂,按照指使手下与我锦衣卫衙门多有摩擦,数番欲置我于死地,下毒毒害我,派罗芳设伏,可别说这不是他首肯的。这回我便是要他去死,至于连累到你们,我也只能说声抱歉,谁叫你们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呢?说不定也有你的份。” 徐智连连摆手道:“跟咱家毫无干系,这等事我也有所耳闻,但范亨所辖东厂之事我御马监又岂会插手,范亨最忌讳别人插手他东厂之事。” 宋楠歪头道:“与你无干?” “决计无干。”徐智恨不能将心剖出来表白,一脸的无辜。 宋楠道:“那只能是怪你倒霉了。” 徐智叫道:“宋千户不是说来指点我一条活路的么?范亨得罪你,我可是从没得罪你。” 宋楠道:“你这是决心跟他们划清界限么?” 徐智道:“请宋千户指点活路。” 宋楠呵呵一笑,回转身来坐下道:“好,识时务,你说的对,你我并无冤仇,我只要范亨的命,连累了王岳我也没办法,那老狗也不是个好人;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免于责罚,但需要你好好的配合。” 徐智道:“但说如何做,只要能保我无恙便成。” 宋楠心中鄙夷,和叶芳姑对视一眼,两人也均有如释重负之感。 第一八五章 暴雨来临 ( )第一八五章 闷热的午后,乾清宫内也是热的像火炉。 宫女太监们将冬天储存的巨大冰块从地窖里搬出来,用铜盆摆了一大溜,才让正德的寝殿外间稍见凉爽。四名宫女挥汗如雨在正德身后扇着扇子,正德一动也不想动,坐在椅子上看着案上的一大堆奏折发呆。 刘瑾和张永等人站在一旁垂首侍立,殿外蝉声黯哑,吵得人心烦意乱,正德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将案上的奏折呼啦拨到一边起身道:“小谨子,小永子,陪朕出去透透气,这殿内太闷了,后园应该凉爽些。” 刘瑾忙道:“皇上,外边太阳毒辣,又无活风,出去会更热;再说,宋千户一会儿便要来见驾,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正德哦了一声道:“宋楠怕是有十多天没来见朕了,他在忙什么?” 刘瑾低声道:“据奴婢所知,宋千户最近在查一桩大案子,行踪极为隐秘,奴婢派人去找他进宫来陪皇上,都没见到他人。” 正德诧异又羡慕的道:“查大案?朕倒是有点羡慕他了,每日在外自由奔走,哪里像朕,天天关在这宫里,以前想出宫还能偷偷出去,现在却是哪儿都去不了,朕觉得自己都有点像是你弄来的那只金钱豹了,每日浑身的力气无处使。” 刘瑾笑道:“您是皇上,这等查案奔走之事自然是臣子们去办,您只需动动口,臣下们都会般的妥妥帖帖的。” 正德叹了口气道:“朕倒是不想要这份妥帖呢,宋楠查的什么案子?” 刘瑾轻声道:“皇上,锦衣卫衙门办案,奴婢们怎好多问,不过据说是件惊天大案,宋千户也是很慎重,今日来见驾恐怕便是向皇上禀报这桩案子,皇上莫急,待宋楠到来一问便知。” 正德坐下身来,擦了擦汗,端起冰镇的凉茶咕咚咚喝了几口,拿过一本奏折来看了几眼又啪的丢到一边去,托着腮出神。 天边一角乌云涌起,如泼墨一般的迅速铺满天空,刚才还是阳光灿烂如火,一转眼便是乌云满天,这是夏日午后常见的景象,暴雨会在眨眼间倾盆而下。 街上的摊贩们慌张的收拢着摊位,行人也脚步匆匆赶紧赶路,一阵凉爽的大风吹过,街头尘叶弥漫,第一颗豆大的雨滴落下之后片刻,轰隆一声炸雷响过,瞬时间,整个京城被暴雨笼罩,街上一片鸡飞狗跳,躲避不及的百姓顷刻间成了落汤鸡。 刘瑾赶忙催促太监宫女将门窗关好,店内一下子昏暗起来,酷热消散,竟然有了丝丝的寒意。 正德起身刚要问宋楠为何还不至,就听殿门处脚步杂沓,似有不少人正进入殿中,在门口等候的丘聚低沉的嗓音在外响起:“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殿前大汉将军宋楠求见。” 正德精神一振,叫道:“叫他进来。” “宋楠见驾!”丘聚一声高喊,竹帘挑起,浑身湿透的宋楠红缨红甲全副武装的走了进来,走过的地面上留下片片水渍,却神态兴奋。 “你可算是来了,朕等的都无聊了。”正德微笑上前,阻住正要行礼的宋楠道:“免了,你这一跪,朕这块地毯便全废了。” 宋楠笑道:“恕臣失礼,大雨倾盆而至,臣成了落汤鸡了。” 正德笑道:“你这全副武装的也不嫌热的慌,刘瑾,去打盆水来让宋千户擦擦。” 刘瑾面色略有尴尬,自己居然要伺候宋楠,心头着实不爽,宋楠摆手道:“岂敢劳动刘公公,给我个毛巾,我擦擦脸便是。” 宫女赶紧寻了条干毛巾,宋楠一顿擦抹,将头脸上的雨水擦干,正德笑盈盈的看着宋楠收拾妥当,这才道:“你这十几天没见人影,朕派人寻你都不见,跑去做什么了?朕得了只金钱豹,好玩的紧,想叫你来看看,却寻不到你,大忙人一个。” 宋楠道:“皇上恕罪,臣这十几天可没闲着,臣替皇上抓老鼠去了。” “抓老鼠?”正德诧异道。 宋楠点点头,转身朝外便喝道:“徐公公,来见驾。” 蒙着头脸的徐智慌忙从外边进来,浑身也是落汤鸡一般,一进门便扑倒在地,连连磕头口中大呼道:“皇上恕罪,奴婢该死,奴婢万死。” 正德吓了一跳,没认出来徐智的摸样,宋楠伸手将徐智罩着帽子头脸的黑巾一把扯下,正德一惊道:“徐智?怎么是你?发生了何事?” 徐智不敢答话,咚咚死命磕头,额头上也逐渐青肿起来,正德转向宋楠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楠道:“臣查明一桩私吞内务府库银的大案,内廷二十监有十三监涉案,涉案金额高达三百万库银,这御马监徐智便是其中的主犯之一。” 正德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这……这从何说起。” 宋楠便一五一十的将查到的真相向正德禀报,并将经过徐智交代之后重新撰写的王岳等人的家产清单附上,正德越听脸色越是阴沉,看完清单之后,脸上已经是一片铁青。 “王岳范亨竟然如此大胆,把内务府当成摇钱树了,库房内现在还有多少存银?” 宋楠道:“据徐智交代,存银不足二十万两,勉强够宫中年内用度。” 刘瑾插话道:“怪不得王岳一直拖着不让奴婢去领修豹房的五十万两银子,原来库房中早已空空如也,全被他们落入自家口袋了,这帮该凌迟的狗东西,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敢如此猖獗,这还把皇上放在眼里么?” 正德暴怒不已,伸足在徐智身上乱踢,骂道:“这等大逆不道的奴才还留着作甚?还不拖出去砍了?” 徐智吓得抱头哭泣,看着宋楠眼神中满是哀求。 宋楠道:“皇上,徐智不能杀。” 正德怒道:“为何不能杀?这等人你还替他求情?” 宋楠道:“皇上,徐智是重要人证,王岳范亨等人私吞库银不假,但他们做的极为隐秘,不仅内务府的帐目上做的毫无痕迹,而且田产房舍商铺等家产都落在他人名目之下,在无证据之下,他们定会抵赖不认;皇上莫忘了,王岳范亨等人可是先皇即位便手握内廷大权的人物,其勾连之人内廷外廷一定不少,无确凿证据,便定会有人替他开脱,到时候反倒被动。” 正德怒道:“被动?他们还敢造反不成?天下是朕的,朕说的话还不算数不成。” 宋楠摆手道:“皇上,话虽如此,您别忘了,您可是刚刚即位才三个月,先皇灵柩尚未下葬,这时候若是不能拿出有力的证据就办了王岳和范亨,必会有些鸹噪的家伙们风言风语说皇上对老臣如何如何;内阁和六部的文官,勋戚们那里也交代不过去,咱们总不能为了办王岳和范亨便得罪一大帮子勋戚大臣?” 正德皱眉道:“难道便任由他们逍遥?” 宋楠道:“当然不成,恰恰相反,要通过此事震慑群臣,让勋戚大臣们知道皇上的英明神武,这徐智断不能杀,他便是最好的人证,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他悔过的态度也较为诚恳,所贪污的四十万两银子也尽数交出,我之所以来的晚了些,便是将他的银子装车运到宫中,西华门有番役当值,我正是等番役们更替之际方才进了宫,便是不想打草惊蛇。” 正德道:“银子在何处?” 宋楠往外一指,张永快步将竹帘掀开,只见外边的廊下,十多辆大车排了一长溜,上面的雨布已经掀开,垒满其上的全是大木箱子,里边想必全是银子了。 正德快步出门,只见宋楠抽刀劈开一只木箱,哗啦啦一阵响,一大堆银子顺着车边落了一地,满目银光。 正德咂舌不已,想了想道:“那依着你的意思,咱们该如何布置?” 宋楠道:“臣已经分派人手将所涉人等全部监控,明日早朝,皇上便当庭审理此案,臣明日一早便着手缉拿相关人等,到时候人证物证在群臣面前一一呈现,当庭将范亨王岳拿下,这样既防了有人求情告饶,又昭显皇上威严圣断,叫大臣们看看皇上是如何运筹帷幄决断决胜的。” 正德喜道:“好办法,亏你能想得出来,这样朕也在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官员面前扬眉吐气一番了。” 宋楠微笑道:“臣就是此意,这是皇上树立权威的好机会,恕臣大胆,为了这个计划,臣也算是逾矩查探,本是一桩小案子,涉及到王岳的一处地产,臣越查越觉得可疑,于是便逾矩暗中跟了下去,没想到挖出这么一个惊天大案,臣也是没想到。明日殿上,一定会有人说臣这个小小千户不该涉及此案了。” 刘瑾道:“这倒是,皇上不如给个身份给宋楠,便说是皇上特准宋楠查勘此案的,这样他们也就没法根据这一点来诋毁宋楠了。” 正德道:“那朕给你下个特旨便是。” 宋楠道:“不可,下旨要经过司礼监,岂不是打草惊蛇。” 正德想了想,伸手将腰间玉佩扯下递过道:“朕的玉佩便是信物,朕便说不想打草惊蛇,于是便只能下口谕,以玉佩为凭。” 宋楠伸手接过道:“多谢皇上了。还有,这徐智既然交出赃物,又愿意指证,还请皇上发落的时候给予从轻,这也是我答应他的条件。” 正德道:“好罢,算他运气好,便留他一条狗命。” 第一八六章 隔墙有耳 ( )(感谢休闲浪人、千里追寻两位兄弟的月票)第一八六章 风暴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场暴风雨过后,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直射之下,很快又热气蒸腾,地面上的水汽蒸发的很快,除了洼地处的水渍和暴涨的河水之外,几乎看不出任何暴风雨洗刷过的痕迹。 宋楠告退出来,刘瑾紧跟着追了出来,在殿边角落叫住了宋楠。 刘瑾长鞠到地,万分感激的对宋楠道:“宋千户,咱家对你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若无宋千户妙计,咱家可是无计对付那两条老狗呢。” 宋楠笑道:“刘公公客气了,我也不全是为了你,范亨不也想要我的命么?若任由他们斗垮了你们,皇上身边可全是王岳范亨的人了,这宫里我也从此不用进来了,总之为人为己,帮你便是帮我,咱们不说客气话。” 刘瑾咂嘴道:“宋千户快人快语,我刘瑾记着你这次的人情,总有一天我会还了你这个人情,咱家最怕欠人人情。” 宋楠哈哈笑道:“不想欠也欠了,还不还人情公公自己斟酌,但目前还请刘公公好生的打起精神注意宫中动静;特别是徐智,要盯紧他,明日上殿之前不能让他和王岳范亨他们见面,徐智现在如惊弓之鸟,很容易被看穿露了马脚,最好是找个由头将其藏起来。” 刘瑾道:“放心,咱家早有安排,已经派人跟随他去御马监,让他自承身体抱恙出宫就医去,然后便让他待在乾清宫中,挨到明日早上便成了,今晚我便不出宫了,我要陪徐智联床夜话。” 宋楠呵呵笑道:“那徐智恐怕整晚都无法入睡了。” 刘瑾嘿嘿笑道:“咱家还不是一样,他不睡,咱家也不能睡啊。”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 宋楠快马加鞭赶回正南坊衙门,迅速召集侯大彪、郑达、李大牛、黄辉以及军余中的燕三、马德刚等心腹到自己的公房中。 宋楠开门见山的道:“诸位兄弟,咱们正南坊衙门有些日子没干些惊天动地的事情了,半年了,诸位还没升官,我也没升官,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啊。” 众人白眼乱翻,心道:“半年不升官就不爽?十年不升官的也多的是。” “现在,机会来了,一桩大功劳在等着咱们,这十几天,我让诸位乱查了不少线索,都是些普通的百姓,你们一定以为我是闲的蛋疼,但我要告诉你们,本千户从不做无用之功;你们竖起耳朵听好了,全部给我打起精神来,之前我叫你们分别暗查的那些人一个也不准跑了,今晚大伙儿也没得休息,要把眼睛睁的大大的看住了。明日辰时,同时进行抓捕,之后全部赶往大明门广场集合。” 众人面面相觑,侯大彪道:“千户大人,赶往大明门?” 宋楠道:“别多问,叫你们怎么干就怎么干,听话办事,我保证在座的诸位过了明日便又能升官了,但我要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嘴巴犯贱乱说话乱做事,可别怪我不带你们玩儿,都明白了么?” 众人大喝道:“明白了,千户大人放心。” 宋楠微笑道:“回去挑选些手下精干的人手,不要透露任何消息出去,谁多嘴要是追问,便立刻拿了关起来,我知道咱们正南坊中有不少吃里爬外的东西,平时我能容忍,这一次决不能容忍,懂我的意思么?” 众人心头一凛,正南坊锦衣卫衙门中肯定有别的部门的细作,只是不知道是谁罢了,这也是个公开的秘密。都察院、东厂、锦衣卫、甚至京营之中往往都有身份不明之人混杂其中,想找出来自然不易,但无伤大雅的情形下大家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宋千户既然如此强调,自然是此事重大之极了。 各人分头回去安排人手,东跨院内,一名锦衣卫旗校迅速从树丛后退走,一溜小跑来到西院一座公房内,一进门便关了门窗,公案后一名锦衣卫百户起身问道:“怎么样?” 那旗校道:“他们似乎有什么重大行动,小人听郑达出门的时候说了句什么‘大明门’‘拿人’,一个个表情凝重的很。” 那百户皱眉道:“大明门?那不是皇城南门么?那会是什么事儿?娘的,宋楠这狗日的完全不把老子当人了,当初老子在第二百户所干的舒舒服服的,现在把老子调到第七百户所当巡街的,老子岂受的了这个侮辱。” 那旗校道:“孟百户,其实咱们在第七百户所也挺好的,起码无烦无恼,也没什么事儿。” 那百户正是宋楠荣升千户之时和郑达对调的原第二百户所百户孟津。 孟津闻言斥道:“懂个屁,拿去喝酒,记住守口如瓶,要是敢说一句废话教人知晓,老子宰了你全家。” 那旗校接过孟津丢过来的一锭银子,笑嘻嘻的道谢道:“您放一万个心,给个天做胆我也不敢。” “滚。”孟津摆手道。 旗校一溜烟的出门去了,孟津皱眉喃喃念叨着‘大明门’两个字,忽然站起身来,抓起头盔带上,出了院子叫道:“来人备马。” 一名旗校拉了马匹过来,好心的问了句:“天气这么热,孟百户还出去啊?去哪儿啊?” 孟津瞪眼道:“去哪还要跟你禀报么?” 那旗校吓得吐了吐舌头,对着孟津迅速离去的背影无声骂道:“拽你娘的威风,被宋千户发配来第七百户所还有脸拽威风,去你娘的。” …… 太阳落山之后,仁寿坊正中一座豪宅内,胖嘟嘟的王岳正洗了把热水澡坐在厅上翘着腿纳凉,两名婢女一个跪在脚下捶腿,一个在他的肩膀上捏着蓬松的肩肉。 王岳眯着眼睛,手中端着一架烟壶,偶尔吸一口,喷出一团烟雾,双目半睁半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收获可算不小,下午雨后,王岳又去了一趟内阁公房,将刘瑾要在西苑琼华岛上建豹房之事跟李东阳说了一遍,李东阳这回松了口,在王岳隐晦的表示今后将和李东阳在政务上极力配合之后,李东阳表示明日早朝将会向皇上劝谏此事,李东阳一开口,群臣必然会附和,若是能将刘瑾建豹房之事弄糊了,不仅是解决了自身的危机,还能藉此更进一步,让一切愚昧的文臣上折子劝谏皇上不要沉迷于玩乐之事,这把火也就自然而然烧到随侍的刘瑾等人头上。 王岳很少这么频繁的去内阁和李东阳接触,在王岳看来,李东阳是外廷的首辅,而自己则是内廷的首臣,某些方面上自己比李东阳的影响力更大;先皇在位之时,王岳摸清楚了先皇的脾气,先皇喜欢那些少说多做守规矩的人,所以王岳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低调的很,一团和气,见人三分笑。 起初大臣们还以为王岳是个老好人,但王岳找到机会稍一发力便让皇上否决了几次奏议,从那时起大臣们再也不敢小觑自己;但新皇即位,自己竟然沦落到要去和李东阳去做交易,这多少让王岳心中感到不痛快;在此之前,王岳从没担心过自己的地位问题,而如今,在刘瑾要求建立豹房之时,王岳敏锐的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也正因如此,他才回要求如数将五十万两银子拨给刘瑾,用来掩盖库房中的秘密。 当然,自己是不会出这五十万两银子的,范亨和徐智会去想办法,这一点王岳坚信,他并不在乎范亨和徐智的不满,因为他相信范亨和徐智都明白,只有自己能保住他们,自己一旦倒了,他们两个就像是覆巢之下的鸟蛋,除了完蛋别无出路。 王岳对自己这几十年的奋斗还是颇为满意的,几十年来,权势自不必说,由此带来的财富更是让王岳心满意足。广厦沃田,家财巨万,所有的一切他都有了,唯一遗憾的是自己不能有个后嗣,不过那也是命运使然,有所得便有所失,胯下少了一物,囊中却多了万千,又有谁敢讥笑他王岳这一点,恐怕有的只是敬畏罢。 王岳眯着眼睛想着,猛然间肩膀上刺痛,回头看时,见身后替自己捏肩的婢女正惊慌失措的看着自己,自己的肩膀上一道淡淡的血痕,那是指甲的痕迹。 王岳勃然大怒,尖声骂道:“你这个小蹄子,爷告诉你多少次,捏肩前指甲要挫掉,你把咱家的话当耳边风么?” 那婢女惊恐万分,跪倒在地求饶,王岳坐起身来,身上的肥肉一阵乱抖,伸手抓住那婢女的头发在桌边猛力撞击几下,手上又扭又掐,专拣胸口,大腿内侧等阴损部位动手,那婢女疼的尖声大叫。 管家闻讯赶紧赶来,王岳指着那婢女骂道:“将这小蹄子关到马房去喂蚊子,关满三天,不准放她出来。” 管家连忙摆手,两名仆役进来拖着那头破血流大声哭泣的婢女出门去了。 王岳喘了几口气,指着腿边瑟瑟发抖的婢女骂道:“干什么?还不捶腿?” 那婢女赶紧继续捶腿,可惜吓得身子发软,也没什么力道,王岳抬脚踹了那婢女一个仰八叉,正待喝骂,就听出门而去的管家出而复返,急匆匆的道:“老爷,外边一个锦衣卫百户要见您。” 王岳一愣道:“锦衣卫百户?” 管家伸手递过来一块腰牌,王岳看了一眼,坐起身来道:“叫他进来,带到书房见我。” 第一八七章 嗅觉灵敏 ( )(感谢淡茶如墨兄弟的月票)第一八七章 孟津垂手小心翼翼的站在王岳面前,作为王岳和范亨安插在锦衣卫中的低级将领,他很少有机会能面对内廷的两位大佬,不过他知道,王岳和范亨的心中一定有自己的位置存在。 当初孟津从锦衣卫中被选送东厂,不久便以东厂缇骑名额有限为名被退回锦衣卫中,外人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内幕,实际上短短的几天时间,孟津的身份便有了巨大的改变,被王岳定为重返锦衣卫的内应人员之一。 孟津显然是愿意接受自己这个新身份的,无论在东厂还是在锦衣卫中,他充其量不过是一名优秀的缇骑而已,但一旦转变了身份,他便成了东厂眼中重要的棋子。这种上位的途径虽然危险,但总比碌碌无为当一辈子被人呼来换取的角色要好,况且范亨也做了承诺,一旦立下大功,便再次向锦衣卫要人,进入东厂之后便可直接提拔了。 只是可惜的是,牟斌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凡是选送东厂之后被退回的锦衣卫旗校一概都没有机会进入总衙或者是南北镇抚司这样要害的部门,孟津也被调入正南坊千户所做了一名旗校。 对这样的结果,孟津也很无奈,接触不到核心的衙门,便不能发挥重要的作用,他也只有耐着性子在正南坊熬下去。一晃三年过去,孟津在充当细作的工作上无所建树,但却在锦衣卫的身份上有了收获,竟然被提拔为正南坊第二百户所的百户,负责侦缉之事,午夜梦回之时,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了。 但孟津知道,自己不能有这样的想法,他时刻提醒自己的特殊身份,因为他知道,任何不忠于东厂的迹象,哪怕只是一丁点的表现,都会毁掉他的一切。而东厂三年来并不责怪他无所作为,反而源源不断的提供钱财供他上下打点挥霍,这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做法,温情的背后,更是强大的压力。 在很多小事上,孟津选择了不动声色,这也是范亨特意交代过的,小事毫无价值,反倒容易暴露;但自从新皇即位之后,包括孟津在内的所有安插在锦衣卫和各衙门内部的人员都被告知,所有关于内廷之争的传言和消息,乃至上官的举动都要禀报上来,便是要从如山的消息中寻到各方的反应加以应对。 而孟津也被特意告知,要密切注意和刘瑾关系密切的宋楠的反应,所以孟津虽已经被宋楠排挤出正南坊的权力核心,却不得不竖起耳朵听风,不断的寻找有价值的消息。 “孟百户,怎地忽然来见咱家,你该去找你家范督主才是。”王岳淡淡的看着面前的孟津,缓缓问道。 孟津拱手道:“属下觉得这件事该跟王公公说才成,因为属下觉得事关重大。” 孟津的潜台词是,重大的事情我自然是要听王岳的,跟被人说我都不放心,王岳脸上露出笑容,外界有传言入耳,说范亨背地里对自己不敬,王岳虽一笑了之,但心头却是有些不舒服的,范亨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东厂是范亨主持,但实际上自己在东厂的影响力岂是范亨所能比拟,孟津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这让王岳心头挺是舒坦。 “说,什么事,虽然不合规矩,但来都来了,咱家便替你转告范督主一声也成。” 孟津忙道:“多谢王公公,属下这几日发现宋楠有些不对劲,连续七八日选了数百兄弟好像在暗中查什么大案,但所有人口风都紧得很,问不出来任何消息;前日晚间,我的一名心腹灌醉了一名参与的小旗官,才知道他们在查一些人的家产,但具体是什么人,那旗官倒说不出来,只说被上面告知只管按照吩咐办事,不准多问。” 王岳一愣道:“查家产?这算是什么重大消息?你们锦衣卫不是经常干这种事么?是不是宋楠那厮手头缺钱了,变着花样捞油水了,这等事你也拿来说,真是莫名其妙。” 孟津涨红了脸道:“王公公且听属下把话说完。” 王岳有些不耐烦的道:“快说便是。” 孟津道:“今日午后,宋楠召集正南坊中他的一帮死党们关门商议事情,我命人在旁窥伺,虽然没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但出门之时,我的手下听到第二百户所的百户郑达无意间说了什么‘大明门’什么‘拿人’之类的话,卑职愚鲁,不懂其中的意思,但却又觉得事关重大,故而赶紧来讨示下。” “大明门?拿人?”王岳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胖脸上瞬间变的凝重起来:“你正南坊锦衣卫衙门所辖只是外城三坊,大明门可是皇城,哪有你们去拿人的份儿?” 孟津道:“是啊,属下也举得奇奇怪怪的,不过瞧他们郑重其事的摸样,密商之后又开始召集所属人马,看来有所行动是肯定的了;卑职在想,是不是这个宋楠得了什么人的命令,要在大明门协助拿什么重要人物;属下将他们秘密查他人家产的事情联系起来,觉得是不是因为查到了朝中某位大臣贪赃枉法什么的,明日或要在大明门待官员下朝之后拿人?” 王岳皱眉道:“也不对啊,即便是查到朝中大臣贪腐之事,也不该由你们正南坊去拿,而是该上报镇抚司或者是牟斌那里,由总衙的人去办;而且你们锦衣卫若拿朝中官员都是需要去刑部领驾贴的,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没一点风声露出来。” 孟津道:“属下也是疑惑的很,是不是有人怕打草惊蛇,暗中安排了宋楠私自行动,关系太过重大的话,锦衣卫也不是每回都需领驾贴的。” 王岳侧头想了想道:“你可知道他们查他人家产的细节?哪怕是一丁点也好。” 孟津皱眉仔细想了想,忽然道:“我想起来一件事,似乎有十几名旗校去过京外查案,去的好像是保定府。” 王岳抽了口冷气道:“保定府?” 孟津道:“是,是保定府,我想起来了,就是保定府,您说咱们正南坊衙门什么时候把手都伸到保定府去了,颇为不寻常呢。” 王岳腾地站起身来道:“孟百户,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后盯紧宋楠,有什么消息立刻来禀报,咱家还有急事要办,便不留你了。” 孟津拱手告退,心中迷惑不已,自己虽然不知道宋楠在搞什么鬼,但凭着直觉觉得定有大事发生,所以才来禀报,但看王岳似乎没放在心上,不过自己该禀报的也禀报了,也尽到了职责,其他的事便于己无干了。 管家带着孟津出来,孟津举步往大门口走,管家却道:“老爷吩咐了,要你从后门出去。” 孟津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自己来的时候已经很谨慎了,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锦衣卫,岂会被人盯梢,王岳特意叮嘱要管家带自己从后门出去,这是不是太过小心了。 王岳闭目在书房中沉思了一小会,忽然高声叫道:“来人,备轿。” 管家赶紧过来道:“老爷要出门?” 王岳道:“少罗嗦,更衣,命人去前后门处查看,看看有没有闲杂人等出没。” 管家赶紧照办,王岳穿好衣服时,出门查看的仆役们回来禀报,前后门各处并无异状,王岳松了口气,急匆匆出门上了轿子往北而去。 崇教坊一隅,一条小河边树木葱郁,范亨的外宅便在这树木葱郁之处,新皇和先皇不同,处理政事也不甚勤力,随侍的官员们也多了更多的时间,入夏以来,范亨几乎每日都来外宅过夜,贪图这林边河畔的外宅凉爽舒适;今日心情不错,下午得到消息,明日早朝李东阳将会参奏刘瑾建豹房之事,范亨暗自得意,很期待明日看到皇上和刘瑾吃瘪的模样。 回到外宅中,在院子里摆了酒席叫了东厂的二档头三档头和随身的几名贴身番役喝酒,正酒酣耳热之时,忽听仆役来报,说司礼监王公公来访,范亨吓了一跳,王岳可从来不来自己的外宅,今晚怎么亲自登门来访了? 狐疑间,范亨赶紧带着几名属下出迎,来到前院,王岳已经站在庭院当中负手而立,身边空无一人。 “王公公,什么风将您吹来了,入席喝两杯么?”范亨拱手笑道,几名手下也上前恭谨施礼。 “叫他们退下,咱家有话要和你说。”王岳头也不回,冷冷的道。 范亨忙摆手示意几名手下退走,来到王岳身后赔笑道:“王公公有何事要训诫?” 王岳闻着范亨口中的酒气,皱了眉头,转头来沉声问道:“你在保定府有地产么?” 第一八八章 各有安排 ( )(感谢三颗黄牙兄弟赐予月票)第一八八章 范亨觉得王岳问的有些突兀,但也无意隐瞒,笑道:“是有点产业。” “多少产业?在何人名头上?”王岳冷声道。 范亨感觉王岳不像是在闲话,忙道:“这个……有庄园一座,还有些田亩。保定府是我老家,都记在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名下。” 王岳以拳砸掌,怒道:“完了,全完了。” 范亨惊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王岳低声将孟津报来的情报说了一遍,范亨顿时脸上变色,眉头皱成一团吸着冷气道:“王公公是说……宋楠派人去保定府……查的是我的家产?” 王岳道:“还能有谁?十之是查你去了,否则他正南坊锦衣卫衙门旗校干什么跑保定府去?还有,他手下走漏的言语,什么‘大明门、拿人’之类的话怎么解释?” 范亨吁了口气冷静下来道:“王公公,咱家觉得不必想的太多,也许是巧合,想那宋楠有什么胆量敢私下里查我们的事情,便是牟斌也不敢如此。更何况,咱们的家产都在他人名下,据此便可拿人?他有几个脑袋?” 王岳斥道:“宋楠也许不敢,但有人敢,刘瑾敢不敢?刘静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若是他撺掇皇上下令查的呢?皇上宠信宋楠,宋楠和刘瑾交往密切这些你难道不知?” 范亨惊愕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道:“咱家觉得还是不太可能,刘瑾如今如丧家之犬,满朝何人支持于他?锦衣卫中牟斌也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宋楠没得牟斌许可敢跟刘瑾勾结?至于皇上嘛,说句对皇上不敬的话,他还是个少年人,什么都不懂,要说玩乐逍遥他恐怕在行,其余的便稀松了;再者说你又不是没看见平日皇上见了你我的表情,皇上怕咱们,他没勇气做这样的事。” 王岳踱了两步道:“你敢肯定此事与我们无干?” 范亨道:“虽不能十成肯定,但起码有七八成,宋楠无权查内廷官员,除非他想死,这是其一;其二,内务府账目一丝不漏,我等家产尽在他人名下;若有人敢拿此事说话,你我和徐智三人便会将其碾碎。” 王岳缓缓点头道:“但徐智似乎没有这么做,他的银子没用来购置产业,万一被查到大笔存银,来处可不好分辨。” 范亨嘿嘿笑道:“徐智这个老糊涂,他的存银三十万已经尽数存入内承运库,咱家知道他喜欢抱着银子睡觉,这回为了缓解刘瑾的五十万两银子的燃眉之急,我命他出三十万两先垫着,知道他必然拿的出来,这样一来,他手中的银子也空了,便是有人去搜他的家也搜不出什么货色了。” 王岳愕然道:“你要他出三十万两?” 范亨道:“是啊?只有他能拿的出现银抵上,我可是拿不出这么多,总不能要王公公也去砸锅卖铁变卖现银?总之这回他吃了些亏,下次给他点机会捞回来便是;可笑他可能是心疼银子,今日居然说胸口疼告假出宫就医去了,也难怪,那么个守财奴,一下子没了这么多银子,没吐血算不错的了。” 王岳无语,不过也觉得没什么,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自己象征性的出了几万两,剩下的要范亨和徐智想办法,早料到徐智会吃亏,但没想到范亨居然一下子逼空了徐智所有的银子,徐智恐怕要气疯了。 王岳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明日见到徐智安慰他几句便是,今后给他些机会弥补。 “那便好,徐智那里查不出什么便好,不过这件事我还是心头不安,为了以防万一,咱家觉得你还是要派人手盯着宋楠,即便是不针对我们,也许针对的是某个朝臣,咱们也不能完全不知情。” 范亨道:“您放宽心,咱家立刻安排下去,调集人手死盯着正南坊的动静,看看这个宋楠到底在搞什么鬼,万一他要是真的在查我们,我这一回可要玩的大些,直接便要了他的小命,也免得他老是捣乱。” 王岳点头道:“你大胆去做,也该显示显示咱们的实力了;这宋楠也是块心病,跟你东厂作对不说,又是个善于溜须的,哄得皇上不知为何对他另眼看待,万一哪天皇上糊涂了给他个重要职位,反倒成个祸害;若他明日有异动,你不要手软,即便当街调动人手诛杀,也算不得什么。” 范亨道:“有您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我这便去安排。” 王岳道:“去,我也累了,这几日莫要大意,李东阳将率内阁和各部上奏刘瑾之事,咱们苦熬几日,刘瑾一去,内廷无人撼动我等之位,那便高枕无忧了。” …… 夜近三更,宋宅大厅中依旧灯火明亮,宋楠坐在大厅中盯着烛火出神,烛火爆裂发出啪啪的轻响,变得有些暗淡;一旁陪着的陆青璃拿起小剪刀将烛芯剪了剪,烛火复又明亮起来。 院门处有了响动,有人正进了院门往大厅走来,陆青璃轻声道:“表姐他们回来了。” 宋楠收回目光站起身来迎到门口,只见李大牛提着一盏灯笼,身后跟着叶芳姑、小郡主张珮媗以及一名男子。 宋楠拱手笑道:“小公爷,夜半三更打搅小公爷的好梦实在是不好意思。” 那男子正是小公爷张仑,张仑满脸不高兴,斥道:“宋楠你搞什么鬼,半夜三更的让我妹子跑去哭闹,死乞白赖的要我来一趟是作甚?” 宋楠看了看小郡主,小郡主偷偷做个鬼脸,眼泡子还有些肿,看来为了让张仑能来见宋楠没少耍赖哭泣,演技倒是一等一的好。 宋楠给小郡主一个赞许的眼光,笑道:“实在是抱歉,不过这一回事情实在是太大,这件事我很想听听小公爷的意见,但我有不能亲自去拜访,小公爷要打要骂随便,但是一定要听我告知缘由。” 张仑鼓着嘴往厅里走,既然已经来了,宋楠又是一副低声下去的模样,自己难道还能用棉棒塞了耳朵不成?再说宋楠这么晚请自己来,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张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青璃,上茶,上点心。” 宋楠连声的吩咐道。 “大半夜的谁有胃口?别搞这些虚的,有什么事便直说,我可不担保能帮上你的忙,要不是媗儿哭闹不休,我才懒得来见你呢。”张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翻着白眼道。 宋楠一笑,转头问叶芳姑道:“来时路上可一切安静?” 叶芳姑道:“放心,一切都妥当了。” 宋楠点点头,张仑嗤笑道:“什么大事,鬼鬼祟祟的,你整天鬼鬼祟祟的累不累?也不知你什么地方好,我家妹子居然对你死心塌地,真是难以理解。” “哥哥……”小郡主拖着声音撒娇道。 张仑皱眉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宋楠你有屁快放,明日我还有公务,可没时间在这里多呆。” 张仑郁闷的要命,心里对宋楠恨得牙痒痒的,眼前这家伙明明偷偷搞了自己妹子,自己偏偏还不能加以惩罚,甚至还跑来见他,也真是奇了怪了。 宋楠咳嗽一声,收起笑容正色道:“小公爷,以下我所说之事极为重大,我也是因为对小公爷敬重有加,也因为你是娴儿的哥哥,咱们……也算是亲戚……。” “谁和你是亲戚,找抽么?”张仑怒道。 小郡主红着脸偷看宋楠,陆青璃和叶芳姑也无奈的替宋楠尴尬,宋楠倒是不以为意,点头道:“不算亲戚便是,小公爷何须发怒,总之我宋楠对小公爷极为敬重,所以才将此事告知。” “用不着,本人倒是挺敬重你宋楠的。”张仑讽刺道。 宋楠把这话当作耳边风,继续道:“兹事体大,我这里有一张清单想请小公爷过目。” 宋楠伸手从怀中将查出来的王岳范亨等人的家产清单名目拿了出来,递到张仑的手上。 张仑漫不经心的拿过去,只看了数行,脸色登时剧变,惊道:“这……这清单从何而来?” 宋楠点头道:“是我命手下查了七八天的结果。” 张仑将清单一扔道:“你这是作死啊,我可帮不了你,这事儿跟我无干。”说罢起身拔腿便要走。 宋楠静静道:“果然是虎父犬子,一代不如一代,我就知道小公爷是这种反应。” 张仑立足斥道:“你说什么?你自寻死,还要拉着我国公府下水?媗儿跟哥哥回府去。” 小郡主撅嘴道:“我不走。” 张仑气的脸色铁青道:“你不走?那我便去叫爷爷带着人亲自来请你。” 小郡主叫道:“哥哥……你听宋楠将话说完不成么?” 张仑怒道:“还说什么?这小子疯了,这些事是他这个小小千户能管的么?凭什么?凭着这张纸?” 宋楠静静道:“凭着这个。” 张仑愕然看去,只见宋楠手中拎着一只玉佩,在烛光下玲珑剔透,发出温润的光晕。 第一八九章 无奈的大舅子 ( )第一章 “这是皇上赐给我的佩玉,小公爷瞧好了,正宗飞龙纹冰晶玉,皇上四季佩玉不同,这一块正是皇上夏日所佩。” 张仑明白了,臣子佩玉岂会佩戴龙纹玉,这块玉佩既在宋楠手中,必然是皇上赐给宋楠作为凭证所用,而非赏赐给宋楠佩戴的。 “你是说……你暗中查的这些东西都是皇上准许你查的?” “正是,若非如此,我怎么敢去捋虎须,需知这些人可都是内廷的大佬,哪一个我也惹不起。” 张仑皱眉道:“皇上让你查这些作甚?” 宋楠道:“内承运库库银亏空数百万,小公爷瞧这清单上,个个家财巨万,身为内廷太监,固然身价不菲,但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毫无疑问,内承运库库银尽落入这几人私囊矣。” 张仑缓缓坐下,思索了一会,低声道:“宋楠,单凭这清单怕是不足为凭,而且清单上列明了田亩商铺房产皆在他人名下,莫怪我没提醒你,当心被人倒打一耙。” 宋楠微笑道:“小公爷,若我真无实据,也不会请小公爷来商议此事了,御马监掌印太监徐智已经亲口向皇上认罪,并同意明日早朝之上指认王岳范亨等人的贪污行为,我亦安排好全面缉拿相关人等事宜,王岳和范亨绝对无法抵赖了。” 张仑惊道:“徐智认罪了?” 宋楠道:“想不认也不成,我已经将其藏匿的赃银起获,一锭锭全是顺天府铸造的官锭;他倒是想抵赖,却是抵赖不了。” 张仑微微点头,内廷的争斗竟然是以这样的结果收场,倒是始料不及,私下里张懋跟自己谈及内廷纷争的时候,还是看好王岳和范亨等人多些,刘瑾等人虽得皇上支持,但皇上新登帝位,定是要先稳一稳局势,在内外廷的压力之下,倒也有些难为。 张仑抬头问道:“既然你已经安排的万无一失,却为何深夜把我叫来?便是要告诉我这些?” 宋楠笑道:“请小公爷前来自然有原因的,其一是想请小公爷跟张老公爷提醒一声,明日早朝之上切不可弄错的风向,你想,在这种情形之下,谁替王岳范亨他们说好话,必将被归为同党,我虽不清楚国公府的立场如何,但咱们毕竟有些交情,我不希望此事误伤朋友。” 张仑呵呵笑道:“这你多虑了,我国公府从不掺合内廷之事,你当我家老爷子这么多年白混的么?就算是替王岳他们说几句好话,也不至于让我国公府如何。” 宋楠心道:好大的口气,倒是自信的很,不过自己本来就是顺口送个人情,谁不知道张老公爷老奸巨猾,岂会认错风向。 “那就好,倒是我多虑了,而请小公爷来的第二个原因便是,我急需要小公爷的协助,也想顺手送小公爷个功劳。” 张仑哈哈笑道:“送我功劳?还是免了,老爷子严令在内廷相争上绝不相帮,这个功劳你留着自己领,我可不敢要你的功劳。” 宋楠挠头道:“好,其实我私心中只是想请小公爷帮忙,送功劳之说是客套话,明日之事,想来想去若无小公爷相助我并无把握。” 张仑嘿嘿笑道:“你别做梦了,我可不会帮你,你这小子奸诈的很,刚说的斩钉截铁,现在又说没把握,我甚至都有些怀疑刚才你说的话给出的证据都是骗我的鬼话罢了。” 宋楠道:“原来小公爷对我成见如此之深,也罢,既如此我便不叨扰小公爷了,待我亲自送小公爷回府,打搅小公爷美梦,还请多多恕罪。” 宋楠起身一叹,躬身伸手做出请的手势,张仑冷笑一声道:“也不必亲自送了,可不敢劳你大驾,告辞。”起身便往外走。 小郡主急道:“宋楠,你话还没说呢,怎知我哥哥不会帮你。” 宋楠苦笑道:“小公爷把话都说绝了,已无说出的必要;小郡主,你也跟着令兄回去,过了明日,若我有幸还活着,便请逢年过节替我烧几张纸钱,宋某在泉下定会感激不尽。” 小郡主听得心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嗔道:“说的什么话,好好的说这些作甚?” 宋楠叹道:“我也不想说这话,但明日确实凶险的很,很可能是我此生一大劫数,提前道下别也好,免得到时候有话无法交代。” 小郡主急的跺脚,对张仑道:“哥哥,你便帮他一帮不成么?宋楠说的如此紧迫,定是有急难之事,便看在妹妹面上听他说一说,好么?” 张仑却斜眼看着宋楠,冷笑道:“苦肉计么?少跟我来这一套。” 宋楠翻翻白眼表示无语,小郡主却扭身道:“我不走了,既然哥哥不帮你,明日我去帮你,你说,要怎么做?” 张仑停步斥道:“妹子,你胡闹的还不够么?从小到大全家上下都宠着你惯着你,你如今为了外人全然不顾国公府的脸面和立场,到底要我说你什么好?” 小郡主怒道:“要你管,胆小鬼一个,就知道战战兢兢的过日子,躲在爷爷的庇护之下!我早就受够你们了,明日宋楠要是出了事,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张仑气的差点晕倒,指着小郡主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宋楠赶紧上前打圆场道:“小公爷,切莫生气,你放心,我定会劝说令妹回府,不要因为我而伤了你们兄妹的情意,小郡主跟我说过,你是他最敬爱的兄长,刚才的话也是激愤之语,自家亲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张仑怒道:“还不是因为你么?妹子原来乖巧的很,遇到你之后便被你带的不可理喻,你还有脸说。” 宋楠苦笑心道:你妹妹原来乖巧么?街头带着一帮地痞横行的行径恐怕跟乖巧二字绝不相干。 “是我的错,不过你很快就省心了,明日过后,我再不能去纠缠令妹,你就放心。”宋楠连连作揖。 小郡主叫道:“要死一起死,我才不要独活。” 张仑简直快要疯了,又想一走了之,又担心宋楠真的不是在演戏,明日确实有危险。宋楠的死活倒没什么,但妹子的犟脾气可真没准;上回呕气绝食差点没自己把自己饿死,自家妹子还是心疼的,十几年来建立的亲情可不是几句过头话便能冲淡的。 张仑反倒往回走了,一屁股坐下道:“宋楠,我知道你心思颇深,这回指不定又下了什么套子让我往里钻,但我倒要听听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忙,先说好,我可不一定帮你。” 宋楠皱眉道:“我真的不想勉强小公爷,不过这事对小公爷绝对有利,举手之劳便可。” 张仑啐道:“废什么话,说不说。” 宋楠低声在张仑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话,张仑一下子在椅子上蹦了起来,叫道:“你休想,简直异想天开,此事再也休提。” 宋楠忙按住张仑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再解释几句,这回张仑倒是没蹦跶,反倒脸色凝重的思索起来。 “小公爷,你说是不是举手之劳?压根都不用您担风险,事后你便说是路过而已;虽则内廷之争国公府并不想参与,但适逢其会顺手帮忙并不违老公爷所愿。且帮了我这个忙,我宋楠对小公爷感激一辈子,对你国公府也无半分损害之处,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张仑眨巴着眼继续犹豫,宋楠再鼓动如簧之舌劝道:“小公爷也不想一辈子背着祖荫这个名声,总是要做出些事来证明自己,这件事正好是个机会。其实我倒可以去求牟指挥相助,我有皇上的玉佩为证,牟指挥总不可能无视,但我总想着让小公爷这回露个脸,也好弥补我宋楠对国公府的歉疚之意。” 张仑道:“这么说你倒是为我着想了?” 宋楠摆手道:“搂草顺带打兔子,主要还是为了我自己的差事,那些都是顺带的,小公爷自然不需要什么功劳证明自己,小公爷若是帮我这一次,那是给了我宋楠天大的面子。” 张仑起身踱步,想了又想,停步道:“此事我一时不能答复你,你最好另请他人相助,明日我不敢保证一定会到场。” 小郡主急着又要说话,宋楠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恭恭敬敬的朝张仑施礼道:“小公爷有难处,宋楠自是明白,也不会勉强你,不管小公爷帮不帮,我都是非常感激的,你们国公府对我宋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特别是小公爷,对我宋楠没得说,这些话我也不想多说,免得小公爷以为我是溜须拍马别有所图之人,最后再送小公爷一句话:明日你帮的可不仅仅是我宋楠,还顺带帮了皇上,其中关窍也不需我细说。” 张仑起身道:“行了,我可困了,大半夜的跑你这里来弄了满肚子火气,我可要走了。” 宋楠赶紧恭送张仑出门,小郡主还打算不走,宋楠赶紧拉她到一边道:“我的姑奶奶,你不走留这里过夜?你哥哥还不吃了我,再说与你名节也有损啊。” 小郡主撅嘴道:“谁叫他死活不答应你,一晚上白忙活了,我就是要气气他。” 宋楠挤眼道:“傻瓜,你哥哥其实已经答应了,只是抹不开面子罢了,放心,明日他定会去帮我。” 小郡主喜道:“真的?” 宋楠道:“那还用说?你哥哥是官场上的人,岂能说答应便答应,总是要摆谱的,我断定他明日必去。” 小郡主拍拍胸口道:“那便好了,也不枉我一晚上又哭又笑的,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你告诉我,我演得如何?” 宋楠高挑大指道:“简直是国家一级演员,逼真入微,情感真挚,好的不能再好。” 小郡主羞涩道:“人家哪有那么好,不过这么欺骗哥哥,我觉得很是不该呢,回去我可要好好的跟他陪个礼。” 宋楠咂嘴道:“说什么呢,这哪里是欺骗,摆明是送功劳给你哥哥呢,若非他是你哥哥我的大舅子,我才不会便宜他呢。” 小郡主‘吃’的一笑,刚要说话,张仑在外边不满的叫道:“妹子,你还走不走?” 小郡主吐吐舌头叫道:“来了来了。”低声对宋楠道:“我走了,这事过了你怎么谢我?” 宋楠轻声道:“来个二龙戏珠如何?” 小郡主面红过耳,啐了一口,提着裙裾奔出门去。 第一九零章 生存之道弱肉强食 ( )第一九零章 目送小公爷和小郡主离去之后,宋楠招手叫来李大牛道:“门口那帮人是时候解决掉了,侯大彪和郑达的人都就位了么?” 李大牛道:“都准备好了,就等哥儿一句话了。” 宋楠吁了口气道:“动手,一个也不能漏了,街道上的关卡都要卡的严实了;郑达那个戆货呢?若非他多嘴多舌,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告诉他,若是放走了一个,他这个百户就算是到头了。” 李大牛拱手应诺,出了厅门,带着几名亲卫迅速隐没在黑暗之中。 宋楠缓缓坐下,心情紧张忐忑,伸手拿过茶盅来喝茶,却发现杯中空空如也,陆青璃赶忙上前替宋楠斟满茶水。 叶芳姑在宋楠面前坐下,轻声道:“你很担心么?要不奴家去帮帮外边的忙?” 宋楠拍拍叶芳姑的手背摇头道:“不用,两百多人若还是叫那十几个窥伺在宅边的番子们漏网,那我这个正南坊千户也就不用干什么事了。我担心的不是今晚,而是明日。” 叶芳姑点头道:“放宽心,吉人自有天相,虽然郑百户说漏了嘴,但孟津的行动还不是被你得知了么,这便是说,老天还是帮着你的。” 宋楠冷笑一声道:“我从不信老天帮忙这样的话,若不是我早就派人手监视王岳等人的居所,又怎会发现漏洞?一切都是人谋,天意之说不可靠。不过也好,郑达的疏忽也许会导致事态的恶化,但也给了我一个扬名京城的机会,明日我若不能扬名京城,便是沦为阶下之囚了。” 叶芳姑道:“别这么说,孟津知道的并不多,兴许王岳范亨他们并不在意。” 宋楠摇头道:“轻视敌人便是找死,王岳范亨这等人若是这么容易便疏忽的话,也不会在内廷高位上做了这么多年了;孟津招供说曾提及衙门中有人去保定府一事,这定会牵动范亨的神经,因为他的老家便在保定府,他的一大部分家产也在保定府,他不可能不加以防范。事实上日落之后,在家宅周围出现的番子鬼祟的身影便是明证,需知正南坊中东厂可有段日子没敢派番役进驻了。” 叶芳姑点头道:“说的很是,但奴家不明白你为何不去向牟指挥或者是南镇抚司求援呢?却偏偏叫小公爷帮忙。” 宋楠摇头道:“不能找他们,牟斌萧琅态度暧昧,绝不肯为了此事大动干戈,反而可能会怪我逾矩而为。小公爷则不同,小公爷自始至终对我还是不错的,即便是小郡主之事,他也没对我下手。他对小郡主是真的好,也许他的内心之中是希望我能有上位的机会,身份上能配的上小郡主,况且他也不甘心背负一个受祖荫庇佑的名声,小公爷还是挺想立功展现自己的本事的。” 叶芳姑道:“但其实也挺有风险的,万一小公爷回去禀报了英国公,事情可不知道往何处发展。” 宋楠道:“他不会说,小郡主和我……的事他都没说,否则我恐怕早被张懋砍了脑袋了;这件事他更是不会说,若在此事上他有所建树,便是给老公爷一个惊喜,也是在向老公爷证明自己。小郡主曾跟我说过,张懋对张仑期望甚高,张仑这么多年来也没什么出彩之处,他可没自己说的那么超脱,他需要证明自己,这是每一个有自尊的人都会做的事,张仑恰恰是这种人。” 叶芳姑微笑道:“这一切都是推测不是么?你自己也没把握知道张仑是怎么想的。相反你有皇上的玉佩,若寻求牟斌的相助,只需展示给他们恐怕他们也不敢拒绝。” 宋楠笑道:“确实没十足把握,但起码小公爷这里值得一试,而牟斌这个人做事小心翼翼,心计也颇深,我对他反而更加的不放心,我若展示玉佩反倒会让他觉得我有胁迫之意,玉佩是皇上赐予我的信物,但不是圣旨,也无约束他人的作用,他大可拒绝我的提议。我们都以为牟斌会对范亨恨之入骨,但也许事实并非如此,牟斌和范亨或者都是一路人,之间的矛盾并非众人所想的那么大。” 叶芳姑道:“为何你会这么认为呢?” 宋楠道:“从罗芳一事上可见一斑,若牟斌决意将范亨扳倒,那是个极好的契机,相反牟斌采取的是大事化小的态度。虽不能看出牟斌到底是什么意图,但起码可以看得出牟斌并不想跟范亨死磕。在内廷争斗这件事上,给我的感觉更是糟糕,我本以为他会支持刘瑾一方,至少私底下如此,但实际上他似乎更愿意让王岳范亨一方取胜;出于何故我也不得而知,也许是兔死狐悲,同为前朝旧臣之故;我现在没空去多想这些,但我不能冒险让牟斌知道此事,万一他跑去跟范亨报信,那岂不是糟糕透顶么。” 叶芳姑蹙眉道:“但这件事之后你岂不是因隐瞒他实情私自行动而彻底得罪他了?” 宋楠道:“我顾不得这么多了,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再说,我也不在乎,皇上和牟斌之间,我没得选择;要是他事后对我不满,我只能说,我不介意将他也拉下马来。” 叶芳姑微笑道:“他占着位置,你又如何能高升?” 宋楠道:“你别挖苦我,你说我能有什么选择?” 叶芳姑伸手在宋楠的脸上轻轻抚摸,叹道:“奴家没挖苦你,若在一年前,奴家定会以为你费劲心力往上爬会为人所不齿,但奴家现在没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正如你所说的那样,这是个人吃人的世间,你不反击,便为人所食。刘瑾一方落败,范亨他们气焰更甚,恐无人能压制住,那咱们的日子便不好过了。弱肉强食,便是这个世间的公理呵。” 宋楠握着她的手道:“多谢你能理解我,不错,这世道的公理便是弱肉强食,真正的公理和正义绝不会在小民身上体现,我也有天下清平的宏愿,但首先你说的话要有人听;就像光棍汉一样,憧憬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情景自然是可以的,但前提是你需要先娶个夫人,否则和谁生去?” 叶芳姑和陆青璃都笑了起来。 “话虽不中听,但理却是这个理;你要不要睡一会?天明还早呢。”叶芳姑道。 “我如何能入眠,外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叶芳姑道:“也好,我们陪着你一起等消息。” …… 宋宅临近的菜市大街东南西北七八条道路已经全部被正南坊锦衣卫旗校封锁,夜色中,几十条黑影沿着宋宅附近的街巷进行搜索,那是郑达带着的几十名旗校。 午后自己的一句失言竟然酿成如此险恶的后果,郑达恨不得甩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虽然宋千户并没有如何斥责自己,只淡淡的告诉他,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但越是不加斥责,郑达便越是愧疚。 傍晚直到现在,郑达一眨不眨的带着人盯着偷偷进入正南坊辖区的番子们,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潜伏在宋宅周围窥伺宋楠的动静;若非宋楠严令须得等半夜才能下手,他早就将这十几个番子抓起来一顿暴打了。 “郑百户,瞧那边。”身边一名旗校指着暗影处一掠而过的几条黑影。 郑达抽出腰刀暴喝一声道:“什么人,站住,正南坊缇骑办差,识相的抱头蹲下。” 那几条人影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脚步迅速往北面的街口逃去,郑达大喝一声率人追上去,不久便听见北面街口传来一阵喝叱嘈杂之声,有人吹了几声竹笛,郑达知道,那几个番子已经落入关卡缇骑之手,于是掉转头来继续沿着街巷搜捕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在宋宅左近窥伺的十二名东厂番子尽数就擒,打斗中两名番子受伤严重,恐难活命,另十多名番子倒是活蹦乱跳。 为防有漏网之鱼,侯大彪和郑达并没有立刻撤消关卡,命一名总旗继续带人搜索驱赶,两人押着抓获的番子进了宋宅向宋楠复命。 宋楠简单的问了下情况,随即对番子们进行提审,知道锦衣卫手段的番子们很快招认是奉命前来监视宋楠的动向,具体为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正准备将小公爷深夜来到宋宅的事向范亨禀报,但却被一网成擒。 宋楠舒了口气,起码到目前为止,范亨是不知道自己的布置了,但坏消息是,范亨命带队的役长五更去复命,而两名重伤垂死的番子中的一个正是役长,一旦过了五更没人去复命,范亨定会明白这帮人已经被宋楠发觉了。 宋楠思索片刻,得出不碍大事的结论,五更天天色将明,五更天后再过一个时辰便是辰时早朝,而到那时,王岳范亨等人要准备上早朝,也没多少时间去安排对策了,最坏的结果自己已经考虑到了,就看范亨有没有那个胆量。 “彻底搜查一遍左近街道,遇到可疑人等全部抓起来关押,现在是四更一刻,诸位按照计划各自归位准备抓捕,五更三刻同时进行抓捕,记住,相关人等一个不准漏网,若遇反抗,亮明身份之后还敢顽抗的,就地格杀。”宋楠森然下令。 侯大彪郑达等人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都知道在和什么人在交手了,虽然和官员们作对已经不是头一遭,但这一次可不是别人,宋千户要对付的是内廷的大佬,那些人可是平日想都不敢想的人物。 紧张之余,也很是兴奋,打死狗固然不惧,但成就感稍低,若是能打死一只老虎,二者之间的区别岂能同日而语。 宋楠静静看着眼前兴奋的有些扭曲的几张面孔,微微一笑道:“兄弟们,咱们正南坊锦衣卫衙门能否一日扬名天下,咱们能不能凭此青云直上,便看兄弟们明日的表现了;今夜无酒,我宋楠以茶代酒,恭祝诸位马到功成,事成之后,咱们寻最好的酒楼大醉三日。” 众人轰然应诺,接过茶碗来咕咚咚饮干,随即纷纷涌出宋宅。 宋楠微笑站在台阶上,看着众人消失在院门口处,脸上表情逐渐冷酷,低声道:“芳姑,我们也该出发了。” 陆青璃捧来大红罩甲,红樱头盔,伺候宋楠披挂整齐,宋楠抓起绣春刀拔出半截,眯着眼看着刀刃上的寒光闪烁,‘啪’的一声,宋楠还刀入鞘,低喝道:“出发。” 第一九一章 抄了他们的老窝 ( )(感谢oshaong兄弟的打赏,跪求订阅)第一九一章 雄鸡报晓之声此起彼伏,崇教坊范亨的外宅内灯火辉煌,大厅里,范亨眼珠泛着血丝正来回踱步,七八名手下站在下首,脑袋像向日葵一般跟着范亨的身子来回转动。 院子里有人急速的跑向大厅,众人不约而同朝厅门处看去,一名番子气喘吁吁的奔上台阶。 “来了么?”范亨停步问道。 “启禀督主,没见到常役长的影子,兄弟们入正南坊查看,据菜市大街早起摆摊的百姓说,昨夜菜市大街左近有打斗之声,恐怕……” 范亨怒骂道:“果然,宋楠这厮发现了,定是他拿了派去的人。” 众人大眼瞪小眼不敢吭声,范亨狮子般的暴怒,快速来回踱步猛然停下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冷笑道:“好,好个宋楠,看来这件事定是冲着我们来了,欲盖弥彰之举恰好暴露了他的真实目的,他所查的事情正是本督和王公公徐公公的事情,否则他又为何要将我东厂的人抓起来,嘿嘿,既然如此,本督不得不出手了。” 范亨扫了一眼厅中的众番子,声音低沉的道:“雷彪、谭鲁。” 东厂二档头雷彪三档头谭鲁跨步上前拱手道:“督主,请吩咐。” 范亨道:“你们可以行动了,本督马上要动身进宫上朝,相关事宜便按照昨晚本督所交待的那样,必要时候,不惜以非常手段,明白了么。” 雷彪谭鲁拱手喝道:“督主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范亨点点头,来到厅前,仰头看着东方天空中一抹淡淡如血丝的朝霞,沉声道:“备马,进宫。” …… 街角一栋二层木楼的上层临街的房间内,三十余名锦衣卫旗校静静靠着墙壁而立,屋内正中,几名男女百姓脸色煞白的坐在中间的地上,看着表情严肃全副武装的锦衣卫旗校,吓得魂不守舍。 宋楠缓缓踱步,脚步在木楼板上发出单调的咯吱咯吱之声,正在此时,临窗观望的叶芳姑低声道:“出来了,那一定是他。” 宋楠抢上几步来到窗前掀了床帘眯眼细看,对面郁郁葱葱的大宅门口,七八名身披黑色大氅的人矫健的上了马,当先一人高冠蟒袍大氅猎猎,正是范亨。 七八骑冲往街口,四骑往西,四骑往南分道扬镳。 “是他,他往西去,自然是进宫去了,其余几人往南不知往何处去倒也不必理会,大伙儿准备动手。”宋楠低声道。 众旗校闻言立刻挺胸而立,仓琅琅之声大作,一柄柄雪亮锋利的长刀连续出鞘。 几名百姓吓得面无人色,一名老者哀求道:“军爷,我等是良民之家,求军爷饶过我等,我们看完没做什么坏事啊。” 宋楠来到几名百姓面前,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在他们面前道:“老丈莫慌,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只是借你这屋子一用罢了,我们这便离去,这锭银子便算是补偿压惊。” 老者忙道:“不敢当,不能要军爷的银子。” 宋楠微笑不答,举步往门口走,众旗校跟着他身后,咚咚咚下楼之声大作,不一会四下里静寂无声;几名百姓如在梦中,相互间抱头安慰,庆幸逃得一命。 锦衣卫旗校迅速包抄,不一会便将范亨外宅前后门均堵住,宋楠缓步走上宽阔的门前台阶,伸手抓起门上狰狞可怖的兽环啪啪啪连拍数下,负手而立等待。 不一会里边有人喝问:“是谁?” 宋楠高声道:“敢问是范督主的府邸么?” 里边人愣了半晌,叫道:“你认错门了。” 宋楠又道:“对不住,我确实弄错了,这里可是保定府来的范承嗣范老爷的住所?” 里边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宋楠道:“我们是范老爷的熟人,特意上门拜访。” 里边人等了半晌,叫道:“等着,我替你们去通报一声。” 宋楠低声喝道:“在家,动手。” 李大牛挽起袍子飞起一脚踹在门上,大门哐当一声纹丝不动,里边的人听到动静叫骂道:“你们干什么?找死么。” 宋楠瞪了李大牛一眼,心道:这等厚重大门如何踹的开,除非用大树撞门,正准备吩咐搭人梯攀上两侧的院墙,却见叶芳姑抽出短剑,将薄薄的剑刃插入门缝之中上下滑动,在胸口高度处遇到阻碍之物,想必是里边的门闩了。 只见叶芳姑将刀刃自下而上猛地拖动,同时娇叱出声,就听喀拉一声,里边的门闩断成两截;众旗校愕然,宋楠挑指赞道:“厉害。”抬脚一踹,大门轰然洞开。 李大牛高喝道:“三人守门,其余的跟我进去拿人。” 众旗校高呼冲进前院,却见厅前呼啦啦冲出来七八名短衣打扮的护院,个个手握兵刃,为首一名管家摸样的人高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闯私宅,是何道理?” 宋楠喝道:“锦衣卫办案,无干人等手抱头蹲下,若有违抗者杀无赦。” 众旗校高喝道:“手抱头,蹲下!放下刀剑,他娘的想死么?” 众护院被气势所摄,一个个不敢动手,那管家模样的人夷然不惧,瞪着宋楠道:“哪里来的锦衣卫?我们犯了什么事。” 宋楠冷冷一亮腰牌喝道:“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大汉将军宋楠,看清楚了,再不照吩咐去做,休怪刀剑无眼。” 那管家喝道:“你可知道这是谁的宅第么?轮得到你锦衣卫来撒野。” 宋楠笑道:“我自然知道,不是范督主的私宅么?不用你提醒,我早就知道了,兄弟们听着,三息过后还有人手握兵刃便给我活劈了他。” 众护院不敢再反抗,三息未至,兵刃已经扔了一地,那管家抱着头蹲在地下歪着头兀自威胁道:“你麻烦大了。” 李大牛劈头给他一个嘴巴子骂道:“先顾你自己,起来,范承嗣在何处?” 那管家捂脸不答,宋楠呵呵笑道:“还用问么?这厮便是范承嗣,瞧他那张冬瓜脸,不是范亨的翻版么?不愧是一父所生的兄弟,拿下了,大牛,去搜出房契。” 几名锦衣卫迅速将范承嗣五花大绑起来,用布袋套了头脸,其余旗校迅速进屋,翻箱倒柜一顿乱找,整个宅子顿时鸡飞狗跳哭闹声不绝,内堂中竟然有女眷的哭声,让宋楠大翻白眼,这范亨难道还娶了妻不成。 不一会,房契被翻了出来,还在后院佛堂发现了密室,里边银票珠宝银两着实不少,宋楠吩咐统统带走,将宅中所有人等尽数绑了丢在一间屋子里锁上门窗派人看守,然后带着范承嗣扬长出门。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时间,外边的百姓尚无所知觉,直到宋楠等人呼啦啦涌出门来,百姓们才纷纷聚拢在范府门口指指点点的相互议论,而宋楠则带着众人往东去了。 于此同时,崇教坊另一处范亨的宅邸,宣南坊范亨的大宅,东仁寿坊、北灵春坊王岳豪宅处,南薰坊十字街店铺处,十几队锦衣卫旗校同时动手,将相干人等控制抓获,将地契,房契,搜查到的银票珠宝金银不计其数。 众锦衣卫动作迅速,拿人搜查之后迅速撤离,十几队锦衣卫旗校近三百多人迅速分东西会合成两队,迅速往正阳门内聚集而去。 …… 保和殿外,群臣站在殿前等候上殿,王岳和范亨站在黑漆漆的殿内隔着门缝往外看,一名番子神色慌张的奔进来,脚下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范公公,范公公,大事不好。”番子高叫道,引得侧殿中正在为早朝做准备的几名太监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 范亨皱眉喝道:“慌什么。” 那番子脸色发白的道:“了不得,刚才外边传来消息,您和王公公的外宅都被锦衣卫抄了,还带走了人和钱物。” “什么?”范亨和王岳同时惊骇道。 “二档头派人飞骑进来禀报,问该怎么处置?”那番子道。 王岳急的跺脚,骂道:“如何,说了叫你小心在意,你偏大而化之,一定是宋楠,这回可完了,那都是人证啊。” 范亨皱眉道:“拿了那些人还不足以对我们不利。” 王岳啐道:“呸!你还嘴硬,咱家不管了,无论如何要夺回来,不然恐有大麻烦。” 一名当值太监赶来开殿门,两人不敢再谈论,那太监恭谨的道:“两位公公好,让开些我要开殿门了,时辰到了。” 王岳哼了一声,拉了范亨往侧殿走,那太监道:“皇上刚才在问两位公公呢,刘公公和徐公公他们都在侧殿伺候着,皇上似乎有些不高兴。” 范亨身子一抖道:“徐公公?哪个徐公公?” 那太监笑道:“瞧您问的,御马监的徐公公啊。” 范亨脸色发白,愕然道:“他不是告假了么?” 那太监笑道:“哪儿啊,昨晚我去乾清宫送东西,还看到他和刘公公在一起吃酒呢。” 王岳和范亨如五雷轰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两人快步出了大殿侧门来到廊上,王岳低声道:“你我的大限到了,徐智恐已反水,他的话,外加上外边抓获的人证物证,今日你我难逃此劫。” 范亨怒骂连声咬牙道:“没那么容易,咱家不会让宋楠将人证送进宫来,这一回怕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王岳惊道:“你想如何?” 范亨道:“抢回来,虽是你我亲眷,灭了口便罢;李东阳今日要弹劾刘瑾等人,你我在殿上要出力了,外边堵着,里边将刘瑾弄倒,事后便说宋楠投靠刘瑾,替他在外搜罗证据诬陷我等,被我东厂番役发现制止,死伤几个人大不了受皇上责罚,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王岳踌躇间,就听殿门嘎嘎响动,早朝即将开始,再无时间犹豫,点头道:“就这么办。” 范亨召过那番子低声耳语几句,那番子转身迅速离去,王岳和范亨整整衣冠往偏殿行去。 第一九二章 明月桥头 ( )(感谢根087兄弟的月票)第一九二章 东华门外,五六百东厂番役迅速集结,各处番役们快马报来动向,二档头雷彪和谭鲁迅速带领东厂缇骑番役们赶往正阳门处堵截。 由于崇教坊在皇城东面,距离东安门并不远,皇城东侧几大坊区正是东厂势力最强的地方,宋楠和负责崇教坊另一处范亨住所抓捕行动的侯大彪会合之后,迅速往东,再与负责仁寿坊抓捕行动的总旗黄辉会合,三处人手加起来已经上百。上百人的队伍加上一辆满载银两的大车在街上行走,声势自然浩大,宋楠也明白不可能逃过东厂番子们的耳目。 不久之后,便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十几名番子们尾随而至,番子们暂时人手不够不敢动手,只远远跟随,不时派人骑马飞驰而去禀报消息。宋楠自然也不会停下来跟他们纠缠,下令沿着仁寿坊转而往南,过思诚坊直奔明时坊,想快速出崇文门在往西赶往正阳门约定的地点集合。 但很快,宋楠便发觉行不通了,思诚坊一过,尾随的番子们越来愈多,当抵达明时坊北侧明月桥的时候,桥头长街上忽然空无一人,两边的商铺全部门窗紧闭,而最喜欢看热闹的百姓也一个都没有了。 宋楠硬着头皮率众人踏上明月桥头,猛然间发现,无声无息中,桥南桥北缓缓涌出数百黑巾蒙面手握兵刃的大汉,这些人一个个如群狼一般,双目瞪视,静静矗立在街心。 锦衣卫旗校们微微有些慌乱,纷纷将目光投向宋楠,见宋楠神色严峻的站立桥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绣春刀刀柄之上。 “王岳范亨这是疯了!这里可是京城啊。”叶芳姑轻声道。 宋楠冷笑一声道:“人之将死,岂会有所顾忌。” 宋楠转头下令:“侯大彪,按照计划进行,你负责保护大车上的赃物和抓获的人犯;其余人在旁协助,听我号令,戮力往南冲出。” “千户大人,那谁断后?”总旗黄辉问道。 “有我。”叶芳姑已经缓缓的抽出了短剑。 “还有我。”宋楠沉声道。 “不成,这怎么行,宋千户带着人佯突,属下带人断后。”侯大彪急道。 宋楠喝道:“废什么话,赃物和人犯才是最重要的,减少伤亡,拖住时间,此处离崇文门不远,崇文门左近驻扎着京营,他们不敢多耽搁。” “可是,您的安危……” 宋楠冷笑道:“老子带一百人跟七百鞑子骑兵都对过阵,还怕这帮狗东西。你也别以为你那是轻松差事,他们的目标便是犯人和赃物,攻势定然凶猛,你可别在这里掉了脑袋。” 侯大彪咬牙道:“千户大人放心,卑职明白了。” 宋楠点点头,缓步往前迈了几步,面对桥北缓缓逼近的上百蒙面大汉高声叫道:“我等乃锦衣卫正南坊千户所缇骑,诸位光天化日之下蒙面拦道是何道理?” 一名健硕的蒙面汉子闷声叫道:“放下兵刃,饶尔等不死。” 宋楠呵呵笑道:“兄弟,你抢了我的台词了,这话该死我对你说才是。” 那蒙面人磔磔怪笑,猛地一挥手,上百蒙面人高举兵刃加快脚步往桥尾逼近,与此同时,前方的百余名蒙面人也举刀往桥头冲来。“冲。”宋楠一声断喝,锦衣卫旗校猛地往桥南冲去,只一瞬之间,双方便照了面,兵刃之声大作,乒乒乓乓交起手来。 宋楠和叶芳姑原地未动,两人带领十几名武艺不错的旗校横刀而立,面对桥北上百蒙面汉子呼喝而来的声势,心中也自胆寒。 宋楠的目的很明确,桥北桥南各有百余人拦截,若被包裹其中以一百旗校对二百东厂番子必然溃败,只能先分出少量人手阻住北面的番子,再以十旗校跟随侯大彪往南冲,南面人数上便可基本持平,突围出去的可能便大大增加。 但这么一来,宋楠和叶芳姑带着的十几名旗校便压力巨大,虽然桥面狭窄仅可站立十余人,这十几人堪堪堵住桥面,但能否抵挡住番子们的冲锋之势可难说的很。 桥南交上了手,桥北瞬息之间也大敌压境,十几名旗校鼓足勇气挥动兵刃和冲上桥头的番子们动起手来,只一个照面,便倒下了三人。 宋楠大骂一声废物,挺刀而上,身边红影一闪,叶芳姑后发先至,伸脚在桥栏杆上一点,身体宛如燕雀一般翻上半空,手中短剑洒下一片银光,顷刻间四名蒙面番子脸上中剑,鲜血喷涌中倒地不起。 宋楠喝了声彩,脚下不停,挥动兵刃架上一柄当头砍下的钢刀,飞脚踹在那人的小腹上,那人仰天便倒,身后的番子们忙用手撑住。 叶芳姑身子落地,笑道:“那不成,要这么着才成。” 叶芳姑学着宋楠的摸样架住一刀,不过却并没飞脚踹出,而是剑锋下撩,刺啦一声将身前那人的胸口处划开了一道硕长的血口,那番子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宋楠叫道:“原来如此。”提刀再上,依葫芦画瓢一刀砍翻一名番子。 叶芳姑挥出两剑逼退面前的两人,娇声道:“孺子可教。” 宋楠笑道:“多谢师父夸奖。” 两人边打边交流,有叶芳姑在旁照应,宋楠杀的顺风顺手,呼喝之间已经砍翻了三人,但身边的旗校也倒下了三四个,已经完全堵不住桥面了。 桥南一侧,侯大彪一马当先,挥动手中锋利的绣春刀势不可挡,刀下砍翻七八人,两侧外围的锦衣卫缇骑也被砍倒了不少,但侯大彪不管不顾,带着人直往南扑;番子们本是一字排开在路上堵截,见锦衣卫冲下来便团团围上,但旗校们的目的便是突出去,南边反倒因为人数少被冲开了豁口,带队的三档头谭鲁识破意图,大声下令拦截,但豁口既开,人数差不多的情形下又如何能挡得住。 谭鲁见势不妙,回头看桥上一窝人围着宋楠和叶芳姑两人乱杀乱砍,高声骂道:“他娘的,围着那两个杀个屁,人都要跑了。” 有人吹起刺耳的竹笛提醒桥北的番子,桥北的番子们这才如梦初醒,除十几人围着宋楠和叶芳姑狠斗之外,其余人迅速越过两人往南边飞奔支援。 宋楠暗叫一声苦也。本来跟叶芳姑两人被堵在栏杆边上应付众人的围攻虽然险恶重重,但宋楠就是要拖延争取时间,此刻见番子们往南支援,心神一慌,哎呀一声,左胳膊上被砍了一刀,顿时鲜血长流。 叶芳姑娇叱一声,挥剑连刺,逼退两人,扶着宋楠叫道:“你怎么样。” 宋楠道:“不碍事,时间差不多了,撑不下去了,撤!” 叶芳姑道:“我不会水性。” 宋楠伸手一揽叶芳姑的腰身,身子往后便仰,两人从两丈多高的桥栏上坠落而下,众番子赶上前数十刀齐砍而下,当当当火星乱蹦,桥上石栏上蹲坐的小石狮子被砍得蹦去半边头颅,却听‘轰隆’入水之声响起,宋楠和叶芳姑两人已经落入桥下水中不见踪影。 黄辉冲到侯大彪身边高声叫道:“候百户,宋千户已经脱身了,咱们也赶紧走。” 侯大彪叫道:“好,发信号。” 黄辉掏出竹笛稀溜溜一声长音,众旗校轰然散开,丢下保护在正中的蒙着头的几名犯人和大车飞快的往南逃去。 番子们还待要追,谭鲁高声喝道:“莫追,要的是人货,带了赶紧走,一会京营士兵便要赶到了。” 众番子赶到瘫坐在中间的犯人面前,谭鲁伸手取下一人的面罩忽然高声怒骂道:“他娘的,上当了,这不是要救的人。” 地上十来名昨晚被抓获的东厂番子满脸迷茫的看着眼前的情景,一名番子还激动的道:“三挡头当真义气,为了我等兄弟带了这么多人手来营救。” 谭鲁飞脚踹的他滚出老远,骂道:“救你娘的比。” 一名役长喘着气道:“三档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办?” 谭鲁骂道:“这厮定然是暗中派人押着抓获的犯人从别的街巷走了,这般做派只是吸引咱们上当,他娘的太奸诈了;此地不可久留,立刻赶去和二档头集合,听他吩咐。” 谭鲁说的没错,宋楠正是玩了暗度陈仓的假把戏,在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往崇文门进发的同时,早在仁寿坊中,李大牛便带了七八名旗校穿了便衣将绑了跟粽子般的七八名人犯塞进一辆准备好的马车之中躲在街巷角落之中。 大队人马一过去,番子们尾随而去,李大牛这才命旗校赶着两辆马车朝反方向狂奔而去,在大批番子赶往明时坊聚集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李大牛正带着人犯朝着大明门狂奔。 …… 正阳门以北的七八条大街上人嘶马叫,二档头雷彪带着手下近三百番子分数条道路如同梳子一般的自北往南梳理过来,逼着另一队锦衣卫旗校不得不从沿着皇城北绕个大圈经阜财坊往南,探报不断的汇集而来,报告着这队锦衣卫旗校的动向,他们的目的地正是正阳门外广场。 正阳门驻守的是十二团营中的显武营,雷彪不想让锦衣卫的人赶到正阳门再动手,最好是在内城把事情解决掉,京营一惊动,事情便难办了,本身今日这事便已经惊天动地,事后还不知如何收场,但雷彪也没办法,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后如何那是范督主需要考虑的,自己只需要玩了命的替他卖命便是。 “在阜财坊堵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赶到正阳门。”雷彪高声喝道,几骑飞驰而出向各番子队伍下达命令,数股人流自南折而往西,朝阜财坊聚拢而去。 十几骑从东面飞驰而来,雷彪还以为是探报前来,头也不回的问道:“那边情形怎么样了。” “他娘的,被宋楠那小龟孙子阴了,人都暗中送走了,倒是堵住了他们,救下的确实昨晚失踪的那几个手下。”三档头谭鲁的声音传来。 雷彪一怔,转头叫道:“当真?” 谭鲁道:“我也希望是假的,这小子太奸猾了。” 雷彪气的恨不得一刀砍了谭鲁,忽然间心头一道电光闪过,大声叫道:“回头回头,赶往大明门外,西边的这一拨也必然是早已将人送走了,大明门口等着他们去。” 谭鲁愕然道:“二档头,那可是大明门啊,咱们能动手么?” 雷彪叹道:“我们有别的选择么?今日已经是这样了,咱们兄弟便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别想了。” 谭鲁也知道是实情,在京城中出动数百人当街围攻锦衣卫,死了二三十人,这已经是抄家灭族的死罪了,唯一的出路便是按照督主的吩咐抢夺回人犯;督主刚才在宫中传出命令说的很明白,不惜一切代价拼死抢回,实在不成哪怕是射杀灭口也成,只要平安过了今日早朝,便一切安稳了。 第一九三章正阳门外 ( )(感谢thekgli、烨烁两位兄弟的月票)第一九三章 奉天殿中,高高的宝座上,正德正襟危坐,今日正德穿的极为隆重,通天冠下一张白皙的小脸极为严肃,绛纱袍穿在瘦削的身上略显不合身。 踏入大殿的群臣也觉得有些诧异,通天冠和绛纱袍本是祭祀天地拜祭宗庙等场合才穿着,早朝之上穿这类衣服有些不伦不类,礼部尚书张升脸色有些不悦,将目光投向侍立在龙座台阶下的刘瑾,心中埋怨刘瑾竟然将皇上的衣饰都穿错了。 文武勋戚大臣各按规矩列班站好,跪拜行礼之后,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站在龙案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尖厉的嗓音响起。 “皇上临朝,有本可奏,无事退朝。” 这当然是习惯用语,偌大一个大明朝,每日不知发生多少事,弘治在位连早晚朝都不够用还弄出来个平台召见,可见事务之多。 很快,有人上前奏道:“老臣有奏。” 正德抬了抬手,只见英国公张懋出列奏道:“臣张懋有奏,天时入秋,本年团营冬装需更换,部分兵器锈蚀需更换,臣请皇上下旨予以更换;另皇上登临三月有余,营中将士日夜期盼皇上亲临检阅,老臣想请皇上九月里择日检阅京营,鼓舞我京营士气,昭显皇上隆恩。” 正德开口道:“换装之事英国公按照规程申请便是,着兵部连同各地卫所军一并办理,所费钱银由户部统一拨付,刘大夏、韩文,二位听到了么。” 兵部尚书刘大夏,户部尚书韩文均出列道:“臣等遵旨。”心中不免埋怨张懋没事找事,这等事压根不用奏请,每年换装换兵器都是内部协调解决,何曾需要在殿上啰嗦,张懋就是这个德行,有事无事都喜欢在殿上露露脸,生怕皇上不知道有他这个提督团营的英国公一般。 “检阅团营之事,九月里再做安排,朕记下了。”正德微笑道。 张懋心满意足的磕头退下,每日一奏,事情大小如何他不在乎,只需要混个脸熟,混个存在感便成。 接下来文武官员各有奏议,都是些何处旱灾,何处生乱,何处祥瑞出现之类的事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德听着这些,心中有些厌烦,手指无意识的在龙座扶手上的一颗珠子上摩挲,眉头也皱了起来。 刘瑾面色焦急,眼睛不时越过群臣往殿外看,却没见到派在殿外传递消息的高凤的身影,看来宋楠他们还没到大明门,否则高凤得到消息定然会在殿外打信号,自己也可以立刻让徐智开始发动对王岳和范亨的攻击了。 乱七八糟的事情奏过之后,殿内又静了下来,王岳看了一眼左手第一排的李东阳,开口道:“诸位大人无事可奏了么?李大学士,可有什么事要上奏么?” 李东阳清了清喉咙道:“皇上,臣有奏议。” 正德微笑道:“请讲。” 李东阳出列施礼道:“皇上已经两个月未参加经筵日讲了,经筵日讲是太祖时定下的规矩,皇上虽事务繁忙,但祖上的规矩岂可骤废?” 正德有些不高兴,李东阳又来提这件事,真是烦不胜烦:“朕何曾说废除经筵日讲了?朕会参加的,只是朕忙的很,确实抽不出时间罢了,朕一有空便会参加,李首辅放心便是。” “皇上没空么?皇上看金钱豹有时间,玩骑射有时间,唱曲儿看舞有时间,游西苑,太液池泛舟有时间,倒确实很忙。”内阁大学士谢迁低沉的声音响起。 群臣暗自咂舌,真是谢大炮,说话完全不留情面。 正德极为尴尬,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他还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被大臣私下进谏斥责也有过,但像这样当群臣之面斥责的还是头一回,王岳和范亨对视一眼,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刘瑾见正德受窘,出声喝道:“谢大学士,岂能跟皇上如此说话?” 谢迁冷冷扫视刘瑾一眼道:“臣下进诤言有何不可?皇上嬉戏其过不在皇上,过错便在你刘瑾身上,你还有脸出来说话。” 刘瑾一惊,冷笑道:“大学士,咱家只是伺候皇上起居,怎地又得罪你谢大学士了?” 李东阳缓缓道:“罪魁祸首便是你,皇上未即位之前,东宫中你便闹的乌烟瘴气,私自带皇上出宫嬉游,如今皇上即位,身为天下之主,你依然如故,教唆皇上玩乐嬉闹,还建什么豹房,在宫中豢养虎豹野物;在宫中建什么商铺,弄什么妓院,都是你们这些奴才把皇上带坏了,你无过错谁有过错?” 刘瑾大惊道:“你们……你们血口喷人。” 户部尚书韩文出列喝道:“呸,我等朝廷大员犯得着诬陷你么?你干的那些事实在教人无法容忍,好好一个皇上都被你们这般佞臣小人给教唆坏了,你无过谁有过?” 正德脸色发白,自己在宫里干的那些事被群臣当众揭穿,心中既愤怒又羞臊,眼见群臣以李东阳为首,内阁大臣、各部文官连珠炮般的向刘瑾开炮,面对刘瑾求肯的目光,正德也不敢替他说话了。 “皇上,臣等今日联合奏议,请皇上远离佞臣奸邪之徒,摒弃嬉闹之行,为了大明朝的社稷江山,请皇上效仿先皇,励精图治,不要让天下百姓,万千臣民失望。” 户部尚书韩文双手呈上奏折,殿上其他官员到此时这才明白,看似偶然发生的这一切其实是精心设计好的计划,文臣们今天本就准备要集体发力弄倒刘瑾了。 这固然是文臣和新皇之间的一种博弈,今后谁能镇得住谁便看今日殿上这场争斗,但联系到内廷纷争之事,这也说明,内廷王岳等人已经和文臣们达成了某种合作的协议,文官们已经从半公开支持王岳范亨,发展到用实际行动来支持了。 无干此事的官员保持缄默,这时候沉默是金,轻易的倒向哪一方都是不明智的,众人都在看正德的反应,都知道皇上偏向刘瑾,但此时群情激奋,皇上会用何种方法应对。 王岳接过奏折呈上,正德却根本没接,他知道上面写得是什么,该写的刚才下边的大臣们都已经说了,而且比奏折上更加的详细,此刻他才明白为何父皇在世的时候经常愁眉深锁,面对这般文臣的咄咄逼人和直言不讳,有时候当皇上的会在他们面前体无完肤,毫无尊严。 “这个……此事朕想一想再说,诸位先归列,朕知道了。”正德再次祭起‘拖’字诀;遂了他们的意是不可能的,但又不能公然表示反对,宋楠教他的拖字诀在此时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皇上,请准臣下之奏,奸佞不除,社稷难安。”李东阳忽然撩起官袍跪倒在地,紧接着内阁大学士们跪下了,六部的官员们也跟着跪下,顿时殿下跪倒了一大片。 …… 大明门外,李大牛和郑达带着少量的便衣旗校押着抓获的人犯和地契房契金银等赃物抵达,大明门广场上空荡荡的,在靠近大明门城楼的一角,数十辆马车和几十匹马儿聚集在一起,车夫和跟随的仆役坐在车辕上扯闲淡和打瞌睡,他们伺候的主人此刻正在奉天殿上上早朝。 广场南角,李大牛和郑达见了面,两人一边紧张的打量着广场上的情形,一边低声的交谈。 郑达道:“宋千户呢?” 李大牛焦急四顾道:“我也不知道,半路上我便离开了,路上听百姓传闻思诚坊明月桥那边发生了大规模的打斗,恐怕是番子们在那里堵截。” 郑达担心的道:“麻烦事,我这便不知如何,马德刚带着我这边的人被逼着往阜财坊了,恐怕也要打起来,这回咱们正南坊锦衣卫衙门恐怕要死不少兄弟了,他娘的。” 李大牛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还好宋千户预估到了这些,不然更惨,死了人差事还办不成。” 郑达点头道:“说的是,咱们就在这里干等着?” 李大牛道:“不等能如何?你我又没资格进宫,宋千户不到,咱们不能现身。” 车厢内传来人犯堵住口的呜呜声,郑达心头焦躁,开了车门便是一顿老拳,将一名挣扎的犯人差点打晕过去,回过身来发现李大牛猫在墙根下从东面的街口伸脖子看。 “那是宋千户么?”李大牛指着街口一瘸一拐走来的两个人问道。 郑达眼力甚好,眯着眼细看,喜道:“是宋千户,好像挂了彩,身上也湿答答的,旁边那个是叶姑娘。” 两人大喜,带着人赶忙去接应,只见宋楠胳膊上留着血,头发身上一片湿漉漉乱糟糟,身上还挂着水草,叶芳姑也是身上一团糟,两人显然筋疲力尽,疲惫之极。 宋楠见到李大牛和郑达以及身后完好的马车,心头大为宽松,忙道:“赶紧随我来,咱们要快点进宫去。” 众人也顾不得掩饰行迹,一行人簇拥着马车走上广场,行到广场中间,就听见身后马蹄轰鸣,众人愕然回望,只见大明门大街上数十骑飞驰而至,有人高声叫道:“就是他们,拦住他们。” 宋楠大喝一声:“快进宫,番子们追来了。” 第一九四章 正阳门外(续) ( )(感谢55林子兄弟的月票,感谢ac我的爱兄弟的打赏)第一九四章 众人发足狂奔,但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快马,距离大明门城门楼还有两百步左右,便被四下里飞驰而至的快马团团围住;人嘶马叫,蹄声杂沓,番子们当先赶来的虽然只有四十余人,但能佩上战马跟随两位挡头来堵截的自然是番役中的好手,一个个人高马大筋骨纠结,气势颇为慑人。 宋楠大声下令,十八名旗校团团背靠马车举刀呈防守之态,如临大敌。 大明门城门左近当值的是五军营叉刀手百余人,外加日间当值的明甲将军大汉将军以及一名带刀官共计五十余人,这些人听到响动,纷纷从城门上下探头张望,有人高声喝道:“大明门重地,何人在此滋事?找死不成?” 番子中一匹快马跑向大明门城楼下高声道:“我等乃东厂缇骑,奉命缉拿人犯,搅扰诸位将军了,回头请你们喝酒。” 城下一名旗官识得喊话之人正是东厂二档头雷彪,忙上去禀报,城楼上的众军官已经看到被围着的一群人都是普通百姓打扮,手中却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心中已经信了九成,普通百姓哪有拿着兵刃的,于是有人回话道:“速速解决了离去,宫门前不准喧哗。” 雷彪拱手应诺,策马回来,立在宋楠等人面前,嘿嘿笑道:“宋千户,好本事啊,骗的我团团转,现在怎么说?是乖乖就擒,还是要众兄弟们费一番手脚?动起手来,可就别怪我等不讲情面了。” 宋楠咬牙喝道:“多说无益,有本事便来取我性命。” 雷彪怒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动手。” 众番子翻身下马,举着兵刃四下围上,一时间刀剑交击之声大作,四十多名武艺高强的东厂番子可不是吃素的,这可是东厂中所有的好手聚集在一起,宋楠这边只是普通的锦衣卫旗校,如何是对手。 虽然叶芳姑武艺高强,力敌数人,宋楠也凭着三脚猫的功夫堪堪自保,郑达也能抵挡住,但其余如李大牛这般只有些蛮力,而锦衣卫旗校中有的蛮力都没有,战局瞬间便见胜负。 十几名旗校在盏茶时间里便全部倒地,当场死了三个,场上只剩下宋楠叶芳姑和郑达还在苦斗,郑达大腿上也挨了一刀,一瘸一拐的挥刀猛斗,口中大声喝骂,而叶芳姑为了护住宋楠小臂也划开了一道口子。 宋楠无声长叹,今日功亏一篑,到了大明门前,却无法再进一步,城门上下的皇宫亲军侍卫们都伸着头看,却无一知道这是番子们在围攻锦衣卫缇骑。 众人都已倒下,再斗下去意义不大,反抗反而会激怒番子们,可能会当场斩杀自己等人,反倒一点机会都没了。 “住手。”在叶芳姑胳膊上再添一处伤痕之后,宋楠大声吼道。 “这时候知道认怂了?宋千户,你还真是个倔强,敢跟我东厂作对,你知道有多人人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可是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雷彪冷笑道。 宋楠头发蓬乱搭在额前,手臂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血,以刀杵地道:“我认输,人和东西都交给你们,但请放了我这帮受伤的兄弟们,他们是奉我之命行事,不必赶尽杀绝。” 雷彪冷冷道:“放下兵刃,投降就要像个投降的样子,谈什么条件。” 宋楠环视周围,李大牛大腿胳膊上几处刀伤,趴在地上无奈的看着自己,再看看郑达,身上全是血,叶芳姑闭目靠在自己身旁微微喘气,鲜血浸透臂上的衣衫,宋楠长叹一声,事已至此,更待何言。 宋楠伸手将兵刃平举递了过去,李大牛和郑达闭目不忍看,雷彪一摆手,三档头谭鲁嘿嘿笑着上前伸手抓向刀柄,猛然间眼前银光一闪,宋楠暴起挥出一刀,谭鲁百忙中一个后仰,胸口的衣服刺啦一声划开一刀大口子,皮肤也被割破,好在只是深入少许,但也惊破了胆,吓走了魂。 “狗娘养的,使诈,宰了他。”谭鲁红着眼吼道。 正在这时,就听广场东首号角齐鸣,鼓声震耳,蹄声踏碎耳鼓,众人愕然看去,只见一队兵马全副武装飞奔而至,这一队士兵盔甲鲜明,武器精良,却是京营士兵的装备,为首一名青年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冲到面前。 郑达和李大牛高兴的差点晕过去,高声道:“可算是来了。” 来的正是小公爷张仑带领的十二团营之首奋武营的一百五十名官兵,京营士兵训练有素,有条不紊的堵住逃逸的路线,将番子连同锦衣卫围在当中。 张仑坐在马上,冷冷看了宋楠一眼,转向雷彪道:“你们是什么人?大明门重地岂容尔等在此行凶械斗。” 雷横自然认识张仑忙赔笑上前道:“张提督,我等奉督主之命缉拿要犯,这便带着犯人离去。” 张仑道:“要犯?那人我识得,是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的宋楠,算什么要犯?来人,宫门前聚众作乱,全部拿了带走。” 雷横叫道:“小公爷,这可是我家督主的命令,你可要负责。” 张仑冷笑道:“我用的着向你家督主负责么?统统抓起来,有擅动的,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一声鸟铳爆响,一名欲上马奔逃的番子啊呀一声落于马下,后背被铁砂打的血肉模糊。 奋武营士兵一拥而上,将众番子尽数拿下,锦衣卫这边已经没什么好拿的,除了宋楠和叶芳姑郑达之外,全部躺在地上了。 士兵中一名瘦小黝黑的士卒忽然冲到宋楠面前,抱着宋楠的胳膊连声问道:“宋楠,你没事。” 宋楠吓了一跳,待看到那对秋水剪瞳,弊端嗅到淡淡的香气,这才知道是小郡主假扮所致,忙笑道:“我没事,小公爷是及时雨啊,再迟那么一会,我便是一具尸体了,小公爷这是要把我吓得屁滚尿流才肯罢休呢。” 张仑冷笑道:“算你运气,我本不打算来。” 宋楠心道:你就嘴硬,我还不知道你的臭脾气。 大明门处几十名皇宫侍卫跑步而至,来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奋武营的突然到来,抓了东厂的那帮番子,他们个个满头雾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楠也无暇解释,请小公爷命人将叶芳姑和受伤的众人赶紧送去医治。 大明门处的守卫不断询问,宋楠只是不答,只出示了身份腰牌,证明自己并非番子口中的人犯;恰在此时,内侍赶到大明门传旨,传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宋楠上殿,这帮人这才惊愕着散了开去,但其实还是一头雾水;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大明门外火拼,这等事绝无仅有,却不知是谁是谁非了。 …… 奉天殿内,唇枪舌剑不亚于外边的血肉相博,在李东阳的带领下,内阁几位大学士和以户部尚书韩文为首的六部文官跪在堂下,历数刘瑾奸佞叵测,教唆皇上嬉游无度,将原太子东宫和如今的皇宫中弄得乌烟瘴气,请求严惩刘瑾等人。 文官们咬牙切实老泪滂沱,力陈先皇如何勤政节俭,如何任用贤臣,如何打击佞臣小小,说什么皇上如今灵柩尚未下葬,皇上便宠信佞臣,不安政务,皇上九泉之下不得安心云云。 正德真想大喝一声:闭嘴!老子才是皇上! 但他真的有些害怕,这些家伙们又臭又硬,父皇刚刚驾崩数月,自己还要靠着这帮人替自己管着天下,若此时翻脸,实为不智;但此时,正德也真正意识到内廷不在自己掌握之下的可怕,外廷文臣如此逼迫,勋戚们保持中立,自己身边居然无一出来辩驳一番,真有些孤家寡人的心寒。 所有的一切,坚定了正德要力挺刘瑾的决心,今日刘瑾若有说话的资格,决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如此窘境之中;但问题是,眼下的局面如何处置?李东阳谢迁刘健韩文等人跪在殿下,看这样子不给个交代他们是不肯罢休的了。 第一九五章 奉天殿上 ( )(感谢小白笑苍天兄弟的月票)第一九五章 “你们起来说话。”正德道。 “皇上不准奏,臣等便不起来。”群臣道。 “你们不起来,朕便不准奏。”正德道。 “……” 鸡生蛋蛋生鸡的扯皮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李东阳打个眼色带头起身,众人也纷纷起身等待正德的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诸位一片为国之心朕是明白的,朕并非袒护刘瑾,但刘瑾等人之事并非当务之急,眼下有一桩大事急需解决,刘瑾之事先压后再议,先请众卿替朕决断一下此事再说。” 正德觉得是时候抛出重磅炸弹转移目标了,虽然按照约定,须得等待宋楠将人犯证据尽数带进宫中才能发动,但正德等不及了,群臣咄咄逼人,已经不容自己等待了。 “皇上,一事归一事,臣等的奏议皇上还没议定,怎好另议他事。”韩文不依不饶。 正德脸色铁青,终于发怒道:“朕难道连先议何事后议何事都要请求你们同意么?你们成天揪着这些鸡毛蒜皮之事不放,宫中大事却一无知觉,刘瑾也许行为不当,但内务府中有人比刘瑾他们更加的可恶,你等又知道多少?” 群臣面色大变,韩文看了李东阳一眼,见李东阳缓缓摇头,知道李东阳不想逼得太紧,于是躬身道:“皇上息怒,但不知宫中出了何等大事?” 正德道:“刘瑾,将内务府承运库库银亏空一事说与诸位大人听听。” “内承运亏空?” 众大臣哗然一片,前日内阁还在商议奏请削减宫内每岁拨款之事,便是觉得户部每年拨款百万两入内承运库花销数额巨大,弘治年间,每年宫中用度不足四十万,剩下的全躺在承运库睡大觉,而各处用度拮据,还想着在宫内拨款一项上挪出一些出来作他用,没想到皇上居然说内承运库亏空,这怎么可能? 刘瑾向正德躬身道:“奴婢遵旨。”说罢昂首挺胸傲然往前行了几步高声道:“诸位大人忧国忧民之心昭然,刘瑾甚为佩服,刘瑾只知道让皇上劳心劳力之余能愉悦身心,却不料让诸位大人如此光火,倒是让我始料不及。” 谢迁喝道:“皇上是要你陈述内承运库亏空之事,可没叫你辩解自己的过错,你的所为已经定论,容不得你辩驳。” 刘瑾冷笑道:“皇上都没准奏,谢大学士却说定论了,那还要皇上准奏作甚?真是笑话。” 谢迁自觉失言,冷哼一声不予作答。 刘瑾拱手道:“也罢,现在不是谈我刘瑾是否有罪的时候,皇上刚才说内承运库亏空之事,好像诸位大人有些不信是么。” 韩文皱眉道:“户部年拨百万银入库,先皇向来节俭,宫内用度从未超支,本人上任之后做过统计,内承运库在弘治年间累积入库一千余万两,支出不足五成,亦即是说,库中存银当有五百万两左右,便是几年不拨款入库,也不至于亏空银两。” 刘瑾笑道:“咱家只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奴婢,你说的这些我可全不懂,但有一点咱家是知道的,你们说我用库银建豹房之事我可承认,但咱家只是请求皇上答应拨款五十万两修缮广寒殿以及琼华岛道路设施,但直到目前为止,这五十万两银子咱家可是一两也没拿到;后来咱家才知道,内承运库中压根就给不出这五十万两银子来,原来咱们宫中内务府中有人将几百万两的库银尽数掏空了。” “什么?” “怎么可能?” “五十万两都拿不出?” “有人敢贪污内务府库银?” 群臣惊讶万分,议论纷纷。 李东阳缓缓道:“刘公公,是谁胆大包天,敢在内务府伸手?” 刘瑾冷笑道:“李首辅,你这话问的,难不成还是我们这些伺候人的内侍不成?这事你该问掌握内务府权力之人才是,怎么问起我来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站在正德身侧的王岳和范亨二人身上,王岳范亨面色铁青,恨不能冲上去撕烂了刘瑾。 “王公公,刘瑾之言是否属实?内承运库之事如何解释?”李东阳沉声问道,虽然文官们决定暗中支持王岳等人,但如果王岳等人和内务府亏空之事有关,李东阳绝不会去趟这趟浑水,本来和王岳之间的联盟便已经违背了文官们高傲的行为准则,若非借此压制新皇,跟新皇的博弈取得首胜,为以后的话语权奠定基础,他是绝不会在内廷之事上插一杠子的。 王岳吁了口气,平复心情,缓步上前道:“既然刘公公说到此事,咱家也必须要澄清一番,内务府并未亏空,据我所知,内务府目前存银近八十万两,并非无力拨付这五十万两银子;只是咱家不忍见内廷库银被某些人随意挥霍,皇上为佞臣蒙蔽,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有责任把关。” 李东阳道:“八十万两?这似乎也和户部所估算统计的相差甚多呢。” 王岳道:“户部仅是估算而已,每年朝廷用度户部估算准确的又有几何?还不是年年超支甚多?咱家并非说户部办事不力,而是宫中采买进出之项多达数千项,动辄便是白花花的银子出去,双目不及之处便是银子,都是看似无出奇之处,但汇总出来总是骇人听闻。以宫中妃嫔宫女花粉钱一项,弘治八年到今日十年间尽达四十余万两,谁能想到,每年在此项上便要花费三四万两银子?” 群臣心中默默计算,后宫妃嫔宫女人数达两三千人,虽然先皇对女色不甚在意,但按照规制女官们却是足额足编,前朝老人也一直养在宫中,人数并未削减多少,以此为计,一年也不过人均十余两银子罢了,倒也差不了多少。 王岳又道:“吃穿坐行,月例饷银,何处不花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所有用度内务府都有账目可查,有人硬说内务府亏空银两是有人贪墨,咱家只能说,这是别有用心的栽赃陷害,其目的只是为了转移诸位大人的视线,混淆视听罢了。” 众臣嗡嗡而论,朝堂上一片乱糟糟之声,王岳这番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也很直接了,刘瑾提这件事不过是想临死拉垫背的罢了,而皇上肯定也是受了刘瑾的蛊惑罢了。 刘瑾目露凶光扫视一眼群臣,众人都从他的目光中感到一丝寒意,虽然只是个皇上身边的奴才,但刘瑾身上的气势却像极了一名权臣。 “诸位大人议论的够了么,账目能说明什么?如此大事上,我刘瑾又岂会信口开河?我可是有人证的,徐公公,告诉诸位大人和皇上,你都知道些什么?” 刘瑾朝角落里一指,躲在十几名大汉将军身后的徐智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徐智脸色煞白,躲无可躲,只得在数百双目光的注视下弓着身子来到殿前跪下给正德磕头。 “奴婢徐智叩见皇上。” 正德道:“徐智,将你所见所闻尽数说出来,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智哆嗦了一下身子,低声道:“奴婢遵旨。” 群臣的目光集中在徐智身上,身为御马监掌印太监,徐智是内廷中的第三号人物,若内务府中真有贪腐之事存在,徐智当然会知道,如果徐智手头握有证据,那此事便可拨云见雾了。 殿上一片寂静,范亨突兀的咳嗽了一声,忽然淡淡开口道:“徐公公,你大胆说出来,不管是谁,我内廷东厂都将将其抓获正法,但如果你无证据,胡乱攀诬,死的可就是你了;皇上也不会容忍你无证据的攀诬他人,你可要想好了。” 徐智脸色灰暗,范亨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胡言乱语,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徐智确实很犹豫,群臣的目标对准了刘瑾,刘瑾眼看自身不保,虽然自己被那宋楠所钳制跟皇上坦白了,但宋楠不过是个小小的千户,今日殿上他并不在场,而皇上明显在刘瑾之事上显得力不从心,若皇上连刘瑾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况且,王岳和范亨稳如泰山,也许在暗中做了什么安排,自己虽知道他们的事情,但苦无丝毫证据在手,王岳和范亨会一概否认,内务府的账簿又滴水不漏,自己该何去何从,倒是要好生斟酌一番。 “徐公公,内务府库房有人私吞库银中饱私囊?”刘瑾沉声问道。 徐智脸色纠结,心中百转千回不断的评估目前的形势,说出实情无证据证明的话,扳不倒王岳范亨自己必死无疑,但若翻供,得罪的是皇上和刘瑾,自己也是难逃一死,两边都是死,该如何抉择? 王岳再次开口道:“徐公公,咱家也提醒你一句,咱家曾听人说你徐公公以御马监三千营兵马换装为名,七八年间贪墨三十万两银子,但咱家从不干捕风捉影之事,暗中查了你御马监的账目,发现并无此事,可见谣言害人,我若不分青红皂白,你徐公公恐怕早就身败名裂了。” 徐智心头一亮,王岳这是提醒自己,自己的三十万两银子已经入库,无需有后顾之忧,宋楠抄没了自己的银子,这恰恰对自己而言是个脱身的机会,即便还有几万两银子的偏差,那也能说是日久账目上的差错,罪行也会轻了许多,这时候,何必去跟范亨王岳他们死磕? 徐智打定主意,哑然开口道:“内务府库银之事,我一无……” 徐智本想说一无所知四个字,刘瑾何等聪明,王岳一发话他便大呼不妙,眼睛看着殿外,猛然间高凤的身影在殿外一闪,刘瑾突兀的大声打断徐智的话叫道:“皇上,在徐智说出实情之前,奴婢想先请皇上恩准参与此案的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宋楠上殿呈情。” 第一九六章 一蹴而就 ( )(求订阅。)第一九六章 正德高声道:“准奏!” 刘瑾不待群臣反应,忙高声叫道:“皇上有旨,宣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宋楠觐见!” 殿门口当值的太监立刻高声传呼,呼喊声传递数遍,不久便听见一片嘈杂之声,似乎有不少人到了大殿门口。 群臣扭头望去,一片愕然惊叹之声响起,只见大殿门口,一名全副武装的军官搀扶着一名浑身血迹衣服破烂之人跨入大殿。 那军官大家都认识,正是奋武营提督,英国公府小公爷张仑,而他搀扶的那人却很少有人认识了,当然牟斌等有限几个人除外,那正是正南坊千户所千户宋楠。 “仑儿,你怎地……”路过英国公张懋身边事,张懋忍不住愕然问道。 张仑低声道:“爷爷,稍后您便知道了。” 两人跪倒行礼,高呼道:“臣宋楠(张仑)参见皇上。” 正德眼珠子瞪得溜圆,惊诧道:“宋楠,你怎地这幅模样?” 宋楠苦笑道:“微臣也不想这幅模样来见皇上,这可是臣第一次进金殿呢。” 正德忙示意二人平身,问道:“何人让你变成这幅模样?” 宋楠摇摇欲坠,脸上一片煞白,咬牙道:“还能有谁?拜东厂范督主所赐。” 群臣大哗,范亨喝道:“宋楠,休得胡言乱语,本督一直在早朝之上,何曾加害于你?” 宋楠冷笑道:“你督公杀人还需亲自动手?可惜了我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十几名兄弟,天子脚下,京城之中,竟然被东厂番子击杀送命,伤了数十人,这笔账你是赖不掉了。” 群臣更是惊愕不已,听宋楠的口气,应该是被东厂番子们追杀才变成这幅模样,这事有多离奇且不说,但是内务府之事扯上一个锦衣卫千户宋楠便足以让众人摸不着头脑了。 正德怒道:“你是说东厂的番子截杀你正南坊锦衣卫?” 宋楠道:“正是,臣奉命缉拿犯人,一路上被数百番子围杀,死伤了五六十兄弟,就在刚才,大明门外广场之上,东厂二档头雷彪和谭鲁还当着皇城守卫的面带了四五十人围杀臣,幸而小公爷带人经过,这才救了臣一命。” 正德喝道:“张仑,此事当真?” 张仑拱手道:“全然属实,臣带百余名奋武营官兵正准备去西城校场操练,路过大明门时恰逢东厂番子围杀宋千户等二十余人,臣虽不知内情,但光天化日之下在大明门打杀作乱岂可坐视,于是便出手将参与殴斗双方尽数抓获。经查,另一方正是东厂二档头雷彪和三档头谭鲁所率的东厂番役,人犯尽数压在殿外。” 群臣如同炸了锅一般,东厂和锦衣卫公然械斗,死伤数十人,此事性质之恶劣,情节之严重已经不复赘言,有心人都已隐约猜出原因,定是跟殿上所议之事有密切的联系了。 正德高声道:“传太医来给宋千户包扎伤口。” 宋楠道:“臣还挺得住,多谢皇上关爱,臣的差事也办好了,证人证据尽在殿外,随时等候传唤;皇上,臣幸不辱命,皇上所赐信物原物归还。” 宋楠从怀中掏出带着血的玉佩双手呈上,刘瑾接过递上龙案,群臣明白了,皇上暗中委派宋楠办案,赐予信物权当圣旨,此举自然是要避开某些人知晓,要避开之人无疑是内廷司礼监的人,然则所办之事也定和王岳范亨等人有关了。 随着正德的传召,殿外数十人被押上大殿,一大堆金银房契地契等物事也堆在殿中地上,宋楠一一指认抓获之人的身份,除了被抓获的二档头雷彪等番役头目之外,尽数是内承运库一案相关人员,有王岳范亨等人的亲眷,还有居中作保的人员,买房舍之时的银子也缴获了一大批,全是顺天府铸造的官锭银两。 满地的房契和地契,金银珠宝等物,粗略一算便已经价值近两百万,更别谈还有范亨的老家保定府的庄园和田亩了。 徐智及时改口,不待问到自己便汤汤陈述内务府贪腐内情,痛骂王岳范亨等人逼迫自己参与,威胁自己云云;随即,内承运库太监马力也被缉拿上殿,马力招供出内承运库明暗两本账簿,待账簿呈上,此案已经水落石出了。 正德难掩心头的兴奋,在宋楠刘瑾等人的陈述中,将自己描述成早已洞悉王岳范亨等人的猖獗举动,然后暗中运筹帷幄,故意命刘瑾建豹房,以此为由逼迫王岳范亨徐智等人暴露承运库亏空之事,并精妙算计安排,让宋楠拿获人犯上殿对质云云,总之在宋楠和刘瑾口中,皇上英明神武算无遗策,一切尽在掌握的光辉形象跃然而出。 大臣们各怀心事,他们惊诧于在正德在暗中居然做了这样的安排,但李东阳等人却心知肚明,正德绝无这样的本事,此事的主要谋划者不是刘瑾便是这个宋楠。相对而言,刘瑾和皇帝身边的几名贴身太监是主谋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在内廷争夺的关键时刻,王岳和范亨倒台的最大受益者便是他们,但这个宋楠也不容小觑,在这等绝密之事上正德能选择宋楠秘旨办事,可见宋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群臣既惊讶于王岳范亨等人的胆大妄为,这等人自然需要严惩,拿获内廷蛀虫自然可喜,但喜悦之余,不免有些遗憾,在此事上刘瑾有功,那之前关于刘瑾的参奏恐怕便要不了了之了,这第一回合内阁和六部文官们显然是败了一阵,这显然是李东阳等人不愿看到的。 王岳范亨徐智马力等一干涉案人当殿被拿下关押,这等内廷大案,又涉及厂卫双方,自然是要转入北镇抚司诏狱审问,由于宋楠全程参与此事,正德提出要宋楠参审,大臣们自然无理由去反对。 牟斌的脸上黑的像是锅底,宋楠已经跳出了自己的掌控,全程没对自己吐露一个字不说,事前跑去自己那里询问对内廷双方的看法的时候还唯唯诺诺的表示以自己马首是瞻,同意静观动静,暗地里却来了这么一手。 钦命宋楠参审,这便是要宋楠进入北镇抚司的信号,外千户所任职职务再高也进不了锦衣卫都司的权力核心,锦衣卫的核心部门除了总衙之外,便是南北镇抚司,经历司衙门,只有在这些衙门里站住脚,才算是真正成了人物。 不过牟斌打算装傻卖呆,他不打算像先皇在位那样只要给个暗示便立刻提前去办,就像上回弘治巡查街坊夸了宋楠一句,牟斌即刻便去给宋楠升了副千户一样。这一回牟斌要对宋楠进行惩戒,除非皇上下旨,否则他绝不主动提出。 这是正德即位以来最长的一个早朝,从辰时起,拖拖拉拉直到午时,引起的轰动和影响也巨大无比;明眼人都知道,内廷易主了,王岳范亨徐智等人一倒,刘瑾大获全胜,紧接着便是火箭般的蹿升之势。 大明朝势力的格局总的没变,内廷外廷勋戚三家鼎立,但小范围内的权力重组不可避免,各人小心翼翼的选择着各自的立场,但毫无悬念的是,一大批人倒向了刘瑾,这件扳倒王岳范亨的大案人们几乎都一致认为,这是刘瑾的运筹帷幄,对刘瑾的手段,众人也算是初尝锋芒。 宋楠乐的如此,他才不会傻到跳出来宣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隐在幕后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自己跟各方大佬们相比还是个渣渣,任何出风头的不智之举都可能招致灾难,闷声发财才是王道。 但宋楠的如意算盘并不能欺骗少部分的人目光,很快,宋楠便明白了这一点,在有些老狐狸面前,隐藏只是徒劳。 第一九七章 大势之趋 ( )(感谢星祭兄弟的月票,感谢oshaong兄弟的打赏,对于有书友说情节激情不足,我只能说:一大波正在逼近!)第一九七章 宋楠身上的伤好的很快,都是外伤,也没伤及筋骨,加上皇上派来的太医妙手调理,三四日便见康复;叶芳姑的伤势倒是比宋楠还重,若非拼命护卫宋楠,叶芳姑压根也不会受伤。 伤者只要没性命之忧都好说,宋楠心疼的是阵亡的十几名旗校,这两百多人都是挑选出来的,正南坊中旗校上千,这次行动只选了这两百来人,可见都是忠心耿耿可堪一用之人。 北镇抚司来人催了几回要宋楠赶紧去参与审理案件,但宋楠还是先在衙门里举行了公祭大会,以示对阵亡旗校的重视,花了不少钱安抚家属,隆重下葬。 宋楠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锦衣卫不是养老院,既入其中,自然免不了受伤死亡之事,宋楠也不会傻到去自责如何,只尽力治疗伤者,厚葬死者,花些钱财照顾好他们的家人,也算是尽了职责了。 …… 朝中形势正朝着可以预料的方向发展,数日之后,内廷传来消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萧敬被任命为司礼监新任掌印太监,而刘瑾则进入司礼监任秉笔太监。 一切尽在情理之中,这个萧敬年近七旬,虽在宫中伺候了三代皇上,英宗朝便已经在宫中伺候了,可谓资格甚老。难得的是,萧敬为人低调,马马虎虎,在宫中仇人甚少,也不与人一争短长,此次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大伙儿都知道他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刘瑾才是司礼监的掌门人。 随侍太子的几位太监也纷纷手握大权,张永升御用监首领太监,高凤进了司礼监,丘聚掌东厂,谷大用进御马监首领太监,马永成掌内承运库,魏彬总领三千营;总而言之,内廷尽入刘瑾等人手中。 外廷保持着缄默,也许在庆幸差点卷入王岳和范亨之事,又也许在酝酿着什么,无人知晓;但外廷的沉默是可以理解的,内廷人选从来都是皇上指派,他们也插不上话。 九月初,宋楠的嘉奖圣旨也终于下达了,不管牟斌如何装聋作哑,刘瑾没有忘了宋楠的功劳,自己能有今日,宋楠居功甚伟,该报答时自报答,几句小风一吹,正德也等不及问牟斌意见了,一道圣旨下来,宋楠荣升北镇抚司镇抚副使,兼领正南坊千户所。 宋楠也不含糊,列了一长串的名单报上去,牟斌咬着牙批了下来,侯大彪郑达都混了个副千户的职位,一干总旗小旗旗校各有晋升嘉奖不提。 秋高气爽,白天的天气依然炎热,但早晚已经微有寒意;一大早,宋楠穿着宽松的棉衫正跟着伤愈的叶芳姑在院子里的草木间练武,经过这次凶险,宋楠对练武的事情更加重视了,这一回全靠叶芳姑的护卫自己才能幸免,否则自己很有可能跟那十几名旗校一样已经长眠不醒了。 自己身在锦衣卫中,光有头脑不成,还需要能自保才行,锦衣卫旗校孱弱的战斗力也让宋楠很是头疼,这一次的行动彻底暴露了锦衣卫欺软怕硬的弱点,跟东厂比较起来,锦衣卫除了人数多一点之外,武技上差了不知多少。 宋楠甚至有让全体锦衣卫全部跟着叶芳姑学习武技的冲动,但他知道那也不太现实,武技可不是学了样子就成的,需要长时间的苦练,锦衣卫们可没那份耐心,自己也没那个精力,也许需要在装备上下下功夫,那才是最快的捷径。 练了一趟刀法之后,宋楠的额头已经微微见汗,叶芳姑皱眉看着宋楠道:“还是不成,习武要从小开始锻炼筋骨,否则总是不到位,我这个师父是尽力了,干脆你还是练练力气得了。” 宋楠翻翻白眼,自己已经适应了这幅瘦削的身体,练气力,难道练得一身疙瘩满脸横肉不成? “罢了,总有进步,气力是练不成的,叫我像大牛那样每天举着石锁抛来抛去还不如杀了我呢。”宋楠擦着汗穿上外衫往屋里走。 叶芳姑笑道:“其实你不用这般苦练,一切有我呢。” 宋楠道:“那可不成,将来你跑了,我可怎么办?” 叶芳姑啐道:“谁跑了,说的什么话。” 宋楠道:“你又不肯嫁我,谁知道你哪一天会被哪个野汉子给勾走了,我可得做点准备。” 叶芳姑跺脚道:“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还不满意么?嫁了你便安稳了?我若要走还不是甩手就走?” 宋楠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多一技徬身总是好的,总不能时时刻刻让你保护我,我可是男子汉。” 叶芳姑吃的一笑道:“你就是个淘气的不知足的孩子。” 宋楠盯着叶芳姑的胸脯道:“对我是个孩子,还没断奶,求喂我点奶水喝。” 叶芳姑啊呀一声,明知宋楠只是调笑,胸口蓓蕾处却不由自主的有些酥痒,狠狠瞪了一眼转身回屋。 宋楠嘿嘿怪笑,跟在后面脑海中回忆起昨晚叼着叶芳姑双丸吸吮的情形,心中大乐,忽听内院外大牛高声叫道:“哥儿,哥儿,有客人来了。” 忠叔的斥责声传来:“成天哥儿哥儿的,少爷现在可是大官,你也是个总旗官了,还这么没上没下的。” 宋楠来到院门口道:“谁一大早来了?” 大牛改了口道:“少爷,是宫里派来的人。” 宋楠赶紧回身换了衣服来到外厅,见一名十三四岁的便衣小太监站在厅中等候,忙拱手道:“敢问小公公是哪位公公的手下,有何贵干么?” 那小太监行礼道:“宋爷好,小人是刘公公属下,刘公公叫小人来给宋大人送东西来了。” 宋楠道:“多谢多谢,有劳了。” 小太监麻利的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了一只长条形的精美的盒子出来摆在桌上道:“东西给您送到了,宋大人可有话让小的传给刘公公?” 宋楠指着盒子道:“这是什么?” 小太监摇头道:“小人可不知道,刘公公的规矩,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一句也不能问。” 宋楠呵呵笑道:“刘公公倒是挺讲规矩的,小公公辛苦了,回去跟刘公公张公公等说一声,这几日我镇抚司衙门和正南坊两头跑,实在没空进宫,过几天我进宫看望诸位公公,道贺他们荣升。” 那小太监点头道:“小人一定带到,告辞了。” 宋楠忙道:“别忙,来人,看赏。” 忠叔取了五两银子来,那小太监也不推辞,接过踹在怀里笑嘻嘻的出门去了。 宋楠捧着那盒子掂了掂,略有些失望,盒子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来到后宅放在正屋的桌上,众人都围拢过来看,纷纷猜测里边有什么东西。 小萍儿道:“我猜是圣旨,定是皇上下秘旨升咱们少爷的官了。” 宋楠失笑道:“升官是件荣耀的事情,岂会偷偷摸摸的差个小太监送来,再说你家少爷我才刚升官没几天。” 李小妹道:“我猜是银票。” 宋楠摇头道:“我送他们银子还差不多,太监爱财,岂会送我银子。” 叶芳姑道:“那可说不准,这回也算是帮了刘瑾他们大忙,给点银子表示表示不成么?” 这么一说宋楠倒觉得有点可能了,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刘瑾也许真的送银票给自己呢。 陆青璃一把抢过盒子道:“猜什么猜,有什么好猜的,打开不就得了。”说罢解开盒子上的丝带,用丝带上的小钥匙开了盒子的锁一把掀开,众人眼睛瞪得老大都探头往盒子里看去,结果纷纷发出失望的叹息之声,盒子里除了两张折好的纸之外别无他物。 这两张纸绝对不是银票,银票四四方方也无需对折,纸张也是厚厚的不怕水牛皮纸,上面也盖着花花绿绿的印戳和秘字,而这两张纸长长的对折,压根不是银票。 陆青璃看都懒得看了,一把推开道:“还当是银票,空欢喜一场,切,原来是两张废纸。” 叶芳姑嗔道:“瞧你,一副爱财如命的样子。” 宋楠却觉得很有蹊跷,刘瑾怎么可能送两张无用的纸张过来,于是上前拿起,展开折叠的部分,翻转过来,发现上面有字,还摁着手印,细看一遍,大笑道:“这个刘瑾,可真有些小心思。” 第一九八章 礼物 ( )(感谢独行狐狸书友的月票。(凤舞文学网))第一九八章 盒子里既非银票又非什么秘旨书信之类,却是两张契约,一份房契和一份地契。正南坊枣园巷府邸一栋外加城南地契一千亩。 “好大的手笔!刘瑾好有钱。”陆青璃咂嘴道,叶芳姑等人也七嘴八舌的议论。 宋楠想了想将房契地契折起来放入锦盒之中,笑道:“这可不是刘瑾的东西,他这是借花献佛,枣园巷这座宅子是范亨的宅子,京外的田地应该也是抄没的田地,他可没掏一两银子。” 叶芳姑皱眉问道:“这些你能要么?” 宋楠笑道:“干嘛不要?不要白不要。” “可是奴家觉得,刘瑾私自将这些东西送给你,将来你岂非受制于他?这个刘瑾,奴家看他不太顺眼,恐不是什么好人。” 宋楠微微一笑道:“他是不是好人跟我没什么关系,这次对付范亨和王岳我也不是为了他,他只是捞到了好处罢了,我也是为了自保。王岳范亨若是斗败了刘瑾,内外廷勾结起来,我今后可没活路了,所以不得不未雨绸缪。至于你所担心的将来会受制于刘瑾,那倒是不必担心的,你没看出来刘瑾的暗示么?” 叶芳姑道:“暗示?什么暗示?” 宋楠道:“刘瑾偷偷送来房契和地契,却并无只言片语的交代,这便是告诉我放心大胆的收了,也无人会追究此事,也无人会证明此事;况且我不收反倒会得罪他,你以为查抄的范亨和王岳等人的房产和地契会全数入库么?刘瑾等人岂会坐视嘴边的肥肉溜走,之所以给我一份,便是要堵住我的嘴,我收了,他们便安心了,我不收,反倒会见疑于他。” 叶芳姑皱眉道:“这里边居然这么多弯弯绕绕。” 宋楠呵呵笑道:“本就不是你们操心的事,这事儿我自己处理便是;你放心,每走一步我都会仔细的考虑清楚,我虽想低调行事,但经过此事也暴露于众人目光之下,绝不会掉以轻心。” 叶芳姑道:“其实我不希望你收这些东西,毕竟这跟贪墨没什么分别。” 宋楠道:“你言重了,这些本就是赃物,我便是不要,也绝不会落入国库之中,还不是被人瓜分了去,既如此我为何不要?当然,我可不能听凭刘瑾的摆布,这些东西我要向皇上报备,皇上若是同意,我便心安理得的收了,以后有人拿此事来抹黑我自然是休想得逞。” 叶芳姑叹道:“你们可真累,我都替你累的慌。” 宋楠叹道:“没法子啊,你当我想这样啊,我倒是喜欢天天窝在家里替你和青璃画画眉毛,可是没那个命啊。” 叶芳姑看着宋楠,脸上一片怜惜之色。 吃了早饭,宋楠去正南坊衙门里转了一圈,便骑马带着几名贴身旗校去北镇抚司衙门,自己这个北镇抚司副使的官职已经加身多日了,但却一件正经事没干。 北镇抚司毫无疑问是锦衣卫系统的要害部门,权利特殊之处便在于北镇抚司拥有自己的监狱,而这样的监狱是用来专门审理钦定的案件,谓之‘诏狱’。 北镇抚司审案可不经过刑部大理寺这样的司法机关,查案、缉捕、审讯、判决一条龙解决,便是东厂,也无权设立这样的部门,东厂侦缉的要案却往往要经过北镇抚司诏狱的审判才能最终的结案。 南、北镇抚司直接辖有五个千户所,必要时可调动各千户所人手协同,看似是行政部门,其实却是综合性的权力部门,其在锦衣卫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北镇抚司镇抚使是孙玄,这人宋楠接触过几次,看上起很低调,但既被任命为北镇抚司镇抚使这个要职,显然是牟斌极为亲信的左右手;混迹在锦衣卫这么长时间,宋楠也基本上摸清了牟斌身边的主要左膀右臂,南北镇抚司镇抚使孙玄和孙玄,外加上一个京中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石文义,这三个人应该是牟斌最为信任的人了。 宋楠的公房被安排在北镇抚司衙门二进东首的大跨院内,前几日来参与审内承运库案的时候,孙玄便已经领宋楠来参观过,院子打理的整整齐齐,公房内的红木桌椅都是崭新的,擦的光可鉴人,连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是上等货色,起码从表面上来看,孙玄对自己这个新任的副手还比较尊重照顾,但事实上是否如此,便天知道了。 宋楠进到院内的时候,两名身材高大的锦衣卫军官带着一队二十多人的旗校站在路边行礼,声音如炸雷般的喝道:“给宋副使行礼!” 二十多人啪的挺胸立正行礼,吓了宋楠一跳。 “卑职万志、王勇率亲卫队向宋副使报道。”那两名军官上前拱手道。 宋楠道:“亲卫队?” “回禀大人,奉孙镇抚之命,今后宋副使的安全由我等负责,卑职等听任宋副使调遣。” 宋楠摆手笑道:“不必了,我有什么好保护的,再说我也有自己随身的亲卫。” “这个……”万志为难道:“孙镇抚说了,宋副使是北镇抚司要员,必须由咱们亲卫营派人保护,还请宋副使让我等履行职责。” 万志张着一张阔大的国字脸,脸庞上数处愈合之后隆起的疤痕,看上去甚是勇武和彪悍。 宋楠可不吃这一套,他知道,牟斌现在对自己恐怕是极为不满,自己又没有个好理由去跟他解释一番,现在皇上下旨升了自己的官,他不得不遵命,但心里肯定是不爽的;北镇抚司中自己没一个亲信,若是任由孙玄派了些人跟在自己身边保护,岂不是平白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那自己的一切行踪可就毫无秘密可言了。 “你们去回禀孙镇抚,便说我无需保护,辛苦各位了,去。”宋楠迈步往里走。 “可是……”万志还待辩解,宋楠脸色一沉回过身来道:“怎么,我说的话你没听清是么?” 万志王勇赶紧拱手道:“不敢,卑职告退,叨扰大人了。” 宋楠哼了一声走远,万志王勇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宋副使为何不高兴,只得无奈的带着人走了。 宋楠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务,具体负责的事务还没分派,宋楠也不会主动去要求,总之叫干什么干什么,没事最好,打个转便回正南坊自己的老窝去跟侯大彪郑达黄辉他们去吹牛去,可比在这里自在;外间的七八名书吏杂役也无趣的很,浑没正南坊孙三秦四他们活络,问个话都战战兢兢的说不清楚,宋楠很是无聊。 喝了三四杯茶水之后,外边院内的菊花飘来浓郁香气,熏得宋楠昏昏欲睡,宋楠赫然起身抓了头盔戴上,招呼李大牛等亲卫便打算回正南坊,不在此地浪费光阴;刚抬步出了公房,便看到院门口一群人涌了进来,当先那人正是个子不高,正是长相清俊的北镇抚司最高官长孙玄。 孙玄远远拱手笑道:“宋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宋楠忙笑着迎上施礼道:“坐着气闷,打算回正南坊办差去,我那里还有几桩案子要办。” 孙玄呵呵笑道:“忙什么,案子天天有呢,知道兄弟你干事勤快,但也不必这么拼命,来来来,进屋叙话。” 宋楠笑道:“大人请。” 孙玄扭头对身后跟随之人道:“都在院子里待着,我和宋大人有要事商谈,不准人进来。” 两人回头进了公房中,杂役上了茶水之后便被孙玄命令不准进来,宋楠益发觉得诡异,不由自主提高了警觉。 “宋副使,早间我去总衙见牟指挥了,听说你来时去我公房见我了?” 宋楠笑道:“那是自然,来衙门自然要去上官那里打个招呼,说起来这可是我第一次正式来到北镇抚司衙门入职呢,以前虽也常来常往,但那都是为了公务匆匆来去罢了。” 孙玄笑眯眯的道:“宋副使客气了,你我哪有什么上下官之分,弟兄们搭伙办差,相互协作罢了。” 宋楠道:“不敢。” 孙玄道:“刚才万志王勇去我那里说你不愿他们作为亲卫随身保护,是什么缘故?” 宋楠道:“我有亲卫随同,何必麻烦两位,多腾些人手办案岂不是更好么。” 孙玄一笑道:“宋副使,你恐怕是会错意了,万志和王勇可是我北镇抚司的得力干将,我之所以将他们分派到你手下亲随,便是因为我想让你分管你擅长的侦缉缉捕之事;你知道,咱们北镇抚司侦缉的可都是大案要案,若无得力手下恐怕不成啊。” 宋楠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从正南坊中挑选的人手似乎也能胜任。” 孙玄摇头道:“宋老弟,你现在应该将主要精力放在镇抚司衙门里,那正南坊只是兼职,迟早要放手的;似你宋老弟这般人才,又怎会屈居于一坊之间?那万志和王勇可是厉害,你听说过咱们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么?” 宋楠笑道:“倒是听说过。” 孙玄笑道:“虽是旗校之间的戏言,我北镇抚司并无太保这个官职,但却也不是完全无稽,北镇抚司辖下确有十三个得力之人,武功一等一的好,万志和王勇便是其中之二,私下里的排名在五六之数,我特意将他们调给你使用,也是一番好意呢。” 宋楠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大人照顾,可是我确实不需要。” 孙玄把脸一沉,道:“宋兄弟,你这可是有些不近情理了。” 宋楠不答,只微笑不语。 孙玄垂头想了想道:“也罢,你我不妨开诚布公,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宋楠笑道:“想什么?” “你认为我孙玄是借机安排人手在你身边监视你是么?” 宋楠微笑道:“孙镇抚岂会这么想?” 孙玄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院子中灿烂的阳光轻声道:“我孙玄虽不是心机玲珑,但一些苗头我还是看的出来的,今日牟指挥找我去说话,便是关于你的。” 宋楠一怔,不知如何接口。 第一九九章 兔死狐悲 ( )(起早下乡帮着老爹老娘劳动改造去,设了自动更新,也不知能不能更上。)第一九九章 “宋副使,今日我不妨把话说明白,内廷承运库一案震动朝野,这不仅仅是一桩案子,而是干系到内廷权力的归属,我想这一点你事先便一定知晓了。但你身为锦衣卫中一员,却私下行事,甚至没透露一点点的消息,是否有些太过。”孙玄声音平静,但却隐含着威严。 宋楠皱眉道:“镇抚大人,这不能怪我,你知道皇上召见卑职,要我私下奉口谕行事,卑职岂敢违抗圣旨。” 孙玄转身道:“这是托辞,牟指挥说,在此之前,你曾登门询问其对内廷纷争的意见,牟指挥亲口告诉你莫要参与其中;皇上即便是要查此事,大可召我北镇抚司去办,为何要你正南坊外城衙门去办?” 宋楠道:“这个恐怕要去问皇上了,皇上要谁去查我又如何知道?” 孙玄摇头道:“皇上不会不懂这些,便是皇上不明白,你也该说清楚这一点,我们都不是睁眼瞎,整件事其实是你主动查出,压根不是皇上授意,倒有可能是刘瑾求你帮忙,我说的对么?” 宋楠道:“是牟指挥这么说的么?” 孙玄冷笑道:“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 宋楠咬着下唇想了想道:“好,既然如此,我也不隐瞒,此事确实是我暗中进行的,不过并非为了刘瑾,而是为了我锦衣卫和我个人罢了;王岳范亨和外廷文官之间似有协议,内廷权力之争看似与我们无干,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旦这次刘瑾落败,范亨王岳将气焰更甚,我锦衣卫衙门岂非日子更加难过?范亨派罗芳数次欲置我于死地,你们应该知道,无论于锦衣卫衙门还是于我个人,我都不得不这么做;再说王岳范亨又非冤枉,库银被贪墨数百万,难道不该受到惩罚?” 孙玄脸色凝重不说话,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叩击。 宋楠说的兴起,继续道:“我就不明白了,牟指挥为何要因此事怪罪我,范亨对咱们锦衣卫压制良久,对他还有什么好怜悯的?抛却我个人因素,便是站在锦衣卫的立场上,牟指挥也不该怪我,这恰恰是咱们锦衣卫凌驾东厂之上的好机会;刘瑾得我锦衣卫相助才有今天,东厂在他手中起码不至于像之前那般势如水火,这难道不是好事?” 孙玄还是不答,看着宋楠,眼中满是讥诮之色。 宋楠道:“我明白了,是不是牟指挥认为我没把他放在眼里,事情没跟他禀报私自行动?若是这个原因,我便去总衙亲自请罪便是了,要不便辞了官职便是,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孙玄喟然长叹道:“宋副使,你毕竟还是嫩,以上若是你真心的辩解,我倒是对你不好指责了;范亨几次欲致你于死地,你定是心中责怪牟指挥不替你做主,罗芳等人被你抓获,你也曾建议借此将范亨拉下马,但却被牟指挥驳回,想必你心头也很是疑惑。但是你想过没有,牟指挥为何会这么做?” 宋楠摇头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牟指挥怎么想的我哪里知道。” 孙玄道:“那我便来告诉你,我锦衣卫和东厂本就是一体,虽说之间常有摩擦,但打个比方,咱们两家便是皇上手中牵着的两条恶犬;两家之间吵闹争食司空见惯,但一条恶犬要是咬死另一条,活下来的那一条也要受主人严惩,你明白这个道理么?这便是为何你抓住了罗芳的把柄,牟指挥却不得不将罗芳移交给范亨,任由大事化小的缘由。” 宋楠道:“那在内廷这件事上,牟指挥又为何要怪罪于我?范亨倒台又不是由于牟大人之故,大家都只会认为是和刘瑾之间争宠所致,即便是我正南坊参与其中,也只是奉皇上之命行事,皇上又怎会怪罪。” 孙玄道:“我再打个比方给你,主人家养了两条恶犬,某一日这主人家死了,新来了一个主人,而其中一条恶犬对着新主人龇牙,你说作为新主人该怎么办?” 宋楠道:“还能如何?打死了事。重新养一条罢了。” 孙玄道:“好,打死了事,倒也干脆,但另一条会怎么想?” 宋楠想了想忽然惊道:“兔死狐悲!” 孙玄缓缓点头道:“你终归还不算太笨;新主人必养新犬。以前的恶犬龇牙,只会让新主人认为所有的恶犬都忠于原主人,新主人是不会留着不忠于自己的恶犬的,势必会重新豢养;范亨倒了,刘瑾便是新犬,牟指挥会怎么想?皇上是否会认为锦衣卫也需要改造,牟指挥是否忠于自己?会不会像范亨一样像皇上龇牙?这便是牟指挥所考虑的事情。” 宋楠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打死了第一条便有第二条,牟指挥原来是在担心他的位子啊。” 孙玄冷笑道:“谁不担心自己的位置,新皇即位改地换天,一朝天子一朝臣,除了勋戚皇室,内廷外廷谁不担心?你以为文官们闹腾只是为了对刘瑾不满么?究其原因便是不准让皇上养新犬,有一便有二,你瞧着,刘瑾不是个简单的人,这次翻了身之后,恐无人能压制住他了。” 宋楠心头豁然,孙玄分析的已经很到位了,而且句句在理,有些是自己想到过的,有些却是压根也没想过,牟斌为何会按兵不动,便是认为范亨王岳必能压制住刘瑾,范亨再嚣张,起码不会对他牟斌的地位有所影响,而刘瑾则不同,他的胜利则代表着新势力的蹿升,牟斌岂能不担心自己的职位。 “孙镇抚为何会和我说这些?”宋楠忍不住问道。 孙玄回转身来坐在案后眯着眼道:“你又问了一句幼稚的话。” 宋楠明白了,只是却实在说不出口来。 孙玄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些?简单的很,锦衣卫内的中高级官员只有自己才最安稳,说的难听一点,若说新犬的话,自己恐怕也算是其中一条;牟指挥都担心自己的位置,孙玄孙玄他们谁不怕?几乎懂得这个道理的人都会想到这一点,而孙玄此举恐怕是为了跟自己搞好关系,留条后路了。 “我虽是牟指挥一手提拔,但我是朝廷的官儿,可不是某个人的官员;牟指挥要我注意你的言行,对你严加监视,我却绝不会照做;你放心,万志王勇等人都是悍勇之辈,也没什么心机,我也根本不是要他们来监视你,你若不信,可自行在所辖营中挑选护卫。”孙玄淡淡道。 宋楠笑道:“不用挑选了,就他们两了,多谢孙镇抚指点迷津,听孙镇抚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孙玄笑道:“你只不要在心中以为我卑鄙无耻便成,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孙玄辛辛苦苦到了今日,可不想被一撸到底,我这么说宋副使可明白么?” 宋楠道:“完全明白,孙镇抚够坦白,行事也够果敢,宋某自愧不如;不过牟指挥为人不错,也许可以有办法帮帮他。” 孙玄斜眼看着宋楠道:“你真是这么想的么?” 宋楠道:“出自真心。” 孙玄笑道:“那你就想办法,我是没办法了,这一天迟早要到来,你瞧着。” 宋楠知道孙玄心中又在嘲笑自己幼稚了,不过对牟斌的印象也确实不坏,也许倒是可以侧面打听打听帮帮忙。 孙玄起身道:“宋副使,公务在身,我便不多打搅了,临行前我再给你露个消息,刘瑾已经开始行动了,我锦衣卫中早已不是铁板一块,石文义你知道么?” 宋楠道:“不是大汉将军统领么?” 孙玄神秘一笑道:“此君和刘瑾关系甚密,哎,莫道君行早,更有未眠人啊,有人比我还看的清楚,别问我是如何知道的,谁没有保命的家伙傍身?一切蒙在鼓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宋楠脊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石文义跟刘瑾这么快都已经勾搭上了,本来以为孙玄、孙玄、石文义是牟斌手下的铁杆亲信,今日一谈,顿时三观竟毁,三人中已经有两人另有他图了,真可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第二百章 得道鸡犬 ( )第二百章 从北镇抚司衙门出来,宋楠心情有些沉重,对刘瑾的迅速发力,宋楠隐隐感到一丝担忧,这家伙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对宋楠而言,刘瑾还不是威胁,就目前而言,刘瑾得势对自己很有好处。如果牟斌的倒台是必然的结局的话,宋楠自然不介意在其中分一杯羹。但宋楠告诫自己,不要和刘瑾交往的太深,种种迹象表明,刘瑾对权势的更大,也更加的不加抑制,但显然,刘瑾想权倾朝野,还需过了文官们这一关,而这一关却绝不容易过。 经过那日殿上的交手,外廷虽貌似败退,不过那是战略性的撤退,文臣们是不想搅进王岳范亨等贪墨库银的漩涡之中,只要机会合适,外廷必会卷土重来,自己要和刘瑾保持距离,否则很容易卷入其中;还是那句话,闷声发大财最好,坐收渔利从来都是个好办法。 不过,宋楠还是决定进宫一趟,一来探探刘瑾的口风,二来也见见皇上,侧面打听一下刘瑾赠给自己宅邸田产之事,皇上若不知情,自己便将刘瑾馈赠之物全数上缴,虽然肉疼,但绝不可为了这点利益而留下把柄。 宋楠由东安门低调进宫,路过东华门外御道之时,恰好碰到了带队出宫的趾高气昂的丘聚,丘聚如今执掌东厂,一跃从籍籍无名成为万众瞩目的督主大人,可谓是志得圆满,见到宋楠也不似以前那般恭谨,但态度还算是热情。 “哎呦,这不是宋千户么?不不不……是宋镇抚,恭喜高升啊,宋兄弟这升官跟坐二踢脚一般,空擦一声便飞上了天,哈哈,恭喜恭喜。”丘聚心情很好,说话也不似之前那般唯唯诺诺,竟然带着丝调笑。 宋楠呵呵笑道:“丘督主说笑了,丘督主才是坐了火箭上天呢,如今执掌东厂,跟咱们牟指挥平起平坐,宋某要叫一声卑职了,今后还请多多提携。” 丘聚哈哈笑着,一撩黑色大氅,动作潇洒之极,指着宋楠道:“宋兄弟啊,你就别矫情啦,这还不是刘公公信任,皇上赏赐么?你宋镇抚才是前途无量,话说牟斌的指挥使之位将来还不是你的么?” 宋楠忙道:“不要乱说,教人听见了可了不得,丘督主也莫要镇抚镇抚的叫,我这只是个闲职副镇抚使罢了,还要在锦衣卫里混日子呢。” 丘聚嘿嘿笑道:“瞧你吓的,至于么?你要是在锦衣卫混的不开心,不如来我东厂衙门做二档头如何?” 宋楠心头暗骂,这就叫一朝得势目中无人,以前见了自己都插不上话,如今竟然要自己去给他打下手,这数日之间,说话的口气便已经今非昔比。但宋楠清楚的很,丘聚不过是刘瑾的一条忠实走狗罢了,刘瑾聪明便聪明在这一点上,知道现在朝廷内外的眼睛都盯着自己,所以索性只挂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其余职务一概不兼,隐在幕后操控,可谓心机深如海。 “多谢丘督主提携,这事倒也使得,待我哪天在锦衣卫衙门混不下去了,便请丘督主赏口饭吃。”宋楠微笑道。 丘聚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这是要见皇上去么?” 宋楠道:“是。” 丘聚笑道:“那你直接去西苑太液池中的琼华岛,皇上和刘公公都在西苑呢。” 宋楠道:“皇上去西苑游玩去了?” 丘聚笑道:“刘公公带着皇上去看豹房的选址去了。” 宋楠一惊道:“怎地豹房还要建?” 丘聚低声嘿嘿道:“干什么不建?外边的老家伙们吵闹便不建了?刘公公说了,越吵越要建,皇上坐拥天下,连建个豹房都受人挟制,岂有此理。” 宋楠微微点头,拱手道:“那我便去西苑,告辞了。” 丘聚呵呵一笑,带着一群番子们横着膀子耀武扬威的去了。 宋楠从东华门入宫也不停留,直奔西苑而去,出西华门往北沿着宫城北行,一侧是浩淼碧波绿柳围堤的太液池,一侧是宫城高大的城墙,西苑本就是皇家休憩游玩之所,各种精致之处虽有些刻意,但确实是人间胜景之处,可惜宋楠压根无心欣赏,过了兵器局便可见一弯石桥通往湖心琼花岛,岛上白塔绿树,红宇黄廊倒映在碧水之间,便如人间仙境一般,美不胜收。 数百红甲金盔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数步一岗站在石桥上,见宋楠到来,桥头哨卡立刻有人上前喝问:“干什么呢?御驾在此,不准上前一步。” 宋楠尚未答话,一声呵斥便从桥上传来:“瞎了你的狗眼,宋大人你也不认识?还不滚到一边去。” 话音犹落,一名身材高大相貌魁梧的壮硕军官从桥上走下,拱手对宋楠道:“宋大人,这些家伙们不带眼睛,莫要见怪。” 宋楠认出此人便是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石文义,在宫中常见到,也相互间打过招呼,说起来自己也算是这石文义的手下,因为为了方便自己入宫,牟斌还让自己挂着个大汉将军的称谓。 “石大人,卑职有礼了,兄弟们也是履行职责,有何见怪的,皇上在岛上么?卑职想去见见他。” 石文义摸了摸浓密的黑胡子笑道:“宋大人,可莫要卑职卑职的叫,你如今是北镇抚司副镇抚使,官阶与我平起平坐,若自称卑职可是要折煞本官了;皇上和刘公公在岛北临水阁游玩,我命人引你前去。” 说罢回身招手,对刚才阻拦宋楠的那名锦衣卫大汉将军道:“那个谁,你引着宋大人去岛上,好生伺候着,瞎了眼的蠢材。” 那大汉将军红着脸过来,拱手行礼道:“宋大人,小人得罪了,请随我来。” 宋楠微笑点头,随着那大汉将军走过长桥登上琼花岛,沿着石阶道路绕了个半圈,远远看到一座长长的游廊横在岛边,便如一艘靠岸的画舫巨舸一般,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夹杂着呢喃的歌声和正德哈哈的笑声。 那大汉将军拱手停步道:“宋大人,小人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前面是带刀官护卫之职,小人不能靠近。……刚才的事,还请宋大人多包涵。” 宋楠笑道:“有劳了,不用介意,你做的没错,本就是职责所在,兄弟贵姓,什么职位?” 那大汉将军忙道:“卑职叶青林,供职于锦衣卫大汉将军营威字百户所,忝居总旗官之职。” 宋楠知道,大汉将军营一千五百多人,是个大千户所配置,辖下十五个百户所,分别以‘威武悍勇忠诚信义肃严勤慎’等字为百户所为名号,比之自己正南坊的第一第二百户所之类的称号自然是威风了许多。 宋楠客气的点头告辞,朝着岛边长廊走去,游廊四周,十几名御前带刀官在缓缓游荡,鹰隼一般的目光警惕的打量四周,对廊阁中歌舞嬉闹不看半眼;皇上身边的带刀官都认识宋楠,见宋楠到来也无人上前阻拦。 宋楠走入廊阁,廊内摆着一张长案,摆着各色美食瓜果,案后的软蒲上,正德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廊中一群舞姬随着丝竹翩翩起舞,刘瑾和高凤两人站在正德身旁,不时的俯身和正德说着什么,正德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一名小太监看到了宋楠,忙来到刘瑾身边低声告诉了他,刘瑾朝这边一看,脸上顿时笑意盎然,俯身在正德耳边说了几句,正德扭头看来朝宋楠招了招手。 宋楠上前行礼道:“参见皇上。”又对着刘瑾道:“见过刘公公。” 正德笑道:“来的正好,陪朕一起来看歌舞,教坊司的这几个舞姬的歌舞很是不错,若不是刘瑾将她们找来,朕都忘了宫里还养着舞姬了。” 宋楠笑道:“皇上忙的没空休闲,刘公公这是替皇上解乏呢。” 正德点头道:“小谨子有心,朕心里明白。宋楠,封你的官儿可还满意么?镇抚副使也不小了,我本想直接提拔你为镇抚,但小谨子说,那样的话会招致大伙的反对,朕想也是,反正你还年轻,也不急在这一时。” 宋楠看了刘瑾一眼,笑道:“皇上说的对,刘公公也是为了臣着想,就这个镇抚副使我都有些惶恐呢,多谢皇上了。” 正德摆手道:“你应得的,若不是你想了个办法,让朕出了一口气,要不然,朕要被李东阳他们逼的走投无路了,来来来,坐下陪朕看歌舞。” 宋楠看着刘瑾使了个眼色,刘瑾知道宋楠有话要说,伸手拍了拍巴掌,顿时歌舞丝竹之声停息,正德愕然道:“怎地停了?” 宋楠道:“臣有话要和皇上说,先停歇一会,天也近午了,着她们出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吃了东西身上有气力,舞姿岂不更加曼妙?” 正德笑道:“莫来哄朕,当朕不懂么?吃饱喝足焉能跳出轻盈之舞,不过有事说事,教她们回教坊司,午后还要回宫办事,哎!李东阳他们可是一刻不让朕闲着。” 第二零一章 同床异梦 ( )第二零一章 舞姬们累的半死,宋楠此举恰好解了围,这才一个个娇喘着退下;正德让宋楠坐下一起吃东西,宋楠也不客气,扯过一只蒲团来坐下,拿了点心便吃,刘瑾却没这待遇,站在一旁相当的羡慕。 宋楠吞下一只肉松酥饼,问道:“臣听说皇上真的打算在这岛上建座豹房么?” 正德道:“是啊,内承运库中的银子也追回来了,干什么不建?” 宋楠看了一眼刘瑾,刘瑾笑道:“宋大人不必看我,咱家只是提议了一下,是皇上应允的。” 宋楠微笑道:“刘公公,我可要多一句嘴了,这次咱们侥幸堵了外廷文官的嘴,若真的建豹房,恐大臣们又要拿来说事了,这又何必?” 刘瑾冷笑道:“怕他们不成?皇上可是天下万民之主,建个豹房还看他们脸色?” 宋楠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皇上是万民之主不假,但也许顾及大臣们的感受,稳定为先,何必弄得不可收拾。咱们做臣下的也不能图一时之快,固然大臣们管得确实有点多,但他们也都是我朝廷重臣,也是忠于皇上,忠于大明江山的,又不是仇人。” 刘瑾笑道:“宋大人倒是左右逢源,但你当日没见李东阳谢迁韩文他们的气焰,恨不得让皇上杀了我,若不是皇上英明神武震慑他们,咱家恐怕都没机会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了。” 正德皱眉道:“刘瑾,你这话说的过了,他们虽然有时糊涂,但宋楠说的对,他们都是忠于朕的臣子,对你的弹劾也是对事不对人,你若带着私人恩怨决意报复,朕是不准的。这件事也许需要斟酌一番,朕想好了再说。” 刘瑾翻着白眼不出声,有些恼火的看着宋楠,宋楠暗中一叹,刘瑾这是把自己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气氛一时有些沉默,正德提及朝中之事心中也有些不开心,吃了点东西,便命人围了帐幕坐在软椅上小憩。 刘瑾悄悄拉了宋楠到廊外责怪道:“你怎地跟我反着说话?皇上很期待这座豹房建起来,偏偏你来阻拦。” 宋楠皱眉道:“刘公公,我确实是为你着想,外廷吃了瘪正找不到机会发泄,这个节骨眼上何必去滋事?” 刘瑾道:“我可不怕他们,皇上喜欢什么我便做什么,内廷的事务还轮不到他们插手。宋楠,你也不要管了,这事咱家心里有数。” 宋楠无语,自己已经做了该做的,刘瑾非要找麻烦作死,自己也管不了。 刘瑾知道自己的话语有些重,于是转换话题道:“那些东西可还满意么?” 宋楠微笑道:“刘公公太客气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担不起,我还正想找你说这件事,东西我带来了,我可不能要。” 刘瑾笑道:“咱家知道你的心思,但你放心,这件事皇上是知道的,咱家还正要提醒你谢恩呢;皇上赏赐给你的东西你怕个球?咱家只是在一旁替你美言了几句罢了,踏踏实实的收着,没事儿。” 宋楠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价值几十万的宅子和田亩要真的拒而不受那要多大的勇气,皇上知道此事便大不相同了,秋后算账也算不到我的头上,倒也不必一本正经的询问正德是否有此事,待会借着谢恩试探一番便是。 “多谢刘公公了,虽是皇上赏赐,但我却知道是刘公公有心。” 刘瑾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若非你妙计帷幄,我那天便栽了,你还受了伤,手底下也有兄弟阵亡,没说的,抚恤的事情我给你想办法,总之不能教你吃亏。” 宋楠摆手道:“那可不敢了,此事我也沾光升了官,已经很有回报了,抚恤的事自有锦衣卫衙门里自行解决,刘公公不用操心,最重要的是刘公公能执掌内廷,这才是桩大喜事,这里是两千两银子,小门小户的也没什么大出手的,贺刘公公荣升内廷掌舵老大,恭喜恭喜。” 刘瑾嘿嘿直笑,道:“我若不收你定说我瞧不起你,罢了,谢了,我收了;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内廷掌舵的,只是个司礼监的小太监罢了。” 宋楠笑道:“你把我当瞎子么?” 刘瑾笑的发抖,道:“你怎会是瞎子,简直就是目光如炬。” 两人沿着岛边的石道缓行,宋楠一直想试探刘瑾关于石文义的事是否是真,又怕引起刘瑾的怀疑,正想着如何切入之际,刘瑾倒主动提起了。 “宋楠,有件事我要你有个心理准备。” “哦?刘公公请讲。” 刘瑾想了想道:“牟斌现在对你如何?” 宋楠实话实说道:“上回的事情过后,对我冷淡了许多,可能是责怪我没告知他实情,带着锦衣卫私自行动。” 刘瑾道:“这牟斌有些不识时务,我实话告诉你,本来皇上要直接提你为北镇抚司镇抚,确实是我从中阻拦了,因为我看出来牟斌的想法,怕他对你不利;若是直接提你为镇抚,势必会将在任的孙玄替换,据我所知,孙玄和牟斌关系甚密,我怕会刺激到牟斌,所以才建议先任副职。” 宋楠笑道:“挺好的,我的才干还足以担任镇抚司要职,就是给我个镇抚我也会拒绝,刘公公对我可算是尽心了。” 刘瑾道:“我可不是矫情,你我也算是朋友了,我自然希望你能升官的快些,就像当初的约定一样,咱家在内廷,你在锦衣卫,厂卫两家都控制在咱们手中,才会有踏实日子过。外廷的老家伙们若是有人挑事,厂卫一起查他们,不信他们没有不可告人之处,便是没有,也给他们捏造点出来。但此事却不能操之过急。” 宋楠点头道:“我明白,刘公公不必担心我有情绪,我确实没这个本事能控制住锦衣卫衙门。” 刘瑾道:“目前自然很难,牟斌在锦衣卫中根深蒂固,主要的几个衙门都是他的人,便是给你当个指挥使,你也无能为力;所以要循序渐进,慢慢挖空他的墙角,最后将他扳倒,然后你的日子便熬出头了。” 宋楠道:“刘公公考虑的是,可似乎有些难办呢?” “说难办也难办,说不难也不难,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也算是一战成名,有些人不用刻意去挖,他们也自然会倒过来,具体如何,便不用细说了,总之我刘瑾岂是当年吴下阿蒙,我可不会和王岳范亨那么蠢,内廷大权在手却不懂利用。” 刘瑾面色平静,眼中却射出热切的光芒,和之前谦卑的刘瑾判若两人;不用刘瑾明说,宋楠也知道石文义之事是真的,各方大洗牌之际,什么事情出现都不是意外,宋楠觉得脑子很乱,他需要静下来好好的理一理思绪。 随驾回宫的路上,正德证明了刘瑾的话没有撒谎,确实是他同意赐给宋楠宅第和田亩,只是正德也知道,这些事不能公开,所以便没有大张旗鼓。对正德来说,给宋楠赏赐是真心诚意的,宋楠的计策让他在群臣面前大露了脸,每每想起当日殿上百官的神情,正德便想大笑;对宋楠,正德是从心底里有亲近之感,这一点即便刘瑾也自叹不如。 回到宅中,宋楠吩咐不让人来打搅,独自一人躲在后院竹林间的草地上躺下,咬着草茎静静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细细思量。目前的局势有些混乱,内廷被刘瑾掌握之后,显然刘瑾还不会罢休,他要吸取王岳范亨轻易被扳倒的教训,要将锦衣卫也控制在手中,然则自己其实被刘瑾认为是手中的一枚棋子。 宋楠倒也没觉的有什么不好,刘瑾把自己当棋子,自己何尝不是也把他当作助力,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但宋楠告诫自己,借势上位固然可行,但归根结底是借皇上之势,刘瑾的一切权力都来自皇上,不管他如何蹦跶,皇上一声‘四道普’他立刻就蔫了。所以自己要保持跟刘瑾的距离,如果哪一天刘瑾对自己起了什么歹念,也可有制住刘瑾的后手,决不能让刘瑾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目前自己的还只是个小喽啰,看似春风得意,其实压根没有什么根基,勋戚有军队在手,文臣有朝廷财务政务大权在手,刘瑾有内廷在手,东厂,三千营都是他的硬实力,自己在锦衣卫中也还是个受排挤的角色,所以看清现实才不会盲目的乐观。 按照刘瑾的尿性,他既然已经向锦衣卫下手,也有可能在外廷发展眼线,文官们也不一定是铁板一块,宋楠倒是很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文官们都是死硬倔强之人,若刘瑾风头太过,双方的冲突会一触即发,若到那时,必是火星撞地球的一战,宋楠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知道内外廷的最终博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宋楠正自想的头昏脑胀,猛然间‘砰’的一声巨响传来,吓得宋楠一个激灵,一跃起身往内宅跑去。 西厢房院子里传来陆青璃的大叫声:“成功啦,成功啦,耶耶!” 第二零二章陆青璃的特殊才能 ( )第二零二章 后宅庭院内忙活的众人被巨响惊动,纷纷朝发声之处跑去,宋楠赶到的时候,叶芳姑、小萍、李小妹还有几名后宅伺候的蔚州来的大娘大婶们都目瞪口呆的围在花坛边一动不动。冰火!中文 宋楠拨开人群钻进去瞧,也是目瞪口呆,只见陆青璃满脸黑灰,手中握着一只黑乎乎的物事又跳又叫,那物事前端还喷着青烟,满鼻子的硝烟火药气味;再看花坛的青砖边缘有了一只大大的豁口,被掀翻的黑土上还往外冒着黄烟。 “怎么回事?青璃,你做了什么?你的脸怎么了?”宋楠忙问道。 陆青璃看见宋楠到来,高兴的叫道:“大哥,你瞧,我成功了,你不是说鸟铳威力不大么?瞧,我这只厉害么?” 宋楠头大如斗,这才想起数月之前自己带回家一只鸟铳,本是为了增强宅中防御而用,曾经抱怨过着鸟铳威力不强,射程不远,还装药麻烦等等,当时陆青璃在旁边问了几句,宋楠一时兴起便随便说了些后世的火器的特征和威力,诸如短小如手掌大小,无需点火,发射扣动扳机便可,什么射出的也不是铁砂而是旋转的子弹云云。 当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陆青璃便拿了鸟铳去试验,宋楠倒也不甚在意,陆青璃本就是个好奇心重的女子,但这等机械知识岂是她一个小妞儿能明白的,加上这段时间自己也忙的够呛,便逐渐忘了此事;没想到她居然坚持不懈的捣鼓了几个月,今日居然弄出来了这只奇怪的玩意,还在院子里惊世骇俗的放了一枪。 宋楠不顾众人在场,赶紧扳过她小小的身子上下一顿摸索,羞得陆青璃面红耳赤扭捏不肯,宋楠板着脸检查了一遍她的身子,发现身上没什么受伤之处,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呀你,也太过分了,火器威力虽不大,但射到身上也不是闹着玩的,打到头脸之上弄不好会成了瞎子聋子,便是侥幸不中要害,也会变成大麻脸;而且院子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打到人可怎么办?” 叶芳姑捂嘴笑道:“还不是你这个当夫君的宠的。” 宋楠白了她一眼道:“这事你肯定知道,亏你也纵容她。” 叶芳姑哼了一声道:“你自己的人倒来怪我。” 陆青璃委屈道:“宋大哥,干什么便是一顿训斥,你还没瞧我弄出来的火铳呢,你瞧,跟你说的一样,手掌大小,不用点火,安装木柄,装弹填药也方便,威力也很强呢。” 宋楠这才拿过那古怪的火铳仔细端详起来,那是一只装了木柄的奇怪物事,上面是一只造型古怪的漏斗口,还往外冒着青烟,连接漏斗口的是下部的一个弯弯的扳机,左看右看却无击火的装置, 宋楠疑惑的问道:“刚才你便是用这玩意发射的?” 陆青璃道:“是啊。” 宋楠咂嘴道:“这能有什么威力?” 陆青璃道:“不信?不信我再放一枪你看看。” 宋楠点头道:“可以,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陆青璃有些得意的道:“教你开开眼。” 叶芳姑摇头叹道:“宋楠,你也跟着胡闹,哎,家里再无宁日了。” 宋楠笑道:“你可别小瞧了火器,如果真的有威力巨大的火器,那可战力提升数倍,一个人握有火器的话,武林高手苦练数十年也不一定是对手呢。” 叶芳姑嗤笑道:“是么?我就不信火器能快过我掌中剑。” 宋楠一笑不答,心道:后世有个岛国被人丢了两颗炸弹死了几十万,这等事我若告诉你听,你定以为我疯了。 但见陆青璃从脚下一只木盒中掏出一根裹着黑油布,尾部露出火药引线的类似炮竹的东西,伸手将枪管往下一弯,露出黑乎乎的枪管后端,将那炮仗塞进枪管里,啪的一下合起来,那火绳恰好嵌在上端一个细小的空洞处伸了出来。 陆青璃麻利的用两边的铁片套上去固定好,娇笑道:“瞧好了。” 宋楠挥手让众人散开,陆青璃举起火枪,对准一颗枣树的树干扣动扳机,只见那漏斗口随着扳机的扣动缓缓靠近露在外端的引线,猛然间嗤嗤之声大作,漏斗口中显然盛放着引火之物凭此引燃了引线。 引线越烧越短,渐渐不见,众人捂着耳朵眯着眼胆战心惊的看着枪管上端小孔中冒出的丝丝青烟,心脏砰砰乱跳,数息过后,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枪管中冒出一团火光,黑烟弥漫之时,枪身猛地一跳,震得陆青璃身子往后一仰,宋楠眼疾手快一把揽住陆青璃的腰身。 陆青璃恍然不觉,挣扎起身叫道:“瞧那棵树干,厉害不厉害?” 宋楠赶过去一看,眼珠子在地上乱滚,只见那枣树树干被撕裂开来,十几处孔洞密布其上,胳膊粗的树干几乎被打穿了,原先韧性十足的坚硬树干现在恐怕轻轻一推便要折断了。 “厉害,真是厉害。”宋楠咂舌道。 “厉害,可算是没白费功夫。”陆青璃得意洋洋,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宋楠哈哈大笑道:“真有你的,没想到咱家小青璃成了奇技大匠了。” 陆青璃嘻嘻笑道:“你上回说要扳动扳机靠击发底火发射子弹什么的,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来,不过我用了这个小漏斗,里边放上耐燃的石炭,只要我搬动扳机,火绳进入靠近的小口中便自然会被引燃,这不也是自动点燃么?战前放入烧红的石炭即可,虽然也费些功夫,但可连续击发好长一段时间呢。” 宋楠不得不承认陆青璃的聪明才智,这等引燃手段还真是独具匠心。不过宋楠更感兴趣的还是陆青璃居然懂得做出来一个小炮仗一般的子弹来,这一场面像极了后世霸气的来福霰弹枪的方式,这可算是真正的创新。 宋楠取出一只陆青璃自制的小炮仗,撕开外边的滑不留手的黑油布包裹,发现里边仅仅是一小截的竹筒,后面填满了火药,前段是几十颗细细的钢珠。点着了后方的火药,爆发后的气浪将钢珠催发出去,确实是霰弹枪的原理,宋楠有些心服口服了。 自己虽对枪械知识不太感兴趣,但生在后世,总是知道一点这方面的知识,若是自己无事分心,苦思冥想之下有可能会想出这个办法,但面前的陆青璃可是毫无这方面的知识,只是凭着钻研的劲头,居然也想出了这一办法,而且还敢付诸实施,宋楠只能真心的在心里点了三十二个赞。 有了眼前这个玩意,宋楠顿时对大明朝的火铳鸟铳的印象统统改观,火器的威力自是不同凡响,若能逐步加以改良,统一装配,显然会数倍数十倍的提升战力;但就目前这个东西而言,还是缺点很大,首先这点火方式便值得诟病,这跟带着火折子点火没什么分别。 一旦认真的考虑起改良来,宋楠顿时回忆起许多这方面的知识,很多受材料工艺的局限肯定是不能适用的,但有两点,宋楠觉得可以提出来让陆青璃参考一下,没准这小妮子还真能做出一把真正意义上的霰弹枪。 “青璃,首先我对你表示由衷的敬佩,没想到你还有这方面的才能,我自愧不如。”宋楠亲自拿着毛巾替陆青璃擦拭脸上的黑灰道。 陆青璃眼中神采焕发,笑道:“真的么?这东西真的有用?” 宋楠道:“何止是有用,简直是宝贝;但我不得不说它还有改进的余地,但我动嘴可以,动手怕是没你在行,我可以提出两点建议。” 陆青璃道:“你说,我来改,不过这玩意花了不少银子,一百多两进去才搞出来了这么个玩意,你不会怪我乱花钱。” 宋楠暗自咂舌,果然科技创新的代价不小:“这事要保密,叫他们知道这么花钱,还不骂你是我宋家的败家娘们儿?不过我支持你,钱随便花,不仅如此,我还要找几个兄弟来听你调遣,专门弄这玩意儿。” 陆青璃喜道:“真的?那可太好啦,最近我也觉得这些东西挺有趣的。” 宋楠笑道:“难怪你整天昏昏沌沌的,李婶私下里还以为你有了宝宝呢,原来是在想着这玩意。” 陆青璃嬉笑道:“宝宝也要生的,但你既然觉得这个有用,咱们就让宝宝迟点出来,你快说有什么要改进的,宋大哥的主意一定能成。” 宋楠翻翻白眼心道:宝宝是你想他什么时候出来便什么时候出来么?还不是没种上玉,否则焉能容你倒腾这些。 “好,第一个建议便是点火的方式,石炭点火虽然巧妙,但不方便,若遇到下雨,石炭熄灭了,可如何使用?若仓促之间需要使用火枪,敌人焉能等你先点火?” “可是我实在想不出办法来呢。”陆青璃苦恼的道。 宋楠道:“我刚才忽然冒出来个念头,火绳极易点燃,只要有火星迸出便可点燃,所以,咱们可不可以用燧石点火呢?比如说,一扣扳机,以金属之物击打燧石蹦出火星,火星点燃引线,那不就可以解决了?燧石便是遇雨水淋湿也照样能生出火花,可不受天气影响,危急时刻掏枪便放,岂不更加的方便?” 陆青璃喜道:“果然是个好办法,不过怕是有点难度,但只要可行,我便一定能弄出来。” 宋楠道:“你试试看,没准我只是妄想而已,不成就放弃,也不要钻牛角尖。” 陆青璃点头道:“第二个建议是什么?” 宋楠道:“这个一定能实现,我建议你将单管改为双管,这样一次上弹便可二连发,一枪打不中还有第二枪,既节省时间,也增加了威力,你觉得如何?” 陆青璃跳起来道:“这办法好,一定能行,我这就去试试去。”说罢起身便走。 宋楠忙拉住道:“你急什么,这事儿慢慢来便是,我可不想你天天耗神费脑的折腾,特别是晚上,你可别忘了,晚上还要来陪我呢。” 陆青璃脚步不停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大事去,不用为我担心。” 宋楠愕然苦笑,陆青璃这是有些痴迷了,但愿不要作茧自缚,让陆青璃对男女之事失去了兴趣,每日姐妹二人陪侍左右,坐拥翻云,右抱覆雨,宋楠正爽的要命,可不想没了这样的好日子。 第二零三章 老公爷之怒 ( )(感谢花花的月票,求订阅给力,我打算酝酿爆发,求动力。)第二零三章 傍晚时分,宋楠翘着二郎腿在正南坊衙门里跟侯大彪几个心腹在闲扯淡,小郡主意外的来到了正南坊衙门中;自从很久以前大闹过正南坊之后,小郡主可是很久没来正南坊中了,众旗校们对小郡主依旧畏之如虎,慌忙跑来公房禀报。 宋楠吓了一跳,自己早就跟小郡主说了,他们之间要低调行事,去宅子里倒还可以,跑来衙门寻自己那便是不妥,老公爷可不是吃素的。 瞧宋楠慌慌张张的出门去,连帽子也戴歪了,侯大彪郑达等相互挤眼,暗忖:宋千户的克星到了;但谁也没讲义气的去帮着挡驾,因为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早有耳闻,宋千户和小郡主之间不清不楚,依着小郡主的脾气,宋千户恐怕是没少吃苦头,跟着去反倒让宋千户没面子。 前院的树荫下,小郡主一袭绿裙俏生生的站在那里,手中拿着马鞭儿无意识的扫来扫去,一干旗校偷偷的躲的远远的指指点点,听见宋楠的脚步声,众校尉便如耗子一般瞬间无影无踪。 宋楠快步走近,小郡主见宋楠出来忙喜笑颜开上前,抱住宋楠胳膊,宋楠忙道:“姑奶奶,这可是衙门里,你来便是不该,还这么大胆。” 小郡主道:“怕什么,谁敢多嘴,鞭子抽烂他的嘴。” 宋楠无语,拉着她走到墙根树丛后道:“什么事儿?不能去家里说么?” 小郡主不管,先抱着宋楠索吻,宋楠狠狠咬了她一会儿,小郡主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了手道:“去过了家里,你不在,我便来衙门了,当然是有急事儿。” 宋楠道:“怎么了?” 小郡主道:“我爷爷要见你。” 宋楠吓了一跳,惊道:“你爷爷见我?知道咱们的事儿了?” 小郡主红了脸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哥哥叫我来找你去府中,说爷爷有话问你。” 宋楠想了想道:“那咱们走。” 小郡主道:“你不怕我爷爷扒了你的皮?” 宋楠道:“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怕也没用,反正我搞了他宝贝孙女了,他爱怎么地怎么地。” 小郡主啐道:“说话真难听,什么叫……搞……搞了……” 宋楠低声道:“明日午后我没什么事,你来我家里,咱们后院小竹林见。” 小郡主更加羞涩道:“去……去小竹林作甚?” 宋楠嘿嘿笑道:“你说呢?二龙戏珠,看招。”说罢哈哈大笑,举步来到院子里高叫道:“猴崽子们,当你家千户不知道你们在偷听么?还不滚出来给爷备马?” 几名旗校灰头土脸的从墙边现身,赶紧牵了马出来,宋楠翻身上马往院外奔去,小郡主跺脚叫道:“红皮狗……等等我。” …… 国公府临湖水榭之上,英国公张懋正坐在水榭中看着眼前的美景,这片大湖上莲叶田田蔓延甚广,虽然时节不对,早已无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但秋日的荷叶由绿转墨,将败未败之时更见肥美丰沃,叶中高举的硕大莲蓬垂首爆籽,别有一番味道。 张仑匆匆而来,低声道:“爷爷,宋楠来了。” 张懋哼了一声道:“叫人备船。” 张仑答应一声,吩咐卫士备好小舟划近水榭一角停下;水榭尽头的长廊里,宋楠缓步沿着水上九曲长廊走来,小郡主跟在身旁,却不敢有任何亲昵动作。 张仑微笑迎上来道:“宋楠,多日不见。” 宋楠笑着拱手道:“小公爷气色不错,看来又升了官了嘛。” 张仑一笑,那日助宋楠一臂之力后,无意间捡了个功劳,本来就在积极运作监领神机营之事,这一回更是水到渠成,如今张仑一人手握奋武神机两营,可谓是志得圆满风光之极。 “彼此彼此,宋兄弟不也生了镇抚副使么?恭喜恭喜。” 宋楠哈哈笑道:“咱们每次见面要是都能聊些这样的话题便好了。” 张仑嘿嘿一笑道:“想的美,哪有这么多升官的好事。” 宋楠一笑,凑近低声道:“透个底,你家老爷子叫我来干什么?不会是要跟我算账,我这小心脏可跳的厉害。” 张仑看了宋楠一眼讥讽道:“你还知道怕?我可告诉你,老爷子正式取消了跟定国公府的婚约,受了徐光祚言语,心里正不痛快,这回你恐怕是讨不了好了。” 宋楠吓了一跳,转身便走,张仑愕然道:“干什么?” 宋楠道:“小公爷,看在你我也算是朋友的面子上,让我走得了,你家老爷子发起火来我可吃不消,你家老爷子可不像你小公爷这么好说话。” 张仑啐道:“怂包样,我好说话你便欺负我?我妹子……算了不说了,但你可别打着溜走的主意,老爷子架了小舟在水榭外等着你呢,你自己看着办,若想惹恼老爷子,我也不阻拦。” 宋楠叹了一声道:“罢了,便是国公爷要宰了我,我也龙潭虎穴走一遭了,为了小郡主,我可什么都愿意干。” 小郡主噗嗤一笑,张仑翻翻白眼斥道:“莫要胡说八道,你要是真心为我妹子,便不会坏她名节了,哼,想起来我便恨不得乱刀砍了你。” 小郡主红了脸不出声,宋楠知道张仑耿耿于怀此事,也不敢出声狡辩,默默拱手,快步走去。 水榭边的石阶下,张懋顶着竹笠手握撸桨,活脱脱一个打渔的渔夫,宋楠站在水榭上方拱手问好,张懋一句话也没说,只冲着船头努了努嘴,宋楠无奈拾阶而下踏上颤悠悠的小舟。 张懋木桨一点岸边,小船悠然驶出,往莲叶从中而去。 夕阳西下,红彤彤的彩光照的湖面殷红一片,欸乃声中,小船晃悠悠沿着水道进了莲叶从中,莲叶高大稠密,四周顿时光线暗淡,也有些寒意涌出。 宋楠无声盯着专注划桨的张懋,张懋不开口,宋楠也不好打破寂寞,只能暗中揣摩张懋的心思。忽然间船身一振,小舟停了下来,张懋伸手在船底的雨布下摸索,猛然间寒光耀眼,张懋竟然摸出了一柄薄薄细长的长刀出来,宋楠吓了一跳,张懋这是要宰了自己不成? 张懋冷冷看了宋楠一眼,忽然手起刀落,一声轻微的咔擦声响过,一只硕大的莲蓬便到了手中,张懋随手一扔,将刀子扔进船舱,伸手拨开莲蓬,取出一只肥大的莲子塞入口中,白胡子一抖一抖的咀嚼起来。 宋楠暗自松了口气,原来这老东西是故意吓唬自己,采个莲蓬也用刀子,摆明是要自己出丑。 “老公爷,莲子可连心同食,不用吐出来,精华尽在心中。”宋楠见老公爷呸呸吐出绿色的莲子心,忍不住道。 “哦?宋大人对莲子的吃法还有研究?”张懋低沉苍老的声音响起。 “莲子肉固然鲜美,却不及莲子心更具价值,莲子心虽苦,但却可清心,去热,止血,涩精。对年老之人更是有强心释血之效。”宋楠笑道。 张懋点头道:“唔……说的不错,可是这玩意太苦,老夫最不愿意吃苦的东西,谁给我苦吃,老夫便心中不痛快。” 宋楠笑道:“苦也不是什么坏东西,须知苦尽甘来,良药苦口之说,也不是全无根据的。” 张懋歪头道:“话虽如此,可是老夫不喜欢吃苦头,怎么办?” 宋楠笑道:“那也无妨,不喜欢便不吃便是,当我没说。” 张懋点头道:“有道理,可是有人硬是给我苦头吃,让我心头郁郁,你说怎么办?” 宋楠道:“谁敢给您苦头吃,这不是找死么?” 张懋道:“依你的意思,没人敢给老夫苦头吃了?” 宋楠硬着头皮道:“我想应该没有。” “若有便如何?老夫想宰了他,可以么?” 宋楠苦笑道:“这个……老公爷想怎么办便怎么办,下官可不敢胡乱出主意。” 张懋呵呵冷笑道:“你是心虚,因为给老夫苦头吃的便是你这大胆的小子,你的胆子快要上天了,你可知道,老夫已经忍无可忍了。” 宋楠愣道:“国公爷何出此言?” 张懋一把抓起刀子,身子一探,刀尖顶上宋楠的喉头怒道:“无耻的东西,还敢抵赖,我国公府数代威名岂容你玷污亵渎,自己说,想怎么死?” 宋楠静静道:“老公爷要我宋楠死还不是如同碾碎一只蝼蚁,但我想问问,为何要杀死在下呢?” 张懋啐了一口道:“你还装,仑儿全部告诉我了,无耻的东西,竟敢诱骗媗儿,侮辱亵渎我国公府,我岂能容你。” 宋楠暗叹一声,果然是没能隐瞒的太久,老公爷还是知道了,事已至此,抵赖无用,宋楠反倒冷静了下来。 “原来是这件事,那我算是死有余辜了,老公爷可以动手了,这件事是我的错,我绝不怨恨你,而且诚恳的向您道歉,我没管好自己,虽然我和贵府郡主两情相悦,但总归不能以此作为行为不端的借口。” “这么说你是死的无怨无悔了?”张懋冷笑道。 “无怨但有悔。”宋楠叹道。 “悔什么?” “悔我自己无法弥补小郡主,这辈子害的她孤孤零零的,始乱却不得不终弃。” 张懋手中刀微微一抖,冷喝道:“少耍花样,不要费心思为自己开脱,看刀。” 说罢手腕一翻,寒光凛凛直奔宋楠喉头割去。 第二零四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 )第二零四章 冰冷的刀锋带着一丝凌冽的寒气逼近喉头,宋楠甚至能感觉到刀锋触及寒毛的彻骨恐惧,他自然不信张懋真的会杀了自己,但满满的自信随着这凌冽一刀灰飞烟灭,这时候便是躲也来不及了。 然而,事实证明自己的判断并没有出错,下一刻,眼前银光一闪,张懋已经收刀,不知何时掏出一快棉布缓缓的擦拭刀刃了。 出刀收刀之间,动作快如闪电,身手不输少年。 若非刀刃上无血,宋楠还以为自己的头已经被这一刀削掉,古时有个典故形容刀锋快而锐利,一刀砍下,头已断,死之人却还能来得及说出一句:“好快刀!”。想到这里,宋楠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 “老夫这柄刀跟随我二十余载,已经十多年未染鲜血,但这把刀下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想当年戍边之时,长城下一战,我亲手宰杀鞑子兵一百八十名,刀口连个卷也没打。” 张懋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跟宋楠炫耀,擦拭刀刃的手温柔而有力。 宋楠脊梁后冷汗冒出,内衫湿了个通透。 “这柄刀是用来杀鞑子的,老夫不欲沾上我大明同胞的血,今日算你便宜,老夫带错刀了。” 宋楠苦笑不得,这个台阶自己圆的倒还可以,杀鸡焉用牛刀,看来自己在张懋眼中都没资格被这柄刀砍杀了。 “老公爷……”宋楠吁了口气道:“下回老公爷带对了刀,在下再来引颈就戮。” 张懋看着宋楠的眼光有些异样,从仓底摸出刀鞘来合上,轻轻放在一旁,擦擦手道:“你还真是不怕死,居然还有心情说风凉话儿。” 宋楠静静道:“在下怕死,但我是个有责任感的人,我犯的错自然要承担后果。” 张懋昂首看着天空,一行黑点在彩霞之下缓缓南飞,静默了半晌道:“老夫可以将娴儿嫁给你,但老夫焉知你不是狼子野心,万一我国公府的女婿是个虎狼之辈,岂不连累了我国公府数代建立起来的英名。” 宋楠道:“老公爷,为何便以为我宋楠是狼子野心呢?我自问与人无害,也没存心去害人。” “与人无害?”张懋呵呵笑了数声道:“弹指间将王岳范亨拉下马来,这还叫与人无害?诚然,王岳范亨有罪,但范亨擅自调动东厂番役全城围攻锦衣卫是死罪,王岳却罪不至死,再加上这么多年来,王岳执掌内廷,于大节上并无差错,不过是受了范亨的蛊惑罢了,为何难逃一死?” 宋楠皱眉道:“王岳?北镇抚司不是判决了他流放南京内务府当差么?谁说他死了?” 张懋看着宋楠道:“你当真不知?” 宋楠摇头道:“王岳到底怎么了?” 张懋缓缓道:“判决后押赴南京,路途上为人绞杀在柳林中,这不是你干的?” 宋楠惊道:“我压根不知此事……这件事我也是刚刚听您说才知道,在下不屑赌咒发誓,但确实并不知情。” 张懋皱眉道:“你居然不知情?那定是刘瑾等人私下的密谋了,连你也蒙在鼓里,这似乎有些不太应该啊。” 宋楠咬着下唇道:“想来定是刘瑾所为了,不过他的事跟我有何关系,我们之间可并不是一党。” 张懋微笑道:“哦?照你这么说,你和刘瑾倒是君子之交咯?” 宋楠摇头道:“也不是,我承认,在此事上确实帮了刘瑾的忙,但同时也是帮我自己。” 张懋摇头道:“你是想借刘瑾之力更进一步?老夫告诉你,刘瑾迟早完蛋,便是不完蛋你也是与虎谋皮,迟早反受其害。” 宋楠听张懋话中有话,静静道:“老公爷,我今日跟您老推心置腹,虽然我宋楠出身贫寒,但我从没有打过依附与人的主意;你们一直认为我宋楠无论是跟贵府小公爷结交,还是和……小郡主相恋……都是为了借力上位,这次你们也自然会这么想。想来是你们所见之人都是这般做派,你们也自然认为是人之常情,可我早就想通了,靠人不如靠己,谁都靠不住,在下也谁都不想靠。” “哦?你倒有这般志向?” “在下知道老公爷不会信,但也无所谓,我也没打算剖白什么,因为我无需向任何人解释我的行为;范亨数次欲杀我,我则寻机杀他报复,可不是为了刘瑾来设计他,当然刘瑾受益,间接帮了他的忙我也没法子。”宋楠正色道。 “若将来刘瑾想杀你呢?” 宋楠不假思索的道:“他想杀我,我便想法子宰了他,除非我无能斗不过他,那是自己没本事,被他杀了也无话好说。” 张懋哈哈大笑,声音响亮,惊得荷叶从中几只白鹭扑棱棱直飞出去。 “看来我张懋看走眼了,你还真是个人物。”张懋不知是真心夸赞还是出言讽刺。 宋楠道:“人物不敢当,努力求活,全力上进罢了;我身边一大帮亲人朋友,我既是为自己活,也是为他们活,可以拿走我的金银家产,但绝不能动我和身边之人的一根毫毛,谁动我便跟他死磕到底,这就是我宋楠。” 张懋微微点头道:“说的不错,这倒有点英雄气概了;宋楠,老夫也不绕弯子,你既然和媗儿走到了这一步,老夫也不欲家丑外扬,虽然你不是老夫心目中择婿的最佳人选,但老夫也不能不给你证明自己的机会。你在仑儿面前夸下海口,说两年之内必封爵位,老夫便容你这两年之约。” 宋楠起身拱手道:“多谢国公爷成全,在下感激不尽。” 张懋哼了一声道:“不要高兴的太早,吹牛谁不会?若是你做不到,你便需来我面前受死。玷污我国公府名声者,要么弥补之,要么付出生命的代价。老夫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宋楠虽然无半分把握,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拍着胸脯下了保证。 小舟上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宋楠知道,张懋是不得已选择了自己,自己若不能兑现诺言,自己休想能娶小郡主过门,张懋可不跟你讲什么道理。 “你既然说了一切靠自己,那么老夫也不想改变的你的志向,本来还想替你出一把力,看来还是算了。” 张懋偷偷打量宋楠的脸色,看宋楠有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失望,宋楠确实一脸的平静,毫无惋惜之态。 “不过……老夫也不想见你踏入泥潭中,你可以来讨些忠告,说不说看老夫心情,说了听不听看你自己。”张懋缓缓道。 宋楠喜道:“有国公爷的指点便足够了,先行谢过了。” 张懋一笑,划动桨橹往荷叶深处行去,伸手再摘下一颗莲蓬,这回倒是连里边的苦莲子心一起嚼了咽下。 “国公爷,今日不知你心情如何?若是心情还算不错的话,晚辈这就有事请教了。”宋楠笑问道。 “你倒是顺杆子爬,也罢,今日心情还算不错,你问问看?” “晚辈想知道,刘瑾执掌内廷之事,是好还是坏,对朝廷而言,是利还是弊?” 张懋微笑反问道:“你说呢?” 宋楠挠了挠头道:“我无所谓,只要不祸国殃民,谁执掌内廷都行。” 张懋微微一笑道:“你都知道答案了,何须问我?” 宋楠道:“您也这么认为?” 张懋道:“内廷是谁老夫才不管,一切在皇上手中;老夫绝非无偏向性,在老夫看来,刘瑾不如王岳,但内廷的权力落入谁手全在皇上,刘瑾或可权倾一时,但皇上一句话他马上便成落水狗。但皇上年幼,这可是变数。” 宋楠默默点头,但听张懋续道:“新皇即位,改天换地,刘瑾肯定要风光一段时间了,但需知李东阳他们也不是吃素的,谁不想一言九鼎?刘瑾越是闹腾,内外廷之争便越是剧烈,平静只是一时,风雨转瞬即来了。” 宋楠惊道:“老公爷看出什么苗头了么?” 张懋呵呵笑道:“你想套我的话么?想的美;老夫只告诉你,你在其中只是只蝼蚁,轻易便会为人所碾压,看似你春风得意,其实危险就在你身边;刘瑾的手太长,行事越是无所顾忌,便越会招致他人不满,而你已经被归为刘瑾一党,若刘瑾完蛋,你也跟着完蛋,老夫给你的忠告是,莫要成为众矢之的,除非你有把握能化险为夷。” 宋楠咂嘴道:“我被归为刘瑾一党了?是老公爷这么认为。” 张懋斥道:“无知小子,你当别人都没长眼睛么?不仅是你,连我国公府也差点被你扯进来,你别以为送了份功劳给仑儿老夫便感激你,差点让人以为仑儿是跟你串通好了助刘瑾一臂之力,虽然我国公府不惧他人,但内外廷之事上,我英国公府和其他勋戚侯爵均保持中立,这是大原则。” 宋楠郁闷无语,送了功劳还被人数落,上哪说理去。 “有些事仑儿会告诉你,你自己去应对,还有,你和娴儿之间要是弄出来什么风言风语,那咱们的约定便作废,老夫绝不容忍你败坏我国公府名声,明白么?”张懋声音冰冷,宋楠听出其中的杀气,只得连声应允。 张懋调转船头,两人一路欸乃,荡出荷叶连天的水道,水榭上已经掌起了灯火,宋楠远远望去,水榭的栏杆边,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倚在那里正朝这边张望,心头顿时一热。 那是小郡主在凭栏等待着自己归来。 第二零五章风雷动 ( )第二零五章 水榭上设了宴席,张懋自重身份自然是不与同席的,张仑做东相陪,宋楠本想叫跟随自己前来的北镇抚司亲卫队万志和王勇上来喝两杯水酒,但这两人很是知趣,言明保护上官职责重要,坚决不上桌喝酒,只跟亲卫队兄弟们在外边的厅里吃了些饭菜,便三三两两的侍立在水榭外边。 宋楠本也有试探之意,万志和王勇毕竟是镇抚司的人,今日故意招呼他们前来,便是想借此试探,这两人也不知是实心实意的忠于职守,还是故意避嫌不就。 张仑殷勤布菜敬酒,虽然张懋不领情,但张仑还是从内心中感谢宋楠的,毕竟因此事助益,让张仑拿到兼领神机营的位置,若无此功,即便拿到这个职位,恐怕也被人所诟病了。 酒席宴上,张仑果真透露了王岳范亨落马之后发生的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细节,当天下午,李东阳和谢迁便联袂来拜见英国公张懋,他们是来要求张懋对张仑参与其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虽然张仑自称是率兵去西校场操练路过,救了宋楠纯属偶然,但这个理由明显站不住脚,张仑所率奋武营驻扎在东城,要操练也是去东城校场才是,跑去西校场本也没什么,但恰好准时准点的在大明门外遇到宋楠他们,这便有些让人生疑了。 张懋自然是安抚两位内阁大学士一番,保证纯属巧合,英国公府绝不会参与内廷争斗之中,张仑也决计不会是支持刘瑾而带兵参与;有了国公爷的保证,两位大学士这才放心离去。 宋楠从这件事中隐隐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那日殿上内阁弹劾刘瑾不成,事后立刻来国公府可不是兴师问罪,真实的目的是询问张懋的立场罢了。这说明,文臣们并不甘心失败,若英国公府所代表的勋戚权贵们依旧中立便罢,若他们支持刘瑾,文官们恐怕再想对刘瑾等人进行下一轮的攻击便不太可能成功了。 内阁大学士的行为透露出一个危险的信号,那便是外廷文官们还会进行下一次的进攻,至于是何时何处何地倒不得而知。 宋楠明白凭自己现在的实力,基本上是孤家寡人一个,在朝廷中几乎无帮手,一旦自己被人攻击弹劾,连个出来说话的都没有;正德也许会替自己开脱,另外有可能便是刘瑾他们几个了,但若刘瑾也置身在矛头之下,他自顾不暇,有如何能帮自己开脱呢? 宋楠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如果文官们再次发动对刘瑾的奏议,那么自己是帮还是不帮?帮了,便将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好的结果是挫败文官们的奏议,刘瑾地位如故,自己也可保全;不好的结果是,刘瑾倒台,自己跟着受牵连。 张懋说的很明白,很多人已经将自己视为刘瑾一党,刘瑾倒台,自己断无幸理。自己和国公府之间的瓜葛恐怕很多人都已经知道,别的不说,牟斌和锦衣卫中的上层肯定都是知道的,小郡主来往自己的宅中也从不避嫌,再加上张仑这次的意外巧合的帮助自己,这些事儿一联系起来,怎也瞒不过那些专门精明之极的官员们。宋楠倒有些怀疑那李东阳和谢迁来到英国公府中的另外一个目的便是打探自己跟国公府之间到底有何渊源。 帮还是不帮?答案似乎很明显,不帮的话,刘瑾完蛋,自己跟着完蛋,帮了还有一线生机;宋楠忽然发觉,自己看似隐身事外,其实却早已经深陷其中了。 宋楠头疼不已,选择是两难的,怎么选都有巨大的风险,唯一能期待的便是内外廷相安无事,不需要自己做这个选择最好。 …… 然而事实正在朝宋楠不想看到的状况在发展,十月十九,先皇弘治的灵柩移入已经完成地下玄宫的泰陵墓室安葬,在此之前,灵柩暂放在太庙供奉。弘治未入土,群臣们总还是感觉先皇犹在,随着弘治皇帝的棺椁隆重的葬入泰陵中,所有人都意识到,先皇的时代确实是结束了,弘治十八年这个年号将永远成为过去,年一过便是正德元年了。 文武百官在安葬当日尽皆涕泪横流,其中哭的最凶的便是外廷的文官们了,数日来,文官们题写悼念的诗文数百首,殷殷追忆之情不忍卒睹;有心人从这些诗文中自然能读出很深的含义来,如此隆重的追忆先皇,换个角度来看,便是对新皇即位以来的不满。 人不如旧!先皇在世时,文官们滋润的很,先皇对文臣们礼敬有加,文官们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大多得到了满足,一换了皇帝,文官们才发现,以前对弘治百般挑刺是多么愚蠢的行为,现在换了新皇帝,以前的滋润幸福时光再也没有了。 新旧皇帝一对比,便知区别如天上地下之别;先皇勤勉,早晚朝外加平台召见,有事还可直入乾清宫上奏,而新皇帝连早朝都不准时,是不是称病偷懒,几天不见影子。 先皇每逢经筵比恭谨参与,像个乖乖的小学生一般聆听众大儒宣讲史经典籍,风雨无阻;而新皇,经筵已成摆设,往往口头答应,信誓旦旦,一到时间便无影无踪,满宫寻不见人影;害的想好了的一番教诲憋在肚子里无处宣讲,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从晨钟等到暮鼓,最终不得不无奈叹息。 这些倒也罢了,政务上,原本奏折呈上之后,先皇必认真批注,若有意见相左之处,便召见群臣商议,求同存异,一派融融之风,原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也很少从中作梗;而现在,奏折递上,数日无消息,几桩大事都被搁置或者驳回,宫内传来的消息称,皇上大部分的奏折都交给刘瑾来处理,被搁置驳回也都是刘瑾的主意。 凡此种种,外廷文官们的忍耐力终于到了极限,十月二十三,当西苑豹房终于开工建设,预算达六十五万两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内阁和各部文官的愤怒已经再也压制不住了。 当晚,李东阳在自己的宅邸聚集了内阁三大学士,六部九卿以及各部门的左右侍郎,六科给事中等数十名文臣商议对策,几乎毫无异议的便达成了共识。 户部尚书韩文撰奏章弹劾刘瑾等人,将刘瑾、张永、高凤、丘聚等从东宫跟随而来,现如今均身居要职的太监们合成为‘八虎’;意即影射他们是皇上身边的虎狼之辈,历数八虎罪状数十条,包括教唆皇上玩乐嬉戏,荒废政务、挥霍内库财物、专权扰乱政务、结党排挤忠臣等重大罪名。 这一回,文官们下定决心要逼着正德表态改正,要除恶务尽,让正德诛杀八虎并处罚其同党,恢复朝政清明。 文官们一旦发起狠来也是很可怕的,一群人绞尽脑汁罗列了八虎的同党名单,而其中便有宋楠的名字。 当晚四更时分,留宿宫中的刘瑾被丘聚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丘聚本也留宿在东华门外的东厂衙门中,但宫外的一名役长深夜进宫告诉了他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差点没把丘聚吓出尿来,丘聚这才赶紧赶来见刘瑾。 刘瑾二话没说,赶紧出宫回到自己东安门外保大坊的外宅中,黑漆漆的外宅院子里,礼部侍郎焦芳正来回踱步焦急的在等着他。 甚至来不及寒暄,焦芳便将早些时候李东阳韩文等人商议的行动合盘托出。 本来被这个消息震的冒汗的刘瑾,在消息证实之后反倒冷静了下来。 “焦大人,明日早朝他们便发动么?” “是啊,刘公公,这回他们是铁了心了,韩文说了,要让皇上下旨斩了你们几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刘公公,可要小心啊,我能做的只是传递消息,明日早朝上我也要跟着他们附议,不然他们便会怀疑我,刘公公可莫要见怪啊。” 刘瑾点头道:“当然不会怪你,你已经对咱家尽了力了。” 焦芳道:“刘公公可有应对之策?” 刘瑾冷声道:“想杀我?有那么容易么?我会有办法的,咱家可不是王岳范亨,事到临头伸着脖子等死。” 焦芳点头道:“好自为之刘公公,这次牵扯了不少人,我告诉你,今晚上牟斌也在场,躲在侧房中不露面,可是被我看到了。” 刘瑾惊道:“牟斌?锦衣卫也掺合进来了?” “是啊,内阁大学士们也是不长进,为了对付公公,连平日不屑的锦衣卫也拉了进来,这次牵连的名单里有个人叫宋楠,不就是上次帮你扳倒王岳和范亨的那位么?他被列为你的同党,恐也难逃了。” 刘瑾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牵连的好,牵连的好,我还正担心他当缩头乌龟呢,你早些回去,莫教人生疑,有内幕消息马上告诉我。” 焦芳忧心忡忡的告辞而去,刘瑾本想立刻找齐八虎商议此事,但想了想之后猛然起身喝道:“备马,咱家不能安寝,某人也不得好梦。” 第二零六章 救人以自救 ( )(感谢三颗黄牙、飞翔的瓶子两位兄弟的打赏,感谢淡茶如墨兄弟的月票)第二零六章 宋楠好梦正酣,右胳膊上枕着叶芳姑,胸口上趴着陆青璃,身材逐渐茁壮的陆青璃习惯了这样的睡姿,每天必裸着身子趴在宋楠的胸口才能安枕,弄得宋楠每日火气很大,多日来耕耘不辍,身子也怪疲惫,一睡着便鼾声大作。 “公子爷,快起床,有客人来了。”小萍儿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叶芳姑睡梦中也很警觉,拿开宋楠握着胸口的蓓蕾的手掌,轻声唤道:“宋楠,醒一醒,萍儿说外边有客来访。” 宋楠悠悠忽忽的醒来,迷蒙着眼问道:“几时了,还有客人?” 叶芳姑看看黑漆漆的窗外道:“天还没亮,也不知是谁这么晚前来。” 宋楠欠身问道:“萍儿,是谁大半夜来叫门?” 萍儿道:“忠叔说是宫里的刘公公来了,在前厅等着呢。” 宋楠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怀中的陆青璃伸出雪白的手臂勾着宋楠不放,闭眼喃呢道:“夜里也不安生,宋大哥叫那刘公公明日再来好了。” 宋楠拿起衣服边穿边道:“半夜前来,必有急事,会不会是宫里出事了,我去瞧瞧。” 两姐妹知道抱怨也无用,忙伺候宋楠穿衣梳头,收拾妥当,宋楠用冷水擦了擦脸消除睡意,出门往前厅走去。 前厅中,烛火跳跃,刘瑾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烛火映得脸上阴森可怖,面色着实凝重。 “刘公公,怎地这么晚还来寒舍?出了什么事么?”宋楠踏进门来劈头问道。 刘瑾摆手示意跟随的几名小太监回避,宋楠见状也赶紧让忠叔等仆役回避,刘瑾拱手低声道:“宋大人,大事不好了。” 宋楠惊道:“是皇上出了什么事么?” 刘瑾摇头道:“皇上没事,你我有事了。” 宋楠皱着眉头听着刘瑾将得到的消息说出,脸上逐渐变色。 文官们动手了!终于动手了! 这虽然是自己意料中的事情,但没料到的是,自己也被列入名单,排在八虎之后,成为被弹劾的对象,理由便是自己在当侍读期间也曾教唆皇上玩物丧志,如今皇上不理政务耽于嬉乐也和自己有关。 当然这是表面的说辞,真正的原因恐怕则是因为宋楠和刘瑾走的太近,直接被归为刘瑾一党;若非宋楠非内廷之人,否则恐怕冠之刘瑾等太监的名头便不是八虎,而是九虎了。 “这帮家伙们是不甘心啊,上次没有得逞,这次看来要动真格的了。”刘瑾啧嘴道。 宋楠眉头紧锁,静静道:“刘公公,既知今日,为何不听我劝告,最近我虽很少进宫,但也知道你做了不少事情;哄皇上开心我不反对,但凡事要有节度,弄得皇上心都散了,每日政务不理,怎能怪大臣们如此?” 刘瑾被宋楠数落,心中不太高兴,但他明白,现在可不是跟宋楠摆谱的时候;宋楠刻意的保持距离,刘瑾也感觉到了,但这回火烧到宋楠身上,他也无法置身事外,心中恼怒可想而知,发几句脾气也是理所当然。 “宋大人,咱家是皇上身边的伺候的人,自然皇上爱做什么奴婢们都想办法去满足,这能怪我么?难道我天天跟皇上对着干?” 刘瑾索性将责任全部推到正德身上,摆出一副逼不得已的模样,全然不提正德的荒唐事都是他处心积虑所为。利用皇上少年人爱玩的天性,投其所好,赢得正德的欢心,正是刘瑾趁机巩固地位的办法之一。事实上,这段时间正德确实乐在其中,对自己也越见依赖,口中连宋楠也很少提及了,可见这办法其实很有效果,只是没考虑外廷的感受罢了。 “那豹房,我跟你说了多次,建了作甚?你却偏偏不听我的,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想借机从中捞上一笔罢了,内承运库的银子确实诱人,但你也不能全然不顾外廷的反应,哎……!” 宋楠确实有些恼怒,搞来搞去,无论怎样躲避,还是将自己搭了进去。 “是是是,宋大人勿恼,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如今要想法应对,天一亮上朝之后,他们便要奏议此事了,可没时间说这个。”刘瑾赶紧息事宁人。 宋楠缓缓坐下,沉思了一会道:“照你这么说,外廷这回是铁了心要铲除你们几个,还有我们这些所谓的同党了;我倒容易脱身,毕竟他们对我的指责有些牵强,我和可没教唆皇上做荒唐事。倒是你们,桩桩件件都拿不上台面,这回恐怕有点难。” 刘瑾冷笑道:“李东阳他们对你自然不会死缠烂打,他们的目的是扳倒我罢了,但你绝脱不了干系。” 宋楠道:“你说的这么肯定,那却是为何?” 刘瑾负手道:“因为你的顶头上司牟斌也参与其中,我恐怕正是牟斌不肯放过你,毕竟你和他关系闹僵了,他对自己的地位也感到岌岌可危,正好借此机会铲除锦衣卫中的异己。” 宋楠惊愕道:“牟斌怎么会参与这等事?” 刘瑾道:“我也觉得奇怪,不过事实正是如此,晚间文官的秘密聚会他也在其中。” 宋楠心头焦躁,牟斌参与其中,定也是下了决心,新皇即位才数月,先皇的绝对心腹王岳范亨便倒台,兔死狐悲之下,牟斌岂会不知自己也将步入后尘,也是残酷的现实逼着他不得不自保。自己虽不一定是他的对头,但从自己名单列入八虎之后可弹劾之列来看,牟斌在场却毫无反对之意,便可知牟斌已经放弃自己了。 “你打算怎么应对?”宋楠问道。 刘瑾道:“我打算一会去求见皇上,请皇上出来说话,想来想去该知会你一声,免得你蒙在鼓里。” 宋楠点头道:“那你去。” 刘瑾愕然道:“你不和我同去?” 宋楠道:“你的话比我不更有用么?要我同去何用?” 刘瑾冷冷道:“你还真打算置身事外?咱家可告诉你,我若早朝被他们弄倒了,你也玩完了,牟斌会将你一脚踹出锦衣卫去,这些文官们看似和善,但却个个心狠手辣,恐怕你也难逃追究。” 宋楠皱眉道:“刘公公这是在威胁我么?你可别忘了,我宋楠可没占着你刘公公的光大富大贵,相反恐我倒是帮了刘公公不少的忙,不要拿你内廷大佬的那副嘴脸来对我说话。” 刘瑾忍住怒火道:“宋大人何作此想,你我同舟共济,共同想办法应对便是了。” 宋楠晒道:“你出的主意自然是你自己去办,我觉得那办法没用,所以我不去求皇上。” 刘瑾愕然道:“我的办法没用么?这事只能求皇上,其他人也救不了我们。” 宋楠铁青着脸道:“你猜皇上会不会为了你刘瑾和身边的几名公公跟整个外廷对着干?怕是你面子还小了点;就算你替皇上建一千座豹房,外廷倾巢而出要制你于死地,你还是逃不掉。” 刘瑾愣道:“那你说怎么办?” 宋楠哼了一声不答,刘瑾低声下气的道:“宋兄弟,你我交情匪浅,目前也在同一条船上,何必计较咱家的一些言行?咱家对你可是实心实意的,此事若能解决,咱家定听你的,收敛为好。” 宋楠冷哼一声道:“你对我实心实意?那你告诉我,你跟锦衣卫中人达成了秘密协定为何将我蒙在鼓里?你承诺要将石文义推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何曾跟我提及此事,我试探问你,你还捂着盖着,你当我是瞎子还是聋子。” 刘瑾尴尬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楠道:“我自然知道,我又不是聋子瞎子,我只告诉你,锦衣卫里的事情你必须告诉我,因为我身在锦衣卫。谁做锦衣卫指挥使我也没意见,但我的人你一个不准动。” 刘瑾忙道:“干脆咱家推荐你当锦衣卫指挥使便是,你看可好?” 宋楠讥笑道:“你倒是见风使舵,我还没那个资格当,所以我压根都没想过,你以为我是在觊觎那个职位?我便是要当,也是堂堂正正的当上,可不会要你来推荐,你明白么?” 刘瑾干笑道:“咱家明白了,宋大人的本事比我刘瑾强,无需咱家来帮忙,宋大人手眼通天,皇上又对你不错,身后还有个英国公府的靠山,自然是什么都不用怕。” 宋楠冷笑不语。 刘瑾低声道:“也罢,宋大人,你帮了咱家多次,这回便当做再帮咱家一次如何?毕竟咱家被他们弄倒了,你也没什么好处,再说咱家只要身在内廷,总是对你宋大人有利不是么?” 宋楠吁了口气,心中告诫自己不要意气用事,刘瑾确实有些不像话,但自己也早已决定要救刘瑾以自救。何况宋楠也很愤怒于这帮文官不分的青红皂白党同伐异,将自己也列入刘瑾之流;保刘瑾便是保自己,国公府云云那只是刘瑾的猜测罢了,张懋的态度很明确,国公府绝不会为了自己去和外廷文官翻脸,这事还是要靠自己,谁都靠不住。 “刘公公,我今日的话也许失礼了些,但却发自真心,作为太子身边一同熬到今日的人,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希望刘公公以后不要犯同样的错误,大明朝是大家的,闹腾也要有个底线,弄得皇上连政务都不管,天下大乱,对你我有什么好处?” “是是是,宋大人说的是。”刘瑾点头如啄米,宋楠却看出来刘瑾一丝诚意也欠奉,若非以为自己能有好主意,恐怕早就翻脸走人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的刘瑾早已不是伺候太子穿衣吃饭的刘瑾了。 第二零七章 交锋之日 ( )(感谢ac我的爱兄弟的礼物)第二零七章 “刘公公,你的消息来源是否准确?别担心,我可没兴趣知道你在文官之中安插了谁作为耳目,我只是想知道,外廷这一次的底线是什么,是真的要斩尽杀绝,还是仅仅是加以惩戒,吓唬吓唬你们。” 刘瑾道:“其实告诉你也自无妨,通报我消息的是礼部侍郎焦芳,昨晚他便位列密会之中,全程参与,毫无遗漏。” 宋楠皱眉道:“照这么说来,外廷这回是铁了心要铲除你们了,照你刚才所言,他们的目的是要诛杀你和张公公高公公等八人,却不知有何回旋的余地。” 刘瑾骂道:“余地?你有所不知,外廷文官们其实最是心狠手辣,从来不留余地,能死的绝不留活路,岂能指望他们开恩。” 宋楠冷笑道:“那是自然,自己不与人留余地,又为何指望他人给你留余地;你对王岳不也是这么做的么?本已判决发配南京,半路却暴死于柳林,莫告诉我与你无干。” 刘瑾脸色阴沉闭口不言。 宋楠踱了几步道:“此事不可正面交锋,他们如果真的不留余地,这事倒还有几分胜算了。” “此话怎讲?” 宋楠停步俯身在刘瑾耳边道:“明日早朝之上,你可率几位公公抢先如此如此,瞧瞧外廷的反应如何?” 刘瑾惊愕道:“这……这怎么可以?万一皇上真的准了,文官们也真的同意了,那我们可怎么办?” 宋楠皱眉道:“这是以退为进之计,他们不追究,岂不是保住了性命?跟丢了性命相比,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这……他们若坚持赶尽杀绝呢?” 宋楠道:“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必会引起皇上的反感,今日庭上应该不会有结果,我早朝后觐见皇上,跟皇上好生的谈谈,相信必会比现在直接找皇上恳求更为有效。” 刘瑾尚自犹豫,搓着手眉头紧锁,似乎不愿采纳宋楠的计策,宋楠拱手道:“刘公公,事已至此,你若有更好的主意便自己去办,我这办法能不能有效也没什么把握,一切凭你自己定夺;但我提醒你,这件事关乎性命,若一步走茬或者操之过急,均可能无法挽回,自己掂量掂量。” 刘瑾还待逗留,宋楠毫不客气的端起了茶盏,那是送客的表示,刘瑾无奈,只得告辞离开。 离开宋宅之后,刘瑾快马赶回宫中,按照他的想法,这会子便要去向正德求情自然最好,但宋楠提醒的也对,一步走错便无可挽回,毕竟皇上才是最后的王牌,当事情真的无法收拾的时候,才是向正德求情的时机。 虽明知张永高凤丘聚等人不会有什么好办法,但刘瑾还是赶紧召集几人到一起商议,当刘瑾将事情告知众人的时候,除了事先知道的丘聚之外,其他人的脸都白了。 “咱们还不快去求皇上么?再过一会,一上朝咱们就都要完蛋了。”高凤尖着嗓子叫道。 刘瑾斥道:“慌什么?没用的东西。” 张永缓缓道:“刘公公,宋楠的办法你考虑过没有?” 丘聚骂道:“什么狗屁主意,这不是自己往坑里跳么?这小子是在坑咱们。” 刘瑾也皱眉道:“我也觉得不妥。” 张永摇头道:“我倒觉得宋楠的办法可以一试,各位公公想想,宋楠坑咱们对他可有好处?何况此事他也牵扯其中,帮咱们便是帮他自己,他没理由坑我们。再说了,咱们和王岳和范亨斗得你死我活,又有谁能如宋楠那样一锤定音,直接便抓住王岳他们的小辫子给拖下马来?在此之前,谁会认为那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咱们甚至都没往这上面去想。” 众人默然,这话倒也不为过。 刘瑾点头道:“说的也是,宋楠当初叫我弄只豹子进宫让皇上观赏,并乘机提出修建豹房之事,借此让内务府拨库银,逼得王岳和范亨徐智等人弥补亏空内部生乱,这一步步都是算计精妙;别的不说,单从他必知皇上会喜欢虎豹同意建豹房之事,便可知他对皇上知之甚深;也许他说的是对的,我们现在不该着急去找皇上,或许该按照他的计策去进行。” 八虎面面相觑,可宋楠的计划说不上是一个好计划,而且从表面上看来,是个馊主意,难道看着是个火坑,却要闭眼跳下去不成? 刘瑾下了决定,扫视身边的众人道:“罢了,我们八个能不能逃过此劫便看今日了,想你我本一无所有,如今在内廷权高位重,便是外廷文官勋戚贵族也不得不看咱们的脸色,这一切都是瞬间得来。天要给你,你不要都不成,天若拿走,咱们想留也留不住,不如豁达些,照着宋楠的办法干。该怂便要怂,只要熬过这次劫难,我刘瑾在此发誓,必对外廷那些家伙们施以十倍的报复,咱们若不立威,今后后患不断。” …… 送走刘瑾之后,宋楠再也无法入睡,肚子在院子里踱步;十月里清晨的天气很是寒冷,院内的青石板小道上也是湿漉漉白皑皑一层重霜。 叶芳姑和陆青璃倚在门口看着宋楠,宋楠踽踽而行的身影让她们觉得颇为怜惜。 “表姐,宋大哥可真不容易,每天烦透了神,操碎了心,好容易这段时间舒坦了点,又摊上这样的事情;表姐你说,大臣们真的会对宋大哥不利么?” 叶芳姑轻声道:“这世道,当官的有几个是有恻隐之心的?虽然宋楠也不是正人君子,但起码比那些人要好的多;宋楠受牵连,无非是朝廷里争权夺利的牺牲品罢了,那些大臣们也不是好东西,真不知道这一关宋楠该怎么过。” 陆青璃道:“其实也没什么,宋大哥也没犯大过,不过是受牵连罢了,大不了便不当官,咱们一家子和和美美在一起还不是一样的快活。” 叶芳姑轻轻点了点陆青璃的小鼻子道:“哎,真要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便好了;宋楠是做大事的人,岂是能天天守着咱们过小日子的,那还不憋疯了他。再说这世间岂有乐土桃源?如果真能与世无争的过日子,又怎会有你我姐妹这般凄惨的遭遇?宋楠便是不想平白受人欺压,才显得对权力及其渴望,这也是他最初的动力之一,他是看透了这一切呢。” 陆青璃轻叹一声,看着宋楠徘徊的身影不语,叶芳姑转身回屋,片刻出来,胳膊上搭着一件大氅,对陆青璃道:“你去给他披上,早间天冷,别冻坏了他的身子。” 陆青璃点头,抱着大氅悄悄走近宋楠身后,轻轻的披上宋楠的肩头。 …… 辰时,奉天殿外等候早朝的官员们已经列队等候,文官们没有像以往那般酸溜溜之乎者也的打着招呼,也没有相互间炫耀自己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得意诗作,更没有相互坏笑着低声交流昨夜帐里自家妾婢的长短肥瘦,他们一个个闭口无声,脸上平静,目光中带着兴奋和一丝残忍。 内阁三位大学士今日也收拾的清清爽爽,象征文臣之极的仙鹤补子绯色官服熨的一丝不苟,轻易不用的象牙板也捧在手中。 今日是大日子,对文官们而言,新皇即位之后数月的压抑和愤怒今日要全部发泄出来,他们将这今日视为一场战役,战役的目标便是内廷八虎及其党羽。 铲除八虎及其党羽,重振外廷威名,让小皇上正德不敢轻视敷衍外廷众臣。 这一战,是决定了外廷的地位,以及能否限制住皇帝权力,在大明朝朝政中有话语权的生死之战。 晨钟响过,厚重的大殿门吱呀呀的打开,一缕朝阳从门外射入殿内,一名当值太监跨出高高的门槛站在殿前台阶上,眯着眼适应着阳光,片刻后高声喊道:“请诸位大人上殿议事!” 第二零八章 群起攻之 ( )(感谢bobby、用户的月票。)第二零八章 文武百官列位站好,大伙儿仿佛都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往日嗡嗡的说话声一丝不闻,众目看向侧殿的帘幕。但见帘幕一掀,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露出半只白花花的脑袋,紧接着在萧敬的导引下,正德脸色苍白眼眶发青脚步虚浮的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刘瑾、张永、马永成、丘聚等人。 随着一声尖利的喊叫声响彻殿中:“皇上临朝……!” 殿内顿时悉悉索索一阵嘈杂,文武百官纷纷跪倒行礼,齐声道:“吾皇万岁!” 正德坐上龙座,掩着口打了个无声的阿欠,摆手道:“免礼,都起来。” 群臣起身整理衣冠站好,殿内恢复平静,萧敬颤巍巍的道:“各位大人们有什么事要上奏的么?” 文官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李东阳咳嗽一声微微点头,户部尚书韩文迈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正欲展开上奏,突然间,只见站在龙座侧首的刘瑾高声叫道:“皇上,奴婢有事要奏!” 文武百官们吓了一跳,大殿之内从来都是处理政务奏议,内廷太监平日和皇上面对面,压根无需占用早朝时间奏议,这刘瑾在搞什么鬼。 正德皱眉道:“刘瑾,内廷的事散了朝再说。” 刘瑾‘噗通’跪倒在地连连叩首,与此同时,马永成、张永、高凤、丘聚、谷大用、罗祥、魏彬等人也迅速来到刘瑾身后跪倒在地,拼了命的磕头。 “你们这是做什么?刘瑾,到底有什么事?”正德吓了一跳,一夜征伐数名宫女后倦怠萎靡的精神也受到刺激,一下子变得振奋起来。 “奴婢们有罪,奴婢们万死。”刘瑾咚咚磕着头,一丝一毫也没有作假,额头上已经青肿渗血。 文官们吃惊的看着这一切,脸上写满疑惑,韩文转头看看李东阳,后者做了个静观其变的手势,韩文将奏折塞入怀中,退回班列。 “朕要你说,到底发生了何事?”正德有些恼怒,刘瑾他们莫名其妙的这么做实在是让正德摸不着头脑。 “皇上。”刘瑾停止了磕头,额头上鲜血流下,混合着眼中的泪水一起流到嘴角,看上去着实可怖。 “皇上啊,奴婢们跟随皇上十多年了,一直尽心尽力的伺候皇上,无论在东宫还是皇上登基之后,奴婢们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效忠皇上,让皇上心情舒畅的治理我大明江山社稷;但奴婢们实在愚蠢,压根没想太多,不知道奴婢们的某些行为已经耽误了皇上治理国家大事,实在罪该万死。” 正德愕然道:“这是谁说的?” 刘瑾哀声道:“奴婢们自然是听到传言,朝中大臣们对奴婢等人已经咬牙切齿忍无可忍,甚至给奴婢们起了个八虎的浑名,意思便是说我们八个人已经是皇上身边的虎狼。这几日奴婢们苦思反省,终于知道我们已经错的离谱,今日特在早朝之上向皇上请罪。奴婢等八人承认无心之过,已经不适合伺候皇上,我们请求皇上革去我等内廷的职务,驱我等八人出宫,不论是发配边地,还是贬为平民,奴婢们都无怨言。” 正德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众臣炸了锅一般的议论纷纷,这一出便是做梦也想不到,刘瑾好不容易得了内廷的位置,居然会因为有人风言而辞官请罪? 李东阳等人的震撼更大,八虎之说昨晚才提及,今日刘瑾便已知晓,这说明昨晚的人之中必有人通风报信,具体是谁倒是不忙深究,刘瑾这样的行为目的何在?难道是知道今日众臣弹劾奏议便抢先一步示弱不成? 李东阳眼神制止众文官的交头接耳,示意看下去,听下去。 只听正德道:“刘瑾,只是些风言风语罢了,朕认为你们的差事办的还是不错的,不必如此,起来。” 刘瑾转了转眼珠子却不起身:“皇上虽不怪罪,但奴婢们自责甚深,皇上今日不责罚,奴婢们于心难安;他日若有人提及此事,还不是要惩罚我们,所以奴婢们请皇上务必责罚。” 正德笑道:“哪有这样的人,上杆子要罚自己。罢了,既然你们觉得自己确实有错,唔……便每人罚俸三个月好了,这样可满意了?起来,站到一旁伺候,大臣们都在看你们笑话呢。” 刘瑾高声道:“奴婢们领罚遵旨。”接着便要起身来。 文官们倒此时才明白,这是以退为进之策,赶在自己等人的奏议之前先领了这个小小的惩罚,接下来便没人能再对这八人提出什么奏议了,皇上都罚了,你们还说什么。 “且慢!”一声怒喝响彻大殿,正德都被吓了一大跳,只见韩文铁青着脸走上前来。 “韩文,你有什么要说的么?”正德不悦的问道。 韩文扫了一眼跪在身前的刘瑾等人,掏出奏章拱手道:“皇上,刘瑾等八人最大恶极,岂能这般轻易饶恕;不错,大臣们对刘瑾等八人的所作所为已经无法再坐视,这八人都是佞臣奸党,围绕在皇上身边实在是对皇上不利,现有内阁三大学士、各部尚书侍郎、六科给事、都御使、以及南京各部官员联袂提出的弹劾内廷八虎的奏折,请皇上御览。” 正德一愣,本将刘瑾的话当做笑话来听,谁知转眼韩文便出来证明这都是真的,这么多人联袂提出弹劾刘瑾等人,这架势可真是不小。 随着殿下呼啦啦跪倒一片重臣,附议之声不绝于耳,请求皇上严惩奸佞之臣的声音也一个比一个响亮,正德和武官勋戚们都明白了,这是一场预谋好的弹劾。 跪倒在地的几十名文官中三位内阁大学士李东阳谢迁刘健自不必说,是名震朝野的三位大人物,另外包括有吏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韩文、礼部尚书张升、刑部尚书闵硅、工部尚书曾鉴等各部巨头,外加上左右都御使张敷华和史琳,外加从南京各部赶来参加的重臣部首,这个阵容堪称空前豪华强大;这么多显赫的文官弹劾刘瑾等人,几乎没有人认为刘瑾等人能逃过此劫。 正德明显慌了手脚,虽然他是皇上,但对外廷大臣们却又着一种恐惧心理,毕竟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在此之前,文臣们连他最为景仰崇拜的父皇都不得不妥协,这种阴影自然深植于心中,驾驭住这些倔强固执耿直讨厌的老家伙们,对正德而言还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你们起来说话,都跪着作甚?”正德结结巴巴的道。 “皇上若不批准奏议,臣等便不起来。”李东阳沉声道。 “请皇上批准臣等奏议,为了大明江山,远佞臣,诛小人。”群臣齐声道。 正德脸色发白,舔了舔嘴唇道:“朕……朕还不明白刘瑾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呢。” 韩文沉声道:“皇上受八虎蒙蔽,自然是看不出八虎的居心,请皇上看看奏折,上边列举了八虎的罪状,一目了然。” 正德无奈,伸手道:“拿过来朕看看。” 萧敬取过韩文的奏折,展开铺在龙案上,正德一行行的看过去,脸上虚汗滴滴而下,自己在宫中的一切尽在纸上,扮商人,建酒肆,建豹房,蹴鞠打球,歌舞淫乐,听戏唱曲,以及不理政务,拒不出席经筵等等等等;正德看的自己都脸上发烧,做起来没感觉什么,只感觉开心舒坦,列出来实在是面上无光;这一切都被归咎为刘瑾等八虎的教唆和刻意的安排,得出的结论自然是八虎别有居心,妄图让皇上不理政务,从而把持朝政。 正德抬袖子擦擦脸上的汗,想了想道:“朕……朕觉得这上面说的有些出入,刚才刘瑾也自承有罪,但没你们奏折上写的这么严重,朕觉得诸位大人们是不是多虑了。” 韩文抗声道:“一点不过分,狼子野心已经昭然,难道非要等到不可遏制才去理么?” 谢迁道:“皇上需记住土木堡之祸,内廷太监王振便是蛊惑了英宗帝出征,以至于大败被俘,皇上岂能不加以防备。” “请皇上慎重以对,奸佞之臣其危害足以亡国灭种……” “皇上三思……” “……” 众臣七嘴八舌的叫嚷说,朝堂上一片混乱,这回不仅是正德,连勋戚武官们也皱了眉头,这些文官们实在太没有规矩了,把个朝堂弄得跟街头市场一般,谁都要插一句话来,毫无规矩可言,对皇上也是没有半点的敬意。 英国公张懋实在看不下去,高声喝道:“诸位大人,这是朝堂之上,诸位注意你们的身份。” 李东阳这才察觉文臣们有些失控,转头怒视数眼,众人这才略加收敛,等待正德决定。 正德咳嗽一声道:“那你们想要朕如何处置他们呢?” 李东阳道:“佞臣如虎,诛之永绝后患,并以儆效尤,警告居心叵测之人。” 正德睁大眼睛道:“杀……杀了?” “不杀难平诸位大人之怨和民愤,请皇上圣裁决断!”韩文沉声道。 “请皇上圣裁决断!”文臣们齐声道。 第二零九章 互不妥协 ( )第二零九章 殿中一片死寂,正德额上汗珠滴下,看着殿下满满当当跪着的数十文臣,以及面如土色的刘瑾等人,实不知如何做决定;第一次面对文官们的集体发难,十五岁的少年皇帝颇有无力之感。 “此事……此事朕觉得还需斟酌,诸位认为刘瑾等人罪大恶极,但朕认为还须……还须查一查,起码……起码要有真凭实据。”正德抬袖子擦擦脸上的汗珠,结结巴巴的道。 “皇上,还需要什么证据?臣等奏折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这些事件件是真,皇上对佞臣岂能心软?请皇上速下决断。”户部尚书韩文沉声道。 正德定了定神,今日殿上无人能替自己出主意,平日遇事还可征求刘瑾的意见,有时也召宋楠进宫问问他,可这二人一个是当事者,一个不在殿内,一时还真没有可问之人。 张懋、徐光祚等勋戚固然可以询问,但结果必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多数是‘请皇上圣裁’这一句话敷衍,毕竟勋戚贵族在内外廷事务上从来都是超然地位,从不轻易介入。 “朕还是觉得处死刘瑾等人责罚太重,况刘瑾等人适才已有悔过之意,李东阳,朕觉得将刘瑾等人遣送出宫,发配南京司礼监如何?既加以惩戒,又远离了朕,你看如何?” 李东阳见正德为难的模样略有些不忍,毕竟面前的是皇上,自己这帮人是臣子,今日之举便是要以弹劾刘瑾等人的名义逼迫正德就范,若能逼得刘瑾发配南京司礼监,目的其实也就达到了。谁都知道,南京虽设六部、司礼监、都察院等部门,看似和北京城一样的班底,实际上那里是官员发配以及失意官员的养老院,去了南京的官员太监基本上便再无翻身之日了。 李东阳看了看身边的谢迁和刘健,谢迁和刘健却抿着嘴摇头,在看看韩文,韩文也是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心知这几人不肯就此罢手,只得道:“皇上,发配南京罪责太轻,恕老臣不能同意,我大明朝对佞臣岂有宽恕恻隐之理,关乎社稷之事,还请皇上下决心才是。” 谢迁刘健等人跟着附和道:“刘瑾等人不除,难以让群臣平复,社稷安定,请皇上速下决断。” 正德心中一股怒火升腾,自己已经答应处罚刘瑾等人,这些家伙还是不依不饶,实在是可恶之极,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定定神道:“此事关乎内廷稳定,既然诸位大人和朕的想法有些出入,便容朕退朝想一想,明日早朝再做定夺;朕的头有些晕,今日早朝便到此为止。” 正德又玩起了拖字诀,李东阳等人岂会不知,虽极力劝阻,但正德执意退朝,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正德在萧敬的搀扶下出偏殿而去,一个个气的面色铁青。 李东阳迅速将所有参与其事的文官就近召集到内阁公房商议对策,众文官们七嘴八舌气愤填膺,就差骂娘了。 李东阳摇头道:“诸位,皇上显然是不愿意诛杀刘瑾等人,要不咱们适可而止,便同意皇上的建议,将八虎赶出京城发配南京了事?这样,也基本达到清君侧,让内廷恢复秩序的目的。” 韩文高声道:“李阁老,岂可如此半途而废?皇上被刘瑾等人蛊惑日久,自然是有些犹豫,我等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在让刘瑾跑去南京逍遥,你便那么肯定皇上不会哪一天想起刘瑾来,又召他会京么?” 谢迁捋了捋胡子道:“是啊,李公,你什么都好,什么都教我们佩服,就是心太软。除恶务尽,这次咱们拿不下刘瑾,内阁外廷各部将颜面扫地,这等事皇上也来讨价还价,今后我们如何行事?刘瑾那厮岂不笑掉大牙么?” 众文官一起叫嚷道:“对,不能就此罢休,一定要诛杀刘瑾惩处其党羽,让皇上改正行端,效先皇之贤,这是我等文臣的职责所在,否则要我等何用?” 李东阳瘦小的脸上一片愁容,摆摆手道:“莫吵莫闹,老夫只问一句,若皇上执意不肯,我等下一步该如何?” 众人默然,眼光看向谢迁刘健韩文等主事者,刘健缓缓道:“皇上若执迷不悟,我等做臣子的只能死谏,老夫将会第一个提出辞呈,既然皇上不听我等臣子之言,我等留之何用?” 韩文点头道:“对,本官也递辞呈。” 谢迁道:“老夫同意,李公认为如何?若皇上执意不听,我等便集体辞官归老,身为大明朝文臣,不能清佞臣,辅君主以正道,留之何用?” 众文官纷纷点头表态,要跟随内阁大佬的脚步;众人心里都明白,辞职是假,逼迫皇上就范是真,这一次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必须要拿下这一仗,只要皇上一低头,今后外廷将凌驾百官之上,文官们也将彻底成为朝廷的主流。 李东阳心头微叹,他的心里清醒的很,眼前这些人已经有些矫枉过正了,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相反反而会招致攻讦,只能眼一闭心一横往前冲了。 …… 宋楠巳时一刻进了宫,特意路过奉天殿看了一眼,发现奉天殿空空如也,早朝早已散去,空旷的广场上,几名官员三三两两围拢子啊一起神色鬼祟的在谈论些什么。 宋楠也不想去打听,直奔乾清宫而去,进了殿门,便看见丘聚坐在廊下焦急张望,虽然依旧是黑色大氅的督主打扮,但脸色白的像纸,脸上笼着阴云。 丘聚一眼看到宋楠,忙像见了救星一般的迎上来拱手道:“宋大人,你可来了,刘公公都等的着急了。” 宋楠道:“早朝上文官们发动了么?” 丘聚边走边道:“凶得很,刘公公和我们按照你的办法先请罪,但那帮老家伙们不依不饶执意要砍了我们的脑袋,皇上看样子有点动心了,刘公公急的不得了。” 宋楠点头,跟着丘聚来到偏殿的一间公房,掀帘而进,但见屋内死气沉沉,刘瑾等人一个个如泥塑木雕一般的木然坐在屋内。 刘瑾看见宋楠赶紧站起身来焦急道:“宋大人,现在该怎么办?你的计策好像没见效啊。” 宋楠皱了眉头,第一句便是埋怨,这刘瑾看来是慌了神了。 “莫慌,先告诉我殿上的情形。” 刘瑾赶紧将早朝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随即道:“皇上虽有回护之意,但老家伙们似乎铁了心,刚才我们想去见皇上求情,皇上居然不见我们,这是不是说明,皇上打算舍了我等的性命来平复此事呢?” 宋楠看着面前几张苍白惊惶的脸,心中暗叹,果然内廷大佬们看似风光,权力却全来自皇上的授予,一旦失去了这个支撑,他们便如丧家之犬,任人宰杀毫无反抗之力。 “皇上在何处?我去见见皇上。” “皇上在后园里,康宁公主来了,陪着皇上说话呢。”刘瑾忙道。 “康宁公主?”宋楠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是啊,是皇上姐姐,平日住在慈宁宫太后那里,不太出来,今日早朝事情闹得太大,恐是太后派来问问情形的。” 宋楠点点头道:“我去见皇上,诸位不用惊惶,事情还远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起码皇上当殿没同意,便是对你们有回护之意,诸位该干什么干什么,别耽误了差事,等我的消息。” 刘瑾叹道:“我们还哪有心思办差,人头都要不保了。” 宋楠道:“那你们便在这里呆着,我去了。” 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宋楠穿过正殿房舍,过了几道回廊来到后殿花园外,站在门口的太监见宋楠到来,忙去园子里禀报,不一会便跑出来道:“宋大人,皇上叫你进去。” 宋楠整了整衣冠,举步入园,秋阳耀眼,路两旁的花树繁茂,金菊飘香,但宋楠无心欣赏,沿着青石道左弯右拐,看见几名带刀官在前面的假山之侧游荡,便知道皇上定在前面了。 正德坐在亭下的草地上,正跟一名宫装女子说话,宋楠远远行礼道:“臣宋楠参见皇上。” 正德扭过头来,脸上露出笑意,招手道:“宋楠,你来的正好,快过来说话。” 宋楠点头答应,踏着青草走过去,眼睛朝那宫装女子瞟了瞟,却发现那女子正睁着一双清澈的双眸也看着自己,两人目光一对,宋楠赶紧低下头来不敢再看,心想:这恐怕就是正德的姐姐康宁公主了,原来正德还有个这么标致的姐姐藏在宫中,来往了这么多趟,却是第一回见到。 正德热情的招呼宋楠坐在身边,康宁公主轻声道:“皇上和宋大人有话要谈,本宫便告退了。” 正德忙道:“皇姐不必退避,朕和宋楠是好朋友呢。” 康宁公主莞尔一笑道:“胡闹。” 正德呵呵一笑对宋楠道:“这是朕的皇姐康宁公主,宋楠怕是没见过。” 宋楠忙行礼道:“见过公主。” 康宁公主居然敛琚回了一礼,道:“宋大人不必拘礼,虽然宋大人没见过康宁,但康宁可是闻宋大人之名久矣。” 宋楠愣了愣,不知如何应答,正德笑道:“是啊是啊,宋楠,你还不知道,皇姐的网球打得很棒,朕都不是对手,改天你和皇姐比试一番,朕估计你也不是对手。” 宋楠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教给正德的一些玩意儿康宁也学会了,难怪说闻名已久,只此而已。 “皇上别瞎说,康宁岂是宋大人对手,不过康宁倒是想让宋大人教一教那高尔夫球是如何打法,还有,我听皇上说宋大人说过,到了冬天可以从万岁山上滑雪下来,不知如何滑法?” 康宁明媚的大眼睛中满是笑意,宋楠被她看得心慌意乱,康宁公主岁数约莫十岁,身段婀娜,笑颜如花,说话也温柔客气,宋楠在她面前倒是显得局促不安,笨口拙舌了。 第二一零章 我是皇上我怕谁 ( )第二一零章 “这还不简单,改天皇姐有兴致,便请宋楠教教皇姐如何玩那高尔夫球便是,倒是滑雪需要冬日雪后,朕也很想玩一玩,今冬落雪之后,让宋楠教我们便是。”正德笑道。 宋楠默然不语,正德注意到宋楠的情绪有些不对,问道:“怎么了?” 宋楠叹道:“皇上,臣恐怕不能教公主和皇上滑雪和打球了。” 正德道:“为何?” 宋楠道:“臣若是再教皇上这些玩意儿,恐怕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官员不会饶了我,臣听闻内阁六部要皇上杀了刘瑾等人,理由便是教唆皇上嘻游玩闹,有此前车之鉴,臣还怎么敢再教皇上这些。” 康宁公主道:“宋大人教皇上的那些游戏都是正经的游戏,对强身健体也有好处,怎会招致外廷非议?” 宋楠道:“怕是有口难辨啊。” 正德脸色一黯,恨恨道:“这些人着实可恶,朕是皇上,竟然处处受制,朕的行为确实有些失当,但其实朕便是故意如此,他们越是不开心,朕便心里舒坦;所以,朕虽知有些事不该做,却就是要做。” 宋楠叹道:“皇上的难处臣知道,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是不太好的。” 正德道:“朕也是很为难,他们这么闹朕也没想到,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该舍了刘瑾他们,让他们偃旗息鼓为好。” 宋楠道:“皇上如何下决定,微臣自然是无说话之权;只是臣有些心里的想法要跟皇上说出来,不知皇上可愿意听一听。” 正德道:“朕正想听听你对此事的意见呢,你但说无妨。” 宋楠想了想道:“皇上,刘瑾等人固然可以杀,但皇上想过没有,杀了刘瑾等人之后,皇上从此恐怕便要受制于人了。” 正德皱眉道:“你是说朕会受制于外廷?” 宋楠道:“很显然,文官们并非针对刘瑾等人,他们只是借此逼迫皇上遂了他们的愿罢了。当然刘瑾确实教唆了皇上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但恕臣斗胆,这些事可都是投皇上所好,也得了皇上首肯的。这么一来,将来谁还会将皇上的话当回事?谁还会真心实意的对待皇上?” 正德皱眉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宋楠道:“臣今日进宫怕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若非皇上召见都不会进宫来,不是臣不愿意陪着皇上,而是臣怕得罪了外廷,被归为佞臣之类。臣也有家小老母,臣不想被人平白弹劾做了替死鬼,像刘瑾他们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正德咂嘴道:“你是怪朕有放弃刘瑾他们的心思,可是这些大臣们这么闹,朕也扛不住啊;毕竟……毕竟都是朝中重臣,朕心里有些慌张。” 宋楠轻声道:“臣只能说,您是大明朝的皇帝,不必怕任何人;臣认为,如果皇上因为跟外廷呕气而在宫中故意嬉戏玩乐,伤害的其实是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皇上不理朝政,政务荒废,国家秩序必然混乱,最后老百姓遭殃社稷受损;外廷官员们这般逼迫皇上,也是不顾天下百姓的荒唐之举;皇上当然可以惩罚刘瑾他们,但外廷不顾社稷稳定的闹腾,也该受到惩罚才是。” 正德眼中放光,挺了挺胸脯道:“对啊,朕是皇上,这天下都是我朱家的,朕凭什么要怕他们?” 宋楠道:“皇上,臣说了不该说的话,其实大臣当中也有忧心为国的,皇上也不能全然不顾他们的感受;皇上要想掌控群臣,还需从自身做起,让众官心服口服才是。” 正德道:“可是朕在早朝上坚持留刘瑾他们的性命,发配到南京皇城当差去,朕觉得已经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也照顾了群臣的面子,但他们却不依不饶呢。” 康宁公主忽道:“皇上下诏即可,若他们不依不饶,便是他们的过失,那就不是皇上的过错了,先礼而后兵,皇上的旨意若不遵,这些大臣们也太不像话了。” 宋楠不便开口,心中也希望这件事能平和解决为好,不要弄得太大,如果大臣中有识相的,应该会各退一步息事宁人,如果要是不识相,那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你们说的对,宋楠,你去内阁公房替朕传话,便说朕决意如此,瞧李东阳他们怎么说。” 宋楠道:“臣去不太合适。” 正德道:“为何?” 宋楠道:“不瞒皇上,文官们的弹劾对象中便有我这个小小的锦衣卫将官。” 正德大怒道:“怎么连你也牵扯上了?” 宋楠苦笑道:“说我是刘瑾一党,全因上次办范亨王岳之案,王岳范亨贪墨库银落马之后,刘瑾他们得利最大,从而便得出我是有意让刘瑾等人执掌内廷的结论,可不就是刘瑾他们一党么?” 正德怒骂连声,在草地上乱走几步道:“简直是一群疯狗,王岳范亨是我大明罪人,你查出证据扳倒他们难道不该么?朕是算明白了,朕身边亲密之人他们都看不顺眼,朕忍无可忍了。” 宋楠忙道:“皇上息怒,臣可不是来求皇上帮我撑腰的,我一个小小锦衣卫四品官,也没什么大过失,大不了便是丢了这官帽便是,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目前他们盯着的是刘瑾等人。” 正德道:“朕还不明白么?杀了刘瑾等人之后,便轮到你了,你别管了,朕什么都明白,朕这便派人去传话;宋楠你且留在宫中,看朕如何收拾他们。” 正德怒气冲冲的起驾出了园子去了;草地上,留下宋楠和康宁公主二人面面相觑。 康宁公主叹了口气道:“宋大人,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这幅摸样呢,为何一提到事情涉及到你,皇上便如此动怒?” 宋楠道:“可能皇上以为我是冤枉的。” 康宁公主歪着头问道:“那宋大人是冤枉的么?” 宋楠一愣,抬头看向她,康宁公主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精致秀丽的脸上带着一丝讥诮。 宋楠挠头道:“我承认,下官确实帮了刘瑾的忙,但今日下官可不仅是为了自身和刘瑾的安危而来;皇上待我不薄,我不忍见皇上沉沦下去,也不想见到皇上被有些人逼迫的心情郁闷,皇上其实是个聪明的人,只是文官们过于古板,皇上缺少的是自信,身为皇上的好朋友,我不能不来说些话。事实上我很少和皇上谈这些。” 康宁公主伸手揪下草地上的一枝菊花,凑在鼻端轻嗅,双目秋水横波看着宋楠笑道:“算你还坦白,皇上贪玩爱闹,也确实需要规劝,但愿你能够真的成为他的好朋友,帮他成为一个好皇帝。” 宋楠不敢看康宁姣美的模样,拱手道:“臣可没那个本事,臣只是一介武夫罢了。” 康宁吃的一笑道:“你们男人间的事情本宫可不想管,本宫只想问你,何日得空来教我打那高尔夫球呢?” 宋楠结巴道:“公务之暇……自可前来听候公主差遣。” 康宁目不转睛的盯着宋楠俊俏的面庞道:“你可要说话算话,不准敷衍,要知道,本宫可不喜欢人敷衍我。” 宋楠道:“不敢。” 康宁举步欲行,忽然停步回眸浅笑道:“皇上居然和你是好朋友,倒也有趣,你居然还承认了,需知可没人敢和皇上称朋道友呢;既然你能和皇上交朋友,正好本宫也想有个朋友,不如我们也交朋友如何?” 宋楠又道:“不敢。” 康宁公主一笑,举步往园外走去,随风飘来一声轻语:“就这么定了,本宫的名字叫朱秀芙,本宫知道你叫宋楠,从今日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宋楠拱手目送朱秀芙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消失在假山之后,心中闪动着朱秀芙明媚的眼睛和巧笑倩兮的面容,心中竟有依依之意,忙暗中提醒自己:不准胡想,那可是公主,话说这公主的名字还真够土的。 第二一一章 廷杖声声 ( )(感谢狮魔王oshaong三位的打赏,感谢书友00825的月票,求订阅,求支持正版阅读。)第二一一章 内阁大院内炸开了锅,皇上派了太监来传旨,言明不会应群臣所请诛杀刘瑾等人,只说刘瑾等人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可加惩戒,但无需兴师动众小题大作。 一句‘小题大作’让文官们怒火中烧,皇上压根就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对群臣的这次齐心进谏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不仅不反思,反而说是小题大做。 高傲的文官们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传旨的太监一走,众文官们便有的红脸叫嚷,有的摇手叹息,更有的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内阁大院中乱作一团。 李东阳谢迁刘健韩文等人也心中恼火,即便是大事化小,皇上也该有个谦恭的态度,而非硬邦邦的派人来传这个圣旨,更何况圣旨的措辞毫无抚慰愧疚之意,相反确实责怪训斥的口气。 “李公,看来皇上是不听劝了,咱们不能指望皇上会下决心了,这个决心要我等帮着皇上下。”韩文的脸色涨得通红,胡子也吹起老高。 “韩大人说的对,李公,咱们按照商定好的集体递出辞呈,刘瑾逍遥,是我等的耻辱,这事无妥协的余地。”谢迁脸色白的吓人,本来心脏就不好,现在更是跳的时快时慢,气也喘不匀了。 “李阁老,你说个话,咱们难道就这么忍气吞声不成?”周围的文官们叫道。 李东阳愁眉深锁,瘦小的身子也微微的颤抖,但他却没有失去冷静,眼前已经有些人脑子发热了,完全忘了发动对刘瑾等人弹劾的初衷了,借刘瑾之事向皇上施压,让政务重回正轨才是此次行动的最终目的,而非一门心思的跟皇上斗气,这岂不是违背了身为大明朝臣子的立场和身份。 但此时李东阳已经无法规劝住眼前这些人,只要一句话不对,马上自己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李东阳能做的只能是附和,不过他还是决定将激烈的手段放到最后。 “诸位大人,听老夫一言。”李东阳叫道。 众人静下来听内阁首辅大人说话,李东阳道:“现在递辞呈为时过早,那是最后的手段,老夫建议,咱们集体去乾清宫外跪谏,君有过,臣有责,别忘了咱们都是大明朝的重臣,总要尽了咱们当臣子的本分,也算是对的住先皇对咱们的隆恩了。” 老成的大臣们明白李东阳的意思,纷纷点头道:“李阁老说的甚是,咱们不能不尽了本分,若皇上一意孤行,我等再行辞官之事不迟。” “对对对,咱们这就去乾清宫。”众人叫嚷道。 李东阳叹息一声,喝干了杯中的残茶,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昂首阔步出了公房,院子里的众大臣们纷纷让来一条道路,但见李东阳居首,刘健谢迁左右跟随,后面的是韩文曾鉴等各部的尚书侍郎,以及六个给事中、都御使、翰林院等处赶来声援的文官上百人,浩浩荡荡直奔乾清宫而去。 宋楠正陪着正德在书房说话,张永慌慌张张的从门外进来,脸色惊慌失措;正德不悦的喝道:“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张永看了宋楠一眼,结结巴巴的道:“皇……皇上……不好了,内阁率领六部文官上百人来乾清宫了。” 正德大惊道:“做什么?他们造反不成?快去让石文义调锦衣卫大汉将军护驾。” 张永忙点头答应,转身往外跑,由于太过慌张,脚下被门槛拌的摔了一跤,顾不得喊疼,捂着摔破的额头飞奔而去。 正德紧张的舔着嘴唇,脸色一片惨白,脚步急促的来回走动,怒道:“这帮家伙,居然敢闯内宫,胆子也太大了,这是要做什么?” 宋楠静静道:“皇上勿要焦急,臣估计他们不敢闯乾清宫,十之是要在宫门外进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怎会对皇上不利。” 正德停步道:“也是,朕糊涂了,这帮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对朕如何。” 宋楠道:“他们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皇上倒要想想如何应对这局面。” 一名太监匆忙进屋,急促的禀报道:“皇上,内阁李大人谢大人刘大人和六部各科翰林院的大人们都在宫门口跪着,要皇上出去见面。” 正德道:“石文义带人到了么?” 那太监道:“石大人带着三百锦衣卫在殿门口看着呢,刘公公也命了丘公公召集了东厂人手守在宫门处。” 正德吁了口气,摆手道:“他们爱跪便跪着,朕可不去见他们。” …… 乾清宫门前的台阶下,上百文臣跪在殿门口请求正德出来见面,石文义率三百锦衣卫大汉将军虎视眈眈的拦在宫门处,上百东厂番役陆续赶到聚集在左近戒备。 本来躲起来不愿露面的牟斌也不得不现身出来假模假样的叮嘱石文义保护好宫门,自己赶紧进殿见正德,自承护驾失责云云,正德没心情跟他罗嗦,命他严密监视宫门口的文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午时直到申时,两三个时辰漫长的如同过了几年,大臣们滴水未进,一个个跪在殿前摇摇欲坠;随着时间的流逝,众大臣心中的失望和愤怒也到达了爆发的边缘;这几个时辰里,正德居然连面都没露,连一句宽慰的话都没出来说一句。 失望和愤怒中,殿门口一个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出现了,刘瑾咬着牙签施施然出了殿门,叉着腰站在台阶上,脸上带着冷笑看着众文官。 “诸位大人,还是省些气力,皇上圣旨已下,你们跑到这里跪着有什么用?皇上说了,绝不会出来见你们,这地上冰冷坚硬,你们能受的了么?咱家给你们准备了些蒲团,要的话举个手。” 众文官怒目而视,本已经怒火中烧的官员们岂能受得了刘瑾的奚落,一名中年官员忽然起身来冲上台阶往刘瑾面前冲去。 李东阳叫道:“戴大人不可。” 那官员是给事中戴铣,是个火爆脾气的人,见刘瑾笑的可恶,忍不住起身冲击,口中骂道:“阉奴贼子,岂容你如此嚣张,你绝无好下场。” 刘瑾吓了一跳,尖声叫道:“还不拦住他?” 两名锦衣卫大汉将军上前架住戴铣,戴铣双脚悬空不能寸进,奋力将手中的朝芴往刘瑾脸上丢去,啪的一声丢个正着,砸的刘瑾眉心出血,玉芴摔在地上碎成数块。 刘瑾捂着眉头,高声叫道:“这还了得,这还了得,这是要反了,冲击皇上寝殿,意图不轨,这还了得。” 李东阳心头冰凉,戴铣太冲动了,这是上了刘瑾的当了,刘瑾故意说些风凉话儿便是要激怒大家,只要逼着皇上出来给话便成,跟着个刘瑾较劲,岂不正中圈套。 果然刘瑾将眉头的血迹糊弄了数下,涂了满脸,看上去着实吓人,转身往殿内奔去,一头冲进正德的书房中,扑地哭道:“皇上,这帮人是红了眼了,居然往殿内冲击,想与皇上不利,奴婢奋力阻拦,他们居然动手打伤了奴婢,皇上放心,奴婢拼死护驾。” 刘瑾抬起脸来,脸上鲜血弄得乌七八糟,正德和宋楠都吓了一跳,正德气的脸色发白,怒道:“锦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这还了得?给朕惩治这帮不懂规矩的,刘瑾,去告诉石文义,谁敢闹事,重责不怠。” 刘瑾眼中露出喜色,连声道:“奴婢遵命。”说罢起身往外便走。 宋楠觉得不妙,忙跟着出来,追在刘瑾身后道:“刘公公,莫要将事态闹大。” 刘瑾回身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道:“宋大人,咱家感谢你的提醒,但经过此事,咱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前咱家做事总是计较后果,患得患失;现在我明白了,他们要我死,我岂能容的了他们,本就是你死我活之事,怨不得我心狠;宋大人留步,我知道你心肠软,但身在咱家的立场上,这回可软不得。” 宋楠叫道:“给自己留些后路。” 刘瑾大笑道:“后路?我便是想这个词想的太多了,这才有今日之事。” 刘瑾脸色变冷,转头踏步而去,出了殿门口,高声喝道:“皇上口谕,有冲击寝殿图谋不轨者,重责不怠;石文义,给事中戴铣冲击寝殿出手伤人,着即刻拿下,廷杖伺候。” 石文义拱手道:“遵公公命,来人,拿下戴铣。” 三四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如狼而上,擒住戴铣拖到殿前,两名锦衣卫拖过一条长凳来,将戴铣按倒在凳子上,一人伸手掳去戴铣下衣,露出屁股来,另两人手持桑木棒照着戴铣的屁股开始抽打。 戴铣高声怒骂不休:“阉奴!贼子!你等蛊惑皇上,必有恶报,有种打死我,我去泉下见先皇去!” 刘瑾咬牙叫道:“便成全你,加二十杖。” 锦衣卫发力猛打,戴铣的下半身很快便血肉模糊了,叫骂声也逐渐低了下去;阶下群臣面无人色,韩文高声叫道:“先皇,先皇,您在天英灵看到了么?我大明朝便容这等佞臣横行么?” 谢迁刘健等老泪纵横,谢迁实在是撑不住了,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的抢救,半晌才将谢迁救醒。 蓝天白云,乾坤朗朗,本是秋高气爽之时,乾清宫前却如黑幕临头,空气燥热而凝固,让人无法呼吸。 廷杖声声,夹杂着戴铣的惨呼之声,让人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 第二一二章 局势失控 ( )(感谢淡茶如墨、本源不朽两位的月票)第二一二章 廷杖不仅是种酷刑,还是一种羞辱,大明朝在正德之前亦有官员受廷杖之刑,不过那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羞辱和责罚,打屁股还要垫上厚垫子,也算是一种恩典;被打的官员也大多起身之后拍拍屁股走路,之后该骂的骂该说的说,大不了再挨一顿。 可今日之刑不同,扒了衣服露出肉来,行刑的大汉将军也是卯足了劲头,颇有不打死不罢休的架势,那戴铣虽正壮年,却如何抵得住? 眼见要出人命了,一名青年官员按耐不住,起身叫道:“刘瑾,你是要假公济私打出人命不成?” 众人看去,大多数人却不认识此人,工部的同僚们却认识他,此人叫王阳明,是工部的一名主事,官阶低微,自然甚少有人认识。 刘瑾眯着眼喝道:“你是谁?咱家是奉了皇上口谕惩治冲击寝殿作乱之人,你莫非要强自出头么?” 王阳明冷声道:“工部主事王阳明;刘公公,这么打下去岂不是要出人命?皇上让你打死人么?” 刘瑾道:“本只二十杖,但戴铣口出污言桀骜不驯,故加罚二十杖,都是他咎由自取。” 王阳明一撩袍子迈步出来叫道:“那便由我替戴大人受着剩下的二十杖。” 刘瑾嘿嘿冷笑道:“你倒还真讲义气,咱家满足你。来人,便赏他二十杖。” 锦衣卫左右而出,欲抓住王阳明的胳膊,王阳明一甩手道:“我自己会走。”说罢昂然走到长凳旁,仔细的褪下裤子,着小衣趴在凳子上,叫道:“来。” 刘瑾冷哼道:“给我打,王阳明强自出头,坏廷杖规矩,加打十杖,赏他三十杖!你们好生着实的打。” 此言一出,石文义脸上色变,厂卫的规矩他很清楚,说道‘好生着实的打’那便是要活活打死不留手了。但石文义自然不会有异议,他早已是刘瑾的人,跟刘瑾也达成了秘密的协定,刘瑾答应保举他替代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之位,他也早已背叛了牟斌。 锦衣卫大汉将军手中的桑木棍此起彼落,不留后手,这王阳明倒也硬气,一声不吭,咬牙挺住,只把头昂起,瞪着刘瑾。 那边厢戴铣虽已停止被廷杖,可是已经全身动弹不得,屁股后面的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正当众人都将目光集聚到王阳明受廷杖的时候,戴铣咬牙起身,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几名文官上去搀扶,被戴铣伸手阻挡。 戴铣踉跄几步,拱手朝王阳明鞠了一礼,又转头向跪在下边的群臣鞠了一礼,昂首朝天,高声叫道:“先皇!您睁眼看看,救救我大明朝,臣随你去,臣要当面告知这里发生的一切。” 说罢,戴铣猛地飞奔而出,朝殿门口的下马巨石上猛地一撞,众人惊呼声中,拉之不及,只听喀拉一声响,戴铣头骨破碎,身子缓缓软倒,锦衣卫大汉将军赶去扶起,却已经气息全无,魂归西天了。 群臣哗然,哭声四起,李东阳谢迁刘健等高声呼道:“皇上,皇上,您岂能安坐殿内不动?皇上……皇上……!” 刘瑾高声喝道:“吵什么?戴铣自裁罪有应得,瞧他说的那些话,说什么救救我大明朝,这是公然诋毁皇上无能,戴铣虽死,罪责还需追究。” 事变惊起,两名正在给王阳明行刑的锦衣卫停了手,刘瑾喝道:“停下作甚?继续打。” 两名锦衣卫举杖又要打,却听殿内一声断喝:“住手。” 刘瑾愕然看去,见宋楠铁青着脸走了出来,刘瑾道:“宋大人,你这是作甚?” 宋楠看看戴铣的尸体,再看看王阳明血肉模糊的下半身,又看看下边一群悲愤不已的文官们,心中终觉得自己帮刘瑾是一桩错事了;虽然文臣们这次也是过分了,而且还针对自己,但这样的局面绝不是宋楠想看到的,刘瑾已经有些失控了,真没看出来,刘瑾居然如此的心狠手辣。 “刘公公,适可而止。”宋楠冷声道。 刘瑾道:“你倒可怜起他们来了,莫忘了,他们也要至你于死地呢。” 宋楠道:“便是与我不利,我也不愿因此便草菅人命,已经死了一个人了,你还不打算住手么?” 刘瑾见宋楠确实是恼了,眼珠子转了转道:“也罢,给你宋大人个面子,便饶了王阳明这一遭。” 宋楠迈下台阶,从长凳上扶起王阳明。王阳明一把推开宋楠的手道:“要你救什么?莫以为你装好人我便会感激你,你们是一路货色,均为佞臣。” 宋楠无语,低声道:“我可不是来让你感谢的,只是这种办法徒伤自身,白白牺牲性命,于事何补?” 王阳明不答,一瘸一拐的回转文官队伍中,想继续跪下,却无论如何不能屈膝了。 宋楠转头看着满场的文臣,拱手道:“诸位大人,本人刚刚从皇上书房出来,皇上正在气头上,诸位大人何必为难自己,还是请起回去。” “滚一边去,你算什么东西。”谢迁低吼道。 “宋大人,你没资格说这样的话,快请走开。”刘健道。 宋楠一叹,转头对张永道:“张公公,请取些清水和食物来,别饿坏渴坏了诸位大人。” 张永本想问问刘瑾示下,但终于还是点点头道:“好,咱家这便去取。” 刘瑾脸色铁青,面上带着冷笑看着宋楠。 文臣们压根不领情,纷纷叫嚷道:“渴死饿死与你无干,弄臣一个,还不滚开。” 宋楠看了看李东阳道:“李阁老,这便是你要的结果么?戴大人死了,王大人被廷杖,诸位大人个个疲累交加,这便是你的初衷么?” 李东阳木然道:“文死谏,武死战,有些事你宋大人永远不明白。” 宋楠叹道:“别把别人想的太愚蠢,你们当真是为了刘瑾他们死谏么?不过也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和尊严罢了,徒然牺牲人命,换来的便是尊敬?我看不见得。” 李东阳等人身子一震,内心中的秘密竟被宋楠一言击破,但却不愿就此承认:“宋大人代表皇上传话么?若不是便请一边去。” 宋楠叹息一声,吩咐人将戴铣的尸体抬下,擦洗干净摆放在一旁,转身缓步离开乾清宫,局势已经脱出了自己的掌控之中,自己在书房中已经劝说了正德很久,但正德不知为何却压根听不进去,反怪宋楠出尔反尔,一会要自己强硬,一会要自己妥协。 宋楠苦笑不已,正德压根就没明白自己在后园中对他所说的话的意思,强硬不等于极端,妥协不等于软弱,自己要他不要受文官胁迫,可不是要他纵容刘瑾大开杀戒的;但这些话在这个时候正德已经没法听下去了,正德处于一种对抗的亢奋之中,便是戴铣撞死的消息传进来,正德也没有皱一下眉头,甚至没有表示惊讶,宋楠便知道正德误入歧途了。 晚间,宫内消息传来,内阁大臣们递交了辞呈,还有十几位重要文臣也随之递交了辞呈,意外的是正德竟然准了辞呈,便如儿戏一般,内阁三位大佬便被一撸到底,宋楠知道,这一定是刘瑾的主意。 宋楠赶紧进宫,要赶在事态进一步发酵之前遏制住,不然朝廷必将大乱,文官的彻底崩盘,会给刘瑾一个权力膨胀的机会,双方不处于均势,刘瑾便会变本加厉。 今天一天时间,刘瑾的作为已经让宋楠颠覆了年余的对他的印象,无论如何要在外廷留下火种,即便将来会对自己有所反噬,也比刘瑾控制住全部局势要好的多;自己跟刘瑾之间隐约有了芥蒂,正德若任由刘瑾左右局势,对自己同样的不利。 寝殿中,正德把酒言欢,庆贺胜利,宋楠求见的时候,正德高兴的拉着宋楠坐下喝酒,笑道:“宋楠,你可不知道,朕准了他们的辞呈的时候,那场面简直是太好玩了。” 宋楠微笑道:“怎么个好玩法?” 正德道:“刘瑾说,当场晕过去好几个,哭声一片,如丧考妣。” 宋楠道:“这场面当真好笑么?” 正德道:“不好笑么?他们就是想吓唬朕,没想到朕将计就计,准了他们,哈哈哈,这下清净了。” 宋楠皱眉道:“那么今后朝廷政务怎么办?皇上的江山怎么办?没了外廷,如何治理国家?” 正德奇道:“这还不简单?提拔一批上来便是了。” 宋楠道:“将军死了,从小兵中提拔一个出来能带着军队打胜仗么?” 正德愕然道:“那怎么成?小兵卒岂可领军。” 宋楠道:“同理可知,外廷无重臣压阵,政务必乱作一团,皇上三思啊。” 正德冷静下来,光顾着高兴了,却没想到这茬,外廷处理着成千上万的琐事国务,今后谁堪重任? “这……朕已经准了,难道朕去求他们回来?”正德摇头道:“决计不成。” 宋楠道:“臣去替皇上办。” 正德道:“他们恨你入骨,你去他们岂会答应。” 宋楠道:“个人恩怨岂能凌驾国务之上,臣愿去。” 正德想了想道:“这样,朕也不能便宜了他们,你只去见李东阳,他若同意回来,朕便在宫了见他,温颜抚慰他,其他的人还是算了;你不是说了,他们本就想控制朕,朕好容易扬眉吐气,岂能再受他们胁迫。” 宋楠点头道:“也好,李大学士德高望重,他若能主持局面,手下便是有几个庸才也无妨。” 正德笑道:“宋楠啊,别苦着脸了,朕今天还是很高兴的,陪朕喝杯酒。” 宋楠摆手道:“酒气熏熏,如何显示诚意,臣去了。” 正德愕然,看着宋楠出了殿,笑着摇了摇头,刘瑾从暗影中走了出来,边替正德斟酒,便道:“宋大人好像在生气呢,宋大人最近脾气大的很。” 正德冷目看着刘瑾道:“你便是这么背后对你的救命之人议论的?若不是宋楠提醒了朕,你恐怕已经人头落地了。” 刘瑾忙跪倒在地道:“皇上息怒,奴婢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正德道:“今后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刘瑾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起身来拍了拍手,丝竹之声顿起,一干妖娆舞姬从帐幕后行出,开始翩翩起舞;正德端着酒杯盯着眼前的舞姬们出神,刘瑾凑上来轻声道:“戴铣污蔑皇上之事……” 正德皱眉斥道:“朕在饮酒,你偏来问事,这些事难道还要朕亲自去处理?那要你们这些奴才何用?” 刘瑾连连告罪,退到一边,脸上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 第二一三章 谁是佞臣 ( )第二一三章 夜风凌冽,街道上空无一人,初冬的夜晚寒气逼人,今日朝中的动荡显然已经影响到了京城百姓,天气冷,人心也是冷的。 宋楠带着护卫队骑马飞奔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直奔大时雍坊李东阳的居所,在李府门前下了马,命人上前敲门。 门上的小洞开了半截,有人露了半张脸警惕的向外问话:“你们是什么人?这么晚了来此作甚?” 宋楠上前拱手道:“烦请通报李大人一声,便说锦衣卫北镇抚司副使宋楠求见。” 里边的家人明显有些慌乱,顺着小洞左右看了看,发现宋楠身边站着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锦衣卫缇骑,哗啦一声关了门洞,咚咚咚跑去通报了。 宋楠负手站在门阶上,盯着门楼上两只随风飘摇亮光黯淡的灯笼出神,人一倒了霉,连门前的灯笼也显得那么的无精打采,发出的光晕看上去都很惨淡。 门内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隐隐有人声传来:“老爷老爷,您不能出去啊,锦衣卫来此恐对老爷不利。” 李东阳愤怒的声音传来:“老夫倒要瞧瞧,刘瑾是否要拿了老夫去廷杖,老夫这条命也算是活够了。” 大门哗啦一声打开,李东阳昂首阔步出了门,几名仆役提着灯笼赶紧跟着出来。 “李大人好,下官宋楠有礼了。”宋楠拱手道。 李东阳脸色木然避让一边,冷冷道:“不敢,老夫草民一介,可不敢受宋大人的礼;老夫跟你们走,但莫惊吓我府中妇孺。” 宋楠一愣道:“走?去哪儿?” 李东阳冷笑道:“莫要装蒜了,你不是奉了刘瑾之命来拿老夫的么?老夫虽自认无甚罪过,但你们总有办法弄出些罪名来,别废话了,走。” 李东阳说完举步便往阶下走,宋楠苦笑道:“李大人,你误会了,我可不是来拿您的,也不是奉了刘瑾之命,下官和刘瑾本不是一路人。” 李东阳冷笑一声打量了宋楠数眼,蔑视的道:“哦?这可奇了,这可是老夫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你和刘瑾不是一路人,难道老夫才是?哈哈哈。” 宋楠道:“可否进贵府一叙?站在街上说话不太方便。” 李东阳道:“老夫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你若来拿我便请动手,不拿老夫便请离开。” 宋楠正色道:“下官奉皇命而来,李大人当真不愿意和下官一叙?” “皇命?” “是,我刚从宫中出来,皇上要下官来见你,有要事相商。” 李东阳将信将疑,想了想道:“既是皇上之命,老夫岂敢不遵,进来。” 李东阳转身进门,宋楠后脚跟上,身后的锦衣卫跟着要进来,宋楠止步转身道:“你们都留在府外,莫惊吓了李大人府上的人。” 跟随宋楠前来的是李大牛和万志王勇等人还待分说,被宋楠以眼神制止,无奈只好止步于门外;李东阳闻言脸色稍霁,淡淡道:“让他们进来,门口围着一大帮锦衣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李东阳犯了什么大罪呢。” 宋楠笑道:“怎么会,不过外边挺冷的,李大牛、万志、王勇,带队呆在院子里,不准随便走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厅。” 三人拱手答应,带队在门边的空地上站立,李府的管家当然也不敢怠慢,沏了热茶和点心送过来,但一干锦衣卫却无一碰一丁点儿,这是万志和王勇养成的规矩,保护大人时绝不分神,也绝不吃任何人的东西,以免发生意外。 李东阳引着宋楠来到花厅中,仆役沏了茶水送上来,宋楠端了茶杯喝了一口,耳听得后堂方向传来隐隐的哭泣之声,李东阳显然也听见了,皱眉招了一名婢女上前喝道:“去叫她们别哭了,老夫还没死呢,真是妇道人家。” 那婢女赶忙去传话,李东阳略带歉疚的看着宋楠道:“家中妻女在后堂哭泣,见笑了。” 宋楠微笑道:“是下官的错,下官不该半夜带着锦衣卫前来,万分抱歉。” 李东阳摆摆手问道:“宋大人奉皇上之命前来,皇上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话说如今我可不是内阁大学士了,草民一介,皇上还会有话跟草民说?” 宋楠放下茶盅笑道:“李大人是朝中廊柱,皇上极为倚重,何必说这些意气话。” 李东阳呵呵而笑,笑声苍凉道:“极为倚重?简直就是个大笑话。” 宋楠道:“李大人,今日下官前来便是奉皇命请李大人官复原职的,皇上说了,朝中不可无李大人,外廷还需李大人操持皇上才会放心。” 李东阳苦笑摇头道:“宋大人,莫来消遣老夫了,老夫算是看透了,我们这些前朝重臣在皇上心目中轻如鸿毛,皇上最喜欢的是刘瑾他们这些投其所好的佞臣,外廷无我李东阳还有他人,这世间没有谁必不可少,老夫清楚的很,你还是说说来此的真实目的。” 宋楠挠头道:“这便是来此的目的啊,皇上请李大人仍旧执掌内阁,今日之事皇上也是冲动了,现在后悔的紧。” 李东阳蹙眉道:“哦?果然是让我官复原职么?” 宋楠道:“确实如此。” 李东阳道:“然则谢大学士、刘大学士如何?戴铣之事又当如何?” 宋楠想了想道:“李大人,恕我直言,今日之事外廷的大人们行止也并非完全恰当,诸位大人与联合参劾刘瑾,光此事而言,宋某不敢称对错;但大人们似乎咄咄逼人了些,让人感觉并非仅仅是针对刘瑾,倒是要和皇上较劲了,不知宋某是否猜中了一二呢?” 李东阳冷笑道:“刘瑾不该杀么?八虎盘踞内廷,以刘瑾为首,不思全力辅佐皇上勤于政务,相反却怂恿皇上嘻游废政,在宫中干些出格的事情,简直丢人现眼;八虎不除,朝政难清,皇上也会沉迷于嬉戏之中,这等佞臣我们弹劾之有何过错?” 宋楠道:“下官并非说弹劾的有错,而是你们的方式过于激进,说句实话,刘瑾等人有罪,但并不该死,皇上已经答应将他们遣送南京闲住,你们还是不依不饶;皇上是重感情之人,毕竟身为太子时便只有刘瑾等人伺候,让他下旨诛杀,皇上当然不愿意。然则众大人闹到乾清宫,你们又以辞职相胁迫,细细回想一番,诸位大人的行为当真合适么?” 李东阳皱眉道:“皇上跟你说的这些?” 宋楠道:“皇上没说,这些都是宋某自己看在眼里的,皇上虽年轻,但聪慧过人,他难道看不出来么?” 李东阳冷声道:“那也要看起因如何?不错,老夫等人确有借刘瑾之事警示皇上之意,那还不是因为皇上行为失当,想想先皇,再看看新皇,简直天壤之别!我等做臣子的有责任让皇上回归正途,这是我们臣子的本分,古往今来,诤言死谏的直臣不知凡几,我大明朝也绝不缺这样的臣子;丢了官又如何?岂能挫了傲骨,磨了锐气。” 宋楠抚掌赞道:“白发依然存傲骨,老夫何无少年狂!可惜无酒,不然便为了李大人这几句话也当浮一大白。” 李东阳冷笑道:“你也莫讥讽我,你这等人是不会懂的。” 宋楠哈哈大笑道:“也许我不懂你说的这些,但我却懂得顾大局识大体。” 李东阳道:“把话说清楚,谁不顾大局,不识大体了?” 宋楠道:“一时之气发泄了虽然很畅快,但今日之后,外廷必将受到清洗,刘瑾会利用这个机会掌握住外廷,从此大权独揽,这便是你们要达到的目的么?” 李东阳怒道:“这能怪罪我等么?” 宋楠道:“不怪你们难道怪皇上?先皇遗诏命三位大学士顾命,你们便是如此顾命的?进诤言便是直臣?便是贤臣?以在下浅见,所谓贤臣便是该审时度势,做那风波浪尖上的舟船之舵,巧妙的规避颠覆之险,保证社稷江山的平稳,这种本事才是真本事。说句李大人不爱听的话,诸位外廷大人便是傲气太重,总想留名青史,不惜罔顾朝廷稳定,可惜这么做青史留名的不多,为后人所诟病的怕是不少。” 李东阳勃然大怒,喝道:“无知小儿,你不过是一弄臣耳,何来资格教训老夫。” 宋楠拍了桌子怒道:“弄臣?下官何时蛊惑皇上做了有违社稷江山之事?我陪皇上打打球,做些有益的游戏也错了么?依着你们的意思,新皇便该像先皇一样每日辛劳,然后累的三十多岁正值壮年便驾崩不成?你以为先皇开心么?皇上曾跟我提及先皇之事,先皇厌烦透了那种日子,每日沉积于琐事之中,受制于你们的各种要求,连嫔妃也不能多要,你们以为是外廷的胜利,殊不知在这种角度上而言,诸位才是佞臣。” 李东阳气的发抖,抄起茶盅砸在地上,茶盅摔得粉碎,破裂之声在静夜里刺耳响亮,惊得锦衣卫们和李府仆役赶紧前来查看,却见李东阳和宋楠跟两只斗鸡一般相互对视,面红耳赤。 第二一四章 覆地翻天 ( )第二一四章 宋楠吁了口气拱手道:“或许我今日便不该来劝您,实话告诉你,皇上压根没打算让你回内阁复职,是宋某劝解之后方才派我来请你;既然李大人洁身自好,我宋楠又何必操这份心思;我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罢了,今后刘瑾独大如何行事干我屁事,告辞了。” 宋楠转身便走,李东阳脸上青白一片,突然沉声道:“且慢。” 宋楠停步转身道:“李大人有何见教?” 李东阳道:“要我复职可以,须得让谢公和刘公一同复职。” 宋楠道:“我办不到,没那个本事。” 李东阳道:“那恕我不能从命了,我一人之力难挑重担。” 宋楠冷笑道:“你不愿挑重担,有人愿意挑,那个人便是刘瑾;知道为何你们这边刚刚串联商议好了之后,刘瑾便会得知消息么?那是有人在通风报信,我也不妨把名字告诉你,此人是礼部侍郎焦芳,用不了多久,这人便会入主内阁,你信不信?” 李东阳咬牙骂道:“原来是这个小人,提议的时候他的嗓门最大,不料却早已是刘瑾的走狗;你为何告诉我这些?不怕刘瑾怪罪于你?” 宋楠道:“我当然怕,你们不是说我是刘瑾一党么?扳倒刘瑾之后我不也在名单之列么?当真不可理喻,但凡皇上亲近某人,你们便欲将其扳倒踩到泥地里,还大言不惭说什么诤言直臣之类的话,真真可笑。” 李东阳忍着气不出声,消息败露之后宋楠必然知道他也在受劾之列,在此情形下便是宋楠展开反击也无可厚非,怪只怪内部出了叛徒,众人又错误估计形势,没有听自己的话及时退让,行动太过强硬,这才引起了皇上的极端反感,事情反倒弄得不可收拾。 “那戴铣之罪可否免除?” 宋楠冷笑道:“免了戴铣之罪,岂不是说刘瑾行刑有过?刘瑾会同意?戴铣太过冲动,虽然我对他的行为表示钦佩,但这便是冲动的代价;不过刘瑾要抄他的家,他的家人我倒是可以想办法保全,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尽力,毕竟我只是个小脚色,今日之事其实我插不上什么话。” 李东阳哑声道:“最后一个条件,如你所言,刘瑾必会荐人入内阁,我一个人孤掌难鸣,我要荐几人入内阁,皇上若能答应,我便复职。” 宋楠想了想道:“好,这件事皇上应该不会反对,皇上可不傻,他既要用你,不可能不做些妥协,此事你可跟皇上商议,我亦可帮你吹吹风,成与不成,便看造化了。” 李东阳点点头,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叹道:“我李东阳从此便要成为他人唾骂的对象了。” 宋楠轻声道:“李大人,你的苦衷我知道,发起此事之后,别人丢官你却留任,自然会受人指谪;但为了朝廷为了皇上,身为臣子便是忍辱一时又当如何?功过只有后人评说,何必在乎眼前的蜚语?” 李东阳摆摆手道:“不用你来教,若非考虑到此节,老夫岂会答应你;你也莫忘了,老夫可不是看了你宋楠的面子,你的为人老夫虽不太了解,但老夫的脾气是,无论是谁,若行止不端,老夫照样弹劾。” 宋楠笑道:“我也没打算高攀李大学士,只盼今后公正对待下官,不要瞎扣帽子便是,我是我,刘瑾是刘瑾,我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可也不屑沦为阉奴走狗;便是你李大学士名满天下,也不要以为我宋楠会依附于你,我有我自己的处事原则,若是李大学士屁股不干净,身为锦衣卫,我照样查你拿你。” 李东阳冷笑数声,高声喝道:“送客。” 宋楠大笑出门,蹄声答答,没于黑暗之中。 …… 数日后,正德颁下圣旨,对群臣弹劾刘瑾之事做出了最后的宣判。 “罢户部尚书韩文,勒少师刘健、少傅谢迁致仕。”同时刘瑾罗列了参与其事的五十三人大名单,称之为五十三人党,全被称为奸臣;凡参与其事之人贬官的贬官,革职的革职,抄家的抄家,无一漏网。 牟斌未能幸免,被刘瑾拉下了指挥使的宝座,因行为逾矩,参与文臣弹劾内廷太监之事被杖责三十,勒令降为北镇抚司百户闲住,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受到牵连的还有南镇抚司镇抚萧琅,但宋楠有言在先,刘瑾倒是卖了宋楠的面子,没有太为难萧琅,萧琅自己也识趣的很,上折子请求致仕归家,倒也免了侮辱。 随后十几日内,政坛格局剧变,忍辱留在内阁的李东阳相继推荐了王鏊、杨廷和入内阁,正德在宋楠的劝说下也同意了李东阳的请求;刘瑾自然不肯示弱,将焦芳推荐接替韩文之职,进户部尚书,并荐入内阁之中,与李东阳分庭抗礼。 锦衣卫内的格局也变动的面目前非,在刘瑾的推荐下,石文义果真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之职;而随着萧琅致仕,南镇抚司镇抚空缺,正德下旨让北镇抚司镇抚孙玄接任,而宋楠顺理成章接任北镇抚司镇抚之职。 刘瑾自然对宋楠任北镇抚司之事持赞同态度,他自己玩了小动作让石文义青云直上,让宋楠升任北镇抚司镇抚也是找个平衡,让宋楠不至于恼羞成怒;而北镇抚司不过是锦衣卫衙门辖下,有石文义在手,宋楠也蹦不出什么花样来。 宋楠念及牟斌对自己还算是不错,虽然有始无终,但毕竟没有什么仇怨,就任之后对牟斌依旧尊重,并严令属下之人不准讥笑闲言;但牟斌自己却难以接受这个现实,本是宋楠上官,如今竟然沦落到在宋楠手下为百户,面子上无论如何过不去,索性称病不当差,在家中酗酒浇愁。宋楠也不怪罪,命手下人不准上报,任牟斌自己闲居舔舐伤口。 朝中的大洗牌让人目不暇给,外廷韬光养晦处于重新蓄力之中,勋戚们自然还是忙着捞钱,紧紧抓住军权对内外廷之事保持中立,而得益最大的则是刘瑾等人;斗败外廷文臣让刘瑾气焰更甚,内廷尽在掌握,外廷也能插手,正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于此同时,为了让内外廷官员更加的忌惮,刘瑾毫不手软,对参与其事的各级官员进行进一步的打击,罗列名单张网捕拿,一时间近百官员受牵连,或落马或被贬,均成为刘瑾立威的牺牲品。 有了正德的默许在前,加之文官集团刚刚遭受灭顶打击,刘瑾更是无所顾忌,便是自裁于宫门的戴铣也绝不饶恕,除了加上罪名之外,命石文义抄了戴铣在南京的家,将其家产抄没,家中人也牵连获罪。 正德元年的新年即将到来,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洒下,北京城一片银装素裹,新任北镇抚司镇抚的宋楠过的并不开心,坐在大堂上烤着火沉思。 门外咯吱咯吱踩着雪地的脚步声走近,门前护卫上前查看,却见一名青衣小厮笼着袖子在门口东张西望。 “干什么的?这里是北镇抚司大堂,不得乱闯。”护卫喝道。 那小厮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道:“请问北镇抚司的宋镇抚在不在?这里有封信给他。” 护卫接了信,那小厮扭身便走,护卫将信交给宋楠,宋楠疑惑的拆开来,上面寥寥数行字写道:“宋大人,你答应老夫保全戴铣家人之事可作数否?戴铣独女将被罚入教坊司充入豹房为妓,望宋大人搭救。” 宋楠皱了眉头,想起当日劝说李东阳留任时曾经答应过这件事,再加上在这件事上宋楠自己也耿耿于怀,特别是目睹了刘瑾的一番作为之后,更是觉得当初不该去跟正德说那一番话,也不该帮着刘瑾出主意,虽然为了自保无可厚非,但越呆在这个时代久了,便越沾染了这个时代的某些东西,有些为了小我牺牲大我的想法。 “王勇,备马。”宋楠将信撕碎,他明白李东阳不能出面搭救,因为戴铣已定了罪,谁替他说话刘瑾便会盯上谁,否则凭李东阳的高傲,断不可能求自己去,况李东阳因为留任内阁名声大降,文官们背地里都骂他没骨气,卖朋友云云,李东阳忍气吞声,头发都白了许多,很多事也不能亲自出面了。 “镇抚大人,去哪儿?” “进宫。”宋楠道。 十几骑沿着清扫干净的街道驰往宫中,乾清宫无人,宋楠知道,正德定然又在西苑豹房了,豹房已经建了起来,只不过刘瑾可不是在里边养豹子,而是搜罗了各色美女,珍禽异兽在其中豢养,尽全力蛊惑正德在此玩乐,正德也是毫无顾忌,每日沉迷于此,乐不思蜀。 豹房内春意融融,外边冰雪皑皑,里边的人个个热的冒汗,正德穿着便衣歪在一只靠枕上端着酒杯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几名身材婀娜的舞姬,刘瑾在一旁端茶递水殷勤伺候;太监禀报宋楠求见,刘瑾明显的有些不乐,皱眉道:“他来做甚?” 正德摆摆手道:“让他进来,宋楠还是第一次来豹房呢,这般景致如何不让他见识见识。” 刘瑾无奈只得命人请宋楠进来,宋楠一踏入屋内,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和脂粉味熏得气息一窒,皱了眉上前拜见。 正德笑着拍拍身边的蒲团道:“来来,坐下,瞧刘瑾替朕寻的这些舞姬如何?” 宋楠微笑道:“不错,个个是极品。” 刘瑾笑道:“宋大人家中也有几个美貌的小妾,看来也是个风流人物。” 宋楠笑道:“跟这里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了。” 正德笑道:“宋楠要是有兴趣,朕可以赏你几个。你不像刘瑾他们,看着有心却无力。哈哈哈。” 刘瑾郁闷的要死,此生最大憾事不过如此,权势再大也没用,看着美食当前却不能下手,着实痛苦;所以在外宅的中他养的几名美貌姬妾个个被刘瑾变态的折磨的不成人样,这话要是别人说,刘瑾恐怕立刻便要翻脸,可惜皇上调侃他,他却只能赔笑。 宋楠摆手道:“那可不敢,这里都是皇上的人,微臣岂敢夺美;不过有件事我倒想请皇上成全。” 正德笑道:“什么事?看上谁家姑娘了?要不要朕替你做个媒?” 宋楠笑道:“皇上真是慧心,一猜便中,实不相瞒,我心中中意一个人,想请皇上把她赐给微臣,不知是否唐突。” 正德笑道:“良家女子如何能赐?要赐也是赐这里的和宫里的,你刚才又说不要。” 宋楠道:“臣要的那女子听说刚刚被刘公公带来豹房,皇上还没见过面,这就不同了。” 正德道:“哦?有这个人么?” 刘瑾道:“宋大人说的是谁?” 宋楠道:“便是犯官戴铣之女,我想要的便是她。” 第二一五章 戴素儿 ( )第二一五章 刘瑾眉头皱起道:“宋大人为何对戴铣之女感兴趣?莫非是旧相识不成?” 正德也疑惑的看着宋楠,戴铣是罪臣,若是旧相识,莫非两人之间有何瓜葛不成? 宋楠笑道:“倒不是旧相识,只是我曾无意间读过一首小词,便是戴铣之女所做,文辞清丽淡雅,颇有韵味;我虽是个落第秀才,文采上不甚了了,但我毕竟也读了十年书,对诗文写的好的人自然很是佩服;这一次戴铣获罪,我听说此女将被充入教坊司中为妓,于是便……便……嘿嘿……” 正德哈哈大笑道:“便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是么?朕明白你的心思,定是因此女有才,以前自然是没机会接触,这一回机会来了,所以便来求朕了是么?” 宋楠笑道:“皇上面前,臣的心思已被一览无余。” 刘瑾忽然道:“不知这女子作的是哪一首小词呢?” 宋楠腹中大骂,刘瑾这是在故意探听自己是否是信口开河,于是昂首想了想道:“刘公公莫非也是读书人?对诗文也颇感兴趣?” 刘瑾道:“本来没有,但听宋大人这么一说,咱家忽然有了点兴趣,咱家倒想知道,这女子做的什么好词让宋大人过目不忘。” 宋楠从蒲团上站起身来道:“此词我记的很清楚,既然刘公公要听,便背诵一遍也无妨。” 正德笑道:“不会是‘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哈哈,哈哈。” 宋楠哈哈大笑道:“那是臣的胡编乱造,皇上倒是记得清楚。” 正德笑道:“宋楠,你太坏了,当初朕还不懂其意,如今可是比谁都懂了。” 宋楠不欲跟正德扯这些,笑了笑挥手叫停了歌舞的喧闹,负手踱步吟道:“有怅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况晚来,烟浪斜阳,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舸,冷落尽,水云犹故。忆从前,一点东风,几隔著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宋楠吟罢,刘瑾不知所以,皱眉道:“咿咿呀呀的写的什么东西,咱家怎么一句听不懂?” 正德却陷入痴迷,斥道:“你不懂不许胡言乱语,没得坏了朕的心情。” 刘瑾红了脸闭口不言,却听正德道:“好词好词,只是过于悲清,这果真是那戴铣之女所作?” 宋楠微笑道:“确实如此,叫做《咏寒柳》,词虽凄清,但却端丽,特别是出自女子之手,更是难得。” 正德笑道:“果然是才女,但朕听说才女多丑女,若是个黑胖的女夜叉,你也要么?” 宋楠笑道:“皇上,臣要此女可不是为了私欲,跟她聊聊诗文也是一件快事。” 正德拍了大腿道:“好,便将此女赐予你为奴便是,戴铣虽有罪过,此女亦入奴籍,赐予你为奴,或好过放在教坊司,朕准了。” 宋楠大喜道:“多谢皇上恩准。” 正德转头问刘瑾道:“此女现在何处?教坊司么?” 刘瑾低声道:“昨日刚入豹房中,皇上您当真要赐给宋楠么?” 正德道:“怎么,不可么?” 刘瑾看了宋楠一眼,附在正德耳边低声说道:“皇上,此女貌若天仙,年华正好,奴婢原本是将她充入豹房供皇上享用的。” 正德一愣道:“貌若天仙?跟豹房后宫内女子比起来如何?” 刘瑾咂嘴道:“三千粉黛无一可及。” 正德睁大眼睛道:“这么夸张?” 刘瑾道:“否则奴婢何必将一名犯官之女充入豹房?正是因为此女貌美。” 正德愕然,半晌道:“带出来见见。” 刘瑾点头称是,转身吩咐一名女官去将戴铣之女带出来见驾,宋楠听着刘瑾在正德耳边嘀嘀咕咕的说话,心头有一丝不祥之感,心中怒骂刘瑾已经和自己越行越远,如此小事上都想办法刁难,可见其内心对自己已经殊无善意。 暖舍外传来女官的呵斥声:“要见皇上了,哭丧着脸作甚?若是让皇上不开心,仔细你的皮。” 众人往门口看去,但见帘幕掀开,女官引着一名女子款款而至,那女子一袭素雅长裙,低垂着头颅,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乌云一般的发髻盘绕在头顶,发髻上戴着一朵白色的绢花。 “皇上,戴铣之女带到。”女官笑盈盈的施礼,转头向那女子呵斥道:“还不给皇上行礼?” 那女子无声下拜,身如弱柳一般摇摇欲坠。 正德道:“抬起头来。” 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眼光朝面前的三人一扫,随即垂下眼帘;只这一瞥之间,宋楠便从那眼神中感到了无尽的恨意,心头不禁一颤。 正德吸了口气,心头真的后悔了,这女子身材修长合度,眉如远山,目如秋水,红唇琼鼻,雪肤冰肌,虽不施粉黛,面目平静愁苦,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绝美的气质,特别是眉间一点朱砂红痣,更显得绝美之外更加性感,正是那种一眼看到便想搂在怀中轻怜密爱的类型。 刘瑾的话不是假话,此女当真貌若天仙!后宫佳丽三千无一人能及,她往这豹房中一站,两旁的舞姬和宫女顿时一个个成了面目可憎的庸脂俗粉。 正德目瞪口呆了半晌,咂嘴问道:“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垂着眼帘,轻声道:“奴家戴素儿。” “素儿,月容花貌,素雅如仙,倒也般配。”正德点头道。 刘瑾忽道:“戴素儿,见皇上为何不上妆容,身着素服?你头上别的为何是白花?想触皇上的霉头不成?谁给她换的衣服?” 女官慌忙上前跪倒道:“刘公公息怒,这女子倔强的很,昨日来了之后便不吃不喝,不愿梳洗打扮,本来奴婢们准备了衣服和首饰,可是她死活不穿;奴婢们不想在没见皇上之前便打罚她,所以才……” 刘瑾喝道:“不懂规矩的东西,扒了她的素服,换上大红罩衣,化化妆,戴上首饰。” 女官忙答应,连声招呼一旁当值的几名宫女上前来帮忙,那女子后退几步,躲避着女官们的抓拿,美目中愤怒的泪水已经开始凝结。 正德不以为意,宋楠却看不下去了,喝道:“都退下,御驾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刘瑾道:“宋大人,这可是内廷的规矩,此女已经犯了规矩了。” 宋楠皱眉道:“这女子不过是为父戴孝罢了,戴铣虽为罪臣,但父死女孝本是人伦之常,难道这也不合规矩么?皇上您给评评理。” 正德笑道:“说的是,倒是个孝女,也算不得什么,便不要换了。” 刘瑾恨恨瞪了宋楠一眼,俯身在正德耳边轻声道:“皇上,您是否真的要将此女赐予宋大人呢?这般容貌身段,很是难得呢。” 正德歪头向宋楠道:“宋楠,朕和你打个商量……” 宋楠暗呼糟糕,眼珠子一转忙打断道:“皇上的意思我明白,定是要我命这女子当着皇上的面写首词,以证才女之名是么?” 正德愕然道:“朕是想……” 宋楠哈哈笑道:“皇上风雅,臣明白的很,皇上金口玉言,将此女赐予臣为奴,臣本以为只是有才情,没想到此女相貌倒也过得去,臣衷心感谢皇上隆恩,皇上当真心怀广阔,对臣也是百般爱护,臣万死不足以报答。” 正德涨红了脸无话可说,心中后悔的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一个活色生香的天仙般的美女便拱手送人了,金口一开,宋楠又还是一顶高高的帽子戴上,着实难以改口了。 正德一叹,颓然道:“好,朕是想听此女当场作首词来听听。” 宋楠微微一笑,行到戴素儿面前道:“戴小姐,你听好了;皇上已经将你赐予我宋楠为奴婢,稍后你便要随我出宫;不过皇上要你在此作首词,你可要好生的作,若作的不好,我可没面子。” 戴素儿看了宋楠一眼,眼中殊无半分尊敬畏惧之意,淡淡道:“遵命!” 宋楠退回来站在正德之侧,正德心中满是后悔,直勾勾的看着戴素儿;戴素儿垂首沉思片刻,眼中竟然滴下泪来,碎步行到备好的纸笔前,提笔刷刷写下小词一首,随即退后站立。 宋楠上前吹干墨迹,拿起纸来读道: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满帘花片,都受人心误。遮莫今宵风雨话,要他来,来得麼。 安排无限事。砑红笺,青绫被。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 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 ps:两首词是晚明才女柳如是的《咏寒柳》和《江城子忆梦》,小弟才情有限,只能原文照搬拷贝。 再:柳如是是个奇女子,不仅有才情还有风骨,个人比较欣赏,看官有兴趣可去搜其故事看看。 第二一六章 救了个姑奶奶 ( )(感谢大唐烟雨梦兄弟的月票和红包,感谢言然兄弟的月票。)第二一六章 宋楠踏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往宫外走,来往的宫中太监和巡视的守卫有的认识宋楠,停在路边打着招呼,宋楠微笑点头回应。 戴素儿默默跟在身后,雪地难行,天气寒冷,宋楠回头看着她单薄颤抖的身影,遂解下身上的大氅回身欲给戴素儿披上,戴素儿却身子一闪,漠然道:“多谢,不用。” 宋楠笑道:“莫非我的衣服脏?” 戴素儿淡淡道:“衣服不脏,人却是脏的。” 宋楠一愣道:“素儿姑娘,我何曾得罪你了?” 戴素儿道:“你是什么人你自家知道;莫以为你将奴家从豹房弄出来便是奴家的恩人,不过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罢了。” 宋楠愈发的好奇道:“奇怪,为何你对我有如此偏见?” 戴素儿冷笑道:“我父死于你们之手,难道还要奴家笑脸相迎不成?奴家虽是女流,但也知廉耻骨气二字,不屑与你这种人为伍。” 宋楠明白了,天下人都把自己当成了刘瑾的同党,在戴素儿看来,戴铣的死也有自己的一份,在戴素儿眼里,自己跟刘瑾他们都是她的仇人;这下好了,好容易救了她出来,却救了个仇人回来了,还差点得罪了正德,若不是正德对自己真心实意的相待,几乎便要在正德心中留下芥蒂了。 “素儿姑娘,我不怪你如此看我,我也无需解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也许将来某一日你会明白我是冤枉的。”宋楠吁了口气正色道。 “狡辩又有何用?奴家是绝不会原谅你们的,你也休想对奴家打什么主意,奴家会用死来证明。” 宋楠心头气涌,但换位思考之后,倒也理解戴素儿的心情,点头道:“无论你如何想,我只是要救你出来而已,也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你大可放心;但现在我却必须强迫你做一件事,那便是将这大氅披上,否则我便要强行抱着你赶路了,你是要我动粗,还是自己披上?” 戴素儿见宋楠张开手来一副要抱着自己的样子,终究有些害怕,赶紧接过宋楠手中的大氅自己披上,大氅上毛绒的温暖顿时让寒冷的身子舒适起来,身子也不再发抖,但鼻端却嗅到了大氅上的男人的味道,不觉皱了眉头。 宋楠一笑,转身大步往前走,叫道:“快些,赶着回家吃饭呢,今儿炖了羊肉锅子,如此寒冷的天气正是适合,你不想快些尝尝么?” 戴素儿已经绝食三餐,在豹房内知道自己必难逃受辱,所以便想早些解脱,但现在已经脱身豹房,宋楠又信誓旦旦不会逼迫自己做什么,身上又暖和起来,顿时觉得腹中饥饿,竟然咕噜噜的叫了几声;惊羞之下,忙往宋楠看去,怕他听到自己肚子的咕噜声,却见宋楠迈步向前似若未闻,这才放了心。 可恨的是,这人似乎知道自己很饿,故意夸张的在前面自言自语:“咕嘟嘟冒着香气的羊肉,唔……再来点花椒,蘸了酱料……那叫一个美;对了,还应该来半壶好酒,美味啊……美味。” 戴素儿口中津液分泌加快,又要强迫自己不让肚子发声,本已轻松的脚步登时又辛苦起来。 …… 宋宅中,一大家子人都惊讶的看着宋楠带回来的戴素儿,戴素儿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低着头,脸色却极为平静。 宋楠拉了宋母和叶芳姑陆青璃等人到一旁,将戴素儿的身份说了一遍,又将自己曾答应李东阳要救下戴铣之女的事情告知众人,其实也是解释自己只是兑现诺言,并无其他的念头。 宋母却湿了眼眶,连声道:“作孽啊,好端端的一个官家小姐,差点沦为教坊司之人,真是可怜。” 宋母母性泛滥,过去搂着戴素儿掉眼泪,戴素儿虽然别扭,但看宋母慈眉善目发自真情,就算她的儿子不是东西,也不该殃及其母;被宋母几句心肝肉儿的一叫,也是泪流满面,哭泣不已。 一旁的陆青璃略带醋味的道:“娘倒是和这戴小姐蛮有缘分的,当初我来,娘也没这么对过我。” 叶芳姑一笑道:“你知足,如意郎君天天把你捧在手心,还想怎样?” 陆青璃嘻嘻一笑道:“表姐不也一样么?哪一回少了表姐?” 叶芳姑红脸啐道:“死妮子,找打么?” 宋楠一乐,这两姐妹如今已经习惯于跟自己三人同房,相互间也调侃起来了,自己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见宋楠傻乐,叶芳姑啐道:“你倒是高兴了,又一个大美人儿弄回家了,将来定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我们姐妹倒是没什么,小郡主知道了还不撕了你。” 宋楠忙道:“姑奶奶,不要乱说话,我可是纯粹为了救她;她把我视为刘瑾同党,他的父亲自杀的帐也算我一份呢。” “啊?”叶芳姑和陆青璃齐声惊讶。 “那岂不是救了个仇人回来了?”叶芳姑道。 “表姐,那可不能让她在家里呆着,万一对宋大哥有什么歹念,可防不胜防。”陆青璃道。 “她敢,有我盯着,稍有异动我便给她好看,我可不像某些人见色便挪不动步,辣手摧花的事我可不会皱一下眉头。”叶芳姑柳眉倒竖道。 宋楠苦笑道:“两位,打住,我听着怎么又把火烧到我身上了?咱们先让她在府中住着,过两天搬家到皇上赏赐的府邸里去,那里宽敞的很,找个小院让她独居便是;但她父之死虽与我无干,但我总觉得心有愧疚,虽是皇上赏赐给我的奴婢,咱们可不能当奴婢待,便寻几个婢女照顾她,当客人待着便成,找机会给她脱了奴籍,她爱去哪儿便去哪儿便是。” “是啊,说起来倒也怪可怜的,好端端的便沦为奴婢了。”陆青璃叹道。 “为何不给她些银子放她走?”叶芳姑蹙眉道。 宋楠摇头道:“不成,她是因父罪牵连,入了奴籍,皇上赐给了我,我也不能私下放她离去,万一皇上以为我要她的目的便是为了放了她,岂不是怀疑我和戴铣之间有所牵连;刘瑾最近可巴不得找我的麻烦呢。” 两女默然,那边厢一对感情丰富的女子已经相拥哭泣了半天了,宋楠挤挤眼,陆青璃忙过去劝解,宋楠吩咐开饭,热腾腾的羊肉火锅端上来,香气四溢,得知戴素儿三餐未食,宋母亲自动手,盛了一大碗羊肉汤外加一大块羊肉摆在戴素儿面前。 戴素儿还待犹豫,宋楠早已甩开腮帮子开吃了,其余几人都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戴素儿没来由的心中一暖。快两个月时间里,父死家破,自己又差点落入魔窟,这一切带来的煎熬让她的心已经如死灰一般,此刻宋家上下的善意,多少让她冰冷的内心有所回暖。 奴婢本不能和主人同桌,但宋家从没那么多规矩,从这些细节中,戴素儿也感觉到了善意,不过对宋楠,她可不会假以辞色;父亲曾告知自己,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越是和蔼可亲善于伪装,没准宋楠便是这种人。 不过羊肉汤香气逼人,戴素儿纠结一会倒也开始喝汤,宋楠微微一笑,只要别绝食就好,心病自然会慢慢的治愈,倒也不急于一时,时间会证明一切。 …… 临近新年,宋楠又升了北镇抚司镇抚官,宋宅上下自然是喜气洋洋;腊月里宋家还有件大事,便是要搬到经正德批准赏赐给自己的原来范亨的大宅子。 那宅子便在正南坊内的枣园巷,这一回叶芳姑和陆青璃加了小心,请了好几位风水先生来看风水,但有妨碍之处一并清理掉,以免重蹈‘牡丹花事件’的覆辙。 那宅子宋楠倒是一回没去过,但听叶芳姑和陆青璃说,府邸气派辉煌的很,四进八开面积巨大,房舍几十间,庭院四座,内中奇花异石小桥流水,极尽奢华,可想而知范亨花了多少银子在上面。 当初自己还只是个副镇抚使兼正南坊千户,加上又在风口浪尖上,所以宋楠没敢搬进去,怕招惹是非;如今政局趋稳,自己又是锦衣卫镇抚司大员,也算是锦衣卫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入住此宅当然没了什么顾忌;在修葺张罗了一番之后,腊月里选了个吉日腊月十六,宋家搬离住了不到一年的旧宅,举家迁入新居。 旧宅便让蔚州来在一品鸭做工的各家分庭院住下,这些乡邻们那里住过这么好的宅院,一下子搬进来倒还有些不习惯,竟然好几夜睡不着觉;感激宋家之余,舒服的居所居然让几对半老夫妻焕发了青春,趁着兴奋劲好生的渡过了几个难忘的。 第二一七章 一个吹箫的女子 ( )第二一七章 随着新年的临近,宋家上下也忙碌不休起来,宋楠合计着今年要好好的过一个年,过了年自己便是十九岁了,不知不觉已经来到这里快三年了,从一开始的茫然无措,到如今的位居高位,从蔚州的破败小院到今日的大宅华宇,这三年中的变化岂一个‘巨变’能够形容。 更让宋楠骄傲的是,当初母子二人带着小萍儿和忠叔艰难度日,如今自己的府中已经近三十多口人,内宅婢女十几个,外边的仆役小厮和婆子们也十几个,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户人家。 当然,人丁越多、家也越大、官职越高,宋楠感觉到的压力也越大,不过宋楠可不在乎这些,难不成因噎废食不成?管他艰难险阻,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便是。 大年初一一大早,爆竹声声中入耳,很多人彻夜未眠,子时刚过便烧香开门迎接财神,宋家众人也早早起床,他们惊讶的发现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院子里屋脊上满是厚厚的白雪,满目银装,着实可喜。 宋楠漱洗完毕,在陆青璃的伺候下换了簇新的镇抚司三品武官服去上元日的大早朝朝贺,这是大明朝的规矩,虽然官员们放了年假,但元日一早京中重要官员要上朝,京外官员也要望门朝拜,宋楠升任北镇抚司镇抚之后已经有了上朝的资格,这一回也不得不起个大早去朝贺。 好在这样的朝贺只是走个过场,在正德的带领下文武百官跪拜天地,再相互道贺一番,便各自回各自的衙门给当值的下属和同僚拜贺;从凌晨忙活到辰时后,宋楠才有空回到自己的家中。 宅子里老老少少都已经穿着新衣裳等着宋楠回来,贴门神,贴春联,拜祖先,烧香烛,忙的不亦乐乎。 忠叔沿街送了宋楠拜年的名帖回来后,召集了全家老少三十余口来到后宅阶下给宋母和宋楠以及姨少夫人陆青璃拜年,之后宋母和宋楠封了几十个大红包一一分发,说些祝福的话语,一片融融之景。 随后陆青璃命人端了菜肴果盘出来摆上,这一下可看的宋楠眼花缭乱,家中事他毫不沾手,没想到家中为了过年准备了这么多吃食,光是早茶所食便已经琳琅满目看不过来了。 宋母是大户人家婢女出身,对这些东西倒是熟络,以前每条件弄这些,现如今家大业大,心情又高兴,自然将以往在宋府中的手段尽数用了出来,在她的指挥下,准备了大量的糕点果品。点心有猪肉馒首,江米糕,黄黍飥,年糕条;酒肴则有腌鸡腊肉,糟风鱼,野鸡爪,鹿兔脯;果品则有松榛、莲庆,桃杏、瓜仁,栗枣、枝圆,楂糕、耿饼,青枝葡萄,白子岗榴,秋波梨、萍婆果,狮柑、凤桔,橙片、杨梅等等。 外厅摆了两桌,一桌是仆役婢女们享用,另一桌则是随时招待前来串门拜年的客人,三进内堂中也摆了一桌,便是供宋家母子以及叶芳姑陆青璃小萍儿李小妹等人食用,在内宅倒也没什么规矩,主仆同食早已是习惯,只是优先伺候好宋母罢了。 宋楠本就折腾了一早上,饿的头晕眼花,糕饼果品吃了一大堆,又喝了两杯热茶,这才心情舒畅,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怎么没请戴小姐来吃早茶?难道是在前厅?” 叶芳姑剥开一粒果仁放在宋楠面前,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时候才想起来问戴小姐么?要了人家回来却有漠不关心,饿死了也没人知道呢。” 陆青璃吃的一笑道:“宋大哥,早就让小妹去叫了她,可戴小姐似乎不开心,不愿意过来,萍儿姐送了些果品茶点去了她的院子里,放心。” 宋母叹道:“也难怪,年节下她孤零零一个遭变的女子,自然心情不好,许是想念亲人了,怪可怜的。” 叶芳姑看了宋楠一眼道:“要不你去瞧瞧她?” 宋楠连忙摇头道:“我不去,要去也是你们去,她对我没什么好感,我去了徒惹她不高兴。” 叶芳姑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戴小姐对你有误会,你便不打算解释一番么?再说,人是你带回来的,你不去谁去?” 宋楠道:“青璃替我去问候一声,青璃这几日不是跟戴小姐挺熟络么?” 陆青璃笑道:“我待会还要和姐姐陪着婆婆去隆庆寺烧香呢。” 宋楠想了想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每逢佳节倍思亲,她父亲新丧,又逢巨变,确实够可怜的。” 戴素儿住的小院在四进后园,宋母住在东首,隔着范亨精心打造的小花园的西首小院便是戴素儿的居处,和宋楠他们住着的三进隔得甚远,倒也井水不犯河水。 宋楠沿着扫净的石板小道往后园走,来到西首的小院垂花门处犹豫了一下,搓着手踱了几步;院子里,一名安排伺候戴素儿的婢女出来倒水,看见宋楠在院门口徘徊,忙行礼道:“少爷。” 宋楠硬着头皮走进去,眼睛往屋子里瞄,口中问道:“戴小姐在么?” 婢女道:“戴小姐出去了,好像去了花园里,我们要跟着,她却不让。” 宋楠哦了一声道:“那我去看看。”转身出了垂花门沿着小路往花园里行去,花园中假山覆盖着厚雪,绿竹顶着白头,四下里一片寂静;地上的小路上,一行小小的脚印往前延伸,通往幽深之处,想必是戴素儿从这里经过留下的脚印了。 宋楠缓缓沿着脚印往前,前面一座高大的假山横亘在面前,脚印顺着假山一侧转过去,宋楠来过花园几次,知道前面是一片开阔地,绕过假山之侧或可见到戴素儿的身影,正犹豫该不该去打搅她,忽然听到一丝呜咽之声传入耳际。 宋楠身子一抖,辨别出那不是哭泣的呜咽声,而是洞箫之声,必是戴素儿在吹箫,于是停下脚步立在假山之旁侧耳倾听;但闻洞箫悲戚,缠绵悱恻,宛若离人泣血,自叹身世飘零,生死契阔,让宋楠听着眉头紧锁,心脏紧缩。 这洞箫之声,自然是戴素儿自悲身世,也在怀念逝去的亲人,但听在宋楠的耳边,却也引起了宋楠的共鸣。平日忙碌喧嚷,勾心斗角,有时候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自己孤身一人莫名来此,那一世的亲人朋友都烟消云散,也永远回不去了。虽不知那一空间他们是否安好,就算是他们还活着,对宋楠而言,也无异于生死两隔。 箫声婉转缠绵,荡气回肠,一曲奏罢,宋楠竟然眼角隐隐有了泪痕,不觉轻叹出声。 “谁……谁在那里?”戴素儿颤抖的声音从假山的那一侧传了过来。 宋楠忙整理一番迈步走出来拱手道:“是我,戴小姐。” 戴素儿一袭月白大氅头罩绒毛风帽正站在假山那一边的空地上,身边一树腊梅正星星点点开的灿烂,红梅映衬之下,越发显得身段姣美端丽妩媚,只白皙的脸上却是一片冷漠。 “你来作甚?鬼鬼祟祟的。”戴素儿转过头去,看着腊梅树上的点点蓓蕾,语气冰冷。 宋楠道:“我见戴小姐没去用餐,也没去和大家在一起玩耍,这才来看看,需知今儿可是大年初一呢。” 戴素儿淡淡道:“家破人亡之人,大年初一便有如何?本是一家团聚的日子,可奴家的亲人在何方?” 宋楠叹道:“倒也是,但人不能总是沉溺于痛苦之中,生活总是要继续,总是沉静于此,又有什么好处?” 戴素儿转头来冷声道:“你说的倒是轻松,我父惨死,薄棺下葬,我母月前病死,我本来有个疼爱我的父母,一个温暖的家,忽然间土崩瓦解,你还要我去陪你宋家上下去欢度新年么?这一切你也有份,莫以为你救了我,便以主人自居,善恶到头终有报,总有一日你会有报应。” 宋楠吁了口气道:“这件事我已经不想在解释,有些事并未以对错来衡量,你父之死是权利倾轧的牺牲品,令尊是直臣,性格刚烈,受刘瑾所辱,选择了那一条路也是铁骨铮铮,虽身死,却为人敬仰;我官职低微,想救也救不了,当日情形日后你可去问李东阳大学士;我救你也是应他所托,不欲让你戴家满门遭罪,可非是有什么企图。” 戴素儿淡淡道:“现在说这些有何用?父亲去世了,我竟不知他尸骨在何处,今日元日,竟拜祭无门;苍天无眼,为何教我生于这世间受如此折磨。” 宋楠讶异道:“怎么?你父亲下葬之处你竟然不知?” 戴素儿银牙紧咬,眼中怔怔流下泪来,悲愤的道:“父亲去世之后,家宅便被人封锁,他们说父亲的罪责祸及家人,不许我们外出,让我们在府中等待责罚,还派了兵士入内宅监视;母亲……母亲惊惶失措,本已有顽疾在身,这一回更是打熬不过,不久便撒手人寰;我本也想一死了之,但我不信父亲会有冲击皇上寝宫的大罪,也相信天理昭昭,终有一天会沉冤得雪,告慰父母之灵;可这一天会到来么?便是让我粉身碎骨,我也愿意,可惜我便是愿意粉身碎骨,却又有什么意义?” 宋楠看着戴素儿痛苦的样子,心中也自悱恻,想了想道:“戴小姐,我不知怎么安慰你,我也不善于安慰人,但请戴小姐保重身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想报仇可不能熬坏了身子,留得性命在,便会有希望;宋某也许帮不了什么,但我会相机为你除却奴籍,到时候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宋某绝不强留;我宋楠为人如何,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第二一八章 戒备 ( )(感谢ac我的爱的月票,月初求月票。) 戴素儿见宋楠说的诚恳,心中一时倒有些疑惑,弄不清这宋楠到底是好还是坏;但除却宋楠不谈,这宋家上下却也不像是奸邪之家,宋楠身边的两位女子也都是人品端正之人,也不像是被逼迫霸占,宋母自不必说,对自己和蔼可亲心存怜悯,难不成自己真的误会了这个宋楠不成? 这宋楠将自己带回府中以礼相待,安排了宅院和让自己独居,也压根不来骚扰自己,这倒是有些意外;自己已是奴籍,被赐予宋楠之后便是宋楠的奴婢,从宫中出来戴素儿便做好了受辱的准备。她也想过就算是用牙咬,用指甲掐,也绝不教宋楠如意,可戴素儿也知道,若宋楠用强,那些办法又有何用? 十几天来,戴素儿虽提心吊胆的防备着,但宋楠却什么也没干,甚至连后园都不踏足,宋家上下对自己也客客气气的,也并不将自己当做奴婢使唤,反而安排了两名婢女伺候自己。 戴素儿逐渐恢复过来,暗忖要是在豹房之中,恐怕早已无幸,能在这里安静的过上十几天时间,庆幸之余心中也微有感激之意。但戴素儿便提醒自己:父亲受廷杖之辱自尽,罪魁祸首是奸贼刘瑾,而此人和刘瑾为同流合污之人,自己岂能为了些小恩惠便受他蛊惑。 今日元日,万家团圆之日,戴素儿心中更是难过,本在园中吹箫排遣郁闷,这宋楠的突然闯入,让戴素儿放缓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戴素儿告诫自己不要上了奸人的当,但凡奸邪之徒谁不是标榜自己公正清明?宋楠也许只是另有目的罢了,身在虎狼之窝,绝不可掉以轻心。 “宋公子自便,奴家只想一人独处,也请宋公子今后莫要来后院寻我,奴家不惯与外人独处。”戴素儿淡淡道。 宋楠笑道:“好,你只答应我不要作践自己便成。” 戴素儿道:“奴家的事与你何干?”话一出口便觉自己说的不对,如今自己可不是官家小姐,而只是宋楠的一名奴婢罢了,不由得神色黯然。 宋楠笑道:“既入我宋府中,我有责任让宋府中的所有人活得好好的,这不仅是对你,也是我对宋家上下所有人的责任;你若能放宽心怀,我今后便不来叨扰。” “奴家如今只是一名奴婢罢了,命贱如纸,可当不起宋公子的责任二字。” “奴婢么?你觉得我把你看成奴婢了么?哈哈哈。”宋楠大笑道:“你还是你,你依旧是自由之身,若不是怕皇上问及你,怕刘瑾借此事抓我的小辫子,我早已任你自便。我对小姐甚为尊敬,也请小姐对我尊重一些,莫将世间一切都看的不堪,也莫以为我宋楠对你有什么企图。宋楠身边的女子你也看到了,我可不缺女人,也犯不着在这方面动什么心思,这是我最后一次解释,今后我不会再为此事解释半个字。” 戴素儿倒是脸红了,宋楠爽快的点破此事,倒也干脆利落,戴素儿怔怔无言,宋楠笑了笑拱手一礼转身便走。 戴素儿忽道:“公子留步。” 宋楠转头道:“怎么?” 戴素儿想了想道:“可否求公子一事?” 宋楠道:“请讲。” 戴素儿道:“可否请公子帮我将父亲葬于何处告知,也好让奴家前去拜祭。” 宋楠点头道:“原该如此,我刚才也在想着此事,令尊尚不知葬在何处,对你来说,肯定不能释怀;敢问令堂葬于何处?” 戴素儿低声道:“城西莲花庵。” 宋楠想了想道:“家中可还有什么牵挂之人?” 戴素儿蹙起秀眉道:“有一名小婢和一名奶娘自小伺候我,但出事之后遣散家仆,奴家被带走之时,她们已经不知在何处了。” 宋楠点点头道:“我会替你打探一番,我做事不打包票,但求尽力而为,办不成也不要怪我,但不要怀疑我的诚意。” 戴素儿盈盈下拜,若宋楠能寻找父亲葬身之处,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也足以受此一拜了。 宋楠见戴素儿对自己尚有戒心,也不想在这里自讨没趣,于是拱手转身离开,猛听得假山后有人高声叫道:“红皮狗,红皮狗,你跑去哪里了?大年初一你便躲着我,哼,待我找到你要好生的惩罚你。” 宋楠一乐,小郡主来了,忙叫道:“我在这里,你怎么来了?” 红影一闪,小郡主披着红色的大氅从假山后面蹦出来,头上插着乌金纸叠成的两只蝴蝶,小脸上红扑扑的,像个洋娃娃一般带着满目的笑意。 见到宋楠扑过来大叫道:“大过年的,跑到这里躲着干什么,也不去看看人家。” 宋楠忙努嘴挤眼,却不能阻挡小郡主一扑之势,小郡主像一头小鹿将宋楠扑倒在雪地上,撅着小嘴凑上来亲吻,宋楠忙叫道:“有人在此呢。” 小郡主一愣,抬头四顾道:“哪里有人?” 待看见戴素儿站在梅树下的身影,唬的忙起身来,戴素儿一身月白,融在雪地里一时间倒没看到她,那戴素儿羞得扭头不敢看,心中暗暗咒骂宋楠,除宅中陆青璃和叶芳姑之外,和眼前这名少女之间定也是不清不楚,可见是个无耻之徒。 宋楠尴尬的起身拍着身上的雪,只见小郡主疑惑的对戴素儿道:“你是何人?转过脸来。” 戴素儿转头过来,和小郡主双目对视,两人眼中均露出讶异之色,似乎都在惊叹对方的美貌。 “你是何人?”小郡主的话语中已经有了敌意。 “媗儿,出去我跟你解释。”宋楠忙道。 小郡主哼了一声道:“原来你躲在这里偷会别人,难怪都不去看我,哼!”小郡主跺脚便走。 宋楠手足无措,看着戴素儿耸耸肩,戴素儿忽然觉得很是好笑,不禁露齿浅笑,宋楠顿时心头狂跳,戴素儿笑起来明艳动人煞是好看一时间倒有些发愣;却见戴素儿带着讥诮的神色努努嘴,宋楠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追着小郡主身后而去。 小郡主气呼呼的往外跑,宋楠追上去一把搂住小郡主抱起来,小郡主张牙舞爪的挣扎,叫道:“放开我,放开我,竟敢瞒着我金屋藏娇,怪不得叶姐姐和青璃都不见了,定是被你气跑了。” 宋楠将小郡主扛到肩膀上出了花园,压在围墙上伸嘴亲吻,小郡主扭头反抗,用牙齿咬着宋楠的舌头不让他突进,但不久便告失败,被宋楠突破唇齿蜜吻,自己也哼哼着回应起来。 唇分后宋楠细细将戴素儿的来历说了一遍,指天画地发誓赌咒自己和戴素儿毫无瓜葛,小郡主啐道:“那为何不在外边给她租个宅院?偏放在家里?” 宋楠道:“我可是从皇上手里抢来的,刘瑾都差点急眼了,若让刘瑾认为我和戴铣有瓜葛,他岂会干休?芳姑和青璃可以作证,我可没对戴素儿做些什么,我已经有了你这个小心肝了,还会对别人动心么?” 小郡主道:“真的?” 宋楠道:“当然是真的。” “那你说我和她谁美?” 宋楠不假思索的道:“当然是你,你是我的小心肝,美若天仙这个词便是形容你的。” “骗人。”小郡主虽然不信,但心头却高兴的紧,歪着头道:“她也挺美的。” 宋楠不能附和,违心的道:“一般一般。” 小郡主道:“我可不是吃醋,但人家过了年都十七了,心里烦的慌,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宋楠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了?你爷爷和哥哥要我先封侯才能娶你,我也想娶你啊,可是他们不让啊。” 小郡主跺脚道:“这皇上也真是的,给个侯爵有那么难么?” 宋楠哑然失笑道:“当然,那是要军功的,别慌,我会想办法,总之定娶你过门做我宋府的大夫人便是。” 小郡主叹了口气道:“好,也是没法子;哥哥叫我来请你去喝酒,说有事要跟你说,没成想一来就看见你偷偷跟人幽会。” 宋楠道:“姑奶奶,能别说这么难听么?大过年的,她也怪可怜的,我来问候问候而已。” 小郡主啐道:“你尽管骗我就是,但我可告诉你,她要想进门,可需要我的同意才成。” 宋楠无奈道:“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郡主道:“解释便是掩饰,你还是别解释了,这件事我可要跟叶姐姐她们商量一下,你自己去国公府,哥哥等着你呢,我不跟你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等叶姐姐她们回来。” 宋楠翻翻白眼道:“这……何必呢。” 小郡主摆手不理,举步往前走,猛听得园中箫音再起,小郡主停步竖着小耳朵听了一会道:“果然有手段,原来会吹箫,哼,赶明儿我也学吹箫,不就是吹箫么,有什么难的。” 宋楠翻着白眼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第二一九章 共识 ( )(二连发,求月票。)第二一九章共识 正南坊英国公府别苑的后园的亭子中,张仑煮酒以待,建在假山之上的小小凉亭,四下环顾,园中雪后美景尽入眼中,雪白梅红,甚是可喜。 宋楠拾阶而上,仰头对着亭中站起相迎的张仑拱手道贺:“小公爷,新年新气象,宋楠给你拜年了。” 张仑自上回白捡了一份功劳之后对宋楠的态度也好了许多,更何况随着宋楠地位的提升,面前这个宋楠早已不是刚认识时候的一名小百户,而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了,更是不能小觑。 “你怕是言不由衷,我若不请你来,你都不上门呢。”张仑呵呵笑着拱手。 宋楠步入亭中笑道:“这可是冤枉我了,我想着国公府中一到年节必是高官云集门庭若市,我一个小小的镇抚,来这里凑什么热闹?想着过几日待清净了些才来拜访,没成想倒叫小公爷怪罪了。” 张仑哈哈笑道:“总是你有理,不过这一回你可是猜错了,我国公府年节下偏偏是最清净的时候,老爷子不喜客人云集,所有道贺之人都在内城老府,由他人接待;老爷子和我肯定是在别院享清闲呢。” 宋楠一笑道:“无人问津固然悲哀,没料到门庭若市也是烦恼,这叫我想起一句话来:有钱有势之人的烦恼草芥之民永远也不懂。” 张仑指着宋楠笑道:“莫矫情,你如今春风得意,恐怕门槛都被踏破了。” 宋楠笑道:“我有我的规矩,年假后衙门里办团拜会,所有人统一去团拜会上拜年,一律不准来家里叨扰,好不容易有个空闲的时候,我可不愿意陪着那些家伙们瞎闹腾。” 张仑道:“看看,露了馅了,原来你不来我这里的原因便是嫌跟我说话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是么。” 宋楠一屁股坐下,解开身上的大氅交给站在一旁的国公府仆役,搓着手在一旁的火盆上烤手,笑道:“小公爷怎地像怨妇一般的抱怨,咱们又不是外人,岂会和他人一视同仁?” 张仑翻翻白眼,心里郁闷,却又无从反驳,自家妹子和宋楠之事连老爷子都默许了,妹子一宿一宿的不回家,大家心中肚明定是留宿在宋宅了,这要再说是外人,岂不是有些掩耳盗铃么。 张仑无语坐下,宋楠看着锅里翻滚的骨肉道:“这是什么肉?怎地有些奇怪?” 张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宋楠面前的青瓷小碗里道:“吃吃看。” 宋楠夹起来端详了半晌没看出名堂来,下口咬了一口,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充斥口腔,有些酸,有些甜,有些苦,有些冲,还有些咸;口感既像是牛肉,又不很像。 “什么名堂?”宋楠皱眉道。 张仑神秘的道:“人肉。” 宋楠喉头呃呃作声,捂着嘴巴指着张仑脸色涨得通红;张仑哈哈大笑,连拍大腿笑的打跌道:“你这小子气的我够呛,今日不作弄作弄你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宋楠说不出话来,但也放下心来,虽说古人中很有些变态的,自己便知道有古人易妾而烹,易子而食,更有个离谱的故事说两名将军在野外喝酒,苦于无肉下酒,便各自剜臂上精肉烤熟互食,酒喝醉了,人也死了;但小公爷的做派,还不太像是个变态。 “算你有口福,这是老虎肉,俗言道‘寒冬至,虎肉肥’,当此大雪严寒,正是食虎肉最佳时间,有人送了老爷子十斤虎肉,老爷子便赏给了我,算你运气,能吃到这山珍美味。” 宋楠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老虎肉,这还是第一次吃,味道怎么怪怪的,不过这一口下去,身上顿有融融之意,看来虎肉的功效倒是不错。 机会难得,宋楠飞禽大咬,很快将面前的一块虎肉吃个干净,咂砸嘴道:“好吃是好吃,只是肉太糙。” 张仑笑道:“你还挑剔,听说为了宰这只大虫,三名猎户被咬断了胳膊腿,如此厉害的大虫难道生的细皮嫩肉不成?” 宋楠点头道:“倒也是,野味凶猛,自然皮糙肉厚;小公爷,这老虎身上的贵重物事还有没有?不如煮了吃吃?我还没吃过呢。” 张仑疑惑道:“什么物事?” 宋楠低声道:“虎鞭啊,据说吃了之后雄风勃发,硬如坚铁,也不知是不是这么回事。” 张仑哑然失笑道:“可没那玩意,再说你需要那玩意补身么?你可是个少年人呢。” 宋楠顿时无语,忙摆手道:“我怎么会需要那玩意,不过是想尝个鲜罢了。” 张仑摊手道:“抱歉,没有。” 宋楠嘀咕道:“定是小公爷自己吃了,也难怪,岁数大了,确实需要补一补。” 张仑气的瞪眼,宋楠忙赔笑敬酒,两人就这虎肉连干了数杯,这才进入正题。 “宋楠,我问你一件事,不会知道你是否知道此事。”张仑放下酒杯,用白巾优雅的擦擦嘴角。 宋楠知道进了正题,收起玩笑的神色正色倾听。 “刘瑾欲要谷大用提督团营之事你可知晓?” 宋楠一怔:“谷大用?他不是御马监首领太监么?” “正是,御马监本已统帅上直卫三千羽林军,内廷中御马监和东厂总人数已逾七千人,但刘瑾近日奏了皇上要让谷大用兼领十二团营之振威营提督,理由是振威营提督泰宁候孙坚年老体弱,不堪军务,勋戚中又无合适之人候补,想让谷大用兼领。” 宋楠皱眉道:“这件事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 张仑道:“你不知道?刘瑾没跟你商量?” 宋楠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道:“小公爷,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和刘瑾并非一党,他是内廷太监,跟我有毛的关系。” 张仑皱眉道:“我本以为你知道此事,皇上倒也没做决断,叫了老爷子去试探口气,老爷子一口回绝了。” 宋楠道:“刘瑾志不在小啊,把手伸到京营去了,老公爷岂会容他得逞。” 张仑想了想道:“宋楠,实话告诉你,老爷子对刘瑾已经很是不满了,这次外廷弹劾之事,你明摆着是帮了刘瑾,无论如何解释,都不能辩白这样的事实,老爷子对你也很不满;刘瑾的作为你也看到了,越发的嚣张跋扈,伸手入了外廷倒也罢了,如今又要动京营的主意,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别站错了队。” 宋楠道:“小公爷,整件事你还没看明白么?外廷这次是咎由自取,他们压根就是在胁迫皇上而已,我其实是在帮皇上罢了;再说外廷的弹劾名单中有我,我岂能坐以待毙?至于刘瑾所为,实非我之所愿,当日我曾劝过刘瑾,可是他执意不听,为此我和他之间几近反目。当日我当众救了王守仁,也想间接的让戴铣脱困,可是这两人都是犟脾气,一个不领情,一个自觉而死,我也很是无奈。” 张仑道:“我也听说了,老爷子也说,若非你有此举,他也不会容你。” 宋楠道:“你不知道我如今的处境,我虽升为北镇抚司镇抚,但石文义就任指挥使之后和刘瑾打得火热,我的处境也极为尴尬;石文义是我上官,我在锦衣卫中又不能跟他对着干,年前他要我将手头的一些大案了结,我没有同意,便为此事,已经闹翻了。明显有些官员的要案是托了刘瑾的路子,想大事化小,我自然是不允。幸而皇上对我还是信任的,我估计刘瑾已经不知道在皇上面前如何编排我了。” 张仑点头道:“你能跟我推心置腹,我很是高兴;算我张仑没看错你。” 宋楠道:“小公爷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宋楠来京城第一个结识的便是小公爷,小公爷为人正派,颠覆了我对勋戚子弟的看法,某些方面我宋楠自愧不如;当日我曾说过,无论小公爷如何看我,我都会视你为好友;宋楠别的本事没有,知恩感恩可能是我不多的优点之一。小郡主的事情我再次表示抱歉,但我不能辜负小郡主,不管怎样,便是不能实现封侯之诺,我也要娶了小郡主,其他的事情上,我不会跟小公爷背道而驰。至于刘瑾之辈更是不用担心我的立场,我岂会与阉奴为伍,若刘瑾起意伸手入团营之中,但我说得上话必会反对,请张老公爷和小公爷放心。” 张仑一拍大腿道:“爽快,我便是喜欢你这份心气,妹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老爷子不同意我也会支持你们,你们都已经那样了,除了让妹子跟了你,又能如何?但这件事已经成了老爷子的一桩心事,皇上被老爷子拒绝了,难保那刘瑾不会再寻机会,皇上如今被他迷惑住了,你若能说的上话,便要从中协力,老爷子也必会高兴。” 宋楠想了想道:“我不能保证什么,但我会好好想想此事,刘瑾如此做大也不是个办法,是该到了敲打敲打他的时候了。” 张仑道:“你点子多,好生的想个办法出来,需要我协助的,我必会答应;只是事情做得不要露骨,刘瑾的手段你我都见识了,若被他反咬一口,恐怕你吃不消。” 宋楠笑道:“知道了,难得小公爷也关心起我来了,来来来,虎肉难得,喝酒喝酒。” 张仑欣然举杯,两人觥筹交错,张仑酒量不佳,宋楠微醺之时,小公爷已经烂醉如泥了。 第二二零章 初具雏形 ( )(感谢休闲浪人、扫地神僧、根087班、岭南一枝梅几位兄弟赐予月票)第二二零章 大年初三的清晨,宋楠昨夜宿醉,早间依旧高卧在床便罢了,还搂着全身光溜溜的叶芳姑不让她起来练功,两人在被窝里摸来滚去,弄得都起了兴致,正气喘吁吁的开始晨间运动的时候,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吓得宋楠差点萎了。 只见陆青璃手中提着双管火铳带着一身的寒气冲了进来,叶芳姑赶紧缩进被子里。 陆青璃无视两人正在干的事情,叫道:“宋大哥,快起来,你说的双管霰弹火铳我好像做成了。” 宋楠忙抽了那物出来,裹了毯子下床来,伸手接过陆青璃手中的双管火铳仔细端详起来,乌黑的枪管上方依旧有个鸟嘴般的小室,扣动扳机,但见鸟嘴处出现啪啪啪的火光闪耀,果然如自己所提示的那样,小妮子用了燧石做了引燃火药绳之物。 “你昨天半夜爬起来便是为了做这个?”宋楠咂舌道。 “是啊,昨夜我忽然想起来,只要加固机皇的力道,在燧石的摩擦处改用硬度颇大的金刚石,便可达到扣动扳机摩擦出火花的效果,果然,一试之下竟然成功。我厉不厉害?” 宋楠道:“厉害,太厉害了,青璃可称是大匠了,试过没有?” 陆青璃愕然道:“你们没听见么?刚才我在院子里放了一枪,声音震天响呢。” 宋楠摇头道:“我完全没听见,芳姑听见了么?” 叶芳姑脸上带着红潮从被窝里伸出头来摇头道:“我也没听见。” 陆青璃咂嘴道:“也难怪,你们刚才在做那事儿,心无旁骛如何能听得见?” 叶芳姑脸红如血,啐道:“死妮子。” 宋楠赶紧穿衣洗漱,他要亲自试验一下这火铳到底好不好用,如果真的如青璃所言,这燧发双管霰弹火铳果真好用的话,这必是一场革命,这玩意可不比刀剑,这可是热兵器了。 陆青璃手忙脚乱的帮宋楠穿好衣服,梳好发髻,披上大氅,宋楠提着火铳来到院子里,只见西首的冬青树被轰塌了半边,雪地上满是焦黄的硝烟印记,筛子般的小眼遍布雪地上,想来这是陆青璃的杰作了。 宋楠接过陆青璃递过来的弹药,填装在枪管后方,将火药绳从上方的小孔中拉出来,两根拧在一起,对好位置,合上鸟嘴恰好将火绳笼罩在内。 “都躲开些。”陆青璃挥手招呼看热闹的婢女们躲到一边,婢女们早就学了乖,不等招呼便个个捂了耳朵躲在一旁;宋楠将枪口对准假山一角,扣动扳机,感觉手上的扳机涩的厉害,用力扣动之后,鸟嘴上方的小室中传来噼里啪啦的摩擦声,紧接一股刺鼻的烟尘冒出来,伴随着嗤嗤的声响。 宋楠知道是火药绳点着了,忙摆好架势等待,数息之后,‘轰’的一声巨响,烟尘弥漫之中,就见假山的硬石被轰塌了半边;枪管剧烈的往上一跳,宋楠差点把握不住枪身。 陆青璃欢呼一声往前奔来,宋楠惊觉不妙,大叫道:“别来,好像只响了一声。”话犹未了,又一声轰鸣声响起,跳在空中的枪管发出第二声怒吼,将远处一颗大树的轰的抖动不休,树枝积雪如雨点般索索而下,噼里啪啦落个不休。 宋楠吓得脸都白了,陆青璃也吓了一跳,宋楠抚着被震痛的肩窝怔怔站立,陆青璃扑上来道:“宋大哥,你没事,没受伤。” 宋楠摇摇头道:“没有。” 走上去看看假山一角,钢珠的强大力道将假山一角蹦的七零八落,威力着实惊人;但这一试也试出了毛病,一则后坐力实在太强,二则这是双管不是连发,威力加倍,之间的间隔却不好把握,火药绳烧的速度不同,所以并非同时发射,很有可能会发生意外。 “刚才你是怎么试的?”宋楠问道。 “我只上了一颗弹药,只是试试这燧发之法是否成功。”陆青璃红着脸道。 宋楠不想责怪她,咬着下唇道:“问题很明显,不能同时发射,之间的间隙时间会很危险,同时发射的话后坐力又会太强,我想需要改进一下。不过燧发既然可行,基本上已经算是成功了。” 陆青璃想了想道:“不如调整火绳的长度,让其一快一慢,刻意留出间隔,这样不就是两连发了么?” 宋楠道:“是个办法,不过最好是分别点燃火绳,这样想单发便单发,若一发不中还有机会发射第二发。” 陆青璃点点头,接过火铳道:“我再想想办法。” 宋楠摸摸她的脸蛋道:“已经很不错了,慢慢来,总有成功的一天,不过无需日以继夜,又不急在一时。” 陆青璃笑道:“我才不会气馁呢,这很好玩。” 宋楠心道:这玩意哪里好玩了,这妮子就喜欢捣鼓,好奇心极重,若在后世搞不好还是个女发明家。 对这火铳,宋楠其实觉得已经可以多弄几只了,发射的间隔其实完全可以在火绳上加以控制,快慢火绳也不是难事,但宋楠希望的是能够有更高的发射效率,而不是在临战之时还要挑选哪个是快火绳弹药哪个是慢性火绳弹药。而且,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一旦点燃则必须两发全部发射,这不是宋楠所想要的。 宋楠希望的是能够节省装弹时间的火枪,否则这双管便失去了意义;徒增威力,光是后坐力这个问题便难以解决。 午后时分,宋楠小憩方起,正德忽然从宫中派了小太监来请宋楠进宫,宋楠赶忙进宫去见正德,进了乾清宫书房暖阁,赫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在书房内,正是康宁公主朱秀芙。 正德见了宋楠倒也开门见山道:“宋楠,不是朕要见你,而是皇姐要见你。” 宋楠忙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康宁公主抿着嘴唇笑道:“宋大人似乎记性差呢。” 宋楠不知所以,康宁公主有些嗔怒道:“你答应过本宫什么?” 宋楠仰着头想不起来,正德哈哈笑道:“宋楠,你完了,你敢敷衍朕的皇姐,居然答应了却又不记得,这件事你也曾答应过朕呢。” 说罢挤挤眼朝门外努嘴,似乎是提醒宋楠,宋楠扭头往门外一撇,一下子记起来了,忙道:“没忘没忘,是不是去万岁山滑雪之事?臣记着呢。” 朱秀芙转嗔为喜道:“算你还没忘,如何?今日连下两场雪,本宫派人去万岁山看了看,厚度已经超过了你说的一尺,该是可以用了。” 宋楠道:“可以了可以了,只是天气寒冷,若皇上和公主在雪地受了凉那臣可担待不起。” 朱秀芙转动明媚的双目笑道:“那可不干你的事,皇上你说呢。” 正德道:“那是自然,朕也憋坏了,呆在豹房里也不太好玩,还是想出去转转。” 站在一旁的刘瑾听到‘呆在豹房也不太好玩’一句,顿时脸色阴沉了下来。 宋楠道:“既如此臣这便回去准备,明日臣进宫陪皇上和公主去滑雪。” 朱秀芙道:“还要准备?” 宋楠道:“当然,滑雪要有工具,要做滑雪板,还要护目镜,手杖等物事,否则是滑不起来的。” 正德道:“着小谨子他们帮着你做便是,应该很快便成的。” 宋楠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玩意做工要精细,才能滑的爽快,还是臣自己去做,不过半日,明日必成。” 朱秀芙笑道:“好,本宫便等半日,你可不许敷衍本宫,明日你要是不来,我便摆驾去你府上捉你去。” 宋楠苦笑道:“那也不用捉,臣自己送上门来挨骂便是。” 朱秀芙吃的掩口一笑,起身道:“那本宫先走了,你们君臣说话。” 宋楠恭送朱秀芙离去,和正德说了一会闲话,便以急着赶工具为名告辞了;正德本想还拉着宋楠多聊一会儿,见宋楠告辞,也不好强留。 宋楠走后,刘瑾凑上来道:“皇上,宋大人最近好像不太愿意跟皇上多说话呢,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正德想了想道:“他如今掌着北镇抚司,事情一定不少;外边传言是朕硬生生提拔了他,他也跟朕说过要好生的做事,不给人留话柄,朕也能理解;他可不是以前在正南坊那么闲了,可以没事便来跟朕聊天。” 刘瑾道:“石文义那天跟奴婢说,宋楠好像将正南坊的几百名锦衣卫旗校跟北镇抚司中的一些人员对调了,石文义很是不高兴,这等对调旗校之事竟然不征求他的同意。” 正德皱眉道:“宋楠跟朕说过此事,他要些得力的人手办案,朕也答应了,石文义这个人总喜欢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和你走的很近是么?” 刘瑾吓了一跳道:“没有的事,只是同在殿前侍奉皇上,无意间提及了罢了。” 正德道:“张懋驳回你让谷大用提督团营之事你是怎么想的。” 刘瑾躬身道:“奴婢其实也是为了皇上着想,团营是京中拱卫的主力,其提督不仅要忠于皇上,还需有才能才可,孙坚年老不能胜任,谷大用领三千羽林军之后颇有成效,又是皇上的人,奴婢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正德摆手一叹道:“罢了,张懋也是按照规矩办事,朕也无法责备他,此事就此打住,朕可不想让两位国公来数落,也不想他们像外廷一样来上书,朕也是为了你考虑。” 刘瑾惊了一身汗,忙点头称是,皇上可一点也不糊涂,自己想插手京营也会招致勋戚贵族的不满,正德这么说,显然是张懋已经在皇上面前表达了些苗头了。 第二二一章 教本宫滑雪吧 ( )第二二一章 出宫回来,宋楠不得不当起了木匠,若是在后世,运动器材商店逛上一遍,金卡一刷,一副精美的滑雪板便到手了,可是在这年头,却一切都要自己动手才成。 忠叔找来了五名木匠听宋楠调遣,宋楠指手画脚说了半天,老木匠们个个嘴巴半张浑然不知所以,干木匠手艺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人要做个木板站在雪地上滑行的玩意,老木匠们以为这位宋大人定是过年黄汤灌多了,没事来消遣他们。 宋楠无奈,只得自己动手,这年头可没什么高强度的复合材料使用,只能用合适的木材代替;木制的选择上要有强度、有韧性、还不能太重;当然宋楠也没打算做个能流传后世的工艺品,只要能对付一下午便成了,这样一来,选择上便容易了许多。 权衡之后,宋楠选择了白桦木,虽木质稍硬,但好在韧性十足,于是一声令下,满心不满的老木匠们开始按照宋楠的要求下料制作。 后世宋楠喜欢滑雪冲浪之类的运动,对滑雪板的构造也算是了如指掌,滑雪板的长宽都有讲究,宋楠估摸着正德和康宁公主的身高和体重以及自己的情形做了三副长短宽度都不一样的板子,也算是量身定做。 接下来便是烘翘头部,给板子打上蜡,随着一点点的成型,宋楠的心头也逐渐雀跃起来,对于酷爱此道的宋楠而言,来到大明朝之后什么冲浪滑雪之类的玩意是一点没碰,就算是跟正德打打网球和高尔夫,也不过是过过干瘾,正德完全不是对手,也不懂这些运动的精髓。 宋楠也自重身份,这年头闲言碎语很多,自己一个朝廷命官若是跑去山头滑雪自然要受人诟病,但在宫里陪着皇上玩便无所谓了,也趁机过过瘾。 在安装脚槽型的时候破费了些周折,不过老木匠们有办法,硬是在板子下部打了凹槽钻上孔,用结实的细麻绳穿起,又在凹槽处填上桐油泥灰补平,烘干之后上蜡,竟然平整的很。 忙活到了晚上天黑,三副雪板总算是完工了,手杖好办,挡风镜有点难,一时间也没办法弄出像样的,于是宋楠准备了几条薄如蝉翼的轻纱,扎在帽子上像个养蜂人的面罩一般一试,顿时满意了,这玩意只要能挡住飞溅的积雪和寒风入眼便算能用了。 几名老木匠愤愤不平,本以为宋大人请自己等人前来是要打什么家具,正要卯足了劲显示手艺,不料却是来造这不知干什么用的玩意儿,简直是对自己手艺的侮辱;好在忠叔陪他们灌了些黄汤,又多给些赏钱,这才心绪稍平,喝的醉醺醺的去了。 晚饭后宋楠后院的雪地里试了一遭,这才满意的擦拭干净收在屋内;陆青璃和叶芳姑等人也极为好奇,宋楠花样多她们是知道的,这回弄出的雪地上滑行的玩意还是第一回见,陆青璃吵着要宋楠给她做一副,宋楠自然欣然应允,不过那也只能抽空了。 次日一早,宋楠便带着这些玩意进了宫,正德看着宋楠带来的东西觉得甚是奇怪,指着问道:“这玩意能滑起来?前面要骡马拖着走么?” 宋楠哑然失笑道:“到了地方一试便知。” 正德忙命人去慈宁宫让康宁公主过来,让御膳房准备了热汤和点心,吃的浑身暖烘烘的,这才浩浩荡荡往北面的万岁山行去。 万岁山东麓平整过的坡度较缓的山坡本是正德开辟的高尔夫球场,如今大雪覆盖一片茫茫,众人在坡下停了步,为了不破坏雪地,宋楠要求随行的刘瑾等人不要乱走,自己则领着正德和康宁公主往山坡上爬。 雪地里爬坡很是不便,正德累的气喘吁吁,康宁公主也是脸上红扑扑的娇喘不已,两人都穿着厚重的锦袍御寒,这回一爬坡,自然是笨重无比。 宋楠不得不一手拖着一个往上拽,正德倒也罢了,但攥着康宁公主温软无骨的小手,宋楠自己都觉的不太好意思,但康宁公主似乎并不在意,紧紧抓着宋楠的手借着力,连声道:“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好久没爬过山了,感觉身子都不灵便了。” 正德也道:“可不是么,记得还是小时候在雪夜爬过山,那时候父皇把朕架在脖子上,却浑没觉得自己走竟然如此辛苦。” 宋楠边左右查看下山滑行的路线,边道:“上山虽辛苦,但滑下来的感觉绝对无与伦比的美妙。” 三人爬到山坡上的一颗怪模怪样的槐树下面,槐树下雪很稀薄,这才倚着树干歇息,正德用脚踢着槐树干,将靴子上沾染的雪踢干净,却把树上的积雪踢得索索而下,惊得康宁乱躲乱藏。 宋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顿时心寒胆站,看着这槐树不做声;康宁觉出异样,问道:“宋楠,这槐树有什么好看的,生的丑陋无比,改日命人来砍了算了,有些煞风景;本宫觉得这里什么地方都好,就是这槐树有些碍眼。” 正德笑道:“一棵树而已,怎么惹的皇姐不开心了。” 宋楠默然无语,他想起了大明朝的崇祯皇帝在李自成攻入北京之后便是在万岁山东麓的槐树上自挂而死,这里正是东麓的山坡,左近的山坡上由于改造成高尔夫球场已经将树木伐尽,却不知为何留下了这棵槐树,看着那横生的枝桠,倒像是专门生着让人自挂的一般,这么一想顿时不寒而栗,只觉得这老槐树也似乎张牙舞爪起来。 正德拍了宋楠的一下道:“想什么呢,怎么滑,快教教朕。” 宋楠回过神来,决定一定要砍了这棵邪门的树,不管是不是崇祯上吊的那一棵,也不能留着堵心。 “皇上,公主,臣先滑行一趟你们看看,顺便趟趟道,然后臣再上来教你们些基本要领。” 正德拍手道:“好,你示范一次让朕和皇姐看学学。” 宋楠脱下大氅,露出收拾的干净利落的紧身衣裤,将肩头的滑雪板卸下,牢牢绑好,再将面罩罩上,拱手道:“臣先示范了。” 康宁见宋楠一身奇怪的装束着实觉得好笑,但宋楠打扮的干净利落,看上去精干的很,到让康宁多看了两眼。 宋楠寻了一处,双手手杖一撑,弯腿躬身,重心下沉,几下助力一过,身子便如一只大鸟一般飞下山坡;正德张嘴瞪眼,看着宋楠灵活的沿着山坡左摇右摆,如鹞鹰一般飞驰而去,动作潇洒之极。 康宁没想到竟然速度这么快,捂着小嘴惊呼出声,心头噗通通乱跳,倒有些怯了;正德却是拍手大笑道:“好玩,如流星赶月,风驰电掣,好个宋楠,有这么好玩的玩意儿到现在才教朕。” 宋楠尽情挥洒,时不时来个空中跃起,落下时溅起雪雾一片,耳听得山上山下惊呼一片,心中得意之极,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后世。记得有一次自己在阿尔卑斯山的雪场与老外竞速,自己从险峻的山坡上飞跃数十米落下时,老外的惊呼声也是这般的毫无掩饰;在宋楠看来,这里的山坡既短且缓,跟后世的高山速降相比,简直就是毛毛雨了。 宋楠滑到山脚的雪地上,潇洒的一个回转刹住车,眼前刘瑾等随侍的人员个个目瞪口呆,刘瑾叫道:“宋大人,皇上和公主呢?” 宋楠道:“在山坡上。” 刘瑾叫道:“你怎可丢下皇上和公主不管自己玩乐?” 宋楠哈哈大笑道:“刘公公,今日里你可说不上话,还是乖乖呆在山下等着为好,我去了。” 刘瑾阴着脸跺脚道:“皇上和公主若有个意外……” 宋楠理也不理,转身往山上爬,甩过来一句话道:“刘公公是否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人忠心耿耿?刘公公还是别瞎操心了。” 刘瑾大怒,但却不敢违抗正德之命踏上一步,沉着脸看着宋楠一步步爬上山坡。 宋楠回到槐树下,正德高兴不已,早已将雪板套在脚上要行动,宋楠忙阻拦住道:“皇上莫急,臣还没教你要领呢,来这边平缓之处,臣教你如何控制速度和身体。” 正德欣然随行,来到一旁平缓的雪地上,宋楠细心教授,正德不愧是玩乐上的天才,不消半刻钟,居然滑的有模有样。 宋楠不敢让正德即刻滑行下坡,让正德在山顶平地上多多练习一番,转过头来对康宁公主道:“公主,你也要来学一学才成。” 康宁又想又怕,但见正德滑的有模有样,好胜心起,招手对宋楠道:“过来,替本宫解了衣服,教本宫滑雪。” 第二二二章 花痴少女 ( )(感谢花花的月票)第二二二章 宋楠略有些尴尬,自己可不是太监,适才上山的时候牵着公主的手便已经是逾礼之举,现在要替康宁脱衣服换行头更是不合规矩,不觉有些犹豫。 朱秀芙嗔道:“来啊,愣着作甚?” 宋楠无奈走上前来,这里没有伺候的宫女太监,除了皇上没有别人,难道让皇上来伺候康宁不成?再说穿着厚厚的棉衣和大氅也根本无法运动,滑起来还不成了滚地葫芦,也只能去帮她脱衣减负了。 朱秀芙站着不动扬起脖子,大氅的系带在脖子下边,本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她却偏偏不动手。宋楠只好站在一臂远处,身子僵直手臂平伸到朱秀芙的颌下解开大氅的系带,姿势颇为怪异。 两人面对而立,宋楠却完全不敢直视朱秀芙的脸,但能感觉到朱秀芙一双秀目在自己的脸上扫来扫去,心头一慌,简单的丝绦活结竟然老是解不开,慌乱中手指竟然摸到了朱秀芙绵软温热的下巴上。 朱秀芙‘嗤’的一笑,缩着下巴道:“痒死啦,你便是这么伺候人的么?” 宋楠心跳如鼓,忙道:“公主见谅,臣粗鲁了。” 朱秀芙笑道:“一看就知道你也是个受人伺候的主儿,得了,本宫自己来。” 宋楠如释重负,收回手,额上竟然见汗;只见朱秀芙伸手麻利的结开丝绦,宋楠上前替她取下大氅;朱秀芙又背了身子解开锦袄长衣的扣子,脱下后露出紧身的黄色小绒袄,随手将带着扑鼻香气的长衣往宋楠怀中一塞,转了个圈儿道:“如何?这身打扮总可以了。” 宋楠不敢直视,朱秀芙本是个美人,穿着棉袍还没多少诱惑力,但一脱了长衣之后顿时让人喷血,她的身段凹凸有致,紧身衣服的映衬之下,细腰长发婀娜多姿,一双傲人双峰足以蔑视宋楠身边的所有女子,夺人眼球。 “起码三十六d!”宋楠估算着尺寸,眼睛也没离开过那个部位。 “乱看什么?”朱秀芙半嗔半怒:“这装扮不成么?” “成成成。”宋楠如鸡啄米般的点头,转身将怀中的衣服挂在树杈上,拿起面罩上前替朱秀芙罩上,将带子系好;又帮着朱秀芙穿上滑板,朱秀芙大惊小怪的一步步迈了出去,身子左摇右晃,小手紧紧攥着宋楠的胳膊,像是蹒跚学步的婴儿。 朱秀芙的运动细胞显然没正德的健全,宋楠累的一身臭汗才勉强教会她基本的要领,宋楠跟在身边还能滑行几步,一旦离开十步之外,必然翻倒在雪地里咯咯笑个不停。 反观正德,已经渐有青出于蓝之势,滑的顺风顺水,偶尔还学着宋楠的样子做些花样。 “宋楠,朕要下坡了,朕觉得差不多了。”正德叫道。 宋楠道:“臣陪着皇上滑下去,也好有个照应。” 正德摆手道:“不用,朕不要你陪,你还是把心思放在皇姐身上,真可怜,学了一个时辰了,十步一摔叫,幸亏这是雪地,要是硬地,恐怕早出人命了。” 朱秀芙叉腰道:“不许笑话我。” 正德哈哈大笑,调转方向潇洒挥杆,迅速往山坡下滑去;宋楠忙叫道:“皇上切记,速度不要太快,沿着雪道下滑。” “朕知道了。”正德挥挥手中的雪仗,越过斜坡口呼啸着往山下滑去;宋楠看了几眼便放心的回过头来,看姿势和动作正德已经领悟到了要领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就算摔一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坡度也不会出什么大危险。 朱秀芙扶着宋楠的肩膀站立观看,羡慕的道:“皇上真是天才,这么一会就已经像模像样了,宋楠,本宫是不是很笨?” 宋楠笑道:“一点不笨,公主知道我是花了多长时间才学会的么?” 朱秀芙道:“多久?” 宋楠道:“三天时间。” 朱秀芙抿嘴笑道:“原来你也是个笨蛋。” 宋楠心道:逗你玩罢了,老子只花了十分钟便来去自由了。 “本宫也想滑下去。”朱秀芙扭着腰道。 “不成,你起码还要练上一个时辰。”宋楠断然拒绝,出了事自己可要兜着走。 “不是有你么?你在身边保护我不就成了?”朱秀芙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求肯,声音中少了贵胄的居高临下的傲气。 宋楠道:“公主,臣可不敢拿公主的安危冒险,若是出了岔子,臣可是罪过。” “哼,若本宫命令你呢?” 宋楠皱眉道:“公主莫要强迫,其实多练一会儿便可,这也不需要什么天赋。” 朱秀芙一笑,突然举步往坡边滑去,宋楠叫道:“公主不可。” 朱秀芙笑如银铃洒在雪地上,却越滑越快,宋楠徒步追赶不上,忙手忙脚乱的穿上滑板,也顾不得戴上面罩,急追过去。 朱秀芙已经下了斜坡,随着速度的加快,她的心也紧绷起来,完全忘记了宋楠告诉她的减速要领,像一只出膛的炮弹往坡下直冲,身子也即将失去平衡;宋楠眼见要遭,飞速从后方赶上,从一个惊险的角度飞跃而下,越过朱秀芙的头顶落在她的前方,口中高叫道:“横板,横板,减速,减速。” 朱秀芙尖声大叫:“宋楠,救我!”话有未了,身子一侧便要摔倒,滑行的方向也偏离了宋楠勘察的安全路线,直往一片未知的雪地冲去。 宋楠无暇多想,急速冲到她身边,伸手搂住朱秀芙的腰,两人失去平衡,在一片漫天的雪雾中滚落雪地里,直奔侧面的未知地域冲去。 轰隆一声响,宋楠身子一震,剧痛无比,只觉得肩背疼的厉害,头脑却清醒的很,知道是落入了山坡侧面的一道沟壑之中了,头顶上积雪塌陷下来,落得头脸上全是,但宋楠无暇顾及,将朱秀芙的身子往怀中一带,侧身挡住落下的碎石和雪块,待一切平复下来,这才拱起身子往下看。 身下的朱秀芙张着嘴巴睁着大眼睛,似乎惊吓的不轻,宋楠连声问道:“公主,公主,你受伤了没有?” 朱秀芙不答,宋楠赶紧拨开乱草和雪团,也不忌讳什么,在朱秀芙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受伤之处,但心中却更加担心了,这种滚动摔倒往往会造成内伤骨折,外表无恙不代表内部无伤。 宋楠动动朱秀芙的胳膊问一句疼不疼,再抬抬朱秀芙的腿问问疼不疼,还不顾忌讳的按了按朱秀芙的胸口肋骨问问疼不疼,朱秀芙只是不做声,更是把宋楠急的要命。 “全身上下哪里疼痛或者麻木便要告诉我。”宋楠道。 “宋楠,别忙活了,我没受伤。”朱秀芙忽然柔柔的开口道:“倒是你的额头流血了。” 宋楠这才觉得额头上辣的疼痛,有黏糊糊的东西流了出来,忙要起身处理伤口,猛然间朱秀芙伸出双臂将宋楠的脖子勾住,宋楠惊道:“公主……你……” 朱秀芙不答,抬头凑上嘴唇在宋楠的额上伤口吮吸了起来,舌头的撩动,让宋楠既疼痛又惊骇。 “别动,唾液能止血,母后教我的。”朱秀芙脸上绯红,轻声道。 宋楠结结巴巴道:“公主,不可……” 朱秀芙吃的一笑道:“有何不可?你说本宫生的美么?” 宋楠哪有心情跟她搞这些,挣扎说脱开朱秀芙水蛇般的双臂,道:“臣扶公主出去,皇上他们恐怕要吓坏了。” 朱秀芙眯眼道:“管他呢,你只说本宫美不美?” 宋楠敷衍道:“美,公主,起身。” 朱秀芙自顾自的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宋楠头皮发麻:“臣不敢。” 朱秀芙道:“你是不敢还是讨厌我。” 宋楠被朱秀芙缠七缠八弄得有些光火,低声道:“他们来了,臣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咱们还是快起身上去,否则臣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朱秀芙不答,勾着宋楠的脖子直勾勾的看着宋楠,宋楠吓了一跳,大力挣脱起身。 朱秀芙轻声道:“你知道我待会会如何跟皇上说么?” 宋楠道:“意外而已,还能如何。” “不,本宫会说你故意如此,意图非礼我。” 宋楠怒道:“公主怎可如此,臣何曾这么做过?” 朱秀芙一笑道:“你猜皇上是信我还是信你。” 宋楠头如斗大,怒道:“我宋楠何处得罪了公主么?为何要这么对我。” 朱秀芙噗嗤笑道:“想本宫不为难你也成,你……你亲我一下。” 宋楠心中大叫:卧槽,这公主怕是在宫中憋疯了,这是花痴啊,老子今天算是倒了血霉了。 “你……你便这么讨厌人家么?好,本宫便跟皇上说……” “好好好。”宋楠摆手打断,不就是一个吻么?你以为是老子吃亏? 宋楠伸手抄起朱秀芙的脖子,对着那两片噏动的红唇狠狠心亲了上去,只一接触,宋楠便知道朱秀芙是个菜鸟,跟小郡主一样,接吻的技巧一丝也无,可见故意装的跟阅人无数一般,其实是个雏儿。 朱秀芙的反应热烈,双唇接触,随即紧紧勾住宋楠的脖子,不让宋楠脱离,香舌绵软到处乱撩,将宋楠的舌根都吮的发麻。 左近人声已至,正德焦急的声音传来:“皇姐,宋楠,你们没事。” 宋楠忙要起身,却被朱秀芙勾住脖子不放,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再看身下的朱秀芙,眯着凤眼,脸上灿若烟霞,美艳的惊心动魄,宋楠不敢多看,低声道:“皇上他们寻来了,可别再害臣了。” 朱秀芙娇滴滴慵懒的伸手道:“扶我起来。” 宋楠心中悲叹:姑奶奶,待会可别用这种声调,这不明摆着撒娇么?只要不是傻子都看的出猫腻来。 第二二三章 巡边之愿 ( )(求订阅收藏)第二二三章 “皇上,我们在这里,臣该死,不过公主无恙。”宋楠高叫道。 半晌后,雪沟边缘,正德和刘瑾以及一干随行侍卫探出了头来,宋楠扶着朱秀芙站在下边,仰头正往上看。 正德松了口气,命人丢下绳索,将宋楠和朱秀芙拉了上去;刘瑾斥责道:“宋大人,你也太不像话了,怎可让公主涉险?瞧瞧,这么深的沟壑,要是公主出了事你如何担待?” 朱秀芙笑道:“刘公公,不关宋大人的事,是本宫自己要滑下来的,宋大人不但没让本宫受伤,反而因救了本宫额头受伤了呢,你却来怪他。” 刘瑾忙道:“奴婢知错。” 朱秀芙拢了拢秀发看了宋楠一眼,笑道:“可真是好玩。” 宋楠心道:好玩个屁。 有惊无险之后,众人折腾的也略疲惫,于是在山脚的亭子中歇息,随行太监将炭火温着的食物摆上,沏了茶水上来,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正德很是开心,问宋楠道:“你是怎么学会这种玩法的?朕还是第一次玩这种玩意儿,真是爽快的紧。” 宋楠道:“臣也是跟人学的,臣在蔚州的时候曾有罗刹国客商来蔚州经商,臣跟他熟识之后他曾告诉过臣罗刹国的风物,这种滑雪之法也是他教给臣的。” 正德道:“罗刹国?北方蛮帮也会这般玩乐?” 宋楠笑道:“他们可不是用来玩耍的,罗刹国天寒地冻,车马难行,故而他们便用这滑雪之法行走,臣听那罗刹国客商说,罗刹国的兵马也配备这些雪板,滑动如风,悠来倏往很是便捷,更可以滑行中弓射打斗,甚是彪悍。” 正德悠然神往道:“倒也有趣,要是数万人顺着山坡滑行突袭,倒是难以抵挡的住。” 宋楠笑道:“也没那么容易,谁会傻到站在低处让他们冲锋?鞑子的骑兵不也挺凶悍的,但我大明边军还不是打得他们抱头鼠窜么?所以斗智不斗力,光有武备,没有智力也是枉然。” 正德点头笑道:“说的好;说起来朕还真是羡慕你,你打过仗,又见识过许多事情,朕只能天天呆在这宫中气闷,几天年假一过,又要每日早起上朝,真是好生无趣。” 正德一叹,满目愁眉。 宋楠无语,你是皇上,还想怎么着?真是个奇葩;不过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在大明朝这般死犟的文臣监督之下,皇上也没那么好当的。 刘瑾忽道:“皇上,您要是觉得气闷,咱们可以出巡边关啊,这样皇上既能鼓舞边镇将士士气,又能饱览我大明江山壮丽之景,还能散散心,不是挺好的么。” 正德眼光一亮,旋即暗淡下来道:“朕倒是想,可是外廷的官员们恐怕又要来劝谏了,朕总不能老是用板子对付他们?” 刘瑾道:“皇上若是想西巡或是北训,奴婢来给皇上想法子便是,总是教内阁和外廷的人不多嘴,再说这是好事,他们有什么理由阻拦?边镇和鞑子一直纷争不断,兵部尚书刘大夏不是一直吵着说要增加边镇防务,要户部拨款么?皇上此行正好以此为由实地考察,岂不正好堵了他们的嘴?” 正德一拍大腿道:“正是,朕倒是忘了此事;小谨子,你去探探口风再说。” 刘瑾躬身道:“奴婢遵命。” 宋楠默不作声,刘瑾确实有些本事,只要正德想干的事他都上杆子让正德满足,难怪正德对他颇为倚重。不过这巡视之事明显不妥,且不说假公济私,借巡视边镇行游玩有些胡闹,光是太监怂恿皇上出宫巡视边镇,便有成化年间的王振为前车之鉴了。但宋楠却没有开口劝阻,因为宋楠还不想让正德讨嫌,这些事只有该做的人去做,自己只是听听罢了。 “宋楠,若朕出行,你可要陪着朕去,你毕竟打过仗,也在边镇呆过,朕要你跟着一起去。” 宋楠想了想道:“皇上,臣要提醒一句,边镇鞑子滋扰严重,搞不好会遇到鞑子兵,皇上可要三思。” 正德笑道:“朕还就怕遇不到鞑子,朕正想亲自跟鞑子交交手,朕看了不少兵书,学了骑射等技,还从没派上用场呢。” 宋楠无语了,正德确实喜欢骑射,记得当年自己刚入太子宫中,便见正德射箭打靶,抛却胡闹的因素不谈,正德倒也不是个怂包。 刘瑾不失时机的讥讽道:“宋大人莫不是怕了鞑子,若是怕了,皇上也不用强求宋大人。” 宋楠一笑置之,倒是正德替宋楠出头道:“废话,宋楠在蔚州以一百对七百鞑子骑兵,却大获全胜,他会怕么?小谨子,遇到那样的阵仗,怕是你也要吓得尿裤子了。” 刘瑾脸色难看,赔笑道:“那是那是,奴婢可没那本事,不过奴婢跟着皇上出巡可一点不怕,就算遇到百倍于己的鞑子兵,以皇上的谋略和神威,还不是以一敌百大败他们么,兴许皇上所及之处鞑子都望风而逃了呢。” 正德哈哈大笑道:“谅他们也不敢与朕对敌,不过若是鞑子真的望风而逃,朕可如何和他们面对交锋?” 宋楠差点笑出声来,正德这可实在是有些荒谬了,不过也许这便是身为天下之主的自信,这种自信也挺奇葩的。 刘瑾想正德之所想,马上思索对策道:“皇上有如此担心倒也难怪,若是这样的话,奴婢建议干脆咱们秘密出行算了,也别跟外廷打招呼了,咱们偷偷带些兵马给鞑子来个措手不及。” 正德眉开眼笑,鼓掌道:“好办法,好办法。” 宋楠皱眉道:“皇上,这恐怕有些不妥。” 正德道:“怎么不妥?” 宋楠道:“皇上的安危最是重要,若秘密出行,一旦有事发生,如何援救?” 刘瑾道:“能有什么事?边镇的兵马是吃素的?宋大人当年的锐气去哪了。” 宋楠淡淡道:“单是我等臣子的安危自然可以置之不顾,这可是皇上,刘公公你可要想好了,万事难以预料,可莫怪我没提醒你。” 刘瑾被宋楠说的也有些发毛,马屁归马屁,若真遇到了事,自己可是没法应付。 正德呵呵笑道:“不要多虑,所以才要你跟着朕出巡呢,你曾以一当十,朕可以一当百,咱们又不是孤身前往,大汉将军叉刀手们也带上几百,又有地方卫所军队驻扎,不会有事的;除非宋楠你不愿跟朕前去。” 宋楠忙道:“臣岂会不愿随驾,只要皇上需要,臣永远在皇上身边。” 正德笑道:“这不就结了,那还说什么?快吃点东西,朕还要去滑雪呢,朕还没玩够呢。” 正德乐此不疲,康宁公主却是再也不滑雪了,不光是宋楠,正德也不会允许;当众人人随驾在山坡下看着正德玩耍的时候,康宁水汪汪的大眼睛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宋楠头皮发炸,暗自告诫自己不可造次。 这可是公主,不是外边寻常人家的女子,今日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可原谅了,若继续下去,不知会出什么漏子来。况且宋楠对朱秀芙这种作风也不甚喜欢,身为皇室公主,跟自己才见了几面便如此大胆,不免让宋楠对她的品行有所诟病。 再者,自己已经深陷情债之中,尤其不可负了小郡主,就算是公主有意自己,也不能答应,小郡主应该才是自己的正妻,再跟这个公主不清不楚,无疑是自寻死路。 宋楠眼观鼻鼻观心无视朱秀芙深情款款的目光,朱秀芙略感气恼,不久便赌气般的告辞离去,弄得正德满头雾水不明所以。宋楠略有些担心,依着朱秀芙的做派,若是在正德面前说些什么过头的话,正德还不活撕了自己。 好容易等正德兴致尽了,也已经是下午了,宋楠出宫之后回到自己府中,刚泡了个热水澡舒坦一下,外边却又闹哄了起来,陆青璃奔了进来,推醒正泡在木桶中眯眼的宋楠道:“宫里来赏赐了,让你去接旨呢。” 宋楠有些诧异,出宫之时正德为何不直接赏赐,这会子却派人来赏赐。无暇多想,宋楠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出来接赏,却发现传旨的并非皇上身边的内侍,而是一名女官;大厅里摆满了赏赐的布匹书画和各种玩意儿,。 宋楠疑惑的问道:“是皇上的赏赐么?” 那女官带着笑容道:“宋大人接赏,这是康宁公主殿下的赏赐之物呢。” 宋楠如五雷轰顶,僵立在原地。麻痹的,这事看来没完没了了。 第二二四章 冰心 ( )(感谢oshaong、acxld、本源不朽、晴空碧玺兄弟的好多月票;特别感谢休闲浪人、晴空碧玺兄弟的超级红包,还有之前给苹果包小红包的兄弟们,拜谢!)第二二四章 “苏州云锦三匹,鹤嘴香炉一对,铜镜一张,百花楼胭脂水粉各五盒,花黄三盒,黄梨书案一张,字画三副……” 赏赐的礼单上林林总总不下数十样,加起来倒也不过千儿八百两银子的价值,但康宁公主的赏赐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宋楠施礼问那女官道:“不知公主赏赐这些礼物是何缘故?” 女官笑道:“公主殿下说了,今日侍奉出游有功,故而打赏,有些是大人能用的,胭脂水粉之类的是百花楼的贡物,外边买不着,公主殿下是赏给宋大人的侍妾家眷用的;另外公主殿下还另外赏赐了一瓶疗伤药,给宋大人治额头上的伤口。” 女官笑眯眯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羊脂玉瓶子,双手递到宋楠手上,宋楠茫然接过,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打赏了女官恭送走了之后,宋楠坐在厅内看着满屋子的东西发呆,小萍儿和李小妹翻着东西笑的合不拢嘴,惊叹物事的精美,胭脂的名贵,宋楠却充耳不闻。 叶芳姑脸上带着一丝冷笑抱臂靠在门口看着宋楠,陆青璃也是一副八卦的神情盯着宋楠看,两姐妹心如玲珑,第六感极为敏锐,心中早已将宋楠和这位突然出现的康宁公主之间的关系脑补了无数个版本。 宋楠被她们盯得发毛,皱眉道:“看着我作甚?公主赏赐给你们的胭脂水粉都是上等货,你们分了。” 叶芳姑懒洋洋的道:“可不是赏赐给我们的,是赏赐给你的。” 宋楠道:“我的就是你们的,有区别么?” 叶芳姑轻笑道:“我们可不敢用,用了心里不舒服。” 宋楠道:“什么意思?” 叶芳姑冷笑一声道:“没什么意思,你心里自知,我道忙活了一下午带一晚上是为了什么,原是博佳人一笑去了,小郡主真可怜,她若知道此事该不知如何伤心呢。” 宋楠皱眉道:“完全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公主和皇上要去滑雪我能不遵命么?人家爱赏赐给我,我难道还拒之门外不成?” 叶芳姑道:“这话说给小郡主听去,我们姐妹可不爱管你的闲事。” 宋楠挠头道:“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青璃,你最乖,别信你表姐的话。” 陆青璃嘻嘻笑道:“我只看事实,无缘无故赏赐这些东西作甚?” 宋楠心头郁闷,拂袖而走,不想在此事上缠杂不清,身后传来叶芳姑悠然一叹:“这下好了,咱家要成驸马府了。” 宋楠差点吐血,气呼呼的回到内宅上床以被蒙头,生闷气去了。 …… 慈宁宫西暖阁中,康宁公主倚在靠枕上眯着眼睛,回想起今日和宋楠热吻的情形,脸上升腾起两朵红云来,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脚步声响,康宁睁眼看见女官红玉进了暖阁,忙起身道:“送去了么?” 红玉笑道:“启禀公主殿下,已经送去了。” “他怎么说?” “宋大人好像有些惊讶,看上去呆头呆脑的木讷的很,不过宋大人倒真是一表人才,奴婢还以为锦衣卫的官儿都是横眉怒目的一脸凶像,没想到宋大人倒是个俊俏的后生。”女官嘻嘻而笑。 康宁公主用帕子掩口,轻声道:“红玉,这么说你也是挺看好他的么。” 女官嬉笑上千,替康宁拉直身上的褶皱轻声道:“殿下,奴婢觉得不错,殿下眼光真不错,依着奴婢看,宜早不宜迟,赶紧跟太后说说,让皇上给殿下做主。” 康宁红了脸啐道:“哪有这么急的。” 红玉笑道:“不急?听说那宋大人都十九了,所幸还未娶正妻,这样的人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被别人抢走可就不好了。” 康宁公主脸色有些郑重道:“可是,宋楠好像对本宫不太喜欢的样子,本宫今日主动,不知他会怎么看我。” 红玉笑道:“凭他怎么看,公主万金之躯,他自然是不敢有所表示,公主看上他是他的福气;想咱们公主花容月貌,不知多少青年俊彦想攀龙附凤都不在公主眼中,喜欢了他,怎么着?他还不愿意不成?” 康宁掩口娇笑,道:“也不能这么说话,那不是无趣了么?说来也怪,为何我便是喜欢了他了,跟他其实也没见几面,突然就从心里抹不去了;红玉,你告诉我,本宫是不是犯了花痴了。” 红玉嘻嘻笑道:“这可不是花痴,这是少女怀春,没听老夫子们说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同理也可以说‘谦谦君子,淑女好逑’,是也不是?” 康宁笑道:“你这张嘴,真是没救了。” 红玉道:“奴婢也是替公主着想呢,奴婢打小伺候公主,自然希望公主有个好依靠;没见前朝的惠德公主和贤顺公主她们都嫁了些半老的勋贵么,那可真没意思。” 康宁沉思不语,红玉的话是说到她的心坎里去了,生长于宫中,这些事见得多了,公主择婿可不是段子里说的那些抛绣球招状元之类的完美,大明朝的驸马大多是成了笼络臣子的附赠品,嫁的也不是什么俊秀的人物,当然这里边是有原因的。 康宁生的美貌,欲为驸马的不在少数,但康宁却都看不上眼。少女怀春,虽在深宫,但天性难以泯灭,当宋楠这个俊俏的人物出现在面前,爱情的萌芽便悄然滋长在心中了。 康宁自然也知道身为驸马的诸般禁忌,她知道宋楠不可能主动的追求自己,所以选择了主动出击,她不愿再蹉跎青春了,正如红玉所言,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了。 但在此之前,康宁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那便是大明朝对于驸马的诸多限制;大明朝的驸马虽然娶了金枝玉叶,成了皇亲国戚,但却处于很尴尬的境地,究其原因便是太祖爷对驸马规定的奇葩的约法三章。 其一,凡为驸马,驸马及其亲眷均不得为官;光是这一条便足以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太祖的本意是不许皇家姻亲干涉朝政,听起来似乎冠冕,但却不免矫枉过正,正因如此,除了特殊情形之外,大多数驸马都是被迫成为皇亲,过着富贵但却窝囊无权的日子。 其二,和公主结婚之后,公主不住驸马府或公主府,而需住进大内。这一条简直没人性,夫妻除了结婚当日在一起之外,其余时间公主需住进宫里,驸马爷要想和公主过夫妻生活还需进宫觐见,得到批准之后方可;更奇葩的是,宫中的女官们往往会嫉妒刁难,得不到滋润的女官们见不得驸马和公主的相聚,若不贿赂她们,她们便会拒绝驸马进宫;也就是说,驸马虽娶了老婆其实也跟没娶是一个鸟样。 其三,驸马不准纳妾。这一条简直是丧尽天良,又不能正常过夫妻生活,又不准纳妾,身为驸马还不敢去逛窑子喝花酒,可谓是一旦成了驸马,基本上便成了禁欲的出家人了。几乎可以想象到这样的情景,寒夜空房中,身份尊贵的驸马们无奈打着手铳泄愤,心中可能肠子都悔青了。 看到宫中前朝的老公主们的前车之鉴,听多了她们的深宫之怨,康宁不能不为自己的将来花些心思,首先不能凑着着便招了个驸马,要选自己中意的可心之人;其次便是要请皇上做主,废了这些规矩,否则,谁愿意成为这样的驸马?再说康宁也绝不愿意嫁了喜欢的人却要在宫中蹉跎岁月。 这件事还急不得,先是要探听宋楠的口气,他若答应了,自己再去找皇上去改规矩,然后始能享受甜蜜的生活;康宁公主主动出击,不惜轻贱自己让宋楠和自己的关系亲密起来,便是因为她对这些事情知之甚多之故。 而之所以派人去赏赐宋楠,既是表达情意之举,还别有用心的赏赐了些女子用的物事,这便是间接的向宋楠身边的侧室示好,为将来打下基础,也是向宋楠传递一种信号,那便是即便成了驸马,也不必休了妾室。 康宁几乎做了她所有能做的行动和暗示,可算是费尽了心思,只可惜宋楠完全没懂这些,因为宋楠压根就没往这上面来想;而康宁公主的情报工作也做的不太到位,她完全不知道有小郡主这个人的存在,若她知道小郡主和宋楠早已私定终身,两人之间早已突破了所有的禁忌,连英国公都呈默许之态的情形,恐怕一颗心要沉到冰潭之中了。 第二二五章 刘瑾的第一次进攻 ( )第二二五章 宋楠私心中认为,公主生于深宫之中恐怕男人没见几个,有些急色;那日对自己行为轻佻,颇有挑逗之意,或许是对自己有些好感。自己一时昏了头居然去亲吻公主,此事怕是要留下祸患。 虽然受公主青睐,对自己的虚荣心有了小小的满足,但宋楠明确的告诉自己:跟公主之间决不能有什么瓜葛。 宋楠现在的处境也并不太如意,自石文义任锦衣卫指挥使之后,整个锦衣卫衙门便已经倒向了刘瑾的怀抱;石文义自不必说,他本就是刘瑾一手扶植上锦衣卫指挥使宝座的,刘瑾如日中天,自然卑躬屈膝打得火热。 锦衣卫指挥同知郝大通和指挥佥事陆满堂本是两个唯唯诺诺的角色,在牟斌当指挥使期间,他们便从未进入权力的核心,相反萧琅孙玄这两个南北镇抚司衙门的首脑才是绝对的核心;在这种情形下,郝大通和陆满堂自然不会对牟斌有什么忠诚可言,牟斌倒台之后,他们也迅速的转变角色,成了石文义的贴心伙伴。 整个锦衣卫衙门中,宋楠和孙玄的南北镇抚司衙门和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俨然形成了两个派系,这也让锦衣卫内部迅速的分化站队,有人愿意站在宋楠和孙玄一边,更多的人选择了石文义那一边,因为很明显,石文义身后有刘瑾。 这不能归咎于人的势利,识时务是官场的要诀之一,更何况理由也很是冠冕,石文义是锦衣卫的首领,听从他的命令自然无可厚非。好在宋楠和孙玄的北南镇抚司辖下亦有五大千户所,实力不容小觑;特别是北镇抚司更是诏狱重地,宋楠和皇上的关系又不错,很多时候,宋楠可以凭借诏狱的特权钳制东厂和其他部门送来审判的要案,甚至可以推翻证据重新审查,在这种情形之下,才堪堪稳住形势。 但越是如此,宋楠在刘瑾石文义等人的心目中便越是碍眼,特别是刘瑾要石文义来打招呼的几桩京中要员的案件,宋楠顶牛般的顶了回去,并未按照刘瑾招呼的那样大事化小,这更是让刘瑾怒骂不已。 在北镇抚司衙门中,宋楠也做了一系列的调动和任命,正南坊中的骨干陆续被调来北镇抚司衙门,数百城管改成的军余也被宋楠充入锦衣卫成为正式的编制,不论这些人是否胜任,宋楠觉得此刻要的不是有本事的人,而是忠心可靠之人。 北镇抚司十三太保本是孙玄的手下,孙玄调往南镇抚司,自然也将其中不少骨干带走,但跟随宋楠的万志和王勇却一直跟随宋楠,宋楠几经试探之后证实了两人的忠诚,于是也放心的使用二人;但对于孙玄,宋楠还是抱着戒心;此人虽和自己处于一条船上,但从他背叛牟斌的行为来看,宋楠绝不敢跟他推心置腹。 刘瑾数次有意无意的在正德面前想说些宋楠的坏话,却被正德呵斥了几次,刘瑾也学了乖,起码目前而言,宋楠是动不了了,但刘瑾也不甘心锦衣卫中的要害部门不听使唤。 石文义机谋不够,只能当走狗,跟宋楠和孙玄斗是绝不是对手的,鉴于此,刘瑾将矛头转向了孙玄身上,若能拉拢分化宋楠和孙玄之间的同盟,让孙玄倒向自己或者是倒台,宋楠便孤掌难鸣,再无对抗之力了。 二月初九,南镇抚司所辖崇教坊锦衣卫千户所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情报,吏部侍郎崔秀涉嫌渎职舞弊,利用吏部职务掌握到官员出缺之便,透露消息给候补官员,凡送礼者,在候补的履历上便着意渲染推荐,其余候补之人则在其履历上写上致命的一笔。 孙玄本已沉寂良久,得此线索自然是下令追查到底,很快,便有了重大的发现。在正月里吏部补缺扬州盐务使之职中发现了端倪。 前任扬州盐务使患病之后辞官归养,符合条件的候补官员共十八人,大名单报到吏部圈点,举人出身的山阴人许良被认为最为合适,此人做过一任县官,为官清廉颇有雅望,在盐务使这个肥缺上,能力和清廉是最重要的选择。 按照惯例,所有候补官员都由吏部需重新核查一遍履历,做一番考评之后报吏部尚书圈点,再由内阁票拟,结果呈报于皇上批准。 然而正当众人以为许良定能获此官职的情形之下,另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马国泰却被异军突出任命为扬州盐务使,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调查卷宗时发现,在呈报给吏部尚书马文升的卷宗中,马国泰的履历清明,无一句负面之言,而其他人则列出了各种毛病,呼声最大的许良的卷宗上多出一句考评:‘据闻许良父孝期间出入青楼花巷,人品似有不堪’。 就是这句似是而非的履历评语,便足以毁掉许良的扬州盐务使的美梦,讲究忠孝的当下,谁在父孝期间还敢寻花问柳,无疑为世间所不容,别谈什么升官了。 许良虽不知考语写的是什么,但晋升无望的他立刻便怀疑其中有人做了手脚,于是便透露了消息给崇教坊锦衣卫千户所。案子很快便查了个水落石出,对许良的考评自是无稽之谈,此案所涉之人包括吏部侍郎崔秀,几名考选的官员以及主笔小吏数人,所幸的是没发现吏部尚书马文升于此有涉。马文升自然是根据履历上的文字来圈定人选,对于父孝期间寻花问柳的无端人品之人,马文升自然是打了个大叉,倒也无甚出格之处。 案子很快便成了铁案,由于事关重大,并涉及从三品侍郎官,正德下令将证据移交北镇抚司审理,所涉人员一并归案定罪。 但让人惊讶的是,当案件移交北镇抚司衙门之后,案子忽然急转直下,所涉几名官员全部矢口否认罪行,并称有人栽赃陷害,锦衣卫不分青红皂白诬陷好人,反告锦衣卫办案草率,污人名节;诸般有力的证据纷纷抛出,矛头竟然指向了南镇抚司孙玄设计陷害吏部官员,欲报私怨上来了。 这下子热闹了,指控者反被指控,孙玄所获的证据一一被查实据为假证据,相反又爆出了孙玄曾求聘于吏部侍郎崔秀之女遭拒,曾扬言不肯罢休之事,整个案件马上变了味道,倒像是孙玄为了报复崔秀有意弄了假证据陷害崔秀一般。 孙玄本来还淡然处之,犯人反咬一口之事原属寻常,但随着证人证词的翻供和推翻,朝堂上下舆论如沸之时,这才惊觉事情远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到了这个时候,孙玄坐不住了,赶紧来找宋楠商量对策。 宋楠开始的时候也没在意,像是这样的案件,北镇抚司一个月就要处理两三件,一年处理几十桩,都是手下经手,宋楠才懒得去亲自过问,但随着事态的升级和变质,宋楠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这才将案件的前因后果仔细的查勘一番,想找出其中的不寻常之处。 北镇抚司的公房里,面对惶然不安的孙玄,宋楠不得不说出让孙玄胆战心惊的话来:“孙大人,你这是入了套了,此案我研究了两日,终得出有人是针对你而为之。” 孙玄惊道:“我孙玄与人无争,谁会这么对我?” 宋楠叹了口气道:“身为锦衣卫中人,如何能做到与人无争?至于谁会这么对你,你我心知肚明,倒也不必说出名字了。” 孙玄怒骂道:“定是刘瑾,这个阉狗,定是看你我不给他颜色便想法子陷害我,我自清白,倒也不惧。” 宋楠道:“不惧恐也要惧了,锦衣卫所获的证据均已被推翻,坊间传言你狭私报复崔秀虽是传言,不足以让人相信,但你在要案上核查不严,侵犯到吏部要员的名誉,一个办事糊涂不足胜任的责罚怕是逃不了了。” 孙玄变色骂道:“老夫明白了,刘瑾便是要我孙玄走人,前段时间,石文义请我去赴宴,中途刘瑾忽至,他暗示我倒向他,被我言辞拒绝;阉狗这是先礼后兵,这条疯狗,气煞我也。” 宋楠心头一惊,原来刘瑾早已在暗中动作,不知自己北镇抚司衙门和辖下的千户所中是否已经有人被他拉拢,看来要多加防范。 “宋大人,你可要救我,此事我自己无法澄清,我现在脑子都如浆糊一般,已经理不清头绪了,求宋大人还我清白,查出真相。” 宋楠道:“那是自然,我当然不能任你为人陷害,你我在锦衣卫中早已是同舟共济,我岂能坐视。” 孙玄感动的差点流泪,对宋楠他还是有信心的,虽然年纪不大,但其实力绝对在自己之上,更何况他还有正德的信任,刘瑾为什么对自己动手,按理说自己经营数十年应该更加的难以扳倒才是,他的首选当在宋楠身上,但对宋楠他却无可奈何,很大程度便可能是皇上的力挺。 若说是因为宋楠帮了刘瑾几次刘瑾会感恩的话,那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刘瑾会感恩?母猪会上树还差不多。 第二二六章 早有安排 ( )(感谢狮魔王、大唐烟雨梦兄弟的月票。)第二二六章 “这事儿要想弄清楚,须得知道消息的来援,崇教坊衙门的千户是不是叫杨孟刚?”宋楠问道。 孙玄捋着胡子道:“正是他。” 宋楠道:“这人我见过几次,人很精明,那许良的口供上漏洞这么明显,怎地看不出来?” 孙玄一愣道:“许良的口供有问题么?” 宋楠翻开卷宗道:“你瞧,许良的口供上说,怀疑吏部有猫腻,这一个‘怀疑’二字,便是说他也没把握,只是猜测罢了;你们倒好,逮着风就是雨,直接便落入他人圈套之中了。” 孙玄拿过卷宗细看,脸上有些发烧,怀疑二字写的明明白白,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注意,还以为逮到了重大的线索出来。 “虽则我锦衣卫可凭风闻侦缉,但也要分什么人什么事,若是普通老百姓,冤枉了人陪个礼也就罢了,老百姓也不敢追究什么,这可是吏部大员,岂能如此马虎。”宋楠啧嘴道。 孙玄颓然道:“哎,我也是立功心切,这段时间受石文义压力太大,成天介挑咱们南镇抚司的事,我也想查个大案子弄出点名堂来堵住他的嘴,他娘的,没料到出事了。” 宋楠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懊悔也没用;不过倒是让我有了入手之处,这许良既然去通报消息,又用了模棱两可的口气,这家伙定有问题,他这么做确实高明,昨日问他话,他说自己只是怀疑,便去锦衣卫衙门问问事,可没担保一定有事。你瞧,一下子将自己摘清了,最多落个胡乱猜测的小过,却没有大错,铁锅酪油饼两面光,都无需翻供。” 孙玄骂道:“这狗日的定是他们一伙的。” 宋楠道:“现在不能下结论,但这许良要盯着他查,兴许能瞅出点名堂来;另外你们去吏部查宗卷,其他人的履历上的字迹是怎么回事?为何吏部侍郎和主薄文书们一致否认卷宗上的字非他们所写?” 孙玄道:“咱们查的卷宗是从马文升那里取得的,本来就是要看呈递给马文升手中的卷宗才可知道真相,拿回来之后便存档成为证据,这帮人是反咬一口罢了。” 宋楠道:“你我都知道是反咬,验了字迹之后,那卷宗上的字迹确非吏部书吏字迹,也非吏部其他官员的字迹,这便无法解释了。” 孙玄愁容满面,扶额叹道:“一着不慎,如今确实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我得到消息,内阁焦芳已经联合御史何天衢明日早朝弹劾我诬陷吏部官员,明日早朝这一关我恐难以过去了。” 宋楠摆手道:“先别急,今晚你我去拜访马文升,有件事我一直怀疑,若能得他首肯,定能助你脱险,只是不知道马文升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孙玄愕然道:“此事跟马文升有何干系?” 宋楠道:“我们若是查出他吏部有人故意设计你孙大人,他这个吏部官长岂不是要担责任?但不知他是否能勇于担责,若他是个明哲保身之人,这件事还是难办;那只有慢慢的暗查,时间上却来不及救你,你这个镇抚的官衔恐怕是保不住了。” 孙玄想了想道:“马文升倒是个耿直之人,虽然年近八十,但脾气火爆,上回弹劾八虎之事,他也没缩头;内阁刘健和谢迁被罢官,他也曾数次上书请辞,那几日早朝上吹胡子瞪眼很是激动,皇上却没准他辞官,可见也是个不怕事的。” 宋楠笑道:“外廷文官有几个是好欺负的,个个如犟牛一般,如你所言,希望马文升能不计较个人的得失,也好弄个水落石出。” 孙玄道:“马文升对宋大人可没好感,你确定要亲自去?” 宋楠笑道:“那当然,这是公事,我知道我的名声不好,不过马文升要是因私废公,我去不去倒也没什么差别。” 孙玄叉手道:“哎,没想到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我孙玄也有今日。” 宋楠道:“这叫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他们便是利用我锦衣卫无孔不入,有大案便来劲的弱点来设计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孙大人也不用自责。没有这一次兴许还有下一次,总之是祸躲不过,早来早好。” 孙玄点头道:“宋大人,这次你若能帮我脱身,我孙玄今后便唯你马首是瞻,当哥哥的这条命便是你的了。” 宋楠看着孙玄的长胡子心道:我有这么老的哥哥么?不过宋楠也知道这是个将孙玄牢牢绑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契机,经过此事,不怕孙玄不对自己死心塌地。 “孙镇抚且回去歇息,晚间你来衙门寻我,马文升的府邸在安富坊,咱们从这走近的很。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忙。” 孙玄忙起身告辞,心神不定的带着手下走了。 宋楠坐在桌后沉思了一会儿,仰头朝外叫道:“王百户回来了么?” 万志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进来,拱手道:“王勇还没回来,镇抚大人有何吩咐?”万志和王勇都领着百户职衔,宋楠可不习惯叫他们‘太保’的别号。 宋楠道:“王勇回来之后叫他即刻来见我。” 万志刚要点头答应,却听外边王勇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大人,卑职回来了。” 宋楠大喜,忙道:“快进来。” 王勇穿着一身窄小的破棉袍,打扮的不伦不类从门外进来,宋楠问道:“可有什么收获?” 王勇拱手道:“禀大人,卑职带着人乔装跟踪许良,这厮在东城有个宅院,家眷便在住在那里,我等盯梢了一整天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许良下午见了个客人之后,也规规矩矩的呆在家里。” 宋楠皱眉道:“见了谁?” 王勇道:“不认识,不过我命人跟了去查看,应该很快便有消息。” 宋楠起身踱步,王勇和万志默然看着宋楠,脑袋随着宋楠的走动来回转圈;院内脚步又响了起来,李大牛从门外冲了进来,也是一副破棉袄旧毡帽的打扮。 “楠哥儿……不……镇抚大人,卑职有了发现。” 宋楠道:“发现了什么?” 李大牛从桌上拿起茶杯喝了几口冰凉的茶水,一抹嘴道:“我带着兄弟们盯着吏部的几个书吏,其中一人今日跑去了东城,进了一桩宅院,带了不到盏茶功夫便出来了。” “嗯?”宋楠眉梢一挑道:“东城宅院?” 李大牛道:“是啊,大木厂胡同的一间宅院,我怕打草惊蛇,没敢凑近,但地方却记得住。” 王勇叫道:“那是……许良的家啊,大木厂胡同,门前有口老井,井旁的槐树上有个老鸹窝……” “对对对,便是那里。”李大牛点头如捣蒜。 宋楠脸上露出了微笑:“可算是对上号了,这帮家伙可蠢得可以,这时候居然还敢轻举妄动,想必是在急着相互对口供了;是了,明日早朝要弹劾孙玄,这些家伙要是不对好口供怕说漏了嘴,他们可不知道我锦衣卫的手段。” “可是,这又不能说明什么,就算是许良和吏部书吏有来往,也不能证明他们是串通好了设圈套让孙镇抚往里钻啊。”李大牛道。 宋楠点头道:“确实无法证明,但既知他们之间熟识,便可知其中阴谋,离我心中的猜测越来越近了;今晚可见分晓。大牛,你回去给家里带个信,便说今晚我恐怕很晚才回,叫母亲和叶姑娘她们不要担心。” 李大牛道:“晚上有行动啊?那俺怎么能不跟着。” 宋楠摆手道:“自然有你的事儿。你回家报信之后便折返回来,带着你的人等我命令。” 李大牛欣然答应,出门脱了破棉袄回去报信去,王勇问道:“镇抚大人,晚上要多少人手?卑职去准备准备。” 宋楠道:“带上十来个可靠的兄弟即可,你们准备一下,稍后咱们先去一趟西城,今晚是了结这桩案子的时候了。” 第二二七章 夜闯尚书府 ( )第二二七章 亲卫旗校在对面的铺子里叫了饭菜,宋楠草草吃了点东西,便闭目在公房中养神,天色擦黑之时,孙玄一身便服带着四名随从来到北镇抚司衙门。 万志和王勇等和那四名随从看似熟络的很,不消说那四个人也曾经是北镇抚司的十三太保中的人物。 宋楠也和手下换了便服,借着黑夜的掩护前往西城安富坊,行了近半个时辰之后,抵达安富坊东首吏部尚书马文升的府邸之外。 孙玄上前敲门递了门贴,门人进去通报,半晌之后出来回话道:“老爷睡下了,孙大人明日再来。” 孙玄还待解释,宋楠一挥手,万志和王勇冲上前去硬生生顶开门缝,两名门人大惊叫道:“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这可是尚书府邸。” 宋楠笑道:“得罪了,稍后亲自向马尚书赔罪便是。”转头对愣着不动的孙玄道:“还愣着作甚,进去啊。” 孙玄嗔目咂嘴道:“这……这还怎么求人家。” 宋楠嗤笑道:“见不着人岂不更没法求。” 孙玄无奈,跟着宋楠闯进大门,两名旗校留在门口守着,防止马家仆役出门告官;马文升的府邸并不大,前中后三个庭院,住着马家上下二十余口人,前面的鸹噪声很快便传到后院,几名仆役家丁拿着家伙便涌进前院,站在前厅台阶上怒目而视。 宋楠拱手高声道:“尚书大人,锦衣卫南北镇抚司镇抚使孙玄宋楠前来拜见,只因事情紧急,冒犯之处还请原宥。” 厅中传来咳嗽声,昏暗的灯笼照耀下,一名小厮搀扶着一位老态龙钟的老者出现在厅门前,那老者面带怒容,既咳嗽又气喘,抬手指着阶下的十几人怒道:“好大胆子,锦衣卫果然是横行无忌,连老夫的府邸也跟硬闯,老夫是否犯了重罪?若不给个交代,明日老夫必将此事上奏皇上。” 孙玄忙施礼道:“尚书大人息怒,实则迫不得已。” 马文升怒道:“少来这一套,我马文升与你们锦衣卫油水不泛,也从不交往,你们来我府邸作甚?滚出去!” 孙玄皱眉看着宋楠,宋楠微笑道:“马大人,消消气,我们硬闯是不对,待说完了事情,马大人明日爱上奏也好,请皇上惩罚我等也好,这都好说,但请先听我们说明来意。” 马文升冷声道:“老夫不听你们的啰嗦,你们锦衣卫对我吏部不善,如今丑闻满朝皆知,还来说什么?” 宋楠收了笑容道:“马大人,今日我等前来可是公事,您可不要犯糊涂。” 马文升一怔,呵呵而笑道:“好大的口气,我识得你,你一个小小北镇抚司镇抚竟对我朝廷二品大员如此说话,敢问你是仗着谁的势?老夫一大把年纪了,狂妄如斯之人还真是很少见。” 宋楠冷笑道:“没见过你便见识见识,我仗着的是皇上的势,皇上责成我北镇抚司查勘吏部考选舞弊一案,你是吏部尚书,我不来找你问话找谁?” 马文升怒道:“白日衙门里才是公务时间,此刻却是公务之外,深更半夜来到老夫家中作甚?” 宋楠道:“你有公务和余暇时间之分,我锦衣卫可没有这一说,再者我等黑夜前来是给你老面子,白日大张旗鼓,怕是你马尚书的面子无处搁。” 马文升怒极反笑道:“真是天大的笑话,你锦衣卫衙门诬陷我吏部官员,如今倒是给我们面子了。” 宋楠喝道:“也没那么好笑,马大人,下官有充分证据证明你马大人不胜任吏部尚书之职,你若不愿我等私下里提醒,那咱们便明日大殿上皇上面前辨一辩。” 包括马文升和孙玄在内的众人都惊呆了,宋楠竟然将矛头直指马文升,直言马文升不胜任吏部尚书的职位,不胜任也是渎职的一种,这便是直指马文升渎职了。 马文升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宋楠的鼻子骂道:“无知狂妄的小儿,莫以为你有内廷撑腰便可胡作非为,皇上迟早会明白你这等佞臣的居心。” 宋楠冷笑连声,直到如今自己还是被归为刘瑾的党羽,这帮文人的眼珠子可算是瞎的很了,文人的固执和先入为主可算是见识到了。 “马大人,我宋楠是什么样的人且不谈,你身为吏部尚书,却对吏部中的暗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据称马大人已经八十高龄了,这么大的岁数也该回家养老了,干什么偏恋栈不去,弄得吏部衙门乌烟瘴气,为人所利用却不自知?马大人,明日早朝上您还是自己请辞。” “住口!”马文升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小子嘴巴太贱了,身为三朝元老,马文升自认岁数越大德望越隆,可在这小子口中,自己却成了尸位素餐的昏聩之人了,人虽老,但脾气却暴烈的很,马文升怒吼着举着拐杖上前便要抽打宋楠。 宋楠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马大人这是要做小人了。” 马文升怒不可遏,指着宋楠的鼻子道:“今日你若不将话说清楚,还老夫清白名声,老夫便跟你搏命,管你后面靠山是谁,明日早朝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宋楠哈哈大笑道:“果然老而弥坚脾气火爆,不过我还不到二十岁,可不想和你你死我活,你活够了,我可没活够。马大人,理不辩不明,今日不给你证据你是绝不肯低头的,咱们不妨进厅叙话,我也好展示证据,让你老心服口服。” 马文升怒道:“好,倒要瞧瞧你抓到了老夫什么把柄。”说罢一跺脚转身往厅里走,小厮紧随搀扶,却被马文升振臂推出老远,人虽老,骨头硬,气力也大的惊人。 宋楠朝孙玄挤挤眼,孙玄暗自叹息道:“为了能跟马文升坐下详谈,你用的这个办法可不太好,马文升怕是恨死咱们了,这后面的话还怎么进行下去?” 思量间,宋楠已经举步上了台阶,孙玄只好皱眉跟上,入了厅中,马文升拄杖而立,既不看座也不叫人上茶,完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 宋楠微笑道:“马大人可是失了风度了。” “我马文升可从不和奸佞之徒讲风度,啰嗦什么?你的所谓证据在何处?还不展示出来给老夫瞧瞧么。” 宋楠也不想跟他兜弯子,摊手入怀掏出一个牛皮卷宗来丢在桌上道:“马大人自己瞧。” 马文升哼了一声,伸手取过卷宗看了看封口,上面盖着自己熟悉的吏部衙门上下行文的火漆印,于是打开封口掏出一叠纸来,只看了数眼便扭头讥讽道:“老夫愚鲁,倒不知你拿了这官员考选履历卷宗前来是为何?这是孙玄从老夫手中取走之物,这便是你所谓的老夫不胜任的证据?” 孙玄满心期待化为冰凉,宋楠搞得什么鬼名堂,这些卷宗本是移交北镇抚司的物证,正是自己带人从马文升手中取得,如今上面的考评已经被崔秀等人矢口否认,这能说明什么? 宋楠却笑道:“马大人,这还不够么?这卷宗上的圈画和点评是你的笔迹么?” 马文升冷笑道:“是又如何?老夫根据履历考评圈出人选,这是老夫的权责,有何不妥么?” 宋楠笑道:“你可看仔细了,这很关键。” 马文升细细的看了一遍道:“不错,确是老夫圈点,你到底要干什么。” 宋楠道:“好,既然已经确认了,那事情便好办了;我请问马大人,这考评卷宗呈递的程序是怎样的?” 马文升冷哼道:“补缺官员由吏部考选郎中圈定,再分别考察履历上报,经吏部书吏统一撰写之后交分管此事的吏部侍郎呈递给老夫决定最后人选。” 宋楠道:“亦即是说,这封卷宗实际上只经过三人之手,书吏撰写再到崔秀手中,然后再到你马大人的案头是么?” 马文升道:“便是如此,宋镇抚问的这么详细,莫非有意来我吏部为官不成?不过很可惜,我吏部可不要科举落榜之人。” 宋楠反击道:“那倒不是,本人羞于与一群酸腐之人为伍,再我看来,吏部衙门不过是一个老糊涂带着一群吃里爬外的没骨气的东西罢了。” 马文升又要发怒,宋楠摆手道:“马大人,这份卷宗是假的,你看出来了么?” 马文升一愣,皱眉道:“假的?休得信口雌黄,老夫在上面批阅了的。” 宋楠冷笑道:“要不说你是老糊涂呢,你压根就不知道呈报上来的卷宗是真是假,就胡乱的在上面批阅,你不是老糊涂是什么?” 马文升怒道:“一派胡言,我吏部公文怎么有假冒?” 宋楠道:“崔秀和你吏部的赵书吏都已经否认了这份卷宗上面的字迹是他们所写,经核查,这卷宗上的笔迹却非他们的笔迹,你连手下书吏的笔迹都认不出来,还不是糊涂?” 马文升愕然道:“笔迹?这个……老夫岂会去注意他们的笔迹?” 宋楠摇头叹道:“糊涂之极,有人假冒了一份履历卷宗呈报了上来,你却懵懂无知,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这不是渎职是什么?马大人,你承认老眼昏花了么。” 马文升惊愕半晌,挪步坐在椅子上摇头道:“不可能,伪造公文是重罪,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你是在信口雌黄。” 宋楠冷笑道:“赵书吏和崔秀我北镇抚司衙门也早已释放,便是因为经比对笔迹,此份卷宗上的笔迹均非二人所写,有人说这是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动的手脚,要反咬孙玄孙镇抚一口,在我看来,这恰恰是你们吏部衙门中有人故意设了圈套让孙大人往里钻。” 马文升汗都下来了,且不论到底是谁做的手脚,如果这卷宗确实是假的,这背后必然有阴谋,而且自己老眼昏花居然在假的卷宗上做了批阅,光是这个乌龙便足以让人弹劾自己‘老迈昏聩’不能胜任了。 第二二八章 忙碌的一夜 ( )(感谢无敌果然翁、烨烁两位的月票)第二二八章 “此事……此事匪夷所思,老夫不信,崔秀回到衙门为何没将此事禀报于我?可见你所言之事定是捏造,老夫要当面问问崔侍郎。” 宋楠呵呵冷笑道:“尚书大人,非是我危言损听吓唬你,这崔秀恐怕早已不是你的人了;他既没向你禀报,便是刻意隐瞒此事;明日早朝上,内阁大学士焦芳和御史何天衢将上奏弹劾孙镇抚之事你可知晓?” 马文升点头道:“老夫有所耳闻。” 宋楠道:“你定在心里认为孙镇抚是咎由自取,还以为弹劾了孙镇抚为你吏部衙门正名,出了一口恶气是?” 马文升摇头不答,宋楠道:“殊不知,明日你也要跟着倒霉了,若我估计不错的话,你看错卷宗以假当真之事也会被抖落出来,然则便会有人说你不堪胜任吏部尚书之职,老迈昏聩,让人有机可乘;你这吏部尚书还能干下去么?” 马文升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不管是谁搞鬼,若此卷宗是假,自己总是脱不了干系,马文升不由得想起了不久之前的一件事情。 兵部尚书刘大夏的姻亲王俨是吏部左侍郎,但王俨没什么本事,马文升对他也不甚满意,后两广总督空缺,刘大夏暗示马文升推荐王俨外放两广总督,马文升不但没照办,还将刘大夏的得力助手兵部侍郎熊绣推荐外放两广,此举召来刘大夏的极为不满,熊绣也极为不满,因为他压根不想离京外放。 不久之后,御史何天衢便因马文升的一次疏忽在朝堂上对马文升开炮,弹劾马文升‘老迈’,马文升心知肚明,这何天衢和刘大夏是湖南老乡,两人过从甚密,定是刘大夏要求何天衢弹劾自己;虽然后来自己乞归老未获批准,但那是侥幸,那一回犯的错误不过是看错了推荐官员的姓名而已。 这一回便大大不同了,这一回居然在真假公文上闹了个乌龙,这件事必会被大做文章。 “马大人,此事是个设计好的预谋,一石二鸟,既搞臭了孙镇抚,又除掉了你马尚书,要说轻重之分,恐怕你马大人的目标还大一些,毕竟镇抚司只是锦衣卫衙门,而你马大人可是二品大员,外廷六部之首,这个道理我不用多说。” 马文升皱眉道:“照你的意思是,怀疑崔秀设计老夫?他想当吏部尚书?” 宋楠道:“崔秀想干什么我可不知道,但这件事若于他无关我自毁双目。崔秀的背后有没有人指使?会是谁?我也不想多费脑子来想,眼下的事情是,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让马大人和孙镇抚从这个圈套中全身而退。” 马文升焦躁道:“事已至此,百口莫辩,如何能脱身而出?” 宋楠道:“大人愿意同下官合作么?我有信心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但需要大人的帮忙。” 马文升道:“如何帮?老夫一无所知,完全蒙在鼓里。” 宋楠道:“咱们分析一下局势,设想明日早朝之上,有人冲马大人发难说马大人不识公文真假,马大人该如何应对?” 马文升颓然道:“能如何应对?真便是真,假便是假,看错了便是看错了,承认了便是。老夫岁数大了,这官不做也罢。” 宋楠嗤笑道:“这也叫应对?这是破罐子破摔罢了,马大人或许早想就此辞官归老,但以这种方式耻辱的离开,岂非贻笑大方么?今后官场轶闻上的昏官的段子里,马大人必有一席之地了。” 马文升怒道:“那你说老夫能如何?老夫若非毫无办法,又岂会留下笑柄?” 宋楠道:“很简单,我会替马大人辩解,便说你是将计就计故意为之,其实你早已洞悉真假,只是不动声色引蛇出洞,最终协助我锦衣卫衙门找到幕后黑手,这种解释马大人还满意么?” 马文升愣道:“这么说谁会相信?” 宋楠道:“我自有证据证明,但在此之前,请马大人带我们去吏部去取关键的证据,有些关键的证据还是需要马大人许可的。” 马文升道:“什么证据?” 宋楠笑道:“暂时保密,马大人可否同意?” 马文升沉默半晌,忽然问道:“宋大人,据你看,是谁在幕后操控这一切呢?” 宋楠微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今谁最想伸手入外廷,谁最像一个个的报复你们,还用我明言么?” 马文升白眉抖动愤怒道:“我便知道是他,只是我不明白,宋大人为何要帮老夫这个忙?恕老夫直言,外廷官员对宋大人也曾有弹劾之举。” 宋楠道:“一切为了大明朝,为了皇上;我宋楠只忠于皇上,其他任何人都只是同僚关系;在此基础上,我心中无敌友之分,今日之敌明日或为友,今日之友,他日未必非敌;身为北镇抚司镇抚,凡不利我大明朝之举,凡不忠皇上有负皇恩之举我都会毫不留手的打击,我这样的回答不知马大人可否满意?” 马文升恶心的差点想吐,如此大言不惭厚颜无耻之人倒还真是少有,这些话若是他人说出来,马文升倒还能接受,眼前这个锦衣卫镇抚的振振有词大义凛然却是教人苦笑不得。 但对于敌友之说,马文升倒是认同的,朝廷之上,本就敌友难分,自己三朝为官,看的太多了,阴谋背叛反目示好种种人性的卑劣和高尚都见识过,今日如胶似漆,转眼便会通风报信,倒也不足为奇。便是文官内部,对外似铁板一块,内里也相互倾轧,不然何至于兵部尚书刘大夏会报复自己,让御史弹劾自己呢?个个冠冕堂皇言辞震耳,细想下不过是利益使然罢了。 马文升吸了口气,平复心头的烦恶,再问道:“宋镇抚既然有把握揭穿阴谋,可否让老夫联合李首辅等人乘势扳倒那人,还朝廷一片清明呢?” 宋楠哈哈大笑道:“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马大人还真是个老天真,你以为凭此便可扳倒某人?简直是笑话,我可没证据证明某人参与其事,一切都是揣测罢了;你们要想闹恕我不奉陪,但愿不要再出几个戴铣,前车之鉴还没够么?” …… 马文升也不再多言,事到如今,虽然嘴上说这个官不当也罢,但马文升这等官场上混迹几十年的老官痞子,岂会轻易舍弃了一辈子的坚守,官场生活早已渗透进了骨子里;谁要夺走他的官职和地位,他真的会以老命相博。 在吏部衙门里,宋楠带着人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番,珍而重之的将关键的证据纳入囊中;随后,宋楠回到镇抚司衙门,见到了已经带队等候的李大牛,便让李大牛领着孙玄前去吏部赵书吏的居所拿人搜捕,自己则带着万志和王勇前往东城大木厂许良的住处。 许良尚在梦中,十几名锦衣卫亲卫旗校如狼似虎的破门而入,将许良吓了个半死,仓皇出来查看,却见宋楠大刺刺的坐在堂屋中脸色阴沉吓人。 “许良,你的事儿犯了。”宋楠劈头道。 许良惊道:“大人,什么事儿。” 宋楠不答,摆手对旗校们道:“搜。” 王勇眨巴着眼道:“大人,搜寻什么证据?” 宋楠呵呵笑道:“将这位许良许举人家中所有的笔墨纸砚书本纸张全部拿走,连一片废纸也别放过,什么废纸篓子,什么门外的垃圾堆都要给我找个干净。” 众旗校面面相觑,不知宋镇抚在说些什么,许良却脸上变色,弓着身子往书房里溜走,宋楠一脚踹在他的髋骨上将他踹翻在地骂道:“娘的,还想去毁灭证据,找打。” 许良叫道:“我乃朝廷举人,你们太无礼了,闯私宅不算还敢殴打朝廷候补官员。” 宋楠骂道:“你也是读了圣贤书的人,什么不学好偏学人家去害人。” 许良叫道:“我没有。” 宋楠懒得跟他罗嗦,喝道:“看住他,其余人还不去搜么?愣着作甚。” 众旗校一哄而入,按照宋镇抚的吩咐将许良宅中的笔墨纸砚搜查了个干干净净,装了几大箱子抬着,压了许良回衙门去了。 那边厢孙玄也将那书吏押到,同样带了几大箱子的笔墨纸砚回来,这些玩意往镇抚司衙门一扔,连孙玄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宋镇抚,要这些玩意作甚?” 宋楠摆手道:“孙镇抚,你可以回去安枕了,剩下的事情便由我亲自来干,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孙镇抚回去好好的养养精神,明日可是要上朝面圣的。” “可是……这……” “别问了,没时间解释,大牛,替我多点几根蜡烛,我要通宵熬夜办案,万志王勇,你两个来帮忙,其他人回公房休息去,莫来叨扰。”宋楠挽起袖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事里翻找起来。 孙玄岂能回去安枕,蹲在一旁乍着手帮忙,听宋楠嘀嘀咕咕的一会这个一会那个,孙玄就像个仆役一般被使唤来使唤去,却毫无怨言。 第二二九章 朝堂对决(上) ( )(感谢书友用户的月票,你要的龙套可以满足,书评区写下姓名职业,我会写进书中,要我的联系方式什么的便不必了。)第二二九章 雄鸡报晓,天色将明。 北镇抚司衙门中的灯光亮了一夜,十几命亲卫旗校和宋楠孙玄等人忙活了一夜,个个累得筋疲力尽;宋楠也是头昏眼花,暗自纳闷平日里有时通宵抱着叶芳姑陆青璃两姐妹折腾也从没整理这些物事这般累过。 宋楠一句:“好了,基本上搞定了,各位可以歇歇了。”顿时众旗校瘫坐在地,个个长舒了一口气。 孙玄头发散乱,眼圈发黑,三缕美髯也变得乱七八糟的,往椅子上一坐锤着腰道:“老了老了,换做二十年前,连续熬几个通宵也绝无问题,这一夜,老油都熬出半斤来。” 宋楠呵呵笑道:“早说了让你回去好生休息,你孙大人骗不放心。” 孙玄道:“这是我的生死大事,你老弟熬夜找证据,我倒去睡大觉?我还有心么?” 宋楠呵呵一笑,摆手吩咐道:“大牛,将那边整理出来的物事用个木箱装着,我带回上朝要用。” 李大牛答应了,却去端了盆热水过来,宋楠朝孙玄一指道:“先伺候孙大人漱洗。” 孙玄也不客气,接过热毛巾一顿猛擦,搓得脸上红光满面,这才端了热茶美滋滋的喝上一口,回过了些劲头来。 “镇抚大人,这些玩意怎么处置?”万志指着旁边一堆乱七八糟的书本和纸张问道。 宋楠摆手道:“都是废物了,这赵书吏和许良恐也没机会读了,兄弟们值夜的时候烧了烤火。” 一名旗校从外边进来,拎着热腾腾的一大包馒头进来道:“对面摊点没开张,老张家的馒头铺子刚开张,头一锅五十只馒头全被属下给端了。” 宋楠哈哈笑道:“不错了,赶紧垫垫,收拾一下准备进宫上朝。” 众人熬了一夜,饿的狠了,当下个个抓了馒头鼓着腮帮子大嚼,平日都一个个嘴刁的很,这时候才发觉原来世上的美味之中以馒头为最,倒是个惊人的发现。 一夜的整理,孙玄也摸到了宋楠的门道,不由得佩服宋楠的细心和推理能力,果然将毫不相干的事物通过蛛丝马迹联系到了一起,并成功的找到了证据;孙玄由衷的表示钦佩,宋楠洋洋自得,心道:好歹是后世看过大侦探福尔摩斯的人,推理能力自然不弱。 …… 上殿的钟声准时敲响,文武百官列队进入清冷的奉天殿中,在刘瑾的引导下,正德从侧殿行出,屁股一挨龙座,冷的咧嘴。 众人叩拜已毕,大臣们先是奏报了些其他的事务,正德无可无不可,倒是刘瑾劲头十足,站在龙座之旁不断说话,给予些答复。 宋楠官职低微,站在靠后的位置,看着刘瑾人模狗样的架势心中替正德感到悲哀,身边有人悄声低语道:“瞧瞧那刘瑾,俨然是个立皇帝了。” 立刻便有人嘘了一声道:“你不想活啦,快闭嘴。” 宋楠皱了皱眉头,刘瑾威势渐重,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朝中万马齐喑,文臣武将勋戚们一个也没有出来指责的,看来上次弹劾八虎之事的余威尚在,自己本无意间帮了刘瑾一把,谁知竟然是帮他立威了。 天色渐渐亮堂起来,琐事禀报完毕,刘瑾开始询问还有何事要奏,若无事便散朝云云,预示着早朝即将结束;正在此时,御史何天衢终于出列道:“臣何天衢有事要奏。” 正德打着阿欠道:“何天衢,有何奏议?” 何天衢道:“臣今日要弹劾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孙玄。” 群臣并不惊讶,今日的弹劾早已为众人所知,散朝之前的压轴大戏到了,本也昏昏欲睡的众官也个个精神起来,滴溜溜瞪着眼睛竖着耳朵听下文。 正德道:“孙玄?是否是因吏部渎职一案?” 何天衢道:“皇上圣明,真是此案;此案经北镇抚司审理,已然真相大白,孙玄身为南镇抚司镇抚,为报私愤捏造证据诬陷吏部侍郎崔秀,实在令人不齿,臣请求皇上革去孙玄职务,严加查办。” 正德皱眉道:“北镇抚司审理结案了么?朕怎么没接到报告呢?” 何天衢道:“北镇抚司镇抚宋楠早已于前日释放了吏部相关人等,便是因为发现南镇抚司提供的证据皆为伪证;至于为何没有上报皇上,微臣便不知了。” 正德伸脖子在大臣中扫了一圈问道:“宋楠上朝了么?宋楠呢?” 宋楠出列行礼道:“臣在。” 正德道:“那案子结案了?怎地没告知朕?” 宋楠拱手道:“启奏皇上,此案尚未了结,故而未向皇上禀报。” 众人大哗,何天衢盯着宋楠道:“宋镇抚,案子没结为何释放了相关人等?” 宋楠道:“那是我的事,何大人莫非要教我如何办案不成?” 何天衢被宋楠噎的目瞪口呆,意识到自己的问话似乎不妥,求助般的看向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焦芳;焦芳皱眉出列,向正德行了礼,枣核般的脸上满是不悦,问道:“宋镇抚,老夫听吏部侍郎崔秀亲口说的,你释放他们之时亲口承认是南镇抚司冤枉了他们,证据不足,所以此案了结,改为查勘南镇抚司伪造证据之事,难道有假?” 宋楠道:“是啊,我说了查南镇抚司孙玄伪证一案,这两个案子不就是一个案子么?先是南镇抚司自证吏部官员渎职,后是吏部凡告南镇抚司伪证诬陷,这本来就是一个案子,前了后未了,怎么叫做结案了?焦大人似乎心急了些。” 焦芳怒道:“什么叫我心急了些,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自然要尽早查个水落石出,还吏部官员以清白;孙玄辜负圣恩也理应受到惩处。皇上,老夫附议御史何天衢之奏,恳请皇上惩处孙玄,相干人等也要查实,该连坐的连坐,该惩办的惩办。” 焦芳话音刚落,又一人出列,此人正是吏部侍郎崔秀,崔秀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皇上,臣蒙受不白之冤,还请皇上给臣还以公道。” 正德皱了皱眉头问道:“宋楠,孙玄等人之罪可曾查实?” 宋楠道:“启禀皇上,已经查了个一清二楚。” 刘瑾喝道:“孙玄何在?还不上前谢罪?” 孙玄赶紧出列跪倒在地磕头,正德叹了口气道:“孙玄,你辜负了朕的信任,这是你咎由自取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么?” 孙玄连连磕头,却并不谢罪,刘瑾喝道:“孙玄,皇上问你话呢。” 孙玄高声道:“启奏皇上,臣是冤枉的。” “哼,到了这个时候还死不认罪,皇上,臣今日不仅要弹劾孙玄,还要弹劾另一个人,此人便是吏部尚书马文升,据臣所知,南镇抚司衙门提供的官员履历卷宗证据实属假冒,而马文升却把假冒的吏部公文当成了真的,还稍有介事的在上面批阅了,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大明朝难道无人了么?堂堂六部之首的吏部,居然有这么个真假不分的首官,简直贻笑大方了。”何天衢一脸的凛然正气,言辞激烈,满腔的忧国忧民。 这件事很多人还是第一次知道,闻言顿时大哗,纷纷将目光转向站在首列的吏部尚书马文升,马文升老脸通红,颤颤巍巍的出列,膝盖一软便跪在地上,双手趴在地上磕头。 正德皱眉道:“马文升,可有此事?” 马文升心中一片灰暗,瞧这架势,宋楠是无法为自己开脱了,宋楠昨夜的预言成了现实,果然火烧到了自己的头上,只是宋楠许诺的为自己灭火脱身的诺言没有兑现;自己原也没抱希望,且不说宋楠此人不足为信,昨夜的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便是他有心为自己出力,恐也是有心无力了。 马文升哑着嗓子缓缓开口道:“启奏皇上,确有此事,老臣……” 站在一旁冷眼微笑的宋楠忽然开口打断道:“皇上,诸位大人,你们都错怪马大人了。” “什么?” 群臣愕然看着宋楠,刘瑾皱眉盯着宋楠,心中有不详的预感,宋楠诡计多端,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宋大人,你在说什么?咱家没听错的话,你这是在替马文升开脱么?马大人可是自己都承认了。”刘瑾言语淡淡,但无疑是在提醒宋楠不要多事。 宋楠充耳不闻,面对众人惊愕的目光道:“马大人有大智慧,他是故意为之;锦衣卫南镇抚司孙玄也是冤枉的,他被人设局陷害,南镇抚司根本没有捏造证据诬陷吏部官员;皇上和诸位不是要本案的结果么?这便是北镇抚司调查的最终结果。” 整个奉天殿内鸦雀无声,众人表情呆滞,恍若中风之后的老者,口涎垂落,却不自知。 第二三零章 朝堂对决(中) ( )第二三零章 正德颇感有趣,这件案子翻来覆去的被人提起,自己本来已经很是厌烦了,但现在却很是有趣,先是南镇抚司查吏部,后是吏部反告孙玄诬陷,到这会儿宋楠忽然又来个匪夷所思的大反转,起起伏伏上上下下跟看戏文差不多。 “宋楠,朕都快被你绕糊涂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速速奏来。” 宋楠一笑道:“皇上,这这案子看似复杂,其实却很简单,脉络清晰的很,容臣剖析给皇上和诸位大人们听听。” 刘瑾冷声道:“宋楠,你身为北镇抚司镇抚,查勘案件须得慎之又慎,可不能信口开河;皇上座前,众大人面前,这奉天大殿之上可不容你胡言乱语。” 宋楠嘿嘿一笑道:“刘公公,无需你提醒;整件事的起因无非是要从许良怀疑吏部补选官员的过程有猫腻开始,许良去崇教坊锦衣卫千户所透露消息说怀疑吏部在履历上做文章,刻意将其他候补官员的履历写上不堪的言辞,从而失去补缺资格,后经南镇抚司勘察,果然如许良所言,官员履历卷宗上果有不谐之语,从而引发了这桩案件。” 焦芳道:“但这份卷宗可是假的卷宗,锦衣卫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一份假卷宗岂可当做佐证?恕老夫直言,锦衣卫办案的手法老夫也略有耳闻,为求结果,往往不择手段。” 宋楠笑道:“焦大人不如直说我锦衣卫善于伪造证据诬陷他人便是,又何必绕弯子。” 焦芳哼了一声道:“是否如此,众人皆知。” 宋楠道:“先放下卷宗是真是假不谈,这个许良是何许人也?谁能告诉我,对了崔侍郎考评过此人,定是了解此人的底细。” 崔秀面无表情的道:“许良是弘治三年的举人,做过含山县县令一任,如今是吏部候补官员,为官期间政绩颇佳,父亡期间卸任丁忧。” 宋楠点头道:“然则许良和吏部之间应该素无瓜葛也无什么联系,更没在吏部任过职务是么?” 崔秀道:“本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宋楠道:“很好,亦即是说,许良和吏部井水不泛河水,他举报之时也仅仅是因为怀疑。到这里我想诸位大人应该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许良如何有胆量去举报吏部官员?按他所言是出于怀疑,但身为朝廷候补官员,虽无官职在身,但朝廷俸禄也是照样一两不少的领着的,生活也算是无忧;若无十足把握,仅凭怀疑便去找吏部的茬子,这件事合理么?换做在场的诸位大人,你们会这么做么?” 众官员皱眉思索,若是要当众表达观点的话,自然是拍着胸脯说一番不畏权势,寻求公平的大话,但若是要自己当真凭了怀疑,无一丝一毫的证据便去举报,大多数人都在心中默默摇头。 “并非所有人都如宋大人认为的明哲保身,我大明朝的官员求社稷清明,匡扶朝廷正义之心不容小觑。”焦芳淡淡道。 宋楠笑道:“焦大人说的好,或许许良便是这种人,咱们便将他当做是看不得吏部官员的渎职,为了伸张正义而为之,是个有胆量有骨气之人,但这可说是本案的疑点之一。接下来的事实被许良言中,孙镇抚从马尚书的手中拿到的这一份官员履历卷宗确如许良所言,至此本可以深究出这份官员履历的主管者是否有渎职之嫌,可不料峰回路转,崔侍郎和一干书吏都说此卷宗是假,到这里问题便复杂了。” 崔秀叫道:“这卷宗本来就是假的,宋大人不是也核对过笔迹么?虽然有人刻意模仿吏部书吏的笔法,但假的的便是假的,一核对便露出了马脚,我吏部无人呈报过这份履历。” 宋楠道:“那这份履历卷宗从何而来呢?” 崔秀道:“那要问孙大人了,为何他拿着假卷宗来指控我等渎职?这不是诬陷是什么?” 宋楠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孙玄伪造了假卷宗是么?” 崔秀傲然道:“这是你宋大人该查明的,却来问我。” 宋楠道:“好,就算是孙镇抚伪造了这份假卷宗,那其中的矛盾之处还请诸位大人替我释疑,适才焦大人弹劾马尚书不识卷宗真假贻笑大方,亦即是说焦大人言下之意是这份卷宗在马尚书手中时便已经是假的了,那么孙镇抚取得这份卷宗也必是假的,何来孙镇抚伪造之说呢?” 焦芳傻眼了,这种时间上的先后和逻辑上的错误自己居然没弄清楚,太过心急将马文升拉下水,结果却闹出了这么个漏洞来。 宋楠回列拎过那只木箱来,从里边翻找出那份假卷宗朝周围示意道:“这份被称为假卷宗的上面有着马尚书的圈点评价,也是说,卷宗的真假和锦衣卫南镇抚司无干,无论真假,都是马尚书亲手交给孙镇抚的,这一点大家同意么?” 群臣嗡嗡点头,这一点毫无疑问,马文升圈点在前,孙玄取得在后,若是假的,自然是在马文升手中便是假的了,跟孙玄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宋楠将卷宗凑到马文升面前轻声道:“马尚书,这上面的评语和圈点可是您的亲笔?” 马文升觉得自己被宋楠卖了,心中恼恨不已,但当着众人的面,自己的亲笔圈点也无从抵赖,点头道:“确实是老夫的字。” 宋楠啪的将卷宗一收,拱手对正德道:“皇上,至此,吏部侍郎崔秀等告南镇抚司孙玄捏造证据诬陷吏部官员一案可算告破,很明显孙镇抚无不当之处,问题出在吏部之中,吏部提供的卷宗证据误导了孙镇抚办案。” 正德点头道:“原来如此,可是,朕怎么还是觉得还有很多的事没弄清楚呢。” 宋楠点头道:“皇上说的对,还有很多的疑点;其一,这卷宗到底是真是假;其二,若为假,何人所写,目的为何?其三,马尚书为何故意以假乱真,这都是本案水落石出的关键。” 正德道:“你不是有了结论了么。” 宋楠道:“那是自然,皇上交代的事情臣岂能不一一查清;首先这份卷宗的真假已有定论,根据笔迹的核对,确实不吏部书吏和其他相关官员的笔迹,也就是说,负责官员补缺事宜的吏部官员从未写过这份卷宗,有人伪造了这份卷宗呈递到了马尚书案头;事实上马尚书接到此假冒卷宗之后便已经察觉,马尚书怀疑是吏部有人作祟,加上南镇抚司忽然介入此事,马尚书便选择了静观其变,以免打草惊蛇;当案件移送到我北镇抚司之后,马尚书约见了臣,将他的怀疑尽数说出,这一点臣可为马尚书证明。” 群臣又是一片哗然,惊讶的不是马文升辨别出卷宗的真假,而是马文升居然会约见宋楠,寻求跟宋楠的合作,这一点很多人表示不能相信;经过弹劾八虎之事,外廷众文官对宋楠也算是恨上了,平日说起宋楠都是一片唾骂之声,马文升骂的最厉害,又怎会寻求跟宋楠的合作。 仿佛为了解决众人的疑问,宋楠特意问马文升道:“马尚书,我说的可是实情?那日柳家酒楼的包间中,你是否将此事告知于我?当着皇上和众大臣的面,我要你亲口说出此事。” 马文升焉能不知宋楠这是在往外捞自己,虽对宋楠无好感,但这是自己摆脱昏聩老迈的弹劾的机会,焉能不应。 “启奏皇上,确有此事,宋大人请老夫保密,装作不知情,以免打草惊蛇,所以老臣刚才在皇上问话时模棱两可,便是想配合宋大人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还请皇上恕罪。”马文升正色道。 正德摆摆手对宋楠道:“继续,然后又如何?” 宋楠道:“皇上,既有假卷宗,则必有真卷宗,真假卷宗绝不可能同时出现在马尚书的案头,臣推断当马尚书手头的卷宗被证明是假的之后,真卷宗必会现身,只有如此才能证明马尚书的昏聩老迈之举,于是在马尚书的允许下,臣带人去了吏部衙门寻找,果然在马尚书的案头发现了这本真的卷宗。” 宋楠弯腰从木箱中抽出一本卷宗来,扬了扬,递到崔秀面前道:“崔侍郎,这份是否是真的?” 崔秀虽满腹狐疑,但打开看了数眼点头道:“没错,正是我经手的官员考选履历,是我手下一名书吏所撰写,本人核对呈给马尚书的。” 宋楠道:“好,崔侍郎可记得这本卷宗是何时呈报上去的?” 崔秀道:“正月十六。” 宋楠点头笑道:“好记性,我这里有马尚书公房中书吏的来往公文登记账目,皇上请看这份公文的接受日期,瞧瞧其中有何名堂。”宋楠弯腰在那百宝箱般中的木箱中取出了那份公文来往记录簿呈递上去。 正德将那记录簿摊在龙案上看了半天皱眉道:“确实写着正月十八啊,怎么了?” 宋楠道:“皇上看看那个‘六’字是否有些奇怪呢。” 正德皱了眉头看了半晌道:“确实有些奇怪,这六字看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宋楠道:“皇上不妨再请他人看看。” 正德扫了一眼下边,指着一人道:“杨学士,你饱读诗书,书法也颇有造诣,帮朕瞧瞧这‘六’字怪在何处?” 身材修硕风度翩翩的杨廷和应声出列,接过内侍递过来的记录簿浓眉岭起扫视了数眼,便道:“皇上,这‘六’字似经过改动,上部高出其他字迹许多,似乎是从‘八’字添加上面的点横之笔改成的。” 正德拍腿道:“果然,朕就觉得奇怪,你这么一说倒是真的像是由‘八’改为‘六’的。” 宋楠微笑接过杨廷和手中的登记簿拱手道:“多谢杨大人。” 杨廷和回礼道:“举手之劳。” 宋楠道:“皇上,有人刻意将这本真卷宗的递呈日期往后改了三日,这便是欲盖弥彰,正月十六正是假卷宗递交给马尚书之时,马尚书公事勤勉,当日便做了圈点;这本真卷宗也改为十六日,这说明什么呢?” 正德眨巴着眼道:“呈报之人故意让马文升先看到假卷宗,之后再补上真卷宗,坐实马尚书真假不分的责任,又或者是故意让孙玄拿到假的证据,之后真卷宗补上后便可说是孙玄伪造的了。” 宋楠笑道:“皇上之聪慧,古今未有所及者。” 第二三一章 朝堂对决(下) ( )(为感谢积极订阅积极投票的兄弟们,明天后天大后天三天都是三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人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圈套,诱人上当的圈套,目标自然是孙玄和马文升之中的一个,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焦芳皱眉道:“皇上,怕是不能因为那来往记录上的一个数字便做出定论,兴许是记录的书吏书写之时的粗心。” 宋楠道:“焦大人,这件事很容易证实,叫来马大人公房中的书吏一审便知。” 正德抬手道:“传。” 不一会儿,马文升尚书公房负责登记来往公文的书吏便被带到殿上,那书吏瞪着记录簿看了几眼,跪下磕头道:“小人没有改动,小人从不在记录簿上改动字迹,小人在吏部当差十几年,来往账簿清清爽爽干净如水,若非小人做事精细,字迹也算是清秀,又如何能入了马尚书公房为书吏?” 宋楠道:“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皇上面前,若敢作伪证,你全家老小将受牵连。” 那书吏磕头如捣蒜道:“小人岂敢,小人生了几个脑袋。” 书吏带下之后,大殿上一片寂静,众人都在等着宋楠进一步给出答案来,刘瑾脸色阴沉,焦芳面色难看,而崔秀则惶恐不安。 “崔秀,这笔迹是你改的么?”正德问道。 崔秀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不是臣,臣岂有这么大的胆子,臣认为定是有人在陷害栽赃,请皇上明察。” 正德瞪眼道:“处处有人栽赃与你,你崔秀和多少人有仇?这考选履历卷宗是你全权负责,呈上的日期被人改动你竟推说不知?” 崔秀无言以对,刘瑾忙低声道:“皇上,这会子不知道是谁捣的鬼,还是听听宋楠还查出了什么,也不能断定是崔秀做了手脚。” 正德点点头道:“宋楠,继续说,还有不少疑问朕等着你给朕解惑呢。” 宋楠拱手道:“遵命,卷宗之事的疑问该从呈递经受之人查起,且假卷宗是何人所书也是一个谜团,臣在北镇抚司给许良做口供的时候突然有了个惊人的发现,经过臣的秘密追查,结果简直让臣大呼意外。” “哦?你都意外?快说来听听。”正德扭了扭身子,屁股坐的有些发麻,但精神倒是很亢奋,随着宋楠一步步的将案件理开,包裹了严严实实的真相即将呈现,就像大戏即将到了部分,怎不让人期待。 宋楠弯腰又开始在木箱中捣鼓,拿出了一张纸来,借着又将那假卷宗摊开在地上,拱手道:“臣请皇上指派几名书法造诣深厚的大人陪同臣一起鉴赏这两份笔迹,看看其中的不同之处。” 正德指指点点:“李东阳、杨廷和、焦芳、曾鉴你们不都是书法大家么,帮着宋楠去看看。” 被点到名的几位都是内阁大佬和文官中的书法名家,闻言纷纷出列,翰林院老编修王铎也自高奋勇的上前参与鉴赏,王铎可是公认的书法大家,对笔迹的研究也有一套,平日无机会展示一番,今日岂能错过。 正德也离座下到阶前,跟几位老臣凑在那两幅字边凑热闹,众人皱眉咂嘴看了起来,两份字一份是许良的口供,一份是假冒的卷宗,字体截然不同,许良的字虽然不算名家,但也写的颇有骨架,毕竟是十几年寒窗苦读之人,首要之务便是要写的一笔好字。 焦芳摇着枣核脑袋道:“恕我愚鲁,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宋大人莫不是消遣咱们。” 李东阳也捻着胡子道:“臣也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正德更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出来,转头问宋楠道:“你想要咱们发现什么?” 宋楠刚要说话,便听那王铎忽然道:“果然,果然,有迹可循。” 正德忙问道:“王编修看出什么来了?” 王铎拱手道:“老臣浸法数十年,虽不敢和古今大家比肩,但也知道一人写字有一人的习惯,人说字如其人便是这个道理,无论其如何故意掩饰,写字之时的习惯总难免自然流露;皇上,诸位大人请看,这两份字上共出现过十八个‘之’字,往往结构繁杂之字越是容易掩饰,笔画少,结构简单的字却极难掩饰,虽极力的改变,但这十八个之字中起码有十个可看出是同一人所写。” 众人忙顺着王铎的手移动,耳边听王铎絮叨道:“诸位请看,这份口供上出现了五个‘之’字,这五个字基本相同,一望而知是同一人所写,点重撇轻,最后这一笔厚重秃尾,我断定这人是幼时临摹颜体,故而学颜体之运笔。” 曾鉴道:“王大人,那又如何?” 王铎道:“你们再瞧瞧这卷宗上的字,共有十三个之字,但却个个不同,这可奇了,这卷宗上的字该是一人所写,为何同样的字却个个不同?显然是故意为之;但这种不同流于表面,只是架构上的松散倾斜不一样,起落笔的力度却如出一辙,点重撇轻,厚重秃尾,形散而神不变,老夫打赌这还是颜体;再以其他数个相同之字的起落来佐证,老夫几可断定这两份字是一人所写。” “啊?”众人显然没想到这迥异的两幅字出自同一人之手,都感觉意外。 “王编修,你这也太想当然了,凭此便可断定是出自一人之手?”焦芳摇头道。 “说到辅佐皇上处理军政大事,老朽自认不如诸位大人,但说到书法之道,诸位恐不及老朽也。”王铎颇为自得的道。 众人倒也无言可对,王铎可是公认的书法大家,谁要质疑他的专业水准,定会被他人耻笑;只不过,这样的下的结论还是不能让人信服。 正德也道:“朕觉得不能仓促下结论,朕虽不精于书法,但这可是关系这桩案子,可不能凭臆断或者是揣度。” 王铎心中不满,摇头不语;突然,一直盯着两幅字的杨廷和忽然道:“王编修说的没错,这两幅字正是一人所写,习惯永远改不掉。” “哦?”众人转向杨廷和,但见杨廷和伸出纤长的食指指着一个字道:“诸位看这个然则的‘然’字,可看出什么端倪来?” 李东阳捻须道:“好像少写了一点。然字下从四点,这字只有三点。” 众人这才发现这个字竟然是个错字,不过书法中有些比划一代而过,甚至省略,也不是什么重大的谬误。杨廷和将手指移到另一幅字上道:“瞧瞧这个然字。” 众人看去,眼前的这个然字虽架构不同,瘦硬肥腻迥异,但相同之处在于,下边都少了个点,这可不是笔误了,明显是习惯了这个字的写法所致。 “还有两处,也是一样。”杨廷和分别指出另外两个然字,都毫无例外的少了个点,这才众人再无疑问了。 宋楠轻轻拍手道:“杨大人好锐利的眼神,王编修好深的造诣,说实话我可是盯了几个时辰才发现其中的奥妙,几位顷刻间便得出结论,佩服之极。” 正德道:“你早就发现是一人所写?” 宋楠道:“字体上我自然是无发言权,王编修所言对我也如坠云里雾里,我也是和杨学士一样看到了这两张字上的相同错字,臣当时想,若说写错一字原也寻常,但错在同一字上,且每个字都错,那只能说是习惯成自然了;于是臣便对许良产生了怀疑。” “凭此推断许良伪造卷宗简直是荒谬,许良非吏部官员,怎会有伪造的条件。”焦芳拂袖道。 宋楠微笑道:“说的对,这还不足以断定许良便是伪造卷宗之人,因为他没有这个条件,伪造了也没法交到马尚书的公房中冒充,我自然不能凭此便断定是许良,不过我下令释放许良和钱书吏等人,放出风来,言明此事与他们无干,但却派了人暗中盯着他们,终于有了发现。” 宋楠弯腰从箱子里摸出了数十张皱巴巴的纸张,和一叠数张大纸道:“昨日吏部书吏钱康和许良偷偷会面,坐实了我认为许良和吏部中有的人勾结在一起设圈套的判断,于是夜里我带人去搜了他们的家,最终搜出了重要的证据。” 宋楠将手中纸张分发给眼前的几位大佬道:“各位都是朝廷命官,对朝廷规定的各衙门用纸的大小和颜色当有了解,朝廷近年来公务用纸都是从江西特供,这些纸张仅限于各衙门领用,外边根本没有这是其一;其二,吏部是二品衙门,按照规定,一二品衙门所用纸张文移公文用纸分三等,宽二尺五存,长则三尺四尺或五尺,颜色也要是青赤黄白黑纯色,吏部衙门内部文移统一用青色三尺用纸;衙门内部也有纸张的领用登记记录。” 宋楠再翻出一张账簿,从中翻到一页道:“这是吏部库房的文书笔墨纸张领用记录,正德元年正月十三,吏部书吏钱康执吏部右侍郎崔秀手条领用笔墨一副,三等青色文移纸五十张,这上面写的明明白白,但我们却没在钱康的书吏房中寻到这副笔墨和纸张的去处;相反,我却在许良的宅中找到了这些笔墨和部分的青色文移纸。” 宋楠取出一副笔墨来摆在地上道:“可谓是煞费苦心,笔墨纸张皆用吏部所用之物,自然可以以假乱真;瞧瞧这些写废了的纸张,许良伪造之际花了大功夫,写了十几张却都不满意,我的人从他书房中的纸篓中,门口的垃圾中将之一一寻出,有的已经撕碎了,昨夜我通宵拼凑还原,诸位瞧瞧,这便是许良伪造公文的铁证。” 宋楠将复原的十几青色三等文移纸递给正德和内阁几位大佬看,上面的字句和卷宗中的字句几乎相同,有的写了一两句,有的写了数行,可能是觉得不满意,作废了的。 “剩下的空白纸张在钱康宅中被找到,至此可以断定,许良和钱康勾结伪造卷宗诱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孙玄入圈套,以此反诬孙玄诬陷吏部官员,达到陷害孙镇抚的目的;至于有人要弹劾马尚书,恕本官不予置评,我想马尚书是受到牵连者,而非主要的目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无人有何异议,宋楠的证据确凿有力,根本无任何反驳之处,这案子已经板上钉钉了。 “好大的胆子,小小书吏竟敢如此胡作非为,人拿了么,定不能轻饶。”刘瑾铁青着脸喝道。 宋楠笑道:“刘公公的激愤在下能理解,但此事恐非一名小吏不能为之,吏部右侍郎崔秀恐难逃干系,书吏钱康已经招认受崔秀指使,我不知道除了崔秀还有何人参与其事,请皇上准许微臣拿下崔秀押入北镇抚司候审,臣要彻底了结此案。” 正德道:“准奏,拿下崔秀。” 御座两旁的锦衣卫大汉将军闻言上前,将早已魂飞魄散的崔秀除去官服官帽拿了个结结实实。 刘瑾朝石文义使使眼色,本默默无闻的石文义忽然突兀的道:“将崔秀押送北镇抚司衙门,将其和许良钱康等人严加看管,等候宋镇抚审讯。” 宋楠忙道:“石指挥,不必劳烦了,散朝后下官自己押回去便是。” 石文义道:“宋大人破此大案为我锦衣卫正名此案或有重大隐情,本指挥理当重视。” 正德呵呵笑道:“好个宋楠,果然是个人才,朕当初提你为北镇抚司镇抚的时候,好多人还在朕的耳边嘀咕说你年轻恐不能胜任,瞧瞧,宋楠不能胜任何人能胜任?” 宋楠微笑拱手致谢,不知为何,心中觉得很不安稳。 第二三二章 杀伐果断的刘瑾 ( )第二三二章 早朝之后,众官议论纷纷的往殿外走,今日殿上宋楠的破案过程历历在目,不管对宋楠有什么看法,众臣也不得不承认宋楠有些手段。 今日众臣本已经私下里认为马文升和孙玄难免无幸,谁知瞬息之间情势扭转,两人不仅安然无恙,反倒将崔秀拿获;但此案远远没有了解,许良和那书吏是崔秀指使,那崔秀的背后又是何人?崔秀这个一直老老实实不显山露水的吏部侍郎又为何猪油蒙心去搅出这么多事情来?显然不太合理。 幕后之人是谁?人人心中都有一个名字,只是心照不宣无人说出罢了。 马文升特意等在殿门口向宋楠道谢,宋楠今日可算是挽救了他的名节,宋楠昨夜去吏部衙门借了那些账本和记录,马文升本不知宋楠的用意,此刻方知,宋楠早已谋划好了一切,说宋娜娜运筹帷幄也不为过。 “宋镇抚,老夫多谢你今日相助,保的老夫名节犹在,惭愧惭愧。” “马大人不必道谢,破获此案,马大人大力协作也是关键,今后若还要麻烦吏部衙门之处还请马大人多多帮忙。”宋楠笑道。 马文升咳嗽了两声摇头道:“宋镇抚,怕是没机会了。” 宋楠一怔道:“为何?” 马文升缓缓道:“老夫刚才已经想好了,老夫已经八十岁了,也该告老归乡颐养天年,朝堂之上也是后辈的天地,老夫再恋栈不去,今日之祸始终难免;感谢宋镇抚让老夫保住晚节,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人老成精,今日的案子虽然了结,但马文升也知道吏部衙门中已经不是铁板一块,刘瑾的手已经伸入衙门中,衙门中岂止有崔秀一人?急流勇退乃明智之举,否则迟早一日还是被寻机轰下台来,落个身败名裂。 再者,宋楠救了马文升,这份人情可不是白领的,和宋楠合作便已经是不该,文官们背地里定然会骂自己没有原则。 受文官集团的排挤,又在刘瑾的监视之下,加之再欠上宋楠的人情,马文升无法应付这么多的压力,想来想去还不如辞官归去来的便当,几十年朝堂争斗,也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宋楠默然不语,叹道:“没想到马大人如此豁达,只是朝廷少了马大人这样的中流砥柱,皇上恐措手不及了。” 马文升呵呵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朝廷中人才济济,也不差老夫一个。” 宋楠一笑道:“马大人既已决定,下官也不便多言,唯有恭祝马大人一路顺风。” 马文升微笑点头,拱手作别,佛袖而去,宋楠心中微有愧意,这次事件中最倒霉的怕就是马文升了,可说是躺着中枪;自己和刘瑾的初次交锋便让一位朝廷重臣躺枪倒台,今后若是再有争端,尚不知有多少人跟着倒霉。 宋楠吁了口气,快步沿着奉天殿的台阶往下走,身后空荡荡的大殿内传来一声阴测测的话语:“宋大人,请留步。” 宋楠皱眉回头,那是刘瑾的声音。 “刘公公好。”宋楠拱手道。 刘瑾脸上带笑回礼道:“宋大人和马尚书言谈甚欢,咱家也不便打搅,宋大人如今可是名动朝野,今日殿上的破案着实精彩,咱家是目瞪口呆啊。” 宋楠微笑道:“多谢公公夸奖,公公可有什么事么?” 刘瑾夸张的笑道:“哎,无事便不能跟宋大人聊聊天么?你我之间很久没有深聊过了,咱家觉得都有些生分了,哈哈。” 宋楠微笑道:“怎么会生分?我倒是想和公公聊聊,但也知刘公公荣升司礼监掌印太监,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不好意思来打搅罢了。” 刘瑾呵呵笑道:“是么?咱家确实挺忙,但也看什么人,别人来自是没空,你宋大人要是来寻咱家,那是什么事也撇在脑后的。” 宋楠大笑道:“刘公公这么说真叫我汗颜无地了。” 刘瑾脸色一变道:“宋大人,咱家知道你是言不对心,咱家也知道你对我有敬而远之之意,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和外廷文官们打在一起,且不说你是锦衣卫的官员,时刻要保持中立;况且……你难道忘了,外廷是如何对咱们的么?他们要杀了你我,难道你不记得了?” 宋楠收起笑容道:“刘公公此言差矣,我可没有和外廷打得火热,只是案件所需公务上的接触罢了;据我所知,刘公公倒是交了几个外廷的朋友,不过这也正常的很,此一时彼一时,以前的仇隙,也不必永远记着。” 刘瑾日渐胖圆的脸上神情严肃,轻声道:“你是否还是因为咱家荐了石文义为指挥使而耿耿于怀呢?咱家其实也是为了你好,你年纪太轻,履历尚浅,若是一步登天岂非让其他人说嘴。若你真因此事介怀,咱家可向皇上说说,撤了石文义,让你升指挥使如何?” 宋楠摇头道:“刘公公,你错了,我有今日的职位,可不是靠人提携,皇恩浩荡自不必说,但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累功所致;入正南坊百户是因蔚州军功,升副千户是我在坊间措施得力,升千户是因罗芳对我锦衣卫的加害被我识破;升镇抚使乃是我破获内务府库银贪污一案;我自认这些官职升的明明白白,也做的心安理得,可没想着刘公公替我帮忙。” 刘瑾盯着宋楠道:“宋大人,为官之道可不是凭一己之力,一个好汉三个帮,功劳虽重要,人脉也是关键,难道宋大人还不懂么?” 宋楠笑道:“我懂,但我不愿为了升官便丢弃原则,我有我自己的处事之道。” “你的处事之道便是与我作对么?”刘瑾终于怒了:“和咱家作对与你无半分好处,刘健如何?谢迁如何?韩文如何?哪个不是朝中翘楚,现在呢?他们又在何处?宋大人,咱家不是不念旧情之人,以前你也帮过咱家不少,咱家也不会忘了这些;但若因此便以为咱家对你无限宽容,那你便大错特错了。” 宋楠呵呵冷笑道:“什么叫与你作对?我宋楠只效忠皇上,在此前提之下,得罪了谁,或是帮了谁,那都不是我的本意;以前的事刘公公大可忘怀,若无意间得罪了公公,公公也大可记着仇,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浮云,换句话说,本人压根不在乎。” “好狂傲,好威风,也罢,咱家记住你今日的话,咱们之间从今日起以前种种一笔勾销,日后若有得罪之处,宋大人可别怪我刘瑾不念旧情。” 宋楠冷笑一声道:“昔日我曾跟刘公公说过,锦衣卫中有几人不许动,但刘公公还是将矛头对准孙玄,你早已违背诺言,还谈什么旧日情意;莫以为大家都是瞎子,今日之事必是你背后筹谋,刘公公还是祈祷那崔秀别供出你来,锦衣卫的手段刘公公当心知肚明。” 刘瑾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崔秀?原来你以为抓到了咱家的命门是么?你去审,死人能开口倒也是咄咄怪事。” 宋楠一惊,心中亮起一道闪电,将之前便隐隐笼罩在心中的不安的乌云照的雪亮,石文义自告奋勇派了他的嫡系锦衣卫大汉将军押解崔秀去北镇抚司,原来是别有目的。 宋楠大叫一声:“不好。”转身便往台阶下跑,身后刘瑾笑声朗朗不觉,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宋楠飞步赶往大明门外,正搓手乱转的万志王勇李大牛等人见到宋楠纷纷围了上来,宋楠劈头便问:“崔秀可押解到了衙门中?” 万志跺脚道:“崔秀死了。” 宋楠如坠冰窖,虽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怎么死的?” “我等见大汉将军押解崔秀出来,便跟着一起走,行至棋盘街石桥处,那崔秀忽然纵身跃入河中,我们准备下河去抓人,没想到宫中的锦衣卫们却弯弓射箭,将崔秀射死在河中,我们制止也来不及了。属下等办事不力,请宋大人治罪。” 宋楠怔怔半晌,哑声道:“不干你们的事,你们没错;昨夜忙活了一个通宵兄弟们都累了,准他们一天假,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 崔秀跳河逃走那是不可能,恐怕是故意被推下河的,之后便可以畏罪意图逃脱之名加以射杀,这一切都是刘瑾和石文义早已安排好的,刘瑾岂容崔秀活在这世上;虽然宋楠早知崔秀此案不一定能抓住刘瑾的命门,便是崔秀不死供出了刘瑾也不一定会让刘瑾倒台,但崔秀如此轻易的便死了,还是让宋楠有些接受不了。 但宋楠的惊愕远没有结束,当他驰回衙门之时,另一个坏消息传入耳中,被收监的许良和钱康两人双双在狱中以腰带做绳悬梁自尽。 虽然这两人早已无审讯的价值,他们也绝不可能知道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但两人忽然在自己的衙门中死亡,还是让宋楠暴怒不已。 很明显,北镇抚司衙门中有刘瑾的人,刚刚和刘瑾翻脸,便迎来这样的消息,明显是刘瑾的震慑之举。 负责看管大狱的正是正南坊原千户彭万里,此君战战兢兢的站在宋楠面前不敢抬头,人在他的手中死了,他难逃其疚。 “卑职失职,卑职……请镇抚大人治罪。” 宋楠叹了口气摆手道:“去,他们自己要死,也看不住,好生办差去。” 彭万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千恩万谢的惶恐退下,一旁的侯大彪忍不住问道:“宋大人,为何不追究其责?” 宋楠道:“彭万里绝不敢吃里爬外,他没那个胆量,这件事必是别人偷偷干的,北镇抚司中有内奸,这已经是板上钉钉,虽然咱们要找到内奸,但却不能慌乱,我要你从今日起暗中细细调查,从几名千户调查起,所有人的履历和行为都要盯着,慢慢的梳理,切忌打草惊蛇。” 侯大彪表情严峻的拱手道:“遵命。” 第二三三章 荒野偶遇 ( )第二三三章 宋楠精神疲惫,本来今日是扬眉吐气的一日,却最终落了个心情郁闷。不是因为和刘瑾的撕破脸皮,实际上自己和刘瑾之间早已渐行渐远,破脸也只在旦夕之间,郁闷的是自己在和刘瑾的斗法中竟然落了下风,一时不慎让刘瑾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不过宋楠也暗自庆幸,刘瑾实在是过于狂妄,却暴露了他在自己的北镇抚司之中安插的内奸,这提醒了自己要纯洁队伍的警告,普通的校尉是不可能,内奸的职务起码是百户级别,否则如何能轻易入了北镇抚司大狱杀了许良和钱康? 宋楠无心处理公务,简单的交代了些事情,便换了便衣出门透气。 行走在京城的大街上,节后的京城尚有余庆,家家户户的门口的红灯笼春联尚未褪色,看着市井小民忙忙碌碌的身影,宋楠心情稍微好了些,在某一瞬间,他忽然有些羡慕这些普通百姓的生活了。 他们生活的目的很简单,只要养活家人,吃饱穿暖便别无所求,这便是芸芸众生的生活;但宋楠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么想是颓废的,蝼蚁般的卑微绝不是炫耀的资本,大丈夫当掌握自己的命运,过精彩的一生,而非今日不知明日的命运,终日只为三餐忙碌,岂非浪费了这珍贵的生命。 信步行至一处青楼左近,青楼中的丝竹之声传来,隐隐有洞箫之声入耳,宋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转头问便衣跟随的万志和王勇道:“我要你们打听的戴铣下葬之处可打探出来了?戴铣家中的散轶的仆役们的行踪打听到了么?” 王勇一拍脑袋道:“若非大人提醒,卑职倒差点忘了,戴铣的尸骨被人领走了,葬在东城校场外的荒山上。” 宋楠道:“哦?被人领走了?那是谁领的尸首?” 王勇道:“是一个小丫鬟和一个婆子,想必是戴家的仆役,因这几日事务繁忙,卑职本想去查勘一番,却一直没空。” 宋楠道:“咱们去看看,兴许能找到。” 几人回衙门拉了马匹出来飞奔往东城外,出了城门奔行五六里便已经很少有人迹了,道旁荒山连绵,积雪半融,黑黑白白一片萧索荒凉之感。 问了左近零落的住户,方知城中死人安葬之处在道北三里外的一片松树山上,几人从小道缓缓而行,不久便看到那座松柏茂密的小山坡,山坡下坟包遍地,林立的白色魂幡被冷风吹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虽是白日,听着也教人心头发冷。 三人下了马缓步行,耳听松涛阵阵北风呜咽,不免让人心头沉闷,在数百坟头寻觅了一番,宋楠找到了戴铣的坟墓,一块简陋的木头插在坟前,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坟包上积雪半掩,不知是被雪水侵袭,还是被野狗刨挖,居然隐隐露出了棺木的一角。 宋楠心头暗叹,戴铣也算是朝廷大员,虽然行为迂腐,但毕竟铁骨铮铮,也算是值得尊敬;但一时之怒命丧黄泉,家破人亡,妻子死了,女儿戴素儿也差点入了豹房,站在为人父为人夫的角度上来看,这是不负责任之举;为了自己的名誉连生死都罔顾,自然不会考虑到妻女的感受。 宋楠正自感叹,忽听万志道:“大人,这坟前的馒头好像刚供上不久呢。” 宋楠一怔,之前便注意到坟前供着几只馒头和一杯酒,却没注意是何时供奉的,听万志一说忙看过去,只见万志拿起一只馒头来捏了捏,馒头软乎乎的还有弹性,显然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否则在如此严寒之下,馒头恐怕早就冻成硬疙瘩了。 宋楠忙四下里张望,左近并无人影,坟包遍地,松木遮挡,也看不到远处;宋楠索性不顾忌讳,快速爬上一座高大的坟头四下里细细观看,隐隐看到远处的山洼小路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动,忙叫道:“在那边山洼里。” 三人拔脚便追去,抄了近路从坟头间乱穿,惊起野狗数条,野兔数只,越过一小片松树之后,果然发现那晃动的身影确实是两个人影。 万志高声呼喊道:“前面的人请留步。” 王勇也跟着大喊,两人中气充足,声音在荒野上回荡,那两人人影听到呼喊停了下来,三人奋力在泥地和雪地上奔跑过去,到了近前,发现那是两个女子,一个是约莫五十多岁的老妪,另一位却是个相貌清秀的垂髫少女,两人穿着补丁衣衫,挎着篮子,里边还有几只碗碟之类的物事。 一老一少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三人,不知道这三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意欲何为。 宋楠喘着气甩掉脚上一大坨沉重的泥巴,拱手问道:“两位可是去前面的荒山上上坟的?” 那老妪福了福道:“是的,这位公子有何贵干么?” 宋楠道:“我想跟二位打听一下,那山脚有座戴铣戴老爷的坟,不知是谁在照料,二位可认识或者碰见上坟之人么?” 老妪和少女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是戒备,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打听这个作甚?” 宋楠笑道:“应朋友之托来寻找戴老爷的坟墓,另外顺便寻一寻戴家的仆人。” 老妪有些慌张,眼光低垂不肯作答,倒是那少女挺身问道:“这位公子,你说的那位朋友是谁?戴家好像没什么人了。” 宋楠道:“当然有,我那位朋友便姓戴,名叫素儿,是戴老爷的女儿。” “啊?”老妪和少女同时惊呼。 少女惊道:“是小姐!” 老妪长了个心眼使了个眼色,要少女不要多说话,问道:“几位莫要诓骗我等,据我所知,这戴家早已没了人了,你说的那位戴素儿小姐也受牵连被充了官妓,怎么会派人来寻访?” 宋楠道:“我没猜错的话,两位定是戴家的仆役,我确实是受戴素儿小姐所托来寻找其父葬身之所和遣散的仆役。” 少女问道:“那你说说,戴小姐长得什么样儿?” 宋楠道:“美若天仙,实不知如何形容。” 少女摇头,拉了老妪欲行,宋楠忙道:“对了,眉间有粒天生的美人痣,会吹箫……哎总之她可没被充为官妓,本人救了她出来,现在好端端的呆在我家后宅的庭院呢。” 少女转头惊喜道:“果真是小姐,我……我是她的贴身丫鬟啊。” 宋楠哈哈笑道:“那你定是叫婉儿了,你家小姐提及过你呢。” 少女惊喜异常,叫道:“是是是,我是婉儿;奶娘,找到小姐了,小姐好端端的活着呢。” 那老妪也大喜过望,两人搂抱在一起喜极而泣,旋即又要向宋楠磕头;宋楠忙拦住道:“咱们这便去见你家小姐,你们住在何处?要不要去收拾些东西?” 老妪抹着眼角道:“对对对,婉儿,咱们赶紧去见小姐,这位公子,我带着婉儿住在不远处的娘家小村里,也没什么值钱物事,回头再去收拾也成。” 宋楠笑道:“好,那便动身,戴小姐见了你们还不知高兴的如何呢。” 五人匆匆忙忙的折返回来,到了山坡下马匹之处,老妪坐在万志身后,婉儿则坐在宋楠身后,三骑上了大路宋楠一挥鞭子,马儿起步奔跑,身后的婉儿吓得惊叫一声差点摔倒。 宋楠笑道:“抱着我的腰,你瞧瞧你家奶娘,抱得我那兄弟的腰死死的,这才不会摔倒。” 婉儿羞臊的很,就是不肯,宋楠道:“难道你不想早点见到你小姐么?” 婉儿道:“羞人答答的。” 宋楠伸手拉着她的手放在腰间道:“进了城便雇车,在荒郊野外的也没人看见,抱紧了,可要跑起来了。” 婉儿害羞的还缩手不肯,宋楠一催马,马匹直窜而出,婉儿惊叫一声下意识抱住宋楠的腰,只觉耳边风声呼呼,手脚冰凉,但胸口贴着宋楠的后背却热乎乎的,过了好一会才平息了乱蹦的心,双手也紧紧抱住宋楠的腰身不放。 宋楠能感觉到后背上的绵软,婉儿的手初时还不敢用力,随着马儿的加速,抱得越来越紧。 宋楠挥鞭狂奔,几骑风驰电掣,驰往东门。 第二三四章 为你吹箫 ( )宋楠领着老妪和婉儿直奔后院,家中仆役不明所以驻足张望,陆青璃挽着发髻正坐在后院的阳光下拿着一只双筒霰弹火铳细心的研究,见宋楠领着两个女子进来,忙起身询问,黑洞洞的霰弹枪口对着宋楠,吓得宋楠蹦跳着躲避。 青璃赶紧收了火铳,问道:“那是谁?” 宋楠道:“戴小姐的家人寻到了。” 陆青璃喜道:“那可好了,戴小姐在后院子里吹箫呢,你听。” 宋楠侧耳细听,一缕箫音渺渺从后进园子里飘来,箫音如泣如诉;婉儿的大眼睛里全是泪水,喃喃道:“是小姐,是小姐的箫声;奶娘,小姐找到了。” 那老妪也是老泪纵横,连连点头。 宋楠微笑道:“那还等什么?青璃,带着二位去后园,亲人相见可喜可贺,叫厨下多烧几个好菜,庆祝一下。” 陆青璃点头道:“好。”随手将手中的霰弹火铳往宋楠手中一塞,拉着婉儿和老妪便往后园走。 宋楠心中也自欢喜,心中想象着戴素儿见到这两人该是如何的惊喜,虽然很想去瞧瞧那戴素儿天仙般的姿容,但还是忍住了,这种场合自己实不宜在场,自己见不得这些落泪煽情的场面。 箫音骤然停歇,回到房中的宋楠会心一笑,叹了口气往软和的大床上一躺,想起今日的事情,既烦恼又高兴,昨夜熬得昏沉沉的,人也疲倦的很,不知不觉便阖眼睡了过去。 南柯一梦醒来,外边已经天色黑暗,房中也掌起了灯火,自己身上的衣服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脱去了,身上也盖了被褥;隔壁正厅内,有人在窃窃私语,怕吵醒了自己,声音压得很低。 宋楠睡的很舒服,只是腹中饥饿难耐,想起来今日一天只是凌晨的时候吃了几个馒头,更是腹响如鼓,于是起身穿衣下床。 外边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房门门帘掀开,陆青璃探了头张望道:“你醒啦。” 宋楠道:“我快饿死了。” 陆青璃一笑道:“谁叫你贪睡,午饭的时候叫你都叫不醒,不过放心,晚上的饭菜很丰盛。” 宋楠咕咚一声咽下口水,披着头发下了床,陆青璃麻利的替宋楠结好发髻,倒了热水让宋楠洗了脸。 宋楠掀了帘子出来,堂屋中坐着的几个人同时起身,来到宋楠面前盈盈下拜,当先一人素衣淡氅,面容绝美,正是戴素儿。 “多谢公子援手之德,素儿感激不尽。” 宋楠忙道:“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 戴素儿红了眼圈道:“公子果然说到做到,寻到了爹爹的墓,还帮奴家找到了失散的奶娘和婉儿,素儿……不知说什么才好。” 宋楠微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戴素儿脸色绯红,宋楠的话倒也是实情,自己本就是宋家的奴婢身份,可不就是一家人么。 陆青璃笑嘻嘻的起哄道:“对,都是一家人,不过夫君可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再不开饭便要出人命了。” 宋楠哈哈笑道:“是啊,开饭开饭,我等不及了,一起来,一起来。” 戴素儿和婉儿等赶忙起身,原本戴素儿用饭都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愿和宋楠他们同桌而食,但今日宋楠相邀,自然不能拒绝;众人来到饭堂,一声吩咐,美味佳肴流水介送上来,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宋母单独吃素,早就吃了饭做晚课去了,也不来叨扰众人。 陆青璃如主妇一般的给众人布菜,宋楠举杯道:“来来来,今日祝贺素儿小姐主仆相聚,虽然简陋了些,但略表心迹。” 戴素儿袅袅站起身来,举杯眼圈又红了,轻声道:“多谢了。”居然一仰脖子一干二净。 婉儿道:“小姐,你不是不喝酒么?” 戴素儿脸色有些晕红道:“今日岂能不饮,我戴家家破人亡,各自流离;数月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们,今日得宋公子之助得以重逢,岂能不满饮以谢?” 婉儿道:“那我也敬宋老爷一杯,婉儿感谢宋老爷对我家小姐的照顾,若无宋老爷庇护,我家小姐恐怕……恐怕……” 宋楠摆手道:“干什么说这些客气话,我这个人不喜欢人老是客套,我敬重戴大人的为人,能帮的自然要帮,来,喝了。” 宋楠连续两杯一饮而尽,叶芳姑轻声道:“空腹可别喝的太猛。”说罢伸筷子夹了一块东坡肉送到宋楠碗里。 宋楠不顾形象的一整块送入口中大嚼赞道:“美味,美味;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这普通的东坡肉也觉得挺好吃的。” 陆青璃吃的一笑道:“夫君今日有些失态呢。” 宋楠笑道:“自家人不讲究,在外边已经跟孙子一样,回到家里自然还不让我自由一些么?” 叶芳姑皱眉道:“听大牛说,今日你公务上遇到了些烦恼?昨夜熬了通宵的案子如何?” 宋楠喝了口酒摇头道:“不说了,说来气闷。今日跟刘瑾摊牌了,这狗东西想着法子的使鬼主意,我决定不和他虚与委蛇,人人都道我和刘瑾一党,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叶芳姑惊道:“啊?闹翻了?” 宋楠道:“本就不是一党,何来闹翻之说?他以为他气焰不可一世,殊不知我却不买他的帐;罢了罢了,不说也罢,说来心情不佳,今日是戴小姐主仆团圆之时,说这些有些煞风景,来来来,咱们举杯共祝她们一杯。” 众人举起杯来共同敬酒,戴家主仆三人忙起身道谢,宋楠刚才说的一番话都被戴素儿听在耳中,刘瑾是戴素儿的杀父仇人,宋楠也被殃及,戴素儿不假宋楠辞色便是因为宋楠和刘瑾是物以类聚之故,如今听到宋楠说和刘瑾彻底闹翻,戴素儿心中思绪如潮。 今日宋楠出力寻到父亲的葬处,又找到了失散的奶娘和贴身丫鬟婉儿,戴素儿是极为感动的;但她却始终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警惕,她可不会因此便改变对宋楠的看法,对宋楠的印象早已镌刻在脑海里,总以为宋楠是别有用心;但宋楠刚才的一番话让戴素儿疑窦重重,难道宋楠和刘瑾真的不是一路人? “奶娘和婉儿妹子如何打算的?是否愿意留在我宋府伺候你家小姐呢?”陆青璃抹了抹嘴上的酒渍笑道。 众人齐齐看向宋楠,戴素儿的是奴婢,一切定夺皆在宋楠之手,没有宋楠的点头,那是不可能的。 宋楠看了一眼戴素儿,觉察到她眼神中的求肯之意,笑道:“素儿小姐说怎么办?按理说我不可收留她们的,教多事的人知道了,恐又要找我的麻烦了。” 戴素儿垂下眼帘,难掩失望之情。 “不过呢,我就是这么个脾气,从不在乎他人言语,之前不是很多人说我是阉党一派,还说我是弄臣一个,我在乎么?根本不在乎。”宋楠哈哈笑道:“这件事戴小姐自己做主,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他人来说嘴。” 众人心中一宽,这是同意让奶娘和婉儿留下来照顾戴素儿了,戴素儿睫毛抖动,忽然起身道:“宋公子为人直率,教素儿刮目相看,素儿不胜酒力,也不能陪宋公子饮酒尽兴,若宋公子不嫌弃,素儿愿吹箫一曲表达感激之意。” “为我吹箫?”宋楠大笑,居然完全没注意到这句话的歧义:“好好好!戴小姐是才女,词作我见识过了,箫音却未好好欣赏,倒要好好的品鉴品鉴。” 戴素儿敛琚一礼,从腰间抽出一只碧绿的玉箫来,身如弱柳行至席边的春凳上坐下,吁了口气凑上萧管,众人停箸不食,屏息聆听。 箫音低低的响起,宛若低声絮语,又似一缕青烟,如泣如诉,如梦如幻,缓缓的在众人心头流淌;曲如人心,勾起无数的回忆,宋楠的心头闪过一幕幕的画面,童年的欢乐,少年的不羁,青年的浪漫,重生的迷茫,奋进的艰难,过去种种,宛如活过来的黑白影片,一幕幕的重演。 一曲如一生,静夜中的箫音激荡心扉。 箫音袅袅而逝,座上叶芳姑和陆青璃已经是泪流满面,显然被勾起了往日的回忆,无人说话,生恐破坏了这氛围。 “当浮一大白。”宋楠举杯喝了一杯赞道:“如此仙音,几回能闻?” 戴素儿轻声道:“献丑了。” 宋楠道:“听着箫音让我浮想联翩不能自己,也让我灵魂涤荡,宛若随风飘去。” 戴素儿浅笑道:“宋公子过奖了。” 宋楠道:“毫不夸张,但愿能常常听到素儿小姐的箫声。” 戴素儿神情一肃,抿嘴不答,宋楠倒没在意她的神情,悠然道:“欲问箫音化紫烟,这句诗形容的贴切。” 戴素儿脸色腾地一红,饱读诗书的她焉能不知此诗的出处和后续: 欲问箫音化紫烟, 也曾习舞度芳年; 得成美眷何辞死, 只羡鹣鲽不羡仙! 第二三五章 踏青十里庄 ( )(感谢晴空碧玺、轻骑兵806两位兄弟的月票,谢jiaoyu8的打赏) 整个二个月宋楠都很清闲,衙门里的大小事务也都无需费神,侯大彪和郑达万志王勇等人也日渐老练,也习惯了宋楠处理事情的方式。 由于和刘瑾撕开了脸皮,宋楠也不得不加意提防一些潜在的危险,在崔秀之死上并未过多的追究,一来没证据,二来也并无必要,毕竟自己跟刘瑾的实力相差太多,在朝中众多大臣倒向刘瑾的时候,公开的发起挑战实属不智。 北镇抚司内部的自纠行动也查出了点苗头,其结果让人吃惊,原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叫做罗玉坤的颇为可疑,还有两名刑狱百户也行踪诡异。但宋楠选择按兵不动,并无人证证明许良和钱康之死与他们有直接关联,锦衣卫内部有东厂的眼线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就像牟斌在任时东厂里也有锦衣卫的人一样,大家心照不宣。 但在亲疏上自然要加以防备,宋楠是绝不肯再让绝密的消息被这几人知晓的。镇抚司内人员经过几次调整,权力的核心基本上集中到宋楠信任的几人身上,这一点刘瑾也不可能不知情,但宋楠不发难,他也找不到什么机会,只是不断的让石文义来刁难北镇抚司,寻找机会在正德面前不咸不淡的说些宋楠的话。 宋楠呆在衙门中的时间很少,公务之外的大多数时间都干着自己的私事,和陆青璃熬了几个晚上,终于将燧发的霰弹双发火铳成型,采用两次扣扳机点火之术,成功的解决的双发的时间间隔。 但由于成本太高,每只火铳都要耗费近三百两银子打造和弹药的储备,宋楠秘密的打造了二十只,分别配发给自己最亲信的几人和亲卫小队;私造火铳本是大罪,但宋楠可不在乎这些,只是打造之时去了京外某地,不在眼线密布的京城惹人怀疑罢了。 宋楠苦苦寻找的生财之道一直没有出现,虽然凭着家中的铺子已经收入颇丰,但随着官职的提升,迎来送往请客送礼更加的频繁,家中要养活的人也几十口,依着宋楠的脾气又不肯让家里人寒酸,开销着实巨大。 二十只霰弹火铳造好之后一算帐,前前后后花去了六七千两,不仅教人咂舌,这笔钱在民间可供数百户六七口之家一年衣食无忧了。 闲谈中宋楠也提及此事,苦于没有什么新的生财之道,倒是叶芳姑提醒宋楠,上回刘瑾奉皇上之命连同宅院一起送给宋楠的还有一千亩上好的田地;宋楠都快忘了这件事了,拿出地契看了地点,是在城南的十里庄左近。 宋楠提议一起去十里庄看看地,去年冬天送给自己的地,几个月下来也不去看看,既不知田地的肥瘦,更不知是何人在耕种管理,这一千亩便是种庄稼,每年也有个几千两的收入,可不是个小数目。 宋楠决定趁着四月耕种季节的到来,想寻了个阳光温煦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叶芳姑和陆青璃去南城外瞧瞧地,但出门之日,小郡主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早早的来到宋家,宋楠苦笑不已,陆青璃和小郡主关系最铁,这等消息能瞒过她才怪。但另一人主动要求加入便是真叫宋楠意外了,那便是戴素儿。 自打宋楠寻到了戴铣的墓地,寻到了戴家失散的仆役之后,戴素儿明显对宋楠的态度有所改观,宋楠偶尔也借着听箫之名去勾搭几句话,戴素儿除了以礼自持之外,倒也对宋楠和颜悦色;三月清明节的时候,宋楠张罗着将戴素儿将戴铣和其母亲的坟迁移合葬到了一处,自此之后,戴素儿对宋楠更是感激于心。 宋楠越是和戴素儿接触,越是觉得戴素儿很完美,无论是外形气质和性格都是宋楠心目中的理想女子,容貌绝美,诗词歌赋弹琴画画几乎全部精通,可见戴铣家教的成功,这些几乎附和宋楠后世今生对完美女子的全部幻想;而当家破人亡的伤痛渐渐平复之后,越发显示出其性格中的沉静和温婉来。 宋楠也能感觉到戴素儿的敬而远之之意,以宋楠的傲气自然不肯在这样的女神面前失了风度,虽然有时候和戴素儿对坐,看着戴素儿窈窕的风姿有一种扑上去飞禽大咬的冲动,但一接触戴素儿清明的眼神,宋楠便不忍这么做了。 这等事自然是你情我愿为好,霸王硬上弓会失去很多乐趣,加上宋楠也逐渐迷上了两人之间若即若离的那种感觉,倒想将这种微妙的情愫保持下去,所以终究内心的理性战胜了来到这个时代逐渐膨胀的私欲,始终未曾失态,也让戴素儿对宋楠愈发的产生了敬意。 戴素儿心中明白,身为一名充入奴籍的女子,其命运非自己能左右,就算宋楠要逼着自己侍奉他,自己也无力反抗;而宋楠数月来都对自己未加一指,若非是个谦谦君子,便是别有居心的让人恐怖了。 戴素儿知道宋楠的身份,锦衣卫的高官给人的印象总是不择手段凶神恶煞一般,可在宋楠身上,戴素儿偏偏发现了一种这时代男子没有的风度。 宋楠不经意的小动作往往能让戴素儿颇为感叹,譬如出门时宋楠上前替她挑帘,落座时宋楠替她拉开春凳,出门时会提醒丫鬟婉儿给她披上披风等等,点点滴滴润物无声般的关怀,让戴素儿感到颇为慌张;这种慌张不是源于宋楠的行为突兀,而是戴素儿发现自己已经逐渐适应了宋楠的这种宠溺的行为,两人之间也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戴素儿说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种淡淡的暧昧,她无数次告诫自己,宋楠和自己的父亲之死又关联,无论他怎么辩解,都不足以让自己完全的信任;但心头的另一个声音却对自己说,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又怎会是自己猜想的那样是表里不一之人。 这种纠结一直徘徊在戴素儿的心中,宋楠不去找她聊天说话,她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来找自己,自己又不自觉的会给他脸色看,有时会让宋楠尴尬离去。 这样的情形,宋家的女子们自然也看在眼里,那个相貌艳丽的叶姑娘便曾经明白的告诉自己:“若喜欢宋楠便不要让宋楠不高兴,若不喜欢,便请跟宋楠明言,宋楠绝非死缠烂打之人。” 喜欢还是不喜欢呢?戴素儿自己也无法回答。 四月初三一早,宋家的三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往南城驰去,除了叶陆两姐妹之外,小郡主和戴素儿也在其中,还有几名丫鬟同行,忠叔听说去南城外自家的田地去,也要跟着来,身为宋府的大管家,忠叔自然不能袖手,再说宋楠对田亩一窍不通,也看不出田地的好坏和租赁田地的价格高低来。 宋楠很久没有清闲的出门来闲逛了,田地的好坏倒是次要,重要的是能出来透透气,身在京城之中,便是空气中也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氛,宋楠需要出来放松一下。 四月里是耕种时节,道旁的水田里,短衣赤足的农人犁田撒苗忙的不亦乐乎,平整的水田里,一垄垄淡黄的稻芽刚刚撒下去,远看一片新绿,近看却什么也没有;翻飞的如燕穿林沾水轻盈迅捷的目光不及,空气中散发着绿意和新翻泥土的奇特香味。 宋楠心怀大畅,忽而诗兴大发道:“雨馀平野绿,耕种满东皋。处处鞭黄犊,家家卖孟劳。” 并骑而行的李大牛挑指赞道:“楠哥儿写的好诗,不枉在蔚州苦读十年书。” 宋楠翻眼道:“骂我还是损我呢?苦读十年然后落榜,这也值得炫耀?” 几辆马车上一片吃吃笑声,陆青璃笑的打跌道:“夫君还耿耿于怀落第之事呢,现如今都身为朝廷大员了,便是当初登榜,也未必升官这么快。” 宋楠道:“我可没耿耿于怀,我只是偶尔骂一骂当年的主考瞎了眼,我这等才子居然落第,还有没有天理了。” 众人哄笑一片,小郡主探头出车窗道:“我也会写诗,听好了:我生不愿六国印,但愿耕种二顷田。田中读书慕尧舜,坐待四海升平年。” 宋楠咋舌道:“好胸怀气魄啊,小郡主是真人不露相啊。” 小郡主咯咯笑道:“爷爷写的,我照搬来了。” 宋楠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我道如此老气横秋酸不溜丢呢。” 小郡主皱着鼻子道:“哼!” 第三辆车的幕帘低垂,戴素儿主仆坐在上面却没露面,宋楠使了个眼色对陆青璃道:“素儿是个大才女,咱们都吟诗,她岂能不应景?” 陆青璃探身叫道:“素儿姐姐,你也来一首。” 婉儿挑了帘子探出头来,俏脸上笑意盈盈道:“早有了,我家小姐刚刚在宋老爷之前便写了首诗了。” 宋楠招手道:“读来听听。” 婉儿回转身去,似乎在和戴素儿拉扯,半晌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探身出来念道:“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众人轰然叫好,宋楠也连连鼓掌,眼睛往那车窗里瞟去,恰好看见一双明媚的俏目也向自己看来。 第二三六章 内有蹊跷 ( )(求收藏!) 几骑快马簇拥着三架马车远远从大道上奔来,农人们在田里直起腰来好奇的观看,却见那一行人竟然停在路边,几名女眷下车四下观瞧,骑马的几名男子簇拥着一位青年公子朝田头走来。 宋楠对着水田中的农人点头微笑,看见田埂上一名坐着抽烟袋休息的老者,于是上前拱手:“老丈,有礼了。” 那老者慌忙起身,疑惑的看着宋楠回礼道:“这位爷好,您寻哪一位?” 李大牛在一旁道:“老丈,你们耕种的田亩便是我家少爷的地呢。” 老丈一惊,忙道:“原来是东家,失礼失礼。” 宋楠一笑道:“这片地确实是归了我了。” 老丈眨巴着眼戒备道:“东家,地我们可是包了十年的,您可不能不让我们种,租子可每年不少交,咱们种地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可不管这地卖给了谁做东家。” 李大牛瞪眼道:“怎么说话呢?” 宋楠摆手道:“老丈说的又没错,放心,地还给你们种,我只是来看看而已。” 那老者吁了口气,放下了心思;宋楠四下里沿着田埂转悠,忠叔却和那老者攀谈起来,老者见田地的新主人家说话也算和气,加之忠叔也是年纪相仿的忠厚老者,也不甚隐瞒,吞吞吐吐之间,忠叔很快便将情形摸了个大概。 这片田地早在范亨手中便尽数包给了左近的万家庄耕种,万家庄百余户人家尽是佃农,范亨在万家庄中设了管事,每年交租之事便让在万家庄的管事去办理,倒也方便的很。 范亨倒台,田地易主之事佃农们也有所耳闻,不过万庄的管事说了,不管怎么变,种地交租之事总是变不了,大伙儿也不必瞎操心;佃农们其实只是担心有没有赖以活命的田地耕种,至于谁的地,那可是一丁点也不关心。 宋楠听了忠叔得来的消息点头道:“这办法倒也不错,咱们去找找那管事,他有经验。不成的话,这片地还让他来管着便是,咱们也省的操心,忠叔偶尔来看看监督监督便可。” 一行人步行前往左近的万家庄,这么一群衣衫鲜亮的男女们进村倒是一件从未有过之事,一名青年公子带着五六个美貌端庄的女子,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随从,气势着实不小。 乡村百姓们胆子小,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都躲在屋里不敢出门,妇孺们隔着门缝和窗户朝外边的这群人看,啧啧羡慕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好奇的垂绦孩童们天不怕地不怕远远的随着众人走动,眼神中露着好奇和兴奋,叽叽喳喳的指指点点。 陆青璃叫人取了食盒来,从里边拿出糕点来叫道:“都过来,给你们吃糕。” 孩童们怯怯不敢上前,陆青璃主动过去将糕点塞在他们手里,孩童们先是不肯,后来受不了糕点的诱惑终于接了大嚼,顿时一片咂嘴吞咽之声;这些孩童都是佃农的子弟,家中温饱难继,岂吃过糕点之类的美味零食,美味的糕点入口,个个赞叹连声,笑逐颜开。 “二妹子,快给我回来。”一名妇人急速的跑过来,伸手将一名梳着冲天小辫的脏兮兮的小女童揽在怀里抱着便慌慌张张的抛开。 陆青璃刚伸手要给那个小女孩糕点,这下倒愣在那里。 “这位大嫂,我是一片好意,又不要你的钱,干什么不让孩子吃?” “咱们家可吃不起,吃惯了嘴,今后孩儿们要吃,我们上哪儿弄去?”那妇人发髻缭乱,嘴里嘟囔道。 陆青璃愕然,回头对众人道:“这是什么道理?哪有这么当母亲的。” 叶芳姑笑道:“算了,人家不领情便罢了。” 陆青璃叹道:“还有这么穷的地方,这些人真可怜;以前我觉得我们的日子便够苦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更苦的人,瞧瞧这些人,衣服上补丁套着补丁,生活一定清贫的很。” 小郡主道:“青璃是善心大发了么,不然叫你家宋大哥大发慈悲弄个几千两银子来散发散发如何。” 陆青璃白了她一眼道:“要散银子也是你国公府来才好,你们国公府比我们家可有钱千万倍了。” 小郡主还了个白眼道:“我散便我散,明儿我便带了银子来散,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宋楠,明儿你陪我来,我带个几千两银子来行善。” 两女斗嘴,众人无言,宋楠摇头道:“似这等人家何止千万,咱们救得过来么?再说给银子又有何用?保的了一时又怎能保的了一世?银子花尽今后还是贫困,一代一代这么穷困下去,也不是了局。” “那倒是,这可也没什么法子,谁叫他们身在平民之家呢,命如此那也没办法。”小郡主点头道。 宋楠笑道:“命么?我却是不信;我不也曾家徒四壁?他们可不是命该如此。” 蹙着眉头的戴素儿轻声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银子什么的确实不顶大用,关键还是要他们自己奋发,或者是有什么好的办法帮到他们。” 宋楠微笑道:“说的是,咱们还是先去找找那管事的家在何处,问问情形再说。” 一行人正欲打听管事的居住之处,却见村中大道上远远行来几人,远远的便听到有人高声道:“宋东家驾临,怎地不提前知会一声,小人也好早早的迎接,这可该死了,怠慢东家了。” 几名黑衣家丁簇拥着一名胖胖的中年人小跑过来,那中年人皮肤细嫩如少女,一张脸上全是白肉,跑的脸上腮肉乱颤,头上也沁出汗珠来。 “你是?”宋楠皱眉问道。 “小人万珪,您一定是宋东家,瞧这仪表身材气度,果然是大富大贵的老爷……” “我认识你么?”宋楠有些诧异道。 “您怎么会认识小人,不过小人却认识您;小人便是这万家庄的人,之前便替老东家管着田地租子,后来听说田地转手给了宋东家,小人高兴的三天三夜没合眼,总算有了给宋东家效力的机会。这不,年前我曾打算去东家府上拜访,不过家里的老货生了病没了,也没得空去;想不到宋东家亲自来了。” 宋楠皱了眉头,这人说话有些油里油气的,骨子里透着假摸假样,看着着实教人不喜。 “你便是之前管着这一千亩地的管事么?” “正是小人,小人替东家们管这片地已经十几年了,宋东家,您放心,有我在这里给您盯着,这帮泥腿子一粒租子也别想少交,您就放心。” 宋楠点点头,万珪伸手道:“东家和夫人们赶紧去舍下小憩,怕是都累了,准备了些粗俗的茶点让东家和夫人们垫垫肚子,稍后小的命人准备酒席,快请,快请。” 被统称为宋楠的‘夫人们’,陆青璃和叶芳姑倒还没什么,小郡主也是乐于听见,戴素儿主仆可是羞红了脸。 众人随着万珪往村里走,不多时转过一片茅屋,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气派的庭院出现在众人面前,青砖黑瓦,高墙大树,对比周围低矮破旧的茅舍,显然极不协调。 “舍下简陋,东家莫要见怪。”万珪自谦的道。 宋楠笑道:“这还叫寒舍么?这庭院都快赶上我京中的宅子了,万管事这是富在深山啊,恐怕远亲也少不了。” 万珪脸上一红道:“还不是东家赏饭吃,来来,里边请里边请。” 众人入了庭院,庭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竟然有七八名仆役婢女侍立迎候,一派大户人家的风范;厅上摆着茶水,但几女不愿食用万家的食物,便在庭院的石凳石桌上摆上自己带来的糕点和果品,沏了茶围坐在一起休息。 宋楠和忠叔等人坐在厅中,万珪一边给众人沏茶,一边回答着宋楠的问话。 “这村子有多少户?” “回东家,百余户人家,七八百人;种的地都是东家的地,水田七百余亩,剩下的都是山地。咱们这里田地肥沃,稻米产量不小,东家好眼光,买下了这里的田地便是买了聚宝盆了。” “聚宝盆?怎地我却见这庄上百姓个个食不果腹的样子,粮食的产量高么?” “那可不是咱们的错,泥腿子们最是懒惰;咱们这里的水田肥沃,产量原该比临近的田地多,雨水灌溉又足,可是这帮泥腿子们就是不好好的耕种,产量只比他处多出一二斗,真是不该;不过宋东家,小人已经想好了,今年要加租,逼着他们出力,不然岂不是浪费了东家的好地。” 宋楠皱眉道:“亩产有多少?” 万珪道:“亩产两石两三斗左右,官税一斗,东家收一石,他们还可一亩得一石多呢,嘴馋人懒,有了钱就乱花,自然是这幅摸样了。” 宋楠快速的算了一遍,六七百亩水田,每户租下六七十亩地,也就是说一年结余也在七八十石稻米,怎么算每年也有三四十两银子的进账,就算是京城中的生活水准,一年十两银子也够全家吃饱穿暖了,何况是几倍的收入。 宋楠怀疑其中有猫腻,这里的百姓压根不想是肥的流油的样子,这万珪说话倒有些不可信。又问了几句,万珪对答如流,宋楠觉得从这万珪口中问不出什么玩意了,于是道:“多谢万管事了,这里的事少不得还要你操心,一切照旧,每个月将田亩进账送进我府上,忠叔是管家,与他禀报便是。” 万珪脸上笑成了朵花儿,点头哈腰道:“那是自然,东家放心,少了一粒租子您扒了我的皮。” 宋楠微笑点头。 万珪杀鸡宰鸭张罗酒菜,但几女不愿在万珪家中用餐,非要出门野餐,宋楠也不想跟万珪关系太近,更想寻机问问村民一切实情,于是笑道:“万管事,女眷们本是出来踏青赏春的,自家也带了吃食出来,还是不麻烦万管事了,这便告辞了。” 万珪极力的挽留,无奈挽留不住,只好亲自送众人出村,走在村中,村民们见到万珪和宋楠等人在一起,纷纷避之不及,远远的便将门关上,宋楠想寻村民说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万珪送出村口,亲眼见着宋楠一行往附近的小山坡上赏景,回转身来吩咐身边的几名家丁道:“挨家挨户打招呼,外边田地里的人也要打招呼,若谁敢跟宋东家胡言乱语,老子便扒了他家的房子,夺了他的地,断了他们的活路。” 第二三七章 民生维艰(上) ( )小山坡上,众女张罗着将带来的幕布铺在草地上,撑起了遮阳的大伞,将带来的食物摆上,围坐在一起指指点点的看着周围的风光。 山坡下的水田如地毯般平整,几个大池塘镶嵌其中,宛如翡翠碧玉一般;左近的山坡上生长着逐渐成熟的麦子,一大片桑树生长在不能耕种的斜坡上,不知名的野花在身旁开的绚烂,春风吹得人暖融融的,众人也心怀大畅,就连不太露出笑脸的戴素儿都难得的展开笑颜,跟叶芳姑等人也有说有笑。 宋楠一脚踏在山石上俯瞰山下自己的田地,心头却疑窦重重,这片地确如万珪所言灌溉充足,土地也肥沃的很,为何百姓的生活却如此清贫,难道真如万珪所言,是这些佃农偷懒不成?这不太可能,这当中到底是什么原因所致? 若是没来看到便也罢了,这么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着这么一群贫苦之人,宋楠确实不忍心在他们头上剥削下去,每亩一石,这是他们劳作所得的一半收入,白白的落入自己口袋;自己是土地的主人,难道便不管为自己提供财富之人的死活不成? “宋公子,你在想什么呢。”身边传来轻轻的话语。 宋楠转头一看,竟然是戴素儿站在身旁,手中拿着一支野花;宋楠道:“你怎地不去跟她们玩耍去,难得出来一回。” 戴素儿道:“正在玩呢,青璃说要斗草玩儿,大家都在四下寻找花草呢。” 宋楠看去,只见几个女子各自散在山坡各处,寻着草地上的花草,不时发出惊喜之声。 斗草是春天踏青时最流行的游戏,各自寻找与众不同的花草相互拼比,也是件愉悦身心之事。 “你寻到了什么?”宋楠看着戴素儿的手中。 戴素儿红脸道:“我也不知道这叫做什么,看见了便摘了。” 宋楠瞧戴素儿手中那支花,一跟茎秆的尽头分叉开着两朵小红花,笑道:“我知道,这叫做双头花,也叫做鸳鸯花,你瞧,两朵花同枝生长,想不想夫妻?” 戴素儿脸色绯红轻声道:“别……别说啦。” 宋楠愕然道:“怎么了?” 戴素儿吸了口气转开话题道:“你定是在想这里的人为何这么贫困的事情。” 宋楠道:“是啊,我从他们头上取利,心中有些不安;咱们这种人好有一比,就像耕牛身上的牛虻,吸得便是他人之血,若耕牛肥壮倒也罢了,可惜病弱困顿的牛,经不住咱们吸血啊,会死的。” 戴素儿道:“虽然比方的可怕,但却是这个道理,那怎么办?不收他们的租子?” 宋楠摇头道:“那跟直接给他们银子有什么两样,再说我也没那么大的家业,我也要花销,没钱我也没法活。” 戴素儿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宋楠道:“你说的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但在此之前,我要弄清楚为何他们这么贫困,按照万珪的说法,这里的农人一家子每年毛收入总有三十两银子才是,为何贫困如斯?” 戴素儿蹙起可爱的眉头道:“万珪这个人奴家看着就不喜,满嘴溜须,说话油滑。” 宋楠笑道:“你看人都是凭第一印象么?就像对我一样,认准了我不是好人,也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戴素儿看着宋楠道:“宋公子若是那一天能杀了那阉奴,奴家便信了你了。” 宋楠呵呵一笑,盯着戴素儿的眼睛道:“素儿小姐,我会那么做,但却不是要为了让你相信我,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只会按照我自己的原则做事;你也不要担心我会以刘瑾的生死来和你做交易,我承认你是个难得的女子,对我也有足够的吸引力,但你该知道,我不喜欢那这些事做交易;你可以问问小郡主和青璃她们,我什么时候在情感上做过交易;我只是不想让你认为我是个没有原则的人,并非对你的责备,一切交给时间来证明。” 戴素儿有些慌乱,宋楠的双目看到自己的心里,戴素儿确实想让宋楠帮自己报了父仇,但自己唯一可以和宋楠交易的便是自己的身子,刚才的话中也透露出‘你若替我报仇我便遂了你的愿’的意思,戴素儿没什么可以自责的,宋楠若当真替她报了仇,杀了刘瑾,自己嫁给他也是个好归宿,毕竟宋楠是个不错的依靠。 可没想到被宋楠识破,宋楠的话虽委婉,却是拒绝了自己,明言不会那这件事做交易,让戴素儿心中相当的羞愧。 “去,好好玩耍,我下山去搞清楚事实。”宋楠温柔的看着戴素儿,眼睛盯在她两片娇嫩如花瓣的嘴唇上,舔了舔嘴唇。 戴素儿一笑,转身走开,心道:“你说的斩钉截铁,行为却暴露了企图。” 宋楠呆了一会,招手叫了李大牛过来道:“你带着人在山上守着女眷,我和忠叔下山去办点事。” 李大牛道:“我去不成么?” 宋楠道:“这事儿我亲自去,你去不成。” 宋楠跟众女打了招呼要走,叶芳姑却执意要跟随,宋楠笑道“这又没什么危险,何必要你去当我的保镖。” 叶芳姑道:“没危险?那万珪明显不是好人,家中家丁也有几个会武功的,我看的出来;万一有事你能自保,忠叔怎么办?” 宋楠想想越在理,不过对于戴素儿和叶芳姑都说这万珪不是好人的说法宋楠只能嗤之以鼻,女人奇怪的很,一旦第一印象不好,便很难改变,不得不说是件怪事。 三人换了普通的衣服下山来,日头渐高,已经到了中午时分,田中的农人也纷纷洗了手脚的泥污往村里回去,村庄上方也飘起了袅袅的炊烟;三人站在路上拦着农人想问话,但无论男女都急匆匆的离去,避之唯恐不及。 宋楠纳闷道:“这些人都是怎么了?” 忠叔道:“像是怕咱们。” 宋楠道:“刚才来的时候他们表现很正常啊。” 叶芳姑道:“定是万珪捣了鬼。” 宋楠笑道:“怎么又关万珪的事了。” 叶芳姑道:“这还不明显么?我们从万珪家中出来之后,百姓便态度变了,还说不是他捣鬼?” 宋楠倒是没话说了,忠叔忽道:“那老者过来了,他刚才跟我谈的很投机,这回你们别去,我一个人去跟他说说话。” 忠叔拦在田埂尽头等着那老者前来,那老者见忠叔堵在前面的小道上,慌乱中下地从水田里抄近路要走,忠叔着急了,除下鞋袜下了水田追过去,却被水田中的泥草袢的摔了几跤,登时全身全是污泥;那老者见着不忍,回头过来扶起忠叔道:“哎,你为何要这样,瞧你也不是种田的人,泥水冰寒,一般人可受不住。” 忠叔喘着气道:“老哥,干什么躲着我们。” 那老丈叹道:“别问啦,老汉什么都不知道,你和东家回去便是,咱们每年交租子便是,又来瞎问什么?” 忠叔抹着脸上的泥水道:“我家少爷心里有些疑问,你不用怕,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家少爷便是,有他给你们做主呢。” 老丈摆手道:“别,老汉不想惹事,你们拍拍屁股回城了,我们可倒霉了,别问了,我走了。” 忠叔不依不饶,紧跟着老丈穿过水田来到大路上,拉着老丈的衣服不放,老丈疾步快走,也不理会忠叔的哀求。 宋楠和叶芳姑快速赶上去,但听远处传来一人的叫喊声:“爹,回家吃饭了,怎地跟这些人磨蹭起来了。” 宋楠等抬头看去,只见一名壮实的后生正疾步沿着村口的大道跑来,满脸怒容。 “快松手,我儿子来了,我儿脾气不好,要是伤了几位老汉可担当不起。”老者急忙道。 宋楠拱手道:“老丈,有什么不能明说的呢?我可是这田地的主人,跟我还有什么隐瞒的么?” 老者道:“东家,别为难我们啦,我们可是还要过活的。” 宋楠还待再问,那后生已经奔到近前,怒道:“你们做什么?缠着我爹爹作甚?我爹爹可是老实人,莫纠缠他。” 宋楠拱手道:“这位兄弟,我们只想知道,为何我的田地这般肥沃,你们却过的贫困如斯?是不是我的租子收的重了,我打算弄清楚之后减少些租子呢,这样不好么?” 那后生道:“收的重了?亏你说得出口,你一亩地收一石六……” 老者急道:“住口。” 那后生忙闭嘴不言,拉着老者便走,宋楠皱眉道:“刚才你说我收多少租子?” 后生不答,快步走远。 宋楠高声道:“今日你不说,我便收了田地,你们也别想种地了,要田地耕种的佃农多的是。” 老者愕然回头,拱手道:“东家,您可不能这么做啊。一家老小可就靠着这些吃饭了。” 宋楠道:“那你便将实情告诉我们,不然我不会改变主意。” 第二三八章 民生维艰(下) ( )(感谢、朋越、心恢夜冷三位的月票和打赏,求收藏,恳请正版阅读。)第二三八章 老者支吾难答,那后生鼓着眼气呼呼的看着宋楠等人,叫道:“你们还叫不叫人活了?” 宋楠眯眼道:“人要想活得滋润,可不是靠人施舍,而要自己争取;你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后生,干什么不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却缩头缩脑支支吾吾。” 那后生怒道:“说了有用么?你们都是一路人,合伙欺压咱们百姓罢了。” 宋楠道:“此处的地产我刚刚得手,并不知之前如何,何来合伙之说?” 叶芳姑道:“我家公子不是刻薄之人,说出来对你们有好处,不然只好收回田地让他人耕种了。” 那后生咬牙道:“好,说就说。” 老者忙道:“平儿,不可。” 后生道:“爹,左右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老者长叹一声,蹲在一旁拿出烟袋嗒嗒的抽了起来,满脸的愁苦和忧虑。 宋楠道:“说,告诉我为何你们如此贫困,按说每户租下数十亩水田耕种,交了租子之后应该有不少的结余,日子也该过的不错才是。” 那后生道:“东家,你们从那万珪家中出来,难道看不出什么吗?” 宋楠道:“我和他素不相识,又不知他的底细,不过好像他的家业不小。” 后生冷笑道:“都是我们的血汗养着这头饿狼。” 宋楠道:“怎么说?” 后生道:“万珪跟东家说了租子的事情么?” 宋楠道:“自然说了,我本就打算让他继续替我办事,毕竟他熟悉这些事务。” 后生道:“他说的亩产稻谷几何?” 宋楠道:“两石五六左右,咱们这里的田地肥沃,我想应该差不多。” 后生冷笑一声又问:“那他说收租几何?” 宋楠道:“除却官税一斗之外,交租一石,我算了算,这样你们每亩还可结余一石四五斗,几十亩地,一年当有七八十石的粮食结余。” 后生哈哈大笑,笑的像虾米一样的弓了腰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每年有几十两银子的收入了,要是如此,我等为何还穿着破衣裳,住着破草屋,个个面黄肌瘦,早就成了土财主了。” 宋楠道:“这也是我的疑问。” 后生冷笑道:“那我告诉你,此地亩产不足两石,交官一斗,万珪收一石六,每户一亩地忙活一年下来得结余四五斗,一年下来不过二十余石粮食,换成银子也不过十余两罢了。” 宋楠惊道:“亩产两石不到?万珪怎地要收一石六?” 后生嗤笑道:“产量就这么多,我们也没办法,这里的地看着肥沃,翻起来一股酸味,土质和别处不同;至于万珪为何收一石六,那还不是明摆着么?交给东家一石,剩下六斗都是他自己的,否则您以为他那高宅大院是纸糊的么?家里的恶狗们是拿大粪养着的么?” 宋楠皱眉不语,事情基本上算是明朗了,万珪十几年来在此经营,从范亨手中便已经形成了这种规矩,反正范亨定下的规矩是每亩收一石粮食,他只需上缴东家的租子,多出的部分便统统落入他自己的口袋。 粗略一算,每亩收六斗,六七百亩的水田一年可得三四百石稻谷,每年万珪光是这一项便坐收近两百两银子,再加上东家给的部分,不难理解他为何吃的脑满肠肥,住的高宅大院了。 那后生悲愤的道:“你以为我们愿意每户租种六七十亩地么?家中老少八口人,农时一到便不分老少全家起早摸黑的赶农活,累的骨酸腿软也忙不过来;瞧瞧我爹,年近七十,本该颐养天年,却也不得不出来帮忙耕种;我七岁的孩儿都要出来帮忙,多一双小手多栽下一颗稻谷便多了一口饭吃;一年到头全家老小累死累活也落不下几两银子,你说我们为了什么?” 宋楠皱眉不语,叶芳姑却已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 “算了,跟你们说了也没用,你们都是一样的人,也不会管我们的死活;若非你们逼着我说出来,我也不会说这些废话。”后生转身扶起老者慢慢往回走。 叶芳姑看着宋楠拉拉他的袖子,宋楠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扬声道:“这位兄弟,既然明知万珪从中剥夺,为何你们不告知原来的东家告发他?” 那后生停步冷笑道:“有用么?原来的东家压根就不管我们死活,只要交了租子,他岂会管下边的事;再说万珪家大势大,他的儿子据说在京城做官;村里不是没人揭发过他,可结果如何?田亩被收回,一家子连饭都吃不上,最后还不是跪求万珪原谅么?现在里里外外谁也不敢得罪万珪,不交租子他便放了恶狗咬人,老杨家年底交不上租子,那万珪便逼着老杨拿闺女抵押,好生生的杨家闺女喜儿便被这狗贼糟蹋了,老杨气不过上吊自杀,人家万珪却照样活得滋润。” 后生虎目中含着泪水,愤怒的眼神盯着宋楠等人,仿佛这一切和宋楠他们也有关系一样。 宋楠心中震撼无比,万万没想到,一个普通的村庄中也有这样悲惨的事情发生,可见大明朝的矛盾已经积累到了何种的地步,一个万家庄便是如此,千千万万的村庄中这样的悲剧定然不甚枚举,民生艰难,恶霸横行,上边的官员们却忙着争夺权势敛财搜刮,这种情形之下,怎么会天下太平;也难怪各处得到民乱的消息,各地卫所的官兵忙着去镇压,却不知根源所在,光是镇压是没用的。 “兄弟尊姓大名。” 后生警惕的道:“你要拿我么?” 宋楠摇头道:“不,我要帮你们,我随你们进村,你召集全村老少在村口集合,我来替你们讨回公道。” 后生道:“不不不,你虽是东家,却不知这万珪的厉害,他儿子可是在京中为官的,你若不用他为管事,他会想办法让你的田地颗粒无收,或者是教人对付你。” 叶芳姑道:“他有这个本事么?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 后生道:“是什么人?” 叶芳姑道:“是专门惩治坏人的大官,锦衣卫知道么?” 后生脸色剧变道:“如何不知,东家……东家是锦衣卫?” 宋楠微笑道:“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数千锦衣卫归我管,别说是个土豪,便是京中的大臣我也不惧。” 后生惊喜道:“原来东家是管大官的人,这下好了,爹,东家要替我们撑腰了。” 老者脸色灰暗,叹道:“哎,你这混小子,你说的这些有什么用?咱们家的祸事要来了。” 宋楠拱手道:“老丈,莫怕;走,咱们进庄去。” 那后生道:“你们其他人呢?就你们几个怕是不成,万珪的手下恶狗可凶的紧。” 叶芳姑冷声道:“几条狗算什么,本姑娘还怕他们不动手呢,只要敢动手,本姑娘正好有理由宰了他们。” 后生惶然看着宋楠,见宋楠等三人面不改色毫无惧意,胆气立壮,挺胸道:“既如此,我万大宝也不是怂包,爹,不用怕,这样的日子熬下去,迟早是个死,还不如相信他们一次。” 老者连连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那万大宝带着宋楠等人往村中行去,到了村口,明显感到气氛不对,几名短衣家丁站在村口似乎在等着几人到来,很显然几人站在田埂上说话的情形被万家的家丁们看在眼里了。 “万大宝,万老蔫,万老爷请二位去他宅子里一叙。”一名家丁上前对着万大宝父子喝道。 万大宝脸色煞白扭头看着宋楠,宋楠皱眉喝道:“叫你家老爷来见我。” 家丁见宋楠发怒,忙拱手道:“宋东家,这帮泥腿子嘴巴贱,说什么都不能听,我家老爷在府中摆了酒席,请宋东家去喝几杯,莫信这群泥腿子的鬼话,他们恨不得光种地不交租。” 宋楠喝道:“我没脑子么?要你们来教?我还有他事要办,你等莫来叨扰。” 那家丁一挤眼,其余几名家丁上前来拖着万大宝父子便走,叶芳姑娇叱一声道:“放开他们。” 那家丁冷笑道:“宋老爷,老老实实的收你的租子便是,何必来生事。” 宋楠冷声道:“芳姑,看你的了。” 叶芳姑闻言飞身而出,脚尖点处,身子腾空而起,一个三连踢,三名家丁的胸口各中一脚,登时飞跌开去,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领头的家丁怒道:“宋东家是不给面子了?” 宋楠骂道:“给你面子?狗东西。”说罢跨上前去啪啪连扇两个耳光。 那家丁怒骂连声,转身连滚带爬的往村中跑去,口中叫道:“等着,你他娘的给我等着。” 宋楠不理,转头冲目瞪口呆的父子二人道:“这回可解气了?快去召集乡亲们来村口集会,我有要事宣布。” 老者惊愕道:“他们……他们可是去叫帮手了啊。” 宋楠道:“无妨,还怕他们不来呢,你们父子尽管去办事,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不听我吩咐,我走之后你们也不得安生。” 后生叫道:“说的是,小人这便去召集乡亲们,爹爹,你跟着宋东家他们,我腿脚快。” 老者满脸的惊惧,看着宋楠道:“东家啊,可不能害了我们啊。” 忠叔上前扶住老者道:“老哥,你就放宽心,让你瞧瞧我家少爷的手段。” 第二三九章 轰杀 ( )第二三九章 铜盆‘咣咣’的声音在死气沉沉的村中响起给,万大宝一边敲打着铜盆奔跑在村巷之中一边高声喊叫:“父老乡亲们,快去村口集合,新东家有要事宣布,新东家说了要减我们的租子,老少爷们快去村口……” 众百姓们心惊肉跳,纷纷出了家门相互大眼瞪小眼的询问。 “大宝这是疯了么?这么大喊大叫,万珪那狗贼还不要了他的命么?” “说是新东家要减咱们的租子,咱们不如去瞧瞧。” “呸,减了有什么用?便宜了姓万的。” “难说,大宝做事稳重,若不是有转机,他也不至于这么大喊大叫的,咱们还是去瞧瞧。” “……”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的不信,有的却偷偷往村口赶。 宋楠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见衣着褴褛的村民们畏畏缩缩的前来,热情的打着招呼,让众人坐在地上,人群聚集的越来越多,男女老少们来了有三四百人,虽然不足一半村民,但已经超过了宋楠的预期。 人群躁动不安,眼神中流露着复杂的心绪,有的不信,有的期待,有的则是茫然;很多人不是抱着希望而来,而纯粹是担心不来的话又会得罪了新东家。 宋楠让经过村口的万大宝停了下来,提过他手中的铜盆敲击数声,百姓们的嗡嗡声戛然而止。 宋楠高声道:“诸位乡亲父老,在下宋楠,诸位耕种的田地便是我宋某的私产,我是你们的东家。” 众百姓抿口不言,心道:“管我们鸟事,阿猫阿狗做东家还不是要我们交租子。” “本人今日是第一次来此查看,本以为诸位作为我的佃农应该日子过的挺好,没想到却发生了许多我不想看到的事情,我知道,有人在你们头上加了租子,让你们生活贫困,温饱难足;鉴于此我想向诸位宣布几件事情。” 宋楠扫视着全场鸦雀的百姓高声道:“第一件事情便是,从今日起,本庄的管事将不再由万珪担任,我会另外选择合适的人选来担任,替我打理田产,也绝不会有加租的事情出现,诸位大可放宽心了。” 人群大哗,百姓们脸露喜色,有的人竟然激动的哭出声来,宋楠摆摆手刚要继续说话,便听人群外有人阴测测的叫道:“宋东家,这事难道不需要先跟我商议商议么?” 百姓们一阵骚动,一阵呵斥叫骂之声传来,百姓们迅速分开一条道,十几名家丁簇拥着脸色阴沉的万珪从人群外阔步走来。 几名家丁拿着棍子往身边的百姓身上抽打,顿时一片哭喊之声。 宋楠脸色变冷,淡淡道:“万珪,你做什么?” 万珪一拱手道:“我倒要想问问宋东家想做什么,你来我万家庄,我万珪好吃好喝的待着,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你却跟我来这一手,干什么不许我当管事?” 宋楠冷笑道:“你怕是疯了。我的田地我爱给谁管便给谁管,倒要受你要挟了?” 万珪摇头晃脑道:“要挟不敢,只请宋东家给个薄面。” 宋楠道:“呸,我给你面子?你是谁?” 万珪道:“小人自然是没面子,但刘公公的面子宋东家总是要给的,小人听说这片地可是刘公公赠与宋东家的,除了这一千亩地,周围的上万亩田地都是刘公公的产业,我这个管事也是刘公公亲口答应的,实话跟您说了,之所以没去拜访您,那是因为年后我去刘公公的府上拜见,刘公公亲口跟我说了,你的地是他给的,无需另外跟宋东家打招呼了。” 宋楠一愣道:“刘公公?” “是啊,刘瑾刘公公,您不会不认识。” 宋楠哈哈大笑道:“你和刘公公能有干系?” 万珪傲然道:“本是无缘结识,可谁叫我有个好儿子呢,我儿万彪乃东厂缇骑役长,多少还有些薄面;我这个当爹的自然借了儿子的光能跟刘公公说上几句话。” 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但你可弄错了,这块地是皇上赐给我的,跟刘公公可一点关系没有;而且这块地是我的,谁的话也不管用,别说是什么刘公公,便是什么马公公,牛头马面都来说话我也当是放屁;瞧瞧这地契,这是爷的地,爷的话最管用。” 宋楠掏出地契摆动,脸上一片讥讽之色,万珪怒道:“你连刘公公的面子也不给?那你可真要完了,我即刻去京城将你的原话转达,不知道刘公公会怎么想。” 宋楠大笑道:“不用忙着进京。” “你怕了?”万珪得意道。 宋楠道:“我是说不用你亲自进京,爷们带你上京,我身为锦衣卫镇抚司镇抚使,现在怀疑你欺压鱼肉百姓,隐瞒欺骗东家,擅自加租,以租逼死人命,强抢奸淫良家女子,诸件大罪败露,拿了你进锦衣卫候审。” 万珪变色道:“你敢,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宋楠道:“那又如何?乖乖就擒,否则你便多了一桩罪名,那便是拒捕。” 万珪怒道:“你怕是不想活着出万家庄了。” 宋楠道:“你又多了一桩罪名,意图谋害锦衣卫命官。” 万珪大骂道:“去你娘的小兔崽子,你们还愣着作甚?给爷拿了他们,瞧见那几个女的没有,爷开恩,晚上让你们轮着爽爽。” 十几名家丁提着家伙便往上冲,叶芳姑娇叱一声挥剑上前迎敌,却听宋楠高声道:“芳姑退下。” 叶芳姑不明就里,但还是退到宋楠身边,宋楠冷冷看着面前冲上来的家丁高声喝道:“想清楚了,小爷是锦衣卫命官,你们但要动我一根毫毛便是必死之罪。” 万珪哈哈大笑道:“在这里你这官职吓唬不了老子,十里庄中爷就是天。” 众家丁哇哇乱叫,挥动棍棒砍刀往宋楠面前冲,宋楠叹息一声道:“自作孽不可活,逼着小爷开杀戒,正好拿你们试试火力。” 众家丁冲到宋楠面前丈许开外,忽然见到宋楠从腰间抽出一个带着两个黑黝黝铁管的奇怪物事,将黑洞洞的铁管口对准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 不过众家丁可没当回事,刚才宋楠身边带着的几名美女可都看到了,一个个娇滴滴滑嫩嫩的如同画中人,宋楠走后,几名家丁暗地里都眯眼意淫放了好几火手铳,刚才万珪可说了,抢来了晚上可以享用,那还管什么,砍翻这小子才是正经。 众百姓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有人蒙上了眼睛叹息,这位新东家恐怕是难逃此劫了,万大宝也后悔不跌,这下完了,万珪敢当众杀人,恐怕是有恃无恐,那什么刘公公恐怕比新东家的官职更大,这回可害了新东家了;自己也麻烦了,还是赶紧趁乱溜走,带着家人逃离为好。 还没等万大宝挪动脚步,晴天里宛若响起了一声霹雳,一声‘轰’的巨响声震耳欲聋,一团黄色的烟雾在宋楠的身前升腾,就听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烟雾散去,冲在头里的四名家丁躺在地上,脸上身上全是血,特别是脸上,一个个小洞往外汩汩流血,情形恐怖之极。 ‘轰’,又是一声爆响,还没弄清楚状况的众人赶紧捂住头脸,响声过后,又是四五名家丁倒在血泊之中。 宋楠抿着嘴麻利的将枪管扳下,从怀中掏出两枚子弹上膛,咔一声合上枪管喝道:“跪下,手抱头,不然让你们再尝尝花生米的味道。” 万珪双股站站,看着东倒西歪的名血糊糊的家丁恍若做梦一般,根本不敢相信会在一瞬之间便被宋楠撂倒了他们,剩下的五六名家丁已经魂飞魄散,手中的家伙当啷落地,慢慢软倒在地,再无反抗之心。 万珪醒悟过来,拔足便往后跑,宋楠一挥手,叶芳姑飞身而出,双脚在地上的尸体上连点,纵身越过数人头顶落在万珪面前;万珪面如土色,伸手入怀似乎要摸兵刃;叶芳姑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万珪痛哼一声弯腰像虾米一样的倒在地上。 宋楠叫道:“万珪横行无忌,拒捕且欲刺杀朝廷命官,无需审讯,杀无赦。” 叶芳姑闻言举起短剑,万珪高声叫道:“饶命,饶命。看在刘公公的面子上……” “杀……”宋楠喝道。 叶芳姑手起剑落,剑尖从万珪肥厚的下巴下轻轻划过,随即迅捷后跃,鲜血喷出,身上没沾染上一滴。 “你不提刘瑾还罢了,提了刘瑾便是让我快些宰了你。”宋楠低声自语,除恶务尽,宋楠本不想这么草率的决定万珪的生死,但一想到拿了万珪之后,刘瑾必会从中作梗,或许皇上受其蛊惑便会白白便宜了这个万珪,索性一了百了,借着万珪拒捕和意图杀害自己直接宰了了事,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众百姓噤若寒蝉,眼前的杀戮在瞬息之间便发生了,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不知是谁忽然高呼了一声:“杀的好,宋东家给我出气了。” “杀的好,这畜生不知害了多少人。”百姓们眼泪纷飞,纷纷振臂高呼。 压抑多年的悲愤和羞辱终于释放,这万珪岂止宋楠所知的那些罪状,这村里他便是土皇帝,村民受他欺压,妻女被其淫辱,种种的罪行令人发指,只是无人奈何了他,此刻被宋楠诛杀,自然是大快人心之举。 马蹄声响,数骑飞奔而至,后面跟着几辆马车,山坡上的宋家众人听到枪声赶紧前来查看,当看到眼前的情形,戴素儿尖叫一声几欲晕倒,小郡主和陆青璃倒是无所谓,问明经过后,小郡主叫道:“杀的好,宋楠,我会替你作证。” 宋楠微笑道:“还用你作证?在座的乡亲们都亲眼目睹,再说了,便是没证人又如何?难道谁还能动得了我一跟毫毛不成?” 第二四零章 醒悟 ( )第二四零章 李大牛带着两名随从去万珪宅中搜查,不一会得到消息的万珪家中女眷便呼天抢地的奔跑而来,一名白胖的妇人扶尸大哭,另有七八名眉目清秀的女子却哭着投入人群中去,各自抱着家人痛哭不已。 宋楠知道这些女子恐怕都是万珪强行霸占的本村的女子们,万珪一死,她们也获得了自由。 那胖妇人痛哭不已,指着宋楠咬牙切齿,宋楠压根也不搭理他,命令道:“万珪家中的所有人都要被带往锦衣卫录口供,谁参与鱼肉百姓之事,统统要接受惩罚。” 那妇人跳脚骂道:“你个天杀的小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杀人,你等着,我儿在京中为官,必饶不了,必将你碎尸万段。” 小郡主喝道:“掌嘴。” 一名随从抡起大巴掌对着那妇人的胖嘴巴便是一顿乱扇,十几名村民也趁机冲上去对着那妇人拳打脚踢,怒骂道:“你这个狠毒的妇人,还有脸吵闹,你夫妻二人为祸乡里这么多年,如今死有余辜,我等恨不得食你的肉,扒你的皮。” 人群怒吼道:“打死这个恶婆娘,多少坏水都是她出的,就她最恶毒。” 百姓们群情激奋,纷纷上前揪着那妇人的头发乱拉乱打,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宋楠忙高声道:“乡亲们住手,此事交给我带回衙门审讯,该如何惩罚便如何惩罚,你等可不能杀人;适才那万珪欲加害于我,我才杀了他,这妇人只是嘴上不敬,其余的劣迹还需查明了再说。” 众人住了手,还不断的朝那妇人啐唾沫,宋楠命人将万珪家中的家丁和家眷尽数绑了丢在一边,又命人将地上的尸首抬到一旁放置,随后高声道:“万珪之事我会处理,诸位不必操心,今后这里的田亩租子我让万大宝代为收取,同时我将减少租子上缴的数量,原本是每亩一石,便只收八斗;记住,今后你们每亩田地只需上缴官家的一斗和我的八斗,其余的全部归你们自己。” 百姓们欢呼雷动,以前一亩地要交租一石七,这一下子便去掉了一半负担,每人每家一年要多出来一二十两收入,如何不喜? “另外,我想问一问,这里的水田为何亩产比别处还少,似这等灌溉充足的肥沃田地,不说亩产三石,起码也有个二石五六。刚才万大宝告诉我,泥地翻起来有酸味,是否是这个原因?” 一名老汉道:“听老人们说好像就是这个原因,村里的老人们说这块地的泥巴是酸的,稻谷的根容易烂,一直以来收成不好,左近的田亩比我们这儿收成高多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 宋楠心头怒火涌起,这绝不是巧合,刘瑾给自己的是一千亩酸性土地,还讨好卖乖说是沃田千亩,宋楠平息心头的怒火道:“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倒是好办,我回去之后命人送几十车石灰来,诸位在田中撒一撒便可见效。” 众人愕然道:“石灰有效?这可奇了。” 宋楠道:“信我,诸位若是不信,可先每户实验一亩地瞧瞧,如若地里的庄稼收到损害,我便免了你们这十亩的租子便是,你们也不吃亏。” 万大宝道:“便听宋东家的吩咐便是了,宋东家也要收租,难道害咱们不成?” 众人点头称是。 宋楠道:“还有,光是重稻我觉得还不够,稻子只能种一季,收入有限;我见咱们田间水塘密布,应该不缺水灌溉。” “不缺不缺,咱们这里一年到头都有水,收割庄稼的时候还要特地筑坝往渠中舀水呢。”万老蔫磕着烟斗道。 宋楠道:“很好,回去后我命人买些鱼苗送来,诸位在稻田水中养着,秋收之时稻熟了鱼儿也肥了,必然能增加一大笔的收入。” “稻田养鱼?”众人闻所未闻。 宋楠笑道:“省时省力省心,平日里注意水位便是,保管有用。” 众人可从没想过稻田里还能养鱼,这位东家还真是点子不少,还别说,细想想这办法一定有用,这么一来岂不是多了一大笔收入么。 众人兴奋的议论纷纷,就听宋楠继续道:“我家的山地你们倒是没人包,岂不知那也是好地呢,山地能种麦子的种麦子,不能种庄稼的你们干什么不载上桑树?桑叶可养蚕卖丝,又是一笔收入,所以,脑子要活络,别光盯着水田的稻谷,什么来钱干什么,只要不违背我大明律法,交足了管家和东家的,多下来的不都是自己的么?” 众人眨巴着眼,听宋楠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在宋东家口中,财路多如牛毛,只是自己压根没想到啊。 “我愿包了那荒山,按照宋东家的办法去植桑养蚕,所得按照一半交给东家。”万大宝举手叫道。 宋楠笑道:“好,便让你试试,不过不用交给我一半,我只要三成,山地不交官租,剩下的都是你自己的。” 万大宝喜不自尽,众百姓兴奋不已,议论纷纷,浑然忘了就在刚才,在眼皮子地下宋东家挥手之间便宰了个人,尸体还在一旁的草垛边滴血呢,大家已经对宋楠的印象全面改观,有了这个东家,好日子指日可待了。 宋楠跳下树下的大青石走到众女面前,见众女都半张着嘴巴看着宋楠发呆,笑道:“你们怎么了?” 小郡主道:“你……你还种过地?” 宋楠道:“没啊。” 小郡主道:“那你怎么说起这些头头是道的。” 宋楠道:“我也是随口一说,成不成还两说呢,不过这些又不是坏事,干不成也没损失,便说出来让大家试一试了。” 小郡主道:“不对,你说的这么肯定定然有用,你怎知石灰洒进地里能除酸地?” 宋楠心道:“难道我要跟你解释中和反应么?” 其实宋楠的办法在明朝中后期已有人使用,古代人可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傻,他们不但会用石灰中和酸地,还会用砒霜拌种防止害虫。宋楠只是歪打正着罢了,宋楠自己也确实没什么把握,不过稻田养鱼在后世可是常事,宋楠虽不是农家出身,但电视报道,广播宣传,自然也知道这个办法可行,只是不知道具体怎么做罢了。 “百姓们生活贫困,便要多动脑筋,就像咱们经商一样,一两银子的本钱总想尽量多挣些利钱出来,农人何尝不是如此,一亩田地如何多产出些金钱也是值得动脑筋去尝试的;百姓们的日子太苦了,我看着都很是不忍。”宋楠叹道。 陆青璃笑道:“宋大哥也悲天悯人起来了,之前可没听你说过这些话。” 宋楠正色道:“我说的是真话,一个万家庄便可看出我大明朝众多百姓的现状,百姓们贫困如斯,也没人去关心他们;他们也是人,你若想一想,万一我们投生在万家庄这样的百姓之家,每日三餐难为,衣不蔽体,又没人管咱们,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众女打了个哆嗦,这可不能想,一想到这样毫无希望的日子,那可真不如死了算了。 宋楠道:“来此之前我还没这么大的感悟,今日一日对我触动很大,我自愧于之前的狭隘,只顾着自己的生活,全无悲天悯人之心;世人既生于世间,必都有生下来的目的,没有人愿意一辈子浑噩的渡过;我在想,若我能在能力范围之内救天下百姓脱离困苦,算不算是一件积大德、行大善之事呢。” 众人一时沉默宋楠说的这些她们也从未想过,每个人关心的都是自己的亲人是否能过好日子,可从没觉得百姓们的苦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经宋楠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有些羞愧了。 “宋公子这算是悟了。”戴素儿忽然道。 宋楠笑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戴素儿道:“宋公子,我爹爹在世之时最崇拜的一人你知道是谁么?” 宋楠摇头道:“我却不知,跟令尊素无交往。” 戴素儿轻轻道:“是宋时的名臣范仲淹,爹爹也只是因他一句话而尊敬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爹爹常说,能说出这样的话之人,必有大智慧,大心胸;若是能照做无误的话,便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济民了。” 宋楠想了想道:“可惜我恐做不到,若是改一改我也许能做到。” 戴素儿秀目深注在宋楠脸上道:“怎么改?” 宋楠道:“同天下之忧而忧,共天下之乐而乐。我不是圣人,天下富足我自清贫,那是不干的,我得先保证自己的日子能过的滋润,然后再去管天下之事。” 众女白眼乱飞,还有这么坦白的人,先顾着自己,连假话也不愿说一句。 “只是有感而发,事实上我还是个小人物,这等事或许不该是我操心的。”宋楠微微一笑挥手道:“咱们准备启程回去,今天实在是抱歉了,本带着大家来踏春,却碰到这样的事,死了这么多人,回去后有的忙了。” 众人这才记起今日之事着实不小,弄了这么多人命出来,也不知回去后是否能平复,众人的心头笼上乌云,纷纷转身上车。 戴素儿走过宋楠身边,轻声抛下了句话道:“素儿好像看错了宋公子,宋公子是个坦白的好人,也许将来还是个济世的大英雄。” 宋楠无言以对,一行人跟万家庄众乡亲告别,借了几辆板车拖着尸体,押着人犯启程回京。 回城的路上,宋楠骑在马上一言不发,心中思绪如潮。 今日的感慨不是宋楠的一时之意,宋楠是真的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若说刚刚穿越而来是挣扎求生的话,现在的宋楠早已过了那个阶段;面对大明朝百姓的贫困麻木的生活,宋楠的心中不可遏制的涌起以前所没有的念头。 难道上天要自己重活一次便是为了让自己延续生命么?自己有着多过这年代的人们的数百年的智慧,也见识过更好的朝代更好的生活,这个最后的汉人王朝国势日下,将来的命运也是被满清鞑子侵略灭亡,酿成后世一段最屈辱最黑暗的历史;既知这种可预见的未来,自己是袖手不理,还是去尽力改变。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第三卷终,请看下卷:水云间) 第二四一章 出巡 ( )(感谢fishtank的月票打赏礼物,感谢乘风牧心的打赏。)第二四一章 万家庄万珪一案引起轩然大波,东厂缇骑役长万彪得知消息暴跳如雷,嗷嗷大哭着找到东厂提督丘聚,要丘聚给他做主,报杀父之仇。 丘聚闻言立刻报告刘瑾,刘瑾震怒不已,在他看来,宋楠此举是裸的向自己宣战,两人虽然已经撕破了脸,但心里始终认为自己占据完全主动,自己可以去找宋楠的麻烦,而宋楠却绝不可找自己的麻烦,可显然宋楠不是这么想的。 刘瑾很想立刻兴师动众去锦衣卫衙门找宋楠算账,但经过一夜的冷静之后,刘瑾决定还是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再说,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既然宋楠斩杀了十余条人命,证据上若有纰漏,自己便可以此为攻击点拿下宋楠。 刘瑾叫来石文义,要他以上官之名去北镇抚司调阅此案的证据,看看宋楠是否有处置不当之处;然而,石文义气势汹汹而去,却歪头搭脑回来了。 几百名乡民的联合供词写的清清楚楚,历数万珪在万家庄作为,打死打伤多名百姓、抢占财产、霸占百姓妻女,并意图拒捕刺杀锦衣卫官员等等。几百个大红手印按在供词后面,让人怵目惊心,刘瑾也沉默了,宋楠甚至无需再提供其他的证物和证词,光是这份几百人的联合目击证词,便足以让宋楠当场格杀万珪和他的爪牙。 更何况,随着石文义不断的提供的万珪夫人及其家丁爪牙的供状,均印证了百姓们的证言无假,刘瑾无从下手了。 这件案子已是铁案,万珪之死是咎由自取,不管刘瑾如何的不甘心,他也只能选择放弃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刘瑾对宋楠还是有所了解的,他内心中对宋楠也怀着忌惮之心,无论是扳倒范亨和王岳还是群臣联名的弹劾,都证明了宋楠不是个软柿子,而是个随时会反咬一口的老虎。若想对付宋楠,须得证据确凿,让宋楠毫无还手之力,即便是皇上想庇护也没理由才行。擒虎不成反为虎伤的事刘瑾是绝对不做的。 尽管万彪怒不可遏,几番要私下里带着人去北镇抚司衙门闹事,刘瑾都告诉丘聚约束住万彪的行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能陷自己于不利之地。为了安抚万彪,丘聚将其提拔为东厂三档头,并严厉告诫他,小不忍将乱大谋,总有一天会替他报杀父之仇。 万彪无可奈何,明里不成便私下里寻找机会,他让东厂的几名好手监视宋楠的行踪,打算暗中下手;可惜宋楠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大意,不仅没给他们下手的机会,相反有两回派去的人还差点被宋楠拿获,得知此事的丘聚将万彪一顿大骂,以革职除名为要挟,这才逼得万彪停止对宋楠的行动。 忽忽一月时光匆匆,端午节过后,春意浓烈,伴随着槐树花的清香,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 宋府后园中也是花团锦簇草木繁盛,宋楠慵懒的靠在椅子上草地上的躺椅上,眯眼享受满目春光,身边的白色圆桌上摆着果品茶水,微风吹来,惬意的如同生活在画中。 一缕箫音传入耳中,宋楠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戴素儿在上方的凉亭中吹箫奏曲,戴素儿已经不似初来之时的忧郁和悲苦,在宋府安逸的生活中,她心中的伤痛逐渐的弥合,也不再孤僻的躲着宋家众人,渐渐融入宋府中。 以陆青璃的活泼和善于交际,自然和戴素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两人时常在背后吃吃的偷笑,拿眼瞟着宋楠,宋楠怀疑陆青璃口无遮拦,将自己平日的一些出格的行为当做笑料告知戴素儿,但宋楠本就是豁达之人,也不会在这上面计较。 秋千架下一声娇呼,惊得戴素儿的箫声也戛然而止,宋楠忙起身看去,只见陆青璃正哎呦哎呦的从草地上往起爬,石榴裙上沾着一片青色的草汁。 宋楠大笑道:“青璃又腾云驾雾了?哪一天不摔几跤你便不心安。” 陆青璃自己也好笑,撅着嘴道:“破秋千,破秋千。” 宋楠走过去替她摘去鬓发上的青草笑道:“你还怪秋千不好,每回你都要荡到最高处,自然会摔跤。” 陆青璃无语,抱着宋楠的胳膊一瘸一拐的蹦跳到椅子边一屁股坐下,拿过宋楠的茶杯便咕咚几口,喘了口气。 亭上的戴素儿一袭白衣缓步走来查看,见陆青璃无恙便转身走开,宋楠忙道:“坐下,我有事要和你们说。” 戴素儿款款坐下,将玉箫别在腰间的丝带上,宋楠忍住不看她端丽的面容,叹了口气道:“这段日子过的甚是闲适,可惜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陆青璃道:“怎么了?” 宋楠道:“昨日皇上召见了我,皇上御驾亲自巡边,他要我陪同前往,哎,这一路上可没这么舒服了。” 陆青璃愕然道:“皇上出巡?这皇帝也真是的,出巡的随从还少么?干什么要夫君去跟着陪同?要去多少天?” 宋楠道:“你不懂,这叫皇恩浩荡;再说皇上此行不想大张旗鼓,不然朝中大臣必然反对,随行人员也不多;至于时间的长短么,很不好说;皇上要往大同去,再经大同往北地重镇宣府,这一路我估计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 戴素儿轻啊了一声,宋楠道:“怎么了?” 戴素儿低头道:“没什么,就觉得时间好像也太久了,半年呢。” 陆青璃早已睁大眼睛道:“什么?半年?那我要跟着去。” 宋楠笑道:“这是去巡边,你当是游山玩水么?一路上风餐露宿,苦头是少不了的,可不能带你去,再说你跟着去了,娘谁来照顾?铺子谁来照顾?” 陆青璃道:“那表姐跟着去么?路上说不定会有危险,表姐跟着去也能保护你的安危。” 宋楠摇头道:“我倒是想让她跟着去,但一想,我一走家中更需要芳姑在,有她在家我便可以安心,宵小之辈也不敢来府中滋扰。” 陆青璃道:“可是你没人照顾可怎么好?” 宋楠道:“没事,不过是别人吃什么我吃什么,别人穿什么我穿什么罢了,我也要带着亲卫队上路,他们会照顾我。” 陆青璃摇头道:“不成,半年又不是几天,亲卫队那帮爷们可不会照顾人,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 宋楠呵呵笑道:“你不能往好处想么?为什么我便会生病。” 陆青璃无言以对,但显然是不同意宋楠的话。 戴素儿忽然道:“要不奴家随同公子前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宋楠一愣道:“你?不成,不成。” 戴素儿歪着头道:“为何不可?” 宋楠道:“你自己恐难照顾自己,还来照顾我。” 戴素儿道:“瞧不起人么?奴家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娇贵,不信你去问婉儿,在家中奴家什么事不会做?再说刚才青璃的话也提醒了我,奴家读过医书,野外风餐露宿的难免会生一些小毛病,奴家也会治,跟着你去或许能派上用场,呆在家中那才是毫无用处呢。” 宋楠只是摆手道:“不成不成,我岂能让你跟着去受罪,你们三个一个都不准去,好生的在家里呆着。” 戴素儿看着宋楠道:“奴家是你的奴婢不是么?” 宋楠道:“我可没把你当奴婢看。” 戴素儿道:“但奴家总是宋家的奴婢,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跟着去也没什么不妥,这样叶姐姐和青璃妹子便可在家中安顿家事,你也可安心前往随驾,奴家又能照顾你,老夫人在家中也可放心;你若没空,我还可以写信回家报平安,岂不挺好么。” 宋楠看了看陆青璃,陆青璃点头道:“素儿说的没错,总要有个人跟着才成,素儿其实挺会照顾人的,这几日我在素儿的房里,她不知道多体贴呢。” 宋楠想了想道:“回头问一下芳姑的意思,还有几日才动身,我还要准备些随行的物品,晚间再决定;这事儿我还没和小郡主说,皇上这次出行的行踪是秘密,你们且不要说出去。” 两女点头答应,从戴素儿热切的眼神中,宋楠感觉到一丝疑惑,对自己始终敬而远之的戴素儿,为何会主动请缨跟随自己长途跋涉?其中必有原委。 正德出巡之事极为秘密,正德知道这等事不能跟大臣们商量,一商量必是雪片般的奏议飞上来反对,所以对大臣们也来个先斩后奏,准备留下诏书给内廷太监,动身三日之后再让太监正式宣布。 且在诏书中也玩了花样,本是经蔚州到大同府再沿着长城以南抵达宣府的巡视路线,诏书中写的却是经蓟州往居庸关巡查便回京的路线,一个要经历几个月,一个只需十几天时间便可回京,一来是为了防止大臣们追去挡驾,二来天数短也可减少大臣们的愤怒。 大家心照不宣,皇上此番出巡说是巡边,不过是去游山玩水罢了,若一去几个月不回,大臣们是绝不会答应的,不过要只是十几天而已,则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为了出城时不被发现,随驾人员不能大张旗鼓,二十名带刀侍卫官随行,石文义带着一百名大汉将军,刘瑾命丘聚也选了一百名东厂番子;加上随行的伺候的太监宫女四十余人,总共只有二百多人的随驾队伍。 为了保密,团营、神机营、三千营中都没有调集人马跟随,真可谓是轻装简从了。 第二四二章 出笼之鸟 ( )第二四二章 宋楠随身带着二十余名北镇抚司衙门内挑选的锦衣卫亲卫随行,皇上出巡本无需宋楠多带人手,但宋楠还是请求正德允许自己带着二十名亲卫,固然是出于增加防卫的考虑,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随行的二百多人几乎都是刘瑾的人,万一刘瑾中途对自己不利,自己岂非毫无还手之力。 二十余亲卫虽人数少,但个个精干善战,而且他们还装备了神兵利器,宋楠有信心在突发事情面前全身而退。 鉴于对边镇鞑子的凶悍有所了解,鞑子的滋扰也从未停止过,宋楠长了个心眼,在临行之前前往国公府见了张仑,在张仑发下毒誓不会泄露消息的前提之下,将皇上出巡的消息和路线告知了张仑,要他在必要的时候随时带兵前来援助。 张仑惊讶不已,皇上秘密出巡之事他们一无所知,就连老爷子也不知道,宋楠能告诉自己这个消息,那是对自己极大的信任。不过张仑也觉得宋楠有些杞人忧天,皇上巡视的路线都是边陲重镇,都有重兵把守,怎么会出现事端需要自己去援助。 但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张仑还是决定接受宋楠的建议,将自己统领的奋武营一万兵马和神机营三千人马调集到京城北三十里外的北郊大校场提前进行一年一度的夏训。此举虽然显得突兀,但在张仑的极力要求和辩解下,团营总督张懋也不好驳了张仑的面子,再说训练京营也是正事,便同意了下来。 五月初十半夜时分,石文义打着出城公干的名头叫开了北城城门,数百士兵簇拥着七八辆大车冲出北门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天明时分,经过一夜的奔行,皇上出巡的车驾已经离开京城五十余里,朝阳初升之时,正德从马车内探出头来,脸上满是兴奋之意,就像是出笼的鸟儿一般好奇不已。 “皇上,一夜奔波,咱们该歇歇脚了,离京城也近五十里地了,让大伙儿也喝喝水,吃点东西。”刘瑾骑着马凑近禀报道。 正德点头道:“行,朕也下来走走。” 刘瑾吩咐下去,众人原地休息,喝水吃干粮。 宋楠下了马,嚼着干粮往皇上的车驾边走,路过一辆黑色车篷的大车时,猛然听到一人在车内叫道:“宋楠!” 宋楠一愣,扭头看去,登时吓了一跳,只见车窗内康宁公主朱秀芙以轻纱蒙面挡尘,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宋楠忙行礼道:“公主殿下,你怎么也来了?” 朱秀芙轻笑道:“意外么?喜欢么?” 宋楠无言以对,只听朱秀芙道:“我听皇上说要出京来,便要皇上带着我出来看看风景;但其实本宫还有个小秘密,你想知道么?” 宋楠左右看了看,忙道:“既是秘密,公主还是不要告诉我了。” 朱秀芙噗嗤一笑道:“这秘密你可以知道,附耳过来。” 宋楠看看四周道:“不好。” 朱秀芙道:“你不听话?” 宋楠无奈凑过脸去,朱秀芙掀起脸上的轻纱在宋楠耳边吹着热气道:“这个秘密便是,本宫知道你要随驾,所以跟着来便是要陪着你,几个月了你也不来找我,是不是宫中人多眼杂你不好意思进宫来找我?这下离开京城,你便不用怕啦。” 宋楠吓了一跳,只觉朱秀芙湿漉漉的嘴唇在自己脸上亲了一口,忙缩头回来,伸袖子在脸上乱擦,生恐留下口红印记。 朱秀芙咯咯直笑,一双美目看的宋楠心惊肉跳,宋楠赶紧拱手逃离。此行凶险之极,既要伺候皇上,又要防备公主,真是命苦。 正德从马车上下来,在烟尘扑扑的地上来回的走,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和一望无际的原野高兴的道:“朕早就梦想着有这一日,终于可以饱览朕的大好河山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刘瑾不太清楚,转头去问别人,宋楠刚好走近,笑道:“皇上,这还是顺天府的地界,不过再前行几十里便到了保定府地界。” 正德道:“闹了半天还没出京师,赶紧赶路,离得越远越好。” 宋楠笑道:“不用急,总要让兄弟们吃饱了才成,今日晚间必到保定紫荆关北。” 刘瑾忽道:“紫荆关北是不是有山?” 宋楠道:“确实有,马水口一带有连绵的群山密林。” 刘瑾冲正德拱手道:“恭喜皇上。” 正德道:“怎么?这有何恭喜的?” 刘瑾道:“皇上不是一直想亲自狩猎虎豹熊鹿么?群山密林正好可以让皇上大展神威,咱们到了马水口之后可以逗留数日,打打猎,游览山水,皇上既出来一趟,一路上总不能老是赶路,那也太没意思了。” 正德抚掌笑道:“对对对,不错的主意,小谨子,你还真是知道朕的心思。宋楠,那山上有飞禽走兽么?” 宋楠道:“有很多,只是山林茂密,路也难行,恐难以狩猎。” 刘瑾皱眉道:“宋大人,你地方熟,不如你带人去给皇上打个前站,摸清进山之道,看看何处便于狩猎,皇上车驾到时也好便于行事。” 正德道:“这等事何必要宋楠去,朕还要宋楠陪着说话呢。” 刘瑾道:“皇上,京里带来的人哪有宋大人熟悉地形,再说不过一日而已,也是为了让皇上能开开心心的狩猎。” 宋楠笑道:“皇上,臣去打前站也好,没有比臣更熟悉这条路的了,臣愿意前往。” 正德摊手道:“好,朕还想你跟朕说说在蔚州的事情呢,过了保定地界便是蔚州了,朕其实更想宰几个鞑子。” 宋楠笑道:“鞑子焉要皇上出马,皇上此巡是鼓舞士气,可不是跟鞑子交手,咱们只带了这么点人马,可不能冒险。” 正德微觉失望道:“这么说,朕没机会跟鞑子交手了?” 刘瑾忙道:“皇上,别听宋大人瞎说,遇到鞑子咱们便干他们,奴婢第一个替皇上牵马冲杀。” 正德喜道:“好,说定了。” 宋楠心中微叹,拱手道:“皇上,臣先行一步,在马水口等候圣驾。” 正德道:“路上小心,遇到虎豹可要给朕留着,别射杀完了。” 宋楠笑道:“知道了。” 宋楠知道这是刘瑾故意将自己调离正德身边,这回正德指名要自己随驾,刘瑾从中阻挠未果,心中很是不甘。 在皇宫中随驾固然能增进感情,但一旦出了京城,便大大的不同了,在外边随驾的优势是皇上别无所依,只能依靠身边的人,勋戚大臣们都不在,皇上唯一能依靠的便是身边随驾人员,在这种情况下君臣之间的关系会突飞猛进,刘瑾焉能不懂;调离自己,便是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但宋楠也不愿在正德身边看着刘瑾的嘴脸,他更担心的是过了马山口之后是否会遇到鞑子兵,只有宋楠才知道这次出巡路线实际上是很有危险的,宋楠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持警惕,尽量不让正德此行出纰漏;前行探路也可打探蔚州前线的局势,根据局势进行应对。 宋楠带着二十余骑飞驰往西,到了中午,寻了一处阴凉地歇息喝水吃饭,宋楠忽然想起一事,忙四下张望,看见了倚在树下闭目休息的戴素儿。 本来戴素儿跟几名宫女坐在大车里,宋楠要离开大部队,当然不能将戴素儿留在正德和刘瑾身边,刘瑾什么事干不出来,自己可不能让戴素儿留在这里冒险,于是便让戴素儿穿着旗校的衣服跟着一起骑马离开;但一上午的疾驰,自己竟然忘了戴素儿能否吃的消这马背上的颠簸。 “该死,我该把你留在大队人马中的。”宋楠看着戴素儿苍白的脸色轻声道。 戴素儿被耳边的说话声吓了一跳,睁开眼见是宋楠,这才嘘了口气道:“无妨,就是有点累。” 宋楠抓住她的手查看,小手上被缰绳勒出了一道红印,戴素儿缩回手道:“真的,我真的不要紧。” 宋楠道:“我不该带你出来。” 戴素儿垂首道:“我很没用是么?” 宋楠不答,只问道:“你……大腿应该很疼了,不经常骑马的人只需骑上一两个时辰便两腿酸麻磨得生疼,我居然忘了这茬了,该死的很。” 戴素儿脸色绯红,宋楠说的很对,她的两条大腿内侧已经疼得受不了了,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不碍事,奴家还坚持的住。” 宋楠摇头道:“这可不是能否坚持的事,再骑半天,到了晚间你便不能走路了,那样我不得不命人送你回京了。” 戴素儿忙道:“不,我不走。” 宋楠道:“现在起你不能骑马了。” 戴素儿道:“那我怎么跟上你们?” 宋楠想了想道:“你若不嫌我唐突,待回便坐在我身前,身体侧坐不会加重伤势,下午到了地方歇息一会便会有所缓解。” 戴素儿想了想,红了脸点头。 宋楠道:“我可不是要占你便宜,你别误会我。” 戴素儿低声道:“谁……谁误会你了,你是正人君子好了。” 宋楠一笑,递过水壶和干粮道:“喝水,吃饱肚子,咱们就要上路了。” 戴素儿接过水壶和干粮,默默的咀嚼起来。 第二四三章 奇怪的请求 ( )(感谢烨烁兄弟的月票)第二四三章 马水口原是座小镇,后被辟为寨堡,但因有群山阻断在西北方,鞑子游骑也从不深入进来,所以这寨堡也渐渐的被荒废,驻扎在此地的一个百户所的人马也撤回了南面八十里外的紫荆关。 此地只留下十余人的守堡明军小队,主要的职责是看守着寨堡左近山峰上的一座烽火台,若蔚州方向的边镇烽火燃起,也好传递讯息给南边卫所的守军。 夕阳擦着山顶徐徐坠落,一片如血红霞之时,宋楠带着二十余骑抵达山下的马水口寨堡;寨堡中的明军刚刚结束一天的巡视回到寨堡之中,看到宋楠等人飞驰而来,纷纷聚集在寨墙上探头查看。 “敢问是哪位上官前来?”寨堡中的最高长官是一名小旗官,见来者一个个锦袍高冠骑着高头大马,便知来者身份不低。 万志纵马上前叫道:“锦衣卫北镇抚司宋镇抚在此,打开寨门,让我们进寨。” 那小旗一惊,赶紧带人下来开了寨门,万志出示了腰牌之后,那小旗官更是不敢怠慢,上前施礼。 “镇抚大人大驾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卑职是紫荆关卫所小旗洪畴。” 宋楠点头微笑道:“洪旗官好,我等路过此地,见天色已晚,想在寨堡内过夜歇脚,不知可合军中规矩。” “宋镇抚说哪里话来,来我马水口寨堡歇脚那是看得起我们,快请快请。” 寨门大开,宋楠带着众人驰进寨堡内,下马后,几名锦衣卫旗校将马匹聚拢在一起喂水喂食,。 戴素儿的双腿几乎不能挪步,虽然横坐在宋楠身前,一下午大腿没受什么折磨,但马背颠簸,奔行又快,颠的两方臀瓣酸胀难言,路上又别扭着身子不敢靠在宋楠怀中借力,身子反倒更加的僵硬。 宋楠扶着戴素儿问道:“能走么?” 戴素儿低声道:“你扶着我走,我迈不开步。” 宋楠也不多言,伸手抄着戴素儿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戴素儿轻呼一声,挣扎不脱,只得伸手轻轻抱着宋楠的脖子,到了寨堡厅中,宋楠才放下她,将她放在一张椅子上坐好。 洪畴看的目瞪口呆,王勇捅捅他的腰道:“洪旗官,发什么愣啊,走啊。” 洪畴忙连声答应,他已经看出戴素儿是个穿着锦衣卫服饰的女子了,镇抚大人带着女眷从京城往西北赶,却不知是什么特殊公务,多半是假公济私的游山玩水,不过这等事也轮不到自己来操心。 众人来到厅中,洪畴命人送上茶水,殷勤的招呼众人喝茶,宋楠环视四周笑问道:“洪旗官,这寨堡可有日子没修了,适才我瞧见寨墙倒塌了数处,这大厅中也是破败的很,朝廷没拨款修葺寨堡?” 洪畴拱手道:“大人说笑了,马水口寨堡已经撤销,我等只是按月轮换前来看守北坡上的烽火台罢了,只要能遮风挡雨便可,倒也不用多么牢固。” 宋楠喝了口茶道:“原来如此,我道如此破败不堪,其实按照位置的重要来说,这里该重新修葺驻兵的,毕竟是蔚州前线和保州城的交接要冲之地,鞑子兵若想自西北前来滋扰,必要过这一关口。” 洪畴赔笑道:“说的是,但蔚州边镇在前,这两年蔚州的江将军守卫的风雨不透,鞑子压根进不来,再说北面的山虽不高,胜在连绵叠嶂,更是天然的屏障,卑职估计上官们定是这么考虑的,所以撤了这处寨堡也情有可原。要卑职来看,便是我们这一小队人马也无需在此受罪,鞑子要是能越过蔚州的防线,咱们紫荆关卫所更是挡不住了。” 宋楠哈哈大笑道:“恐怕是你们在这里呆着忒也气闷才这么说的,成天窝在这荒山野岭,倒也确实没什么乐子。” 洪畴嘿嘿笑道:“卑职等这点小心思焉能逃过镇抚大人的眼睛,一待便是半年,连条母狗也不见,当真是……” 洪畴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座上还有镇抚大人带来的女眷,赶紧刹住车,戴素儿脸上通红,幸而有面纱遮挡,看上去倒是不动声色毫无反应。 洪畴暗骂自己该死,忙转了话头道:“镇抚大人这是要去蔚州还是大同府公干?” 万志道:“莫要多问。” 宋楠摆手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得了空暇出来玩玩罢了,听说这马水口北面的山上有虎豹熊鹿出没,我等是来打猎游玩的。” 洪畴恍然大悟,难怪带着女眷,镇抚大人定是带着小妾来游山玩水,不过游山玩水可去江南景致绝佳之地,北方有什么好玩,紧接着便又恍然大悟了第二次:定是借公务之名出来游玩,毕竟北地靠近边陲,鞑子滋扰的也多,正好以此为借口,老子打包票,他们绝不会出保州城地界一步,出了山口便是蔚州前线,遇到鞑子的几率也大大增加,他们决计是不肯的。 洪畴呵呵笑道:“原来如此,那镇抚大人算是来对了,北面的山上确实有不少飞禽走兽,咱们没事也上山猎些野味烧烤,昨日猎了一头山猪还没开膛,今晚正好拿来招待镇抚大人一行。” 说罢转身招呼身边一名士兵道:“去在院内架起火堆来,叫老李宰了那山猪来烤着,好生显显手艺招待镇抚大人和诸位锦衣卫的兄弟们。” 入夜之后,寨堡院内燃起火堆,铁架子上山猪肉滋滋的冒着油,香味扑鼻喷香,闻着教人口中生津;这帮士兵显然没少干这些事,个个手艺精湛,烤起肉来动作麻利,三转两转洒上佐料花椒,一块喷香的山猪肉便烤好了。 洪畴亲自用匕首叉了一块送到宋楠面前的盘子里道:“镇抚大人,尝尝滋味如何。” 宋楠笑着谢过,用匕首切了一块热腾腾的肉块送入口中,一咬之下顿觉脂香满口,点头赞叹不绝。 洪畴笑道:“可惜……不能饮酒……不然味道更佳。” 宋楠笑道:“洪旗官,本人也是卫所士卒出身,这等话便不要说了,你爱干什么便干什么,我锦衣卫可不是连喝酒的事儿都要来啰嗦的。” 洪畴大喜,心中暗赞镇抚大人是个知趣之人,驻扎在荒山野岭之中,又怎会不偷偷喝酒,只是试探口风罢了;得宋楠首肯,洪畴当即下令命人抬出几坛子酒来,虽不是什么好酒,就着烤肉什么劣酒也成了佳酿。士兵们吃喝的尽兴,但锦衣卫中除了宋楠一人喝酒之外,其余二十余人却只吃肉一口酒也不沾。 宋楠切了块瘦一点的肉片递给身边的戴素儿,戴素儿却摇头不吃,只默默的嚼着干粮。 宋楠知道这山猪肉确实美味,但却有一股膻骚之味,当下也不强求,转过头来跟洪畴干了一口酒道:“洪旗官,我有一事相求。” 洪畴道:“镇抚大人说的什么话,能为镇抚大人效劳乃是我洪畴的荣幸。” 宋楠想了想道:“之前我并未说出实情,不是不信洪旗官,而是事关重大;实不相瞒,本官此来可不是自己来游山玩水的,我是替一个人打前站的。” 洪畴道:“是谁?锦衣卫指挥使石大人么?” 宋楠摆手道:“不是,是……” 宋楠蘸了酒在洪畴的手背上写了两个字,洪畴手中酒碗哐当掉落地上,惊叫道:“皇……皇……” 宋楠赶紧道:“住口,此乃机密,不得喧哗。” 洪畴手都软了,颤声道:“宋……宋大人,卑职该死,但这等大事为何告知卑职?” 宋楠笑道:“皇上此番是巡视边镇防务,路经此地而已,随侍的刘公公见皇上路途劳顿,打算让皇上寻一处歇息散散心,皇上有不想惊动当地的州府和卫所,所以我便带人来寻个能让皇上散心的地方;你这里便很不错,再加上你等熟悉地形,老弟,你的机会来了,这回要是伺候的皇上开心,你便要升官了,可不用再窝在这山野之中了。” 洪畴喜道:“果真如此么?我即刻命人修葺寨堡,打扫屋舍,皇上几时能到?” 宋楠摇头道:“皇上可不住你这破烂地方,皇上明日午时便该到了,皇上要在此狩猎,我对这里又不熟,这场地的安排,以及扎营地点的选择还要你来指点。皇上狩猎之处自然不能是虎豹恶兽出没之地,那会有危险,但也不能一无所获,你可要动动脑子,做好了这件事,便是一大功。” 洪畴将胸脯拍得咚咚响,叫道:“您放心,这事包在卑职身上,必办的妥妥帖帖的。” 宋楠呵呵而笑,起身端着酒碗去给其他士兵敬酒。 洪畴正准备跟着去,却听坐在那里的镇抚大人的小妾忽然冲自己招手,忙凑上去赔笑道:“夫人有何吩咐?” 戴素儿低声道:“奴家有一件事想请将军帮忙。” “夫人尽管吩咐。” 戴素儿低声道:“奴家不喜野味腥臊,但奴家偏好蛇羹汤,明日你们替奴家抓几条来炖汤喝可好?” 洪畴愕然道:“这山上可都是毒蛇,红腹蛇,烙铁头,都是毒性猛烈的很,咬一口要送命的。” 戴素儿笑道:“难道我会让蛇咬着不成?放心,奴家会小心的,不过奴家要活的,奴家喜欢亲自宰杀亲自炖汤。” 洪畴愕然看了蒙着面纱的戴素儿一眼,心道:这镇抚大人的小妾口味真重,居然喜欢吃毒蛇,还喜欢亲手宰杀,不过这点小小的要求也不难满足,当即笑道:“小事一件,明日着兄弟们抓几条送给夫人尝鲜便是,话说毒蛇的肉更加美味呢。” 戴素儿点头笑道:“有劳将军了,但可别和我家大人说,他……他不准奴家吃这些怪东西。” 洪畴回头看了一眼正哈哈大笑和众士兵说话的宋楠,转头来道:“遵夫人之命。” 第二四四章 事前的伏笔 ( )第二四四章 寨堡大厅后面的一间稍微整洁一些的石屋内,烛光下,宋楠铺开一张纸,在上面圈圈画画,那是洪畴叙述的北面山坡的地形图,大大小小十余座小山相连,倒是形成了一片葱郁的小气候。 宋楠在标着圆圈的一座山峰周围各画了几个小圈,这便是明日需要警戒的位置,虽然刘瑾和石文义不一定采用自己的办法,但自已还是要准备准备,皇上的安全还是第一位的。 北面第二座小山便是明日要狩猎的地方,据洪畴说,山上虽有虎豹猛兽,但数量寥寥,也不知会在何处出没,北面第二座山峰因为山谷里有个大大的水潭,山上的野物会聚集饮水,所以这座山左近的小兽最多,野鹿山猪山鸡野狍子都有。再加上山谷中有一片平整的草地,便于扎营,所以宋楠便选定了此处为明日皇上抵达之后的扎营之地。 脚步轻轻,戴素儿挽着袖子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轻声道:“公子,洗洗头脸早些安歇。” 宋楠歪头看见,忙去接了过来道:“说了不用你伺候,你这一天也乏了,赶紧去休息。” 戴素儿道:“奴家跟来便是伺候公子的,你不让我伺候,回去后我如何交代?” 戴素儿拿了毛巾浸了热水拧干递给宋楠,宋楠接过,胡乱的擦了擦丢在一旁,戴素儿轻叹一声道:“还说不用人伺候,你这擦脸简直是在走过场,一路上灰尘落在头脸上,不擦倒也罢了,一擦倒更明显了。” 宋楠呵呵笑道:“男人本就是脏的,也没什么。” 戴素儿拿起毛巾漂了漂拧干垫着脚往宋楠脸上擦,宋楠只得不动,闭目任由戴素儿轻轻的将脸上耳后脖颈上的灰泥擦干净,感觉到戴素儿柔软的手指在宋楠的脸上蹭来蹭去,心中升腾起异样的感觉,鼻端传来戴素儿轻柔的喘息声,更是心神荡漾,希望时间能停住,戴素儿的手永远别停。 “好了。”戴素儿轻声道。 宋楠吁了口气睁开眼,戴素儿忽然笑出声来道:“你瞧瞧这盆水,可真是脏死了。” 水盆里乌黑一片,像是臭水沟中的污水一般,宋楠自嘲的道:“难怪人说: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这回我算是领教了。” 戴素儿抿嘴笑道:“你别动,奴家再去打水来。” 宋楠道:“不用了,明日又是灰头土脸的。” 戴素儿嗔道:“今日吃饭明日又饿,那还吃他作甚?” 宋楠苦笑摇头,戴素儿端了盆出去,不一会又端了一盆清水进来,将宋楠的头脸再擦一遍,宋楠索性任她折腾,好容易擦的头脸干干净净,戴素儿蹲下身子伸手握住宋楠的脚踝。 宋楠道:“你做什么?” 戴素儿不答,将宋楠的靴子袜子除下,竟然替宋楠洗起脚来;宋楠忙赤足站起道:“不用不用,真的不用;素儿小姐,你真的无需把自己当做奴婢,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戴素儿道:“青璃妹子不是奴婢,不也替你每晚洗脚么?” 宋楠愕然道:“你怎知道?” 戴素儿一笑不答,指着凳子道:“坐下,洗干净了奴家也能去歇息。” 宋楠只得坐下,伸足入清水中,戴素儿蹲在身前,一双纤手柔软如棉,在宋楠的脚上搓来搓去,让宋楠浑身僵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洗的白白净净的宋楠除了上床之外已经无处可去了,戴素儿自己也洗了脸,又背着身子洗了脚,从角落里拎了铺盖卷儿在地上铺开;宋楠愕然道:“你……睡在这里?我不是要万志他们替你安排了单独的屋子么?” 戴素儿脸色微红道:“这里能住人的屋子少,一下子多了二十多人,每间屋子里都挤了四五个,奴家实不好意思再占用一间屋子,大家也都赶路赶的累了,白日奴家无事,他们可都有差事,所以奴家便就在这里对付一夜罢了。” 宋楠忙跳下床来道:“那你睡这里,我去跟万志他们挤一挤。” 戴素儿蹙眉道:“公子还是别走了,奴家出去寻个屋檐下窝一夜算了。” 宋楠轻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为你着想……你我同居一室,我倒没什么,日后对你名声有损。” 戴素儿明亮的双眼看着宋楠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只要你没邪念,问心无愧便是。” 宋楠低声道:“我是怕我自己把持不住。” 戴素儿脸色腾地红了,低声道:“君子不欺暗室,奴家信你是君子,你若要当小人,奴家也无力反抗,一切凭君自律。” 宋楠叹了口气道:“也罢,那你睡床上,我睡地下。” 戴素儿还待再辩,宋楠伸手过去,抱起她轻飘飘的身子走到床边搁下,戴素儿吓了一跳,生恐宋楠再有什么出格之处,闭目不敢睁开,却听噗的一声,宋楠吹熄了烛火,悉悉索索的躺在地铺上,不一会儿便鼻息咻咻了。 戴素儿在黑暗中睁大眼睛,耳听外边夜风呼呼作响,北面山林处林海如涛,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是睡不着;辗转到半夜,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次日清晨,戴素儿猛然惊醒,睁眼一看,屋内已经洒满的阳光,地上的铺盖已经整整齐齐的叠好靠在墙角角落,戴素儿一动身子,觉得浑身酸痛,特别是大腿根部昨日骑马摩擦的部位疼的着实厉害,坐起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慢慢的起身整理衣物,漱洗头脸。 两名旗校正守在门前闲谈,见戴素儿出来忙起身拱手,戴素儿福了福道:“二位将军,我家公子呢?” 一名旗校拱手道:“戴姑娘,宋镇抚带人进山替皇上查看扎营之处了,见姑娘睡得香甜便没叫醒姑娘,宋镇抚留下话来,要戴姑娘留在寨堡中将歇半日,午时他会回来接姑娘。” 戴素儿点点头,朝寨堡北面眺望,只见远远的山脚下,尘土飞扬直奔山谷而去,定是宋楠他们进山的队伍;旗校递过来一张烙饼和一壶清水道:“镇抚大人说了,骑马颠簸一日,今日定然筋骨疼痛,让我等陪着姑娘在寨堡中走走,活动好筋骨便好。” 戴素儿心中激荡,拿着干粮回屋子慢慢的咀嚼,眼中忽然升腾起雾气来;宋楠很细心,对自己也照顾的很,但越是如此,戴素儿越是不可遏制的想起父亲的死跟宋楠有关,心中也越是矛盾的很。 戴素儿的心中一直有个计划,那便是利用宋楠对自己的好感,以自己的清白身躯为筹码,让宋楠帮自己杀了刘瑾报父仇,大仇得报之后便一死了之;可当她隐晦的暗示宋楠之后,却被宋楠一口回绝,失望之余,戴素儿也有些庆幸宋楠不是那种卑鄙无耻之人,虽然宋楠的话意中也流露出要对付刘瑾的意思,但戴素儿却不能等下去了。 戴素儿不得不重新考虑复仇的计划,她这次主动跟着宋楠前来,便是知道刘瑾必然随侍,既然宋楠不帮她,她便要自己寻找机会,刺杀刘瑾。 替宋楠擦脸洗脚之类的事情,那都是为了不引起宋楠的怀疑,宋楠太聪明了,若不放低身段,装作已经适应了现实,很可能便会被他识破,也必会被他阻止。 当然,戴素儿做这些的时候心头也带着一丝歉意,即便昨夜如果宋楠对自己有何种不轨的行为,戴素儿也决定顺从宋楠,这一次一定要找机会刺杀刘瑾,不管能否成功,宋楠都会受牵连,那也算是给宋楠的补偿了。 宋楠对自己如此细心看顾,戴素儿心头很是犹豫这次该不该动手,害了宋楠心头着实不忍;但戴素儿一想到父亲惨死,母亲自尽,自己沦落为奴婢,家破人亡的境地,顿时银牙咬碎,秀美蹙在一起。 事到如今,自己也不必考虑太多,父仇大如天,什么也顾不得了。 中午时分,宋楠带队归来,一起同去的还有洪畴和十名卫所士兵,好几名锦衣卫旗校的马背上都载着山鸡野兔之类的野物,大伙儿谈笑风生,说着狩猎事的心得。 戴素儿替宋楠卸了盔甲,打水来让宋楠清洗,一边问道:“可选好地方了?” 宋楠痛快的将脸上灰尘洗净,笑道:“是处好地方,山上野物不少,山谷里地方平整,只需伐掉几棵大树便是极佳的宿营地。” 戴素儿轻声道:“皇上他们怎么还没来?” 宋楠奇怪的问道:“你怎地也着急起来了,你不是不关心这些事么?” 戴素儿脸一红道:“人家,人家也想看看如何狩猎嘛。” 宋楠哈哈大笑道:“腿上还疼么?下午骑得马么?” 戴素儿轻声道:“多谢公子关心,已经无碍了。” 宋楠点头往屋外走,戴素儿忽然拉住宋楠的衣袖道:“宋公子……” 宋楠笑道:“怎么?” 戴素儿低声道:“素儿本来是要照顾公子的,此刻反成公子累赘了,着实心中不安。” 宋楠笑道:“没什么,我也不该让你跟来受罪。” 戴素儿咬了咬下唇道:“公子,奴家很笨,若是做了什么错事,你会怪我么?” 宋楠回转身来,看着戴素儿的眼睛道:“你想说什么。” 戴素儿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宋楠微笑道:“做错事自然要受惩罚,这是我的规矩;但对你戴小姐,我却不忍责你半句,你若做了错事便是我宋楠的过错,因为你是我宋楠府中之人,我要对你负责。” 宋楠拍拍戴素儿的肩膀,转身出门,戴素儿凝立不动,神情复杂。 第二四五章 花痴病再次发作 ( )第二四五章 午饭后不久,前去迎接正德车驾的王勇飞骑而回,带来正德车驾即将到来的消息,宋楠率众人赶紧穿衣着甲整顿仪容出寨堡东门迎接。 往东迎了数里,便见到烟尘滚滚的大队人马缓缓而来,石文义率十几名大汉将军骑马驰到,见到宋楠高声喝道:“可安排妥当了?” 宋楠施礼道:“已安排好了,但卑职需请示皇上是要在寨堡中歇息还是直接进山扎营。” 石文义喝道:“等着,本指挥去请旨。” 宋楠勒马而立,瞧着石文义摆出一副上官的嘴脸心头暗叹:这个傀儡指挥使倒也干的有滋有味,凡事毫无主见,只是刘瑾手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石文义片刻之后便回转来,脸色不悦的道:“皇上让你去随驾。” 宋楠早知有这样的效果,自己要去请旨,石文义偏偏摆官架子不让自己去,到头来还不是白跑一趟,皇上必要听自己的建议才会下决定。 宋楠纵马上前,穿过大汉将军们组成的马阵来到被层层保护的正德的大车前拱手道:“臣宋楠见过皇上。” 正德呼啦一把掀了车帘,探出脸来笑道:“宋楠,这便是马水口么?” 宋楠微笑道:“正是,皇上看到北面的那几座山峰了么?那便是皇上要狩猎的地方,臣已经安排了宿营地点,皇上要不要在前面的寨堡落个脚?” 正德摇头道:“不必了,朕已经迫不及待了,咱们直接进山。” 宋楠道:“遵命,臣头前带路。” 正德笑道:“去。” 宋楠拱手拨马往前,路过刘瑾身旁,刘瑾冷然问道:“宋大人,这次一定要皇上尽兴,你选的地方一定要有野物才成,可别让皇上高兴而来败兴而回。” 宋楠笑道:“刘公公,我办差心中有数,不劳刘公公提醒。” 刘瑾怒道:“这是什么话,这可是皇上的差事。” 宋楠道:“你也知道是皇上的差事,我替皇上办差自然尽心尽力,刘公公大可不必来指手画脚,我可不是你内廷的官儿,请刘公公自重。” 宋楠策马飞驰而去,刘瑾气的浑身发抖,喃喃骂道:“好个宋楠,这是当真跟咱家水火不容了,你等着,咱家不信治不了你这个小小的镇抚。” 车马转而北行,沿着崎岖的山路往山谷中行进,不久之后大车马匹便无法寸进了,众人只得留下车马命人看守,步行往山中行进;虽然宋楠已经选择了最佳的行走路线,但还是让正德和随驾之人叫苦不迭;一路上惊呼不断,各种东倒西歪,这群养尊处优之人何曾走过这样的山路,队伍行进的举步维艰如履薄冰。 正德杵着一根树棍沿着斜坡往上爬,刘瑾和几名带刀官在身旁护卫,宋楠则走在头里探路。爬过一座山坡,正德抹着汗坐在石头上喘息,刘瑾忙着递过茶水让正德解渴,口中埋怨道:“这个宋楠选了什么地儿,叫皇上平白受这么多的苦,是何居心。” 宋楠刚刚从前面探路回转过来,将这句话听在耳中,皱了眉头高声道:“刘公公,山势如此,非我宋楠故意为之,皇上万尊之体都没说什么,你刘公公倒是抱怨起来了;皇上,您若觉得道路难行,咱们大可不必进山打猎受这崎岖难行之苦,也免得人背后说我坏话。” 刘瑾怒道:“你……宋大人倒是一丝言语也受不得了,咱家不过是发几句牢骚罢了。” 宋楠冷笑道:“无限风光在险峰,不经此崎岖之路,怎有后边的乐趣?皇上坚毅果敢,又怎会怕了这点崎岖的山道;皇上,前面翻过一座山便到了。” 正德抹着汗笑道:“无限风光在险峰,说得好。大伙儿都在爬山路,卫士们还负着重物,连皇姐都不叫累,小谨子,你倒是抱怨了。” 刘瑾气的翻白眼,低声道:“皇上教训的是,但愿宋楠选择的狩猎场所不会让皇上失望。” 正德起身道:“宋楠不会叫朕失望,咱们走。” 众人起身又行,宋楠命了万志和寨堡小旗官洪畴上前开路,前面一段山路人迹罕至,需要砍开荆棘填补坑洼之处,不然还真的难以通过,特别是那些背负着帐篷物资等重物的士兵们。 几名宫女扶着香汗淋漓的康宁公主跟在正德的身后,康宁公主哪里走过这样难走的道路,走一步身子歪斜一下,尖叫一声,完全靠着身旁的宫女的搀扶才勉强行走;见宋楠在前面跟在正德的身边边走边说笑,康宁公主突然撅嘴停下了脚步。 “公主殿下,累了还是渴了?”身边的女官忙问道。 康宁公主道:“不走了,我不走了。” 女官忙问缘由,康宁就是撅着嘴坐在石头上不挪步,有人赶紧去禀报正德,正德回过头来高声道:“皇姐,怎地不走了?” 康宁道:“皇上,我走不动了。” 正德忙道:“让人扶着你走,前面不远就到了。” 康宁道:“皇上我一丝力气也没有了,站也站不起来了,要不叫人背着我走。” 正德皱眉看看四周的内侍道:“你们谁去背背公主。” 刘瑾丘聚等人腿都软了,让他们去背人走路,那还不如要了他们的命,膀大腰圆的侍卫们倒是可以背,可是男女授受不亲,除了太监和宫女,那是谁也不能碰公主一个手指头的。 “皇上,奴婢们不是不愿背,奴婢们气力不大,万一背着公主脚下一软摔下坡去,奴婢们的贱命倒是没什么,伤了公主万金之体可就是大罪了。” 正德想想也是,空身子走路已经如此吃力,若再背个人行走,危险性会更高。 “皇上,叫宋楠来背我走,他不是熟悉路么?”康宁娇声叫道。 宋楠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皇上,微臣可不敢背公主,公主的身子微臣可不能碰。” 正德冲康宁道:“皇姐,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宋楠也背不动你啊。” 康宁撒娇道:“我瞧他脚步矫健一点都不累的样子,肯定背的动我。” 正德皱眉道:“他是外臣啊,要不朕叫个壮实点的内侍扶你。” 康宁娇声道:“外臣便不可么?那天万岁山上滑雪,宋大人不是手把手的教我么?现在为何不可?” 正德皱眉苦笑,那时候不是穿得多么?这会子大家都穿的单薄,如何能肌肤相接;不过从康宁的神态中正德倒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莫不是皇姐喜欢上了这个宋楠?若真是如此,倒也是喜事一桩。皇姐都十七了,选了不少驸马的人选她都不满意,太后都烦心的很,虽然宋楠的出身低了些,但自己对宋楠印象不错,若皇姐看上了宋楠,正德是绝不会反对的。 康宁的神态过于明显,不仅是正德,刘瑾丘聚等人也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吃惊;难怪宋楠敢于跟自己正面叫板,原来这小子手段无穷,居然连公主都弄上手了,自己等人号称眼线遍天下,却没觉察出这件事来。 刘瑾眼珠子一转,忽然脸上露出笑意来,忙道:“皇上,既然公主点名要宋大人去背,身为臣子背着主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总不能大家在这山坡上挨到天黑,公主殿下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 正德看着宋楠道:“宋楠,只得辛苦你了。” 宋楠摆手道:“皇上,真的不能背啊,臣是外官,这么做岂不是污了公主的名声。” 正德摆手道:“哪有那么多讲究,朕准许的,谁敢嚼舌头朕将他大卸八块,难不成咱们就在这山坡上过夜不成?” 刘瑾也低声催促道:“是啊,宋大人,公主都不计较,你倒是矫情起来了,你要把自己想成是个奴婢,别说背着主人,便是爬在地上让主子骑也是应该的;臣子和皇上公主之间只有主子可奴婢之分,可没什么男女之别。” 宋楠心头大骂,狗东西,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奴才自然是无所谓,老子跟这个康宁公主可不能无男女之分;但皇上发了话,再推辞正德一定不高兴,看看后面坐在石头上一双媚眼看着自己的康宁,宋楠有一种上去抽她两个嘴巴的冲动,这花痴女干什么死盯着自己不放,真他娘的头疼。 第二四六章 傻大姐唱歌 ( )第二四六章 宋楠硬着头皮走到康宁公主面前,朱秀芙眉眼带笑,伸着手道:“宋楠,背我。” 宋楠皱眉四下里看看,见一众太监宫女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表情有些呆滞;朱秀芙对周围的人娇喝道:“看好你们脚下,当心滚下坡去摔断了腿,再有乱看的便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众人打个寒战,忙低头赶路,宋楠叹了口气,来到石头下方蹲下身子道:“公主上来。” 朱秀芙轻笑道:“叫你躲着我,偏叫你躲不成。”说着从石头上一跃而起重重趴在宋楠的背上。 宋楠吁了口气,甩着胳膊迈步往前走,朱秀芙双手勾住宋楠的脖子上轻叫道:“要滑下去了,托着我啊。” 宋楠无奈,伸手往后抚上朱秀芙滑腻的两条大腿,往上送了送,好在朱秀芙身子轻盈,宋楠也没感到很吃力,朱秀芙像只八爪鱼一般紧紧缠着宋楠的身体,嗅着宋楠身上的汗臭味也觉得舒服无比。 队伍缓慢前行,宋楠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身后背着重物的士兵们被宋楠挡住了道堵了老长的一截,宋楠只得停步侧身让他们先行,又命人传话给万志和王勇到了地点即刻开始扎营,要在天黑前将营地建好。 直到最后一名士兵走到前面,宋楠才背着朱秀芙慢慢跟上,几名宫女被朱秀芙驱赶的远远的跟随,自始至终朱秀芙没离开宋楠的身子。宋楠浑身大汗淋漓,脊背和朱秀芙的胸接之处更是湿透了,随着行走的颠簸,宋楠觉得朱秀芙胸前双丸在身后研磨不休,让人口干舌燥,六神无主。 “宋楠,我重么?”朱秀芙将头埋在宋楠的脖子边吹着热气吃吃的道。 宋楠咬牙道:“一点都不重……公主身轻如燕。” “嘻嘻……那你怎么感觉很吃力的样子?” “臣生恐摔了公主,心里紧张所致。” 朱秀芙嘻嘻笑道:“不用怕,咱们慢慢走,走到天黑走到明天都成。” 宋楠道:“天黑了这山里可是有豺狼虎豹。” 朱秀芙道:“不怕,不是有你么?有你在我便不怕。” 宋楠无语,托着朱秀芙的屁股往上送了送道:“臣不能分心,公主不要跟臣说话了。” 朱秀芙哼了一声扭了几下身子,身后的凸点摩擦起来,宋楠头皮一阵发麻,咬牙挺住。 朱秀芙吃吃低笑,忽然伸嘴在宋楠的脖颈上亲吻,伸出舌头在宋楠的肌肤上缓缓的滑动,宋楠呻吟一声忙道:“公主殿下,别……别这样,臣的腿都软了。” 朱秀芙不答,舌头变本加厉的在宋楠的脖子上舔动,宋楠全身紧绷,下身一片火热,硬的如同金刚杵一般,朱秀芙的挑逗太过放浪,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宋楠的刺激更大,竟然可耻的硬了。 腿脚开始打颤,宋楠实在受不了了,又不敢大声呵斥引人注意,情急之下托着公主的手在公主的屁股上用力一捏,康宁公主闷哼一声差点叫出声来。 “宋楠……你……你好大胆子,竟敢捏……本宫的屁股。”康宁公主的声音腻的发甜。 “臣不得不这样,不然臣和公主便要滚下山坡了。”宋楠额头全是汗。 康宁公主喘息道:“你捏我,我便咬你。” 宋楠忙道:“公主殿下,别闹了好么?” 康宁不答,贝齿轻轻在宋楠的后颈上滑动,猛然一咬,疼的宋楠大叫一声,差点将康宁公主扔下山坡。 “怎么了怎么了?”宫女们慌忙围拢来。 “没事……崴了一脚,差点摔了。”宋楠有气无力的道。 众宫女太监同情的看着宋楠,心道:宋大人今日可真是受苦了,殿下一个时辰都没离开他的背,便是铁打的人也要腿软了。 朱秀芙吃吃的笑,宋楠低声怒道:“你再胡闹我便将你丢在地上,皇上怪罪下来我也认了。” 朱秀芙忙道:“好好,不咬你了,你喝水么?” 宋楠点点头,朱秀芙伸手在宋楠腰间取了水囊凑到宋楠嘴边,宋楠咕咚咚喝了几口喘了口气,一阵香风袭来,一方名贵的湘绣手帕又温柔的在宋楠脸上轻轻擦拭,宋楠是彻底的没辙了,这公主一会像个花痴一般的癫狂,一会又乖巧可爱,真是叫人吃她不消。 一阵清凉怡人的山风吹来,宋楠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朱秀芙也安稳了下来,将脸贴在宋楠的背上,不一会竟然轻轻哼起歌来。 “我事事村,他般般丑。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则为他丑心儿真,博得我村情儿厚。似这般丑眷属,村配偶,只除天上有。” 出乎意料之外,朱秀芙嗓音婉转唱的竟然非常好听,歌声随风飘荡,送入正德等人的耳中,正德含笑伫足道:“皇姐的歌声还是那么美,好多年没听皇姐唱歌了。” 刘瑾笑道:“公主今儿心情好像特别高兴,这曲儿唱的真是好听。”正德笑道:“皇姐在后宫跟太后看戏就喜欢学唱,这是蒙元留下来的小调,倒也有趣。” 刘瑾道:“唱的是个什么意思,奴婢倒是一点没听明白。” 正德呵呵笑道:“你自然不懂,你净身入宫,难懂男女之情。” 刘瑾神色黯然了下去,正德拍拍他的肩膀道:“小谨子,也不必伤感,人世间也非只有男女之情,你伺候朕十几年,咱们君臣之情也未必比不过这男女之情。” 刘瑾转悲为喜道:“是是,奴婢愿伺候皇上一辈子,男女之情如何比得过奴婢和皇上的君臣情意。” 正德微微而笑,低声道:“小谨子,看得出皇姐对宋楠似乎很有好感呢,你瞧着宋楠怎么样?” 刘瑾点头道:“奴婢不敢乱说,但公主殿下似乎真的对宋大人有些好感,宋楠嘛,自然是不错的。” 正德学着朱秀芙的曲调唱道:“似这般丑眷属,村配偶,只除天上有。” 刘瑾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还是想知道是什么意思。” 正德笑道:“说的是个傻大姐和丑汉子之间的对眼的事儿。” 刘瑾摆手道:“公主怎把自己比作傻大姐了,公主聪明伶俐花容月貌,那是世间少有的人物呢。” 正德哈哈笑道:“你也别拍马屁,朕看来,皇姐娇憨可爱倒真像是个不会隐瞒心思的傻大姐呢。” 刘瑾眨巴了眼不懂正德在说什么,不过正德开心,刘瑾心情自然也很好,况且刘瑾的心中已经有了个计划的雏形,当然是针对宋楠的,刘瑾巴不得康宁公主赖上宋楠,否则他的计划倒是没法进行了。 太阳西斜之时,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了营地,山谷中绿草如茵,平整开阔,生长的高树和灌木早已被宋楠命人砍伐干净,扎营的任务自然又落到了宋楠的身上,石文义等人对野外扎营可不太精明。 宋楠指挥众人伐了许多大树拼接起来形成地板,在此之上搭建起巨大的帐幕作为正德的居处,再同样搭建个面积稍小的在旁边,那是朱秀芙的帐幕,众人齐心协力将大帐搭好,铺上毡毯之后,正德和朱秀芙都极为满意。 接着便以正德的大帐为中心,开始搭建其他小帐篷,带刀官的帐幕围绕在正德的大帐周围,往外是刘瑾丘聚石文义等人的帐篷,中圈是锦衣卫大汉将军的守卫圈,再往外是宫女和无干人员的帐篷,最外边则是东厂的番子们和宋楠自己带来的人员,以及寨堡中跟来的洪畴等士兵的帐篷。 除了中间正德和公主的帐篷费功夫之外,其余的帐篷倒也快的很,只需撑起帐篷,在里边的草地上铺上毡毯和铺盖,便可入住了;但即便如此,太阳落山之后太色全黑之时,才算是张罗完毕。 草地上篝火熊熊燃起,军士们的饭食飘香,正德的大帐中也是灯火通明;心情高兴的正德命人摆了带来的酒食,召集随侍的头头脑脑欢聚一堂,刘瑾心思缜密,随行竟然带有乐师舞姬,烛影摇红丝竹声声,竟然将个荒山野岭的地方变成了人间乐土,正德连夸刘瑾能干,刘瑾暗得意四顾,心道:谁比我更会讨皇上欢心? 酒席宴上,为了缓解疲劳,宋楠喝了好几杯酒,醉眼朦胧中老是看见坐在正德身边的沐浴一新的朱秀芙拿一双美目大胆朝自己瞟,回想起路途上跟朱秀芙的一番纠缠,宋楠的心中萌动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强迫自己压制住不要失态。 一直闹到快二更天,想起明日还要早起狩猎,正德才不情不愿的宣布宴席散去;看着朱秀芙有上来拉着自己说话的意思,宋楠赶紧快步溜出帐幕,恨得朱秀芙跺脚娇嗔不已。 第二四七章 弱女子的复仇 ( )(感谢fishtank兄弟的一大堆月票和红包) 长途跋涉的劳累,加之爬了一下午的山路,众人都很疲倦,除了守夜巡逻的部分大汉将军和东厂随行的番子之外,其他人钻进帐篷便很快睡着了,营地里鼾声大作。 山中的夜晚清凉如水,夜虫唧唧鸣叫,水潭边也传来蛙声一片,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照的山谷中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三更时分,一个小小的身影偷偷的从营地边缘的帐篷中钻了出来,四顾之后,趁着一队巡逻士卒走过的间隙,如猫一般往营地中心而去,一路上脚步轻轻,几番和巡逻的士兵撞到都堪堪躲过,那人自己也吓得够呛,靠在一方帐幕的旁边微微喘气。 当一队锦衣卫巡视旗校穿过帐幕的暗影往远处走去之时,那人影迅速移动脚步来到稀稀落落的中圈帐篷前,眯着眼仔细的辨认着什么,终于她认准了一座还闪着烛光的帐篷,轻轻窜了过去,贴着帐篷侧耳听了听里边的动静,帐篷里传来黯哑的说话声。 “刘公公,皇上睡下了么?” 刘瑾打着阿欠懒懒的道:“睡了,皇上睡不着,咱家送了两名宫女进去,皇上玩的倦了便也安稳了。” “原来如此,小人伺候公公歇息。” 刘瑾道:“好,咱家也累的够呛,这宋楠选了这么一处所在,这不是折腾我们这些上了年纪之人么?简直太不像话。睡了睡了,你收拾好之后便回去歇息,莫来滋扰咱家,明日一早记得叫醒我,他娘的,明日还要折腾一天,真是够呛。” 刘瑾打着阿欠,接着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服之声,过了一会,烛火吹熄,一名小太监从帐篷里出来,伸了个懒腰捶着背往西边的一片小帐篷走去。 暗影里,那人影一动不动,待小太监的脚步走远,帐篷里也传来刘瑾的呼呼的打鼾之声,又侧耳听着周围没有动静,这才轻轻的站起身来,姿势怪异的从黑色的披风内取出一个罩着黑布的四方物事来。 虽然罩着黑布,但隐约可听见那四方物事内传来轻微的奇怪声响声音,听起来让人心头不适。 那娇小的人影侧过脸来,一束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此人正是随宋楠一起随驾而来的戴素儿。 月光下,戴素儿容颜白如霜雪,神色紧张之极,但见她轻轻的掀开帐篷的一角,将黑布罩着的一只四方物事轻轻往帐篷里塞,闭上双目口中轻声默念:老天保佑我戴素儿大仇得报,叫这些毒虫咬死那奸人。 猛然间戴素儿一咬牙,伸手揭开四方物事上黑布罩,登时十余只纠缠在一起正剧烈蠕动的毒蛇吐着蛇信发出骇人的咻咻之声在笼子里昂头乱摆;戴素儿伸手抓住上方的笼闸把手便要拔出笼闸,那开口处正对着掀开的帐篷角,这一拔开,毒蛇便会尽数进入刘瑾的帐篷中。 然而,就在戴素儿拔动笼门之时,猛然间身边风声骤起,一个黑影从侧面飞扑而出,戴素儿一惊,嘴巴被那人堵上,身子被那人抱在怀里急速翻滚了数遭滚到一丛野草之后。 戴素儿心头大骇,欲要挣扎,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低喝道:“噤声。” 与此同时,暗影中三名鬼魅一般的身影现身出来,那是三名俄冠长衣的东厂番役,这三人警惕的在四下扫视,半晌后一人轻声道:“朱大哥,刚才你听到动静了么?” 一名番子低声道:“听到了,不知是何种声响,有些诡异,这会又全然听不见了。” 另一人道:“兴许是草地上虫子的声响,这地方是荒山野岭,山上还有野兽的嘶鸣之声,两位兄弟不必大惊小怪。” 三人又左看右看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的退入阴影之中。 戴素儿吓得心头狂跳,过了好一会儿,身后的宋楠才放开捂着她嘴巴的手,戴素儿回头看时,见宋楠脸色铁青,眉头紧锁。 戴素儿心中有愧,低声道:“我……” 宋楠冷面摆摆手,伸手拉着戴素儿便走,戴素儿欲待挣扎,手腕却被宋楠如铁箍般紧紧的攥着,攥的生疼。 戴素儿瞥见宋楠手中提着的物事,百忙之中宋楠还没忘记将那一笼毒蛇拎走,自己一番计划尽数化为泡影。 宋楠拉着戴素儿迅速回到自己的帐幕内,将戴素儿往地上的铺盖上一甩,戴素儿扑地摔倒在绵软的铺上;宋楠回转身来扬手将一笼毒蛇丢入左近的篝火之中,片刻之后被烧成一摊灰烬。 戴素儿垂着头歪坐在地铺上,黑布包裹着的头发披落下来,眼神绝望的盯着外边的篝火;宋楠冷冷开口道:“这便是你处心积虑要跟随我随驾皇上的目的?” 戴素儿闭目道:“你都知道了,奴家也没什么好说的,终究逃不过你的眼睛。” 宋楠道:“既知逃不过我的眼睛,何必行此愚蠢之事。” 戴素儿胸脯起伏道:“因为我别无办法,奴家要替父报仇,奴家一个弱女子无人可依靠,只能殊死一搏。” 宋楠冷声道:“你报父仇便可置我宋楠全家性命于不顾?我好心救你出来你便是这般回报于我?我宋家上下对你如何?何曾有人对你刻薄过?” 戴素儿咬牙道:“奴家并不想害你们,刚才你若不阻拦,奴家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毒蛇送入那奸贼帐中,明日一早那奸贼便是个死人。” 宋楠冷笑连声低喝道:“愚蠢,神不知鬼不觉?那为何我却知晓?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刚才我若去迟半步,你便要被抓个正着,慢说是毒蛇咬不死人,连我宋楠和相干人等尽数要受你牵连送命。” 戴素儿默然不语,回想刚才的情形确实够惊险,毫厘之差便被那三名番子抓住了。 “刘瑾身边有十名东厂番役暗中护卫,均是武功高强之人,你能挨到他的帐篷边上便已经是走运了,迟得一步你便万劫不复;再说即便你得手了又当如何?你露出的破绽太多照样逃不掉。从你昨晚向守卫寨堡的洪畴讨要毒蛇的举动开始,便已经留下了查案的线索;洪畴是什么人?我们和他相识仅半日,你知道他是谁么?你了解他的为人么?蠢不可及。” 戴素儿脸如火烧,一切都在宋楠掌握之下,自己还以为做的绝密,真是掩耳盗铃之举。 “洪畴一转身便告诉了我,一旦刘瑾被毒蛇咬中,死活倒是其次,必会大肆严查,洪畴也会怀疑是你所为,你自己不要命便罢了,还要害的我和宋府全家陪你去死,你是何居心。”宋楠低声怒斥。 戴素儿眼泪奔涌,扑在铺上呜咽起来,轻声叫道:“父仇不报,奴家如何苟活于世?我也是没有办法,奴家一想到爹爹惨死,母亲自尽,好好的一个家顷刻间颠覆如尘,便彻夜不能安眠;奴家无意连累公子一家,奴家只是要报父仇罢了。” 宋楠平缓一下情绪缓缓坐在地上,轻声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行险为何不跟我商量;难道你压根就没把我宋楠当成是朋友么?你还是认为你父之死与我有关?” 戴素儿抹了眼泪道:“奴家问过你,可你说不会帮我,奴家有什么法子。” 宋楠道:“凡事都要讲策略,为了杀一人连累全家老小亲朋好友,你觉得这划得来么?我拒绝你是因为你把此事当成一笔交易,你侮辱我宋楠也侮辱了你自己,我绝不会接受你的交易。” 戴素儿忽然爬过来抱着宋楠道:“宋公子,替奴家报了父仇,奴家这辈子做牛做马的伺候您,奴家求你帮帮我。” 宋楠看着戴素儿梨花带雨的姣美面容,伸手抚着她瀑布般的长发开口道:“你很聪明,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便想以此来打动我;但你还不够了解我宋楠,我可以答应你替你报仇,但我决不能容忍你用这种方式来诱惑我。” 戴素儿脸上表情凄美动人心魄,宋楠强迫自己不去看她,轻声道:“戴小姐,我知道你对我并无爱意,我也不会强迫一个不喜欢我的人来喜欢我;我帮你不是为了能得到你,而是为了我自己,甚或说是为了正义而为。今日我警告你最后一次,如果你再私自行动,危及我宋府上下的安危,休怪我宋楠对你无情。今后我依旧待你以礼,你也可安稳的在我宋府生活,我会寻找机会替你脱了奴籍放你离去,到时候你爱如何便如何,和我宋楠无干。” 宋楠站起身来,戴素儿轻呼一声伸手抱住宋楠的小腿不放,宋楠狠一狠心挣脱开来,阔步出了帐篷。 呼的一声帘幕垂下,遮住外边的篝火和月光,将戴素儿凄美的面容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二四八章 狩猎 ( )(感谢阿嘘的月票)第二四八章 对于戴素儿的异常举动宋楠其实早就留了心眼,戴素儿入宋府之后前后数月转变的极不自然,宋楠已经尽力去让戴素儿消除伤痛,但戴素儿白日里的笑颜和夜间呜咽的洞箫之声形成极大的反差,宋楠每听到那悲切的洞箫之声,都明白戴素儿并不善于平复伤痛。 平日的接触中,戴素儿的一言一行都透露出一种精心的算计,她会隐晦的试探自己的心思,也懂得利用自己对她的好感,在出城春游的那一回,戴素儿终于提出了要自己帮他报仇,并以身相许的交易。这更让宋楠觉得痛心,一个淡雅如仙的女子也会因仇恨的驱使不顾一切,这让宋楠难以接受。 宋楠明白自己也许会和刘瑾有生死相博的一日,但宋楠绝不愿意戴素儿利用自己对他的好感将这件事转化为裸的交易,戴素儿确实很美,也符合宋楠心中完美情人的标准,然而,这一切若是成了交易,宋楠立刻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换个角度来说,虽然能理解戴素儿为父报仇的心情,但和刘瑾斗可不是过家家,刘瑾如今的势力可不是自己能够与之抗衡的,宋楠不得不考虑自身以及宋府中人的安危,因为他知道,一旦正面对抗,刘瑾绝不会手下留情。 谋定而后动,寻找最佳的时机才是正确的方法。 戴素儿种种的可疑在宋楠心中扎了根,以至于戴素儿突然提出要跟随自己出来的时候,宋楠便对戴素儿留了心眼;很明显这个官家小姐并不如她自己所言的那样能干,而跟随宋楠出门的人选还有很多,例如宋府的小萍儿、李小妹,乃至戴素儿的贴身丫鬟婉儿都可以跟着伺候,完全不需要戴素儿亲自出马。 宋楠同意戴素儿跟自己出来,很想以此证明自己对戴素儿的怀疑是错误的,宋楠更愿意相信是戴素儿心甘情愿的要跟来伺候自己,甚至于宋楠心里的小邪恶还有些期盼能在这种旅途中和戴素儿沟通真心,能发生些什么。 然而,当戴素儿向洪畴提出那奇怪的要求之后,宋楠所有的美好期望化为泡影,戴素儿并不会因为自己对她的宽容便放弃愚蠢的行为。 失落之余,宋楠也对戴素儿逐渐死了心,虽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但宋楠也不得不告诫自己,自己可不是什么天神下凡,虎躯一震便可让戴素儿对自己倾心爱慕,而宋府上下的安危从来都是宋楠心中的重中之重,便是十个戴素儿也不能让宋楠昏了头去拿自己和身边人的性命去冒险,所以宋楠毫不犹豫的阻止了她,也直接跟她摊了底牌。 虽然如此,宋楠却无一丝丝的释然,出了帐篷之后,山野清新的空气虽让宋楠心头郁结稍舒,但戴素儿凄美痛苦的面容却深深的印在脑中,挥之不去。 宋楠很无语,戴素儿是自己来到这时代为止第一个强烈渴望要得到的女子,比当初对叶芳姑的爱慕更为强烈,只可惜得到的竟然是如此的结果。 …… 鸟儿响亮的声音将皇家营地唤醒,晨雾中,几缕金黄的阳光穿过林间缝隙洒在营地里,营地中早已一片沸腾之声。 正德已经用了早膳,昨夜的癫狂并未抽去他多少精力,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一觉睡醒又是生龙活虎;太监宫女们伺候着正德穿上盔甲,黄金甲红缨盔,薄底快靴,镶着珠宝的快刀,裹着兽皮的长弓;这一套装备上身,顿时惹来一片喝彩之声。 正德本就相貌不俗,身段也不矮,武备打扮之后更是显得精神奕奕顾盼自雄。 “皇上真是天神下凡一般,奴婢看着皇上心肝儿都发颤,看皇上这精神头,今儿保不齐要猎只斑斓猛虎了。”刘瑾挑着大指咂嘴。 正德哈哈笑道:“大伙儿都准备好了么?咱们要出发了。” 刘瑾使了个眼色,石文义高声大呼道:“宋楠何在?” 宋楠全副武装的从帐外进来,正德笑着问道:“宋楠,朕这一身装束如何?” 宋楠道:“皇上英武逼人,臣看着都眼晕。” 正德哈哈笑道:“朕瞧你这一身也不错,来,朕赐你一柄长弓,待会咱们比试比试谁射的野物多。” 刘瑾忙道:“那还用比么?自然是皇上多了。” 宋楠笑道:“正是。” 正德呵呵笑道:“出发,朕等不及了。” 宋楠拱手遵命,转身刚要出大帐,只见眼前一花,朱秀芙一身戎装掀开帘子进来了,也不知道从那儿弄来了一副甲胄,倒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甲胄紧紧的裹在朱秀芙饱满玲珑的身上,看着教人几乎喷血。 “宋楠,我这身甲胄如何?”朱秀芙笑盈盈的问道。 宋楠不敢直视,低头道:“挺好,一样的英气逼人,臣先去整队。” 朱秀芙冲宋楠的背影叫道:“宋楠,待会你要保护我。” 宋楠身子抖了一下,赶紧快步离去,康宁公主对自己说话的语气越来越不加掩饰,照这样下去,正德等人除非是瞎了聋了,否则必会看出来朱秀芙对自己有别样的情意,那可大大的不妙。 队伍浩浩荡荡从山谷右侧的山坡往东面的小山爬上去,二百多名士兵跟随正德等人一起的只有二十余人,其余的人手被宋楠安排从两侧包抄,他们的职责是驱赶两侧山林中的猎物往中间聚集,好便于让正德这边能看见射杀。 悠长的吆喝声在山谷间回荡,百余步便有一名侍卫站立在林间,手中拿着枝条扑打,发出巨大的声响,口中还发出呼喝之声。 小山上的林间野物被惊动了,不断有斑斓的山鸡冲上树梢笨重的飞来飞去,经过近两个时辰的两面驱赶,中间条形区域的猎物逐渐密集起来,沿着山坡往上爬的正德等人很快便看见了猎物的踪迹。 一只公鹿警惕的出现在林间的空地上,四下里紧张的张望,猛然间倏地一声,一只羽箭从林间飞了过来,狠狠的扎在公鹿的脖颈处,那公路哀鸣数声蹦跳着想逃走,但却歪斜着身子轰然摔倒,于此同时林间传来一片赞叹之声。 “皇上,好箭法,这一箭当真惊天地泣鬼神,李广在世也恐自愧不如啊。”刘瑾和丘聚以及几名随行之人谀词如潮。 正德哈哈笑道:“拖过来,这可是朕的第一个猎物,按照规矩,要挖了心脏出来吃掉。” 丘聚飞步过去,带着两名番子将公鹿的尸体拖过来,正德亲自擎出匕首开膛破肚,将一颗巨大的还在微微颤动的心脏割了出来,正德将鹿心切了一片片的笑道:“每人一片,分享朕的猎物。” 说罢当心取了一块纳入口中嚼的咯吱咯吱响;众人也赶忙各取一片,谢恩之后将温热的肉片吞下。 朱秀芙一阵干呕,盯着送到面前的血糊糊的鹿心无法张口,正德道:“皇姐,必须要吃哦,不吃可不成。” 朱秀芙秀美微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就是没法送进口中;刘瑾笑道:“殿下,不如叫宋楠替殿下吃了也是一样的。” 正德一愣,旋即笑道:“也可,宋楠代你吃了这块。” 宋楠愕然道:“为什么是我?” 刘瑾道:“宋大人就别推辞啦,要不让公主自己选选看。” 朱秀芙捂嘴偷笑,手指伸出像只带着磁铁的指南针,转了一圈之后最终还是落在了宋楠的鼻尖上。 宋楠恨不得一巴掌扇上去,只得无奈的将那血糊糊的鹿心塞进口中,三嚼两嚼吞了下去,香风袭来,却是朱秀芙又温柔可人的递上了丝巾让宋楠擦嘴。 宋楠岂敢接丝巾,抓了一把树叶在嘴巴上胡乱一擦便算完事。 正德道:“出师大捷,现在咱们可要比试了,宋楠,朕说好了和你比谁射的多,你可准备好了。” 宋楠忙道:“不用比,臣一定比不过皇上。” 正德也知道臣子们没一个敢和自己比的,当下有些索然,朱秀芙叫道:“皇上,我和你比试。” 正德摇头道:“跟你个女子比什么?胜之不武。” 刘瑾附耳上去在正德耳边嘀咕几句,正德眼光一亮道:“宋楠,你帮着皇姐跟朕比,记住,可不要故意让朕赢,皇姐可不好惹,要是被她看出来你故意射不中,恐你有苦头吃了。” 朱秀芙心情大悦,叫道:“就该这么比,宋楠,胜过皇兄本宫有赏。” 宋楠皱着眉头,心中有些混乱,明显这是刘瑾的主意,故意要将自己和朱秀芙绑在一起,这阉狗难道是嗅到了什么味道?亦或者是有什么阴谋不成?按理说即便看出朱秀芙对自己有好感也该百般阻挠才是,自己成了皇帝的亲戚于他刘瑾有什么好?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思量间,朱秀芙已经招手叫宋楠了。 “皇上,我和宋楠走南边,你们走北边,不然待会见到猎物大家都射中了算谁的?” “哈哈哈,皇姐说的有理,便听你的,刘瑾跟朕往北边走,让他们往南,不过皇姐你可要有心理准备,朕一定会赢的。” 第二四九章 遇险 ( )第二四九章 宋楠打了精神跟着朱秀芙往南边的密林走,宋楠是毫无兴致,脑子里还在想着刘瑾的企图是什么,朱秀芙却是毫不掩饰她的雀跃,待走到听不到人声的僻静所在,朱秀芙停了脚步,宋楠闷着头一下子撞到朱秀芙的身上。 朱秀芙哎呦一声轻叫,宋楠回过神来,赶紧告罪。 “你在想什么?跟我单独在一起开心么?”朱秀芙揉着被宋楠撞痛的屁股笑道。 宋楠皱眉道:“公主,赶紧寻找猎物,你不想赢了皇上?” 朱秀芙双手搭上宋楠的肩头盯着宋楠,鼻尖上沁出一层细细的香汗,道:“谁要赢他,他要赢便赢好了。” 宋楠躲避朱秀芙大胆的目光道:“那你还要比试?” 朱秀芙低声道:“那是因为能和你单独在一起啊,傻瓜。” 宋楠皱眉道:“公主别闹,叫人看见了臣可要被碎尸万段了。” 朱秀芙吃的一笑道:“瞧你吓的,你还不知道,昨晚我偷偷求皇上一件事,你想知道么。” 宋楠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好像听到了野物的声响。” 朱秀芙撅着嘴道:“管它什么野物,宋楠,抱我。我跟你说件事。” 宋楠头皮发麻,朱秀芙的身子腻在自己怀里,鼻端传来她呼吸的香气,在这静谧的林中孤男寡女的独处,心头升起异样的感觉。 朱秀芙紧紧抱着宋楠的头颈,两人的甲胄摩擦挤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宋楠踉跄着靠在树上,满头大汗的道:“公主,饶了我。” 朱秀芙轻笑道:“我知道你是怕被皇上砍了头,但要是你当了我的驸马,不就不用害怕了么?我告诉你呀,昨天我跟皇上求的便是这件事,皇上说呀,要问问你的意思,若你同意了,皇上便会赐婚下来,那样……你便是我的驸马啦。” 宋楠惊得五雷轰顶,嗓音都变了,忙道:“什么,你居然……” “哎呀,人家知道你想什么,你们男儿不就是怕当了驸马便不能当官了么?皇上说了,祖上的规矩早就该改了,皇上说,若你当驸马同样让你当官,你不用担心。” 宋楠额上汗珠汩汩而下,心中惊恐不已,朱秀芙竟然已经跟正德说了此事,这可真是棘手了,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当这个驸马的,否则将小郡主置于何地? 宋楠定定神道:“公主,臣一介布衣出身,家道低微,恐高攀不上;承蒙公主错爱,这件事恐不能答应。” 朱秀芙点着宋楠的鼻子道:“这算什么,家世什么的我压根不关心,我只喜欢你这个人。” 宋楠哀叹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喉头蠕动艰难的将下一句‘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么。’强行咽下。 朱秀芙双目深注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见不到你便想的心慌,吃饭也吃不下,睡觉也睡不着。” 宋楠吸了口气,脑子里迅速的转动,寻找解决之道,在这时候可不能激怒朱秀芙,如今随驾在外,如果惹得朱秀芙恼羞成怒大吵大闹,刘瑾说不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对付自己,只需在正德面前渲染上几句坏话,即便正德不杀了自己,也会对自己的印象大为改观;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稳住公主,待回京之后再去和国公府商议,也许可以立刻娶了小郡主,赶在皇上赐婚之前将此事平息。 “你在想什么?”朱秀芙撒娇道。 宋楠抹了把汗道:“公主殿下的深情,臣甚为感激;但现在可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皇上在外巡视,我等要全力保证皇上的安危,不想以此事来分心;公主切不可在皇上面前多提此事,否则引来他人闲言碎语,对公主和微臣都不利。” 朱秀芙道:“那有什么不利的,皇上一宣布,谁敢多嘴?” 宋楠啧嘴道:“你不懂,很多事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总之你听我的好么?待回京之后再说,巡游路上不宜谈及此事。” 朱秀芙想了想道:“好,我听你的。从今天起,我全听你的。” 宋楠心头有些感动,朱秀芙其实并不让自己讨厌,虽然有些腻人,但身上有一种傻大姐般的娇憨气质,对自己也是毫不掩饰的喜欢,对这样一个女子,宋楠不能违心的说讨厌她,只是确实不能招惹她罢了。 “多谢你的体谅,咱们走,皇上恐怕已经收获颇丰了。”宋楠拍拍朱秀芙的背道。 “不成,你……你需……亲我一下。”朱秀芙扭着身子道。 宋楠无语,面对娇憨貌美的公主的请求,面对那对半开半合喷着香气的嘴唇,这个要求实难拒绝,虽知这一吻之下带着诸多的虚情假意,也给了朱秀芙更多的错觉,但为了眼前的情势,也不得不为之了。 宋楠俯下脸来擒住朱秀芙的双唇,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便要松开,但朱秀芙双臂抱得紧紧的,吐出舌头来往宋楠的嘴巴里钻,宋楠暗叹一声,伸手搂住朱秀芙的身子,张口吸住香糯的雀舌,两人颠来倒去蜜吻不休,直吻得朱秀芙舌根发麻,这才轻轻推了推宋楠的胸膛,宋楠清醒过来,赶紧松口。 朱秀芙喘息着靠在宋楠的胸口上,脸上红红的似在回味;宋楠伸手抚摸她的脸蛋,心中充满愧疚之意。 良久之后,朱秀芙仰头刚要说话,却见宋楠全神贯注的看着不远处,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朱秀芙转头看去,只见一只黑色的半大山猪正瞪眼看着两人,鼻中发出哼哼之声。 宋楠伸手抄过弓箭来,朱秀芙轻声道:“我要射。” 宋楠将弓箭交给朱秀芙,朱秀芙憋红了脸也拉不开弓箭,面前的野猪忽然一声尖叫竟然朝两人扑了过来,宋楠情急之下一把将朱秀芙搂在怀里,手把手的拉开弓箭,只听嗡然一声弓响,箭支急若流星正中野猪的眼睛直灌入脑,那野猪轰隆一声倒不远处,四蹄空刨不一会便无声无息了。 朱秀芙大叫道:“中了,中了。”飞快的跑了过去,宋楠微笑跟上,这半大的野猪好对付,若是一只成年山猪那可麻烦了,山猪的攻击性很强,自己后世在丛林探险之时最怕遇见的不是狮虎豹之类,反倒是山猪,这玩意没脑子,喜欢主动进攻,像头小火车一般。 两人留下记号,等会让人来取猎物,一路往南边绕了个大弯,却再也没猎到大型的猎物,只是射杀了几只野山兔和野山鸡,朱秀芙居然也射到了一只山鸡,高兴的大呼小叫兴奋不已。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两人便转而往北走想和正德等人会合,一路上找猎物倒是其次,走不几步朱秀芙便要腻着索吻,宋楠也没办法,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后面的便也顺理成章了,但公主有命,宋楠定然满足,把个朱秀芙幸福的要死,接吻的技术也渐渐娴熟起来。 在一棵大树下,两人正抱着狂啃不休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人声,宋楠赶紧松手,侧耳听去,却听到一片惊叫之声,似乎夹杂着低沉的闷吼声。 宋楠一愣,赶紧拉着朱秀芙往声音的方向赶,北面不远处的林间,正德和刘瑾等人正惊慌失措的盯着不远处一只人立而起,举着生着半寸长利爪的巨掌嘶吼的熊瞎子,那熊身上零星插着几只箭支,但显然没有伤到要害,黑熊已经被激怒了,随侍的十多名卫士射光了箭筒中的箭也无济于事,射的不巧压根穿不透厚厚的皮毛。 “皇上,快上树躲避。”刘瑾脸色发白,声音也越发的尖利。 正德舔着嘴唇道:“朕……朕不上树,取兵刃杀了它。” 刘瑾高叫道:“你们还不快拦住它,快啊,快啊。” 随侍的是两名带刀官和十多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和番子,闻言举着兵刃挡在黑熊蹒跚而来的路上,那黑熊狂吼上前,几名侍卫同时挥刀劈砍,那黑熊一个巴掌扇来,登时将四五把兵刃挥的飞出老远,兵刃斩伤了黑熊的手掌,但却让它更加的暴怒,露出长长的獠牙猛扑而上,只一挥掌,一名番子便被挥出丈许开外,从胸到腹开了个大口子,眼见是不活了。 “皇上,上树躲避。”两名带刀官高声叫喊,挥着兵刃迎上去。这时候正德也知道了凶险,赶紧往一棵大树上爬,但全身的甲胄完全爬不上滑溜溜长着青苔的大树,刘瑾等人在下边扛着往上顶,但正德爬了半截却又刺溜了下来。 两名带刀官身有武功,辗转腾挪在黑熊身上弄出了许多伤口,但却无法阻止黑熊的脚步,只一个分神,一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又被拍飞,这回半只胳膊都被撕裂了,痛的高声大叫。 “护驾护驾,快带着皇上走。”有人高声叫着。 刘瑾腿都软了,看着黑熊一步步的冲来,别说扶正德逃跑了,连步子都迈不动了;那黑熊一步步逼近,站在地上俯视着呆呆而立的正德和面前几人,猛然一声大吼,抬脚冲向正德。 正德脸色发青,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左近的侍卫悍不畏死的冲上前来阻挡,那黑熊却不知为何就盯着正德,直愣愣的朝正德扑去。 众人回天无力均心头透凉:皇上完了。 第二五零章 建功 ( )第二五零章 熊瞎子张牙舞爪身上带着十几处伤痕直奔正德而去,正德脸色煞白,呆呆站在原地,手中镶满宝石的宝剑也早已把握不住掉落地上,整个人已经吓傻了。 黑熊到了咫尺之遥,扬起蒲扇般的熊爪兜头向正德白嫩的脸上扇过去,众人惊呼出声个个闭眼不忍再看,熊爪锋利如刀,一爪下去任你皮糙肉厚也要被开肠破肚,更何况是细皮嫩肉的皇上,这一爪子足以将皇上万乘之尊的脑袋拍个稀巴烂。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从侧面飞扑而出,巨大的冲击力将正德的身体撞得连滚数圈,正德摔得七晕八素,爬起身来,身前站着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拦在自己和黑熊之间。 “宋楠!”正德喜极惊呼。 “臣救驾来迟,适才不得已冒犯皇上,还望恕罪。”宋楠双目盯着黑熊头也不回的道:“刘公公,你打算就瘫在哪里看戏么?还不赶紧扶了皇上快走!” 刘瑾如梦初醒,赶紧挣扎起身,指挥着惊魂未定的几名太监上前扶起正德;康宁公主从侧面飞奔出来惊叫道:“皇上,你没事。” 正德不答,冲着宋楠叫道:“宋楠要小心,这熊瞎子着实厉害,刀剑均不能透其身。” 宋楠舔着嘴唇道:“臣知道,皇上快走。” 正德连滚带爬的被扶起来往远处逃去,惊魂之际不忘回头去看,只见那熊瞎子发出低沉的咆哮,正凶猛的冲向宋楠,来到宋楠面前,人立而起高高扬起熊爪,半尺长的爪子闪着乌黑的光晕,让人不敢直视。 正德心里懊悔不已,他知道宋楠算是完了,为了救了自己一命宋楠只能搭上他自己的命了,虽然臣子死命相救是理所应当,但正德绝不愿看到这一幕。 然而正德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宋楠送命,心中暗道:宋楠,你对朕的忠心今日朕已经全部知道了,你死之后,朕会好生的赏赐赡养你的家人,追加你的官职,朕会隆重的将你下葬,亲自拜祭于你…… “宋楠……”康宁公主突然转身挣脱身边太监的拉扯往回跑去。 “皇姐快回来。”正德惊叫道。 “公主殿下,危险。”刘瑾等也惊呼道。 “轰!”…… 巨大的轰鸣声响起,震的众人耳鼓嗡嗡作响,一团烟雾升腾起来,笼罩住宋楠和熊瞎子的立足之处,刺鼻的火药味充斥耳鼻,众人目瞪口呆的盯着烟雾之处,却看不清里边的状况,只听到野兽巨大的嘶吼之声。 康宁公主一头扎进烟雾里,紧接着宋楠的声音传来:“公主,你怎么来了,快走。” 康宁的惊叫之声忽然响起,‘轰隆’又是一声巨响,巨响之后天地间瞬间寂静,野兽的嘶吼声没了,林子里噪杂的鸟鸣之声也没了,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瞪着那团青烟升腾之处。 青烟慢慢的飘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影渐渐显露出来,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宋楠站在原地,身后的康宁公主紧紧搂着宋楠的腰身,将头脸缩在宋楠的身后;宋楠的面前倒着像小山一般的一堆黑乎乎的皮毛,便是那只凶猛的熊瞎子。 众人猛然发出欢呼之声,虽然不相信,但很显然这只巨熊是死在了宋楠的手里,这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十几名卫士都没有制服这只巨大无比的黑熊,宋楠竟然将之击杀,简直是奇迹。 刘瑾战战兢兢的高声叫道:“宋楠,那野兽死了么?” 宋楠在薄烟中挥一挥手叫道:“皇上,安全了,过来瞧瞧这大家伙。” 正德大喜过望,带着众人围拢上去,七八名侍卫齐心协力将趴在地上的黑熊翻了个身,只见黑熊口鼻之间有着无数的黑洞,粘稠的血液从黑洞中汩汩而出,地上流了老大一滩。 众侍卫翻看着黑熊的獠牙和利爪,均发出惊叹之声,这等巨熊怕是活了几十年了,长逾六七尺,腰粗的像是大车轮,身上的毛发浓密,摸上去都根根刺手。 正德脸上的煞白还未退去,咂舌道:“你……你是如何杀了它的?” “是啊,宋大人是怎么做到的?”众人也同样的好奇,盯着宋楠等他回答。 宋楠从腰间拔出改造过的短柄燧发双筒霰弹枪,提在手上挽了个潇洒的圆圈道:“便是这玩意。” 正德恍然扶额道:“这是什么?好像是火铳,朕怎么没见过?” 宋楠笑道:“这是臣没事琢磨出来的改进的火铳。” 刘瑾沉声道:“宋大人,火器岂能私人改装使用?未经许可你怎可私携火器?” 宋楠哈哈笑道:“刘公公,我身为大明朝武官,琢磨火器兵刃有何不可?我也是为了我大明威武之师的武备着想呢。” 刘瑾道:“那你为何不献给朝廷,却私自携带?” 宋楠道:“并未完全制作成功而已,这玩意虽威力大,但却有炸膛的危险,好几次险些送了我的性命,我岂敢呈给朝廷使用?若非适才情况紧急,我也不敢冒险呢。” 正德哈哈笑道:“你也算是福大命大了,这火器倒也厉害,连刀枪不入的皮毛也轰的进去,若是能解决炸膛的问题,可谓是神器了。” 宋楠笑道:“是啊,托皇上鸿福,刚才居然没有炸膛,否则臣不被这熊瞎子给开肠破肚也要被这火铳炸的体无完肤了;我想定是天佑我大明天子福泽微臣所致,所以这熊瞎子其实不是臣杀的,而是皇上之功。” 众人齐翻白眼,心道:这马屁拍的够裸。 正德笑道:“朕岂能攫你之功,这熊瞎子嘛,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你我君臣其心击杀的罢了。” 众人又是一阵白眼翻过,心道:皇上也够无耻的,齐心协力击杀?你何曾碰到这熊瞎子的一根毛? 宋楠笑道:“那便沾皇上的光,也分些功劳了,皇上,这山林中不知还有什么凶猛之物,虽然皇上是不怕的,但咱们也不能赶尽杀绝,我看天色过午,咱们下山回营地歇息如何?” 正德也早就不想继续下去了,闻言道:“也好,朕觉得能猎杀如此猛物也算是满载而归了,来人,抬了猎物下山,咱们今儿便吃烤熊肉,瞧瞧味道如何。” 众人连忙行动,刚才一番恶斗,三名侍卫被大黑熊拍死,死状甚惨;另有五六人受了伤,但被狗熊的熊爪带到一丁点皮肉,便如利刃劈豆腐一般被划开巨大的伤口;虽然黑熊被干掉了,但众人心有余悸,谁也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号角响起,山林间的其他人手也纷纷撤回山谷中,当看到黑熊硕大的尸首,以及死伤的几名侍卫的惨状之时,众人都倒吸了几口凉气,庆幸自己没遇到这怪物。 众人浑身脏兮兮的,山林中密不透风热的浑身湿透,宋楠去山谷中的水潭舒舒服服的洗了个凉水澡,回到帐篷中换了衣服坐在阳光下晒干头发。 戴素儿低垂着头拿着木梳子和毛巾站在一旁不语,宋楠叹了口气道:“有劳了。” 戴素儿这才无声上前,擦干宋楠的头发,拿梳子帮宋楠梳头打理发髻,宋楠眯着眼享受戴素儿纤柔的手指在头脸上的摩挲,心中兀自回想刚才的危险情形,刚才自己在熊瞎子的脸上放了一枪,本以为熊瞎子必死,谁料想朱秀芙冲进来之后,那熊瞎子忽然又起身来,幸而是双管火铳,还有第二发霰弹,那恶熊又张大嘴巴,宋楠便对着它的嘴巴里开了一枪,这才结果了那恶熊。 说实话,宋楠也吓得要命,若非为了救正德性命,宋楠是绝不会面对恶熊的,后世探险的经验告诉自己,熊是最惹不得的动物之一,这家伙极度的凶残狂暴,脾气暴躁;一旦侵入它所认为的领地,它会一直追到你死去,爬上了树也无济于事,它会爬树,而且会三两下便轻易的将树干扯断,让你死于利爪之下。 双筒火铳也暴露了,嗅觉敏锐的刘瑾很快便对自己发难,自己虽以炸膛来搪塞过去,但这毕竟是不合规矩的行为。 兵部武库司才是正儿八经的兵器研发管理部门,火器这等昂贵的兵器也有明文规定,外地卫所和京营可配备少量火器,京中大量配备的便只有神机营;其余像锦衣卫和东厂之类只负责侦缉刺探之类的部门根本就没有配备火器的职权,更别说私自研发火器了;正德是没有回过味来,若是事后明白过来,恐怕还要来查询此事。 不过宋楠只是担心刘瑾抓着不放,正德那里自己倒可以辩解过去,宋楠早已有了一套说辞,毕竟双筒火铳要想装备北镇抚司提高自己手中的实力,还需要正德的首肯,也需要朝廷的拨款才能大量生产,这一点宋楠早就开始考虑了。 不过宋楠现在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于是伸手召来一名亲卫吩咐道:“去将马水口寨堡的守卫小旗官洪畴叫来。” 身后摆弄自己头发的戴素儿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宋楠轻声道:“不是关于你的事,你的那件事从昨夜之后便已经揭过了。” 戴素儿低声道:“多谢公子宽宏大量。” 第二五一章 强势 ( )(感谢休闲浪人、阿松桑、晴空碧玺三位的月票)第二五一章 洪畴满头大汗的赶了过来,见到宋楠便噗通跪下磕头,口中低呼道:“宋大人恕罪,宋大人恕罪。” 宋楠皱眉道:“你说这山上没有猛兽,为何今日竟然冒出了个这么厉害的黑熊?” 洪畴嗫嚅道:“大人,卑职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卑职在此驻扎多日也没见过这头熊瞎子。” 宋楠喝道:“我也不跟你啰嗦,此事你要负责,稍后自有发落。” 洪畴连连磕头求饶,宋楠道:“告诉我,你到底处于何等居心?” 洪畴瘫在地上叹息道:“卑职实话实说了,这山上有什么样的猛兽我确实不太清楚,但皇上好不容易来一趟,卑职自然想让皇上在此停留,卑职也好有机会……伺候皇上;却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宋楠抬脚便要踹他,洪畴不敢躲开,耸着肩等待宋楠的飞脚,宋楠叹了一声道:“你简直糊涂透顶,你为了能有机会接近皇上竟然欺骗于我,今天皇上差点被那猛兽送了性命,若皇上有不测,我等随驾之人包括你这个蠢货都要被诛九族,蠢不可及。” 洪畴面如土色不敢接话,宋楠道:“今日且将你的罪过寄下,回头再跟你算账,若此事有所牵连,你第一个逃不了干系。” 洪畴连连磕头告罪,宋楠皱眉道:“滚。” 洪畴磕了头连滚带爬的走了。 宋楠叹息一声闭目不语,戴素儿替他梳好发髻,伸出纤长的手指在宋楠的额头上轻轻搓揉,宋楠一跃而起,迈步往营中心走去;戴素儿呆呆的悬着手保持着按摩的姿势,看着宋楠的身影消失不见,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轻轻转身低头钻进帐篷里。 正德恢复了过来,此刻正在刘瑾等人的陪同下围在大帐前的木柱子周围观看赤膊的侍卫剥黑熊皮;黑熊皮被整张的揭了下来,面积巨大,几乎可以当一床被褥使用了。 正德笑道:“这熊皮倒是个好东西,一定很保暖。” 刘瑾笑道:“拿回去铺在豹房的躺椅上如何?” 正德想了想摇头道:“不,朕要将熊皮赏赐给宋楠,今日若非是他,朕便难以幸免了。” 刘瑾愣了愣道:“那也未必,皇上洪福齐天,这黑熊如何能伤得了皇上。” 正德正色看着刘瑾道:“小谨子,有些话朕不得不明着告诉你,朕可不是昏聩之君,你拍拍马屁倒也罢了,若是以为朕无知好糊弄,你便是昏了头了;朕虽年轻,但朕可不糊涂。今日险之又险,若非宋楠相救,朕定然无幸,朕不怪你们当时没有救下朕,朕明白你们也无能为力,但朕不许你事后讨好,说些混账之语。” 刘瑾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要跪下告罪,正德摆摆手笑道:“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宋楠带了那玩意随驾,又在关键时候建功,不能不说是有些天意使然。” 刘瑾脸上一喜道:“是是是,其实奴婢也就是这个意思。” 正德呵呵而笑,转头问道:“宋楠呢?熊掌切下来了,他岂能不来品尝?” 宋楠从人丛后走出笑道:“皇上,臣可早就等着呢,嘴巴里都流口水了。” 正德哈哈大笑,伸手挽着宋楠的胳膊道:“进帐说话,小谨子,着人速速烹制好熊掌熊肉,它要吃了朕,朕现在倒要吃了它。” 众人轰然赔笑,正德拉着宋楠进了大帐,坐下说话,正德道:“朕决定将熊皮赐予你,表彰你奋不顾身的救朕,回京后再给你些其他的赏赐。” 宋楠谢过之后道:“皇上,臣觉得咱们还是速速回京为好,今日之事臣觉得是不祥之兆,臣总觉得这预示着这一路不会太平,皇上觉得呢?” 正德哈哈笑道:“你害怕了?朕可不怕。你的意思朕明白,才刚离京三天,首次狩猎便差点出了事,你自然是心中担心;但朕认为这恰恰是好兆头,这么危险的情形下咱们照样猎杀了这黑熊,朕毫发未损,这不是吉兆是什么?朕相信这一路定然顺风顺水,而且朕很喜欢这种冒险,越是惊心动魄越是刺激的很。” 宋楠无语,皱眉道:“皇上,臣不是胆小,臣只是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 正德摆手道:“不必担心,朕心里有数,朕才刚刚出京数日你便要我回去,朕岂不是白出来一趟;再说朕的要事还没办呢,朕此行是要巡视边镇军务防备的,可不能被一只猛兽便吓得回了头,要是被大臣们知道,又该背地里笑话朕了。” 宋楠暗叹一口气,看来旅程还得继续下去,正德是个喜欢刺激的家伙,轻易是不会改变主意的;看来也只能随他继续折腾了。 “好了好了,别愁眉苦脸了,朕答应你,明日咱们便启程去蔚州,不在这猛兽的山间逗留了,这样总可以了?” 宋楠起身拱手道:“多谢皇上体谅,微臣下午派人去蔚州通报给蔚州卫江彬,命他率兵前来接应。” 正德点头道:“好好,听你的便是;但朕不欲大张旗鼓,扰乱地方上的军政,不要弄得满城风雨,朕要悄悄的行进。” 宋楠道:“臣会将皇上的意思跟江彬说明,叫他不要声张,咱们也不进蔚州城,只沿着蔚州城外寨堡巡视一番便是。” 正德点头同意,宋楠又道:“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正德道:“什么事。” 宋楠道:“既然皇上执意要完成边镇巡视,臣希望能负责皇上的贴身守卫之责。臣不是不相信丘聚和石指挥的本事,但臣毕竟是边镇出身,有些方面比丘公公和石指挥更有经验,为了皇上的安危,臣便自告奋勇一回,希望皇上不要认为臣有什么逾矩之想。” 正德笑道:“你好像很担心的样子,不必这样,朕只需你陪朕同行,无需这么紧张,那些事让丘聚和石文义去劳神不好么?” 宋楠起身道:“皇上若不答应,臣请回京城去。” 正德愕然道:“这是作甚,好好,真是看不透你,朕答应你便是,但朕也不能让石文义和丘聚不满,朕允许你协同他二人负责朕的安全,你看如何?” 宋楠道:“臣明白,臣也不是要夺他们的权利,皇上只需将随侍的二十名带刀官归我调度便可,石指挥和丘督主还是各司其职。” 正德笑道:“这才对,石文义毕竟是你的上官,虽然朕瞧着他没什么本事……哎,不提也罢。” 宋楠不想接口,这话题延伸下去其实对自己并无好处,正德是个聪明人,看似无厘头的一个皇帝,其实心中如明镜一般,刚才自己的一番话的潜台词便是透露出对石文义和丘聚的能力不认同,听在正德的耳中,极有可能产生一种宋楠希望权利更大的误解;也许故意说石文义没本事便是想探听宋楠的看法罢了。 熊肉烹制好,一盘盘的端了上来,大帐内登时热闹起来,这头大黑熊虽然强悍无比,但身上的肉却并不显老;经过精心的烹制,味道鲜美绝伦,宋楠还是第一次吃熊肉,就这烈酒吃的满口流油赞叹无比。剩下的熊肉都被赏给了各营士兵,生前凶猛无比的黑熊片刻之间便落入了大家的肚子里。 傍晚时分,宋楠派出了万志和一名亲兵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前往蔚州打前站,江彬在蔚州卫主事,皇上驾临的大事宋楠自然不能不让他知道,这对江彬而言也是个混个脸熟的机会。 与此同时,宋楠对正德身边的防卫也做了调整,二十名武艺高强的带刀官和自己带来的亲卫营理所当然的充作贴身近卫,而原先负责皇上贴身侍卫的三十名大汉将军和东厂番役好手被调离至外围防卫;此举立刻引起了石文义和丘聚的不满,他们怒责宋楠越权行事,却被正德一句:“是朕的安排。”给噎的无声无息。 宋楠也是豁出去了,反正跟刘瑾丘聚石文义等人之间已经没什么好弥合的,不如索性强势一些,自己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正德的安危着想,也是向刘瑾等人传递一个讯息:老子在皇上的心目中地位稳固,休想打我的主意。 刘瑾暗中抚慰下丘聚和石文义的愤怒,经过今日奋身相救之事,皇上对宋楠定然更加的信任,这时候没必要跟宋楠硬碰硬;况且刘瑾早已有另外的妙计,此计绝对可以让宋楠完蛋,何必要此时逞一时之勇。 第二五二章 表错功 ( )第二五二章 次日清晨,大队人马撤出山谷来到山外,上了马儿和大车,继续向西北行进;中午的时候,将马水口连绵的小山甩在身后,展现在眼前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平原,这已经是到了蔚州地界了。 午间休息的时候,万志飞驰而回,后面却并未跟随江彬的迎接队伍,宋楠一看江彬的信,顿时眉头拧成了疙瘩。 原来万志去蔚州送信却并未第一时间见到江彬,原因是江彬并不在蔚州城中,而是率数百官兵在蔚州北黑山堡一带和一股鞑子游骑作战。似这等小规模的作战在蔚州多如牛毛,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但问题是皇上从此处经过,不得不让宋楠多长些心眼,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宋楠迅速的将这个情况告知正德,跟刘瑾石文义丘聚等人聚在正德的马车前商议此事。 “皇上,如果蔚州有战事,咱们还是绕道避开为好,随驾的兵马也不多,可不能出什么纰漏。”听了宋楠的讲述石文义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刘瑾皱了眉头道:“石指挥,你这胆子也太小了,不过是游骑骚扰罢了,蔚州卫驻扎着六千多兵马,鞑子能有什么作为?” 正德点头道:“刘瑾说的对,鞑子小股游骑骚扰不足为惧,朕可一点也不怕,相反朕倒很想亲自去会会鞑子,宋楠不也说了么,一般鞑子滋扰的兵马数目绝不过百,蔚州卫派了数百兵马围剿,他们还能逃得了么?” 丘聚笑道:“皇上说的是,奴婢的建议是照常按着计划进入蔚州地界,若是遇到了鞑子,咱们便干他们,也教鞑子尝尝皇上的厉害。” 正德兴奋的眼睛发亮,看着宋楠道:“宋楠,你意下如何?” 宋楠缓缓道:“皇上,臣担心的不是遇到鞑子,臣担心的是遇到鞑子之后万一暴露了身份,恐会引起不便。” 宋楠担心的是像西游记中写的那样,唐僧一旦被发现踪迹,便会群妖毕集来分肉吃,若是有大队人马护卫倒也罢了,偏偏只有两百多人的护卫,这可不太稳当。 丘聚道:“宋大人的担心实属多余,在我大明境内,鞑子便是识破了皇上身份又当如何?难不成他们还有胆子大举进攻不成?” 刘瑾也道:“确实,宋大人太过小心翼翼,教我说,我巴不得他们认出皇上的身份来,否则他们如何知道我大明圣天子的威风,皇上带领咱们横扫鞑子游骑,这是荣耀之事,后面的路上鞑子恐怕要闻风丧胆了。” 正德哈哈大笑道:“小谨子说的对,朕也是这么想。” 宋楠见事已至此再无辩解的必要,再加上宋楠的担心也只是基于万无一失的考虑,能不能碰到鞑子且不说,就算是遇到了鞑子其实问题也不大。 午后大队人马鼓噪前行,申时时分,前面探路的骑兵忽然飞驰回来禀报说发现前面的官道上狼烟四起,好像有大队兵马前来。 宋楠心中一凛,这里已经距离蔚州城不到六七十里,其实已经进入了蔚州的防御范围之内,这里虽是蔚州的南面,但保不齐会遇到鞑子。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众人如临大敌,停了车马,摆出应战的架势;刘瑾有些发懵,难道真的被宋楠的乌鸦嘴说中,果真会遇到鞑子的骑兵么?刘瑾可从未经历过战阵,站在那里身子有些发抖,反观正德倒是摩拳擦掌颇有跃跃欲试之态。 第二拨哨探策马奔回,带回的消息让众人长舒一口气,来的不是鞑子,而是蔚州卫指挥同知江彬所率的百余名骑兵队,宋楠猜测江彬定然已经击退鞑子,这才驰来接驾。 众人释然,正德却有些失望,原来不是鞑子,也没法大展神威了。 半个时辰之后,江彬率着一百蔚州卫骑兵抵达正德的车驾之前,跪地迎驾,众人见江彬带来的兵马个个身上带着血污灰黑,衣冠不整,似乎经历过一场恶战一般,都觉得有些奇怪。 正德皱眉道:“你便是蔚州卫指挥同知江彬?蔚州卫指挥使戚文德呢?” 江彬高声道:“启禀皇上,臣刚从蔚州北战场赶来迎驾,尚未通知戚指挥使。” 正德惊讶道:“哦?你们是从战场上而来?战事如何?” 江彬磕头道:“托皇上鸿福,百余名鞑子骑兵前来滋扰,已被微臣率兵击溃,微臣接到皇上御驾到达的消息,在击溃鞑子之后便率骑兵前来接驾,并给皇上带来了见面礼。”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江彬等人衣衫不整身上满是血污,原来是从战场上赶来,但精明无宋楠刘瑾等人自然明白江彬的用意,江彬这是故意为之,故意征战之后不加休整的前来见驾,不过是为了给皇上以忠勇杀敌悍不畏死的印象罢了。 宋楠心中暗笑,江彬都会玩这些手段了,看来是开窍了。 正德微笑道:“给朕带了礼物?是什么?” 江彬挥手喝道:“呈上来。” 几名蔚州卫骑兵从马背上卸下几只麻袋来,里边圆滚滚的不知是何物,宋楠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刚欲出言阻止,却见江彬一把将麻袋口撕开,拎着麻袋一抖,顿时咕噜噜滚出一大堆物事来。 众人惊呼声一片,本来从车窗内探出头来看热闹的康宁公主一声惊叫,随即趴在车窗上呕吐起来,正德和刘瑾等人也是勃然变色。 麻袋里倒出来的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颗颗血糊糊的头颅,看那些头颅上梳着的奇怪小辫子,便知道这些都是鞑子的头颅。 江彬兀自不知,还开心的将其余几只麻袋里的人头往外咕噜噜的倒,口中道:“得知皇上圣驾前来,微臣送上此战所斩的四十六颗首级献给皇上。” 刘瑾厉声喝道:“江彬你好大胆,还不赶紧拿走,惊了皇上和公主的圣驾你该当何罪。” 江彬愕然住手道:“这……我只是将头颅献给皇上,以示我大明官兵勇武无敌鞑子有来无回,昭显我大明煌煌之威……” “住口,没见到公主殿下已经被你吓的不轻么?这些首级拿来吓人作甚?”刘瑾怒道。 江彬哎呦一声,心道:他娘的,这下糟了,想表功却弄巧成拙了。 正德白着脸用手帕捂住嘴巴,强忍住呕吐之意,脸色极为难看,宋楠见状赶紧低声在正德耳边道:“皇上莫怪江彬,边镇的规矩是斩首立功,进献首级是最高之礼,只是江彬是粗人,不懂得避讳,皇上切不可怪他,他也是无心。” 正德缓缓点头,皱眉道:“江彬,朕知道你勇武无敌,斩杀鞑子保我大明边镇平安,你很不错,退下。” 江彬面露喜色道:“多谢皇上夸奖,皇上……” 正德不待他说完便转过身去远远的躲开,江彬再次愕然,宋楠赶紧道:“江大人,皇上已知你的心意,快些将首级装起来埋了,没见公主不适么?” 江彬看着宋楠一脸的迷茫,宋楠连声催促,江彬这才哦哦连声,命人将首级全部收起,拖到远处埋掉。 刘瑾等冷眼看着江彬,掩鼻一副嫌弃的摸样,江彬明白事情办得差了,尴尬欲死;带着众骑兵乖乖躲的远远的,不敢再走近皇上的随驾人马附近。 正德被那一颗颗圆滚滚的龇牙咧嘴的人头吓到了,躲在车里平息心情,若不是知道江彬是无意之为,正德几乎要命人砍了江彬的头;康宁公主干呕了许久,宋楠偷偷过去安慰了半晌才总算平息下来。 天色渐晚,车队寻了一处平坦的所在扎下营盘,江彬带着那帮衣衫破烂的骑兵远远的不知所措,他们既没有带宿营的帐篷,也没带多少干粮清水,巴巴的赶来见皇上,但此刻却像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般的可怜。 太阳落山之时,十几名亲卫营士兵拖着几辆大车朝蔚州卫骑兵走去,江彬赶紧上前迎接,为首一人是个孔武有力的敦厚汉子,拱手道:“江大人,在下是北镇抚司镇抚司宋大人的手下百户万志,奉宋大人之命送来宿营的帐篷和食物,请江大人在外围扎营护卫皇上车驾。” 江彬眼泪都快出来了,赶紧道谢,万志道:“宋镇抚请江大人更衣沐浴之后前去大帐,宋大人请了皇上的意思,请江大人前去陪同皇上赴宴。” 幸福来得太突然,江彬恨不能抱住宋楠磕头下跪,还是自己这个宋兄弟给力,看来经他协调,皇上已经不生气了。 万志留下几件衣服和一套全新的盔甲便拱手离去,江彬赶紧来到不远处的水塘中把自己剥了个干净,搓的身上的黑皮都快剥了几层,才换上干净衣服,急匆匆赶往大帐。 第二五三章 兄弟相见 ( )第二五三章 正德的大帐门口,宋楠负手而立左顾右盼,见江彬急匆匆行来,宋楠笑眯眯的迎上,拱手施礼。 江彬虽然很想一把抱住宋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但也知道不合时宜,拱手道:“宋大人好,卑职江彬有礼了。” 宋楠一愣,江彬在自己面前自称卑职倒是第一次,不过仔细一想,自己是北镇抚司镇抚使,官居从三品,而江彬是指挥同知,乃是正四品之职,虽然不是一个系统的官员,但从官职大小来说,自称卑职倒也没错;平日没想过这些,现在想想,短短两年时间自己已经凌驾于江彬的官职之上,倒也是件值得自豪之事。 “手下兄弟都安顿好了么?”宋楠微笑道。 江彬道:“蒙大人关照,都安顿好了。” 宋楠呵呵笑道:“不要谢我,都是皇上的恩典,随我来,自己跟皇上谢恩。” 江彬点头称是,见宋楠转身往帐内走,实在忍不住轻声道:“刚才的事……” 宋楠微微摇头,低声道:“稍后再谈,皇上已经不怪了,进去后也不要再提。” 江彬赶紧点头,跟着宋楠的身后进入帐内。 大帐内丝竹悦耳,几名舞姬在地毯上翩翩起舞,正德坐在上首案后,边喝酒边笑盈盈的观赏,刘瑾等人立在一侧伺候;江彬手脚紧张的冒汗,随着宋楠的引导来到正德座前磕头谢恩,正德似乎忘了下午的不快,摆手道:“起来,来人,赐坐。” 江彬再谢,一名太监引着江彬来到下首的一张小案几后,江彬恭恭敬敬的盘腿坐在蒲团上,也不管随便的吃喝,眼睛看着正德。 宋楠在正德耳边低语几句,正德点点头,挥了挥手,刘瑾立刻下令歌舞停歇,待乐师舞姬离开之后,正德转向江彬。 “江彬,朕此番巡视,原是为了解我边镇军备防御之事,你等边关将士戮力戍边,功不可没。” 江彬滚倒在地磕头高声道:“臣为了我大明社稷和皇上,愿效犬马之劳,死而无憾。” 正德笑道:“起来说话,你既是蔚州卫守将,可向朕说说蔚州的防务,让朕也知道些。” 江彬看了看宋楠,宋楠眼望他处微微点点头,江彬心头大定,忙道:“启禀皇上,蔚州地处宣府和大同交接地带,防备的也是鞑子从这一带的滋扰;城中有一卫兵马,城北一带筑防御寨堡十六座,各有驻兵烽火相呼应,鞑子虽时来滋扰,但绝无机会越雷池一步。” 正德点头道:“甚好,从你的作风上来看,你是一员猛将,听说宋楠曾在你手下当兵是么?” 江彬笑道:“惭愧,惭愧,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也算不得是我的手下,因为宋大人从军之前便是锦衣卫试百户,入我蔚州卫也是另有原因;但当时臣看见宋大人便知道不是寻常之人,锥入袋中自露锋芒,后来率百余兵马力战鞑子七百骑兵大获全胜,便足见宋大人的本事了。” 正德看着宋楠哈哈笑道:“宋楠,看来有本事的人无论在何处都不会被遮掩锋芒,你的老上司江彬可是早就看出来了。” 宋楠微笑道:“臣只是侥幸罢了,真正有本事的还是像江大人这般的戍边将士,他们风餐露宿不畏生死,才有我大明江山的稳固和繁荣;今日江大人又破强敌,臣想敬江大人一杯酒,表示敬意。” 正德笑道:“应当的,朕也来赔饮一杯如何?” 江彬感激涕零,连声道:“这如何敢当?这如何敢当。” 宋楠举杯道:“当的,来,先干为敬。” 一杯酒下肚,气氛很快便融洽了许多,正德下午的时候自然是被江彬吓了一跳,但很快他便原谅了江彬,边关将士若无这种虎狼之气,还怎么跟凶狠强悍的鞑子一较短长;加之宋楠随后说了不少江彬的英勇事迹,本就有尚武之好的正德对江彬兴趣大增,让江彬参加晚宴,也想抚慰他,顺便听些和鞑子交战的事情解闷。 江彬逐渐放开来,一边饮酒一边将和鞑子交战的一些事情说给正德听,江彬跟鞑子交手不下数十次,哪一年不是最少打个七八仗,难得他记性也好,以往的战斗细节记得极是清楚。 说者绘声绘色,听者津津有味。正德听到紧张处攥紧拳头似乎亲临其阵一般,听到解气处又拍案大赞,皇上的架子已经全无,活脱脱显示出十六岁少年的好奇和活泼来。 刘瑾等人在一旁却白眼乱翻,这个江彬自吹自擂的厉害,哪有一枪扎透三名鞑子兵的道理?难不成鞑子都是纸糊的不成?明显是吹牛。但正德听得高兴,刘瑾又不好打岔,好容易觅到一个停顿之处,刘瑾忙俯身在正德耳边道:“皇上,早些歇了,已经二更了。” 正德愕然道:“这么快,居然二更了,也罢,今日便散了,江彬,朕在蔚州期间准你随驾,你需随叫随到。” …… 宋楠的帐篷中,江彬熊抱住宋楠连连拍打笑道:“宋兄弟,可想死哥哥了。” 宋楠呵呵笑道:“皇上身边人多眼杂,也不敢跟你多说话,你可别见怪。” 江彬道:“见怪?我江彬是不懂规矩的人么?下午我行事鲁莽差点坏了事,你当我不知道你暗中周旋了么?皇上总算是对我没有怪罪,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宋楠摆手道:“不说这些了,你还能喝酒么?咱们再来点?” 江彬道:“我还能喝不过你么?不过皇上赐宴可以喝,咱们在这里偷偷的饮酒怕是不妥。” 宋楠微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难不成江大人要去告密不成?” 江彬哈哈大笑,锤了宋楠一把,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了外边的盔甲,显得随意的很;宋楠吩咐人送来酒菜摆在地上,江彬的大眼盯着在一旁斟酒的戴素儿咂舌道:“兄弟啊,你这福气不小啊。” 宋楠道:“怎么讲?” “芳姑那只带刺的玫瑰你弄上手了,如今又有了这么个美若天仙的小妾,天下的美女都被你搜罗光了。” 戴素儿脸色通红,这江彬出言粗俗,也不顾自己在场,显然是把自己当做下人了。 宋楠笑道:“江大人还是这么口无遮拦,她可不是我的小妾,我和戴姑娘之间清清白白。” 江彬摆手道:“莫诓我,当我三岁孩儿么?似兄弟这等人品能力,理应娇妻美妾满屋,当哥哥的又不会向你讨要,你怕什么?” 宋楠微笑不语,举杯同饮之后,问道:“在蔚州还顺利。” 江彬一叹道:“也就那么回事,蔚州卫指挥使戚文德也不太管事,卫里的大小事务都是我定夺。” 宋楠道:“那还不如意么?在蔚州怕是踩一脚晃三晃了。” 江彬怔怔看着宋楠道:“实不瞒兄弟说,之前我倒是挺满意,我以前总说,如果哪一天能执掌蔚州卫做一方戍边大将便心满意足了,可真正到了这一步,心里却又想着往上走;咱们毕竟只是卫所武将,地位总是不高,当哥哥的看你在京城平步青云,着实眼馋的紧,若是能入京统帅京营或是更进一步,那便好了。” 宋楠哈哈大笑,江彬道:“我是不是贪心不足?惹的兄弟见笑了。” 宋楠道:“那可不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人往高处,水落低处,这也是人之常情。” 江彬自嘲道:“我也只是说说罢了,这等机会可不容易有,小打小闹的打仗也立不了什么大功劳。” 宋楠道:“说的好像你希望鞑子大举入侵似的。” 江彬鼓着眼道:“你还别说,我有时候还真的冒过这样的念头。” 宋楠赶紧制止他道:“莫要瞎说,你当是在别处?这里可是皇上的行营。” 江彬吐吐舌头赶紧塞了片肉堵住嘴巴。 “江大人,鞑子最近闹得挺欢的是么?看你们今日的做派,好像是战况很激烈的样子。” 江彬道:“别提了,你有所不知,现在来滋扰的可不是鞑子的游骑兵,这一年来,都是从东部鞑靼国过来的鞑子兵,比以前的游骑兵强悍数倍;我蔚州卫去年一年便阵亡了一百四十多名士兵,甚是头疼。” 宋楠疑惑的道:“鞑靼国的鞑子?” 江彬道:“是啊,也是鞑子,以前鞑靼国内部各部落不和,相互征战不息,恐是无力犯我大明;如今据说有个鞑靼小王子自封‘达延汗’带兵击败了瓦刺,统一了鞑靼各部落,内部纷争平息之后便经常滋扰我大明边境,不但我蔚州,大同、宣府、西边的凉州灵州等重镇也受到滋扰,气势汹汹呢。” 宋楠完全不知道这些,身在锦衣卫中也接触不到这些东西,加之自己的注意力压根没有在这上面,若非江彬说出,宋楠还以为所有的鞑子都叫鞑子,那知道还有鞑靼国之称。 宋楠眉头紧锁道:“照你这么说,皇上这回巡边的时机似乎不好,可能会遇到麻烦呢。” 江彬不以为然的道:“那倒是不怕,咱们的兵马应付鞑子还是绰绰有余的,皇上又不是要去边境,应该没什么大事;再说鞑子又怎知道皇上巡边呢?” 江彬的话显然不能让宋楠放下心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行会很不顺利,但正德既决定不回京,继续巡视边镇之旅,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小心防范了。 第二五四章 一对萌物 ( )第二五四章 查干巴拉和哈尔巴拉是两兄弟,查干巴拉是白虎的意思,哈尔巴拉是黑虎之意,他们的父母给他们起这样的名字的意图很明显,希望这两兄弟如猛虎一般的强悍和凶猛,成为蒙古族的勇士。 然而,这两兄弟却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二人成年后,和众多蒙古青年一样被征召从军,入了达延汗的的军队,在达延汗横扫瓦刺和诸部落的战斗中,身边同时参军的人死的七七八八,但这两兄弟却毫发无损,究其原因,不是这两兄弟如黑白虎一般的骁勇善战,而是这两兄弟胆小如鼠,在战斗中总结了一套特别的活下来的技巧。 技巧之一:装死。战斗打响,兄弟二人便瞅了空子倒在死尸堆里装死,若己方战胜,他们便会伺机起身痛打落水狗,若是形势不利,自然是死活也不愿从死人堆里爬起来。 技巧之二:磨蹭。战斗伊始,双方第一波的交战最是惨烈,两兄弟叫的最响,步子的频率最快,但速度却最慢;往往冲锋到一半,两人已经从队伍的前面落到了队伍的后面;这等办法曾帮助他们成功的在数场恶战中笑到最后。 技巧之三:走位风骚。装死和磨蹭都有露陷的危险,蒙古军中军纪甚是严酷,一旦被揭穿便是脑袋落地的结局,不到万不得已是决不能用的;战场走位却是一种比较安全的办法,哪里打的激烈,哪里便没有这兄弟二人的影子;哪里占了上风,兄弟二人矫健的身影必然夺人眼球;不怕输出不够,就怕走位不慎,这是兄弟二人智慧的结晶。 在鞑靼国内部的战斗结束之后,兄弟两人又随军来到了察哈尔驻扎,并被派往蔚州前线滋扰大明朝的蔚州边境;就在昨天,两人参与的第一战在蔚州北黑山堡打响。 装死这一招是用不上了,因为和明军作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双方都不会留活口,哪怕是趴在地上真的死透了,战事结束之后也免不了脖子挨上一刀,所以兄弟两断然舍弃了这一招;而小规模作战导致第二招也无法使用,那会显得太过明显;面对明军凶狠,只能用第三招。 兄弟二人的走位飘忽的很,战事结束的时候,两兄弟已经游离在战场之外数里地的荒草从中了;明军的强悍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两人果断的选择了逃跑。 趴在草丛里,耳听着一声声惨呼声传入耳鼓,刀锋入骨的咔擦声毛骨悚然,那是明军在清理战场,砍死受伤的士兵,砍下死去的人的头颅带回去请功。 两兄弟颤抖着默念长生天保佑,可长生天应该是耳朵聋了,明军冲散了鞑子军队击溃他们之后,又四下里开始搜索溃逃到左近的鞑子并。 两兄弟不得不赶紧逃命,幸而初夏的大地上长草丛生,能够掩盖他们的行踪,两兄弟选择的逃跑路线也是出人意料,他们没有按照一般的逻辑思维往北边鞑子营地逃回,而是转而往东南方向,深入蔚州的腹地。 果然,兄弟二人成功的逃脱了明军的追捕,跑了一天一夜之后来到不知名的一处山洼里躲藏起来;只要躲上一两天,趁着黑夜的掩护他们便可在掉头往北,再一次成功的逃脱。 这日傍晚,查干巴拉和哈儿巴拉实在饿的受不了,两人从躲藏的山洼里出来,打算趁着四下无人在野地里寻些东西果腹,出了小山洼来到平地的一处水塘边,两人捉了几只青蛙和蚱蜢猛嚼,忽然间听到有马蹄之声,两兄弟赶紧隐藏在水塘边的草丛里窥伺,只见一名浑身血污的黑大汉骑马来到水塘边,三把两把扒掉身上的衣服噗通跳下水塘搓洗起来。 哥哥白虎查干巴拉的眼睛贼精,他忽然认出了这个黑大个,这不就是昨日上午在黑山堡带兵跟自己的鞑子军队作战的明军将军么?瞧那一脸横肉,瞧插在岸上的那柄厚厚的大刀,当日此人切瓜砍豆一般的凶猛,留下的印象也极深,这家伙怎么也来到了离战场这么远的南边? 查干巴拉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还以为是明军追击自己兄弟追到这里了。 好不容易那明军将领洗了个干净,换了身干净衣服骑马走了,兄弟二人相对无言,唯有蹙峨眉。 “白虎哥哥,咱们怕是在劫难逃了,明军跟疯狗一样,居然追到这里,怕是要誓取我兄弟性命了。”黑虎愁眉苦脸的道。 “黑虎弟弟,你我兄弟大限已到,长生天要收了咱们了,兄弟啊,不如咱们自尽了,被明军抓到会被折磨的更惨的。” “白虎哥哥,死何足惧,只是我们都没成亲啊,你一死,你那美丽的黑云便要嫁给别人了,这可怎么好?” “黑虎弟弟,你这么一说,哥哥我实在不能忍啊,黑云我都没碰过,就这么死了确实不甘啊。” “是啊白虎哥哥,不如咱们再赌一赌运气,兴许明军不是为了追捕我兄弟二人而来,你我兄弟虽然是个人物,但也不至于跑了这么远来追咱们。” “说的是,那人朝东走了,咱们不妨去看看情形,反正天黑了,他们也没法骑马追咱们。” 兄弟二人瞬间达成了默契,三把两把将捏的半死的青蛙嚼碎吞下肚去,又在水塘中喝饱了肚子,待天色全黑之时,缓缓的朝那骑马明军将军所行的方向摸去。 走了近半个时辰,两兄弟忽然听到夜风中传来的嘈杂之声,有马蹄声,脚步声,还有好像是丝竹之声。 面前是一道低矮的小山梁,兄弟二人匍匐爬上去,扒开草丛往下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下边的空地上,几百顶帐篷密布,数十堆篝火点缀其间,一队队的明军士兵走来走去,中间的一件巨大的帐篷中传来丝竹之声,还有不少人端着盘子酒水进进出出。 “白虎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查干巴拉愁眉道:“好像是大人物的营帐,你瞧那大帐的气派,定是大人物来此宿营,瞧瞧那边的一群人,那不是跟咱们交战的蔚州明军马队么?他们定是跟随刚才那人来此的。” 哈尔巴拉忽然叫道:“白虎哥哥,我明白了,他们根本不是来追捕咱们的,而是来迎接这个大人物的。” “对……好聪明的黑虎弟弟,不愧是我的弟弟,定是如此;这个大人物干什么来这里扎营?倒有些奇怪。” “只要不是抓咱们的便成,管他是谁呢。” “说的也是,咱们现在不能瞎跑,万一撞见了还是个死,依着哥哥的意思,我们就窝在在这里等着,看看他们明日往何处去,他们往东咱们便往西,他们往北咱们便往南,总之和他们背道而驰。” “白虎哥哥明鉴。” 兄弟二人猫在草丛里,也不敢合眼,这一夜被蚊子蚂蚁咬的浑身是包,但也强行忍住。 次日清晨,下边的营地里一片人嘶马叫之声,天明之后看的更是清楚,但见拔营之后,一队队衣着华丽穿着红黄罩甲的士兵簇拥着一名身着锦服的少年上了一辆巨大的马车,马车启动之时,周围的数百士兵和随从均跪地高呼,声势巨大。 查干巴拉再一次差点尿了裤子:“黑虎弟弟,这人恐怕不是一般的人物呢,这阵仗,便是咱们的达延汗恐也比不上呢。” “白虎哥哥,这……恐怕是大明朝的皇上呢。” “胡说,大明朝的皇上不是说成天坐在金銮殿上么?怎么会来到蔚州这偏僻之地?” “哥哥,你别不信,我可是听百夫长他们说过,大明朝的皇上身边带着的都是锦衣卫大汉将军,手执金瓜金杵开道,他们的官儿见了皇上都要下跪,再说那蔚州的官儿巴巴的跑这么远来迎接这个人,不是大明朝的皇帝是什么?” 查干巴拉想了想一拍大腿道:“你说的有道理,刚才他们喊的是什么话?我没听清楚。” 哈尔巴拉道:“我也不懂汉语,他们叫的好像是万万岁的意思,什么叫万万岁?” “万万岁?了不得了,这一定是大明朝的皇帝,大明朝皇帝来此作甚?难不成要御驾亲征反攻我们鞑靼不成?” “白虎哥哥,那怎么办?” “咱们赶紧想办法将消息带回去,不然咱们的人便会措手不及了,弟弟,咱们立功的机会到了,洞悉了明军的阴谋,这可是大功劳啊,搞不好能弄个百夫长当当,这样哥哥我就有钱娶黑云回家啦。” “恭喜哥哥,弟弟真替哥哥高兴,瞧他们往西走了,咱们往东跑,再往北跑,翻过高山便到了咱们的寨堡,那些明军肯定没工夫管咱们,他们的皇帝来了,还不都要去保护皇帝么?” “说的是,黑虎弟弟,咱们赶紧走,可别让明朝的皇帝抢先发动了。” 正德的车马仪仗走出数里之后,两条人影从西侧的山梁翻下来连滚带爬的越过空旷的草地和无人的官道,没入长草之中。 第二五五章 消息走漏 ( )第二五五章 正德的车驾在蔚州境内逗留两天一夜,虽然刻意低调没进蔚州城中,只是在郊外的寨堡处巡视一圈便转而往西北大同府方向进发,但消息依旧不胫而走,蔚州军政官员知道皇帝驾临的消息急忙去迎驾之时,正德一行却已经离开蔚州地界了,这让蔚州众官悔恨不迭扼腕长叹。 不过江彬带来了皇上的口谕,说皇上对蔚州的防务很是满意,勉励众官再接再厉戍守边镇,拒敌于国门之外,狠狠打击来犯之敌,朝廷记着他们的功劳云云,这多少给了大伙儿一些安慰。 其实大家也暗自庆幸,皇上虽没接见蔚州众官,也没给什么实际的褒奖,但所谓无过便是有功,边镇的防务和政务在皇上巡视之后没有提出不妥之处,这本身便是值得庆贺之事。 离开蔚州的时候,宋楠提醒江彬做好准备,皇上虽不让蔚州卫派兵护卫,但蔚州卫须得打起精神应付突发事件,随时准备支援;江彬自知事关重大,皇上在山西境内,所有山西的卫所官兵都要担负着护卫之责,即便皇上离开蔚州境内,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 …… 两日后,缓慢往西北进发的皇上车驾抵达大同府西南,与此同时,大同总兵王勋也接到了宋楠派人送去的信,王勋展信一看,顿时目瞪口呆连连叫苦,在毫无征兆的情形之下,皇上居然驾临大同府,实在是意外的很。 本来皇上驾临是件好事,但王勋却头疼不已,因为皇上来的实在不是时候,鞑靼小王子在北方调集兵马虎视眈眈,整个山西都司都在密切注意鞑靼人的动向。就在十余日之前,在距离大同西北一百八十余里的长城隘口一线,明军和鞑子已经进行了数场小规模的战斗,在定边玉林一带,双方投入的总兵力均超过五千,这是近几年来和鞑子交战中从未有过的。 作为山西都司最为重要的大同总兵府,辖下的四个卫所面临着长城内外数百里的边境防御压力,扼守着鞑子骑兵南下的要道,其职责之大,任务之巨可见一斑。 王勋面对的再不是以前的散兵游勇,鞑靼小王子统一鞑靼各部之后,将鞑靼国东部的察哈尔、哈尔哈、以及乌梁海一带三万户归为左翼,西部的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归为右翼,小王子亲自统率的是左翼三万户,而右翼则是小王子的儿子吉能受封晋王统率三万户。 整个鞑靼国再非一片散沙,从获知的情报来看,虎视眈眈陈兵边境的都是成编制的鞑靼骑兵,而非散兵游勇,便可见鞑靼人的企图,也提醒边镇各镇不能掉以轻心。 而此刻,皇上驾临边镇,对圣驾的保护将是个头疼的问题。若是抽调兵马随驾保护,边境的寨堡小城池的兵力就要削弱,万一发生战事可能要溃败,但若不抽调兵马随驾,皇上有了闪失更是诛家灭族之罪,着实的两难。 王勋仔细考虑了宋楠的建议,宋楠在信中建议王勋抽调少量精兵随驾,同时做好保密工作,将皇上到来的消息封锁起来,这样会避免很多的麻烦。 在权衡各方面的得失之后,王勋决定接受宋楠的建议,鉴于太原府中的山西布政司、山西都司的军政要员并不知道皇上驾到的消息,此番职责重大,王勋不敢怠慢,赶紧将城中的精干兵力挑选出五百骑兵,全速赶去迎接在大同西南浑源州附近逗留,观赏焦山和乱岭关一带壮丽美景的圣驾。 …… 大同府以北,长城之外二百余里外的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汪大湖嵌入其中,这湖有个霸气的名字叫做黄旗海,黄旗海之侧有一座小城,说是城其实有些抬举了它,因为它没有城墙、没有寨堡、没有高大的房舍;有的只是低矮泥胚土房,外加上星罗密布的账房帐篷,看上去倒像是游牧民的聚集区。 这里便是鞑靼国左翼所属的察哈尔右翼前旗所在地,察哈尔在鞑靼国东南,是和大明的大同宣府两处边镇接壤的重要地带,察哈尔也分为左右翼,左右翼中更分为前中后旗,每一处都是发动对大明朝边镇袭击的前线营地;察哈尔右翼前旗更是直接面对着大明朝的大同东北的阳和、高山、镇虏三卫,以及宣府的万全左右二卫,乃是鞑靼人重兵聚集之地。 清晨的阳光照在黄旗海上,一片波光潋滟,察哈尔右翼前旗万户府的总管阿日斯兰按照惯例升帐议事,身为察哈尔右翼前旗的领军大将,他深受达延汗的宠信,在对明朝防守最严密的大同宣府交界之处的军事行动也由他来制定方略。 当然,阿日斯兰心里清楚的很,鞑靼和明朝作战也只是象征性的显示武力,占些小便宜罢了,和大明相比,鞑靼国压根没有吞并他的实力;但身为鞑靼人,内心中充斥着不可一世的自信,也从未害怕过强大的明朝。 当国内的纷争平息之后,鞑靼国最大的对手便是南边的大明朝了,打不死你我恶心死你,抱着这样的想法,鞑靼国几乎在和大明朝相邻的全部边境展开小规模的袭扰,每隔几日召回前线将领汇总前线的战报和收获,也成了像阿日斯兰这样的前线大将的日常公务之一。 大帐内气味熏人,吃着牛羊肉的鞑靼将领们身上散发出浓烈的腥膻味道,刚刚吃了早饭,帐内的将领肆无忌惮的打饱嗝放屁,有的还举着酒囊不时的抿着烈酒,更让帐内气味污浊不堪。 阿日斯兰心情很好,他就喜欢这种熟悉的味道,在他看来这便是鞑靼该有的气味,鞑靼汉子不拘小节,肆无忌惮,哪里像明朝那些将官,一个个秀气跟娘们一样,毫无男子气概。 “诸位将军,各营所属前线兵马战况如何?有什么收获都拿出来炫耀炫耀。”阿日斯兰喝了口奶茶,笑呵呵的问道。 一名肥头大耳的将领敞着衣襟露着肚子蹒跚上前道:“我右营四个百人队十日前在阳和口前线突破寨堡一座,斩杀明军四十余级,夺马匹十匹,抢了不少财物百姓,末将已将战利品带来,便在大营库房前,大将军可去查看。” “好!干的好。吉达将军这已经是连续十四个月有所斩获了,我决定,将抢来的汉人妇女赏赐三名给吉达将军为私产,回头呈上军报,为吉达将军请功。” 吉达哈哈大笑道:“多谢大将军了。” “这也算功劳?老子的左营六日前突破明军万全前卫镇守的长城隘口,杀了上百明军,摧毁了两座烽火台和两座临近寨堡,夺粮一千石,牛羊马匹无数;吉达的那点破事跟我的功劳比简直就像是地上的蚂蚁跟天上的雄鹰比较,没得比。”一名满脸横肉喷着酒气的高大鞑子将领高声叫道。 “色勒莫老狗,你他娘的骂谁是蚂蚁?老子是天上的雄鹰,你只是草原上拉稀的劣马罢了,报喜不报忧,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的左营此役死了二百多兄弟你怎么不说?他娘的,左营总共一千人,一场仗便死掉两成,你还有脸来表功。”吉达怒骂道。 “去你娘的,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这老狗在玉林关被明军打得抱头鼠窜,死了近三百兄弟的事,你怎么不说?” 两人在帐内便大吵大闹起来,互相按着腰间的刀柄,眼看就要拔刀相向;阿日斯兰喝道:“都别吵,两位将军都是我察哈尔前旗的勇士,窝里斗作甚?有能耐去杀明军,抢明人的珠宝美女牛羊去攀比,真替你们丢脸。” 两人惺惺的互瞪一眼,啐着吐沫回头。 阿日斯兰看了看站在一角垂头不语的一名矮小的将军问道:“扎日夫将军,你的中营昨日战况如何?明人的蔚州实力最弱,又夹在两山之间,左右有吉达和色勒莫两营牵制,定是收获不小。” 那矮小的鞑子将领脸色尴尬,上前拱手道:“大将军,末将无能,蔚州前线并无建树,五日前在黑山堡和蔚州守军遭遇,我一队袭扰的兵马被明军包围,死了四十多人;蔚州卫守将刁滑悍勇,实在是不好下手。” 吉达和色勒莫同时大笑,色勒莫指着那矮小将军的鼻子道:“扎日夫,你也是窝囊透顶了,跟你这个瘸腿的灰兔为伍,真是我等鞑靼勇士之辱,我要是你便早就辞了官回家放羊了。” 吉达也道:“是啊,扎日夫你太丢脸了,不如告老回家算了,前线不适合你,你在这里只会消磨我鞑靼勇士的锐气。” 阿日斯兰脸色也阴沉了下来,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蔚州前线已经一年多没捞到什么便宜了,相反,前前后后搭进去数百士兵的性命,这个扎日夫看来是真的老了,该考虑其他人去领军了。 扎日夫脸色涨红,忽然叫道:“大将军,虽然这次我们又中了明军的奸计,损失了不少人手,但是我的手下无意间探听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什么消息?”阿日斯兰漫不经心的问道,他觉得扎日夫不过是因为无所建树故意找些事情来搪塞罢了。 “我手下的两名被明军打散的士兵在蔚州境内发现了一个人。”扎日夫道,“一个你们谁也想不到的人。” “哦?”阿日斯兰见扎日夫的表情郑重,倒有些感兴趣了。 “明朝的小皇帝到了蔚州了。”扎日夫道。 “什么?”大帐内的人均惊呼出声。 色勒莫叫道:“别胡扯了,扎日夫,你若还是个汉子的话,就不该将无所作为的责任归于明朝皇帝的亲临前线,这也太扯淡了,明朝的皇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蔚州前线?” 扎日夫怒道:“我说的是实话,亲眼见到明朝皇帝车驾的查干巴拉兄弟已经随我来到大营中,你们若不信,可叫了他们来问。” 阿日斯兰脸色郑重,伸手阻止众人的鸹噪之声,叫道:“让他们进来。” 第二五六章 狼伺 ( )明朝皇帝亲临蔚州的消息很快得到了证实,阿日斯兰迅速的将这个消息送达位于后方的达延汗金帐所在地乌兰察尔。 大明朝君臣口中所说的鞑靼小王子其实已经年过四十,或者称其为老王子更为适合,此君迅速崛起,横扫瓦刺,鞑靼各部,迅速将鞑靼各部一盘散沙的局面终结,自立为‘达延汗’(大元可汗之意),他也很快被鞑靼国各部落奉为神明,称其为‘贤智卓越,万古第一大汗’。 这位‘老王子’的蒙古名字叫做秃猛可,称其为万古第一大汗自然是扯谈,但此人在短时间内结束鞑靼分裂的局面,将各部落统一在自己的金帐之下,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即位之后的小王子对明朝怀有深深的敌意,他的祖先被明朝赶到漠北苟安,此举被秃猛可是为耻辱,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夺回祖先的大好江山。 来自察哈尔前旗的消息送达之时,鞑靼老王子秃猛可正在乌兰察尔城外的草原上呼啸来去追逐着一群草原狼;身边的卫士将阿日斯兰的信读给他听的时候,他手上的弓箭正拉开对着一头山坡下的野狼瞄准,当信读完之时,秃猛可的手一抖,箭支竟然偏了数丈,连一根狼毛也没碰着。 跟随的金帐武士们噤若寒蝉,达延汗武力超群,箭法高明,他的箭从未射偏,只要被他瞄上的猎物,其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死;达延汗也绝不容忍失败,不仅是对手下的将领,也包括他自己。 今日射偏这一箭,达延汗定然心中愤怒,在此时谁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出气筒,卫士们曾亲眼看见达延汗在叼羊大赛中失利之后,回到帐中砍杀了三名帐中伺候的少女泄愤。 然而,令他们害怕的达延汗之怒并未到来,相反,达延汗的口中竟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把将弓箭丢到地上,伸手从卫士手中取过那封信,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高举双臂仰天笑道:“长生天助我,机会来了。” 秃猛可迅速带人回到乌兰察尔,立刻召集各部落首领和手下大将宣布这个消息,末了道:“诸位,你们可以提前庆祝了,咱们复仇的机会到了,不久之后,本人便成为真正的大元可汗,咱们被汉人攫取的江山就要夺回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名部落首领问道:“尊敬的大汗,您的话虽然鼓舞人心,但我们丝毫没觉得这跟明朝皇帝在他们的边镇巡视有干系。” 秃猛可哈哈大笑道:“那是你们没感觉到这里边的机会,明朝小皇帝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到边镇巡视,这不是天大的机会么?如果我们能在边镇抓住这个小皇帝,那该是怎样一副场景?” “尊敬的大汗,您的意思是说,要去捉拿这个小皇帝?这恐怕不易,再说这消息传到大汗的金帐之中已经有十余日之久,在蔚州的明朝小皇帝怕是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即便是知道他还在蔚州,咱们又如何抓的住他?” 秃猛可笑道:“阿日斯兰的消息说的很清楚,明朝小皇帝的去向是西北,亦即是说,他的动向大同边镇,很明显,他是要巡视边境的防务;经大同之后,要么他往西前往灵州一带,要么往东前往宣府,我推测他前往宣府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往西行进,满是风沙戈壁,路途又遥远,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皇帝定然吃不消,也不可能离开京城时日太久;故而,本汗推断他要经宣府巡视之后正好返回京城。” 众人看了地图缓缓点头,承认大汗说的有道理,但这仅仅是推测,又怎能保证他们一定会往宣府赶。 秃猛可看出大家的疑惑,捋了捋黄胡子道:“诸位,阿日斯兰已经广派探马探听其动向,探马带有鹞鹰送信,不日内必有确切消息传来;咱们要做的便是集结兵马做好准备,这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最好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各位回部落集结人马在乌兰察尔城外待命,我命人快马去鄂尔多斯,让吉能抽调一万右翼骑兵赶来集结。” 一名须发皆白的部族首领皱眉道:“大汗,消息未确定便集结兵马不太好,万一明朝小皇帝早已掉头回京,兵马粮草岂不白白折腾了?再说,即便得知其行踪,凭我鞑靼的兵力,如何抗衡明朝边镇的十余万雄兵?此计绝对不可行。” 秃猛可横眉怒喝道:“你是在怀疑本汗的决定么?赤鲁温,本汗知道你背后怪话连篇,本想给你机会让你证明你的忠心,现在看来完全不需要了,你的忠诚已经被草原上的野狗叼走了,从今日起,你的部落归于我的帐下,你将不再是部落首领了。” 赤鲁温大惊道:“大汗,您怎可如此?我对大汗的忠臣可昭日月。” “睁眼说瞎话要被长生天抛弃的,赤鲁温,给你留五百户食邑,你带着他们去北边草原牧马去。” “大汗,你真是狠毒,我赤鲁温忠心耿耿为你卖命,我的部落为你牺牲了数千勇士的性命,换来的却是这些;我明白了,你是想吞并我的部落,你是想将草原上的部落全部攫取囊中,你休想!” 秃猛可冷笑连声,缓缓背过身去,猛然间转身过来,手中寒光一闪,一柄长刀兜头劈下,赤鲁温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便被劈成两半。 “这老东西是糊涂了,居然如此诋毁本汗。”秃猛可将长刀上的血迹在赤鲁温的身上擦干,双目环视帐中惊慌失措的众首领。 “本汗是他所说的那种人么?你们当中肯定也有人以为本汗是为了夺取你们帐下的百姓和牛羊,为了表明本汗的心迹,我宣布,赤鲁温帐下五千户百姓和牛羊马匹由诸位均分,本汗一毫不取。” 众首领本来胆战心惊,为达延汗的翻脸无情而心寒,但闻听此言,顿时一个个面露喜色,赤鲁温死了,好处却给了大家,需知赤鲁温的白刺部落占据了最肥美的牧草,也出产最貌美的姑娘,本就是最让人垂涎的部落,若不是赤鲁温是最早归顺大汗的得力部署,众人早就想动他的手了;现在大汗亲手宰了他,却便宜了大伙儿,众人很快便忘记了秃猛可的凶狠和无情,转而高声颂扬起来。 秃猛可森然道:“跟着本汗,迟早有你们占据中原花花江山的一天,到那时,汉人的百姓都是你们的奴隶,汉人的女子都是你们的胯下之物,金银珠宝堆成白头山一般的高,随便你们花销;可有一点,在此之前,诸位须得对本汗的决定毫无异议的执行,没有忠诚的人,换来的不是富贵而是屠刀。” 众首领表现的群情激奋,纷纷表示遵从大汗之命,各自回部落整顿兵马。 次日上午,从察哈尔前旗飞来的送信的鹞鹰带来了好消息,派去查探的探马探明了明朝小皇帝车驾的动向,他们过了大同府往边境行来,看样子正如秃猛可所预料的那样,他们是要经长城内侧往东,跨过太行山余脉前往宣府。 秃猛可细细的研究了路线,这一路上都是明军的边镇卫所,从大同北的高山卫、镇虏卫直到天成卫,再到宣府的万全左右卫和怀安卫,都是明朝重兵集结之地,任何一处都不适合动手。这之间只有一个地方是真空地带,那便是宣府和大同府的交接地带,那里是太行山和大青山山脉分割成的天然通道,只有一处的兵马可以快速抵达救援,那便是南面的蔚州卫。 以蔚州卫的兵马实力,秃猛可完全不放在眼里,但问题是,如果在此处动手,自己也必须要在大同和宣府两处佯动,吸引明军的注意力,否则一旦被两处包夹,后果不堪设想;即使有高山阻隔,但明军可通过长城栈道增援,速度是慢了点,但绝不是不能做到。 事不宜迟,按照明朝皇帝车驾的行进速度,抵达那个防卫的中空地段大约需要七八日,留给自己调兵遣将的时间也不多了,秃猛可当机立断,即刻传令下去,要右翼吉能率部赶来的一万骑兵无需感到乌兰察尔,而是直接奔赴大同以北发动佯攻,牵制住大同西北四卫的吸引力。 而乌兰察尔城外集结的约两万兵马则分出一万飞骑前往大青山东麓,配合察哈尔前旗右营佯攻宣府万全卫,自己则率领一万骑兵直奔两府交界之地,拦截明朝皇上的车驾。 当日晚间,大军出动,乌兰察尔城外的草原上一片火把的长龙,绵延数里之外,马蹄踏碎夜的寂静,城内外居民们一个个紧闭毡帐,祈祷长生天保佑大军平安。 与此同时,大同西北边疆巍峨的长城脚下,大明正德皇帝的营帐内丝竹声声歌舞升平,浑然不知危险的临近。 第二五七章 天眼 ( )(感谢bobby、老花熊两位的月票)第二五七章 在大同府境内逗留的数日里,宋楠从王勋口中得到了边镇最新的形势,王勋的忧心忡忡和宋楠的担心不谋而合,边镇不宁,皇上的车驾在此就像是个极大的隐患,让人不能安寝。 王勋恨不能赶紧让正德离开大同府地界回京城,然而当他得知正德要取道长城内侧从边境前往宣府巡视的计划之后,吓得浑身冷汗,赶紧跪求正德改变主意。 正德决心已下,加之洞悉正德心思的刘瑾等人投其所好,正德将王勋的劝告当做耳边风,不但不接受,反倒斥责王勋胆小怕事,不堪为将。 王勋委屈的要死,可又无可奈何,只得全力封锁皇上在大同的消息,凡正德巡视过的寨堡和卫所城镇,一律下严令禁止将消息外传;同时,王勋恳求宋楠劝说正德速速离开边镇,宋楠也是无奈,正德正玩得在兴头上,每到一处寨堡,必高调接见卫所官兵,对城防兵事指指点点,发表着一些不切实际的看法,让宋楠也是毫无办法。 数日后,正德一行到达大同西北天成卫乎远堡所在的长城脚下,在长城脚下歇息了一夜之后,次日一早,正德带着众人游览乎远堡一带的长城烽火台,众人站在高高的长城烽火台之上,望东方一片崇山峻岭之地,长城蜿蜒在群山万壑之间,宛如游龙惊鸿,时隐时没。 正德心情大好,对着左右笑道:“有此巨龙天堑,我边镇何愁不宁?鞑子们看似闹腾的欢,朕便不信他们能翻越这长城之障。” 刘瑾等人连声附和,一番歌功颂德谀词如潮,唯王勋宋楠二人闭嘴不言。 “今日便可离开大同境内,过了乎远堡往东,便是太行北麓余脉,再往东百余里,穿过山谷便到了我宣府万全卫所辖,朕决定,即刻出发。”正德豪气干云的道。 王勋想做最后一次努力,上前道:“皇上,此处往东皆为高山峡地,仅有栈道可行,也是我大同和宣府守卫不及之地,皇上当真要从这里往东前往,路途难行不说,万一有事,两处兵马恐援助不及,还请皇上三思。” 正德皱眉道:“你这个王勋到底怎么回事,朕若畏艰险又何必来巡视边关?你老是要朕回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王勋忙跪倒在地道:“臣只是担心圣上的安危罢了,若皇上执意前行,臣请求带兵护送前往。” 正德摆手道:“你不是说大同府事务多如牛毛么?朕有这么多人护卫,无需你随行,你可以回去了。” 王勋还待再劝,一旁的刘瑾沉下了脸道:“王将军,皇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照办便是;皇上有锦衣卫和东厂缇骑护卫,再加上所行之栈道也在长城内口,到达万全卫也仅数日行程,难道这数日时间便会出了什么岔子不成?你也太过担心了。” 王勋不敢再多言了,皇上这次来边镇,自己给他的印象一定是不太好了,再纠缠下去,皇上真的发起怒来,搞不好自己要倒霉;再说这段路虽然失去了卫所的掌控,但毕竟是在长城之内,山路崎岖栈道蜿蜒,危险也不至于太大,毕竟也不是鞑子骑兵能纵横来去的所在。 王勋无奈带人离去,临行前欲将五百骑兵留下护驾随行,被刘瑾石文义一言回绝,只得作罢。 巳时时分,车驾才缓缓前行,乎远堡以东二十里外已经毫无人迹,车驾顺着长城脚下的山谷栈道缓缓而行,随着山势的越来愈艰险,道路也越来越难行,不过景色却逐渐清幽起来;过了鸣鸡谷之后,前方一道瀑布挂壁而下注入崖下深潭之中,碎玉乱珠四溅,景色壮美之极。 时近中午,山谷中阳光直射,热的喘不过气来,遇到这样的飞瀑深潭,自然是绝佳的休息之所,于是车驾停下在此歇息,士兵们纷纷到潭边喝水洗脸,正德也兴致勃勃的在刘瑾的陪同下来到潭边游玩。 宋楠带着人四下巡视一番,安排好周围的警戒和巡逻,正待往潭边去擦一把脸,忽然见王勇从一旁的山崖上攀爬而下,匆匆朝自己跑来。 宋楠停步等候,但见王勇一脸的汗珠,脸上晒得通红,拱手道:“镇抚大人,卑职觉得有些不对劲。” 宋楠一愣,忙道:“什么不对劲?” 王勇举手朝天上指着道:“您瞧那边。” 宋楠举头往天上看,但见蓝天白云,碧空万里,是个好天气,但却不明白王勇的意思。 “不像是要下暴雨啊,怎么了?”宋楠道。 王勇道:“不是,大人瞧头顶上那几只鹞鹰。” 宋楠眯眼细看,果见四五只黑点在山谷顶上盘旋不去,偶尔传来高亢悠长的鸣叫之声,但宋楠还是不解其意。 “是鹞鹰,怎么了?” “大人,从出发之后不久,这几只鹞鹰便盘旋跟随咱们,一直没有离去,卑职觉得很是奇怪。” 宋楠心头一凛,仔细看着那几只鹞鹰,果然只在队伍的上空盘旋,一直恋栈不去,倒也有些奇怪。 “卑职刚才忽然想起一事,当年宣府千户所的马千户回京之时,当时的孙镇抚曾宴请他,卑职也在座;马千户曾说起边镇的一切趣事,便谈及鞑子豢养鹞鹰侦察之事;说鞑子有养鹰人善于调教鹞鹰,可令鹞鹰跟随猎物千里追踪,地上之人只需看着鹞鹰的方位便可知道猎物的动向;此法也被鞑子军队所用,宣府镇军一直百人队深入鞑子境内行事,便是被这鹞鹰紧盯不放,最终为鞑子合围全军覆没的。” 宋楠一惊道:“你的意思是说,咱们被这鹞鹰盯上了?然则鞑子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行踪么?” 王勇道:“卑职也是揣度,可是这鹞鹰两个时辰都在咱们的头顶,您难道不觉得有些不对劲么?” 宋楠眉头紧锁,此事决不能掉以轻心,若真是鞑子以鹞鹰监视皇上车驾的动向,显然是有所图谋,虽处于群山峻岭之中,但毕竟是无人防卫之地,鞑子若知道是皇上在此,必会不顾一切前来捉拿。 想到这里,宋楠身上出了一层热汗,低声对王勇道:“不要声张,密切注意这些扁毛畜生的动向。” 王勇答应一声,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往旁边的山壁上爬去。 宋楠赶紧往水潭边赶去,正德和刘瑾等人正指着瀑布指指点点,康宁公主挽着袖子伸出一双皓腕在水潭边捞着水草玩耍,见到宋楠忙叫道:“宋楠,来这里玩儿,水很清亮呢,还有鱼儿。” 宋楠微笑摆手道:“公主自己玩,我还有事要办。” 康宁撅嘴道:“哼,一会你要帮我抓鱼。” 宋楠无语,快步走到正德等人身边,正听到刘瑾道:“皇上这首诗做的好,回去后奴婢定要请皇上录下来装裱,请皇上一定答应奴婢。” 正德呵呵笑道:“好办好办,真的有那么好么?” 刘瑾道:“那是当然,奴婢岂敢随便敷衍皇上……” 宋楠拱手叫道:“皇上……” 正德转身,看见满脸汗珠的宋楠,笑道:“你干什么去了,朕触景生情口占一绝,咏这潭水高瀑,宋楠来品评一番如何?小谨子说写的好,朕却不敢信他。” 宋楠哪有心情听他念诗,摆手道:“皇上,现下不忙品鉴皇上大作,有一桩紧急之事要请皇上示下。” 正德一愣道:“何事?” 宋楠指着天上的鹞鹰,将王勇之语说了一遍,正德和刘瑾等人都吓了一大跳。 “你是说,鞑子派了这些鹞鹰在空中侦察朕的动向?” 宋楠道:“恐怕十之会是如此,这几只扁毛畜生跟着咱们一路,若是野生的岂不早飞散觅食去了,臣认为定是驯养的鹞鹰,这说明王勇之言并非虚言。” 正德愕然道:“那怎么办?” 宋楠道:“臣建议要么即刻回头,只有半日路程便回到乎远堡,在我大同府边军守护下,鞑子必不敢异动。要么咱们便急速转而往南,往蔚州方向赶路,离开边境越远越好。” 正德皱眉犹豫,刘瑾道:“宋大人是不是有些过于担心了,且不说这扁毛畜生是否通人性监视皇上车驾,就算是鞑子有这个本事,又能如何?难不成鞑子长了翅膀飞跃我长城关隘不成?虽然北面的长城上无寨堡无卫所,但烽火守军却在,若是鞑子敢进犯,烽火燃起,天成卫和万全卫的守军岂会不来增援?” 正德点头道:“小谨子说的对,不管鞑子如何,他们也只能干看着朕巡视边镇,他们能如何?” 宋楠道:“皇上,据我所知,蔚州北的长城防线可是已经被突破了的,蔚州一直遭受鞑子滋扰便是明证,如果鞑子在前面的谷地拦截,这可是极为凶险之事,岂能如此冒险。” 正德无语道:“那朕便只能回头了?” 宋楠道:“恐怕是最好的办法了。” 石文义道:“宋楠,你这完全是臆测,光凭你的臆测便要皇上改道,这恐怕不好。” 刘瑾也道:“说的是,鹞鹰监视本就是个笑话,畜生如何能识别皇上的车驾?皇上若是因这几只扁毛畜生便回头,这教皇上如何解释?” 正德咂嘴道:“小谨子说的对,朕也不太信,若是被几只鹞鹰吓得回头,朕可真是没脸了。” 宋楠急道:“这不是脸面的问题,这可是关系到圣驾安危之事,刘公公,石指挥使,丘督主,咱们可不能拿这件事来赌博,咱们可输不起。” 刘瑾冷声道:“宋大人,你这是什么话,就只你关心皇上的安危么?我等便不关心?咱家虽没打过仗,但也并非一无所知,你宋大人也非军中大将,无非是在蔚州打过几次小仗而已,懂得未必便比咱家多。” 石文义也道:“宋楠,你只管好车队防卫,走什么路线,往何处去,可不是你能指手画脚的,那该由皇上自行决定,我等都无权干涉,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第二五八章 逆耳 ( )第二五八章 遭遇到刘瑾石文义等人不负责任的反对,宋楠基本上清楚正德是不会同意回头了,这几日凡是自己提议之事,刘瑾石文义和丘聚都会毫无例外的反驳,夜间的防卫也多受指责。 在高山卫天镇堡宿营的那一夜,外围几座营帐着火,若非发现的及时,恐怕要出人命,光是这件事,刘瑾便在正德面前不知道说了多少回。正德虽口头没加斥责,但明显有些不高兴,宋楠虽怀疑是刘瑾等人故意为之,苦无证据也不想在路途上窝里斗,也并未深究下去。 宋楠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拱手道:“臣只是提出建议,希望皇上不要涉险,一切凭皇上定夺便是。” 正德想了想道:“这一路上总是有人提醒朕这个提醒朕那个,宋楠啊,朕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便不能让朕开开心心的巡视这一趟么?朕知道你是替朕的安全着想,朕也不怪你,但朕此行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你也不必拿这些不着边际的猜测来吓唬朕,朕不会回头的。若是真的遇到了鞑子,朕还想好好的会会他们,难道这两百多护卫是吃素的不成?” 刘瑾抚掌赞道:“皇上此言豪气干云,奴婢们佩服之至,鞑子并不可怕,咱们大明朝的武官能学的皇上的一星半点,边镇也不至于多受滋扰弄得人心惶惶了。” 宋楠忍无可忍怒道:“刘公公,若真遇到鞑子,你可不要像那日在山中遇到恶熊那般束手无策,皇上的安危可不容你漫不经心。” 刘瑾脸色通红指着宋楠道:“皇上,您听听宋楠说的话,皇上便是要奴婢去死,奴婢眉头也不皱一下,宋楠竟然如此诋毁奴婢,皇上您可要给奴婢做主啊。” 石文义也喝道:“宋楠,你只是小小镇抚使,可莫要恃宠生娇乱了尊卑。” 正德脸色不悦道:“宋楠,你太过了。” 宋楠道:“皇上……” 正德摆手道:“不必多言,这种话今后不许再说。” 刘瑾道:“皇上,奴婢不怪宋大人言语诋毁,奴婢认为宋大人是因负责皇上车驾的护卫之责,感觉职责太大压力过甚之故,奴婢建议还是让石文义和丘聚负责车驾护卫,让宋大人卸去职责舒缓一些为好。” 正德看了一眼宋楠道:“准。” 刘瑾脸上暗藏笑意,躬身道:“皇上圣明。” 宋楠气的差点骂娘,一着不慎便让老阉狗骑在脖子上洒了泡尿,实在是恶心;护卫之权被剥夺倒没什么,宋楠原来攫取此事也是打击打击刘瑾的气焰,原本便不该由自己来掌管此事;但自己拱手送上便罢了,被强行剥夺自然心头不爽。 石文义喝道:“宋大人还不谢恩?皇上对宋大人体贴关怀备至,宋大人不要辜负皇上的一番爱意。” 宋楠咬牙压住怒气,这时候不是跟这些家伙争斗的时候,如何解决鞑子窥伺之事才是当务之急,于是行礼谢恩退下。 正德见宋楠神色不悦,心头有些不忍,招手叫住了宋楠,将他拉到一边道:“宋楠,朕不是不信任你,朕此番出行乃是瞒着诸位大臣,朕回去之后他们定然会大嚼舌根,朕也不能让人看笑话,无论如何艰险,朕也要完成这次巡视。朕其实心里明白,你和刘瑾他们最近关系不睦,朕在想,此事或因朕对你过于亲近所致,为了不让你们之间的矛盾加深,这护卫之责便让石文义他们来担当,你也落得一身轻松,陪朕好好走完这一路,而非是对你的责罚。” 宋楠道:“臣明白。臣言语也过激了。” 正德点头道:“你和他们不同,朕对你说话也不隐瞒,论本事,你比他们都强,但朕身边就这几个人能信任,朕不想成为孤家寡人,也不希望你们多生嫌隙。” 宋楠道:“皇上放心,多谢皇上关爱。” 正德微笑道:“你我是朋友不是么?” 宋楠忙道:“臣岂敢。” 正德呵呵笑道:“说好的事岂能反悔,对了,你多陪陪公主说话,这一路上她受了不少苦,朕原不该带她前来的,你肚子里见闻多,替朕陪她解解闷。” 宋楠头皮发麻,低声道:“臣遵旨。” 正德拍拍宋楠的肩膀低声道:“皇姐很喜欢你,朕……” 宋楠赶紧道:“皇上,臣内急,可否先去解决。” 正德一愣,摆手道:“去。” 宋楠如蒙大赦,赶紧一溜小跑的退下。 午后开拔前行,队伍在崎岖的山道上蜿蜒前行,宋楠默默跟在最后,眼睛不断的往天上瞟,那几只鹞鹰像是鬼魅一般跟随者队伍盘旋不去,让宋楠感觉被天眼笼罩,心头惶然不安。 晚间车队在山谷的碎石地上扎下营盘,宋楠无心去正德帐内听丝竹歌舞,独自爬上一侧的山坡上看着殷红的夕阳往西坠落山峦之后;头顶上传来几声尖利鹰鸣声,宋楠抬头看去,见那几只鹞鹰在暮色里盘旋数匝接着往北边的天际飞去。 没了鹞鹰的监视,宋楠的心头微微舒服了些,忽听身后悉悉索索山石作响,宋楠扭头看去,只见戴素儿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抓着山坡上的草根努力朝自己爬过来,一张俏脸被夕阳映得通红。 宋楠赶忙起身去拉了她的小手助她上坡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戴素儿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道:“你还没吃晚饭呢,奴家给你送了上来。”说着便揭开食盒将里边的饭菜碗筷取出摆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还拿出一只小酒壶和一个酒杯来,替宋楠斟酒。 宋楠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戴素儿一慌,酒盅倾覆,洒在地上的酒水迅速沁入碎石中不见。 “你的手怎么了?”宋楠捏着戴素儿软绵绵的小手问道。 戴素儿的手心里流着血,一处明显的割痕在白嫩的手心上怵目惊心。 “哦,是刚才爬坡的时候被草茎割破了,不碍事的。”戴素儿挣脱手掌轻轻道。 宋楠心头有些愧疚,自从那夜之后,宋楠几乎没跟戴素儿说过什么话,也没正眼看过她,戴素儿只默默的在身边伺候,早起时毛巾温水都准备好,帮宋楠梳理发髻,宋楠换洗下来的衣服也默默的拿去洗干净,吃饭的时候,无论宋楠何时回到帐幕中,总是有热热的饭菜等着自己;戴素儿像是个无声的影子在宋楠身边默默的做着事情,宋楠却像是忘了有她这个人存在一般。 宋楠默默从怀中掏出布巾,撕裂成两个长条,弓身在昏暗的夕阳下的山坡上转了一圈,手中多了两颗青草。 “手伸来。”宋楠道。 “不碍事的,真的不碍事的。”戴素儿认得宋楠手中的青草,那是止血的草药。 “伸过来。”宋楠不容置疑的道。 戴素儿默默的伸出了手,宋楠将草药放入口中嚼碎成渣,细心的敷在伤口上,又用布条慢慢的包扎好伤口,系的时候轻声问道:“紧还是松了?要不紧不松才好。” 但半晌没听到戴素儿的回答,宋楠抬头看去,只见戴素儿怔怔的看着自己,双目中流下泪来。 宋楠叹了口气道:“你受苦了,你不该跟我来这一趟,我想好了,回京之后我便求皇上除了你的奴籍,让你恢复自由之身。” 戴素儿不答,低声道:“你用饭。” 宋楠端起酒杯连喝几杯酒,却一口饭菜没动;戴素儿道:“饭菜不合口味么?奴家手艺不好。” 宋楠摇头道:“你烧的饭菜很好,只是我没胃口罢了。” 戴素儿道:“你有烦心事?” 宋楠摆手道:“不提也罢。” 戴素儿从怀中掏出短短的玉箫来道:“奴家为公子吹上一曲,以曲为肴给公子下酒。” 宋楠举杯微笑,戴素儿将玉箫凑到檀口边,站起身来,轻柔的箫音缓缓响起。 夕阳西下,天色灰蓝,山风渐劲。 箫音传到坡下营地,营地侍卫闻声仰望,但见夕阳下山坡上两道剪影一坐一立,站立之人手持洞箫风姿绰约,坐着的人举杯临风长发飞舞,均目眩口呆,以为神人。 第二五九章 雨夜惊魂 ( )(感谢孩子娘、根087的月票,感谢狮魔王的打赏。)第二五九章 一夜山风劲吹,早起时天空中布满了乌云,阴沉闷热的天气让人心情憋闷。 漱洗已毕,宋楠走出营帐,下意识的抬头往天上看,见几只鹞鹰又在云端盘旋往复,宋楠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显然夜间鞑子将鹞鹰召回是因为夜里无法侦察,一到白天便又放了出来尾随,宋楠几乎可以肯定,鞑子定然已经知道这一队车驾中非寻常人物,或许早知道是皇上的车驾了。 车队拔营启程,狭窄难行的栈道年久失修,蜿蜒在崇山峻岭之中,多处塌方,车辆无法通过,不得不边休整边通行,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中午时分,阴沉的天空终于淅淅沥沥的落起雨滴来,更加让行程艰难之极。 宋楠建议车队就地扎营等雨停后再走,但被刘瑾石文义等当即拒绝,宋楠是担心照着这个速度行进,今日白天无法跨越蔚州北面的峡谷,哪里正是最危险的地方。 傍晚时分,车队抵达一处平坦的山谷西侧,宋楠紧皱眉头站在山坡上往山谷中眺望,这里便是蔚州北部的通道,正处于万全卫和天成卫之间,也是宋楠最为担心的地方。 往北看去,一座寨堡孤零零的矗立在一座山峰之上,寨墙倒塌,破败不堪,中间一柱擎天好像是烽火台。宋楠记得听江彬说过,蔚州最北端长城内侧有一座废弃的寨堡叫做新平堡,此堡原是明军在蔚州最北端的堡垒,但此处的长城防御早已被鞑子突破,新平堡也早已荒废,此处峡谷便成了鞑子南下蔚州袭扰的通道。 往南去百余里便是鞑子在大明境内设立的据点阳原,当年宋楠在蔚州的时候,曾经和江彬一起在阳原山谷中跟鞑子游骑打了一仗,也正因如此,此处才是最危险的地带。南边有阳原的小股鞑子兵的据点,北面的长城防御破损,若鞑子袭击,这里该是最佳的地点了。 忧心忡忡的宋楠调转马头回到队伍里,找到石文义将自己的担心说了一遍,石文义也有点慌张,虽然对宋楠不爽,但毕竟皇上的安危最为重要,于是石文义急忙去寻了刘瑾商议。 刘瑾听了禀报问道:“天色已晚,夜晚是肯定不能赶路的,咱们恐怕只能下到谷地里宿营,先命人在四周侦察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石文义赶紧去办,派了十几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往南北两个方向顺着山谷游弋侦察,车驾则停在山坡上不下谷地,半个时辰之后,侦察的缇骑回来禀报说山谷南北两面均无异样,山谷以北的山岭上的长城隘口确实已经倒塌,但也没发现有鞑子进袭的迹象。 刘瑾石文义等人这才放下心来,下令车驾下到谷底宿营,事实证明宋楠的担心确属多余,过了今晚,明日越过谷地往东再有一天一夜的路程便可抵达万全卫所了。 天黑了下来,营地篝火燃起,正德的大帐内又是一片丝竹盈耳欢声笑语,宋楠无心去喝酒取乐,带了万志王勇等人摸黑往废弃的新平堡爬去。 爬上山坡上的新平堡,但见大门已经倒塌,寨墙也倒塌了数处,完好之处寨墙高达两丈,可见当时修筑之时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之巨;只可惜地势不利于补给,最终这座坚固的堡垒不得不接受被废弃的命运,而鞑子兵也并未占据此处作为中转。 对于南边的蔚州前线的寨堡而言,黑山堡和阳原等处虽深入大明腹地,看似补给更难,但鞑子兵完全可以通过劫掠的方式来保证给养,当然这种方式带来的弊端便是鞑子并不能保证在蔚州北部的兵马数量,几百人已成极限,偶尔大股袭扰,也是一时的行为,不超过一个月便会主动退兵。 “那是什么?”宋楠指着寨堡中心一座高高的土台问道。 “回禀大人,像是烽火台,看样子该是附近最高之处。” 宋楠精神一振道:“走,咱们上去看看。”有烽火台便意味着能够发出消息等待救援,一旦有事发生,可点燃烽火求救。 来到土台之前,宋楠仰头上望,黑魆魆的空中飘落下来密集的雨滴,在火把照耀下晶亮闪光,但那土台之顶却一点都看不见。 众人举着火把沿着圆筒状的巨大烽火台外围的石阶上往上螺旋爬行,石阶上长满青草青苔,雨天又滑溜异常,外侧并无护栏,走上去着实危险。越往上风雨越大,火把被吹得东倒西歪,一名亲卫差点失足坠落,若不是身边人眼疾手快,摔下去恐要摔成肉泥了。 足足花了半个时辰,众人才战战兢兢的爬上了烽火台的顶端,奇怪的是,烽火台的顶端并非想象的平整地面,而是坑坑洼洼的天然山石地面,几十株松树长在上面,周围长草荆棘杂生。 宋楠这才明白这烽火台的构造,原来这新平堡的构建很是有想法,选取的这座山峰是附近最高的山峰,通过挖峰顶周围的土石筑建寨墙开拓平地,寨墙完工之后,便自然挖出来一个高达二十余丈高的石柱形状的烽火台,顶端方圆十几丈的地面除了中间平整了一小块,周围却保持着山顶的原貌。 中间丈许方圆的地面上还有没烧完的十来根半截焦黑原木,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几件锈迹斑斑的刀剑和累累白骨,可以想象,此堡被破之时,守军定然也燃起烽火求救,也和攻上来的敌人进行过厮杀,只可惜最终难逃厄运。 火把被雨水一只只的浇灭,四下里一片漆黑,宋楠手扶松树树干四下远眺,南边山谷中的营地篝火远远可见,似乎还能听到大帐中的袅袅丝竹之音。 宋楠的目光转向北方,那里一片漆黑死寂,虽然看不见听不到任何动静,但宋楠总觉得在破损的长城隘口之外,有成千上万贪婪的眼睛在朝这边窥伺。 众亲卫在树下的干燥之地点起了一小堆篝火,点起火把四下里将这片地方检查了个仔细,逗留了半晌,将火把烘干点燃准备下烽火台。篝火熄灭之后,猛然间,宋楠忽然感觉到西边远处的山颠有隐隐的亮光,宋楠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命人再次熄灭火把仔细的朝西边瞪着眼睛眺望。 没错,是火光,虽然远看如豆,但却是是火光;如此雨夜,自然的野火是不可能的,只可能是人为点燃的火光。 “大人,是烽火,那一定是烽火。”王勇叫道。 宋楠的心头紧缩了一下,这样的夜里,烽火意味着什么? 离此最近的烽火台便是长城上的烽火台,其实早已失去了实际的意义,因为无论是西边的天成卫还是东边的万全左卫受袭,烽火即便传达给对方,对方也无法穿越崇山峻岭来救援,唯一的意义便是告知对方自己遇袭罢了。况且在二者之间的长城隘口已经被损毁,自己站立的这座寨堡也已经荒废,两卫之间已经无法直接传递烽火,因为距离太远了,没有中转站根本互相看不见烽火。 “大人,东面也有烽火。”一名亲卫声音都变了,宋楠转向东边看,只见东边远远的山巅之上,火光冲天而起,不用说那也是燃起的烽火。 宋楠眉头紧锁,忽然间大叫一声道:“不好。” 万志王勇等人忙问道:“怎么?” 宋楠道:“如我估计的不错的话,鞑子在东西方的万全左卫和天成卫同时进攻了。” “万全左卫和天成卫?鞑子疯了么?即便是攻下来了,鞑子有怎能讨得了好?左近的卫所可以迅速的增援,鞑子傻了么?” 宋楠冷笑道:“鞑子可不傻,我可以百分百的肯定,他们的目标可不是攻破两侧的防线,他们只需要攻破一两座两侧的寨堡,断绝东西两边的救援通道便达到了目的,他们的目标是咱们,或者说是皇上。” “啊!”众人大惊失色,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鞑子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胆子了,烽火燃起,表明战况激烈有失守之虞,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点燃烽火的。 “你们想,明知烽火的传递不会有援兵到来,点燃烽火的用意何在?显然是王总兵在给我们传递消息,王总兵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他会飞鸽传书给宣府总兵朱振,告知他皇上前往的消息,万全卫一定也是同样的用意。” “那咱们怎么办?”万志急道。 宋楠道:“鞑子两侧的钳制只是为了此处的袭击,鞑子兵定然已经重兵陈于北边,怕是很快便要抵达我们这里了,马上通知皇上,速作决断。” …… 正德酒意微醺,眯着眼看着帐下婀娜舞动的舞姬的身姿,随着他的目光游移,一旁的刘瑾早已明白正德的心意,锁定了今晚陪侍皇上的人选,便是那名身披粉红轻纱舞姿曼妙的舞姬。 见正德打了个阿欠,刘瑾拍了拍手掌开口道:“停了,你们退下,皇上该歇息了。” 话犹未了,只听帐外脚步杂沓,有卫士高声呵斥道:“解下兵刃方可入帐。” 宋楠的喝骂声响起:“滚到一旁,误了大事我要你的命。” 正德眉头皱起,刘瑾快步走到大帐门口喝问道:“谁在喧哗?” 帘幕哗啦掀开,一阵风雨夹杂着一丝凉气冲了进来,宋楠全身盔甲,浑身透湿,雨水沿着盔甲滴滴答答的流到地毯上,污了一大片绒毯。 “宋楠,你做什么?进皇上大帐怎地带着兵刃?”刘瑾喝道。 宋楠不理,大踏步走到正德面前拱手道:“皇上,鞑子即将来袭,请皇上速速离开此地。” 第二六零章 大敌当前 ( )第二六零章 大帐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张嘴瞪眼如木头一般的发愣,觉得自己好像是耳朵出了问题。 “宋楠,你说什么?朕……没听清楚。”正德愕然道。 “皇上,东西两边的烽火点燃了,鞑子正在进攻大同平虏卫天成卫和宣府的万全卫,形势危急万分,请皇上速速撤离此地。”宋楠高声道。 “什么?”正德再次得到宋楠的确认,身子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石文义离座问道:“宋楠,鞑子攻击东西两侧的卫所,咱们这里可是安全的,难道北面有鞑子进击的迹象?” 正德忙道:“是啊,北面隘口有鞑子进攻么?” 宋楠道:“目前没发现敌踪,但这只是时间问题。” 刘瑾呵呵笑道:“宋大人,你是太过紧张了,鞑子无时无刻不在骚扰边镇,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宋楠道:“我认为鞑子攻击东西卫所的目的便是为了阻止两边的卫所前来援救我们,他们的目标便是皇上。” “你这都是臆测,凭你一己之断,便可断定鞑子会来么?这黑天雨夜崇山峻岭,鞑子长翅膀飞来不成?真是杞人忧天。”刘瑾笑眯眯的道。 正德脸色恢复正常,温颜道:“宋楠,你对朕的忠心朕很明白,但你恐是太累了,精神过于紧张,不必大惊小怪,来,喝杯酒缓缓气。” 石文义阴阳怪气的道:“宋楠,你忘了你已经不再负责皇上的护卫之责了么?这些事还是留着让我和丘公公操心为好。” 宋楠大喝一声道:“住口,鞑子马上便要到来,皇上危在旦夕,你们居然还不以为然,皇上,听臣一言,赶紧拔营连夜往南,南边只有小股鞑子,击溃他们回到蔚州便可安全,可不能再耽搁了。” 正德被宋楠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还从没见宋楠在自己面前如此无礼,不由得面露不悦。 “宋楠,你太放肆了,这可是在皇上面前,你这般呵斥放纵是要忤逆不成?皇上,宋楠此举实为不妥,您可不能纵容他,不听他的建议便跳脚,这样下去还怎么了得,岂有此理。”刘瑾森然道。 宋楠看着正德苦求道:“皇上,且听我一回,先避祸为上,事后你无论怎么处置我都成,但这时候可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 正德变脸冷然道:“宋楠,你太放肆了,朕对你也太宽容了,出去,今后出入大帐需朕的许可,否则不准你进来。” 宋楠呆立原地,半晌无奈摇头,长叹一声出帐而去。 “不知天高地厚。”刘瑾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宋楠恨不得拔刀回头照着刘瑾的脖子便是一刀,这些人都昏了头,大难临头却不自知。 帐外二十余名亲卫站在雨中,见宋楠出了大帐,忙围上来道:“镇抚大人,往何处撤离?” 宋楠低声道:“皇上不信我的话,刘公公他们也不信,他们拒绝撤离。” 王勇愕然道:“那怎么办?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鞑子一来,咱们可无还手之力。” 宋楠想了想道:“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顶着了,王勇兄弟,我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必须誓死完成,不然我们就全完了。” 王勇挺胸道:“宋大人,您吩咐,卑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宋楠道:“你带着我的书信连夜沿着峡谷往南前往蔚州,通知蔚州江大人率兵来援,到了蔚州之后,然后你还要飞马赶往京城北郊,通知奋武营提督张仑率兵来援。” 王勇道:“蔚州的兵马来援还不够么?” 宋楠道:“我大明光是大同宣府两地的兵马便有数万,鞑子敢动手定是集结了兵力,两侧的援兵被牵制,恐一时难以来援,反不如从京城调集兵马前来来的迅速,来之前我便已经跟小公爷打过招呼,你要他精选骑兵舍掉步兵快速来援,迟恐不及。” 王勇行礼道:“卑职遵命。” 宋楠道:“南边有鞑子,阳原一带是鞑子在我大明境内的寨堡,此去艰难重重,记住,不可和鞑子纠缠,救援才是你的任务,你可带两名兄弟一同前往,路上也好有个帮手。” 王勇道:“不要人手了,这里该比我更需要人手,卑职的事大人不必担心,卑职只是担心援兵到时这里恐怕……恐怕……” 宋楠嘘了口气道:“尽人事,看天意,做好自己的事,其余的不用管。” 王勇点头,宋楠迅速回到帐内,在戴素儿惊讶的目光中快速的写了两封信交给王勇,王勇带足干粮清水,拉了马匹翻身而上,打马挥鞭迅速消失在雨幕之中。 黎明时分,一声尖利的示警号角响彻山谷,北面负责警戒的护卫连番吹起了号角,刘瑾石文义等人尚在熟睡,惊得赶紧起身穿衣,便听营地里脚步杂沓呼喝连声,外边的兵马乱作一团。 “什么事什么事?”石文义出帐大喝道。 一名飞骑从北面赶回的警戒护卫急促的道:“回石指挥使,北面山谷发现鞑子兵。” 石文义吓得浑身冰凉,高声道:“多少人马。” “不……不知道。” “蠢材,怎么不知道多少兵马,你的眼睛长着作甚?” “太……太多了,恐怕有上万。” “上万……!”石文义犹如被一盆凉水浇透了全身,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愣了半晌,跌跌撞撞的往大帐处跑。 大帐内正德已经慌忙穿好了衣服,刘瑾哆哆嗦嗦的替正德梳着头发,正德脸色发白问道:“鞑子兵果然来了?” 刘瑾道:“奴婢还得到确切消息,一会问石文义和丘聚。” 正德三步两步跨出大帐,石文义和丘聚正匆匆赶来,正德道:“情形如何?” 石文义抖着唇道:“上万鞑子兵来袭,皇上赶紧上马,臣等护卫皇上往南撤离。” 正德眼光发直,口中喃喃道:“上万?宋楠的判断是对的。” 刘瑾忙道:“还愣着作甚?赶紧备马,护送皇上往南走。” 正德叫道:“还有皇姐,皇姐也要跟着朕走。” 刘瑾道:“是是,皇上莫慌,已经命人去请公主了。” 正德舔着嘴唇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用去请公主了,臣已经安顿好了。”一人高声叫道,随即一骑飞驰而来,到正德面前一个人立,马蹄溅起的污水洒了正德刘瑾和石文义等人一脸。 “宋楠!”正德擦着脸上的泥水喜道:“快护着朕走。” 宋楠眼中泛着血丝,声音嘶哑道:“皇上,走不掉了,已经太迟了。” 正德愕然道:“怎么?鞑子还有多远?” 宋楠道:“鞑子在五六里之外,此刻往南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怎能逃脱鞑子骑兵的追击。” “那怎么办?”正德刘瑾石文义丘聚等人几乎异口同声。 宋楠暗叹一声看了看眼前四人,忽然转头朝营中慌乱奔走的番子和锦衣卫大汉将军们喝道:“都给我消停些,谁再乱撞,立斩无赦;带队百户旗官役长迅速整队,听我命令。” 有人还在乱跑,宋楠纵马上去,抽出绣春刀来照着一名番子的脑袋便砍了上去,噗嗤一声,尸身栽倒在地,鲜血汩汩流了一地。 众人全部石化,目瞪口呆的看着宋楠,正德道:“宋楠你……” 宋楠转头道:“皇上莫怕,大敌当前如此乱遭遭的如何护卫皇上安全,此时当用军法;万志何在?” 万志纵马而来高声道:“卑职在。” “即刻同二十名带刀官护送皇上前往新平堡。” 万志高声应诺,来到正德面前道:“皇上,臣来护驾,皇上请上马。” 眼看正德被护送前往新平堡,宋楠舒了口气,一连串的发出号令,将两百多慌乱的士兵整队,搬运必需的物资迅速进入新平堡内,刘瑾也在丘聚和石文义的搀扶下爬上山坡进入新平堡。 堡内宋楠高声命人临时将枯树木头泥巴搬运到几处破损的寨墙口临时修补,虽然于事无补,但也只能聊胜于无。 “皇上,公主在烽火台顶,那里是目前最安全的所在,皇上先上去,臣在下边布防。” 正德仰头上望,顶端雨雾缭绕顿时目眩头晕。 宋楠知道正德肯定爬不上去,于是命人从烽火台顶端放下竹篮,拉了正德上了顶部,正德两股站站的跨下竹篮,高声叫道:“皇姐,皇姐,你在么?” 中间的空地上一座简易的帐篷中有人道:“皇上,我在这里。”眼前一花,康宁公主冲出帐篷紧紧抱住正德。 正德心中稍定,安慰道:“莫怕莫怕,你何时上来的?” 康宁道:“半夜里上来的,宋楠半夜派人将我接到了这里,说鞑子兵要攻来,他带着人连夜在峰顶搭了帐篷,做了辘轳,搬上来不少干粮和清水,一直忙了一夜没睡。” 正德看着面前的一切,心头愧疚不已,叹道:“朕糊涂啊,没听宋楠的话,鞑子果然来了。” 康宁安慰道:“皇上别担心,宋楠说这烽火台顶鞑子兵攻不上来。” 正德心头稍慰,还好宋楠考虑周全,寻了这个地方,暂且可算是安全了,接下来如何可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正想着,只听四周号角长鸣响彻耳际,正德来到边缘探头往下看,这一看吓得魂飞天外。 就这片刻之间,新平堡四周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鞑子兵所围困,从上往下看去,鞑子兵多如蝼蚁,正缓缓徒步从四周的山坡爬来。 第二六一章 灭顶之灾 ( )(感谢acxld的月票,感谢fishtank的月票打赏礼物一条龙;订阅涨得有点慢,心气有点不顺,跪求订阅!)第二六一章 ‘小王子’秃猛可所率的鞑子大军花了七天时间才从乌拉巴托抵达大青山南麓,踏进蔚州以北的入侵通道。 在大军未抵达之前,察哈尔前旗的哨探一路放鹞鹰在空中侦察跟随着明朝皇帝车驾的动向,正德的车驾在长城以南的山岭中行进的时候,长城以北的鞑子小股骑兵也保持着同样的行进速度一路跟随,保持着对车驾位置的跟踪。 秃猛可紧赶慢赶,终于在明朝皇帝穿越中间的谷地之前抵达了北面的开阔地带,当老天开始下雨的时候,秃猛可很是高兴,在这种天气下,明朝皇帝逃脱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秃猛可制定了两翼钳制中间突袭的战略,在大雨倾盆之夜,两侧的万人队展开对平虏卫天成卫和万全卫的攻击,秃猛可也根本没打算能够突破占领这些重要的据点,他唯一的目的便是阻止东西明军对中间的皇帝车驾的支援。 按照计划,两侧的进攻开始之后,秃猛可将在半夜时分冲过早已经被突破的长城隘口,抵达蔚州北部的山谷地带,一举将明朝皇帝擒获;然而变化大于计划,天降大雨自然是让明朝皇帝不易逃脱,但长城隘口之处的必经山道也因落雨发生了好几处塌方,泥石阻隔了道路,这让秃猛可暴跳如雷。 秃猛可下令立即抢修道路,挖掉土石,他知道,两侧的进攻打响之后,极有可能回让明朝皇帝惊慌失措选择逃跑,虽然南边的阳原有数百鞑靼勇士,但能否拖得住他们还真的很难说,若是再让蔚州的明军得到消息前来增援的话,可能这次兴师动众的行动便要化为泡影。 道路抢通之后已经是黎明时分,秃猛可心情忐忑的率大军越过隘口冲进谷地,他其实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一夜时间,明朝皇帝便是聋子瞎子也知道两侧发生战事,即便没有洞悉到自己所率大军的动向,也会出于安全考虑不会再往东行进,而会选择南撤。 然而,幸福来得太突然,进入谷地不久,前哨便传来了消息,明朝皇帝的营盘车驾就在谷中,根本没有撤离;有那么一瞬间,秃猛可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明军的诡计,但很显然,在这片谷地,明军玩不出花样来,这里的东南西北都无出路,明朝的小皇帝已经是囊中之物。 秃猛可也不着急,即使看见随驾的明军纷纷撤入明军废弃的新平堡之中,他也并未仓促的下令骑兵去阻拦,而是有条不紊的待所率的两万大军尽数进入谷地,这才下令包围新平堡,来个瓮中捉鳖。 宋楠站在新平堡的寨墙上,看着四面涌上的密密麻麻的鞑子兵眉头拧成了疙瘩,鞑子竟然出动了数万人马,看来是势在必得,宋楠估摸着,秃猛可若抓获了正德,他也许会乘势南下占领蔚州,有皇帝在手为人质,蔚州唾手可得,更别说占据兵力的巨大优势了。 “皇……皇上呢?”刘瑾尖着嗓子浑身泥泞的站在一片污水中仰头问道。 宋楠道:“刘公公,请上烽火台陪着皇上。” 刘瑾赶紧转身往烽火台上爬,宋楠也并没提醒他有竹篮可坐,他倒是希望刘瑾会在往上爬的过程中摔死,但很可惜,刘瑾虽然爬的吃力,但却毫发无损的爬上了烽火台顶。 鞑子兵蜂拥而来,破败的寨墙根本不堪一击,宋楠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他根本不该将数百随行侍卫集中在这个破败的寨堡中,还不如叫他们自行逃命,或许还有人能逃出生天。 寨堡东南两面临时加固的寨墙很快便被攻破,鞑子兵如潮水般的涌入其中,随驾侍卫奋勇迎上,双方绞杀在一起。刀剑起落,惨叫连天,这是一场毫无希望打胜的肉搏战,但却不得不以命相搏。 宋楠挥刀砍翻一名鞑子兵,身旁的万志冲过来叫道:“大人,撤,再不撤便来不及了。” 宋楠咬牙点头道:“好,招呼兄弟们上烽火台。” 万志大声的吆喝一声,二十余名宋楠所率的亲卫随即聚拢而来迅速往烽火台奔去。 “宋楠,救我!”身后有人大叫道。 宋楠回头看去,石文义和丘聚头盔歪斜,浑身血迹,跌跌撞撞的冲过来。 宋楠招手道:“快随我上烽火台。” 万志低声道:“大人,还管他们作甚?” 宋楠叹了一声道:“如何能不管,虽然此二人的愚蠢导致如今的状况,但毕竟是我大明官员。” 众人迅速往烽火台上爬去,身后一小队鞑子兵哇哇怪叫着赶上来,石文义身上有伤,爬行的速度很慢,跟在他身后的丘聚连声催促,石文义却还是爬不快,眼见几名鞑子顺着石阶追了上来,离自己只有数步之遥,丘聚急的大骂连声,伸手抓着前面缓慢爬行的石文义的脚踝。 石文义扭头骇然道:“丘督主,你做什么?” 丘聚轻声狞笑道:“石指挥使,你挡着我的道了。” 石文义一愣,猛觉脚踝被一股大力拉扯,身子一斜大叫一声从侧面摔下石阶,落地时左膀着地,就听‘喀拉’一声,左边的胳膊已经断了。 石文义高声惨呼,口中大骂道:“丘聚,你这个奸贼,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话音未落,十几名鞑子已经围拢上来,石文义咬牙起身举起绣春刀抵挡,数回合过去,砍杀了一名鞑子兵,但只眨眼间,身上便中了七八刀,惨叫着扑倒尘埃而死。 丘聚手足并用跟上宋楠等人的步伐,将身后石阶上的鞑子甩的远远的,正松了一口气,却见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 “他娘的,停下来作甚?快爬,快爬,鞑子追上来了。”丘聚高声喝骂道。 上方的北镇抚司卫士并不理会,丘聚仰头看去,只见二十多双眼睛都居高临下的冷冷盯着自己。 “你们做什么?”丘聚心头有些发怵。 宋楠冷冷的语声响起:“丘督主,你不该活着,你应该陪着石指挥使一起去死。” 丘聚忙道:“宋楠,切莫误会,你们石指挥使是失足摔落。” 宋楠长叹一声道:“丘督主,我会在皇上面前说,你和石指挥使都是奋勇杀敌为国尽忠的,安心的去。” 丘聚张大嘴巴骇然叫道:“宋楠,你待怎样?你不怕抄家灭族么?” 话犹未了,一只硕大的靴子底已经临头。 “去你娘的。”万志一声大骂,飞起一脚踹在丘聚的头顶,丘聚的身子宛如一只皮球从石阶上蹦蹦跳跳的滚落,将下边石阶上爬上来追击的几名鞑子撞得翻滚而下,随着噗通噗通的闷响,摔得筋断骨折。 …… 下边的寨墙已经完全被突破,烽火台上,宋楠和正德等人站在边缘探头下望,只见密密麻麻的鞑子兵嗷嗷怪叫着冲入营寨之内,刀光起落之际,血光飞溅,肢体横飞;几十名宫女太监和随行的乐师舞姬哭喊飞奔,不一会便被鞑子追上砍杀殆尽。 随驾护卫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和番子虽拼死抵抗,但也很快被淹没在鞑子的海洋之中,只顿饭功夫,所有留在烽火台下的随驾人员无一幸存,遍地是尸体和血迹,再无一个活人。 “哇”的一声,康宁公主扑入宋楠怀中大哭了起来。 宋楠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用眼神示意戴素儿搀扶公主去帐篷下休息。 戴素儿脸色发白上前来,掺着公主离开,宋楠轻声道:“不要怕,我们会没事的。” 戴素儿停了脚步转头道:“我不怕,不用担心我。” 正德脸色青白嘴唇颤抖,眼眶里满是泪水,看着眼前的大屠杀几乎立足不住。 “怎么办?怎么办?”正德喃喃四顾,眼神中满是惶恐。 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烽火台已是孤岛一座,上边仅剩的三十多人是全部的幸存者,在数万鞑子兵的围困之下,即便是陡峭难攻,又能保住几时? “宋楠,怎么办?告诉朕,朕该怎么办?”正德抓着宋楠的肩膀问道。 宋楠低声道:“皇上放心,臣誓死护卫皇上安全,这烽火台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攻上来的,臣已经派王勇突围去求援,只要坚持到援兵到达便可。” 刘瑾颤声道:“如何坚守?就这么三十几个人,如何坚守?” 宋楠斥道:“刘公公,此刻不是你说丧气话的时候,昨夜我已建议撤离,你们偏偏不肯,今日的局面可说是你们一手造成,从现在开始你只需伺候好皇上,不得再碍手碍脚,谁要是在此时碍手碍脚,为了皇上的安危我会毫不犹豫的将你丢下烽火台。” 刘瑾怒喝道:“现在可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要说责任,那也是是石文义和丘聚这两个蠢材的罪过,他们负责护卫职责,皇上和我自然是尊重他们的意思,要追究也应该追究这两个蠢材的罪过。石文义、丘聚在何处?还不滚出来请罪?” 有人低声道:“丘督主刚才在爬上来的途中摔下去了,石指挥使在下边没上来,恐是战死了。” 刘瑾面如死灰,小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而一名太监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正德沉痛的道:“宋楠,这一切都是朕的错,跟他们无关;是朕没信你的话,责任在朕身上,朕压根就不该出来这一趟。” 宋楠温言宽慰道:“皇上不必自责,一切都是天意,皇上请放宽心,但有臣在此,绝不会让鞑子碰到皇上一根毫毛。” 正德点头道:“事已至此,哀叹后悔也是无用,朕绝不会落入鞑子之手,你们听着,从现在起,所有事务由宋楠全权执掌,所有人员归其调度,也包括朕在内。宋楠,若鞑子攻上烽火台欲擒朕为人质,你需在鞑子之前让朕和皇姐归天,绝不可让朕和皇姐为鞑子所辱。” 第二六二章 坚守 ( )第二六二章 众人惊骇不已,齐齐跪倒在地磕头,刘瑾悲声叫道:“皇上……” 宋楠默然无语看着正德,正德拍拍宋楠的肩膀道:“你要答应朕。” 宋楠点头静静道:“皇上放心,要是真到那时候,臣会这么做,臣也会陪着皇上一起死。但现在可还没到那个地步,教皇上看看臣的手段,臣会让鞑子的尸体在这烽火台下叠成小山。” 正德精神一振道:“好,朕看你的。” 宋楠转头高叫道:“万志何在?” 万志挺胸上前道:“卑职在。” 宋楠道:“毁掉攀爬阶梯,阻隔鞑子攀爬道路,分好四方值守人员,严密监视鞑子动向。” “卑职遵命。”万志立刻带人沿着石阶下到半腰处,以金瓜大锤捶碎石阶,让本已险峻的石阶更加支离破碎。 宋楠继续下令道:“峰顶食物清水有限,须得定人定量供给,才可坚持长久,刘公公,从现在起,你负责分发食物清水,每人一日一餐,清水若干,不准浪费,不准多发。” 刘瑾愕然道:“一日一餐?皇上岂不要挨饿?” 正德喝道:“刘瑾,听宋楠指派。” 刘瑾翻了翻白眼道:“好,便听你的。” 宋楠道:“刘公公,这件事很重要,没吃的没水喝我们便不攻自破了,不可掉以轻心。” 刘瑾瓮声瓮气的道:“知道了。” 宋楠转向戴素儿道:“素儿,公主交给你了。” 正德道:“那朕做什么?” 宋楠笑道:“皇上想做什么?” 正德道:“朕想杀鞑子。” 宋楠点头道:“好,那皇上便和臣一起杀鞑子。”宋楠从怀中掏出一柄双筒火铳递过去道:“皇上,这玩意绝对教你杀的过瘾。” 正德接过,正待说话,便听万志高声叫道:“宋大人,鞑子往上攻了。” 众人赶紧往崖边看去,只见下边的鞑子兵在斩杀了寨中所有明军之后,稍微组织了一番便开始顺着烽火台四周峭壁往上爬,密密麻麻的宛如一大群蚂蚁一般。烽火台虽陡峭难爬,但荒废已久的四周生出了许多荆棘和小树,正好成为鞑子的攀爬借力之处,鞑子便是抓着这些着力之处往上攀登。 宋楠高声叫道:“兄弟们,动家伙,轰碎四周的树根和荆棘,突出的山石也要清理,瞄准好,不准浪费弹药。” 二十余名亲卫纷纷从腰间抽出双筒火铳,卡巴卡巴的装上弹药,正德愕然道:“宋楠,你不是说这些玩意还在试验之中么?怎地你的亲卫都装备了此物?” 宋楠道:“皇上恕罪,臣撒谎了,臣铸造了二十余支火铳,这次随驾为了以防万一便全部装备给随行的亲卫了。” 正德道:“会炸膛么?” 宋楠微笑道:“皇上请观赏。” 随着宋楠一声号令,众亲卫扣动扳机,顿时‘轰轰’之声大作,霰弹轰击的陡壁上的矮树荆棘和碎石滚滚而下,四周的鞑子兵顿时如下饺子一般惨叫着从空中坠落,一轮射罢,烽火台四周摔落几十具尸体,鲜血从破碎的肢体中汩汩而出,将地面染成一片血红色。 鞑子兵们怪叫着往下退,慌乱之际又摔下十几人,场面更是混乱不堪。 正德咬牙叫道:“打得好,教鞑子知道咱们的厉害,宋楠,这火铳当真威力无穷。” 宋楠道:“就是造价太贵,弹药也不多,臣为了造这几十只火铳几乎倾家荡产。” 正德道:“你放心,朕若是能平安回京,定会下旨拨款给你大规模的制造。” 宋楠道:“多谢皇上,皇上要不要放一枪试试?” 正德将霰弹火铳塞给宋楠道:“朕不太会用,没得浪费弹药,这玩意还是交给你用作用更大。” 宋楠挑指赞道:“皇上圣明。” 正德抄起一块大石道:“朕用这个。”说罢呼的一声投了下去,不偏不倚砸在一名鞑子的头上,顿时砸的脑浆迸裂摔了下去。 宋楠的霰弹火枪一亮相,便干掉了几十名鞑子,本来心灰意冷的局面顿时改观,黎明到现在众人目睹数百随侍兵马被屠杀,又被围困在孤峰之上,本是自忖毫无生还希望,突然间便好像看到了希望之光,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宋楠心里却清楚的很,二十几只霰弹火铳枪,每人配备的弹药不过百余发,鞑子若不顾一切的往上爬,结果不言而喻,但士气可鼓不可泄,宋楠是绝不会在这时候煞风景的,只拉过万志来吩咐,不到关键时候不准用霰弹火铳轰击。 正德投下的石头提醒了众人,十来名带刀官没有火铳可用,峰顶又没弓箭,眼巴巴的干瞪眼正着急,见皇上石头建功,马上开始遍地的板起石头来往下砸。 鞑子兵死伤惨重,赶紧吹号退却,等待进一步的命令;秃猛可倒是无所谓,明朝皇帝已经是瓮中之鳖,除非长了翅膀,抓住他只是迟早的事。 退下来之后不久,鞑子便又组织了一次强攻,但在山顶上石头和火铳的猛烈打击之下,很快便又付出数十条生命的代价,以失败告终。 秃猛可索性下令扎营围困,明军配了火器,又在高度的警惕,这时候还不如围困不攻,顶上没吃没喝,他们又能坚持多久? 一下午时间,鞑子并未再发动一次进攻,而是在堡垒内外扎下营帐,只不断命人往上喊话劝降,傍晚的时候,鞑子兵又在下边生起篝火烤起了牛羊,香味直飘到烽火台顶,想以此来勾起饥饿的明军的食欲,提醒他们处在饿肚子的境地。 峰顶上的众人却在宋楠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宋楠命人将峰顶的树木尽数砍伐下来搭建了几处可以睡觉的庇护所,要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晚上可不能谁在山石上受凉挨冻。 甚至在边缘一处大石头的背面搭建了出恭的茅房,并命人收集了凹处存积的雨水用作漱洗,将杂草碎石清理出一小片地面用作鼓舞士气的训练场。 宋楠在后世的野外生存技巧尽数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在这种情形下,保持斗志和士气是最重要的,一切井井有条的安排都在向别人传达着一个积极的信号,那便是鞑子根本就攻不上来,一定能守到援军到达之日。 鞑子兵既然不进攻,白天的时间众人便轮流的睡觉休息,下午的时候宋楠也熬不住了,昨夜彻夜未眠往这峰顶搬运物资,此刻紧张的精神稍微松懈下来,顿时疲倦的很;看鞑子一时半会儿没有攻上来的迹象,宋楠安排好警戒便来到一块岩石北面晒着太阳闭目睡去。 不知什么时候,宋楠睁开眼来,见天上已经是繁星点点,身上披着一件披风,身前还燃着一堆篝火,身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枕着自己的大腿睡得正香。 宋楠盯着那张姣美的面孔仔细的欣赏,戴素儿真是美得惊心动魄,双眉之间的美人痣在篝火的映照下娇艳欲滴,粉红的双唇娇嫩的如同花瓣,让人很想扑上去咬住狠狠的吮吸。 或许是夜里风凉,戴素儿缩了缩身子,将身体往宋楠的身上贴的更紧,宋楠的大腿能感觉到那一双坚挺的柔软在摩擦,心中动了动,欠身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披在戴素儿身上。 戴素儿惊醒过来,抬头看见宋楠正微笑看着自己,脸上一红道:“公子,你醒啦。” 宋楠道:“你怎地在这里睡了,不是替你和公主搭了睡觉的地方么?” 戴素儿道:“公主睡着了我才来的,看不见你……我不敢睡。”说着欠身将身上的披风取下要替宋楠盖上。 宋楠摆手道:“我不冷” 戴素儿道:“现在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你可不能生病,大家都指望着你呢,这披风可是公主特地要奴家送来的。” 宋楠笑道:“你这么一说我的压力好大,不用这么给我压力。” 戴素儿道:“奴家说的是实情,奴家白天怕的要死,但见公子一副淡然的模样,便也不怕了;奴家看得出大家都是这种想法。” 宋楠摇头道:“我其实也怕的,但是怕又有何用?” 戴素儿轻声道:“奴家还当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呢。” 宋楠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曾经有一次,我去山中打猎,不小心被一群饿狼盯上了,慌不择路之下,我被逼上了一颗大树,那群狼便在树下等着我。” 戴素儿啊的一声道:“那可怎么办?” 宋楠微笑道:“我吓得要命,当时是深秋季节,天气有点冷,到了夜间我都快冻僵了,可是我没办法下去,狼群就蹲在树下等我,我也没带干粮;就这样,我在树上待了足足三天,饿了便摘树叶剥树皮吃,渴了便喝树洞里的积水,舔树叶上的白霜;那树上有个鸟窝,开始鸟儿还怕我,后来鸟儿都跳到我的肩膀上拉屎,它们恐怕以为我只是一根树枝了。” 戴素儿想笑,却又担心的道:“那你是怎么逃脱的?” 宋楠道:“好几回我差点摔下树去,我的身子完全没知觉,夜晚的时候我几乎要冻死,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狼群却比我还受不了,一夜之间便统统走的干干净净,我下了树,身子麻木,头晕眼花,几乎不能站立,但是我终于活了下来。” 戴素儿双手合十道:“天可怜见,菩萨保佑。” 宋楠笑道:“菩萨可不会保佑我,我能活下来只是因为一个原因,那便是坚持,熬过去,什么苦难都成过往云烟,苦尽方能甘来,这便是那件事对我的启示。” 第二六三章 夜袭 ( )第二六三章 戴素儿沉吟不语,宋楠的话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家破人亡之后,自己的心境也产生了剧变,每一天都像是在煎熬,不能摆脱对以前的记忆,以至于对周围的一切都产生嫉恨之心,觉得生无所恋,总想着哪怕丢了性命报了仇也是很好的解脱,看来是走火入魔了。 宋楠看着戴素儿轻声道:“没有过不去的坎,最不济便是一死罢了,这一次也是一样。” 一阵山风吹来,戴素儿娇弱单薄的身子抖了抖,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肩。宋楠笑道:“还说你不冷,披风你披上。” 戴素儿摇头道:“奴家不用,奴家还要干活儿。” 宋楠愕然道:“干什么活儿?” 戴素儿吃力的从旁边的石头边上扯出一大块黑乎乎的物事来道:“便是这个。” 宋楠拽过来一看,却是厚重的一片熊皮,忙问道:“这是做什么?” 戴素儿道:“这熊皮不是说刀箭不入么?奴家瞧着有些破损了,便请万大人用刀子剖成了几块,想着给你和皇上还有万大人他们做几件防身的坎肩儿,这样也可安全些。” 宋楠伸手拉过戴素儿的手来瞧,只见戴素儿的手上磨得不少水泡,显然粗糙厚重的熊皮让戴素儿吃了不少苦头,难怪这一路上戴素儿晚上默默的躲在帐篷里不熄灯,原来是在做这个。 宋楠心中一阵暖意,轻声道:“明日再做,今日且歇一歇。” 戴素儿道:“睡着了才有点冷呢,干点活计反倒不冷。” 宋楠想了想掀开披风道:“我可以借给你温暖的肩膀一用。” 戴素儿脸上一红,看着宋楠明亮的双眸和掀开的披风有些犹豫。宋楠一笑,张开的双臂缓缓收拢道:“看来我的肩膀不够温暖。” 戴素儿忽然挪动身子像条蠕动的青蛇钻进宋楠的双臂中,将头埋在宋楠的肩颈中,闭目不敢看宋楠。 宋楠微微一笑,将披风盖好,搂紧她温软的身子,嗅着她头发上的清香,不久后困意袭来闭目睡去。 黎明时分,大雾缓缓从天幕降下,笼罩了天地之间,四下里一片白茫茫,数步之内便难以视物。 喀拉拉…… 石头的坍塌声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一名带刀官,混沌的晨光中,几十条影影绰绰的黑影在崖壁上冒出了头,那带刀官惊骇的大叫一声:“鞑子爬上来了。” 顿时崖顶上一片慌乱,宋楠一跃而起,正看到面对的崖边爬上来的两名口咬兵刃的鞑子兵,伸手急速抽出火铳一扣扳机,轰的一声响,两名鞑子兵的头脸被轰成马蜂窝,怪叫着栽下崖去。 “火铳轰击,将他们轰下去。”宋楠高声叫道。 众亲卫抽出火铳一顿猛烈的轰击,顿时硝烟弥漫呛人口鼻;宋楠拉着戴素儿往中间的帐篷处奔跑,想看看正德如何?混沌中,康宁公主惊骇的呼叫声入耳。 宋楠对戴素儿急速道:“找个大石头下边躲起来。”说罢快步飞奔过去,一眼便看见两个人影正往康宁公主的帐篷里钻进,大半个身子还露在外边,鞑子显然知道帐篷里住着的必是重要人物,怕是要拿了做人质。 宋楠不敢动用火器,抽出绣春刀飞身上去一脚踹倒一人,同时挥刀刺入另一人的后心,正欲进帐篷里查看,猛然间,一个黑影凌空飞扑过来,将宋楠扑倒在地,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扼住宋楠的咽喉。 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鞑子兵,满是横肉的脸上带着狞笑,宋楠能闻到他口中呼出的恶臭之气;那人的气力实在太大,宋楠又是挥拳击打他的腰肋又是猛击他的太阳穴,却依然不能让那铁钳般的双手松开,那人似乎精通摔跤之道,双腿缠着宋楠的腰身让宋楠的下半身完全使不出力道。 随着那人的手上力道越来越强,宋楠几乎能听到自己喉骨的嘎嘎压迫之声,口中吸不进气,身子也越来越无力,脑子里也一片迷糊。四下里呼喝之声大作,众亲卫都忙着和偷爬上来的鞑子兵打斗,也无人知道宋楠的危急情形。 “我要死在这家伙的手里了。”宋楠迷糊的想着,心头说不出的不甘,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窝囊的死去。 突然间,那人的双手忽然好像没了力道,宋楠使出最后的气力狠命一翻身,居然轻易的将那人掀翻在侧,宋楠伸手摸到一块大石头照着那人的头脸便砸,那人既不反抗也不呼喊,砸了几下宋楠才愕然发现,那人早已气绝身亡了。 “宋楠,你怎样?”康宁公主发抖的身音传来,宋楠这才看见朱秀芙满手鲜血站在旁边,身子摇摇晃晃。 宋楠忙奔过去,扶着康宁公主的身子道:“公主,你没事。” 康宁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道:“我杀人了,我捅了他一刀。” 宋楠眯眼细看,这才看见那高大的鞑子后心上插着一柄匕首,只露出半截把柄在外,这一匕首足以致命,原来是康宁杀了这家伙才救了自己一命。 宋楠呵呵大笑,一把搂住朱秀芙道:“杀的好,杀得好,公主也能手刃鞑子兵了。” 康宁浑身颤抖,缩在宋楠怀中不出来。 四下里打斗之声渐渐变小,不断有零星的惨叫之声传来,扑通扑通坠落之声沉闷而恐怖,宋楠高声叫道:“万志何在?皇上怎样?” 万志在不远处叫道:“宋大人,卑职在,鞑子被打退了,皇上毫发未损。” 宋楠叫道:“皇上,您在么?” 正德镇定的声音传来:“朕没事。” 宋楠高声道:“即刻清点人手,在崖边点起篝火,驱散雾气。” 万志应诺,连声发令;宋楠扶着公主来到正德面前,迷雾中,刘瑾扶着正德站在帐篷边一脸的镇定,手中还握着带血的长剑,脚下仆着几具尸首。 “臣护驾不周,皇上恕罪。”宋楠自责道。 “大雾笼罩,鞑子乘机进攻难免有失,宋楠,朕又亲手宰了一个鞑子兵呢。” 宋楠道:“恭喜皇上,这是皇上亲手干掉的第二个鞑子了。” 正德嘿然道:“好像也不是很难。” 宋楠笑道:“好像也是,连公主也宰了个鞑子呢,皇上和公主是要来个杀鞑子竞赛么?” 正德一愣看着康宁道:“皇姐,你也杀了鞑子?” 康宁兀自发抖道:“鞑子……猪狗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正德和宋楠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鞑子兵趁着晨间的大雾发动了这次偷袭,虽然被打退,但烽火台顶上也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一名太监和四名带刀官阵亡,宋楠的亲卫也阵亡了三名,领有两名受伤。 死了人手固然让宋楠心痛不已,另一件事也让宋楠很是郁闷,为了快速的击退偷袭的鞑子兵,火铳的弹药用掉了不少,原本弹药便不充足,不到万不得已宋楠是不会下令开枪的,这次的偷袭却不得不耗费了不少弹药,弹药越少,烽火台守住的可能性便越小。 鞑子的偷袭之所以能够得手,不仅是大雾的掩盖,更是因为值守的带刀官的失职,下半夜本是十余名带刀官值守,北镇抚司的亲卫因为头天晚上的通宵和昨日一天的高度紧张而疲惫不堪,睡下后便鼾声如雷,而值守的带刀官们先还是保持戒备,但到黎明时分竟然个个打起了瞌睡,若不是鞑子兵不甚踩落了石块,怕是众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眼下人手紧张,宋楠也不能处罚他们,但此事给宋楠提了醒,数万鞑子在下边,随时随地有可能出差错,鞑子要是不间断的进攻,会活活将自己这些人累死;除了要分班值守之外,还需要一些额外的预警措施,这样才能在不小心的时候及时发现敌人进攻的企图。 宋楠的办法很简单,一根拴上石块的绳索便是最好的预警系统,横拉在侧壁的绳索一旦被触动,便会让石块哗啦啦作响,这便是最简易的预警系统。这是后世宋楠远足探险的必备技能,名之为防熊绳,夜晚宿在林间,会在林间的营地周围拉上一圈绳索,挂上罐头盒,一旦被触动便可及时逃离熊爪。 第二六四章 烟攻 ( )虽然宋楠绞尽脑汁,烽火台顶的情形还是越来越恶化,鞑子兵在两日内进行了不下十余次的进攻,虽然被众人击退,但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峰顶地面上的大小石块被抠得干干净净,连树枝,木头,泥块也全部砸光,整座峰顶逐渐成了光溜溜的一片不毛之地。 北地的初夏夜间依旧风大露寒,很多人耐不住风寒侵袭而病倒,由于食物和清水每日只能限量供应,众人吃不饱肚子,也解不了渴,身体也越来越消瘦,个个人瘦毛长不成人形。 康宁公主也由于惊吓和风寒病倒,幸而搬上来的物资中还有一箱子药物,才不至于让康宁公主病情恶化;白日里烈日灼烧之下,众人舔着发白皲裂的嘴唇,带着哀求的目光希望宋楠能让他们饱喝几口水,但宋楠无情的拒绝了他们,宋楠喝的水其实比他们更少。 一日夜间,戴素儿端着一杯水,趁着宋楠昏睡之际往他唇间滴水,宋楠惊醒过来,翻身跃起大喝道:“你敢偷水喝?” 戴素儿忙道:“不是,是皇上命我拿来给你喝的。” 宋楠快步起身,只见皇上的帐篷前众侍卫围拢在哪里一个个贪婪的拿着小碗喝水,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宋楠高声喝道:“谁让你们偷喝水的?” 众侍卫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正德从帐篷里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宋楠,是朕让他们喝的,你瞧,大家都渴得冒烟了,朕实在看不下去了。” 宋楠喝道:“皇上,您不是要臣总领全部事务么?怎地又来干涉?” 正德愕然道:“可是,朕觉得喝点水也没什么啊,宋楠,不用这么大惊小怪。” 宋楠跺了跺脚道:“皇上,不是臣不近人情,臣是为了我们能逃出生天。” 正德道:“多喝一碗水好像没那么大的影响,蔚州的兵马应该快到了。” 宋楠伸手抓了一块石子在地上画了起来:“皇上,蔚州若是赶来确实只需四五日时间,但臣要江彬必须等待其他援军到来方可前来救援,所以,蔚州的援军应该还未动身。” 正德愕然道:“啊,还没动身?” 刘瑾尖声道:“你竟然不准江彬来救皇上?你是何居心。” 宋楠不理刘瑾,嘶哑着嗓音道:“皇上,蔚州只有六千兵马,这里的鞑子兵可是两万人,难道要他们来送六千条性命不成?要想解围,必须等待其他的援军一起协同,否则便正中鞑子的诡计,救不了我们,反倒受鞑子重创。” 正德吁了口气,缓缓点头道:“你考虑的对,不能白白来送死。”刘瑾摇头不已,看着宋楠就像看着一个怪物一般,嘴里小声的咒骂。 宋楠在地上画着线路道:“宣府和大同的兵马抵达这里起码需要十日,奋武营驻扎在京城北面,他们有骑兵,但最快也要十日才能到达;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十天才行。每日一碗清水是定额,那堪堪可以让我们熬到援军到达的那一日,如果我们不加以节制,根本等不到那一天,皇上,臣如何不想让兄弟们多喝水好有力气跟鞑子作战,但一切为了大局,臣不能如此啊。” 正德默然无语,突然间,戴素儿迈步走向水桶,将手中小碗中的水倾倒入内,万志踏步上前也将碗中的水倾倒入内,所有的人都默默的将水倒回桶中。 正德对刘瑾道:“去将朕的那壶水也倒回去。” 刘瑾道:“皇上,您的便不用了,宋楠,皇上也不能特殊么?” 正德摆手道:“倒回去,朕不想为了这一口水而回不了京城。” 刘瑾叹息一声,狠狠瞪了宋楠一眼,转身回帐篷将水囊取出倾倒入桶。 秃猛可的耐心已经逐渐消磨殆尽,因为他原以为明朝小皇上是受到擒来之时,为了活捉正德,他只命人力攀登进攻,所以很多猛烈的手段都没用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秃猛可觉得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这座山峰挖成的烽火台实在太高太陡也太坚固,而且明军显然做好了准备,峰顶上明显储存有粮食和清水;数天时间,上边的人还活蹦乱跳,并没像自己所想象的那样一个个饿的无力抵抗。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所率的大军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两侧进攻的队伍一时得手,现在也受到明军猛烈的反扑损失惨重,用不了几天,便不得不撤离两翼,到那时明军两翼的增援一定会到来。 既然活捉不了,哪怕是带着明朝小皇帝的尸体回去,也算是不枉此行,虽然没能达到预期的目的,但总好过空手而回,四天时间,付出近四百士兵的性命,秃猛可决定动用更猛烈的手段进行进攻,但在此之前,秃猛可还想做最后一次尝试。 站在高高的寨墙上,秃猛可可以看见峰顶上的明军疲惫的身影,他们一个个在烈日下被灼的缩头蹲坐,看着便像是一群野兽。 “格尔泰,你说咱们该怎么样才能攻上去呢?”秃猛可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清水问身边的卫队百夫长。 格尔泰以手遮阳眯眼道:“大汗,这帮家伙够能熬的,这么热的天,在那上面的滋味一定不好受,那上面现在可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了,昨日我的猎狗都热晕了过去,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就算是有水喝怕也是难过。” 秃猛可笑道:“你提醒本汗了,他们这么能经得住打熬,咱们便给他们再加点料,让他们更受些折磨才好。” 格尔泰道:“大汗的意思是?” 秃猛可笑道:“格尔泰,咱们草原上的烟熏羊腿的味道如何?” 格尔泰舔着嘴唇道:“大汗,您这么一说我都流口水了,我家那个黄脸婆没什么好处,便是烟熏羊腿和奶茶这两样做的好,我也因此舍不得丢了她。” 秃猛可嘿嘿笑道:“咱们今儿也来做个烟熏火腿。” “大汗是何意?” 秃猛可冷声道:“传令下去,让儿郎们砍伐柴薪堆在那烽火台下边,要围成一圈,要很多很多,多到像小山一样高,然后点火……” 格尔泰一愣旋即手按胸口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大汗,您的智慧比天空还辽阔,您的办法比野狼还凶残,臣算是彻底的服了。” 秃猛可啐道:“蠢材,拍马屁都不会,什么叫比野狼还凶残,那应该叫比狐狸还狡诈才对。” 格尔泰连声道:“是是,大汗英明。” 数千鞑子士兵遍布山野之间,荆棘,小树,长草,枯枝被一捆捆的运达新平堡内,围成一圈堆放在高大矗立的烽火台下,里外三层码的足有丈许高;烽火台上的众人开始还不知道鞑子要做什么,但很快他们便明白鞑子要干什么了,不过大家不以为然,烽火台高达二十余丈,下边点火又能如何?最多引燃山壁上零星的树枝和杂草,根本不能对顶上的人有什么伤害。 宋楠默默的站在边缘,他却知道,鞑子不是要烧死峰顶上的人,而是要熏死他们,烟尘会沿着山壁上行,然后笼罩整个顶端,上面的人一个个都会被熏昏甚至熏死,这是很毒辣的一个手段;唯一的希望便是起风吹散烟雾,可这北疆边境夜间风吹得呼呼作响,白日万里乌云烈日当空,那是一丝风儿也无,除非神佛保佑才成。 宋楠当然不会寄希望于神佛,眼看下边的柴草堆得越来越多,宋楠不能坐以待毙,他立刻召集众人告知众人鞑子的企图,众人这才明白鞑子原来是要烟熏自己,一时间毫无对策。 “宋楠,烟熏可有解法?”正德惶然道。 “布巾蘸水蒙在口鼻倒是可以抵挡,不过我们可没那么多水可以浪费。”宋楠皱眉道。 “那怎么办?”刘瑾尖声道。 “挖坑,烟往上飘,即便是笼罩于峰顶,也不会落于低处,挖几尺深的坑道便可躲避烟雾。” “那还等什么?咱们挖,鞑子要点火了。”万志叫道。 宋楠道:“山顶全是石头,恐难以挖开,我愁得只是这个。” 万志捡起一柄钢刀往地上一戳,嗡然一声,震得手臂酸麻,钢刀完全插不进去,果然全是石头;万志不死心,双手持柄用力挖掘,就听闶阆一声,钢刀的前刃竟然很快便折断了,地上只露出浅浅的一条小石坑。 众人傻眼了,正德叹道:“看来咱们不是渴死便是被烟熏死了,还是用布巾蘸水蒙着口鼻,熬过一时是一时。” 宋楠默默从腰间拔出霰弹火铳,摆手道:“大家散开。” 众人不知宋楠要干什么,忙站得远远的,宋楠取出枪膛内的两发弹药,用断掉的钢刀头刃用力挖出一个小小的圆洞,将弹药中的火药装满小孔插入一根火绳塞紧孔口。 火绳点火之后,宋楠飞步逃开,就听‘轰’的一声巨响,烟尘蓬勃而起,小石子四处飞溅,砸到头脸上疼的要命。 众人扇着面前的烟尘抖着身上的碎石朝爆炸处望去,但见宋楠的身影已经蹲在爆炸的中心,地上已经一片狼藉,弹药居然炸开了一个铜盆大小的坑。 宋楠叫道:“石头虽然坚硬,但却很脆,这办法有效。” 众人大喜,宋楠命人立刻在小坑的边缘处凿了两处小孔,这一回双炮齐响,碎石刨去过后,一个桌面大小的坑便出现在眼前。 众人欢呼一声,如法炮制,沿着炸开的坑边经过几十次扩张爆破,人力加上弹药的凿洞休整之后一个深四尺多的大大的弹坑便形成了,宋楠命人清理出碎石和尘土,拆了几座帐篷的帆布覆盖在上面,倒是个极佳的掩体。 虽然花费了上百颗宝贵的霰弹,但宋楠丝毫没觉得浪费,接下来便要考验这玩意管不管用了。 第二六五章 万难 ( )下边的鞑子兵见峰顶上爆炸连连,腾起的烟尘一股股的冒起,都不知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认为上面发生了火拼,于是一名百夫长下令十几名鞑子士兵爬上去看个究竟,谁知刚爬到一半,上边碎石滚滚砸下,十几名鞑子半空中摔落下来,万幸的是落在下边的柴禾和草垛上都没摔死,只是有两个倒霉蛋不巧被下边的树枝戳穿了肚皮,登时屎尿肠子流出,弄得一塌糊涂。 “点火,熏到他们投降。”秃猛可看在眼里,森然下令。 上百浇上火油的干草团被点燃,一个个的塞进绿叶长草和带着水分的树枝堆中,片刻之后升腾起浓厚的黑烟,四周的柴草均被点燃之后,黑烟滚滚而上,像是一道黑色的巨大的龙卷风沿着山壁莽莽而上,不一刻便将峰顶笼罩在黑烟之中。 滚滚的烟雾让峰顶一片漆黑,烟尘将所有的空间笼罩,大坑之中,正德宋楠等人尽数蜷缩在内,恐怖的看着翻滚的黑烟钻进坑中不断的翻滚低沉,个个面露惊骇之色。 烟尘越来越低,坑道上端已经如大雨欲来的风暴天空压迫而下,给人以窒息的压迫感。 刘瑾惊叫道:“宋楠,你这办法无用,烟雾进来了。” 宋楠喝道:“压低身子,莫要搅动空气。” 众人随着烟雾的下沉不断的压低身子,终于在离地一尺的地方,烟雾彻底的停止了下沉,众人趴在地上大眼瞪小眼,烟尘就在头顶翻滚,却吸不进鼻孔里。 正德喘着气奇怪的道:“宋楠,你是怎么知道这办法有用的?朕可真是服了你了。” 宋楠仰卧在地上,戴素儿和康宁两两人将头埋在他的臂弯里身子微微颤抖,宋楠边轻轻的抚摸她们的脊背安慰一边道:“左右无事,便跟皇上唠一唠,皇上见过油入水中的情形么?” 正德道:“那不是水面上全是油花么?” 宋楠道:“对了,和烟尘是一个道理,油比水轻,又不能溶于水,故而永远漂浮在水上;烟尘受热之后比咱们呼吸的空中之气轻的多,在坑道这个封闭的之处,它们也会往上漂而不会完全的落在地面上。若非鞑子烧的青草中含有水分,这烟根本不会落得这么低,咱们也不用这么狼狈的贴地趴着,坐着便可躲避烟雾了。” 正德道:“原来如此,朕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过朕觉得趴着也没什么不好,这坑内的石头上冰凉宜人,比外边还凉快的多呢。” 宋楠愕然,心道:你若不是执意要出来厮混,此时你恐正躺在乾清宫的软榻上,吃着冰镇的瓜果酒水,身边众宫女打着团扇,难道不比在这石头上饿着肚子,忍着焦渴趴在岩石坑里舒服?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下方闷燃的树枝和青草被逐渐烤黄烤干,几乎同时爆发出火头来,整座烽火台立刻像是在火中矗立的涅槃一般,被环绕在周围的一圈火海所包围。 噼里啪啦的爆响声响起,烈火烤的山壁上的石头爆裂开来不断的破碎剥落。 火势越大,烟尘便越小,烽火台顶的大坑顶部的帐篷布条早已掀开,随着底部大火蒸腾的热气上升,带起的气流将烟尘也尽数抽走,众人爬出坑来,周围的热气灼人,但好歹躲过了黑烟这一劫,热是热了点,却毫无性命之虞。 直到傍晚时分,大火才慢慢的燃尽熄灭,余烬和被烤的滚烫的山壁辐射着灼人的热气,根本无法靠近。 宋楠和众人站在顶端探头下看,见烽火台的下半截山壁上一片焦黑之色,不由的暗自心惊。 “皇上,诸位,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晚上不用守夜了,大伙儿埋头大睡去。”宋楠笑道。 “对,石头烧的滚烫,鞑子是无法在夜里往上爬了,没个一夜时间根本别想冷下来,哈哈,这帮鞑子白忙活了。”万志哈哈笑道。 众人一阵哄笑,喝干一天中最后的几口水,嚼了些干粮一个个瘫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休息。 宋楠毫无睡意,靠在坑壁上仰望天空中的灿烂星河,怔怔的出神。 过了今夜便是第五天了,困在这孤岛一般的烽火台上,干粮和清水都已经接近匮乏,虽然鞑子尚不能攻上来,但宋楠明白,这座孤岛根本守不住,从鞑子今日的手段来看,鞑子已经不抱有活捉皇上的希望了,今日的烟熏火烧便是个征兆,后面的手段将会更加的不留后手,在援军到达前最严峻的考验即将到来。 身旁依偎着自己的戴素儿身子一动,仰头看向宋楠轻声道:“公子,你还没睡么?” 宋楠转头看着戴素儿在黑夜中亮晶晶的双眸道:“你睡,我想些事情。” 戴素儿轻声道:“你想伯母和叶姑娘陆姑娘他们了?” 宋楠点点头轻叹一声道:“当然想,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戴素儿道:“我们能活下去么?” 宋楠伸出手来想摸摸她的脸,却又感觉有些唐突,伸到一半缩了回来,戴素儿轻轻抓住宋楠缩回去的手按到自己的脸上,声音轻的如同梦呓一般:“宋公子,如果我们都要死在这里,素儿倒是有些开心呢。” 宋楠的手指划过她光滑的脸庞,落在她的唇角。 “死有什么开心的?” 戴素儿道:“当然开心,起码不是奴家孤零零的死去,奴家本已孤零零的活在世上,若是死去时还是孤零零一人,岂不是太过凄惨。” 宋楠挑起她的下巴俯身看着戴素儿,戴素儿昂着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宋楠,双唇在夜色中如两瓣花朵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戴素儿的眼神中分明是鼓励和期盼,宋楠心头一热,嘴唇缓缓靠近,戴素儿呼吸急促的闭上了双眸。 “你们在做什么?”一只胳膊搭上了宋楠的脖子,睡在一旁的康宁公主不知何时竟然醒了过来。 宋楠和戴素儿赶紧触电一般的分了开来。 “没……什么,公主殿下,你怎么醒了?”宋楠结结巴巴的道。 “本来睡着了,梦到一只大老鼠给吓醒了。”康宁公主慵懒的靠在宋楠的身侧有气无力的道。 “哪来的大老鼠,若是这崖顶上有老鼠,倒是可以捉来每餐一顿呢。”宋楠轻笑道。 康宁用手轻轻在宋楠的腰上一拧,低声道:“这只大老鼠可是吃人的。” 宋楠无声痛呼,知道康宁定是偷听偷看了,关键时候出来搅局,岔开话题道:“风寒感觉如何了?” 康宁轻叹一声道:“还不如死了的好,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京。” 宋楠道:“一定会活着的,我去给你倒些水来喝,你生病了,原该照顾些。” 康宁摇头道:“大家都省着喝水,皇上都遵守规矩,我自然也不能例外,睡觉睡觉。”说罢枕着宋楠的肩膀,抱着宋楠的腰躺下。 宋楠看看戴素儿,眼神中颇为无奈,戴素儿拢了拢长发,似乎笑了笑,在一旁躺下睡去。 …… 鞑子来袭的大雨倾盆之夜,王勇骑马飞奔在往南的山谷之中,他深知自己的责任巨大,一路上打马飞奔丝毫不敢懈怠。 由于夜里看不清道路,王勇催马过急,马儿摔了几跤之后便再也爬不起来了,王勇检查了一下战马,发现马蹄已经碎裂,定是看不清道路踩到了尖利的石头上。 王勇暗骂自己过于心急,如今失了坐骑反而欲速不达,但懊悔无用,拔刀结果了哀鸣的战马之后,王勇迈开大步在雨夜里狂奔,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明的时候,王勇赫然发现前面的山谷变得更为平坦和开阔,隐隐有战马的嘶鸣和急促的蹄声传来。 王勇赶紧躲在草丛之中探头张望,只见一队骑兵从远处疾驰而来,那是一群鞑子骑兵,王勇想了想,明白这必是宋楠嘱咐过自己要小心防范的阳原鞑子兵,他们阻拦在通往蔚州的必经之路上。 二十余骑呼啸而过驰往北面,蹄声远去之后,王勇从长草中现身出来,小心翼翼的往前逶迤而行,天近午时的时候,筋疲力尽的王勇终于看到了远处山谷的草地上一座寨堡远远矗立,数十骑在寨堡周围的草地上奔驰追逐,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王勇不敢靠近,远远的沿着山壁行走,在一处积水的洼地便坐下来歇息,边吃干粮边考虑脱身之策,宋楠告诉了自己此处的地形,前面是个要野马坡的山口,出了这山口往南行五十里左右便是蔚州最北面的黑山堡,到了那里,便算是大功告成了;可是鞑子的寨堡横亘在前,周围一片平坦地带,巨大的刁斗瞭望塔在四周矗立,委实难以逾越。 自己现在没有坐骑,只要被鞑子发现,便绝无逃脱的希望,若是从山坡中穿行,虽然也可能安全抵达,但那样起码要耽误数日时间,皇上和宋大人被困在新平堡,救人如救火,决不能多耽搁哪怕半日。 王勇实在想不出什么对策,再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起身远远的借着长草的掩护缓缓前行,然而,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王勇忽然看见远处一小队鞑子骑兵忽然调转马头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奔了过来,顿时浑身冷汗淋漓;王勇赶紧趴在草地上不动,可鞑子兵哇哇叫着飞驰而来,半路上甚至抽出了雪亮的弯刀。 王勇心头一凉:鞑子绝对是发现自己了。 第二六六章 悍勇 ( )王勇知道自己绝对是被发现了。自己被鞑子杀了倒也罢了,皇上被困的消息送不出去,宋大人对自己的信任和拜托也辜负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鞑子骑兵越来越近,王勇的目光四下逡巡,一眼看到不远处一个雨后积水的水洼,顿时急中生智几个翻滚滚进小水洼中;水洼不深,但里边全是污泥,王勇将身体趴在污泥污水中只在边缘的一丛长草下方露出两只眼睛,蹄声得得,一阵叽里咕噜的鸟语声传来,二十余骑鞑子兵已经到达了刚才的藏身之处。 “咦,人呢?刚才瞭望塔上的兄弟指点的方向便是在此处,一眨眼怎么没了。”一名鞑子勒着打转的战马叫道。 另一名鞑子跳下马来,很快便查看到王勇翻滚入水洼的痕迹,水洼中污水的荡漾还未停息,水中还冒着气泡,显然是有人躲在水里。 那鞑子挤挤眼做了个手势,故意大声道:“想是瞭望的兄弟眼睛花了,根本就没人在这里,他娘的,害的我们白跑一趟。” 与此同时,几名鞑子兵悄悄的下了马,举着长刀缓缓的朝水洼靠近,一只靴子在污泥中露出了半个靴跟,几名鞑子捂嘴偷笑,同时举起弯刀,高声大喝道:“叫你他娘的躲在水里。” 说话间弯刀此起彼落,将那半只露在书面上的靴子后跟砍得稀烂,连同周围的一大片地方也不放过。 弯刀起落,浑水乱溅,七零八落,鞑子哈哈的大笑声刺耳,惊得不远处几只云雀展翅飞起,直冲云霄。 污水中无一丝鲜血冒出,挥刀乱砍的鞑子带着满脸的污水水渍和惊愕停下动作,相互愕然相觑,猛然间哗啦异响大作,水洼里猛然扑出一个浑身污泥的巨大物事,漫天的泥水中,一道银光闪烁而过,两名鞑子兵表情惊骇的站在水里,手捂着喉咙咯咯作声,随即轰然倒在水中,蓬勃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浑浊的污水。 “不好,这狗娘养的杀人了。”众鞑子兵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呐喊。 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的王勇可不是浪得虚名,绣春刀快如电闪的偷袭,两名鞑子立刻便被割断了喉咙,杀了两人之后,赤足的王勇带着腥臭的污泥飞身上岸,赶在鞑子兵围拢之前冲向二十步外的几匹马儿,脚步在草地上一点,飞扑上一匹战马的马背,双腿一夹,马儿发足狂奔起来。 鞑子兵们大骂着上马追赶,号角声呜呜响起,阳原兵营内的鞑子也迅速的反应,数十骑奔出营门拦截过来。 王勇猛击马背狂奔往南,浑然不顾前方赶来拦截的鞑子兵,瞪着眼睛高举绣春刀从拦截而来的数十骑鞑子中间一穿而过,身后三名鞑子滚落马下,而王勇的肩头也多了一个深深的雪洞。 “放箭放箭!”一名头目高声怒喝道。 众鞑子醒悟过来,纷纷擎出背上的弓箭弯弓就射,鞑子本就精于马背上射箭,颠簸之中丝毫不失准头,数十只箭羽宛如毒蛇咻咻直奔王勇后心,王勇知道厉害,身子出溜到马腹处玩了个镫里藏身,羽箭带着尖啸之声划过马背,马儿速度不减飞速冲过营寨旁边的空地往南边的山口冲去。 众鞑子紧紧追赶,营中四五批马队也加入追赶的队伍,羽箭嗖嗖在王勇的头顶身侧掠过,王勇缩着脑袋挥着长刀格挡,勉力躲避,险象环生。 “射马,射死马儿。”有人大叫道。 众人如醍醐灌顶,射人先射马的道理居然忘了,顿时一大窝的羽箭朝王勇胯下的战马射来。 王勇心头大骂连声,扭过身来挥动绣春刀在马臀处挥动格挡,羽箭太过密集,虽然格挡了五六只羽箭却左支右绌不能周全,一只羽箭直奔马儿的右大腿激射而至,而王勇的绣春刀刚好挥舞到左边格挡了一只飞羽,力道用老无暇回力格挡。电光石火之间,王勇垂下的左手看准箭矢来路伸手一挡,就听‘噗’的一声血光四溅,王勇长声痛叫,左手手掌被飞羽射穿,那羽箭离马腿仅仅分毫之差,被王勇用手硬生生的阻挡住。 众鞑子惊叫怒骂,王勇忍痛起身,用力拔出羽箭,以箭支为鞭猛抽马臀,那马儿似乎知道王勇救了它一命,发足猛冲,迅速冲向山谷出口。 鞑子兵们虽穷追不舍,但随着前面一人一马充入山谷入口消失在岩石之后,停止追击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为了一个不明身份的人让大队人马追出山口是不被允许的,山口外便是和蔚州兵马拉锯战的地界,自十几日前黑山堡处被蔚州兵马击杀四十余人之后,上官下令不准出山口一步,谁也不敢违抗此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泥呼呼的悍勇的家伙绝尘而去。 王勇丝毫不敢停歇,虽然身后好像并无追兵,王勇也依然疯狂的击打着马臀,逼迫马儿使出全部的精力;手上,肩窝处的伤口鲜血如注,随着马背的颠簸,伤口中的血液也颠簸的飞溅,浑身上下都成了血人,他也担心自己不能坚持到黑山堡,所以必须要全力飞奔。 一个时辰后,黑山堡山顶的寨堡上,驻守的蔚州卫士兵远远看见一匹马儿从北面的山道中飞驰而出,忙戒备的盯着细看,在寨堡坡下,马上那人忽然从马背上摔落一动不动了。 寨墙上的士兵赶紧禀报守堡的百户,那百户带着人驰下山坡来到近前,都吓了一跳,这人头脸上全是污泥,身上一片血红,简直已经不成人形。 “喂,你是何人?”一名旗官踢了踢一动不动的王勇。 这一脚正好提在王勇的肩窝伤口处,王勇疼的醒来,迷糊中睁大眼睛看见明军装束的士兵围在身边,顿时激动地要爬起身来,却发现全身无力根本动不了,嘴巴也说不出话来。 “你是何人?”那小旗又喝问。 王勇勉力抬手指指腰间便歪头昏了过去。 “搜搜他。”百户下令道。 小旗捂着鼻子伸手在王勇污浊不堪的腰身上摸索,忽然间摸出一个黑乎乎满是泥水的牌子来,那百户皱眉接过,用布巾擦拭一番忽然惊叫道:“北镇抚司锦衣卫亲卫百户?快快,救回寨堡。” 众人大惊,七手八脚的将王勇抬回寨堡,用衣服扒光,用清水洗了个干净,给伤口上药,又灌下去一大碗热汤,那王勇昏睡到晚上,终于醒了过来。 “快快,快送我进蔚州城见江大人。”王勇醒来后大声叫道。 “你是北镇抚司的百户?”黑山堡守堡百户还待问他的身份。 “我是北镇抚司宋镇抚的手下亲卫百户王勇,皇上车驾被鞑子困在新平堡,宋镇抚命我求援于蔚州江大人,快带我去见他。”王勇急着要起身,肩膀上的伤口迸裂,鲜血沁透了包扎的布条。 “你是楠爷的手下?”那百户惊叫道:“楠爷和皇上被鞑子包围了?” 王勇不答,挣扎着起身便往门外跑,他无暇跟着百户解释太多,天色已黑,这已经耽搁了一天时间了。 “快备马回蔚州。”那百户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连声下令道。 “王大人便不要去了,你的伤口骑不得马。”那百户命人强行将王勇抬回床上道:“江大人定会亲自来见你。” 王勇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骑马,忙道:“我的衣服夹层里有书信,拿着直接交给江大人,他见信便知,不用来见我,请江大人即刻连夜派快马加急将另一封信送往京城北八十里大营处驻扎的张提督,切记要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士兵们在王勇扒下来的烂泥血污浸透的衣服中果然找到了油布包裹的信件,那百户丝毫不敢耽搁,带着人骑马飞速驰回蔚州城。 第二六七章 乱箭 ( )(感谢徐g、淡茶如墨两位兄弟的月票)第二六七章 新平堡中,围困进入到第六天,黎明时分,下边鞑子的躁动引起了宋楠的注意,一队队鞑子撤出寨外,另外的一队队鞑子却又进入寨堡。 宋楠陪着正德站在边缘处看着下边的异动,正德问道:“鞑子这是在做什么?来回调动兵马操练么?” 宋楠眉头紧锁道:“皇上,这可不是在操练,臣觉得我们要赶紧躲起来了。” 正德道:“为什么?” 宋楠指着进入堡内的一队队鞑子兵道:“皇上看到他们身上负着的长弓么?这是将弓箭手调集进来,要往上面射箭了,长弓及高及远,这是要把我们射死在这里。” 正德惊骇道:“弓箭能射这么高么?” 宋楠道:“长弓能射百步之远,这烽火台只有二十余丈高,自然能射上来,只是准头不一定够罢了。” 见正德脸色苍白,宋楠安慰道:“皇上不用担心,仰射上来的箭支无论准头还是力道都不足为惧,臣命人即刻建造掩体,炸出来的石块能起作用了。” 正德见宋楠镇定自若,脸色稍微好转道:“朕不敢想象,此行若没有你在朕身边,朕该怎么办?” 宋楠微笑道:“皇上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么?好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套,再说护卫皇上平安也是臣的本分。” 正德目露感激之色,宋楠高声叫道:“全体集合,立刻堆砌石块建掩体,鞑子要往上射箭。 众人也看出了鞑子的企图,纷纷行动起来,用堆积的石块沿着大坑边缘码起掩体墙,在顶端依旧用帐篷布搭顶,撒上灰土和小石块在顶端,以防落下的箭支穿透帐篷顶。 刘瑾慌张的拉住宋楠道:“宋大人,咱们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宋大人,一会若是咱家被射中一时死不了,还请宋大人给咱家个痛快好么?” 宋楠将一块石头嵌入掩体顶端摆好,皱眉道:“刘公公,这时候你不能说这样的话,你该装作若无其事,你都如此,让皇上心中如何能安?” 刘瑾摇头道:“咱家也不想这样,可是六天了,援兵没影子,水,干粮都快没了,咱们是必死的。” 宋楠喝道:“刘公公,大家努力求生,你却来说丧气话,你若真是不想活了,纵身一跃便能解脱,若还想活下去,便去照顾好不多的食物和清水,将它们移进掩体里,箭支可会射穿水桶的。” 刘瑾张张嘴,知道在这峰顶之上,宋楠是绝对的权威,此时自己什么也不是,叹了口气默默离开。 下边鞑子弓箭手们已经准备就绪,秃猛可一脸铁青的站在寨墙上,对身前一名大嗓门的鞑子兵道:“喊话。” 那鞑子兵深深吸了一口辣的空气,高声朝着烽火台顶扯着嗓子叫道:“明朝小皇帝听着,我鞑靼国达延汗有训诫,教你等洗耳恭听。” 四下里寂静无声,热烘烘的山风从山岭间穿过,一个个小小的旋风裹挟着灰尘枯草剧烈旋转上下翻转,迷人耳目。 烈日下的烽火台顶端,一群皮肤黝黑衣衫褴褛的身影现出身来。 秃猛可眯眼看着峰顶上的一群叫花子一般的人群,他认得出来,中间被众人簇拥的那个个子不高的少年便是大明朝的正德皇帝。这个紧皱眉头的少年皇帝的样子狼狈不堪,脸上斑斑驳驳灰黑点点,不知是伤口还是污浊,身旁的一名老太监举着一块破破烂烂的帐篷布替他遮着毒辣的太阳。 一瞬间,秃猛可的心中涌起了一种不可一世的自豪感,面对的可是大明朝的皇帝,那是亿万人仰望的天之骄子,他的一句轻轻的话语便可让千万人头颅滚滚,他坐拥中原沃土,手握雄兵百万,正是他和他的祖先们将统治中原膏腴之地的蒙古人驱赶到了寒冷贫瘠的北方。 可正是这尊贵的天之子,如今却是这幅寒酸落魄如丧家之犬的摸样,被自己的雄兵困在这座弹丸烽顶之上,情状比之街头的乞丐尚且不如;若非自己想将其活捉,恐怕他早已死的如同一条野狗一般。 秃猛可嘴角露出微笑,目视峰顶高声大笑,用洪亮的嗓音道:“尊敬的明朝皇帝陛下,大元达延汗秃猛可向你问好。” 正德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周围的众人也默默俯视下边的鞑子兵马,没一个人说话。 秃猛可并不介意对方的沉默,自顾高声道:“本汗不喜废话,如今的情势一目了然,你们坚守峰顶数日,也已经展示了你们的勇气。但本汗想让你们知道,你们的坚持是徒劳的,若非本汗念及蒙汉之间的情谊,念及皇帝陛下尊贵的身份,没有下达强攻之命,你们怕是一天也坚守不下来。现在本汗的耐心已经被你们消磨殆尽,你们的不识时务也让我数百鞑靼勇士失去了性命,既然你们不懂变通之道,本汗也不会无限制的宽容下去。” 一只飞虫从秃猛可的面前振翅飞过,秃猛可闪电般的伸手一抓,将那飞虫攥在手心中碾压成齑粉。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先礼后兵’,本汗自认仁至义尽,所以这是最后的机会,皇帝陛下若是识时务,便需立刻下来归降,本汗保证绝不动皇帝陛下一根毫毛,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蒙汉之间的大事,达成协议之后必会恭送皇帝陛下回你的京城,从此后您依旧做您的天下之主,本汗也依旧回我的国度过我们自己的日子,您觉得如何?” 烽火台上,众人一言不发默默看着下边,烽火台下数万鞑子官兵也仰头上望等待着明朝皇帝的回答,几乎所有人都在默默的想,大汗可真是仁慈,这样的礼遇,明朝的皇帝若是不答应那可真是疯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正德缓缓的开口了:“蛮夷之族也如此巧言令色,朕着实惊讶,朕岂是你三言两语便可哄骗的了的,朕知道你们这些鞑子的居心,朕也绝不会上你们的当。那秃猛可,你记着朕的话,你今时所为,必成你他日覆灭之因,若你迷途知返率军立刻退出我大明疆域,朕或许会考虑日后网开一面。” 鞑子兵们如炸了锅一般嗡然议论,他们讥笑明朝的小皇帝是不是脑子坏了,在这时候居然还敢说这样的话,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宋楠高挑大指赞道:“皇上这一耳光打得痛快。” 正德微笑道:“朕焉能拿江山社稷跟鞑子交易,否则朕日后如何见列祖列宗?” 宋楠道:“皇上说的对,小节不拘大节不折,蛮夷之族焉知我大明汉人心中的气节。” 刘瑾叹息一声,心道:你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便是答应了他们又如何?但回到京城即刻反悔派兵讨伐雪耻便是,此刻为了一时之快,怕是要全部死在这里了。 不过刘瑾也知道这时候这种话切不能说出口,这里是宋楠做主,惹毛了他,他会一脚将自己踹下峰顶去,自己对皇上的影响力在这峰顶上毫无作用。若能平安回到京城,对宋楠定不能手软,此人已经成为自己首要除去的对象了,因为他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好了,那对自己是个极大的威胁。 秃猛可气的脸色通红,冷笑道:“好,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尊敬的明朝皇帝陛下,我已经看到你死去的样子了,你会身上扎满我们鞑靼勇士射出的芦苇箭,然后被我拴在马后拖回乌兰巴托,你的尸体将会被吊在乌拉巴托的白云广场上,任蛆虫吞噬,苍鹰啄食,这便是你不识时务的代价。” 正德身子一抖,显然被秃猛可恶毒的话语吓到了,宋楠高声大笑,朝下边叫道:“秃猛可,你只会耍嘴皮子么?要是这一招管用的话,我也来用一用,我听说鞑子的卵蛋味道不错,待他日我大明铁蹄踏上你乌兰巴托的城门的时候,你若想保住性命,便需割下你胯下的卵蛋给我大明皇帝下酒。” 众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众人没想到,一向口不出污言的宋楠竟然说出这么恶心恶毒的话来,康宁公主和戴素儿都脸色绯红,拿眼嗔怪的看着宋楠;正德也哈哈大笑道:“鞑子的卵蛋真能吃么?” 宋楠笑道:“我哪里知道,不过尝一尝倒也不错,肯定不会死人。谁叫这秃猛可口出恶毒之言,我若是用圣贤之语骂他又怕他听不懂,所以只好以污言对秽语,这叫针尖对麦芒。”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秃猛可脸色紫涨,怒骂连声,挥手下令道:“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号角呜呜吹起,随着号角悠长的轰鸣声,数千鞑子弓箭手整齐划一的弯弓搭箭,数千只黑乎乎的箭头指向峰顶众人,宋楠一摆手,众人立刻缩回头去全部跃入掩体中躲避,片刻之后,嗡嗡低沉的轰鸣声响起,无数只飞蝗从下方射来,仿佛天空中笼罩了一层乌云,转瞬之间就听‘笃笃笃’乱响连声,羽箭在峰顶落下,将地面上的尘土和岩石射出一个个浅浅的小窝,灰尘碎石乱飞,瞬间一片烟尘蒸腾。 第二六八章 咫尺天涯 ( )第二六八章 从下方往上射箭只能用抛射,力道和准度都颇为不足,不少箭支斜斜飞上来却划过峰顶落往另一侧,但饶是如此,数千只羽箭射上来还是有一小半命中峰顶区域。箭尖射击在石头掩体和头顶的篷布上叮叮笃笃作响,工事上方的篷布被数十只箭支穿透,幸而上面覆着碎石抵消了部分力道,才不至于穿篷布而下射伤下边躲避之人。 宋楠一边一个紧紧将戴素儿和朱秀芙搂在胸前,双目被灰尘睁不开眼,耳边只听到羽箭的嗖嗖之声和撞击到石头上的笃笃声,时间仿佛凝固住了,鞑子兵只射了七八轮,不过盏茶时间,但在宋楠等人听来,倒仿佛是过了漫长的几个时辰。 箭支破空之声逐渐变少,宋楠抬头从石块的缝隙中往外看,见落在峰顶上的箭支已经稀稀落落,鞑子已经停止了射击,忙起身高声询问道:“皇上无恙否?” 刘瑾嘶哑的尖嗓门在后方响起:“皇上没事。” 宋楠松了口气,毕竟箭支过于密集,即便正德和刘瑾躲藏的是最好的掩体,正德的身上也穿着戴素儿制作的熊皮坎肩,却也不免担心,。 “兄弟们有受伤的么?”宋楠钻出掩体高声问道。 万志呸呸吐着嘴里的尘土窜到宋楠身边道:“有一名兄弟中箭,不过中的不是要害。” 宋楠点头,环顾周围,见众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回头见刘瑾和正德缩在一角,一眼看见刘瑾身上穿着熊皮坎肩,顿时大怒,踏步上前去三把两把的乱扯。 刘瑾边挣扎边道:“干什么你,你干什么?” 宋楠骂道:“亏你还好意思。” 刘瑾叫道:“我要保护皇上的,穿着替皇上挡箭。” 宋楠一边扒下他的熊皮坎肩一边道:“皇上安全的很,可用不着你挡什么箭。” 刘瑾道:“你便是为了自己活命罢了。” 宋楠冷笑不答,扒下熊皮背心丢到戴素儿面前,吩咐道:“穿上。” 戴素儿低声道:“不用……。” 宋楠不容置疑的道:“穿上,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戴素儿这才慢吞吞的穿上背心,和同样穿着熊皮背心的公主挤在一起。 刘瑾尖叫道:“宋楠,难道我的命不如一个低贱的婢女不成?” 宋楠懒得搭理他,起身四下扫视,低声吩咐道:“大家不要出声,鞑子兵必会查看我们是否还活着,接下来必会派人爬上来查看,咱们给他们个惊喜。” 万志点头道:“明白了,大伙儿做好准备。” 众人缓缓顺着满是箭支灰尘的峰顶爬行到边缘处,侧耳细听下边的动静,就听到山壁上传来兵刃回家摩擦山石之声,显然是鞑子兵在奋力的往顶上爬来,宋楠做了个耐住性子的手势,众人静静伏在地上,眼睛紧盯着峰顶边缘处。 宋楠当然不容鞑子登顶,听声音估摸着鞑子已经离峰顶距离不远,立刻大声吼道:“兄弟们,伺候他们吃铁蛋子。” 众人一声大吼,迅速爬起身来,二十余只双管霰弹火铳齐齐亮出,居高临下对着四周正往上攀爬的鞑子兵的头顶,鞑子兵们正爬的气喘吁吁,猛然间听到动静,抬头看时,黑洞洞的火铳管口正对准自己的脑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们都知道明军手中这玩意的厉害,两名鞑子手脚一软,甚至还没等宋楠下令开火便翻滚着摔落而下。 “轰,轰。” “轰轰轰。” 霰弹火铳的轰鸣声在峰顶响起,青烟带着刺鼻的硫磺火药味往北飘散,就像是峰顶上升腾起的一片青云;秃猛可目瞪口呆的看着岩壁四周纷纷坠落的士兵,他不明白为何如此密集的箭雨却为何没能将他们尽数射死在上面,根据他的想象,峰顶上最多只剩下一两个幸存者,其余人应该都被射的如同刺猬一般才对。 蓬蓬蓬! 被轰击落下的鞑子兵摔落地上,像是一个个装满血水的皮囊被从高空扔下来,血浆和碎肉呈放射形四下飞溅,鞑子兵们张着嘴巴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少人裤裆里热热的,无意识的屎尿失禁。 秃猛可开始后悔了,他不是后悔率军前来捉拿明朝小皇帝,他是后悔大军开拔时过于匆忙,为了在恰当的时候拦截住明朝皇帝的车驾,他选择了轻装简行,舍弃了大型的攻城器械和火器,当时认为这些东西也派不上用场。 现在想来,如果带上乌兰巴托城中的三门青铜火炮,早就将这烽火台夷为平地了,哪怕是带上几十架云梯车前来,也可以轻松的拿下烽火台;如今局面尴尬,被拖在这里六天时间,付出六七百士兵的性命,居然还是拿不下这座荒丘,真是气得吐血。 “大汗,西边的晋王和东边的阿日斯兰总管的大军已经放鹞鹰发来消息,昨夜明军大举反攻,咱们突袭的手的平虏卫和万全卫部分寨堡已经失守,如此一来两翼的明军腾出手来,恐很快便要增援过来,咱们这里恐不能拖延了。”一名万户总管将军快步跑来低声禀报道。 秃猛可铁青着脸喝道:“慌什么?左右两翼的明军没有七八天时间如何能增援到来?两侧可是高山峻岭,本汗巴不得他们从破损狭窄的栈道派兵增援呢,那样咱们便可杀的他们片甲不留,他们若不是傻子便只会选择绕道从南方开阔的谷地前来增援,所以咱们还有时间。” 那万户总管将军点头道:“大汗说的极是,但此处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秃猛可道:“无论如何也要拿下这座烽火台,传我命令,火箭准备,本汗要将峰顶变成火海,便是明朝小皇帝成了一团焦炭,也要拖着他烧焦的尸体带回乌兰巴托。” 那万户将军抚胸鞠躬道:“遵大汗之命,另外我有个建议。” 秃猛可皱眉道:“说。” “臣建议以火箭为掩护,火箭压制的同时命士兵趁机攀登,待几轮箭雨压制过后,咱们的士卒突然登顶,他们如何能抵挡?” 秃猛可点头道:“这法子不错,只是箭支无眼,恐会误伤自己的兵士。” 那万户将军道:“不会,正面射击,北面攀爬,有崖壁的阻挡,绝不会伤及士卒,只是今日南风太大,只能从东南射击,否则火箭射不上去,而北面的崖壁太过陡峭,不利于攀爬。” 秃猛可道:“凿壁攀援,慢一点怕什么?必要登上去。” “遵命。” …… 三天前,蔚州黑山堡北五十里的阳原,一场大战也正在上演。 蔚州卫指挥同知江彬在接到宋楠的求援信笺之后火速集结了蔚州卫所有兵马往北开进,与此同时,派出十几骑快马前往京城,大同,宣府等地将皇上被困新平堡的消息传递出去。 江彬马不停蹄的率领六千蔚州卫马步兵抵达阳原,首先要解决的便是阳原的鞑子,这里驻扎着八百多鞑子骑兵,正是鞑子滋扰蔚州的桥头堡垒;江彬几乎没有任何的布置和谋划,六千兵马大张旗鼓的拥进谷地平原中跟鞑子面对面开战,虽然明知道这样付出的代价会很大,但江彬已经没时间再去考虑这些,皇上和宋楠在新平堡被困数日生死未卜,他如何还能好整以暇的制定进攻策略。 阳原的鞑子兵也及其悍勇,面对七八倍于己的明军马步兵,鞑子的八百骑兵发挥其机动性和骑射能力,在明军进入谷地伊始便展开了一轮突袭,将担当先头部队的蔚州卫北千户所士兵冲了个七零八落,千户马鸣也差点被乱箭射死。 但明军的人数实在太多,随着后续军队的涌入,人数的优势迅速体现出来,江彬亲自集结了三百骑兵队踏着明军的尸体展开突进,在缠住数百鞑子骑兵之后,步兵如潮水般涌入野狼山谷,看着黑压压涌来的明军,鞑子兵们只得仗着坐骑的机动性且战且走。 江彬的意图便是要往北挺进,倒不是要和这几百鞑子兵一决雌雄,鞑子兵边逃边打,虽然有些像是抓不住的跳蚤一般令人厌烦,但自己的目的却是达到了。 大军挥军往北挺进,鉴于宋楠信中的提醒,江彬也不敢太过突进,宋楠信上说鞑子的兵马有两万人,自己这五六千兵马绝非敌手,若是冒进中了包围,更是救不了人反倒搭进去数千兵马,所以江彬推进的小心翼翼,不断地派出斥候在两翼和前方探路,以防鞑子设伏;行动虽缓慢,也是不得不为之。 两天后,距离新平堡已经不足三十里的山谷里,江彬吩咐扎下营盘,他不能再往前进军了,斥候已经带来了消息,三十里外的新平堡周围驻扎着密密麻麻的鞑子兵马,阳原退却的鞑子兵定然已经将明军援军到达的消息报于鞑子大队人马,再往前鞑子兵机动性强若悍然发动攻击,自己以步兵为主的兵力反而无丝毫回旋余地。 傍晚时分,在命士兵挖掘工事防备骑兵突袭的同时,江彬亲自爬上山谷东边一座高高的山峰往北眺望,但见北面的谷地里密密麻麻全是鞑子的帐篷,夕阳下,帐篷反射的白光和兵刃的反光刺眼耀目,阵势着实骇人。显然宋楠信中不是虚言,粗略估算,确有数万兵马驻扎。 惊骇的同时,江彬心中也稍微的有些宽慰,鞑子兵马既然还在该处驻扎,那便表明皇上并未落入鞑子之手,否则鞑子兵定然已经抽身远遁了。意识到这一点,江彬也很是惊讶,皇上随驾的那点人马怎么能抵挡住鞑子大军数日进攻的?即便是对宋楠的本事有所了解,相信他每每有惊人之举,但这一次江彬也不相信宋楠能操控住这种局势,而只能将之归结为天佑皇上天佑大明了。 第二六九章 黎明前的黑暗 ( )第二六九章(有兄弟要求三更,我确实做不到;订阅要是给力的话我会适当爆发,可惜目前的订阅不能让我满意。闲话不扯,来个四千大章爽一下。) 烽火台顶上一片火海,蘸着火油的火箭如密密麻麻的飞蝗窜上峰顶,到处是一片烟熏火燎,虽然峰顶上可燃之物不多,但火箭的威力依旧强劲,搭在掩体顶端的帐篷帆布虽有沙石保护,但在火箭火油的灼烤下也很快便烧成了火球,不得不全部扯掉丢弃。 如此一来,除了坑道的几处挖的深的死角尚可躲藏几人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暴露在火箭的袭击范围之内。正德和刘瑾躲在一处,朱秀芙和戴素儿躲在一处,虽然箭支不能直接射到他们的藏身之处,但火油的黑烟熏得他们咳嗽连声,几欲昏厥。 宋楠不得不动用剩余的少量清水,让大家用布条沾湿之后蒙在口鼻之处,才能保持呼吸的通畅;其他人紧紧贴在坑壁边,大半个身子露在火箭的攻击范围之内,徒劳的用手中兵刃胡乱的格挡落下的火箭。 很快便有七八人身上中箭,火箭着身即燃无法施救,他们只能满地翻滚,期望能熄灭火焰,更有两名亲卫情绪崩溃,直接纵身跃下峰顶,以死亡来结束这无休无止的折磨。 绝望笼罩在众人的心头,峰顶如炼狱火海一般,几乎没人认为能躲过这一劫了。 “宋大人,宋大人,这么下去大伙儿都要完蛋了啊。”烟雾中万志顺着岩壁爬了过来扯着嘶哑的嗓子高声叫道。 宋楠咳嗽几声吐出一口黑痰,通红的眼睛仰头看着天上落下的火箭流星怒喝道:“闭嘴,不准说这种话,你我若失去信心,教皇上公主如何有希望?” 万志哀声道:“请宋大人准许卑职带着剩下的兄弟突下去跟鞑子拼命去。” 宋楠喝道:“胡扯,如何突下去?还没等你们下去便要被他们射成蜂窝了,再说你们几个下去了又如何?还不是自寻死路?” 万志道:“卑职死也要干掉几个鞑子,反正在这峰顶上也是个死。” 宋楠一把掐住万志的脖子道:“我不准,听好了,你若再提此事,我便一刀砍了你的脑袋。” 万志捶地大吼,眼中流出泪来。 宋楠昂首朝天盯着漫天的火箭雨落下,神色有些茫然,万志忽然大吼一声,一把将宋楠往旁边一推,一只火箭带着啸声扎在宋楠刚才缩身的地面上,跳了一跳倒在地上烧的黑烟滚滚。 万志抓起箭支往坑外扔去,却见宋楠面露喜色道:“万兄弟,你瞧这火箭射来的方向。” 万志道:“怎么?” 宋楠道:“瞧见没,这些火箭都是从东南两边斜向射来,并非是四面八方的散射,也就是说,北面和西面的崖壁处必不在火箭攻击范围内,我真蠢,早该想到这一点,鞑子若是四面齐射,岂不是自己要伤了自己人,再说风向是东南风,鞑子必是顺风射箭,哪有顶风仰射的道理;哈哈哈,这下好了。” 万志完全没听懂宋楠的意思,宋楠一把抓住万志的胳膊道:“随我来,我记得北面的崖壁有道崖梁可以立足。” 万志叫道:“宋大人当心。” 宋楠却充耳不闻窜出大坑急速往北面的边缘处奔去,万志迅速抓起一件破损的盔甲冲了出去,将破盔甲在二人头顶舞的呼呼作响卷飞落下的箭支。 正德瞪着眼睛紧张问道:“他们作甚?” 刘瑾用身子挡在正德侧首,抖着嗓子道:“皇上莫动,莫管他们。” 朱秀芙和戴素儿身子颤抖紧紧抱在一起,看着宋楠和万志飞奔而出的背影,眼中满是绝望。 宋楠和万志飞速的来到崖壁边,只见宋楠攀着崖壁身子往下一滑,但听扑簌簌一阵乱响,碎石滚落下去,宋楠的身子也不见了;万志焦急的叫道:“宋大人,你怎样了?” 宋楠的声音在下边传来:“果然不出我所料,这边根本没有弓箭手,狗鞑子还够聪明的,哎呀不好。” 万志急道:“怎样?” “鞑子要从北面往上爬,快叫兄弟们过来,咱们轰碎他们的脑袋。” 万志赶紧舞动着盔甲往回跑,不一会带着剩余的十六名亲卫赶到崖壁边缘,众人一个个沿着岩壁出溜下来,果然如宋楠所言,这里有一道可以落足的山梁,火箭嗖嗖从头顶飞跃而过,却射不到众人。跟峰顶上的烟熏火燎相比,这里却呼吸顺畅,大伙儿猛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微微探头往下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但叮叮当当的凿壁之声清晰入耳,用屁股想也能想得出,下边的鞑子正在开凿落脚之处,欲从这险峻之处往上攀登了。 “等他们近些,火铳弹药不多了,一定要节省点用。”宋楠缩身一块凸出的大石背后悄声下令。 万志低声道:“大人,卑职有个想法,火铳霰弹已经只有百余颗,咱们打一轮便要耗费几十发,这么下去是不成的,不如咱们轰击岩壁造成落石效果一定更好。” 宋楠点头道:“可以试一试,不过要等他们爬高些,轰出的小石头砸不死他们,但要摔死他们。” 众人纷纷点头,叮叮当当的声音越来越近,鞑子兵们靠着崖壁凿出落脚之地,用挠钩勾着腰间的绳子一步步的往上攀爬,上边火箭咻咻飞过头顶,下方离崖壁十余丈处落了一层燃烧的火箭,烧的黑烟弥漫,熏得他们咳嗽不已。 十五六丈高的崖壁高度按照现代的尺度足有五十多米,这座烽火台就像是擎天一柱,直愣愣的刺破天空,其陡峭险峻实在是匪夷所思。经过十余次的进攻,其他方向的山壁上的杂草和树木已经被消磨成光秃秃的一片,唯有北面过于陡峭,呈倒倾之势,所以几次的攀爬进攻鞑子都放弃了这一边,倒还留有些树木杂草,靠上的一部分还有不少凸出的岩石。 鞑子兵们最难攀登的其实是下边七八丈高的地方,那里极为光滑,而且往内凹陷,懂得攀岩的人都知道,这种岩壁最是难以攀登,也及其耗费体力;不得不承认,鞑子兵的火箭压制,凿壁攀爬之计很有想法,正是立体进攻攻其不备的妙计。 第一个鞑子兵的头颅慢慢探出下方突出的岩石,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几十名鞑子像是一群群八爪蜘蛛一般慢慢的越过最难以攀登的这一段山壁,再往上便无需凿壁了,只需抓着凸出之处便可爬上来。 鞑子们纷纷丢弃绳索和手中的斧凿等物,接着一些杂草的掩护往上爬来,一名鞑子无意间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猛然间看见上方十余丈处露出一个漆黑的脸孔,顿时吓了一跳。 那黑脸忽然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更是显得阴森恐怖之极,那鞑子兵吓得惊叫一声差点摔下去,身边的一名百夫长低喝道:“狗日的叫魂么?你想给上面的明军发现我们?” “发……发现了,崖壁上有人……对着我笑。” 鞑子百夫长仰头看去,峰顶上烟火弥漫,山壁上空无一人,顿时怒骂道:“笑你娘的比,你见鬼了么?火箭这么猛,他们躲着还来不及,岂会现身?再鬼叫老子一脚踹了你下去。” 那鞑子兵眨巴着眼睛仔细看,这一回什么都没有,刚才恐怕是花了眼了;众鞑子继续往上,下边的鞑子兵也沿着凿出的痕迹一个个的像螃蟹一般缓慢跟上,越往上,众人越是不敢出声,四下里只有箭支飞跃的咻咻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闷热的背风面岩石热的烫手,鞑子兵们咬牙忍住,只要这次成功了,便可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在这荒山野岭受罪了。 “哗啦啦”一块石头从上边滚落下来,发出的声响让众鞑子吓了一跳,赶紧紧贴在崖壁上不动,石头没砸到人,直落到地上摔成数块,众人紧张的往上看,忽然惊讶的发现,崖壁上端齐刷刷伸出十几个黑堂堂的脸蛋来,十几个黑的跟炭头一样的家伙露出雪白的牙齿哈哈大笑起来。 “不好,被发现了。”鞑子兵们惊叫连声,却无处可去,跳下去是不可能的,唯一一条路便是往上爬。 但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出现了,明军手中的火铳是最近几日鞑子们闻风丧胆的索命神器,此刻它们齐刷刷出现在十几个黑脸明军的手上,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下边。 “冲上去,左右是死,冲。”鞑子百夫长撕心裂肺的大叫一声,不知从何处涌来的力气,手足并用飞速的往上爬了一丈多。 “轰!”巨响响起,震的众鞑子差点背过气去。 鞑子百夫长闭目心道:“我命休矣。”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丝毫无恙,明军居然打歪了,上方的岩石上腾起一阵烟雾,只有几块碎石滚落,自己却毫发无伤。 “哈哈哈,明狗恐是饿的没力气了,打火铳也打不准了,兄弟们冲上去啊。”百夫长哈哈大笑,疯狂的往上爬去。 众鞑子像打了鸡血一般往上疯狂的攀爬,“轰轰轰。”数声巨响响起,但却无一名鞑子中枪,明军像是瞎了眼一般,四五次轰击居然没打死一人。 鞑子们胆量立壮,明显上面的明军已经失去战斗力了,六天时间,这帮明军也算是钢筋铁骨了,不过任他们如何坚强,也终有崩溃的一天,此刻便是他们崩溃的开始。 鞑子兵哇哇乱叫加快攀爬的频率,完全不顾头顶上火铳的威胁,宋楠抬脚踩在岩石上,抽出腰间火铳慢悠悠的上好两颗霰弹转头笑道:“兄弟们,瞧好了。” 万志笑道:“大家伙都等着看好戏呢。” 宋楠眯了眯眼睛,举起火铳朝下,对着被连续轰击的突出巨岩的根部裂痕瞄准,舔了舔皲裂的嘴唇猛地一扣扳机。 “轰。”沙石飞扬烟雾升腾。 “轰。”又是一声巨响,震得宋楠身子后仰,连续两枪的后坐力自己还是吃不消,肩窝火辣辣的作痛。 “这……”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巨岩,除了根部裂痕更大之外,巨岩依旧不动,丝毫没有落下的趋势。 宋楠皱紧眉头,鞑子们已经离众人所处的位置只有两三丈了,只消片刻,便是肉搏之势,一旦被缠住肉搏,峰顶比被攻破。 一名亲卫举火铳便射,宋楠一把拦住,大喝一声跃出石梁,往下攀援而去,众亲卫大声惊叫道:“宋大人,快回来。” 宋楠不答,来到那块巨大的岩石上方纵身往下一跃,双脚重重踩在巨岩上,就听喀拉拉崩裂之声响起,巨岩缓慢离开山壁,慢慢往下坠落,宋楠紧紧抓住上方的一棵小树根部,足下已经完全悬空。 百忙之中,不忘往下看去,只见那丈许大小的巨岩一路翻滚,路上撞击其他岩石碎裂成十几块磨盘大小的嶙峋落石一路碾压过去;所到之处,不断的撞击又形成更多的碎石,不一会整座山坡上都是滚滚而下的石块,带着一道道黄尘,形成一面汹涌而下的石块洪流。 山壁上的鞑子兵们目瞪口呆看着灭顶而来的石块雨,来不及反应过来便被砸的翻滚而下,上百鞑子兵被石块裹挟着轰隆隆落下,下边等待往上攀登的鞑子兵们也被从天而降的石块人肉雨砸的爬下。 烟尘散尽,山壁底部一条人肉泥石筑成的微缩长城瞬间铸就。 石块堆中,血污的肢体,破碎的头颅,汩汩流出的血液,微微颤抖的脚尖,情状之惨,让人无法直视。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百余条生命,此刻已经在这座活坟墓中归于平静。 幸存的鞑子兵哭叫着远远逃离,远离这片活死人之地,秃猛可目瞪口呆的听着奔过来的鞑子兵的禀报,赶紧吩咐停止射击,亲自策马绕到北边的崖壁下,只看了数眼,秃猛可忽然喉头翻涌,哇的一声吐的遍地淋漓。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宋楠拉上石梁,万志惊恐道:“宋大人,您怎可亲自涉险?刚才若是您也摔下去了,我们可怎么办?皇上可怎么办?” 宋楠微笑道:“那石头早已松动,所需的只是最后一点压力罢了,咱们火药吃紧,我可不愿意再浪费一枪。” 看着众人近乎崇拜的目光,宋楠缓缓道:“鞑子如此疯狂,显然是咱们的援兵快到了,这个时候,谁最能熬得住,谁便是最后的赢家,谁也不要轻言放弃,即使在认为已经绝望的时候,也不要放弃希望。” 众亲卫拱手齐声喝道:“属下受教了。” “我们是压垮这块岩石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们更是压垮鞑子兵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瞧见没,火箭停了,鞑子恐怕是黔驴技穷了,我百分百敢肯定,鞑子对我们已经毫无办法了,兄弟们,咱们的苦日子快到头了。” 宋楠俯视大地,烟尘散去,山峦起伏,谷地中青草如茵,远处一条蜿蜒的长城巨龙在山岭间盘旋纵横。 万里晴空!河山大好! 第二七零章 生存危机 ( )第二七零章 秃猛可暴跳如雷,数万大军竟然拿不下这座小小的烽火台来,简直是奇耻大辱,震怒之余,秃猛可也明白原因所在,明军选择的是十几丈高的险要地势,虽只有数十人在峰顶,却持有威力巨大的火器,而且早有准备的在峰顶准备了食物和清水。 如此地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自己的兵马爬上去都费劲,几日来光是攀爬到半空摔下来的便有上百人,更遑论上有狙击了。 从围困明朝皇帝的车驾开始道现在,六天时间里,秃猛可第一次感觉到可能这一回要无功而返了,原本信心满满,一次次的意外挫折之后,秃猛可的信心在动摇。 但秃猛可还没打算放弃,如今的情势对自己还是有利的,虽然从阳原撤回的兵马早已将蔚州援军抵达的消息带了过来,但自昨日起抵达三十里外的蔚州兵马却并未发动进攻,而是在三十里外筑建工事,只派了百余骑来骚扰;这说明明军援兵的兵力不足以对自己带来威胁,自己还有时间抓住明朝小皇帝,又或者是利用来援的明军急于救驾的心理吃掉他们,如果能歼灭明军几千人的兵马,那这次出征便不算失败,回去后大可说是故意困住明朝皇帝从而设伏歼灭明军主力,也可自己找个台阶下。 天色渐晚,经过这一天的苦战,崖顶上的众人筋疲力尽,一群衣衫褴褛之人围坐在烽火台西侧的地面上,呆呆的看着夕阳缓缓坠落,明日太阳升起之时,便是被困在崖顶的第七日了。 “宋楠,你是说蔚州援兵已经到了么?”正德嗓子干涩,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嘶哑,他已经筋疲力尽了。 宋楠道:“皇上,据臣的预测,蔚州兵马肯定到了,六日时间,蔚州卫虽是步兵为主,但也绝对能赶到;再者,鞑子进攻之疯狂也表明他们急了,他们之所以急了,便是因为援军迫近,他们本可以等我们粮食清水耗尽,到那时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攻破烽火台。” 正德缓缓点头,刘瑾忽然道:“这江彬既然到了,为何不赶紧攻打鞑子救出皇上?此人当真该死,居然坐视皇上被困无动于衷。” 宋楠皱眉道:“刘公公,你这话说的不对,蔚州兵马只有六千,可这里的鞑子兵足足两万,你让江彬带着六千人送死么?江彬这么做恰恰是有头脑的,蔚州兵马在一旁,鞑子又攻不下烽火台,他们便会考虑撤退,否则时日越久,援军越多,鞑子们要考虑他们自己的脑袋了。” 正德点头道:“宋楠说的是,以六千兵马贸然进攻不但救不了朕,一旦惨败,反倒会助长鞑子的气焰。” 宋楠对正德刮目相看,他还是有胸襟有眼光的,在如此情形之下,他还能正确的判断形势,并不从自身安危的角度出发,足见正德并不昏聩,他的行为只是有些特立独行的叛逆罢了。 “宣府和大同的战事不知如何了?咱们若是能拖得久一些,两处兵马从长城之北绕道包抄后路,将这里的鞑子围困在山谷之中,或许这一次我们还能大获全胜。”正德眼中有了兴奋的光芒。 宋楠笑道:“皇上,此事怕是不太可能,鞑子进攻万全卫和天成卫的兵马一定不少,否则他们也没那么大的胆子,万全卫和天成卫的战事即便结束,大同王总兵和宣府朱总兵也不会派兵绕后攻击,而只会从从蔚州方向派兵来援驱赶鞑子。” 正德诧异道:“那是为何?” 宋楠道:“很简单,两侧的鞑子兵沿途阻击不说,此处的两万兵马回撤合围便是灾难的开始,长城以北可是茫茫草原,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草原上跟鞑子数万骑兵作战,胜负恐……” 正德点头道:“朕明白了,朕也只是说说罢了。” 宋楠道:“如今最重要的是皇上要脱困,脱困之后再作计较,皇上千万不能泄气,如今离脱困只一步之遥,咱们要坚持住。” 正德拍拍宋楠的肩膀道:“放心,朕不会松懈的,宋楠,这一趟出来朕有了大收获,若能脱困回京,朕想必要脱胎换骨了。” 宋楠一笑,刚要说话,便听到一人惊叫一声道:“哎呀,糟了。”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名亲卫正呆立在不远处盯着一堆灰烬发呆,宋楠问道:“怎么了?” 那亲卫转过头来呆呆的道:“宋大人,咱们的干粮全部烧成灰烬了。” 宋楠脑子嗡的一声,赶忙起身跑去查看,那堆灰烬正是装着干粮的木箱的灰烬,想必是被火箭射中,里边的干米饼炒米和面饼全部化为焦炭一堆。 众人心头冰凉,干粮烧了,还不知要被困上几日,这可怎么好。 宋楠脸色阴沉,转头看向刘瑾道:“刘公公,你负责保管干粮和清水,火箭来袭之时,为何不将干粮存放在安全之处?” 刘瑾脸色煞白,当时自己实在太过慌张,根本就忘了此事,只顾着护着皇上躲避火箭的袭击,却酿成如此大祸。 宋楠喝道:“万志,看看水桶可无恙?” 万志跳入坑中,找了半天没找到,宋楠更加着急,没吃的还能坚持几日,没水喝在这炎炎烈日之下恐一天就要完蛋,看来水桶也定然被焚毁了。 “水桶……被奴家藏起来了。”戴素儿从另一侧走来轻声道。 宋楠喜道:“你藏起来了?” 戴素儿点头道:“咱们取水沾湿了布条封口鼻之后,你们去北边御敌,我见水桶暴露在外边,怕它被火箭射中烧毁,于是便用石块掩埋在坑边上,刚才我差点忘了此事。” 宋楠大喜过望,忙按照戴素儿的指点,找到了坑东南靠着坑壁掩埋的水桶,万幸的是,水桶无恙,里边还有小半桶珍贵的清水。 正德大赞道:“不错,临危不乱,女中豪杰,宋楠啊,你这随身的婢女可是个人才啊,难怪你带着他随驾。” 宋楠笑道:“皇上不认识她了么?她便是皇上赐给臣的奴婢啊。” 正德一愣仔细瞅了瞅道:“哎呀,原来是戴……戴铣之女?” 宋楠道:“正是,皇上好记性。” 正德道:“看了眉间的美人痣才想起,这几日心头惶惶,朕哪有心思去仔细的看清一名婢女的长相。” 宋楠呵呵而笑道:“素儿这回做的很好,这里边的水便是咱们救命的圣水,唔……从现在起清水便由你来保管按量分配,你的心细,我也能放心。” 戴素儿福了福道:“遵命。” 宋楠转向刘瑾道:“刘公公,你还是专心照顾皇上,这等事原非你拿手,咱们饿了肚子倒也罢了,再没水喝便要全部死在这里了,哎,我原不该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刘公公的,此事不怪你,原是我的错。” 刘瑾又气又悔,看众人的表情,显然都在鄙夷自己的无能,连粮食清水也看不好,宋楠的话虽看似不是责怪,但骨子里透出来的鄙视和奚落是很明显的。 刘瑾倒是不在乎宋楠等人的看法,但毁了干粮,正德也要挨饿,皇上心中定然会不满;峰顶数日被困,众人各有其用,宋楠更是主事的主心骨,现在一个婢女都比自己耐用,在皇上心目中,自己恐怕成了无用的代名词了。 不过刘瑾自有他的本事扭转局面,在真诚的自责之后,刘瑾流泪对正德道:“奴婢不会让皇上挨饿的,奴婢身上还有肉,若皇上饿了,奴婢会割了身上的肉让皇上吃饱,奴婢无力拒敌,也笨手拙舌,这是奴婢为皇上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众人差点吐了,这家伙实在太会拍马屁了,简直到了无耻的地步,宋楠暗自冷笑,却听正德道:“罢了,小谨子,又没人怪你,不就是烧了干粮么?朕就不信,鞑子兵都杀不死朕,朕还会被活活饿死?” …… 江彬心急如焚,驻扎在鞑子大军三十里外,却眼睁睁看着皇上宋楠被困新平堡不能相救,对江彬无异于一种折磨;好几次他都想下令不顾一切的进攻鞑子,但理智告诉他,这样的进攻只是自取灭亡,不但救不了皇上,还会坏了大事;一但蔚州军覆灭,后续赶来的援军也会因兵力不足失去和鞑子一战的资本。 站在夕阳下的山峰之巅,看着远处新平堡上升腾起来的烟火,江彬知道那是宋楠发出的信号,那是宋楠在告诉自己,他们还活着,皇上还活着。 虽然只有等待大队援兵到达才能发动进攻,但江彬也不能无动于衷,他明白皇上被困在敌军阵中,自己若仅仅屯兵待援,事后恐遭清算;即便是出于战略的考虑也不能被原谅,宋楠求情恐怕也没用,他必须要做些什么分散鞑子的精力,也向皇上证明自己已经开始行动。 看着西沉的太阳,江彬转头对北千户所千户马鸣道:“马千户,都准备好了么?” 马鸣胳膊上吊着绷带,那是阳原一役受的伤,一只胳膊几乎断掉,如今刚刚接好。 “江大人,人员已经甄选完毕,共五百名勇士。”马鸣道。 江彬缓缓点点头:“回营,给他们践行。” 第二七一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 )(感谢岭南一枝梅的月票,感谢的打赏,感谢看书老鸟丧心病狂的打赏)第二七一章 入夜之后凉风习习,白日的酷暑消散之后,峰顶众人难得迎来一天最舒服的时候;峰高风劲,蚊虫无立足之处,很多亲卫脱了上衣敞着胸口躺在热烘烘的沙石上,让温热的沙子熨平满身的疲惫。 白日里鞑子的疯狂进攻带走了四名带刀官和宋楠的两名亲卫的生命,另有五人身中火箭,不同程度的受了伤,峰顶上可战的人手已经只剩下十六人,个个疲惫不堪眼珠子通红,精神和体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如鞑子再有凶猛的进攻,恐怕很难抵挡的住了。 困难当然还不仅是心力交瘁人手不足这么简单,刘瑾的疏忽导致干粮被焚毁,唯一可供活命的只有水桶中幸存的那薄薄一层清水了,火铳的霰弹也即将告罄,本来只有每人六十发的弹药量,数日的消耗,如今每人分到手中的不过五六发而已,威力再大也经不住鞑子的以命相搏。 宋楠头大如斗,坐在大坑边看着一堆由射上来的箭杆点燃的火堆皱着眉头想办法,明日一天熬过去,清水也要耗尽,按照自己的估计,援军大部队当在第九第十日左右才会到达,但这样的情形,挨不到获救大伙儿都要饿死渴死,可如何是好。 正德在刘瑾的搀扶下缓步而来,一屁股坐在宋楠身边,宋楠忙要起身行礼,正德摆手道:“别起来,留些气力,朕知道你心里交悴,朕来是告诉你,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朕很感激你。” 宋楠道:“皇上千万莫灰心,不能放弃;万里之途咱们已经行到九千九百九十九里处,咬咬牙便可到达。” 正德一叹道:“你莫安慰朕,朕心里很明白,白日当着大家的面朕自然是和你一般的口气,但夜间思量一番,朕心里还是有数的;你也莫装作信心满满的样子,朕知道你在安众人的心,朕已经做好了准备。” 宋楠低头不语,正德聪明的很,他荒诞纨绔的外表其实都是伪装,内心其实是个聪明人,心事也很豁达,身为皇帝这是极为难得的 刘瑾在一旁轻轻抹泪,正德的肚子咕咕的一阵作响,将个沉重的气氛忽然冲淡,正德自嘲道:“瞧朕,一日未食便已经是这副摸样了,朕忽然有些自责当日在宫中浪费美味佳肴是多么可耻的一件事,若是能脱困回宫,朕发誓不再浪费一碗饭一口汤。” 宋楠微笑道:“回京后臣送一百只一品鸭进宫给皇上过瘾。” 正德嗒嗒嘴,伸着脖子咽了口干涩的吐沫道:“那朕定要躺在烤鸭堆里睡上三天,醒来就吃,吃饱就睡。” 宋楠哈哈大笑起来道:“大臣们恐要怪皇上不上早朝了。” 正德摆手道:“管他们呢,若不是他们……哎,不说了……” 刘瑾低声下气的对宋楠道:“宋大人,可否想想办法,大伙儿都在身上摸一摸,看能不能找到些吃的,皇上肚子饿的咕咕叫,咱们当臣子的总不能眼睁睁的没办法。” 宋楠伸手从怀中掏出匕首递过去道:“刘公公割下块肉来,我烤肉的水平还是有的,保证让皇上吃的舒服。” 刘瑾脸色涨红,眉头一拧伸手便要接匕首,宋楠哈哈一笑将匕首往回一收道:“刘公公还真割啊?” 刘瑾舒了一口长气,脸上却是一副正义凛然道:“咱家说话算话,为了皇上咱家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匕首拿来,皇上你要吃哪里的肉?” 正德摆手道:“朕不吃,朕可不吃人肉,你们两个莫吓唬朕。” 宋楠哈哈笑道:“皇上嫌你刘公公的肉太老,素儿何在?” 不远处陪着康宁公主坐在阴影里的戴素儿起身答道:“小婢在此。” 正德愕然道:“宋楠,朕说了不吃人肉,这婢女肉再嫩朕也不吃。朕情愿饿死。” 刘瑾瞠目愕然,这宋楠比自己还会拍马屁,居然要割婢女的肉给皇上果腹,可真够狠的,虽然杀了这名婢女能够让大伙儿吃上几顿,活命的希望也大增,但毕竟自己是又输了一回合了,皇上心目中定然对宋楠更加的器重。 刘瑾正直胡思乱想,却听宋楠笑道:“皇上,臣可不是要杀人而食,同类相食那是禽兽之事,岂可为之?小婢素儿会吹小曲儿,臣只是想让她来吹奏一曲,缓解大伙儿的情绪和腹中的饥饿罢了。” 正德恍然,笑道:“原来如此,这倒是不错,朕要听听。” 宋楠对戴素儿道:“听到没?吹上一曲,玉箫可还在?” 戴素儿低声道:“在的,但是小婢不想吹奏。” 宋楠一愣,那边刘瑾已经叫道:“你这奴婢,皇上要听你居然抗命,不想活了是么?” 戴素儿头发散乱脸上污浊不堪,早已无平日风仪,但身子却站的笔直,抿着嘴一言不发。 宋楠知其意,对刘瑾道:“刘公公请到崖边休息去,皇上我来伺候便是。” 刘瑾算是明白了,感情这小婢女是冲着自己来的,之所以不愿吹奏便是因自己在场;联想到这戴素儿的父亲便是被自己廷杖自尽的戴铣,刘瑾不禁打了个寒战,原来自己在这峰顶之上除了皇上和公主,竟然有这么多的敌人,自己能活下来还真是不容易。 好汉不吃眼前亏,刘瑾深知这时候不能惹恼宋楠,否则正德也未必保的住自己,立刻起身道:“也好,皇上,老奴的腰也疼的厉害,去那边躺上一会,皇上若有使唤招呼一声便是。” 正德摆摆手,刘瑾一瘸一拐的挪动身子隐没在黑暗之中,宋楠温言对戴素儿道:“你奏一曲给皇上解解乏,皇上一高兴或许会赏赐你。” 戴素儿听懂了宋楠的话意,在这峰顶之上能有什么好赏赐的,很明显便是要借机请皇上除去自己的奴籍了,但戴素儿记起宋楠说过的话,一旦脱离奴籍,宋楠便要还她自由,到那时自己便可离开宋府,但那真的是自己所想要的么? 正德点头道:“宋楠跟朕提过你的事,现在想来,你父精忠,只是性子刚烈了些,如今朕困于这里,前事也想了很多,朕也不说对错,但你的奴籍朕现在便可替你除去,从今日起你便是自由之身了;若朕能脱困回京,你护主之功足可抵消乃父之罪,朕会重重赏赐于你。” 正德并未明言戴铣无罪,那是因为若给戴铣平反,刘瑾当日行为便会为群臣所攻击,戴铣无罪刘瑾便有罪,也即是说自己当日处置外廷集体上书之事有误,黜退数十名文官也是不当的,这是原则问题,正德自然不会松口;而除戴素儿奴籍当做恩典和赏赐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戴素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伸袖子轻轻抹去泪珠福了福道:“谢皇上,不过玉箫已碎,吹奏不成了,奴家给皇上和宋公子唱个小曲儿。” 宋楠拍手道:“好啊,你也会唱曲儿?” 戴素儿道:“奴家唱的不好,皇上和宋公子将就着听。” 正德呵呵笑道:“荒山野岭的,能有曲儿听便是福气了,朕可不挑剔;皇姐,过来听曲儿。” 朱秀芙挪身过来,饿的眼冒金星,往旁边一坐身子便直接倚在了宋楠的肩膀上,宋楠尴尬的想躲,却又不太忍心;这几日血与火的洗礼,让这位贵胄公主跟着众人经历生死的考验,直面生死的挣扎,她的表现足以超出宋楠的想象,宋楠对她的印象也大为改观;但宋楠知道,自己是绝不能再和她纠缠下去的,但在这峰顶之上,能否活命尚且未知,宋楠也不忍太过绝情。 正德对朱秀芙的行为已经司空见惯,便见戴素儿轻轻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低声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戴素儿失水的嗓音黯哑低沉,但听起来却是别样的味道,别样的情绪。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嗓音婉转,如一只温柔的手拂过众人的心头,既凄凉,又温柔。 四下里卧在峰顶仰望满天繁星的亲卫们支棱着耳朵静静聆听,宋楠闭目任曲音缓缓在心头飘过,不可遏制的想起京城家中的众人,同一轮苍穹繁星之下,京城中的家人此刻在想着什么?做着什么呢?可像自己这样强烈的思念着她们,渴望回到她们的身边呢? 一曲既罢,万籁俱寂,宋楠缓缓吁了口气,睁眼看向戴素儿,但见戴素儿眼帘闪动,似有泪光点点,正无声的看着自己。 第二七二章 果腹之物 ( )第二七二章 半夜时分,因饥饿而睡的朦胧的众人被喊杀声惊醒,宋楠还以为是鞑子发动新一轮的进攻,跃起身来却见到值夜的万志带着几名亲卫正呆呆的站在崖边往下看。 宋楠快步奔去,往下边的鞑子军营看去,顿时大吃一惊。 新平堡外的山谷中喊杀声震耳欲聋,火把乱晃,人影瞳瞳,几十座帐篷着了火,人嘶马叫之声不绝于耳噪杂不堪。 火光中,有人在捉对厮杀,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击之声和濒死之前的惨呼声远远传来,不时有新的帐篷着火燃烧,场面混乱不堪。 正德和刘瑾也被惊醒赶来观看,刘瑾喜道:“皇上,是咱们的援军在夜袭鞑子兵营,这下好了,皇上可以脱困了。” 正德喜道:“真的么?这可太好了,宋楠,咱们要不要冲下去里应外合?” 宋楠长叹一声默然无语,正德诧异道:“怎么?难道不是我大明援军?” 宋楠道:“皇上,自然是蔚州兵马在夜袭鞑子兵营,但不过是小股骚扰罢了,瞧这规模不过数百人进攻敌军南营,哎,江大人这是在叫人送死啊。” 正德愕然道:“只是试探性的进攻么?” 宋楠道:“这是自杀式的进攻,江大人定是想探探鞑子的虚实,同时也对鞑子进行牵制,好转移鞑子的注意力,缓解我们的压力。” 下边的喊杀之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慢慢变得零星起来,鞑子南营的几十座帐篷起火燃烧,其他各处鞑子军营特别是新平堡中驻扎的鞑子却毫无异动,除了巡逻的士兵在寨墙上张望之外,几乎无人去增援,可见夜袭鞑子兵营的明军已经阵亡殆尽,鞑子压根就没在意这次夜袭。 “这个江彬,拿朕的兵士性命如此草菅,简直是儿戏。”正德既失望有恼怒。 宋楠摇头道:“皇上勿恼,江大人也是没办法,大队援兵未至,他又不能坐视鞑子进攻我们,只能主动出击分散鞑子的注意力。夜袭是个好主意,鞑子夜战不在行,我相信鞑子的损失一定比咱们要大的多,保持骚扰不断,会让鞑子心浮气躁;若我猜测不错的话,今夜将会有多次夜袭,便是要激的鞑子主动进攻,而蔚州军定然已经筑好工事严阵以待了,打坚守战是咱们的强项。” 正德脸色稍霁道:“这么说江彬倒是故意为之了?” 宋楠道:“江大人在蔚州边镇和鞑子打了十几年,他的作战经验不容怀疑,皇上大可放心,离天亮还早,刘公公伺候皇上去睡。” 正德一屁股坐在崖边的地上道:“朕不走,朕要看着我大明将士夜袭敌营,他们在拼命,朕如何能睡得着?” 宋楠也不勉强,招呼其他亲卫抓紧休息,天一亮鞑子定会又来进攻,还是省点力气杀敌才是正经。 这一夜正如宋楠所预料,几乎每隔一个时辰下边便传来喊杀之声,蔚州军一夜间竟然进攻了三次之多,每一次都是一百多人的小股敢死队从两侧的山梁上冲下来。 这帮家伙悍不畏死,见人就砍,见帐篷就烧,看似毫无章法,也很快就被鞑子们尽数斩杀,但带来的损失着实不小,三批五百名明军尽数阵亡,但斩杀鞑子兵六百余人,烧毁南营帐篷三百多顶,马厩中马匹也被烧死砍死砍伤了两百余匹;更烦人的是,这一夜的折腾几乎让南营的五千鞑子兵彻夜未眠,一个个疲惫不堪。 宋楠和亲卫们睡得很香甜,正德和刘瑾充当了守夜人,大家难得的可以放心的把下边的喊杀声当成摇篮曲美美的睡一觉;天明时众人陆续醒来,却发现正德和刘瑾依旧坐在崖边呆呆朝下边看,鞑子南营中青烟袅袅一片狼藉,鞑子兵们慢吞吞的清理着七零八落的营帐,抬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挖坑掩埋。 “皇上,歇息去,养精蓄锐迎接鞑子的进攻,天一亮又是鞑子疯狂的时候了。”宋楠轻声劝解道。 正德回头看了宋楠一眼,熬了一夜让他的眼圈有些发黑,但神色却反倒有些兴奋的道:“宋楠,果如你所言,江彬这一夜把鞑子折腾的够惨的,朕恨不得肋生双翅下去助战呢。” 宋楠叹道:“皇上,鞑子可不是吃素的,没见其他营盘喟然不动么?江大人这么做也只是权宜之计,咱们帮不上忙,先应付眼前的危局再说。皇上怕是饿的受不住了,必须要想办法弄些吃的才成,刘公公伺候皇上去休息一会儿,天明后崖边可不能坐,鞑子的强弓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去四下里寻寻可有果腹之物。” 刘瑾应了,扶起正德下到坑中,让正德倚着坑壁休息,正德也实在是倦了,闭着眼睛养神。 宋楠看了看光秃秃的峰顶,除了碎石和砂砾之外,什么也没有;唯一可以寻觅果腹之物的便是北边长着些杂草矮树的峭壁了,断食三餐,无论如何要弄些可以垫肚子的,哪怕是草根树皮也要嚼烂了吞下,否则如何有力气应付这第七日的煎熬? 宋楠带着万志和数名尚有余力的亲卫缓缓沿着峭壁往下爬,下到昨日隐身的那道山梁处,众人探头往下张望,昨日被泥石掩埋的鞑子士兵的尸体已经开始,散发出的恶臭往上蒸腾,在十几丈高的山梁上依旧可以闻到臭味;众人屏住呼吸沿着岩壁搜索,茅草根、嫩树皮、嫩草芽等几乎全部一扫而光。 宋楠在一处岩石缝隙里发现了一株尺许高的榆钱树,上面蓬勃生长着一串串的榆钱,顿时如获至宝,连根拔起踹在怀里。 “大人,有活物。”万志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 宋楠探头看去,只见万志一手攀着岩石边缘,将身子斜往下正对着一个岩石的的缝隙,另一只手朝宋楠招手。 “活物?”宋楠大喜。 “好像是一条蛇。”万志伸手去够,宋楠忙叫道:“别动,我来。” 依着宋楠的经验,在这样的岩壁间出现的蛇定非善类,很可能是毒蛇,贫瘠苦恶之地必出毒物,这就和穷山恶水多出刁民相类。 万志身子移开,换宋楠过去,宋楠探头往裂缝里看,岩石缝隙里一条斑斓花蛇盘踞在内,昂首吐信跟宋楠冷目对视,宋楠识得此蛇,头上的两只肉角和身上的色彩出卖了它的身份,正是北地特有的岩栖蝰蛇,喜盘踞高山峻岩之中,捕食鸟鼠兔的剧毒之物,但在宋楠眼中,这条大蛇已经是一顿大餐了,看这样子足有四尺长,正是一盘营养丰富的肉食。 宋楠用枯枝撩拨数下,脾气暴躁的蝰蛇耐不住性子目中凶光大盛闪电般的探头咬来,宋楠眼疾手快,趁着它伸头的一瞬间,伸手叼住它的后颈用力一拉,便将这只大蛇掐在手中。 “大人好身手。”万志赞道。 宋楠嘿嘿一笑心道:“后世探险远足设陷阱抓野物干了不知多少回,一条蛇算什么。”探头朝岩石缝隙里看了看,确定里边什么也没有,这才迅速的攀上峰顶。 每人一小截烤熟的蝰蛇,外加几片榆钱树叶,再加上几片嫩树皮和有些甜味的草根,便是大家从昨日到今晨唯一的一顿。没有人有任何抱怨和挑剔,黑乎乎带着腥味的蛇肉平日看着作呕,眼下却无论是正德康宁还是戴素儿刘瑾宋楠等人,都吃的津津有味,连皮带骨一丝一毫也没留下。 “蛇儿啊蛇儿,感谢你为我们奉献了身体成为我们的果腹之物,本宫封你为蛇神,待回京后给你起个小庙受香火。”康宁公主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寻了个小坑将切下的蛇头埋起来,插上一根小木棒做墓碑。 众人哄笑起来,正德微笑道:“皇姐还真是好心肠。” 康宁道:“难道不该么?” 正德连连点头道:“该,脱困后脚内务府拨银子给你在御花园修个蛇神庙便是。” 宋楠转头看着戴素儿低声道:“蛇肉如何?” 戴素儿点头道:“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呢,没想到竟然如此美味。” 宋楠微笑道:“我怎么记得你不是第一次吃呢?在马水口寨堡之时,你不是跟那守堡的洪畴说最爱吃蛇肉么?” 戴素儿脸色一红,正欲说话,就听见嗖的一声羽翼声响,一只箭从空中落下,直插在两人面前,与此同时万志嘶哑的粗嗓门响起:“鞑子又射箭了,快躲起来……” 第二七三章 诡计多端 ( )(感谢千里追寻、休闲浪人、bobby三位的月票)第二七三章 漫天如飞蝗般铺天盖地而来的箭雨笼罩在峰顶,不过宋楠早有准备,昨日火箭停歇之时,宋楠咬牙耗费了二十余枚霰弹火药将坑壁内沿凹处拓宽了几处,十余人躲在坑内,另一批躲在北面的山梁下,任鞑子拼了命的射箭,也无伤分毫。 鞑子似乎是发了狠,不间断的射了近半个时辰,却又并不派鞑子兵往上攀爬进攻,这让宋楠很是疑惑;箭雨稍息之时,宋楠偷偷爬到崖边往下观瞧,忽然发现鞑子兵后队正在开拔往北,这一发现让宋楠欣喜若狂。 宋楠赶紧将消息告知众人,众人也都很诧异,刘瑾喜道:“鞑子这是要撤退了啊,定是我大军援兵已到,鞑子害怕了。” 正德喜极而泣道:“这下好了,援兵到了,咱们脱困了。”众人欢呼雀跃,幸福填满胸膛,也跟着留下喜悦之泪。 宋楠默默看着崖下拔营撤退的鞑子兵,心中却很是疑惑,援军如果真的到了,鞑子兵知难而退还情有可原,但七日时间,除了蔚州卫的兵马,其他各处的援兵应该没这么快,若是骑兵倒还有可能,只可惜无论是大同宣府两地还是京城团营都是马步混合的兵种,不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而另外一个可疑之处是,鞑子的后军拔营撤离,寨堡中的大批兵马也在陆续拔营,但远在数里外南边山谷处的南营却无撤兵之像,也许是防止明军趁撤离之际掩杀而至,又或许是故意卖下什么破绽,总之宋楠觉得有些不对劲。 “宋大人,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万志咧着嘴来到宋楠身边,见宋楠双眉紧锁,有些意外。 宋楠道:“万志,我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且不谈大队援兵是否到来,就算鞑子撤退,为何南面的军营动也未动,岂不奇怪?” 万志眯眼眺望,忽然笑道:“大人,大军拔营最忌为敌趁乱追击,南营不动显然是为了断后,以防南边的蔚州兵马趁势进攻。鞑子可不傻,他们也非丝毫不懂兵法,卑职认为,我们恰恰需要将鞑子兵撤离的消息通知给江大人才是,这可是进攻的绝好时机。” 宋楠心头疑惑,但却又无言反驳,只见万志大声吆喝着带着众人将射上来的箭支收集起来,明军中只有一套预警和传递敌情的信号,举烟火为敌袭预警,烟火起而复灭,凡此三回便是警报解除敌军撤退的信号,这是兵部统一规定的信号,万志是要利用这个信号传递鞑子偷偷撤退的消息。 宋楠皱眉默默看着万志等人忙活,忽然大叫道:“不可,不对,鞑子在玩阴的。” 忙活的一头劲的众人愕然停手看着宋楠,宋楠急促的道:“鞑子是在勾引江彬乘势进攻;你们想,鞑子当着我们的面撤兵,我们能想到传递消息给江彬,他们焉能想不到?南营不动只是为了这欺诈之计更为逼真罢了。江彬若见鞑子全线撤退,也不敢贸然出击,因为他兵力不够,绝不敢冒险,万一中计便是全军覆没;而信号由我们发出,江彬便绝不会怀疑,他便会毫不犹豫的挥师进攻,这正是鞑子想要利用我们的这一点。” 众人挠头面面相觑。 “宋大人,鞑子不至于这么阴险,鞑子都是些茹毛饮血的蛮夷,他们会想的这么深?”刘瑾被宋楠浇了凉水,心有不甘的道。 宋楠冷笑道:“你当鞑子没长脑袋么?鞑子若不精明,你我这等精明人又怎会被困于此?把被人当傻子的人都会死的很惨,就算是鞑子真的撤退,我们也不能冒这个险,很明显大队援军并未到来,否则不管鞑子撤不撤兵,我明军也会发动进攻解救皇上。” 刘瑾道:“你这也太过小心了,大好的追击机会白白放过,皇上被鞑子困了七日,怎也要让鞑子付出代价方消心头之恨。” 宋楠怒道:“你懂什么?一着不慎便会葬送蔚州大军数千人命,到那时悔之晚矣。” 刘瑾被宋楠斥的有些尴尬,宋楠可不管他心中怎么想,扭头对正德道:“皇上,绝不可发信号让江彬追击,鞑子若真的撤离,咱们也还是能脱困,等皇上到达安全之处再调集兵马追击便是。” 正德叉手道:“好,朕看来是白欢喜一场了。” 宋楠道:“小心为上。” 众人只得停手坐下,眼睁睁的看着鞑子兵一队又一队的往北面山口外撤去,那处山谷沟壑纵横,鞑子兵撤出山口之后便丝毫不见踪迹,唯见黄尘烟雾升腾,半边天都是黄蒙蒙的尘土。 午后时分,南营鞑子兵马也开始拔营撤离,果然,江彬的蔚州兵马并未乘势攻击,他们不清楚鞑子是否有埋伏,只派了数百骑兵在前沿游弋观察,鞑子似乎压根不在乎他们的窥伺,最后五千兵马也大摇大摆撤出山口外。 鞑子尽数撤离之后,山谷中一下子显得空旷寂寥起来,众人站在烽火台顶看着下边遍地的狼藉大眼瞪小眼,很长一段时间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洪福齐天,天威所致,鞑子望风自逃,实乃神威圣武之君啊。”刘瑾忽然噗通跪倒在正德面前磕头流泪道。 正德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众人道:“这……这便结束了?鞑子就这么走了?” 刘瑾道:“可不是走了么?事实证明,宋大人是多虑了,鞑子受我大明皇帝神威所摄,灰溜溜的逃了。” 正德惊喜道:“然则朕可以下这该死的烽火台回京城了?” 刘瑾道:“可不是么,江彬这蠢材,到现在还不来接驾,还战战兢兢的不敢派兵过来,简直胆小如鼠;你们还愣着作甚?快点起烽火,发信号让江彬率军来接驾?” 几名带刀官赶紧点起堆好的箭杆,火势冲起时撒上砂砾灰石冒出黄烟,然后熄灭之后重复三次,不久便见南边有烟尘腾起,十几骑明军斥候飞骑前来查看,不久后便又飞骑驰回去。 半个时辰后,江彬率领的蔚州卫大军在山谷南边出现,大军跑步前进,又半个时辰很快便到了五六里外,军中大旗迎风招展,兵士们的兵刃的反光耀人眼目,乍见这么多明军将士,正德的眼眶都湿润了,一旁的众人也欢呼雀跃起来。 “还不保护皇上下去,都愣着作甚?”刘瑾呵斥道。 众人赶紧清理已经破损严重的石阶,七八人上下护卫,一步一挪的护送正德战战兢兢的走下烽火台。 宋楠神色迷茫的怔怔站在峰顶,眉头皱成一个疙瘩,戴素儿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公子,下去。” 宋楠默默拉着她的手慢慢下到半中间,忽然停步高声大叫道:“不好,皇上,快回头;鞑子有诡计。” 已经快抵达地面的众人吓得一愣,扭头回望,刘瑾高声斥道:“休得胡言,宋楠简直胆小如鼠,皇上莫管他,你们几个愣着作甚,扶着点皇上和公主。” 话犹未了,就听见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寨墙死角处忽然涌出数十骑来,紧接着寨堡内的残破的几间石屋内也冲出数十名鞑子士兵来,一个个哇哇怪叫着冲向已经踏上地面的正德等人,紧接着,寨墙上一名鞑子呜呜吹起了号角,伴随这号角的低沉长鸣声,北面山口外蹄声隆隆烟尘蔽日,鞑子兵去而复返,一大队数千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奔而来,高举的长刀如林,在夕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异变陡生,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鞑子竟然设了埋伏,在目光不及的各处死角留下了伏兵,等的便是正德踏上地面的这一刻;而且蔚州卫大军已经在五六里外,鞑子大股骑兵奔袭而至,避无可避,只能和鞑子硬碰硬。 这下全完了。 宋楠心头如冰水浇过,辛苦抵挡这么多天,最终还是功亏一篑,皇上,蔚州兵马全完了。 几乎毫无丝毫的余地,正德等人想爬回峰顶已经是不可能了,宋楠一把抄起戴素儿的腰,顾不得石阶破损危险,飞步往下纵跃,几次差点滚落石阶摔下,多亏身边亲卫拉拽,这才安全抵达地面,身上被碎石割得鲜血淋漓。 宋楠顾不得伤势高声叫道:“护着皇上往外冲,跟来援兵马回合。” 万志等回过神来高声应诺,大喝声中,众亲卫抽出霰弹火铳,轰轰连发,登时将冲到面前的几名鞑子骑兵轰下马来。 宋楠高叫道:“抢马。” 一名亲卫纵身上前抓住一匹马的缰绳便往回拉,噗噗噗数支羽箭穿透他的身子,那亲卫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万志怒吼一声,火铳轰倒两名瞄准的弓箭手,飞扑上前拉住欲要奔逃的马儿,顺手还不忘将那死去亲卫的火铳取回来插在腰间。 宋楠高叫道:“万志,扶皇上上马,你护送皇上跟江大人回合,我们替你拖住鞑子。” 万志高叫道:“大人还是你护送皇上,卑职断后。” 宋楠怒骂道:“再啰嗦老子宰了你。” 万志无奈对宋楠无言拱手来,到正德面前道:“皇上,请上马,微臣护送皇上离开这里。” 正德惊慌道:“皇姐怎么办?宋楠,公主怎么办?” 宋楠轰隆射倒两名鞑子,回头叫道:“皇上先走,公主交给微臣。” 正德知道争也无用,踩着万志的膝盖爬上马背,万志一纵身翻上马背,宋楠叫道:“兄弟们,对准正面的弓箭手,放!” 轰隆! 七八只火铳同时轰鸣,震得人头晕耳鸣,正面一排名鞑子被齐齐轰倒,趁此机会,宋楠伸手在马臀上猛击一掌喝道:“去。” 万志一抖缰绳,战马飞窜而出,几名鞑子兵拼死上前阻挡,万志手中绣春刀连番砍落,将两名鞑子兵砍翻在地,马儿直冲而出,奔行数十步后‘轰隆’一声撞碎树枝堵塞的南墙豁口。 巨大的冲击力让落在山坡上马儿连番趔趄,幸而万志骑术甚佳,勉力稳住马身,催动马匹往山坡下飞驰而去。 第二七四章 夺马 ( )第二七四章 宋楠见正德离去,心中稍定,但鞑子兵迅速分出十余骑追赶,他们留下设伏便是要擒获或者宰杀明朝小皇帝,岂容正德从容逃脱,明军援军远在数里外,以鞑子骑兵的骑术,定能在正德逃脱之前将之擒获。 宋楠虽然焦急,但却无能为力,因为自己这十余人已经被剩下的鞑子团团围困,身边这十余人中,三名伤者,两名女子,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刘瑾,只有八名亲卫还有一战之力,面对数十名鞑子兵,形势已经万分的危急。 “轰,轰”火铳喷着火焰,将数名鞑子轰的皮开肉绽,鞑子们摄于火铳的威力暂时不敢一拥而上,但宋楠明白,这种情形持续不了多久,因为鞑子很快就会发现火铳霰弹枪即将成为废铁,弹药即将告罄。 “还有多少弹药?”宋楠咬牙问道。 “三枚。” “两枚” “属下已经没了。” 众亲卫纷纷检查着自己的弹药回答道。 宋楠阴沉着脸道:“相互匀一匀,保证每人至少有一发,但不到万不得已不准乱射,兄弟们,拼刀子的时候到了。” 众人默默将弹药上膛,将火铳插入腰间,纷纷抽出腰间长刀。鞑子兵一阵鼓噪,见这帮明军抽出兵刃来,便知道他们已经无法使用那威力惊人的火器了,于是纷纷喝叫着围拢过来。 宋楠看着逐渐迫近收拢的鞑子兵脸色沉静,低喝道:“兄弟们,硬拼拼不过,必须伺机夺马送公主脱险,各位,显真本事的时候到了,大家记着,宁战死,莫做俘虏。” 亲卫们默默点头,宋楠转头对身边的康宁公主和戴素儿低声道:“你们别怕,紧紧跟着我走,素儿扶着公主,咱们一定能冲出去。” 戴素儿咬着嘴唇点头,伸手到朱秀芙腋下搀扶,朱秀芙面色惨白,只伸手拉着宋楠的衣襟死也不放手。 刘瑾颤巍巍的道:“宋大人,别丢下咱家啊。” 宋楠伸脚挑起地上一柄钢刀来递到刘瑾手中道:“刘公公,我实在无暇照顾你,各安天命。” 刘瑾握着沉甸甸的钢刀欲哭无泪,他不能责怪宋楠不管他的死活,眼下的情形大伙儿都难以自保,更何况宋楠还要护着公主,怪只怪自己太蠢,不听宋楠的话执意带着皇上下烽火台,中了鞑子的埋伏,今日恐怕这条命十之要送在这里了。 “公公莫慌,卑职会照顾你的,跟着卑职身后。”有人轻声在他耳边道。 刘瑾大喜回头,一名带刀官恭谨的站在身旁,拱手看着自己。 “好好,护得咱家脱险,咱家必有回报。你叫什么名字。”刘瑾大喜道。 那带刀官一笑道:“卑职钱宁。” 刘瑾正待勉励几句,便听宋楠一声高喝:“杀!” 随着这一声喊,众亲卫奋勇而上,跟迎面而来的鞑子兵战在一起,人数劣势,体力劣势,士气劣势,双方交手片刻,宋楠便感觉到压力重重,这十几人根本没法冲出去。 奋力砍翻两名鞑子兵之后,宋楠忽然发现身后的戴素儿和康宁公主已经不见了踪影,宋楠回头看去,只见康宁公主和戴素儿两人已经落在身后丈许处,两名侧翼保护的亲卫一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另一人身中数刀拼死抵抗。 宋楠目眦尽裂,反手砍翻一名偷袭的鞑子兵,迅速回身冲过去救援,左右两侧各有一名鞑子挥刀冲上,缠得宋楠无法脱身。 戴素儿和朱秀芙在刀光剑影之间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眼中满是绝望,就听啊的一声惨叫,身边苦苦支撑的一名亲卫要害中刀噗通倒在身边,倒下时尸体撞到朱秀芙的腿上,朱秀芙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戴素儿赶紧去扶她,三名鞑子已经举刀冲上便砍。 宋楠眼中喷火,高声吼道:“素儿,火铳,火铳。” 戴素儿神色迷茫,忽然间明白过来,伸手在死去的亲卫腰间摸索,鞑子兵刃及身的一刹那,‘就听轰’的一声巨响,烟尘过后,三名鞑子摇摇晃晃浑身冒血扑到在公主和戴素儿面前。 戴素儿紧闭双眼,脸上一片焦黑,头发上也冒着青烟,握着火铳的手不住的抖动。 宋楠大喜,五名亲卫左右奋力来援,合力砍死两名缠斗着的鞑子兵,宋楠叫道:“护着公主退回去。” 六人奋起神威砍逼退鞑子回到公主和戴素儿身边围成一个小圈防守,宋楠高声赞道:“好素儿,干得漂亮。” 戴素儿睁眼抖着嗓子道:“我……我……杀了人。” 宋楠伸手在另一名倒下的亲卫的腰间抽出火铳来,抄手一边一个将两人抱起来抗在肩膀上,怒吼着带着众人冲回烽火台边上,有了烽火台山壁为依托,顿时压力大减。 宋楠看着蜂拥逼上来的鞑子对身边五名亲卫道:“诸位兄弟,今日恐难以善了,左右是个死,倒也没什么好怕的,但我想试一试夺一匹马来送公主出去,你们在此守护公主,我去去就来。” 一名亲卫道:“大人,我去。” 宋楠喝道:“休得争执。” 朱秀芙一把抱着宋楠的脖子道:“宋楠,别走,别走。” 宋楠道:“公主别怕,乖乖呆在这里,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朱秀芙叫道:“你若死了我们怎么办?” 宋楠微笑道:“若逃不出去,咱们泉下再见便是。” 戴素儿道:“你去,火铳里还有一颗弹药,万不得已之时,奴家和公主会用的上。” 宋楠伸手摸摸她的脸点点头,转身低喝:“火铳掩护我。” 五名亲卫拔出火铳轰轰轰一顿乱射,逼近的十几名鞑子兵登时血肉横飞,亲卫们的火铳弹药也全部告罄,借着烟雾升腾的瞬间,宋楠弓身如一只猎豹窜了出去,他早已看准了方位,左侧三十步外两名骑马指挥的鞑子军官便是目标。 被火铳轰出的通道上横七竖八全是尸体,没被击中的鞑子也纷纷趴在地上躲避,宋楠踩着尸体和鲜血往前急冲,鞑子兵发现有人从自己的身上踩过去时,宋楠早已到了他们身后。 两名鞑子军官骑在马上大声的咳嗽,高声呼喝着命令地上的士兵起身,猛见宋楠冲到,一名军官反应迅速,手中长枪当头便刺,宋楠倒地滑行,身子哧溜溜滑到马腹下,手中刀在那军官的脚踝上一抹,顿时鲜血迸出。 那军官大声怒吼,弯腰探身往下,枪头在马腹下横扫,宋楠身子从另一边滑行而出,长身而起挥刀在鞑子军官腰肋上猛刺一刀,鞑子军官啊的一声大叫,身子噗通跌落尘埃。 眨眼间宋楠便已得手,自中毒之后苦练的武技如今终于显示出威力,当然若是由叶芳姑来对付这个鞑子军官,在鞑子军官挺枪刺来的一瞬间,以叶芳姑的功夫定会飞身点着枪杆照着面门便是一刀,而不像宋楠这般狼狈的从地上滚过马腹,弄得一身的血污和尘土。 宋楠翻身上了马背,一提缰绳朝另一名鞑子军官冲去,那鞑子军官也怪叫着策马挺枪刺来,宋楠抽出腰间火铳瞄准,鞑子军官大惊,前后左右像个不倒翁一般在马鞍上乱躲,宋楠呵呵冷笑,无情扣动扳机,将那鞑子军官腰腹之处轰了个稀巴烂,任他如何前后左右的晃动,腰腹之处却是无法移动的。 宋楠纵马过去探身将另一匹马缰绳攥在手中,催动马匹,双枪连发将冲上来拥堵的众鞑子兵逼退,飞驰到烽火台边,高声喝道:“公主上马。” 朱秀芙又惊又喜,起身来伸手,宋楠抓着她的手腕一提,便将她腾云驾雾的提到身后坐上,戴素儿站在地上不知所措,宋楠伸出手道:“还等什么?” 戴素儿一喜,赶紧攥住宋楠的手臂,宋楠一用力便将她轻飘飘的身子提起放在胸前;宋楠将另一匹马的缰绳丢在地上道:“几位兄弟,我必须要送公主脱险,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这里只有一匹马,留下和冲出去同样的危险,谁走谁留你们自行商量。” 几名亲卫叫道:“大人快走,我等不用大人担心。” 宋楠点点头,其实五名亲卫没有累赘反倒容易脱身,自己冲出去吸引鞑子追赶或许能让五人有机会撤回峰顶,虽无火器防守峰顶,但活命的机会还是会大大增加,当此之时婆婆妈妈的也毫无用处。 宋楠拨转马头,鞑子兵们也已经在数十步外聚拢,他们显然知道自己要带着重要人物突围了,所以倒也不急着进攻,个个举刀瞪视。 宋楠提辔催马正欲冲出,猛听身边风声飒然,一道人影从地上的死尸堆中飞身窜起,身手矫健的窜上另一匹马的马背,众亲卫愕然间,马背上的那人伸手探下,将地上另一名‘复活’的尸体拉上马背,一言不发的催动马匹飞驰而去。 众人愕然,有人认出来马上二人,怒骂道:“是带刀官钱宁和刘公公,他娘的,他们两人原是装死,夺了我们的马匹。” 宋楠怒极,但却无可奈何,生死关头人性之卑劣可见一斑,脱险后再跟他们算账,但听刀剑交加之声响起,这钱宁明显武功不俗,鞑子兵完全挡不住他,放倒数名鞑子兵后,已经冲出数十步开外。这二人如此一冲便等于给自己趟了一条道儿,机不可失,宋楠不再犹豫,催动马匹电射而出。 第二七五章 生死一线 ( )(感谢晴空碧玺、豆包张小帅两位兄弟的月票。每周都有精华剩余,想升级的各位多发些评论我好加精用掉。)第二七五章 万志和正德策马狂奔已在里许开外,身后数十骑鞑子骑兵紧紧追赶,双方的距离在迅速的拉近;鞑子骑兵弯弓射箭,箭支在左右上下咻咻飞过,好几次险些射中两人。 万志知道这样不是办法,身后的皇上危险太大,于是高声叫道:“皇上可会骑马?” 正德道:“朕会骑马,怎地?” 万志伸手将缰绳递到正德手中道:“皇上快走,臣要挡住鞑子骑兵,不然无法脱险。” 正德愕然道:“你怎么挡?” 万志身子飞起跃下马背,在地上连滚数滚站了起来,马儿负重变轻,顿时速度大增,一瞬间便冲出十几步开外;正德在马背上回过身来,看着万志立在后方的魁梧的身躯心头巨震,万志这是抱着必死之心阻挡鞑子追兵,实乃忠勇之士,自己若能脱险归去,这帮拼死护驾的亲卫要好生的追封嘉奖。 十余骑鞑子骑兵飞驰而至,见万志阻挡在路上,马速丝毫不减,直愣愣的朝万志冲过来,要将万志踩踏在马蹄之下;万志双脚叉立,缓缓从腰间抽出火铳平举,对准疾驰而来的鞑子骑兵,鞑子骑兵魂飞魄散,但也无法躲避,只得伏在马背上咬牙狂冲而来。 万志扣动扳机,就听燧石啪嗒一声冒出火星来,但随之而来熟悉的火绳燃烧声和轰鸣声却并未响起,万志忽然才想起,这火铳早已弹药用尽,只是一块废铁罢了。 短短的错愕间,最前面的鞑子骑兵已经冲到眼前,龇牙喷着白沫的战马的口唇便在眼前,马背上的鞑子已经将雪亮的弯刀举起,反射的光晕照的万志脸上一片惨白。 电光石火之间,万志发出一声大喝,手中的火铳猛地丢出,正中骑兵马头,战马被十余斤重的铁疙瘩砸的眼冒金星,稀溜溜人立而起;马背上的鞑子兵瞬间被抛飞起来,在空中张牙舞爪哇哇怪叫着摔到万志身后。 万志伸手在腰间一抹,长刀便已在手,长刀带着闪亮的弧线划出,那鞑子本已摔得七荤八素,待起身时便已被万志一刀毙命。 其余鞑子兵惊呼怒骂,一名头领模样的鞑子骑兵喝道:“折尔金带人继续追,这蛮子老子带人对付。” 三骑马不停蹄从万志身边一掠而过,直追正德而去,万志岂容他们追击正德,一把抓起地上的鞑子尸体论起来朝一名骑兵的身后扔去,尸体打着旋儿砸到那鞑子身上,将那名鞑子士兵砸下马来,战马受惊往斜刺里直冲过去,另一名侧方鞑子骑兵受到波及,不得不勒马躲避。 万志飞奔过去,挥刀砍杀落马的鞑子兵之后,伸手将其身上的弓箭扯下,弯弓搭箭射出,冲出去数十步的那名骑兵马臀中箭,战马嘶鸣着将鞑子骑兵掀下马来,摔了个七荤八素。 这就是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万志的实力,北镇抚司旗校官兵数千人手,能跻身十三太保之列,有的靠头脑手段,有的靠武艺胆识,万志和王勇都属于后者。 三名追击正德的骑兵顷刻间死的死落马的落马,但同时,后面八骑也近在咫尺,鞑子首领一声怒喝,弓弦嗡嗡,五六只箭飞射而出,近距离射出的箭支避无可避,万志快速翻滚躲避,但胸口、胳膊、大腿上连中三箭,每一箭都是穿透血肉,箭尖从后面透出身体数寸,巨大的冲击力将万志带的后仰扑倒,鲜血迅速激射而出,染透万志的身体。 鞑子骑兵呼啸而上,马蹄照着万志的身体践踏过去,银光闪动,万志手中的兵刃挽出一朵刀花,一骑前蹄被削断跪地翻滚,裹挟着万志血糊糊的身体滑行翻滚出数丈远,在草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剩下七名鞑子骑兵策马躲避开去,远远看去,明朝皇帝的坐骑已经在里许之外,远处明军的骑兵队已经突前接应,被这人一阻挡,却是万万追不上了。 鞑子首领看着草地上身插羽箭已成一团血肉的万志,知道已经无需再去补上一刀。身中三箭,又被马儿翻滚撞击,恐怕早已死透了;耳听的后方呼喝声声,回头看时,见两骑飞驰而来,一骑两人,一骑三人,正是夺马逃脱的明朝皇帝的随从。 在后方追击的鞑子兵大声叫喊:“拦住他们,有一名女子是明朝公主。”前方七骑追击正德无望,于是纷纷拨转马头迎头阻截上来。 刘瑾趴在马背上面如白纸,看着前方堵截而来的鞑子数骑哀哀叫道:“怎么办?钱宁,可莫丢下咱家。” 钱宁吁了口气,脸上肌肉纠结,额上大滴的汗珠落下,低喝道:“公公替我拿着缰绳。” 刘瑾抓起缰绳道:“你想怎样?” 钱宁不答,伸手从身侧取弓箭,就听嗡嗡连珠作响,两只羽箭一前一后飞速射出,正中迎击的鞑子胯下战马的马头,战马的惨叫声中,鞑子兵摔落下马。 刘瑾大叫道:“射的好,想不到你还有这般高强的箭艺,皇上身边居然有你这样的人才,咱家倒是走眼了。” 钱宁嘿嘿笑道:“可惜不得施展罢了,我本是大汉将军一员,石指挥知道我有这个本事,但可惜他看我不顺眼,若非先皇在位时遴选带刀官,我以武力入选,恐尚在大汉将军营中碌碌。” 刘瑾道:“放心,救了咱家出去,咱家不会亏待你,石文义这蠢材有眼无珠,你的前程便包在咱家身上。” 钱宁忙道:“那便先多谢公公了。” 刘瑾叫道:“鞑子在放箭,你继续射他们,将他们全部射死。” 钱宁道:“遵命。”随即弯弓激射,又一名鞑子应声落马,前面的鞑子见钱宁箭术高超见机甚快,纷纷拨转马头斜向避让,后面那匹马上的某名女子是公主,前面的显然是护卫,没必要跟他硬碰硬。 钱宁弯弓还待再射,刘瑾忽然道:“别射了,赶紧走。” 钱宁道:“后面可是公主和宋大人,鞑子去堵截他们去了。” 刘瑾喝道:“咱家的话你不听么?” 钱宁稍一犹豫立刻将弓箭收起,伸手接过缰绳策马从鞑子中间冲出,直奔接应而来的明军骑兵而去。 宋楠和戴素儿朱秀芙三人共骑,紧跟在钱宁的马后狂奔,也幸亏这三人都不重,两个女子身子轻盈,宋楠也是个瘦削之人,马儿这才吃得消;但毕竟三人共骑,后面鞑子骑兵拼命狂追,距离也被迅速拉近。 两名鞑子追的最近,一左一右相聚不足三丈,朱秀芙坐在后面看着鞑子狰狞贪婪的面孔和呼喝的怪叫,吓得连声惊叫,宋楠叫道:“不要看他们,抱紧我。” 朱秀芙抖着身子紧紧抱着宋楠的腰身,将头脸完全埋在他的后背上,来个眼不见为净,这才稍微平息了些。 “素儿,我腰间还有两颗弹药,你会上弹药么?”宋楠对怀中的戴素儿道。 戴素儿摇头道:“不……不会,你教奴家。” 宋楠道:“扳下火铳枪膛,将弹药嵌在里边的凹槽内,让火绳从小孔穿出,快快。” 戴素儿连连点头,伸手在宋楠腰间乱摸,摸到一根圆滚滚的物事用力往外一拽道:“是这个么?” 宋楠一声惨叫,被她拽的生疼,吸着气道:“在右边的小囊内,你抓的不是地方啊。” 戴素儿啊的一声缩手,这才明白刚才摸到了什么东西,脸上顿时血红血红,宋楠骂道:“发什么愣,快点装弹。” 戴素儿深吸一口气,在宋楠的右腰处摸到布囊,从里边取出两枚弹药,用尽吃奶的力气将火铳枪管扳下去,抖抖索索的将弹药装在里边,喘了口气道:“好了,先射谁?” 宋楠道:“先莫急。” 说话间,朱秀芙忽然大叫出声,宋楠扭头看去,只见右侧的鞑子兵忽然加速,已经接近自己马后两尺,,那鞑子左手舞者弯刀,正伸着毛茸茸的右手身子前倾朝朱秀芙抓来,朱秀芙扭着身子尖叫躲避,显然鞑子是想活捉公主,要不然怎会如此的温柔,早就刀子砍上来了。 宋楠右手提刀往后撩去,鞑子兵赶紧躲避拉开距离,宋楠无论怎么催动马匹,马儿的速度也加快不了,猛听的朱秀芙又是一声尖叫,就见那鞑子在马鞍上取下一串绳索在头顶上盘旋数匝呼的扔出来。绳圈奇准的套上康宁公主的身体,康宁公主惊骇的尖声大叫,那鞑子扯动绳索要将康宁拉下马背,康宁公主不知哪来的气力死死抱住宋楠的腰身,两人被拉倒朝后仰着身子,眼看就要摔倒。 “拉他下马。”宋楠怒吼道。 宋楠伸手抓住绳圈,戴素儿也伸手抓住绳圈,康宁憋红了小脸往前硬挣,那鞑子兵猝不及防被三人拉的身子前扑滚落马鞍,套马的汉子被马儿拉下马的事情居然发生了,绳索的一头系在腰间,只瞬间便到了尽头,紧跟着身子便被拖着往前翻滚,砂砾和青草一瞬间将胸腹磨得血肉模糊。 好在左侧的鞑子就在左近,赶紧策马过来挥刀砍断绳索,这才保住他的一条性命。 这么一拖延,后方的鞑子兵纷纷赶上来,在侧后方呼喝追赶,宋楠喝道:“就是现在,放枪。” 戴素儿道:“射谁?” 宋楠道:“往人多的地方射,人越多越好。” 戴素儿将头从宋楠的腋下钻出,探首眯眼将火铳对准侧后飞驰而来的七八名鞑子兵,轰隆一声巨响,三人耳朵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声音,就见侧后追来的鞑子兵成了满地的滚地葫芦,大范围的铁蛋子形成的弹幕笼罩了方圆丈许之处,鞑子兵人马中弹,虽不致命,但却翻滚成一片。 “干的漂亮。”宋楠赞道,同时脸色一沉,前方发生的一幕尽数看在眼里,那名带刀官连珠箭发,射倒三名鞑子后,不顾而走,宋楠知道,这是刻意的让自己被人拦截,明显是故意为之,这刘瑾狗胆包天,为了自己的恩怨,竟然连公主的安危也不顾了。 第二七六章 大战在即 ( )第二七五章 正德策马狂奔,江彬带着两百名骑兵飞速赶来救援,当江彬带人将正德簇拥起来的时候,正德已经几乎要昏厥了。 “皇上,臣救驾来迟,皇上受惊了。”江彬欲带人下马叩拜。 正德摆手咽着吐沫道:“别多说了,快去救公主和宋楠刘瑾他们。” 江彬看着前方烟尘滚滚而来的数千鞑子骑兵,心中略有犹豫,但瞬间打消了顾虑,自己的人马已经无法避免和鞑子骑兵正面遭遇,双方相聚不足七八里,便是此刻下令撤兵也迟了,还不如殊死一搏;当下大声下令一队骑兵护送正德往南撤离,策马带着众骑兵来接应宋楠等人。 片刻后,一骑飞驰而至,马上的刘瑾和钱宁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南边奔去,江彬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再往前看,两里外,一骑被数十骑鞑子追逐正朝这边奔来,江彬眯眼细看,认出马上之人正是宋楠,忙高声吼道:“宋兄弟,哥哥来救你。” 宋楠被前面的四骑堵截,不得不绕着圈子避让,但这么一来又被后面的鞑子追上来,只得斜刺里往山谷边缘奔跑,希望拉开距离不至于被鞑子缠上。 鞑子追兵看到明军数百骑兵前来增援,也知道活捉无望,便下令放箭射杀;登时飞羽乱射,在宋楠等人的身遭尖啸乱飞。片刻后,马臀中箭,马儿长嘶一声扑倒在地,宋楠和戴素儿朱秀芙三人被摔落马下,好在草地柔软,摔得剧痛却并未伤及骨头。 宋楠快速拉起摔得七荤八素的两女往山谷边奔跑,宋楠是想钻入山谷边的山坡沟壑或者是长草之间,便能躲过鞑子骑兵追击,毕竟前方援军前来接应,鞑子也不敢浪费时间下马爬坡曼斯条理的步行追击。 然而三人奔行甚慢,朱秀芙和戴素儿几乎一步一摔跤,别说跑,连走路都成问题;转瞬间数名鞑子便已经策马赶到,离着山谷边的山坡却还有几十丈远。 宋楠长叹一声拉着两女站定,面对鞑子兵。 “公主,宋楠无能,救不了你了。”宋楠叹息道。 朱秀芙紧紧靠在宋楠的身旁,事到临头反倒不害怕了:“宋楠,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宋楠转向戴素儿道:“戴小姐,皇上刚刚答应除了你的奴籍,没想到咱们却要死在这里,对你真是不公平。” 戴素儿缓缓摇头道:“宋公子莫这样说话,奴家很感激你,奴家在父母离世之时心便已经死了,老天让奴家遇到了你,总算是对奴家不薄,在我临死之前,也算是过了一段平静快活的日子。” 宋楠吁了口气,拉住两人的手无声捏了捏探手从腰间抽出火铳,十余骑鞑子本缓缓围拢,见宋楠拿起火铳,登时停步手中弓箭瞄准宋楠等人,一名鞑子高喝道:“丢下那玩意,否则教你万箭穿心。” 宋楠不理,伸手提两女理理头发道:“我不能让你们落入鞑子之手,这火铳中还有最后一弹,公主,素儿,我可要动手了。” 朱秀芙和戴素儿眼泪涌出,并肩而立,戴素儿道:“动手,只不要朝着我们的脸,我不想死的太难看。” 宋楠苦笑道:“好,转过身去。” 两女缓缓转身,面对山崖,相互扶持;就听见身后扳机咔哒一声,紧接着火绳的哧哧声响起,两女紧握着手掌闭上眼睛等待那一声轰鸣。 “轰!”爆响声震耳欲聋,惊骇的惨叫声也同声响起,两女被身后一股大力扑倒在地,但奇怪的是,并没有铁蛋子入体的刺痛,于此同时耳边响起宋楠的低喝声。 “埋下头,不要动。” 两女紧紧趴在地上,感觉宋楠的身子压在自己的背上,耳边咻咻声大作,紧接着马蹄声震动身子颤动,再接着一阵阵呐喊声充斥耳道,一番叮叮当当之后,有人粗着嗓子叫道:“宋兄弟,公主,你们在哪儿?你们没事。” 康宁赶紧翻动身子叫道:“本宫没事,你是何人。” 薄雾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策马而来,一张黑堂堂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惊喜。 “公主殿下,臣江彬相救来迟,请公主恕罪。” 朱秀芙焦急问道:“宋楠呢?宋楠呢?” 身旁的戴素儿大哭道:“宋公子,你醒醒啊。” 朱秀芙这才发现,宋楠就躺在身边,后背上插着两只羽箭,鲜血汩汩流出。 朱秀芙大惊,捧着宋楠的脸摇晃哭叫道:“宋楠,宋楠,你醒醒,不要死,不要死啊。” “咳咳……”宋楠的口中喷着血沫子咳嗽了起来。 众人大喜过望,朱秀芙揉着宋楠的脸,泪珠扑簌簌落在宋楠的脸上,喜道:“你没死,你没死。” 宋楠微弱的道:“别揉啦,再揉便真的死啦。” 两女带泪而笑,江彬伸手将宋楠横抱而起叫道:“兄弟,哥哥来迟了,对不住你,你受苦了。” 宋楠勉力笑道:“咳咳,后心很疼。” 江彬忙手忙脚乱的脱下宋楠的盔甲查看伤口,却见宋楠的盔甲里边还穿着一件毛茸茸的熊皮背心,两只羽箭穿透了熊皮,但却只入内半寸,根本就是皮肉之伤,于是惊愕道:“你穿的这是什么?” 宋楠咳嗽着道:“幸好素儿硬是将这熊皮背心给我穿上,不然我这条小命便没了。” 戴素儿喜极而泣,庆幸在离开峰顶的时候自己执意让宋楠穿上熊皮背心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 那两支箭只入后心伤口半寸许,刚才宋楠本欲了结了公主和戴素儿,但忽见江彬的骑兵已然到了数百步距离之内,便决心护住两女逃生。火铳发射的一刹那,宋楠猛然转身将近处四五名鞑子轰中,随即扑倒在两女身上护着,鞑子乱箭施射,后背被射中了两箭,若非盔甲和熊皮背心的双重阻碍,这近距离的强弓施射便足以洞穿宋楠的身体。 众人快速往南回撤,半路上宋楠看到血肉模糊的万志,赶忙命人将他救起,万志身上数处箭伤,骨头都断了好几处,但探其鼻息居然还有游丝之气,让宋楠大喜过望。 众人归于蔚州大军阵中之时,鞑子大队骑兵已经在四里外,前队五千多骑兵的铁蹄踩踏,山谷中草皮翻卷,轰鸣震天,气势着实慑人。 江彬迅速命人将公主戴素儿万志等人送往后方,自己则连番下令列阵以待;宋楠咕咚咚喝了一大皮囊的水,打死不愿往后撤,反正大军若溃败,还是无法逃脱,倒不如亲自杀敌,杀一个算一个。 江彬拗不过他,也不再多劝,左右是场毫无胜算的恶战,所能做的便是拼死抵挡,给往南撤退的皇上争取时间;敌军两万骑兵,己方仅仅六千不到的步骑混合兵,在这山谷中遭遇,只能是尽人事看天数了。 蹄声隆隆,潮水般的鞑子骑兵像一块巨大的乌云将山谷中的空隙笼罩住,面对如此骇人的架势,蔚州卫的士兵们也脸色煞白;他们虽经历过不少战斗,但大多是防御战和小股部队的作战,哪里见识过这么大兵团的作战方式。 就算是江彬,也没亲身指挥过这么大的战役,除了经常在大同总兵府受训,听王勋和大同各卫所的将领讲过对付大股鞑子兵的战法之外,真正的实战经历却是个零,但好在江彬救援前来时便已经知道要对付的是大鞑子骑兵主力,应战的物资和办法倒是早就想好了。 “弓箭手上前准备!” “火铳手上前准备!” “巨枪手结阵!” “刀盾兵!钩镰枪!听我号令。” 命令一连串的下达下去,众士兵迅速组织着队形,突前的弓箭手和一百多名鸟铳枪手弯弓搭箭荷弹瞄准。 “诸位兄弟,我蔚州军抗虏经年,未尝一败,但吃的都是小肉,喝的也是清汤;今日面前是块大肥肉,咱们可要吃个饱。今日皇上在阵后督战,咱们蔚州军出去的宋楠宋镇抚身受重伤却和我们一起迎敌,你们这帮龟孙子可不要给老子丢脸,听到没?” 众士兵高声吼道:“明白。” 江彬看着宋楠道:“兄弟,你说两句。” 宋楠点点头,起身站在马鞍上扫视密密麻麻的蔚州卫士兵,高声道:“诸位兄弟,我宋楠是蔚州卫出身,知道咱们蔚州的兄弟的德行,平日里嘻嘻哈哈,但关键时候绝不掉链子;为大明戍边,驱除鞑虏是我大明将士的天职责,话不多说,皇上在阵后看着,咱们是孬种还是好汉,是怂包还是英雄全凭诸位自选;百户千户将军王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要拿命拼出来的,我只问大伙儿,想不想封官加爵光宗耀祖?想不想扬名天下万民敬仰?” 众士兵雷鸣般的叫道:“想!” 宋楠怒吼道:“想就给老子杀鞑子,杀的他们片甲不留,杀的他们哭爹喊娘,杀的他们后悔来到这世上。活我们一起活!死,我们陪你们死!” “杀!杀!杀!”数千士兵振臂高呼,鼻翼煽动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宋楠一番话让他们热血奔腾,心中的胆怯犹在,但却被流遍全身的热血消融殆尽。 宋楠微笑看着众士兵,眼中微有泪花,他很清楚,无论精神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在绝对的实力悬殊面前也无胜算,但那又何妨,轰轰烈烈的死去,也许是宿命,却也是无上的荣光。 第二七七章 盘肠大战(一) ( )第二七七章 蹄声隆隆,千骑如飓风扑面,所到之处,尘土草屑飞上半空,遮天蔽日,弯刀高举如林,光辉闪闪夺人心魄。 “弓箭!鸟铳!准备……放!” 江彬一声大喝,高举在半空中的令旗斜向往前方猛地一挥,刹那间,四周传来弓弦受力的吱吱声,火绳燃烧发出的哧哧声。紧接着嗡嗡声不绝于耳,数千支羽箭破空而去,在空中聚集成一片移动的乌云朝百步外的鞑子骑兵覆盖上去,江彬算的很准确,箭支在空中飞行落下的数息时间中,鞑子的骑兵正好也抵达八十步外最佳射程之内。 漫天箭雨冲天而降,鞑子骑兵登时人仰马翻倒下一片,被射中的士兵和战马在草地上翻滚,掀起数尺高的泥浪,士兵的惨叫声,马匹的嘶鸣声,箭支入肉低沉的噗噗声交织而成的异响,让人毛骨悚然。 鞑子骑兵遭受到的第一轮箭雨打击便上百人中箭落马,但这丝毫不能阻挡他们的冲锋之势,在草地上翻滚的士兵和战马竟未能让他们的速度降低分毫,他们的目光盯着前方的明军,任由马蹄将倒下的同胞踏成肉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明军的第二轮箭雨又至,夹杂在密集的箭支中的还有数百只鸟铳射出的铁砂,这一次鞑子骑兵死伤更多,两轮远程攻击,带走了三百余人的性命,更有数百骑兵躲避不及撞上翻滚的战马同样成了滚地葫芦。 然而,射程之内也只有两轮射箭的机会,两轮过后,鞑子骑兵已经冲到二十步外,再也无法射出第三轮箭雨;江彬一摆手,半空中的旗语一变,前排的弓箭手们也不撤离,扔下弓箭每五人一组将地上早已摆好的两丈长的巨枪抬起,这些巨枪是专门为应付鞑子骑兵的冲锋而打造,枪杆如臂粗,枪头是铸铁所铸,虽粗糙简陋,但这种巨枪也无需多么精致。 数百只巨枪抬起枪头斜指前方,枪尾抵入地上的小坑中,在明军前阵霎时形成一片枪林,枪尖正对着飞驰而来的鞑子骑兵,宛如一只只择人而噬的毒蛇,高高的昂起了头颅。 “轰隆。” 异响声中,鞑子骑兵如一股滔天的浊浪,撞击在巨枪护卫的堤岸上,筋断骨折之声让人浑身发冷,巨大的枪头刺入马身和人的身体,洞穿之后喷溅的满天血肉,飞旋而起的肢体落入数丈开外,战马巨大的惯性冲入人群中的碾压…… 最初的巨大冲击仿佛让时间凝固,所有人都像是被禁锢在梦魇之中压迫的难以呼吸,血肉的撞击就像是平静湖面上荡起的涟漪,一层层的朝两边激荡;当最初的撞击结束之后,人们仿佛从窒息中透过气来,但紧接着便是更为残酷的肉搏战的开始。 对步兵而言,骑兵的冲锋不啻为梦魇,一队百余人的骑兵足可让超过自身五倍人数的步兵惨败而归,前提是他们有冲锋的空间。一旦骑兵冲锋起来,和步兵交战不啻于狼入羊群,而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无非是依托工事防御,远程打击几种;当不得不正面面对骑兵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阻挡住他们的快速冲锋,巨枪阵无疑起到了这个作用。 正面的凶猛撞击,四百余支巨枪毫不含糊的夺去数百鞑子的生命,虽然在惯性的冲击下,鞑子骑兵依旧如一股洪流撞击在明军的防线上,但巨浪的第一波最为凶猛,被顶住之后,随之而来的第二波第三波反倒不是那么可怕了。 肉搏战拉响了序幕,后续跟上的骑兵挥舞这弯刀冲入明军阵中大肆砍杀,明军也毫不示弱,三人一组合作迎敌。刀盾兵长枪兵钩镰枪兵结成联合体,这是蔚州兵想出来的对付鞑子骑兵的有效办法,钩镰枪兵专攻击马腿,锋利的倒钩可将马蹄勾断,长枪兵负责往马上的鞑子兵攻击干扰,鞑子落马之后便是刀盾兵大展身手的时候了。落马的鞑子就像是断了腿的狼,身手不灵,只有挨宰的份儿。 夕阳下的山谷成了一处修罗场,表情狰狞的士兵们就像是一群毫无情感的机器,机械的将兵刃往他人身上砍杀,脸上表情麻木;刀剑相交的刺耳之声中紧挨着濒死的惨呼,刀锋入骨的咔擦声,没有人在乎他人的生死,甚至连自己的生死也置之脑后,刚刚将滴血的刀尖从他人的身体中抽出,下一刻自己的身上便挨了别人一刀;前一刻自己削掉了敌人的头颅,下一刻自己也变成了无头的尸体。 战场成了一座巨大的绞肉机,完好的人体进入其中,很快便支离破碎变成一块块碎肉,可怕的是,没有人退缩,前后两方的士兵仍旧面无表情的填充进去,直至自己也成为碎肉数块。 宋楠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浑身浴血,手中的绣春刀也已经不知道砍杀了多少人,他的身体已经渐渐不听使唤,数日来的折磨已经让他身体疲惫之极,此刻完全凭着一股悍勇之气在支撑,若非身上的那件熊皮甲,恐怕他早已倒在他人的刀下;但即便如此,刀剑及身的巨大震荡,也让宋楠的身体到处疼痛,只能咬牙苦苦坚持。 战斗逐渐进入尾声,说不上谁胜谁败,明军硬是凭着一股悍勇之力将五千鞑子骑兵纠缠的筋疲力尽,双方死伤都已过半,面对明军的疯狂,鞑子骑兵渐渐不支;士气一旦衰落,便再无回天之力。 江彬策马冲杀过来,冲到宋楠身边,一刀便将跟宋楠纠缠在一起的一名鞑子头目砍翻,高声叫道:“宋兄弟,速往后撤,咱们不可恋战。” 宋楠杵着刀喘息道:“是鞑子第二波骑兵上来了么?” 江彬抹了抹脸上的血污点头道:“是,已经在五里开外了,第一波的鞑子被我们干掉了大半,但我们也损失了近两千,第二波看样子又是五六千,鞑子奸诈,是用这第一波拼的我们筋疲力尽,第二波骑兵冲来我们定是抵挡不住,快往南撤,我派人护着你。” 宋楠皱眉道:“往南撤?这不是找死么?一旦撤退便是灭顶之灾,人腿岂能跑的过马腿?” 江彬道:“没法子,能撤回多少是多少,三十里外我们筑了工事,只要能退回工事坚守,便好办了。” 宋楠摇头道:“绝对撤不回去的,撤回去便是全军覆没。” 江彬摊手道:“那怎么办?难道全部在这里等着鞑子的第二波第三波上来把我们全杀了?” 宋楠想了想道:“撤往两侧山坡,鞑子仗着马快人多,但他们绝不会下马进攻山坡。” “可是皇上在南边啊,这么一来岂不是让鞑子长驱南下追赶皇上么?” 宋楠摇头道:“不会,皇上应该已经在数十里外了,鞑子一时半会追不上,再说,鞑子若敢深入,反倒是件好事。” 江彬道:“好事?” 宋楠道:“别问了,上了山坡再慢慢跟你说明,时间紧迫,快下令。” 江彬虽然疑惑,但出于对宋楠一直以来的信心,也不再犹豫,吹响号角传令下去,明军士兵立刻纷纷往两侧的高山山坡上撤离,第一波鞑子骑兵五千人已经剩下了不足两千,本已几近绝望,忽见明军往两侧撤退,顿时勇气大增跟着猛追猛冲,明军付出两百多人的代价才冲到山坡上,回头一顿羽箭射下来,这才挡住他们的疯狂追击之势。 第二波五千骑兵冲锋而至的时候,战场上已经无一名明军的身影,满地的死尸狼藉,草地上一片殷红,惨不忍睹。 带队的鞑子将军赶紧将消息送达给后边的秃猛可,请求秃猛可给予指示。 秃猛可率着数百骑赶到战场,果见明军撤到两侧的山坡上,中间的山谷已经完全洞开,不由得仰天大笑道:“哈哈哈,明军不堪一击,这便当了缩头乌龟了,传我号令,大军往南追击,明朝小皇帝定然逃不远,誓要拿住他。” 一名万户总管赶紧上前道:“尊敬的大汗,率军深入乃是大忌,咱们可别中了汉人的诡计啊。” “诡计?他们都被打的躲到山上当山老鼠了,还能有什么诡计?”秃猛可不屑道。 那万户总管忙道:“大汗,咱们在此地已经呆了快九天了,明朝的援军定然已经从各处赶来,咱们现在深入很可能要遭遇他们的援军,孤军深入实为不智。咱们莫如见好就收,割了这些汉人的头颅回乌兰巴托为好,再说咱们的给养也快要告罄,耗下去对我们不利。” 秃猛可拧着眉头想了想道:“你说的倒是有道理,但白白放了明朝小皇帝逃走,着实于心不甘。” “大汗,不如派两千铁骑去追赶,大部队按兵不动,若遇到明军的援军,咱们也好及时撤离隘口之外,岂不两全其美?” 秃猛可点点头道:“好,便听你的,派两千轻骑南下追赶,其余人马退后扎营,密切监视两侧山坡上的明军,这帮山老鼠虽然已经溃败,但也需防止他们夜间突袭。” 山坡上,宋楠手搭凉棚看着山谷中的一队骑兵飞驰南下,鞑子大军却退后扎营,不由的跺脚骂道:“好奸诈的鞑子,果然小心翼翼。” 江彬咂嘴道:“不知道皇上走了多远。” 宋楠道:“放心,皇上定会无碍,天色已晚,鞑子兵最多追出五十里外边不得不停下来扎营,明日便是第九天了,该到的人应该要到了,若还不到,那可是滔天大罪。” 第二七八章 盘肠大战(二) ( )第二七八章(感谢花花的月票,感谢狮魔王的打赏) 天黑之后,宋楠吃的饱饱的,喝了一大皮囊的水倒头便睡,江彬自然知道宋楠这几日的辛苦和煎熬,命人不得打搅。 这一夜宋楠睡得很香,虽然睡在山坡的杂草和乱石之间咯的身上很不舒服,但这一夜无需提心吊胆,无需考虑会被鞑子摸上山来,因为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山下,替自己站岗放哨。 天明时宋楠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京城的家中,躺在大木桶中痛痛快快的洗澡,陆青璃替自己搓着身体,叶芳姑拈起美味的点心往自己的嘴巴里塞,小郡主端着酒杯往自己嘴巴里灌,戴素儿在一旁吹着曲子婀娜起舞。 宋楠开心的大笑,舒服的叹气,猛然间门窗洞开,正德满头满脸的鲜血冲进来,身后跟着几十名凶狠的鞑子,抓着正德便往外拖,正德举手高叫:宋楠救我。宋楠想起身去救,却发现怎么也动弹不了,焦急之下身子一振醒了过来,四下里虫声唧唧,山谷间风声呼啸,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这才发现原来是南柯一梦。 宋楠抹着冷汗起身,东边的天空中已是鱼肚白色,天快要亮了,不远处的岩石后边,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往下看,那是彻夜未眠的江彬。 宋楠走到江彬身边,在岩石上取过水囊咕咚咚喝了几口,江彬笑道:“宋兄弟,这一夜睡的可舒服?” 宋楠舒展着筋骨道:“简直太舒服了,在烽火台顶上七天七夜,每一夜都提心吊胆,生恐鞑子摸上来,哎……” 江彬咂嘴道:“昨夜我还和马鸣他们说,宋兄弟真是神人,在数万鞑子兵的围困下,硬是没让鞑子兵碰到皇上一根毫毛,这份本事谁能比的上?宋兄弟,当哥哥的不是拍你马屁,我可真的服了。” 宋楠笑道:“你莫给我抬得这么高,若非那座烽火台地势陡峭,我岂能守得住?只能说皇上洪福齐天,鞑子进攻的地方偏偏有这么一处地方可以防守,那烽火台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换了谁也能守得住。” 江彬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柄双筒火铳来道:“兄弟啊,莫骗我,这玩意刚才我和兄弟们研究了一下,可了不得啊,你甚时候弄了这玩意在手了,兵部有这样的厉害家伙为何不给咱们边镇的兵马配备一些,有了这玩意,还怕鞑子作甚?” 宋楠赶紧收起火铳低声道:“可别乱说,这玩意是我私自铸造的,这事儿回头定有人找我麻烦,我这是私造火器;江大哥若想要我可私下送你几柄玩玩,若是张扬可不成。” 江彬愕然道:“你自己弄出来的?啧啧,我猜想定是靠了这玩意你们才在那烽火台顶坚守这么多天的。” 宋楠点头道:“若非弹药清水食物不足,在上面呆一辈子鞑子也休想攻上去,这事回头再说,鞑子有什么动静?” 江彬转头道:“没动静,鞑子有恃无恐,知道咱们无力进攻,都在北面的山谷中扎营睡大觉,我担心的反倒是南下的那股骑兵,若是真的追上皇上的车驾可怎么得了。” 宋楠刚要说话,忽听身边一名士兵惊叫道:“江大人,您瞧南边那是什么?” 众人眯眼往南眺望,在高出看的很远,但见灰蓝的天空下,南边不知多远的山谷中冒出一股冲天的烟柱,黑色的烟柱极为显眼,像是传递消息的烽火。 江彬愣了愣皱眉道:“南边发生什么事了?” 宋楠极目细看,山谷的地平线上似乎有黑点迅速往北奔来,晨风中隐隐有马蹄的轰鸣之声传来。 “是鞑子,是昨日南下的鞑子兵。”宋楠惊叫道。 “啊?鞑子这么快便回转了,难道皇上被他们追上了?”江彬傻眼了。 宋楠急促的道:“我想不会,那烽火作何解释?我估计是遇到了咱们的援军大队,那烽火应该是前来救援的大军所点燃。” “援军?”江彬面露喜色:“援军到了,谢天谢地。” 宋楠摆手道:“江大人,速速下令全军下山阻拦。” 江彬愕然道:“为什么?下去找死么?北面可是有鞑子的主力呢。” 宋楠道:“北面的鞑子大军定会撤离,咱们下去劫了南边来的鞑子骑兵的后路,南北夹击歼灭他们。鞑子主力若敢截击我们,则会被拖延住时间,援军大军一到,他们便无法脱身了;昨日可算不得什么功劳,这才是真真立功的机会呢。” 江彬心头有些害怕,这要是一下山,南北都是鞑子,自己这三千多人如何是敌手?可宋楠说的也有道理,若是能拖住鞑子主力,援军到来便可和鞑子大战一场,这可是最佳的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别犹豫了,我还能害你不成?”宋楠微笑道:“你不想进京跟兄弟一起过快活日子么?富贵险中求,瞻前顾后焉能成事?再说鞑子气焰如此嚣张,岂容他们欺负了咱们拍拍屁股跑路?你能忍我可不能忍,我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足有十几处,找谁算账去?当然是这帮狗鞑子了。” 江彬不再犹豫,宋楠都不怕,他怕个鸟? 江彬暗地里不止一次跟宋楠做过比较,凭什么宋楠比自己还低,一有机会便青云直上,如今已经混到了北镇抚司镇抚的职位?而自己虽然也是蔚州卫说一不二的主事官,但跟宋楠比还是差了一截。究其原因固然是宋楠脑子活络善于抓住机会,更重要的一点是宋楠比自己豁的出去,这家伙有时候做事简直惊世骇俗,相比之下自己则太过稳妥了些,说难听些便是瞻前顾后顾虑的太多。 号角呜呜吹起,两侧山峰上的明军个个面面相觑,江大人下令下山拦截南边奔来的鞑子骑兵,这不是让人去送死么?但军令如山,江彬的脾气蔚州卫众人都清楚的很,虽然平日嘻嘻哈哈和气的很,营中相互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也没什么顾忌,但一旦战场上有人胆小怯战或是不听号令,江彬会让你生不如死。 半月前黑山堡一场遭遇战中,一名旗官临阵顶嘴,事后被江彬当众斩首,尸首绑在蔚州卫衙门前的木柱上三天还挂上临阵脱逃的牌子羞辱,由此可见一斑。 山坡上的明军一出动,北边的鞑子大营立刻得了消息并迅速做出反应,数千骑兵开始集结,准备发动冲锋。 南边奔来的两千鞑子骑兵越来越近,山坡上的明军哨探发出信号,示意在鞑子骑兵之后有另一队人马接近,此举证实了宋楠的判断,果然是有明军在后驱赶,鞑子这两千骑才落荒后撤,明显追击的明军一定不少,否则两千鞑子兵岂会掉头便跑,连打都不敢打。 “拦住他们。”江彬大声下令,三千多蔚州兵马也无需列阵,只散兵阵型迈着两条腿悍不畏死的朝南边冲去。 鞑子骑兵避无可避,极为无奈的被三千蔚州兵纠缠上,但蔚州兵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光是迎面的冲击,由于没有弓箭巨枪的保护,便被撞飞了数百,接下来又被后续冲来的鞑子骑兵践踏冲散,盏茶时间便丢掉了六百多条性命,但随着阵型的交错,鞑子骑兵宛如陷入泥潭被缠得无法逃脱。 宋楠抢了一匹战马往南冲锋,远远看见黑压压的明军骑兵掩杀而至,那真的是骑兵,而且是盔甲鲜明举着龙旗的骑兵,数量少说也有四五千人;其中一千人手中举着的不是闪亮的兵刃,而是一个个火铳和鸟铳。 我靠!神机营! 宋楠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张仑到了,这家伙不仅是将奋武营带来了,而且将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也带来了,这四五千骑兵定是从神机营和奋武营中选出的骑兵。神机营中只有骑兵一千,奋武营中有三千骑兵,这是合兵为大队骑兵跟鞑子硬碰硬的节奏;不用说,大队步兵和神机营的辎重定在后方跟进,一定是昨晚发现了这两千鞑子骑兵的行踪,张仑便立刻领军前来追赶。 宋楠高兴的差点从马上蹦下来,高声吼道:“兄弟们,京城团营神机营的援兵到了,杀啊。” 蔚州卫残兵士气大振,两千鞑子骑兵寸步难行,直拖了一刻钟的时间,当张仑率神机营和奋武营混合骑兵赶到的时候,鞑子只有三百多人摆脱纠缠冲往北面,剩下的依旧被蔚州卫士兵纠缠陷入苦战。 神机营火铳鸟铳齐放,奋武营骑兵一顿横扫,战场上再无悬念,两千鞑子骑兵死了一千七百多,剩下三百侥幸逃往北边大营。 “小公爷,你可来了。”宋楠纵马迎上去。 张仑一身戎装,银盔银甲身上披着大红披风显得潇洒飘逸,猛见一名面孔黝黑全身破烂不堪的人骑马迎上来,还亲热的叫自己的名字,顿时愕然。 “你是何人?”张仑道。 宋楠哭笑不得道:“我是宋楠啊。” 张仑差点一个跟头栽下马背:“你是宋楠?你怎地变这幅摸样了?” 宋楠回头看看自己浑身上下,挠头道:“我还能怎样?你被两万鞑子兵困上九天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仑哈哈大笑道:“哎,这幅摸样,要是回到京城不知道多少人会把你当成乞丐,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宋楠翻着白眼道:“皇上可脱险了?” 张仑笑道:“皇上和刘公公等人已经在蔚州,朝中大臣也已经赶往蔚州迎驾,宋楠,这回你可露脸了,不错,护驾有功,看来丰厚封爵是没跑了。” 宋楠指着北面道:“先别说这个,九日时间我被鞑子欺负的够惨,你要是我宋楠的朋友,便替我出了这口恶气,我瞧鞑子是要准备撤退了,哪里有一万五千鞑子兵,你敢上么?” 张仑嘿嘿一笑,吩咐身边一名将领道:“传令下去,命辎重和步兵加快速度,一个时辰之内必须赶到此处。” 那副将轰然应诺策马而去,张仑吩咐一名将领脱下盔甲让宋楠穿上,鄙夷的道:“破破烂烂的跟个叫花子,丢爷们的脸,穿上。” 宋楠一边穿盔甲,心中一边骂:你妈那个比,狗东西,回京后好生的折磨你妹子去。 第二七九章 盘肠大战(三) ( )(感谢花花、三颗黄牙、星祭、狮魔王等众兄弟送的一大堆月票,谢吃饱了不饿的打赏) 秃猛可本已经整队欲行攻击胆敢下山拦截的蔚州残兵,但当他得知明军援军到达的消息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赶紧撤军! 特别是目睹来援明军摧枯拉朽般的歼灭被堵截的两千骑兵之后,秃猛可意识到,来的是明军的精锐主力,而且是大队的骑兵,机动性不输自己的鞑靼大军,事情有些大条了。 情况陷入两难境地,无论秃猛可多希望能快速撤离这片山谷,却也不得不谨慎从事,慌乱拔营撤离是为兵家大忌,对方是精锐骑兵,轻易便可趁着撤退时的混乱冲散大军的队形,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很是踌躇烦躁,但很快,逃回的士兵带来的消息让秃猛可重燃希望之火,增援而来的明军虽是精锐,但其数量只有三四千人,加上蔚州卫明军步兵的两千残兵败将也不过五六千人,自己的手头还有一万五千铁骑,在实力上完全不惧,若是正面开战,赢面极大。 唯一可虑的是,不知道明军后续的援兵有多少,到了什么位置,万一打了一半,大队明军增援到达,岂不是被拖在泥潭中难以脱身。 秃猛可紧急召开军中将领会议征求意见,然众鞑子将官的意见很不统一,有的主张即刻出击将面前的明军击溃,大胜后凯旋班师;有的则主张以数千骑兵断后,主力立刻撤出长城隘口,回归鞑靼境内,以免被后续明军的援军拖延住不能脱身。 权衡再三之后,综合几名部族首领的意见,秃猛可选择了撤兵,虽然他很想打这一仗,但他不能拿手头的精锐冒险。鞑靼国兵力着实有限,自己统一各部的过程中付出的代价也不小,鞑靼国男丁人口也下降的很厉害,全鞑靼目前勉强有十万可战之兵,都是他的心肝宝贝。 自己此行为了抓获明朝小皇帝一共调集了四万大军,两翼的战事加上此处的损失,死伤已近万余,虽然明军的伤亡也不下这个数目,但明军拼的起,自己可拼不起;若此战失利,主力损失过巨将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明军若大举讨伐,自己这个达延汗能否继续坐下去都成问题。 考虑到种种掣肘之处,秃猛可最终决定撤兵,但撤兵也有个合适的撤法,当着明军的面撤离长城葫芦型隘口是件危险的事情,秃猛可不愿被明军吊着尾巴打的不能还手,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掩人耳目之计。 …… 步兵们战场打扫完毕,张仑带来的四千骑兵列阵前移呈待发之势,严密监视鞑子大军的动向,做好随时出击和迎敌的准备;虽然有的部将建议即刻乘势追击,但张仑没有被首战告捷冲昏头脑,他要等待后续的奋武营和神机营的步兵抵达之后才肯动手,奋武营一万人马加上神机营三千火器和鞑子方有一战之力,鞑子的一万五千多骑兵可不是纸扎泥糊的摆设。 只有一种情况下张仑才会选择即刻进攻,那便是鞑子拔营撤退,这一点也是宋楠和张仑的共识。 张仑和宋楠并骑立在一座青草坡上,看着数里外鞑子军营的动静,宋楠手中抓着一块干烙饼大嚼,七八天都没吃饱过一顿,现在感觉好像老是吃不够,一会功夫已经吃了三四张烙饼。 张仑皱眉看着远处鞑子军营的动静,看着宋楠道:“鞑子兵看上去一点也不慌乱,果然是难缠的对手,我本以为他们会撤军或者强攻我们,可他们一点动静也没有,还真沉得住气。” 宋楠咽下最后一口面饼,噎的翻翻白眼,打了个饱嗝道:“鞑子不识相,知道小公爷前来居然不逃,可有他们苦头吃了。” 张仑白了宋楠一眼道:“拿我打趣是么?接了你送到的信我可是昼夜不停的往这里赶,一路上人困马乏,要是鞑子强行进攻我们很难挡得住,步兵最少要一个时辰以后才能赶到,我可不想现在和鞑子交锋。” 宋楠笑道:“我明白,我估计你需要十天时间到达,你比我想象的要快,临出京前我请你做好救援的准备,小公爷虽然不以为然,但事实证明,小公爷还是信任在下的。” 张仑叹道:“是啊,临行前你要我调兵驻扎在城北,我确实以为你是大惊小怪,事实证明你是对的,这回可是凶险到极致,若皇上被鞑子擒获,那可天下大乱了。” 宋楠笑道:“小公爷,这回这个大功劳算不算是我送给你的?就凭你千里迢迢率军从京城出发来援,便是大功一件;左近的大同和宣府的援兵还不知在何处,京营这回可是露脸了。” 张仑一笑道:“你莫卖乖,不用你提醒我,总之记着你这次的好便是,总算你还是有良心的,我嘴巴没你甜,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以后我会补偿你的。” 宋楠一笑道:“咱们之间谈什么补偿,只要小公爷别见了我便喊打喊杀便心满意足了,若说我有所求的话,我只求小公爷能成全我和令妹的婚事,劝劝老公爷高抬贵手。” 张仑道:“老爷子这回恐怕也不会反对了,宋楠,你很不错,不光是有些本事,运气也很好;皇上遇袭本是件坏事,但你偏偏从中得利,运气实在太好,我也不得不服了你。” 宋楠哈哈笑道:“这是运气么?这样的运气我可不想要,差点便死在那烽火台上,谁爱要这样的运气?我只是未雨绸缪罢了,皇上出巡边镇,我自然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形,跟你打招呼也是希望一旦有变故便能及时的救援,这叫有备无患。” 张仑撇嘴道:“说到底还是撞大运,鞑子不来,再有备无患也无用。” 宋楠呵呵笑道:“说的我好像希望皇上遇袭似的,我可受不住。” 张仑看着远处的敌营道:“且不谈这些,眼下的麻烦还没解决呢,说不定鞑子一发疯全力进攻,你我都要死在这里,还谈什么功劳。” 宋楠摇头道:“应该不会,秃猛可是怕后续的援兵缠住他们,他一定不会主动进攻,他可不知道你小公爷也担心他会拼死一搏呢。” 张仑吁了口气道:“也是,两万人围困一座十几丈高的烽火台却拿不下来,这人该有多蠢?” 宋楠哈哈大笑道:“小公爷,不是我打击你,你带两万兵马也一样拿不下烽火台,因为有我在。” 张仑翻着白眼晒道:“你走狗屎运罢了,两万人还攻不下来,我回家抱孩子养老得了。” 宋楠摇头道:“你若见了那烽火台的险峻便知道难度了,鞑子没有云梯等攀爬器具,十几丈高的峭壁人爬上去都是件困难的事,更何况上边还有人手握火器驻守,你倒是攻攻看?起先几日秃猛可以为可以困死我们,后来发现我们有干粮清水压根困不住,这才着急强攻;前前后后十几次进攻死伤了上千人,换做是你,你该怎么办?” 张仑道:“你什么火器能有这么大威力。” 宋楠将腰间的双筒火铳霰弹枪取下来给张仑看,张仑翻来覆去的瞧皱眉道:“这是什么火铳,我怎么没见过。” 宋楠取回插在腰间道:“我只能告诉你,此物可连续击发,无需点火,打击距离三十步,笼罩方圆丈许范围,在烽火台顶上有二十三只此物,若弹药充足,食物清水充足,我在峰顶呆上一年鞑子也休想爬上来。” 张仑愕然道:“这么厉害?从何而来?” 宋楠神秘的道:“小公爷若有兴趣,回京后可协助我请朝廷拨款批量制造此物,我也可与小公爷共享。” 张仑捏着下巴道:“你莫告诉我此物是你私自制造出来的,兵部可饶不了你。” 宋楠哈哈大笑:“饶不了我?我怕他们会求爷爷告奶奶的的来求我呢。” 张仑不以为然,觉得宋楠是在吹牛,但宋楠确实守住了烽火台八日,这一点倒是无可置疑的,只能归结于鞑子的愚蠢了,张仑心里颇不服气,心道:若是我围困烽火台,日夜不停的进攻累也累死你们了,还怕拿不下来? 两人谈谈说说间,猛听得敌营中号角长鸣,赶紧手搭凉棚眺望,但见鞑子军营中尘土甚嚣,黑压压的骑兵开始在营前集结,竟有进攻之态。 张仑惊道:“鞑子要进攻!” 宋楠也愕然,他刚才还认为鞑子不会主动进攻,转眼便被打了个大嘴巴。 “好像是要进攻。” “快,传我号令,准备迎敌。”张仑无暇奚落宋楠的误判,策马冲下土坡,宋楠皱着眉头紧随其后驰往阵前,心中不断的思量鞑子的用意。 鞑子兵难道真的要和明军死磕?这事儿有些蹊跷。 第二八零章 盘肠大战(四) ( )鞑靼骑兵四千人整队待发,马儿不安的刨着草皮打着响鼻,鞑子士兵的脸上也写着不安和紧张,他们是被勒令断后的四千骑兵。他们的任务是掩护主力大军撤退,在这四千骑兵整队往前缓缓小跑的时候,后方的鞑靼骑兵已经开始掉头往北,往十里外长城隘口处撤离。 这便是秃猛可的满天过海之计,让这四千骑兵佯攻拖延时间,让主力骑兵快速撤离。 密密麻麻的鞑子骑兵像泼在草地上的一摊墨汁缓缓蔓延开来,渐渐分为三队,一队两千骑兵从中间正面冲向明军,而另两队各一千骑兵向左右两翼拖后包抄,呈品字形往明军战阵冲去。 明军骑兵严阵以待,四千骑兵中有一千是配备火铳鸟铳的神机营骑兵,他们理所当然的在最前面,准备给鞑子骑兵来个迎头痛击,之后身后的三千奋武营骑兵便会冲上肉搏,到那时火器也派不上用场了。 鞑子骑兵的速度由慢到快,隆隆的蹄声像天边的惊雷,大地也为之颤抖,一千神机营骑兵呈三排站立,前排的三百多名举着火铳瞄准,后面的两排负责装药和传递,这便是神机营常用的火铳三段击战法,可保证在有效距离内的连续击发。 神机营的火铳也非同寻常,不仅有长杆及远的鸟铳,也有巨型的多管火铳,但骑兵配备不了这种火铳,它们太过笨重,后座力巨大,只能由步兵操持射击,且有炸膛、难以控制、过热的各种缺点,故而整个神机营中只有两百杆并非主流。 火铳和鸟铳虽然威力比弓箭强,但有效击杀距离在六十步左右,比弓箭的射程短了一半,这是硬伤,不过铅砂的大面积覆盖对付骑兵的冲锋很是有效,只要在射程内几乎不可能放空;故而鞑子骑兵冲锋的气势虽然慑人,但明军士兵却并不太慌张。大面积的覆盖连续发射之下,鞑子冲到近前不付出数百伤亡是不可能的。 然而奇怪的一幕发生了,鞑子骑兵凶猛冲击而来,却在半途上缓缓减速,在到达百步之外,突然全部勒马停住,双方相聚一百来步,眼力好的都能相互看到对方的鼻毛,可就是大眼瞪小眼的交不了手。 “怎么回事?”张仑愕然道。 鞑子骑兵中号角急促的响了三声,所有的鞑子骑兵忽然弯弓搭箭,咻咻之声大作,满天的箭雨铺面而来,这是强弓射出的箭支,鞑子骑兵利用射程的优势反倒先动手了。 “搞什么名堂。”张仑怒不可遏,但好在神机营骑兵的装备标配中有圆形藤盾,不待张仑下令,神机营骑兵统领便已经大喝着命士兵擎盾挡箭。 嘭嘭嘭,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明军倒下了七八十,人没受伤几个,马儿被射倒了一片。 “他娘的,好奸猾的鞑子。”张仑气急败坏的大吼。 宋楠举着一个小盾牌在头顶,眼睛却看着远处的天空,但见半空中黄云蒸腾,显然鞑子营中的兵马正在调动。 张仑大喝道:“冲。” 众骑兵策马窜出,对面的鞑子骑兵呼喝一声忽然掉头撤退,张仑大吼:“冲上去,宰了他们。” 一名副将忽然叫道:“提督大人,两翼发现鞑子骑兵。” 张仑一惊,左右看去,只见鞑子大营中各有一只骑兵沿着左右山谷包抄而出,黑压压的不知有多少人马,鞑子看来是想正面佯退,引诱自己入包围圈。 “撤,撤。”张仑大吼道。 宋楠忽然叫道:“不能撤,鞑子要逃。” “逃什么?两侧包抄过来了。”张仑怒道:“你一边去,捣什么乱。” 宋楠指着远处升腾的黄云道:“是鞑子大军要逃,正面在给咱们演戏呢;正面的鞑子兵没多少,说进就进,说退就退,大队骑兵能有这般灵巧?正面不会超过三千人,两侧人数也不多,显然是要拖延时间,让我们以为有埋伏不敢进攻。” 张仑定神细看,啐了口吐沫道:“果然奸诈。” 宋楠道:“冲上去先歼灭这帮演戏的家伙再说,拖住鞑子大队的脚步。” 张仑叫道:“正是,给我冲!” 明军骑兵滚滚向前,万蹄齐奔,地动山摇。前方的鞑子骑兵不能退往大营,又无法掉头应战,但听号角连响,两侧的鞑子骑兵不得不往中间聚拢,掩护中间演砸了的两千鞑子转身。 轰轰轰!火铳发射之声大作,相聚数十步距离时,神机营的火铳终于喷出了怒火,一瞬间便人仰马翻遍地是翻滚的马匹和人体,但火铳只有机会发射出一轮,眨眼时间双方骑兵便毫无花哨的撞击在一起,就像两股巨浪迎面撞击在一起,顿时浪花飞溅如雪;中间的交战之处凭空飞起数十具身体,盘旋着抛落在人群中,瞬间被砍杀成肉酱。 杀! 嘶哑的呼喝声响彻云霄,长刀赫赫作响,头颅肢体乱飞,血液混杂着血肉喷溅,数千人的肉搏场面让人不忍卒睹,每一刻都有数十人失去生命,呼喝、喘息、惨叫、呻吟……各种毛骨损然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交织成死亡的交响乐,一个又一个解脱了的灵魂在空中飞舞,直至被死神吞噬,消失于虚无之中。 战斗的形势逐渐明朗,在最初的势均力敌之下,明军京营的战力本不如鞑子骑兵,但他们胜在装备精良,盔甲兵刃战马无一不是大明军中最好的装备。反观鞑子骑兵在装备上便吃了大亏,他们有的只有普通的藤甲,有的甚至连甲胄也没有,同样对砍一刀,鞑子实打实的挨上一刀,明军士兵却有甲胄护体,落个轻伤,数刀砍不死他们,鞑子兵们自己便已经失去的信心。 随着越来越多的鞑子兵的倒下,双方的人数已经不成正比,雪球越滚越大,鞑子兵终于意识到不是敌手,当数名鞑子拨马逃窜的时候,恐慌如瘟疫一般迅速传染,鞑子的几名千夫长怒喝着砍了十几个溃逃的士兵之后终绝望的放弃了这种无谓的恐吓,拨马加入溃塌的士兵中间。 剩下的三千鞑子骑兵拨转马头如丧家之犬往鞑子大营溃逃而去。 张仑满脸是血,龇牙大笑道:“狗鞑子不过尔尔,追!” 进入追杀模式之后,明军更是得心应手,神机营的火铳兵正是这方面的大能,他们熟练在马背上轰隆轰隆的发射着铅砂弹,每一次发射都将前方菊花对着自己狂奔的鞑子兵连人带马轰的血肉模糊。此时也无需什么三段击了,开完一枪迅速装弹再射,在他们眼中,这些鞑子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群群奔逃的猎物,自己要做的只是轻松的追击收割便是了。 从战场到大营的五六里距离,平时骑马冲锋只需盏茶时间,但此刻在鞑子兵的心中却感觉无比的漫长,长的好像这条路没有尽头永远抵达不了终点一般。 三千溃败骑兵被一路追杀,沿途倒下无数的尸体,两千余骑幸运儿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大营中数千骑兵终于出动前来接应了。 明军明智的选择了收手,距离敌营已经不足三里,再追下去便不是追击,而是送人头了;传令兵吹起号角,众骑兵拨转马头赶在鞑子大营中接应的大军冲出之前迂回绝尘而去。 大营中的骑兵也并未打算追出来交战,只将两千丢盔卸甲的溃败之兵掩护接入大营便缓缓回撤,列在营前戒备。 秃猛可暴跳如雷,后营的数千骑兵本已开拔,前面却连半个时辰也挡不住,要是继续撤退的话,明军怕是要纵马充入大营践踏了,无奈之下,只得下令中军骑兵立刻出战阻击,这么一来,撤退的计划便泡汤了。 “气死我了,我草原上的雄鹰居然被兔子撵着跑,你羞也不羞?”秃猛可对着殿后骑兵统领和其帐下四名千夫长怒喝。 “我等该死,请大汗降罪。”统领哲尚别羞愧欲死,不过他是个心直口快之人梗着脖子道:“但卑职不明白,明明他们只有那么点骑兵,大汗干什么不全军出击将他们统统砍杀成肉酱,却偏偏要撤退?宰了他们撤退难道不成么?都说害怕明狗的援军,援军在哪?我怎么一根鸟毛都没见?” “你还强辩,找死。”万户总管怒喝道:“败军之将,拖出去砍了。” 秃猛可一挥大手道:“慢,哲尚别说的有道理,咱们就是被什么子虚乌有的援兵吓住了,刚才我若全军出击,早就将他们尽数歼灭了;也罢,他们要战,咱们便奉陪,既然走不了,便尽数灭了他们再走。” 两名部族首领和一名万户总管面面相觑,欲上前劝阻,秃猛可铁青着脸大喝道:“谁要是多言,本汗便砍了他,我受够了,这十天来本汗遭受奇耻大辱,再不想忍耐下去了。传我号令,撤离的后军急速返回,备马列阵,本汗要和明军决一死战。” 第二八一章 盘肠大战(五) ( )第二八一章(感谢看书虫虫、根087班、acxld三位兄弟投的一堆月票。) 明军尚处在战胜的兴奋之中,这一仗杀的过瘾,干掉了两千鞑子骑兵,差点追到了鞑子大营面前,若不是有撤退的号令,红了眼的这帮家伙们会脑子一热直接冲入鞑子大营之中。 但撤回之后刚刚整顿好阵型,大伙儿还和一塘水鸭子般叽叽喳喳的议论,相互攀比自己杀了几个鞑子的伟绩,便听见鞑子大营中号角长鸣,众人伸脖子看去,但见鞑子骑兵铺天盖地从营中涌出,整顿好队形缓缓的朝南边行进过来。 “不好,鞑子要反攻。”几名副将高声叫道。 张仑眉头紧锁,高声喝道:“火铳手列队准备,骑兵上马列队,准备接战。” 宋楠也吓了一跳,鞑子看来是被惹火了,秃猛可居然不管不顾的大举进攻,这下麻烦大了,论实力,明军可不是对手,双方骑兵人数的差距接近三倍,即便刚刚的战斗歼灭了两千鞑子骑兵,鞑子的人数还有一万三千人,岂是己方区区三千骑兵和两千蔚州残兵所能抵挡的。 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接战,但须得在战阵上讲究一番,面对鞑子的全军突击,若是直接迎战,怕是一瞬间便被冲散阵型而大败。 “小公爷,江大人,正面迎敌实为不智,咱们只需拖住鞑子等待援军到达便可,不必直接迎敌。”宋楠叫道。 张仑皱眉道:“怎么拖?鞑子兵一进入冲刺距离便会如排山倒海之势而来,掉头撤离也是来不及的,被骑兵追杀的后果之可怕你不是没见到。” 宋楠想了想,转向江彬道:“江大人,兄弟说话唐突,但此战恐需蔚州兵做出牺牲了,蔚州卫已是残兵,作战主力还需是奋武营和神机营,干系此战胜败,我不得不提出……哎……” 江彬面如土色,他明白宋楠的意思,宋楠的意思是要蔚州兵马上去当炮灰了,蔚州的步兵在这种骑兵大战中委实用处不大,可能上前去当炮灰才是最佳的用途,但毕竟是跟随江彬多年的手下,这一仗全部灰飞烟灭,让江彬如何受得了;再说宋楠裸的提出来,也让江彬受不了,怎么说宋楠也是蔚州卫出身,怎么能亲手将蔚州卫兵马送入地狱。 江彬喘着粗气鼻息煽动,双手搅在一起捏的骨节卡巴卡巴作响,却不说话。 宋楠叹了口道:“罢了,当我没说,我也不忍心如此。” 江彬缓缓摇头道:“兄弟,我没怪你,便是你不提出来,我也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鞑子既然决意进攻,躲也是躲不掉的,若不能拖住鞑子骑兵掩护小公爷的兵马撤退,恐连京营兵马也未能幸免。但是……我总是……总是难以启齿。” 宋楠拍拍江彬的肩膀叹道道:“江大哥,我知道你的感受蔚州卫兵马是你亲手带出来的,他们和你感情很深,我也是出身于蔚州卫,也不愿这么做。但一切须得从大局着想,打仗死人咱们已经司空见惯,但我们所要做的便是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才是明智之举。” 江彬默然无语,宋楠低声道:“我知道此举有些冷血,你定害怕事后为人所唾骂,但你放心,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我也会和蔚州卫的兄弟们在一起血战到底,死也要死在一起,这便是我个人所能做的。即便是你我,在这场大战之中的生死也无足轻重。如何定夺,还是你自行决定。” 江彬身子一振,抬眼看着宋楠,只见宋楠翻身下马,缓缓抽出腰间长刀,将腰间锦衣卫腰牌丢弃在一旁,从地上拾起一具破损的普通盔甲穿戴好道:“从现在起,我宋楠便是江大人手下一名士卒,我会誓死杀敌,和蔚州卫的兄弟们共存亡。” “宋兄弟……!”江彬抖着嗓子叫道。 “宋楠,不可,我不同意,皇上要我将你好好的救回去,你岂可如此?”小公爷厉声叫道。 宋楠微笑道:“这一战其实关乎的不是替皇上报仇找回面子的问题,击溃鞑子主力,可保大同蔚州宣府一线的边镇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安宁,意义极为重大,你们都别婆婆妈妈的了。” 江彬咬牙喝道:“好兄弟,咱们下辈子再做兄弟,我决定了,拼死挡住鞑子,蔚州卫的兄弟们从来不是怂包。” 张仑跳下马来将宋楠拉到一边低声道:“你疯啦,干什么要去送命?你……你让我妹子怎么办?” 宋楠微笑道:“小公爷,我若死了,岂非正好遂了老公爷的心愿?” 张仑骂道:“不识抬举,你自作死便去死,真是愚不可及。” 宋楠笑道:“小公爷关心我,宋楠感激不尽,其实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们的生死在于你小公爷手中,后续援兵若真如小公爷所言即将到达,我们根本就不会死,除非小公爷的兵马在路上散步赏景,那我们可真的就要全军覆没了。” 张仑瞠目道:“万事有意外,我岂能保证他们一定能及时赶到?” 宋楠摇头道:“此言差矣,你是两营提督,你都不肯定,还来打什么仗?小公爷,蔚州兵马若是全军覆没,你却不能藉此重创鞑子的话,这数千条性命便是你的责任;若能大败鞑子兵,死者得其所,你我和江彬若能活下来,这份功劳谁能比拟?” 张仑吸了口气缓缓点头道:“也罢,事已至此,唯有一拼;我命神机营一千火铳兵跟随你们,我的骑兵可要退后了,你万万小心,可别枉送性命。” 宋楠点头道:“谢小公爷,小公爷抓紧派人去催促后援,半个时辰之类若是不能到的话,小公爷便率骑兵赶紧撤退,若我死了,回去告诉令妹一声,便说我宋楠辜负她了,来生再给她补偿。” 张仑一跺脚,翻身上马,一连串的下达命令,一千神机营骑兵归入宋楠指挥,其余两千多奋武营骑兵急速后撤,蔚州两千步兵人均配备弓箭一套,摆开阵型横在山谷中。 为了不间断的远程射杀,所有队列皆为三排,借鉴神机营三段击战术,弓箭手每隔十步一排交错站立前排射发之后后退,由后排补充,火铳兵则是传递装弹无需前进后退。 与此同时,众人将战场到处散落的人尸马尸兵器盔甲等杂乱之物拖到一起,形成一道简易的屏障,给鞑子骑兵的冲击增加难度;做完这一切准备,鞑子兵前队已经在里许之外,进入骑兵冲刺的距离了。 秃猛可将所有的骑兵分为五波,每波两千到三千人,这也是骑兵冲锋的正常战术,被激怒的秃猛可派上了全部兵力,他要用一波接一波的冲锋将面前的明军踏成肉酱,即便是他自己也顶盔戴甲率领他的两千名亲卫骑兵排在第三波,在前两波兵马冲垮明军之后,他要亲自踏上明军的尸体进行收割。 日当正午,山谷中闷热的像个大烤炉,鞑子骑兵和明军遥想而对,空气仿佛凝固下来,四下里静寂无声,十几只秃鹫从空中盘旋而下,落到两军之间的草地上啄食着地上的血肉。 猛然间,低沉悠长的号角声在山谷中回响,秃鹫受惊哗啦啦冲天而起,与此同时鞑子骑兵缓缓的开始移动,随着响彻天地的哇哇呐喊之声响起,鞑子骑兵的速度越来越快,蹄声如雷,震得人心悠悠颤动,马蹄踏起的尘土如一张黄色的天网朝明军阵地笼罩过来,所有的明军士兵都呼吸急促瞳孔收缩起来,握着兵刃的手也沁出了细汗。 宋楠和江彬策马在队列前左右飞奔,两人高举兵刃高声给士兵们打气鼓劲,江彬和宋楠的身先士卒,多少让蔚州兵和神机营一千火铳手的紧张情绪略微缓解;将熊熊一窝,将官勇猛无畏,对士兵们的士气是莫大的鼓舞。 几乎是眨眼之间,鞑子骑兵已经到了百步之外,宋楠抿嘴勒马矗立,鞑子兵手中弯刀闪烁的光辉刺痛了双眼,宋楠眯着眼睛,手中的绣春刀猛地下劈,喝道:“放箭!” 随着这一声令下,明军士兵手中的羽箭嗡嗡嗡响作一团,伴随着毒蛇般的咻咻破空之声,数千只羽箭跨越百步的距离落入鞑子骑兵阵中;于此同时,火铳兵手中的火铳也开始爆发出怒吼,密集的铅砂裹挟着黄烟铺天盖地的朝鞑子骑兵射去。 落马的鞑子兵和被打成筛子的战马顺着草皮开始翻滚,筋断骨折的闷哼声和战马的嘶鸣声充斥战场,后面的骑兵速度不减,倒下未死的鞑子兵来不及庆幸,便会后方滚滚的马蹄踩踏的肠穿肚烂惨不忍睹。 弓箭和火铳的射击声不断,随着距离的接近,弓箭从抛射便为平射,虽然对后排的鞑子骑兵威慑力减小,但冲在前排的骑兵可倒了霉了,劲箭及身基本无生存的机会,而且每倒下的一人,身上最少插着两三只箭,借着他们的前冲之势,每一箭都是贯穿之伤,就好像朝对着自己刺来的利刃猛扑上去一般,中箭必落马。 短短数轮弓箭和火铳的洗礼,第一波冲锋的三千鞑子骑兵死伤小半,阵亡数百,另有数百带着嵌入身体的箭支和铅砂咬牙坚持。 强力的狙击虽然重创鞑子骑兵,但终归无法阻挡骑兵的汹涌之势,两千多幸运儿躲过了箭雨和铅砂的攻击,将马蹄踏上了明军士兵的胸膛。 脆弱简陋的尸体和杂物堆成的防线不堪一击,骑兵如同一柄轰击在豆腐上的重锤,撞击之后轰然炸开,将尸体杂物连同防线后的明军一起撞飞;战马无法立足,翻滚旋转着在地上横扫,划出一道诡异的巨大痕迹,扫倒一片明军。 第二八三章 盘肠大战(终) ( )第二八三章 战事迅速进入肉搏状态,仗着远程狙击之后带来的微弱的人数优势,两千蔚州兵死死缠住冲入阵中的骑兵,火铳兵被大量蔚州兵保护着围在当中,不断的将铅砂朝鞑子兵马身上倾泄;但外围的蔚州兵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马蹄踏处,弯刀居高挥下,一片片的血肉横飞,一颗颗头颅带着一腔热血飞上半空。 鞑子兵马上的优势着实不小,常年坐在马背上的民族,仗着他们得天独厚的优势毫不留情的收割着身边明军的生命,进入肉搏之后,双方的战损不成比例,每杀一名鞑子骑兵,便要付出两三名明军的生命。 江彬策马来回冲杀,眼睛喷着怒火,一边咒骂一边大喊:“保持阵型,三人为组,砍断马腿。他娘的,平日的战阵都是怎么练的。” 但蔚州兵已是残兵,基本的队列作战早已凌乱,昨日的一场大战损失了太多的近战士兵,善用弓箭的倒是不少,无论如何也组织不起应付骑兵的三人战阵了。 但江彬的呼喝提醒还是起作用的,一旦由攻人改为攻击战马,形势立刻得到了一些稳定,一杆杆的长枪刺入马腹,战马嘶鸣倒下的同时,马上的骑士也不得不接受脚踏实地的现实,但失去了马匹的灵活和居高临下的优势,他们在明军面前完全不是对手。 即便在对付马匹的同时明军受到马背上的鞑子兵的重创,但双方的战局基本上呈均橫之势,双方的人数急剧的减少,就像是下象棋的对子一样,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让双方的棋子越来愈少,明军的人数优势此刻方显示出优势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鞑子第一波的骑兵仅剩千余人,而且大多数失去了战马;明军也阵亡过半,两千残兵外加一千神机营火铳兵现在能站在战场上的不到一千五百人。 这是一场不扯不扣的绞肉式的战斗,明军硬是凭着火器弓箭和一股悍不畏死之势抵挡住了第一波的进攻。 但是,随着催命般的号角,大地再次开始颤动,浑身浴血的明军士兵胆战心惊的往北看去,一大波黑压压的鞑子骑兵已经在数十步开外,鞑子的第二波骑兵如约而至。 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的阻击,第二波鞑子骑兵如虎入羊群,加入战团之后迅速掌控局势,开始了一边倒的收割。 宋楠身上浴血数处,好几会凭借熊皮甲的防护才躲开致命的一击,死在宋楠手下的鞑子兵也接近两位数;但鞑子第二波的冲锋到达,宋楠明白无法在抵挡下去了。前方的蔚州兵如割韭菜般的一茬茬的倒下,原本期望凭借强大远程火力能够几乎无伤的化解第一波进攻的希望破灭,接下来的第二波是万万抵挡不住了。 “江大哥,后撤,拖着打。”宋楠吼道。 江彬啐出一口血痰嗓音嘶哑的吼道:“你且走,我和兄弟们共存亡。” 江彬清楚的很,宋楠的撤退之命是针对尚有坐骑的七八百神机营火铳手来说的,他们拨转马头之后尚可回头放枪,而对蔚州卫步而言,撤离的命令对他们而言便是一句空言,他们只能面对鞑子骑兵,哪怕是一个转身,便会被鞑子的长枪从后心刺穿,然后被马蹄践踏在脚下。 宋楠咬牙挥手,火铳兵急速回撤脱离,回身射出一排铅砂,将数十骑鞑子兵轰下马来;眼见江彬率着几百名蔚州兵在包围圈中苦苦厮杀,人数越来越少,宋楠不得不拨转马头冲杀回去,虽然明知此举冲动会丢了性命,但宋楠还是没有过多考虑的这么做了。 蔚州残兵仅剩下三百人了,没有人惊恐的哭喊,没有人人怨天尤人,每个人都抿着嘴唇咬牙将手中的兵刃往鞑子身上招呼,当鞑子的兵刃刺透他们身体的时候,他们也不出一声的默默死去。 这是他们的宿命,身为士卒,便要上战场,既上战场,便要准备好死去,或许他们的心中也有梦想,也有着对未来的无限畅想,但在此时,这一切都消失无踪。 “兄弟,你为何要回来。”见宋楠策马杀回,江彬长叹道。 宋楠黑乎乎的脸上几乎不见五官,咧嘴龇牙微笑时,一排小白牙甚是醒目:“我已经说过了,若要死的话,我会选择和蔚州的兄弟们死在一处,这是我的承诺。” 江彬点点头,宋楠在他的心目中又标上了一个标签:有血性。 “好,你我兄弟和蔚州卫六千兄弟一同上路,倒也不寂寞。”江彬咧嘴笑道,赴死之时有兄弟为伴,未尝不是一种幸事。 宋楠挑了挑眉毛,挥刀大吼:“杀!”策马而上,将一名刚刚将长枪从明军胸膛中拔出的鞑子兵砍成两段。 “好身手。”江彬赞道。抬手拔起一只地上的长枪发声怒吼奋力一刺,长枪穿过一名鞑子兵的胸膛将他整个身子穿起,枪尖往后再刺入一名鞑子兵的胸口,成了个串人肉串。 “你也不赖。”宋楠哈哈大笑,江彬正欲说话,猛听得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鞑子骑兵的后方升腾起一个巨大的蘑菇云,巨大的响声震的人耳朵都快要聋了。 “轰,轰,轰。”巨响连作,鞑子后方的骑兵群中连续七八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人和马的残肢断臂飞上半空之中,泥石血肉漫天落下,像下了一场泥石血肉的暴雨。 战场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大家都忘了要拼死相博,纷纷转动着头颅相互发出询问的目光。 宋楠迅速反应过来,大喜道:“这是神机营的重炮,盏口将军到了,援军到了。” “什么盏口将军?”江彬有些迷糊。 “神机营配备的重炮啊,膛口大如盏口,发射巨大的火药炮弹,数里之外一轰一大片。”宋楠兴奋的叫道。 仿佛是为了佐证宋楠的话语,南边传来响彻天地的呐喊声,张仑撤离的骑兵去而复返如狂风般的卷了过来,骑兵的身后旌旗铺天盖地,整齐的跑步声几乎要将山谷的地面震塌,那是奋武营和神机营的九千步兵到了。 在队伍的最前面,十几匹战马拉着的黝黑沉重的铸铜重炮‘盏口将军’不时朝鞑子骑兵的后方发射着炮弹,每一发炮弹落入敌群之中都掀起泥浪血雨,炸飞十几名鞑子骑兵,威力着实骇人。 “果真是,那还等什么,杀呀。”江彬大喜过望,高声怒吼。 仅剩的两百余名蔚州残兵宛如梦中惊醒,一个个像是吃的兴奋剂一般发出整天的怒吼,在江彬和宋楠的带领下,猛力发动反扑;被惊呆了的鞑子兵们镇定下来欲将这两百多不自量力的家伙们统统斩杀,偏偏在这时候,后方的大营传来撤兵的号角声。 秃猛可气的在马上哇哇乱叫,但他毫无办法,第一发炮弹落入骑兵群中的时候他便知道大事不妙了,他所率的第三波冲锋骑兵刚刚踏入战场,一发炮弹落到身边将他连人带马掀翻在地,亲卫们将他从泥坑里挖出来的时候,他的周围已经是一片断腿残肢。 这是明军的炮火无疑,秃猛可知道这是炮火,大同宣府这些重镇的城头都有几门这家伙,自己的兵马也都吃过这些巨炮的苦头,这里既不是重镇关隘,落下重炮的唯一原因便是明军的主力已经到来,眼下最明智的选择便是——赶紧撤兵。 撤兵的号角响起,鞑子骑兵拨转马头如丧家之犬般的往北逃离,兵败如山倒,上万明军衔尾追杀而至,秃猛可无暇考虑其他,采取强行撤离的办法,近万鞑子骑兵仗着脚力飞速扯到长城葫芦形隘口。 但麻烦的是,隘口狭小,平日行军尚且嫌拥堵,此刻大败退更是拥塞不堪难以通行,上万鞑子骑兵被堵在这里,以每个时辰两千的速度往隘口外的大青山南麓草原上撤退;明军大队追到隘口葫芦型外,迅速占据两侧山峰,神机营的火枪重炮连番的轰击,在大量步兵掩护下的弓箭手全力射击,让鞑子骑兵遭受到灭顶之灾。 鞑子骑兵也不甘坐等灭亡,后方数千骑兵反过头来殊死一搏,但在装备精良人数众多的明军面前显得徒劳无力,反冲到面前便已因队形密集被明军的箭支和火器射杀过半,进入肉搏之后很快便陷没在明军的汪洋大海之中。 战事从午后直到黄昏,秃猛可率五千骑兵撤出隘口狂奔逃走,其余的鞑子骑兵全军覆没。 第二八四章 回京 ( )(表弟在京城为官数载归家探亲,今日陪同盘桓一整天,更新来迟,还望众兄弟见谅。)第二八四章 夕阳照耀下的山谷隘口一片血色,到处是残破的肢体和血污,鲜血缓缓的渗入草茎之中,整片山谷的地面都泛出一股隐隐的红光,腥臭的味道充斥鼻端,中人欲呕。 士兵们默默的打扫着战场,抬走死去的尸体,收集散落的兵刃和盔甲物资,江彬和宋楠也加入其中;敌我的尸体被分开来,鞑子的尸首被堆积在一起浇上火油焚烧,明军的尸体则一具具的被摆放在山谷一侧,十几排尸体绵延数里,大多数是蔚州卫的士兵,蔚州卫六千马步兵前来救援,此刻存活下来的不足四百,几乎全军覆没。 江彬杵着大刀呆呆站立在密密麻麻的尸体旁边,脸上肌肉扭曲纠结,痛苦不堪,他的身边站着三百多名蔚州卫的幸存的官兵,一个个表情痛苦呆滞。 宋楠拿着布巾缓步走在尸体之间的空隙处,不时的用布巾擦去死去的士兵脸上的血污,替未瞑目的士兵阖上眼睑,心中悲痛愧疚之意难以言表。 整理好尸体之后,宋楠来到江彬等三百多名蔚州将士面前,猛然屈膝跪倒在众人面前眼中流下泪来,江彬忙道:“兄弟,你这是作甚?” 宋楠道:“请江大人和诸位将士受我宋楠一拜,为了此战胜利,我不得不建议蔚州卫兵马充当前军阻击鞑子,但此举让蔚州卫兵马几乎全军覆没,本人内疚不堪,我对不住诸位。” 江彬眼圈红红的上前将宋楠扶起道:“兄弟,我等既入军中便准备好了有这么一天,你的建议并没有错,若非如此怎能有今日大胜?快起来。” 众蔚州兵也纷纷流泪叫道:“楠爷快起来,此事与你无干,楠爷是我蔚州卫的骄傲,楠爷这么做也是为大局着想。” 宋楠抹去泪水道:“我不是蔚州卫的骄傲,你们才是,死去的众兄弟才是,我要奏请皇上给死去的兄弟们风光大葬,立碑刻字留名于此,他们的家人也要妥善的安置;诸位放心,他们不会白死,诸位也不会白白流血。” 在江彬和宋楠的带领下,众人朝蔚州卫阵亡将士的尸体跪倒磕头,众人以水代酒,洒在地上,告祭勇士们的英灵。 张仑率军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猛然间他甩镫下马跪倒在地,身后上万大军也尽数跪倒在地向阵亡的勇士们致敬。 凌晨时分,蔚州城北门处城门大开,火把灯笼照耀的如同白昼,城中百姓尽数立于道旁,绵延十里之遥迎接凯旋的将士们。 没有欢呼声,没有欢笑声,当一具具裹着白布的尸体被马儿拉着进入城中之时,道旁的百姓发出压抑的坠泣之声,随即演变成全城痛哭之势,震天的哭声响彻蔚州内外,无人不落泪,无人不动容。 正德流着泪站在城门口迎接,身后是数十名从京城赶到蔚州接驾的内阁外廷大臣以及内庭的各监大佬们,张仑宋楠江彬三人并骑进入城门口,见到正德之后,三人甩镫下马上前叩拜。 “臣张仑(宋楠江彬)叩见皇上!”三人齐声道。 “平身平身,三位辛苦了。”正德赶忙上前亲自扶起三人。 “此战我大军歼灭鞑子骑兵一万两千余,俘获两千人,缴获战马三千匹,兵器盔甲无数,此禀于皇上知晓。”张仑朗声道。 此战的战况正德和群臣早已知晓,但此刻听张仑亲口禀报,还是让人精神振奋。 “我军损失六千三百人,其中蔚州军阵亡五千七百余人,几近……全军覆没。”张仑的嗓音黯淡了下来,最后几个字也是艰难的吐了出来。 正德吁了口气道:“朕知道了,这一回蔚州卫救援最速,立下了莫大的功劳,蔚州卫同知江彬带兵有方,蔚州卫将士尽是精忠报国之士,朕不会忘了他们。刘大夏何在?” 兵部尚书刘大夏应声而出道:“臣在此。” 正德道:“着你即刻派专人对此战阵亡将士给予厚恤,令妥善安顿好阵亡将士家属;另蔚州卫江彬的职位应予调整,有功人员具要调整升职,给予嘉赏,此事要速办。” 刘大夏道:“臣遵旨,臣即刻便办。” 正德点点头,看向江彬道:“江彬,朕会给你个交代,你很不错。” 江彬高呼万岁磕头退下。 正德这才将眼光看向宋楠,宋楠浑身上下破破烂烂,脸上黑黝黝的全是污垢,垂手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楠。”正德叫道。 “臣在。”宋楠沉声答道。 “来,与朕把臂进城,你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正德根本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感情,当着众臣和军民的面毫不掩饰自己对宋楠的感激,伸手过来挽住宋楠的手臂。 众人纷纷侧目,宋楠忙道:“皇上先请,臣随后跟着便是。” 正德笑道:“也好,朕替凯旋的将士们头前开路,这是朕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了。” …… 数日后,蔚州城举行阵亡将士大葬,正德亲自率领群臣拜祭将士英灵,并接受宋楠的建议命人在立碑刻上阵亡将士的性命立于蔚州城中;兵部专人留在蔚州处理善后抚恤及造册升职嘉奖之事,正德和文武群臣则在奋武营和神机营的护卫下启程回京。 此君私自出京差点被鞑子擒获,又引发新平堡数万人的大战,死伤逾两万人,也不知他是否有悔意,光从外表上看来,正德似乎并未觉得自己私自出京有何不妥。 群臣保持着沉默,但明显能感觉到他们压抑的情绪,正德一声招呼不打便溜出京城,三日后方有内廷太监去内阁公房宣读出巡圣旨,而且圣旨上的出巡路线和实际的出巡路线完全不同,后来又差一点便被鞑子擒获,捅出天大的漏子;虽结果尚算圆满,但这种行为已经超越了群臣的底线。 皇上此举越界太多,完全是种对社稷江山不负责任的态度,更可气的是完全没把外廷大臣放在眼里,说走就走便罢,还欺骗众臣故意给出错误的出巡路线,这是不能容忍的;但皇上还没回京城,群臣保持着克制,回京之后的一番劝谏和上书责备是不可避免的了,对于皇上越来越出阁的表现,文官们必须要讨个说法。 宋楠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能理解文臣们的愤怒,正德出行是刘瑾的提议,自己当时也没有阻止,后来发生的一切自己也没料想到,由此造成了蔚州卫兵马全军覆没的严重后果,宋楠的心情一直郁郁不欢。 回京的路上,宋楠一直躲在大车中养伤,除了常去探望受伤正在恢复的万志和王勇两人。王勇的伤势恢复的很快,但万志这一回伤的很重,他身中数箭,那日翻身落马之时肋骨也撞断了几根差一点就活不过来,幸亏太医院太医随着群臣来到蔚州,这才捡回性命,想要完全康复起码需要半年时间,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随驾前来的官员勋戚也有来探望宋楠的,宋楠明白他们的用意,这是来提前拜山的意思,皇上这次出巡虽然闹得惊天动地,但结果还算是圆满,鞑子大伤元气,起码在数年之内是别想再跟大明叫板了,对宋楠而言,获得的好处肯定不少,正德的态度说明了一切,若不是宋楠随机应变和未雨绸缪,正德恐怕早被秃猛可拿去鞑子的大帐中受折磨了。 大明朝廷上下、朝野各地舆论如沸,在数万鞑子围困下率三十余名护卫保护皇上和公主安然脱险,这份功劳岂是一个大字所能形容;所有人都无法想象这是如何能做到的,若非亲身经历之人亲口言说,别人定当这是胡扯;即便是有亲历之人的描述,大多数人还是认为这不是宋楠所能做到的,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天意二字;天佑大明,天佑皇上,这才是这件事的谜底。 可以肯定,此次出巡发生的一切会让很多人倒霉,譬如大同宣府两地的兵马,新平堡一战过后两日,两地大军才姗姗来迟的救援,他们的命运堪忧,但得到好处的人也一定不少;正所谓没有破产的便没有发家的,你不倒别人如何发? 最初的几日大家忙着善后自然考虑不到这些,随着逐渐稳定的形势,随着京城的越来越近,人心中的暗流便开始涌动加速,到了排队论功行赏打板子吃果果的时候了,谁吃的是酸的,谁吃的是甜的,谁得大的,谁得小的,谁挨鞭子,谁得奖赏,这一些成了萦绕在众人心头朝思暮想的一件事儿,而且很快便见分晓。 正德元年六月二十七中午,正德皇帝出巡两个月,搅得天翻地覆之后终于回到了京城,随着皇上的车驾进入宫门的一刹那,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都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安稳的过日了。 旅途劳顿,正德传旨休朝三日,于三日后的七月初一例行早朝之时廷议此次出巡之事;上下官员这回倒也没闹腾,随驾之途也折腾的他们够呛,他们也需要养精蓄锐迎接三日后的早朝。 宋楠早已在进城之时便派人去向正德告假,被一群迎接在西门外的宋家众人迎接回府了。 第二八五章 宋夫人火铳 ( )第二八五章 宋府上下全员出动,在得知宋楠归来的那日晨间便等候,一直等到午后才见到回京的车驾;当宋楠踏下车来的时候,宋家上下顿时泪眼一片,宋母扑上去抱着宋楠便是大哭,一路上也没有松手。 宋家众人也一路流泪,张仑大军开拔和文武百官奔赴蔚州之时,京中流言甚嚣尘上,说皇上和随驾人马被鞑子大军围困,生死未卜,一时间京中人心惶惶。叶芳姑当即就要动身去找宋楠,后来还是小郡主来宋府告诉宋家众人宋楠还活着,救援信便是宋楠派人送给张仑的,宋府众人这才稍微放了心。 但此刻看到宋楠面孔黝黑人瘦毛长的摸样,可想而知宋楠这段时间所受的折磨和苦楚;回到府中之后,小萍儿早已准备好热水让宋楠沐浴,叶芳姑和陆青璃亲自替宋楠搓洗身子,当宋楠脱衣的那一刹那,两女再次泪奔痛哭失声。 宋楠的身上斑斑点点全是伤痕和淤青,全身上下竟无一处完好之处,原本白皙健美的皮肤上已经惨不忍睹,很多地方的疤痕尚未脱落,皮肤也黑的吓人,身上肋骨根根几可数出来。 两女心疼到肉里,抱着宋楠哀哀哭泣,宋楠轻拍她们的身体安慰道:“莫哭,你们该高兴才是,受了这么多的伤我却活蹦乱跳,这一定是我做的好事太多了,上天眷顾于我之故,莫哭莫哭。” 陆青璃哭道:“早知道你受这么多苦,当初便不该跟着皇上去出巡,你要是没命了,叫我们怎么办?” 叶芳姑泪眼婆娑道:“随驾出征也会弄得这幅摸样,这小皇帝干什么要选你随驾?真是莫名其妙,以后再不准你前去。” 宋楠呵呵笑道:“瞧瞧你们两个,这事可别跟娘说,她已经很担心了,叫她知道还不要哭个几天不成,这些都是皮外伤,将养些日子便会康复,比起战死在战场上的数千士卒,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说起来这回的性命还是你们两个帮着捡回来的呢,改天我要摆酒好生的谢谢你们两姐妹。” 陆青璃睁着泪眼诧异道:“此话怎讲?” 宋楠摸着她的脸蛋道:“我们在鞑子围困的烽火台顶上坚守靠的便是你精心设计的霰弹双筒火铳,我随身的侍卫都备有一柄,你可不知道,发射的威力简直惊人,鞑子兵数万围困,没日没夜的进攻,咱们一火铳便教他们下饺子般的倒下一大片,你说是不是你的功劳?” 陆青璃眼中喜悦,嗔道:“骗人,你哄我开心的。” 宋楠亲亲她脸蛋道:“绝对不是骗你,皇上已经答应拨款大批铸造此物,我打算将其命名为‘青璃火炮’不知你同不同意呢?” 陆青璃羞道:“不成,我的闺名怎能拿来命名?你又哄我。” 叶芳姑笑道:“闺名不可用便起名叫‘宋夫人’,这样宋家女子也都能沾光。” 宋楠哈哈笑道:“好,便叫宋夫人火铳,还是芳姑会起名字,你也跟着沾光。” 叶芳姑啐道:“奴家又不是你夫人。” 陆青璃嬉笑道:“房都圆了,还不是夫人是什么?” 叶芳姑伸手去拧陆青璃的脸蛋,陆青璃赶忙告饶抱着叶芳姑求饶;宋楠看着两女嬉笑,心中平安喜乐,能活着回来见到这一幕是多么的不易,回想起十几日前经历的噩梦,简直如同隔世一般。 “芳姑教给我的功夫这次也派了大用场,若非有你这严师,万军从中的肉搏恐怕我早已仆尸荒野了,多谢芳姑师父平日的教诲。”宋楠拱手行礼,神色虔诚,但全身光溜溜的显得不伦不类。 叶芳姑红着脸道:“有用便好,可惜这次没随你去,不然怎会教你全身受这么多伤,戴小姐随你前去恐怕成了你的累赘,我早该不同意她跟随前去的。” 宋楠正色道:“戴小姐很坚强,也没给我添什么麻烦,一路上照顾的我也挺好,后面的事也是众人难料,她受的惊吓也不小,你们也要去安慰安慰她。” “照顾的你很好么?”叶芳姑的问话有些酸溜溜的。 宋楠伸手揽过两女的身子拥在湿漉漉的身前道:“皇上已经答应去除戴小姐的奴籍,不日她便恢复自由之身,然后她便不能再住在咱们府里了;你们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吩咐人好生的照顾她,待她身子养好,咱们便赠她银两送她出府好不好?” 两女愕然道:“什么?戴小姐要走么?” 宋楠微笑道:“她恢复自由之身便不在是宋府奴婢,她本是官家之女,自然不能呆在咱们家里。” “戴小姐自己说要走?”叶芳姑问道。 宋楠摇头道:“她倒是没说,但我却是打好主意了。” “你舍得?”陆青璃忽道。 宋楠伸手在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她和我可没半点瓜葛。” 陆青璃扭着身子摆脱宋楠的魔爪,口中道:“那可可惜了,戴小姐人又美貌,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夫君和她很谈得来,我还以为夫君和她之间会发生什么呢,没料到你竟然舍得放她走。” 宋楠苦笑道:“你当我是见到美女就往怀里搂么?”虽这般说话,心头也不免遗憾,戴素儿是宋楠最喜欢的类型,无论外貌气质谈吐都是宋楠极希望纳入囊中的女子,但宋楠觉得还是一切顺其自然为好。 戴素儿呆在自己身边其实不过是想让自己帮他复仇,从她苦心设计跟随宋楠随驾想要趁机除去刘瑾这件事便可看出,这女子或许只是利用自己罢了,无论自己对她有多么美好的幻想,不是自己的终归不能强求,硬来反倒没意思了。 宋楠不经意间微微叹息一声,叶芳姑看在眼里微笑道:“只怕是藕断丝连不太容易一刀两断呢,我瞧还是我来替你捅穿这层窗户纸,省的咱们宋府大老爷放了人走了,回头又不开心。” 宋楠被她说中心事,心头恨得痒痒,一伸手趁叶芳姑不备将其拖入大木桶中,叶芳姑惊讶挣扎,身上已经全部湿透,大热天的身上的衣衫又单薄,站在桶中全身上下曲线玲珑几乎成了透湿装;宋楠差点喷鼻血,身子一硬便想有所动作,叶芳姑惊叫护住身子连声道:“不成不成,这回绝不依你,你这身子要将养好了方可,青璃,今晚你也不许和他睡。” 青璃刚欲答应,见宋楠努嘴做动作,立刻会意,伸手抱着叶芳姑的腰一用力,将叶芳姑按倒在桶沿上;叶芳姑惊觉要糟糕,连忙挣扎,只觉下裳呼啦被人褪去,紧接着私处一痛,一根热乎乎的棒槌毫无怜惜的捅了进来。 叶芳姑娇呼道:“青璃,姐姐我要杀了你,哎呀……宋楠你个混蛋,不要……别。” 宋楠哪里管她,痛快淋漓的一顿狂飙,叶芳姑很快便全身瘫软伏在桶沿上哼哼;宋楠尽兴享受,宠爱完叶芳姑又将双目汪汪的陆青璃抱进来亲热,情绪的高涨的刹那间,所有压抑心头的诸般不快随着一声舒爽的呐喊尽数倾泻而出。 三天里,宋楠闭门不出,宋楠上下弄了各色补品来给宋楠补养身子,小郡主三天来了五回,偷偷从国公府中偷了许多珍贵的补品送来,最后一次被张仑发现,张仑装作不知,还命柳氏送了半斤虎肉塞给小郡主,要她带给宋楠补身子。 宋楠的脸上逐渐油光焕发起来,轻飘飘的身子让珍贵的补品一番恶补也逐渐的恢复,虽足不出户,但前来探望的络绎不绝。锦衣卫衙门中的部下和同僚自不必说,外廷和内廷也有人来探望,这其中最让宋楠意外的便是张永的亲自探望和李东阳的派人前来问候,这二人说是来探望,带来的却是宋楠不愿听到的一些消息。 回京后休假的三日中,很多人正利用着这早朝恢复前的间隙极力运动,说是让皇上和众大臣休息,但朝廷内外可是一刻也没有消停。 七月初一辰时,晨钟悠长的敲响,正德回京三日后,时隔两个多月来的第一次正式早朝终于开始。 文武百官齐聚大殿之外,官员们如常寒暄问候,但大伙都心知肚明,今日的早朝必将是不寻常的一次早朝。 第二八五章 追究 ( )(感谢休闲浪人、淡茶如墨、厶倒转流年几位兄弟的一堆月票和打赏,拜谢。)第二八五章 奉天殿内,文武百官分列就位鸦雀无声,等候正德皇帝上朝,司礼太监清脆的唱诺响起,众官赶紧往侧门看,但见正德在一干随侍太监和锦衣卫大汉将军的簇拥下施施然上殿而来。 正德脸上黑黝黝的黑皮尚未褪掉,在新平堡烽火台上人人晒得如同焦炭一般,十几日后,当时随驾之人的脸上都在蜕皮,正德也不例外,黑一块白一块看着着实让人难受,但神色还算平静。 “吾皇万岁万万岁!”群臣齐声叩拜。 正德抬手道:“众卿平身。” 群臣起身归列,刘瑾按照惯例开口道:“今日早朝,诸位大人有奏便奏,无本退朝。” 不少人面露嗤笑之色,今日岂会无本奏疏?怕是要连篇累牍了。果然刘瑾话音刚落,内阁首辅李东阳便出列奏道:“臣李东阳有奏。” 正德微笑道:“李阁老请讲。” 李东阳面色平静声音低沉:“皇上,老臣近日自觉身体大不如前,腰膝酸软齿危发秃,脑子也昏沉沉的,公务处置上也效率不如以前,臣想来想去,觉得是岁数偏大之故,为了不耽误朝廷大事,老臣请求皇上准许我辞官归乡颐养天年。” “什么?” 朝堂上炸开了锅一般,李东阳又来辞职,上次内阁总辞职之时,谢迁刘健等都被准许,李东阳偏偏接受了皇上的挽留留在内阁,此事私下里成为文官们鄙夷他的笑柄,时隔一年不到,很多人都已淡忘此事,李东阳这时候又来辞职,这是为何? 但大多数人很快便想通了,李东阳怕又是在以辞职为挟表达自己的不满罢了,后面必有文章。 正德也是呆了呆,神色有些慌张,但迅速的恢复了镇定,温颜道:“李阁老,你年纪并不算大,内阁诸般事务也处置的井井有条,谈何辞官之事?” 李东阳道:“老臣惭愧,身为内阁首辅,却不能辅佐皇上以国家社稷为重,有负先皇重托,忝居其位却不能尽其责,如此尸位素餐留之何用?恳请皇上准许老臣辞官归乡,老臣感激不尽。” 群臣心中纷纷暗道:来了,李首辅发飙了,皇上私自出巡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内阁颜面尽失,李东阳这是来算账来了。 正德脸色微红,他当然听的出李东阳的言外之意,回宫这三天里,正德回想十几天前的情形尚心有余悸,也略有悔意。 “唔……李东阳,朕认为你还是合格尽责的,也无负先皇所托,这辞官之请嘛,朕是不会同意的,除非你不愿效忠于朕,效忠于大明了。” 李东阳吓了一跳,忙道:“老臣身为大明之人,死为大明之鬼,无论身在朝野均一心效忠皇上,忠于社稷;这一点臣可对天发誓。” 正德道:“既如此,朕不准你辞官,你若觉得身子不适,朕让太医每日去你府上问切调养,你也可指派内阁其他大臣分些担子,不必太过劳累;你是本朝砥柱重臣,朕不能没有你。” 李东阳差点老泪纵横,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在正德口中说出来,自打弹劾八虎之事之后,正德和自己之间不像是君臣,倒像是一对相互看不上眼的冤家,正德能说出这样暖人心的话来,莫不是此次出巡之后皇上开了窍不成? 群臣也觉得意外的很,皇上跟外廷文官之间自打八虎之事后便相互心有芥蒂,今日忽然说出这番言语,确实有些招架不住;这话可不是对李东阳一个人说的,在群臣面前说这样的话,便是传递给所有人同样的信息:皇上心目中还是看重臣子的。 宋楠站在殿角微微的笑,正德的表现很让宋楠满意,不枉了自己凌晨进宫见驾的辛劳;昨日午后,李东阳派人送礼品看望宋楠,并带来一封信,这是李东阳第二次派人送信给宋楠,第一次是为了救戴铣之女戴素儿,这一次的信上却充满了无奈和感慨,除了感谢宋楠力护皇上之外,字里行间对皇上私自出巡之事颇有微词,即便李东阳并没有明确的写出什么,但宋楠还是能从这封信中咂摸出一些味道来。宋楠明白,李东阳是在隐晦的向自己传达一个信息,这次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李东阳向自己传达这种信息的目的其实最明白不过,那便是要借宋楠之口跟正德进行沟通,让皇上明白外廷的愤怒之意,外廷固然可以直接上书直指此事,但多半会被皇上无视,因为皇上和外廷之间的芥蒂尚未消除,为了更好的达到劝谏的目的,通过宋楠之口转达之后的效果和直接上书奏谏不可同日而语。 宋楠闻弦歌而知雅意,心甘情愿的充当了这个传声筒。宋楠现如今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了,当初只是一心为己上位,不闻天下大事的宋楠,在随侍出巡之前那次前往城南自己的千亩庄园,目睹佃农们的悲惨生活起便有了一种朦胧的想法。在经历新平堡的生死之后,宋楠想的更多,目睹蔚州军层层叠叠的尸体,遍地血肉残肢的战场之后,宋楠心中所想的已经不再局限于个人的一些得失进退,脑海中总是会有为这个时代该做些什么的冲动。 对于正德的这次出巡,宋楠从一开始便觉得不妥,身为一国之主,随性行事带来的后果往往是灾难性的,这种视他人如无物的我行我素,放在普通人身上自然无甚大碍,但正德是皇上,是大明之主,执意如此便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了。 当然,宋楠可不会去跟正德去明说这样的想法,凌晨进宫之时,他只是跟正德探讨了外廷的态度,提出在经过这次重大事件之后须得委婉处理此事,不能激起大臣们的愤怒,劝说正德要心怀宽广,身为皇上亦要给臣下以尊重云云。正德不会无视宋楠的劝说,在他心目中,宋楠已经是他最能依靠和信任的臣子之一了,宋楠凌晨进宫特为叙述此事,当然不是因为闲的蛋疼。 李东阳虽觉得诧异和感动,但他今日还不打算就此妥协,妥协了一辈子,当了一辈子和事老,如今外廷万马齐喑,身为首辅他难辞其咎。他辞职之请虽然是矫情之举,但内心里他做好了准备,皇上若准了自己的辞职,自己便立刻卷铺盖回家养老,眼不见心不烦,也省的别人背后说自己没骨气,身为文臣的骄傲已经被正德磨得几乎干干净净,他要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皇上隆恩浩荡,老臣感激涕零;老臣自然愿意将毕生交付大明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老臣却不得不说,皇上这一次是伤了臣子们的心了,老臣一度认为,皇上已经视我等外廷官员为废物,无可无不可,我等都是浑噩混禄之人,留下来又有何用?” 李东阳难得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种当面毫不留情的埋怨有不敬的嫌疑,但在外廷文臣们听来那是说出了心声说出了心中的块垒。 殿上鸦雀无声,等待正德如何应对这番言语。 正德缓缓道:“朕错了。” 群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句话能从正德的口中说出来简直意外,今日的正德给了大家太多的惊讶,给人感觉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朕此次出巡有欠考虑,朕身为大明天子不该仓促行事,险些酿成大祸;今日凌晨,宋楠进宫来跟朕谈及此事,朕才赫然发现,如果在新平堡中朕为鞑子所擒获,我大明江山如今该是何等摸样?虽然朕并不害怕鞑子,但朕的行为险些酿成社稷动荡,朕确实错了。”正德话语低沉,十六岁的少年皇帝显得成熟了许多。 李东阳眼角湿润,正德能认错这是何等难得,一年了,先皇去后,新皇即位,外廷遭受了多少委屈和风雨,如今总算是换来了正德一句“朕错了”,虽不知是肺腑之言还是形势所迫之下的不得已,但起码已经有了个小小的胜利可做宽慰。 李东阳吸了口气平息情绪,他没忘了自己今日的目的,今日可不是来听这句‘朕错了’的话的,藉此机会恢复外廷地位和声望才是李东阳所最希望达到的,皇上少年人心思,下朝之后或许转眼便会抛之脑后,今后依然如故,又能耐之若何? “皇上能自省其身,臣等甚是欣慰;但朝廷有朝廷的规矩,皇上之过便是臣子失职,老臣斗胆,今日便要追究某些臣子的责任;皇上出巡之事到底是何人所奏,何人唆使,还需要皇上对此人严惩,不然这等佞臣不加以惩罚,难免会再唆使皇上做出不当之事,请皇上明确告知?”李东阳静静道。 刘瑾面上变色,这帮家伙果然还是将火烧到了自己头上,若不是自己提议倒也罢了,偏偏这件事便是自己开的头,当日在万寿山滑雪之时自己亲口提及此事,当时在场的除了皇上还有公主和宋楠;对!一定是宋楠,这厮定是将此事告知李东阳,李东阳便藉此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想到这里,刘瑾怒目朝宋楠看去,宋楠眼睛看着别处压根就没往他身上瞟;刘瑾又将一双利目看向焦芳,责怪他身在内阁,李东阳等人有这番动作为何不来禀报自己;焦芳面对刘瑾的目光一脸的无奈,他压根就不知道李东阳会有这么一出。 “臣王鏊附议,请皇上重责提议之人,这等祸国之臣必须受到惩处。” “臣杨廷和附议。” “臣曾鉴附议……” “臣……” 文官们纷纷出列附议,大有扬眉吐气后的汹汹之势,宋楠蹙起眉头,文官们确实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意味,好了伤疤忘了疼,非要逼人于绝境。宋楠算是明白了,这些文臣其实根本不必同情他们,因为他们委实不懂进退,皇上既已自承己过,却偏偏要逼人太甚,光是这种动辄蜂拥而起的咄咄态度便足以让人生厌。 宋楠知道李东阳等人的目的肯定不是对着自己,自己也压根没有告诉别人这是刘瑾的主意,但外廷众臣似乎知道此事是何人唆使,如果真的能将刘瑾拖出来痛打一番,倒也是个好结果。只可惜,宋楠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刘瑾在正德心目中的位置极为重要,当初正德为了他不惜黜退内阁刘健谢迁等重臣,现如今又怎会让文官们得逞。 第二八六章 加官进爵 ( )第二八六章 一片群情激奋之中,焦芳咳嗽一声施施然出列,焦芳如今已经是外廷中的实力人物,在刘瑾的支持之下,焦芳自去年十月任户部尚书之后不久便被荐入内阁,后加封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马文升致仕后,焦芳又得刘瑾之力拿下了六部之首吏部尚书职位,原户部尚书的职位则被另一位刘瑾看中的文官顾佐升任。 外廷六部之中的两大实力部门均入刘瑾掌控之中,可见刘瑾势力之大。焦芳和顾佐在文臣中招兵买马已经颇有势力,在内阁之中和首辅李东阳经常意见相左,成为刘瑾深入外廷的两只有力的双手。 “诸位大人,朝堂之上吵吵闹闹作甚?此事有何吵闹之处?”焦芳摇晃着枣核般的脑袋高声道。 “焦大人,我等是在奏议大事,何为吵吵闹闹?”李东阳吹着胡子淡淡道。 焦芳抚须道:“李大人,皇上适才已经真心自责,咱们做臣子的岂能咄咄逼人,难道要皇上下罪己诏贻笑天下不成?简直不可理喻。” “焦大人,你这话便错了,我等只是追究唆使皇上出巡之人,又非为难皇上,难道说这个唆使之人不该加以惩罚么?” 焦芳道:“那要看从何角度来看了,皇上此次出巡遇险,差点为鞑子所虏,按说该追究奏请皇上出巡之人的责任;但事实上皇上受皇天护佑丝毫未损分毫,相反,利用此机会我大军歼灭鞑子骑兵近两万,从此鞑子如惊弓之鸟再不敢犯我大明边镇,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奏请之人不但无过反倒有功呢。” 李东阳再也无法保持淡定,怒喝道:“可笑,照你这么说,皇上此番不告出巡倒还是符合规矩了,撺掇皇上出巡之人倒还要嘉奖了?君还记得当年土木堡之祸么?皇上这次险而又险,被困七八日,受尽折磨,险些便是土木堡之祸的重演,若非随行之人寻到了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处,便悔之晚矣。而且鞑子虽被歼灭近两万敢,但我蔚州卫六千兵马,大同宣府两地数处城镇卫所兵马,加上沿途百姓遭受的屠戮已经远超两万之数,此为大胜?真是天大的笑话。” 焦芳冷笑道:“便是皇上不出巡,鞑子兵若举兵来犯难道便能不受损失不成?鞑子要来袭扰,岂能说是因皇上出巡之故。” 杨廷和忍不住出言怒斥道:“焦大人,鞑子若非知悉皇上巡边行踪,又怎会铤而走险来犯?正因鞑子算计皇上,才会干冒大险举重兵前来,此事正是导火索,可笑你还说这二者无关联,真是莫名其妙。” 焦芳欲待再辩,正德皱眉喝道:“都不要争了,这次出巡边关非任何人的奏议,是朕自己的决定,不必争来争去,此事到此为止,若你们还要追究的话,朕便下罪己诏颁布天下便是,你等可满足了?” 众人顿时哑口无言,皇上大包大揽将此事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摆明是要维护那奏议之人,再追究下去,难道还真叫正德罪己不成?那是不可能的。 杨廷和奏道:“皇上,臣等只是不希望此事再发生,可不是逼着皇上下罪己诏,皇上烛照圣明,当知我等臣子一片赤诚之意,臣建议此事到此为止,今后皇上若要出巡,需要朝廷内外商议而决,各地州府统一安排护卫,避免发生类似意外,这才是臣等所望。” 这番话倒也合情合理,既避免激化矛盾又提出了文臣们的诉求,明明白白的告诉正德,这一回便算了,今后你要是再偷偷溜出去那可不成。 正德点头道:“准杨大学士之奏,此事到此为止,总之朕此次出巡做的不太对,朕已经知道了。” 到这里,关于私自偷偷出巡之事的奏议便告一段落,双方也都明白死抓着不放也没什么好结果,外廷这回有理,正德也给了面子,大家各退一步便罢。 刘瑾暗中捏了把冷汗,皇上还是护着自己的,今日皇上只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来,那自己可就麻烦了,需知此事可不仅是文官们愤怒,勋戚贵族们也一定恼怒的很,皇上没给文臣面子,也同样没给勋戚们面子,要是知道是自己的主意,两下里怕是均会不依不饶,勋戚一旦加入,自己必有麻烦。 正德吁了口气,开口道:“此次出巡虽然仓促,也不太合规矩,但朕的初衷却是只想去巡查我边镇防务之事。这一趟虽然凶险,但朕收获良多,朕见识了我大明官兵的骁勇和忠心,朕也知道了边镇的艰苦,更让朕对身边的人有所了解。危难之时见人心,随侍朕的两百侍卫个个都是好样的,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东厂提督丘聚都捐躯沙场;跟在朕身边的刘瑾也忠心耿耿不离左右,在那烽火台上,缺水之时,刘瑾剩下他自己的水给朕解渴,朕十分感动。” 宋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不禁暗暗惊讶,这已经不能说是刘瑾讨好正德的手段了,在那峰顶之上,少喝一口水便可能会没命,在那种情形下刘瑾依旧能这么做,这也说明除了弄权之外,刘瑾对正德是真正的忠心耿耿。 正德是个重感情之人,十几年的随侍身边,正德本已和刘瑾之间主仆情深,共历生死之后,这份情谊又得到了加强,这也是正德毫不犹豫袒护刘瑾的原因。 “还有一人,在危机时候展现了大智大勇,朕原来也看好他,可这一回他给了朕真正的惊喜,若无他在旁谋划,朕恐怕难以回到京城,此人你们也都知道是谁了,他便是随朕前往的北镇抚司镇抚使宋楠。” 正德充满感情的朝宋楠看了一眼,群臣的目光齐聚宋楠身上。关于皇上脱困有着很多的版本,但未亲历之人不知其凶险之处,众人只知道皇上被困在新平堡的烽火台顶上,至于那天是怎么熬过去的便很少有人知道详情了。 北镇抚司锦衣卫中传出的版本最为可信,众人根据这个版本才知道宋楠当日是如何保护皇上坚守,又是如何及时召来援兵的,对这个宋楠的印象,朝廷上下已经有了全新的认识,此人有勇有谋,当得起正德的大智大勇之誉。 宋楠走上殿前给正德施礼,正德起身走下台阶来到宋楠面前亲自将其搀扶起来道:“宋楠,此次你护驾有功,朕也不复多言;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已经殉节,指挥使之职空缺,朕决定将锦衣卫交给你掌管,你看如何?” 群臣吸了口冷气,皇上对宋楠肯定会褒奖,这本在意料之中,可是一下子便将他提拔到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上多少出乎了众人的意外。回想这宋楠的升官历程,从蔚州进京不过两年余,从一个小小的百户便一路蹿升,本来担任北镇抚司镇抚官之职便已经让很多人暗中大摇其头,都认为宋楠是靠着讨好正德和依附刘瑾得来的此职,这一下子便成了锦衣卫指挥使,简直是火箭般的蹿升之速,要知道此人可只有十九岁而已。 刘瑾鼓着眼不说话,关于宋楠的任命刘瑾是知道的,他也试图劝说正德放弃这个任命,但话一出口便遭到正德的训斥,刘瑾吓得赶紧住口。他实在不愿意让锦衣卫落在宋楠手上,原本石文义在任上锦衣卫大部分人马还攥在自己手中,宋楠若上任,自己可就彻底的失去了对锦衣卫的控制了。 宋楠当然不会推辞,但样子还是要做的,正德最烦的便是恃宠生娇之人,这一点宋楠明白得很,于是忙道:“皇上,臣岂堪如此大任,请皇上收回成命,比臣才干高出数倍之人朝中比比皆是,臣年纪轻,本事小,不敢担任此职。” 正德摆手道:“朕已经决定了,你不堪此任何人可堪此任?朕对你有信心,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满朝文武表情呆滞,虽然宋楠的名字已经在他们心头印象深刻,但谁也没真正认为此人能迅速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这次出巡的最大受益者恐怕便是此人了。 “拟旨,升任宋楠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之职,加授一等勇冠伯爵位,赐蟒袍玉带,银百两,绸二十匹。”正德高声宣布,司礼监秉笔太监当堂拟旨宣读。 “东厂提督丘聚、锦衣卫原指挥使石文义为国捐躯,追授二人侯爵爵位,准其子侄袭爵,赐予厚葬,东厂提督之职由刘瑾接任。” “奋武营提督张仑救驾有功,特加封一等侯爵,升任团营副总督,兼领奋武营、神机营提督,钦此。” “蔚州卫同知江彬及蔚州卫将士护驾有功,杀敌英勇,朕心甚慰;授江彬三等定边伯爵位,升大同副总兵之职;蔚州卫将士生者一律升职嘉奖,阵亡者厚恤追衔,有司需妥善处置其家属生计,不得怠慢。” “大同总兵王勋,宣府总兵朱振救驾迟缓,本拟给予降职处置,但朕念及二人为鞑子重兵牵制,情有可原,传旨给予申斥,罚俸半年以示责罚,此次作战有功人员,各部所属拟定名单,各有封赏。” “……” 正德一条条的圣旨颁布下来,秉笔太监落笔如飞盖上玉玺后当堂宣读,宋楠张仑等高呼万岁接旨谢恩,大臣中有觉得不妥的,相互间彼此用眼神对视,都想提出些反对的意见,但却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第二八七章 亡羊补牢 ( )(感谢休闲浪人、、狮魔王、oshaong扫地神僧等兄弟的月票打赏礼物)第二八七章 大同总兵王勋和宣府总兵朱振也算是躺着中枪,若非正德私自巡边,鞑子怎也不会胆大到忽然举兵叩关,大同府的天成卫平虏卫和宣府的万全卫都突遭鞑子突袭,不仅长城隘口被突破,几处内镇也几乎失守,左近村落小镇被鞑子骑兵折腾的一塌糊涂。 虽然调集本镇兵马及时驱逐了鞑子兵,但却耽误了发兵救援的时机,待分别派兵赶去救援之时,皇上却已经被张仑和蔚州兵马救出,两处兵马均放了个马后炮。 身为兵部尚书的刘大夏感到很是难堪,大同宣府两处重镇的总兵受到申斥,便是他这个兵部尚书的失职,即便是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委屈,也不能不跪伏请罪。 “皇上,臣身为兵部首脑,此番差点让皇上深陷囹圄,实在难逃其责,请皇上降罪于臣。” 正德摆手道:“此事因朕出巡而起,故而责任根源在朕身上,你不必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朕也不会责罚于你,起来。” 刘大夏叩首道:“皇上宽宏恕罪,臣愈感无地自容,臣谢皇上隆恩;臣在战事之后这十几日中彻夜苦思反省,认为此战暴露了边镇的诸多弱点,臣觉得边镇防务体系还需完善,故而斗胆提出几项建议,请皇上圣裁。” 正德道:“起来说。” 刘大夏爬起身来,面色凝重的道:“宣府和大同来京城西北两地的要塞,乃是京师安全的两道铁闸,但自弘治年间起,两地交接之处的长城隘口便已经被突破,蔚州北面的通道大开,之前鞑子兵小股入侵袭扰蔚州,因并未酿成大祸,故而也未引起朝廷重视;十几年来,新平堡荒废,长城隘口倒塌,一直未进行修复,这是让鞑子有了入侵腹地的一条通道,实属不该。” 众人默默点头,刘大夏身为兵部尚书,这么多年来行事老练稳妥,于兵事上也尽力尽责,却不知为何会留下这个隐患。 正德也问道:“这新平堡为何会废弃?朕也是有些不明白。” 刘大夏道:“皇上有所不知,成化年间,新平堡乃是蔚州最北端的一处重要堡垒,当时为了兴建这座寨堡,动用了五万民夫足足筑了三个月,挖山峰之土石扩充寨堡高墙,鼎盛时期,新平堡驻兵多达一千五百人,守卫的堡北长城隘口。但新平堡的位置实在不好,距离蔚州足有两百七十余里,东西方向又有群山阻隔,虽然修有栈道相连,但无论是补给和增援都是个大问题,这次皇上从宣府沿着栈道行至新平堡,当知其道路的险峻。” 正德点头道:“朕确实看到了,栈道狭窄,年久失修,朕的车马翻山越岭确实是难行的很。” 刘大夏道:“是啊,所以补给困难是该堡的命门,久而久之不得不减少驻堡兵力,弘治六年驻堡的士兵仅仅维持在两百人左右,这便给了鞑子以可乘之机;弘治七年正月,鞑子集结兵力袭击了新平堡,由于敌我太过悬殊,最终没能守住堡垒,长城隘口也被打开;但因鞑子也无法占据此堡,因为他们也同样会遇到补给的问题,出长城隘口便是大青山南麓,鞑子显然也不愿意派兵占据,这样敌我双方均觉该处乃是鸡肋之处,故而任其荒废至今。” 正德恍然道:“原来如此,你要提的建议是否是跟着新平堡有关?” 刘大夏道:“皇上圣明,这次皇上遇险,鞑子大军选择的便是该处,足见该处已成巨大隐患;臣建议修复新平堡恢复驻军,并修复长城,关闭隘口,让鞑子再无南下的通道,如此一来,蔚州北一线将永保安宁,再也不会发生皇上所经历的这些事了。” 刘瑾冷笑道:“刘大人这话说的可让人费解,重建之后还不是会遇到救援和补给的困难么?到时候还不是重蹈弘治七年的覆辙?” 刘大夏皱了皱眉头,刘瑾越来越肆无忌惮,朝廷奏议之事乃是外廷军务,他居然插话质询,实在是有些逾矩之嫌;但正德却丝毫不以为忤,点头道:“刘瑾说的对,这也是朕的疑问。” 刘大夏道:“所以臣请求皇上下旨重修大同宣府之间的栈道,形成在蔚州北面的天成、新平、万安三堡相呼应的局面,便可解决救援和补给之困。” 群臣纷纷点头,认为此举该行,正德问道:“各位觉得刘大夏的提议是否有理?” 户部尚书顾佐忽道:“异想天开之举,刘大人又在故事重提了。” 正德皱眉问道:“顾佐此言何意?” 顾佐拱手道:“皇上,刘大夏在弘治十七年便提过此事,不过当时便被先皇否决了,此番又来提出此议,殊不知此事早有定论。” “哦?先帝为何否决此议?” “启奏皇上,天成和万全之间相隔崇山峻岭,修建可供兵马驰援和补给的大道简直就是笑话,所耗人力物力不计其数,先帝当时曾命人做过估算,光是打通山道便需动用十余万民夫耗费起码一年时间,其人力物力粗略估算要达到三百万两白银;我大明朝一年的赋税收入不过六百万两上下,难道举全国之力便是为了修建一条山道不成?” 正德愕然道:“要花这么多银子么?这恐怕不成。” 刘大夏怒道:“顾大人,此乃边防要务,干系社稷安危,一劳永逸长治久安之举,花些银子又有何妨?” 顾佐拂然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户部可没银子给你铺路,你要铺路自己想办法弄钱去;我大明上下官员,各处用度还都指望着每年的赋税呢,你兵部的事便是大事,别人的事都是小事不成?” 刘大夏怒道:“你……”涨红了脸,却说不出下文来,几百万两银子,户部不给,自己上哪儿去弄去? 正德咂嘴道:“此事还是容后再议,耗费如此巨大,确实有些为难;刘大夏,你且退下。” 刘大夏急道:“皇上,这可是大事啊,新平堡不能重新修建启用,边患必不会平息,请皇上下下狠心;此次皇上遇险还不能说明这一点么?” 刘瑾冷然道:“刘大人,你这就不对了,为了一处寨堡便耗费一年赋税的一半,你也真敢提议;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替自己找借口呢?你是不是要说,这次皇上遇袭便是因为朝廷不答应你将银子洒在荒山僻岭之中,这般推卸责任怕是不该。” 刘大夏喝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一心为了边镇的防务着想,天地可鉴。” 刘瑾嘿嘿一笑道:“刘大人经营的好防务,皇上受困日险些为鞑子所虏,边镇近在咫尺却干瞪眼,倒要京城团营千里迢迢去救援才脱困,皇上不怪罪你便是你的造化了,你还大言不惭,也不知害臊。” 刘大夏暴起怒骂道:“你懂个屁,朝廷军务你有懂得什么?” 正德脸色刷的沉了下来,喝道:“刘大夏,你这是什么话?内外廷都是朝廷官员,你焉能口出污言?” 刘大夏自悔失言,忙跪伏在地磕头,正德脸色不悦,沉吟不语。李东阳等人暗暗着急,刘大夏明显是性子过于执拗,一下子便被刘瑾激怒上了圈套,正德一旦对刘大夏生出厌弃之心,刘瑾再吹吹风,刘大夏的兵部尚书的位置便可能不保;而继任之人若再被刘瑾党羽占据,六部之中的吏部、户部、兵部这三大要害部门可就全部为刘瑾所掌握,那可大事不妙。 众人正自寻思着如何替刘大夏搬回局面,便见一人排众而出拱手道:“皇上息怒,刘大人也是心忧边务这才出言过激,皇上请勿责怪于他,毕竟皇上这次遇险,刘大人心中有愧,这才深思熟虑重提此事。于大局上而言,臣倒是觉得刘大人的提议是正确的,不过可行性有欠考虑;举全国赋税收入的一半来办此事是不合适的,拆东补西,不是上上之策。” 众人吓了一跳,说话之人正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宋楠,此人不落井下石火上浇油,反倒话语中有维护之意,倒是有些奇怪了。 第二八八章 三边总制 ( )第二八八章 “宋楠,军务大事上你还是莫要多言为好。”刘瑾冷冷道。 宋楠笑道:“既是廷议,我为何不能说出自己的想法,廷议国家大事不就是集思广益么?” 刘瑾冷然道:“集思广益是不错,但谁都来插上一嘴,岂不乱了套?” 正德摆手道:“刘瑾,新平堡一役宋楠也是亲历,你陪着朕在蔚州的时候,宋楠可是在战场上和鞑子厮杀呢,虽然他锦衣卫的身份不便参与军务之事,但提出建议应该不是无的放矢。” 刘瑾无语,躬身道:“皇上圣明,奴婢只是怕人多口杂影响决断罢了。” 正德道:“无妨,宋楠你有何高见可说来一听。” 宋楠谢过,静静道:“皇上,诸位大人,刘尚书所议固然不可行,但此次边镇防务的弱点却确确实实的存在,臣认为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新平堡是否能重建或者是大同宣府乡邻卫所之间是否能修建沿长城而行的大道,而在于如何能协调用兵。在敌军行动之前便洞悉到他们的意图,那样便可有的放矢,及早进行防御或者救援,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正德一头雾水,没听懂宋楠说的意思,焦芳淡淡道:“宋大人说的轻巧,洞悉敌军意图有的放矢,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难了。” 宋楠道:“有什么难的?据我所知,此次鞑子进攻我大同天成平虏二卫的一万骑兵是从陕西边镇调集而来,但如此大的调兵东进行动,陕甘边镇竟无片纸讯息传递,这一点难道不该改进么?诚然,陕甘一带的边镇兵马并不知皇上在大同境内巡视,但若鞑子骑兵从灵州延绥一带动身往东集结之时,我陕甘一带的能及时传递消息过来,我大同守军便是再愚钝,也知道鞑子必有所行动了。更何况皇上在大同境内,更是会洞悉其意图,岂会让皇上历经后面的危险?” 众臣暗自点头,这话倒也颇有道理,各地边镇军务都隶属于各都司衙门管辖,平时也甚少通晓消息,山西都司和陕西都司各自分守所属边镇,兵力足以防御鞑子袭扰,故而之间的军务相互来往的不多。这一次若陕西都司能将鞑子一万骑东进的消息通知大同总兵王勋的话,王勋再笨也会明白鞑子必是冲皇上而来,或许早就扎了口袋等着鞑子了,又岂会狼狈到被鞑子突破长城,天成卫和平虏卫差点失守的地步。 只要大同和宣府有一处能事先做好防御准备,鞑子两翼牵制的办法不奏效,则必不敢在新平堡久待,甚至敢不敢进入新平堡山谷都很难说。 宋楠续道:“其实是个反应机制的问题,不管这次皇上是否出巡,但凡鞑子若想调集兵马于一处突进袭击,反应缓慢总是要吃亏的。鞑子骑兵的速度快,我边镇兵马若想有效遏制他们的集结突袭,可能必须要消息迅速传递,应对再加快一些,张着口袋等鞑子钻进来,这才是从机制上解决被动挨打的办法。” 正德似懂非懂,目光从群臣的脸上逡巡而过,听宋楠的口气,似乎不必花大钱修路筑堡便可解决边镇救援不力的问题,听起来似乎有些想当然,但以正德的能力,也确实分辨不出宋楠说的是否在理。 众臣都在皱眉思考,他们当中固然有人认为宋楠说的不无道理,但也有人认为宋楠是在瞎胡扯,按照固有的思路,大明朝边镇防务还是要兵马充足,寨堡坚固,这才是必要的硬件;造成此次大同宣府两地救援不力的根本原因还是栈道不通无法快速抵达新平堡所致,若说解决之道固然是修建好两处相通的道路才是正理。 “老臣有话要说。”沉默中,一人缓步上前向正德施礼。 众人看去,不禁愕然,说话之人英国公张懋,这老公爷会主动出来说话,倒是让人惊讶;群臣议事之时,两位国公爷很少参与意见,皇上就算点名询问意见,他们也是哼哼哈哈的不表态,似这般主动说话倒是头一遭。 “哦?老公爷请讲。”正德微笑道。 张懋称谢,看了一眼宋楠开口道:“皇上,刚才听了宋大人的一番话,老朽不禁想起了弘治十四年的事情来,那一年鞑子火筛部落南下袭扰延绥重镇,延绥差点被鞑子兵攻陷,幸而我边军作战勇猛,才力退顽敌。但那一战我延绥左近寨堡尽毁,军民死伤逾六千余,实为惨烈之战,说是胜仗,其实说不客气的话,乃是战败了,鞑子兵劫掠了百姓牛羊等物满载而归,刘大人可还记得此战否?” 刘大夏点头道:“如何不记得?实为彻骨之痛。” 张懋道:“此战败因便是甘肃、宁夏、延绥各镇奉命独自承担辖区内御边任务,凡遇战事,相互无协防职责,故延绥遇袭,各镇因循固守本镇,不敢轻易出动协防之故,导致延绥孤军作战。后先皇痛定思痛,决定设立三边总制府,战时可统一调度协防,但因种种原因,虽提出,但并未实行。” 刘大夏皱眉道:“也不必掩饰,未能实行的原因乃是因各镇总兵中官和巡抚的抵制罢了,总以为在他们头上多了一个节制之官,故而群起上奏折反对,先皇考虑到众人的意见,才暂缓行之。” 张懋点头道:“刘大人记得很清楚,确实如此;宋大人刚才说我边镇反应缓慢,消息传递也不畅,老夫深有感触;近几年来,鞑靼小王子统一各部,实力逐渐强大,叩关骚扰也极为频繁,此番竟胆大包天到大军入我境内围攻皇上车驾之事,足见其猖獗程度;宋大人所提之事,老夫认为很简单,立刻恢复三边总制,协调西北延绥甘肃宁夏三边兵马,与东部大同宣府建立军务联动,遇有敌情,互通有无,联动御敌,方为解决之道。” 张懋的提议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边镇总兵巡抚中官三足鼎立,遇事相互掣肘犹豫不决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多次,每遇边境战事,多为败绩,此事已经成为边镇军务毒瘤。中官便是内廷派出的太监,大堂之上往往是中军官居中而坐,左右是巡抚和总兵官,遇到需要决断的事情,三人相互别着马腿,中官仗着内廷势力往往乱下决定,不懂军务之人乱下决定,能有什么好处? 很多人都看得出这种弊端,弘治当年设三边总制官也是想避免这种相互扯皮的弊端,但一旦设立,则明显削弱了总兵中官和巡抚的权利,引来大规模的反对也不足为奇了。 当年不仅是延绥甘肃宁夏等镇反对,就连大同宣府固原蓟州等其他九边重镇的总兵巡抚中官等一并反对,原因很简单,这把火也迟早烧到他们头上去。 内廷依靠派出的中军官参与兵事,本就是内廷势力得以昭显强大的一部分,此举固然也削弱了内廷的影响力,自然也招致以王岳为首的内廷的反对,一片反对之声中,弘治便将此事搁置下来,三边总制之职变成了有职位无实官的空头衙门。 今日张懋重提此事,无论是时机还是立场都很好,张懋一开口,立刻便引来不少人的附议,兵部自不必说,李东阳杨廷和也敏锐的察觉到此举对内廷是个削弱的机会,同声出言附议。 “老公爷言之有理,边镇再不能各自为战了,鞑靼小王子此番只用十余日便集结了四万人马,三处突袭,足见鞑子野心不小,实力也不容小觑,边镇防务将会越来越吃紧,是该革除弊端的时候了。老臣以为,便是宣大两处重镇,都可设立宣大总督之职,总制两镇军务,协调作战。”李东阳不失时机的变本加厉,宣大两地若在设立总督府,内廷在边军中的影响力可就几乎被砍掉一大半了。 刘瑾脸色铁青,宋楠今日硬出头提议,老公爷出来唱和,最终将宣府大同两镇救援不力之事硬生生归结为西边的延绥甘肃宁夏三镇之过上,随之提出恢复总制之议;这一切倒好像是宋楠和老公爷串通好了一般,如果真是宋楠和他们串通好了的话,这便是一个信号,一个和内廷开战的信号。 刘瑾紧张的思索着对策,如今的情形是,宣大两地确实是救援不力,被打得措手不及,实际上刚刚正德还下达了申斥罚俸的圣旨,在这种情形下提出改变之策也算是顺理成章,但问题是岂能眼睁睁的让内廷的实力就此削弱?派出去的中军太监的头上再骑上一个兵部派任的总督官,岂非都成了摆设? 刘瑾虽气的牙痒痒的,但他尚未乱了方寸,老公爷提议,内阁附议,自己出言反对实属不智,也没什么理由;思量间,刘瑾心头一亮,忽然脸上露出了微笑。 众人本以为刘瑾会向当年的王岳那样当庭便反对此举,但见刘瑾似乎浑然不觉,反而面色平静一言不发,到让众人诧异的很。 正德沉吟道:“既然诸位都认为设立总制官可除弊端,朕……” 焦芳突然开口道:“皇上,三边总制可设,李首辅提议之宣大总督府则需缓行,毕竟不知其效果如何,何妨以三边总制设立试验一番效果。若有用今后再设立宣大总督之职,若无效,也不至于造成京师以北两处重镇的防务混乱,宣府和大同的位置可要比西北各镇重要的多。” 正德点头道:“说的是,朕准许先设立三边总制府,宣大等处且观其效再做计较;这三边总制的人选还需诸位斟酌推选,人选报上来之后再廷议决定;今日便到这里,朕有些累了,退朝。” 第二八九章 貌合神离 ( )(谢lxzx、bobby、老花熊三位兄弟的一堆月票)第二章 早朝散去,一大堆官员围着张仑和宋楠祝贺,虽然对与宋楠的任命,有的人心中认为不妥,但是既成事实之后,这个宋楠已经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一号人物。 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品级虽不高,但却绝对是实力部门,更是皇上的直属心腹部门,那是半分也不含糊的。 更有心思缜密之人嗅出了今日早朝的不寻常之处,今日一向超然事外的英国公府老公爷张懋竟然会顺着宋楠的话头走,有些不同寻常;支持设立三边总制之职无异于削弱内廷的影响力,这便是间接向刘瑾所率的内廷发难,这一点颇为令人玩味。 联系到皇上被困之时,宋楠的第一选择不是求援于大同宣府两地的边军,而是不远千里派人向京城的张仑求援,而张仑又早早的将兵马拉到京城北郊提前进行夏训,总让人感觉其中似乎有些什么勾当;莫非这宋楠和国公府之间早已有了暗中的勾连不成? 作为外廷众文官而言,在目前的情形下,他们反倒乐于见到这种情形的发生。内阁和外廷文官目前主要的矛头针对的是内廷的刘瑾等人,宋楠的崛起自然也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但宋楠今日朝中所为,显然可以看得出和刘瑾并非穿同一条裤子。文官们最担心的不是宋楠的崛起,而是担心崛起后的宋楠和刘瑾勾结的更紧密,那样的话,外廷文官将彻底成为摆设。 众文官的心头憋着一股怒火,去年集体上书弹劾八虎之耻让他们难以释怀,这个场子必须要找回来,今日朝上设立三边总制的提议对刘瑾便是一个打击,虽然暂时无法动其筋骨,但哪怕有一丁点的打击成果,也是众文臣喜闻乐见。 鉴于此,宋楠的升职反倒给了文官们一个启发,皇上身边一山难容二虎,何不让宋楠成为对付刘瑾的急先锋,让这两条狗撕咬一番呢。 张仑升了一等侯爵,又升任了团营副总督,心里的高兴劲就别提了,这一回算是彻底的长脸了,在老爷子不知道的情形下,宋楠未雨绸缪造就了自己这场大功劳,对宋楠也是所有的怨气都消失殆尽;而宋楠如今也是锦衣卫指挥使,成为朝中大红大紫的人物,以宋楠如今的身份,跟国公府攀亲也不算是高攀。 “宋大人,午间去我府上小酌两杯如何?”张仑挽着宋楠的胳膊笑盈盈的出了奉天殿往阶下走。 宋楠笑道:“敢不从命,这回不是鸿门宴了。” 张仑咂嘴道:“旧事休提,你和我还记仇么?妹子可是今天一早就打了招呼,要我无论如何将你请去喝酒,我可是奉命行事。” 宋楠一笑道:“那我更是不敢违抗了。”宋楠看看左右,忽然凑到张仑耳边低声道:“你家老爷子今日为何要帮我说话?在下受宠若惊呢。” 张仑低声道:“这我可不知道,老爷子这几日在家里可是摆了沙盘推演了咱们此战的经过,大骂了一番边镇的几位总兵,认为他们从一开始便没有识破鞑子兵的意图,我想老爷子定是以为今日你的提议和他的心思相合,故而才出言提议的。” 宋楠默然,原来老公爷并不是特意的帮着自己说话,而是恰好自己的想法和他有些不谋而合罢了,自己还以为张懋会突然对自己另眼相看,倒有些自作多情了。 “宋楠,你和那刘瑾真的撕破脸皮了么?”张仑低声问道。 宋楠皱眉道:“为何你有如此一问?” “三边总制府一开,内廷派出的镇军太监可就对边军的作用不大了,这是变相的跟刘瑾唱对台戏,你没见刘瑾的眼色么?都快要喷出火来了,行,你够种。”张仑高挑大指。 宋楠愕然,他可压根没想到这二者之间的联系,他只是觉得有必要针对边镇的防务弊端所在提出一些建议罢了,刘大夏的建议不靠谱,自己说上几句也不过是提个建议,至于这提议最终会损及内廷的权力,他是压根也没考虑过。难怪在殿中,刘瑾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要生吞了自己,原来自己无意间又忤了刘瑾的逆鳞。 “怎么?后悔了么?”张仑看着宋楠惊愕的表情微笑道。 宋楠咂嘴道摇头道:“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得罪的人还少么?我现在是内廷外廷包括你国公府里外不是人,早已经习惯了。” 张仑呵呵笑道:“我国公府可没拿你怎么样,这不还请你赴宴么?这是待你如座上之宾呢;放心,今日起不管老爷子如何待你,我张仑是绝对拿你当朋友的,有什么事儿招呼一声,我必全力以赴;再说皇上对你不错,刘瑾便是恼火又当如何?不必怕他。” 宋楠摇头不语,两人走下高高的台阶欲往宫外走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叫道:“宋大人留步。” 宋楠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太监急匆匆从台阶上下来,来到两人面前行了礼笑道:“宋大人,皇上请你去乾清宫说话。” 宋楠拱手道:“多谢公公了,我这便去见皇上。” 小太监离去后,张仑面有忧色,宋楠道:“小公爷先请,我出了宫便去贵府叨扰。” 张仑低声道:“我估计是刘瑾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话了,这事我帮不上忙,你自己小心应付。” 宋楠点头道:“放心,告辞了。” 宋楠沿着奉天殿侧边的大道往北走,不多时便到了乾清宫外,门前站着几名女官和太监,一副銮驾停在宫门口,宋楠敏锐的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銮驾可是康宁公主的銮驾,几名女官也有些面熟,正是公主身边的几名伺候之人。 康宁公主在乾清宫中! 宋楠的头皮一下子发麻起来,这十几天来几乎忘了一件事情,这件事可不容易应付;宋楠本能的想扭头离开,但这可是正德召见自己,便是刀山火海也要闯进去,无奈之下只得整整衣衫硬着头皮往里走。 乾清宫后殿一间屋子里,正德和康宁公主相对坐在凉榻上,左右有使女打着扇子,刘瑾带着两名小太监在一旁侍立,桌案上摆着几块切好的大西瓜,康宁公主用一只银勺挖着鲜红的西瓜瓤秀气的吃着。 门口的小太监高声禀报道:“锦衣卫指挥使宋楠宋大人求见。” 康宁一骨碌坐直身子,伸手将银勺放下,用白丝巾擦擦嘴角的汁水满脸期待的看着门口;正德道:“让宋楠进来。” 宋楠低头进了屋子,给正德和公主行礼,只感觉朱秀芙一双美目盯着自己很不自在,宋楠不敢抬头,站在一旁。 正德笑道:“来人,给宋楠看座。” 小太监抬过来一张椅子,宋楠谢过,斜斜的坐在一旁。 “宋楠,上回咱们这些人在一起说话还是在那烽火台顶上,半月之后咱们已经在这里吃着西瓜闲聊了,回想当日情形,真是恍若一梦啊。”正德感叹道。 宋楠笑道:“皇上,事已过去了,咱们也凯旋而归,皇上也可安心了。” 正德点头道:“是啊,朕这几日回想当时情形,深觉当日若非有你们拼死护驾,朕恐怕难以保全;你们几个对朕忠心耿耿,朕会记住这一点的;朕的身边目前可以说真心话的人便是你和刘瑾他们几个,你也看到了,李东阳今日又拿辞职相胁,朕是不能和他们交心了。” 宋楠道:“皇上不要想太多,臣子护主乃是分内之事,外廷有外廷的职责,咱们毕竟是未通知他们便出巡,他们之所以有些微词,也是出于对皇上安危和江山社稷安危的考虑,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正德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朕让你掌着锦衣卫衙门,今后你和刘瑾要精诚合作,替朕好好的盯着他们,朕能感觉到他们的不满,只要他们不出阁,朕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但朕也不会纵容他们。” 宋楠道:“臣会的,皇上将锦衣卫这副重担让臣挑上,臣深感压力巨大,臣会尽心尽力,不负皇上器重。” 正德笑道:“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刘瑾嘛,小谨子毕竟年纪大些,知道的多些,朕知道你入锦衣卫时间短,岁数也年轻,但朕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再说这副担子你不挑谁来替朕挑?” 宋楠看了一眼满脸微笑的刘瑾,点头道:“皇上放心,臣会尽心竭力办差的,刘公公今后还要多多关照。” 刘瑾微笑道:“宋大人客气了,宋大人的本事谁不知道?请教是不敢当的,但皇上既发了话,少不得咱家要给宋大人提个醒;锦衣卫衙门可不同于一般的衙门,若只掌着一个千户所或者是南北镇抚司等小衙门倒也没什么,但如今既掌着总衙,手下数万锦衣卫缇骑,数十个千户所衙门,还有皇上钦点的诏狱机关在内,则行事便不可不小心了。” 宋楠心中暗笑:老子跟你客气,你还真的教训起我来了。 第二九零章 不假辞色 ( )第二九零章 正德呵呵笑道:“对,小谨子,跟他说说。” 刘瑾躬身称是道:“其实保持衙门的正常有效运转也不难,无外乎人事得力,有了得力的属下,便可事半功倍,衙门事务也会井井有条,能人和庸才干事的差别想必不用咱家说,宋大人也会明白。” 宋楠微笑问道:“刘公公说的精辟,我对锦衣卫衙门中的人物还不甚熟悉,但不知那些人算是能人呢?” 刘瑾道:“咱家可不是来给你锦衣卫衙门找茬的,但皇上既然发话,我便冒着得罪人的风险说一些,还请皇上勿要怪罪奴婢多嘴,宋大人也勿要怪咱家耿直。” 正德抓起一条西瓜来咬了口含糊不清的道:“说说无妨,朕不会怪你,宋楠也不会怪你,咱们都是曾经一起经历生死的,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宋楠呵呵笑道:“皇上说的是,刘公公请赐教一二。” 刘瑾道:“那咱家便直来直去了,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孙玄便是个不合适的人选,此人混迹在北镇抚司衙门多年,牟斌任指挥使时他便曲意奉承牟斌,其实是个没有能力之人;上回吏部的案子也掀了他的老底,他曾求聘于原吏部侍郎崔秀之女,他的年纪都可当崔秀的爹了,此举实在是不雅;你想这样的人能办得了什么事,这种人便不该在锦衣卫衙门中身居要职;石文义任指挥使时曾提及此事,但适逢皇上出巡之事,便没有报于皇上知晓。” 正德问道:“孙玄竟是这样的人么?” 刘瑾躬身道:“奴婢岂敢说瞎话,这事宋大人也是知道的。” 宋楠微笑点头道:“我确实知道此事。” 正德道:“这样的人怎可任南镇抚司镇抚之职?” 宋楠道:“皇上,这事可没那么严重,孙镇抚丧妻之后求聘良家女子为妻这可算不得什么过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孙镇抚十年前不过三十几岁,崔家女虽只有十六岁,但一个是使君无妇一个罗敷无夫,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为何刘公公如此大惊小怪?况据臣所知,孙镇抚公事勤勉,对衙门的事务也很熟悉,我此番任指挥使,还想倚重于他呢。” 正德愕然,这两人一个褒一个贬,倒教人摸不着头脑了。 刘瑾脸色不悦道:“宋大人既要听咱家意见,又不相信咱家,咱家却也没法子。” 宋楠微笑暗想:你他妈自己找抽怪得了谁? 正德忽道:“宋楠,如今你掌了总衙,北镇抚司镇抚的职位成缺,另外新平堡中大汉将军统领张晨也捐躯了,这两个职位须得有得力人手补上,刘瑾推荐了两个得力的人选,朕也觉得合适,你看看能否合用?” 宋楠心头雪亮,刘瑾这是要往自己的身边安插钉子了,难怪如此积极的要替自己出主意,趁着自己不在场,先跟正德提了人选,让正德来压自己答应;北镇抚司衙门、大汉将军统领,嘿嘿,好大的口气,锦衣卫衙门中最重要的职位中的两个要是被刘瑾的人攫取,那自己这个指挥使也算是半个傀儡了。 “哪两位?”宋楠不能无视正德提议,他要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 “唔……一个叫杨玉,另一个叫……叫……”正德有些记不起来了。 “叫钱宁。”刘瑾提醒道:“杨玉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是锦衣卫中的老人,对锦衣卫衙门中的事务很是熟悉,去年的惠州官员舞弊大案便是此人主持侦缉,挖出了惠州大大小小舞弊官员十几员,有朝臣讲情庇护,被这杨玉一概拒之门外,可见是个刚正不阿的能人;牟斌在任的时候受到打压,对这样的人是不公平的,所以奴婢便推荐了他。” 正德哦了一声道:“那案子我知道,当时朕还是太子,杨廷和来东宫还谈及此案,告诫朕要严抓吏治清明之理呢。” 宋楠皱着眉头想在脑海中搜寻出这个人来,锦衣卫总衙中设指挥使一员,指挥同知和佥事各两员,说起来也是上官。但自己却从未见过这个杨玉,牟斌在任之时,自己也频繁出入总衙,但却从未见过杨玉,倒是其他两位同知见了好几面;石文义接任之时自己绝迹于总衙,偶尔去一趟也不会久待,看来这个杨玉必是石文义提拔的无疑;刘瑾说什么去年便是指挥佥事之职,恐怕是瞎扯蛋了。 “这钱宁嘛,皇上应该很熟悉了,此人这次出巡也随驾前往,本是皇上身边的带刀官;这次公主殿下虽宋楠突围之时,便是这个钱宁骑马带着奴婢打头阵,引开了鞑子兵的注意,宋大人才带着公主顺利突围的,这事奴婢在蔚州便跟皇上禀报了,皇上还记得么?” 宋楠简直要跳了起来,当日自己抢了两匹马儿,钱宁和刘瑾在地上装死趁人不备抢了其中一匹马便逃,自己还打算将此事暗中寻机告知正德,没想到这件事到了刘瑾口中倒是为了替自己引开鞑子的主意力了,怕死抢马逃命倒成了英勇护主之举,真是嘴巴两张皮,反过来掉过去便是黑白颠倒了。 宋楠真想跳起来给刘瑾两个大嘴巴,但见正德一副早已信了的摸样只得忍住不说话,这件事正德并不在场,以正德对刘瑾的卫护,自己便是说出真相恐怕正德也不会信,反落得诬陷刘瑾的嫌疑,当时身边的几名亲卫虽在场目睹,但若说是引开鞑子兵倒也并非说不通,只能说刘瑾这家伙实在太狡诈,拿这件事做文章怕是不明智的。 “忠臣啊,如此舍身救主之人如何能不加以提升嘉奖?这钱宁朕觉得可以接任大汉将军统领之职,那杨玉可接任北镇抚司镇抚之职,宋楠你认为呢?”正德问道。 “宋大人自然是会同意的,这两个人选都是上上之选,皇上都费心替宋大人履新操神,宋大人该不甚荣幸才是。”刘瑾半是得意半是奚落的道。 宋楠眉头紧锁,他当然不想当面驳了正德面子,但这件事如果妥协自己如何还能当好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刘瑾这厮的居心昭然若揭,眼见锦衣卫衙门落入自己手中,刘瑾岂肯干休?今日答应了自然不成,不答应便是不给正德面子,真是两难之选。 “皇上。”宋楠开口道:“臣还是不当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请皇上另择高明。” 正德皱眉道:“怎地又说这种话?” 宋楠道:“臣能感觉到,皇上对臣任这个指挥使是不放心的。” 正德愕然道:“朕何曾这样说过?” 宋楠道:“皇上自然没说,但皇上的行为臣能感觉到,皇上若非是不放心将这个重担交给臣,又怎会替臣操心衙门中的人选之事?还不是认为臣没能力将锦衣卫衙门正常运转下去么?” 正德半张着嘴巴道:“朕……朕可没这想法,朕和刘瑾只不过是想为你推荐些得力人手罢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刘瑾也沉下脸来道:“宋大人,你这是在跟皇上呕气么?皇上一片爱惜之心,到你嘴里倒成了你矫情的理由了,真是荒唐。” 宋楠冷笑道:“皇上任命我为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衙门如何运转便是我的事,若我办事不力不能胜任,便引咎辞职便是,倒也无需刘公公替我推荐人选。刘公公掌着内廷还分神替我锦衣卫衙门操心,在下万分感激;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便不劳费心了。” 刘瑾涨红了脸道:“你……你可真是不识抬举。皇上,您瞧,咱们一番好心,人家不领情便罢,还惹来一顿奚落。” 正德不悦道:“宋楠,你到底怎么了?” 宋楠道:“皇上,臣只想凭自己之力管好衙门,人选其实我早已想好了,如果皇上信我,便放手让臣去做,如果皇上觉得臣不堪此任,便请下旨免了我的职位,臣只是要历练自己,事事靠着皇上替我操心,臣还当得什么差,做的什么官?” 正德咂嘴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倒是朕和刘瑾多事了,也罢,朕既然任命了你,便由你自行决定;宋楠啊,朕觉得你和刘瑾之间有些不大对头啊,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朕的身边可就只有你们两个最可信任了。” 宋楠忙道:“皇上多心了,臣和刘公公好的很,只是关乎公务之事,臣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让皇上担心了,真是该死。” 刘瑾也板着脸道:“皇上,奴婢和从不和任何人有芥蒂,奴婢一心只想着好生的伺候皇上,遇到对皇上不敬之事自然说话不客气些,可不是对着宋大人一人。” 正德吁了口气道:“那便好,你们两个给朕挺好了,若让朕知道你们两个暗地里相互拆台,朕可不依。” 宋楠和刘瑾赶紧道:“不敢。” 正德似乎有些生气,摆手道:“你衙门的事自己去斟酌,朕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你能将朕从万军从中毫发无损的救出来,朕没理由不信你;朕也是瞎操心,罢了,朕去小睡一会儿,宋楠,皇姐要亲自向你道谢,你们说话,朕去了。” 宋楠躬身道:“恭送皇上。” 刘瑾阴沉着脸跟在正德身后往门口走,忽然回身来凑在宋楠的耳边道:“宋大人,恭喜了。” 宋楠淡淡道:“多谢公公,锦衣卫衙门今后少不得要公公操心。” 刘瑾微笑道:“咱家可不是恭喜你高升,咱家是另有一件事要恭喜你宋大人。” 宋楠一愣道:“另有一事?什么事?” 刘瑾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凉塌上的公主意味深长的道:“宋大人,咱家替你保大媒如何?” 宋楠身子一震道:“你……” 刘瑾嘿嘿一笑道:“不用谢我,咱家分内之事……哈哈哈。” 刘瑾得意的笑着,转身出门,追着正德去了。 第二九一章 左右为难 ( )第二九一章(谢也罢、也罢,乘风牧心的票票) 屋内剩下宋楠和康宁公主,康宁听正德和宋楠刘瑾等人在那边说些公事,自己又听不懂,早就有些百无聊赖,若不是还没和宋楠说上话,恐怕早抬脚走了。 此刻正德和刘瑾离去,康宁公主忙摆手对几名侍立的太监和宫女道:“你们且退下。” 太监宫女们退下后,康宁公主溜下凉塌来,见宋楠傻乎乎的站在那里皱眉头,于是踮着脚来到宋楠面前,伸出小手在宋楠的眼前晃了晃道:“宋楠,想什么呢?” 宋楠一惊回过神来,入目是康宁姣美的面孔,鼻端嗅到康宁身上熟悉的香味,赶紧退后两步拱手道:“公主殿下,臣失礼了,刚才走神了。” 康宁噗嗤一笑,挺着胸凑上来道:“什么事走了神啊?是不是见到本宫欢喜的傻了?咱们才十来天没见罢了。” 宋楠头皮发麻,当日出巡路上虽然耳鬓厮磨,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回到京城,岂能再和康宁公主纠缠不清。 “公主不是有话要跟臣说么?臣外边有不少公务要办,若是公主无事,臣便告退了。”宋楠低声道。 康宁愣了愣道:“你见到本宫不喜欢么?” 宋楠看到康宁眼中的失落,心中不忍,硬着头皮道:“自然……是喜欢的,但臣新任锦衣卫指挥使,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办。” 康宁噗嗤一笑,走上前来伸手来挽宋楠的胳膊,宋楠赶紧避让道:“公主,这可是在乾清宫,臣可不敢造次。” 康宁哼了一声,迫前硬是挽住宋楠的胳膊,将丰满的双峰挤压在宋楠的胳膊上腻声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还不知道,咱们的事皇上已经允了……” 宋楠惊道:“什么事允了?” 康宁‘吃’的一笑,挽着宋楠在凉塌边坐下,替宋楠倒了杯茶,宋楠也有些渴了,接过茶喝了两口,康宁轻声道:“咱们的事刘公公和皇上都看出来啦,刘公公前日来我宫中问我意思,我自然是中意你为驸马,于是刘公公便自告奋勇要替咱们张罗,昨日他去了定国公府请了定国公徐光祚出面替咱们保大媒呢,定国公没去找你言及此事么?” 宋楠一口茶水‘噗’的喷出,喷的面前案上地下一片狼藉,同时也剧烈的咳嗽起来,康宁赶忙拿了丝巾递给宋楠擦拭,又帮宋楠捶着腰背,嗔道:“瞧你高兴的,我就知道你得知此事之后一定高兴的不得了。” 宋楠捂着嘴巴忍住咳嗽,心中一片冰凉;刘瑾积极张罗此事,要定国公替自己做媒,让自己成为康宁公主的驸马,此举的用意看似是替自己着想,但实际上却是要自己的命。 自己和英国公府小郡主之事虽然很多人并不知道,但刘瑾是一定知道的,当日自己中毒被救之时是小郡主替自己解毒注血,而在场的有内廷的张永等人,张永虽数番跟自己套近乎数落刘瑾的不是,看似是想巴结自己,但宋楠却从未信过他;谁敢担保张永不是故意为之,替刘瑾来打探自己的心思的? 即便张永没有告知刘瑾此事,小郡主跟自己关系实在过于密切,有不太避嫌,来宋府庭院就跟回自己家一般,每隔日必来一趟,有心人自然会明白这其中的不寻常之处。寻常之人倒也罢了,但宋楠心里知道,自己的宅子恐怕早就在番子们的监视之下了,不管自己如何小心,番子的耳目无孔不入,况且又不是什么难为之事。 小郡主和自己的关系恐怕早就落入刘瑾的眼中,而刘瑾此刻撮合自己和公主,其目的不言而喻,既同小郡主耳鬓厮磨,却又成为康宁公主的驸马,显然是要让自己失信于英国公府;事后稍微一散布些流言,造些什么自己甩了小郡主攀龙附凤之类的谣言出来散布,那自己和英国公府之间的梁子便算是结下了。 事实上,麻烦的不是自己和小郡主之间可不仅是相互好感而已,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若是自己被招为驸马,对小郡主而言那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而张仑知道此事后也必会找自己拼命;后果比刘瑾所希望的还要严重,那自己便彻底的完蛋了。就算自己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国公府若是执意要制自己于死地,自己也难以招架。 况且宋楠也压根不会甩了小郡主,宋楠早就决定要迎娶小郡主为正妻,若非英国公府不同意,怕是早办了婚事了,此事当真棘手了。 “宋楠,你喜欢么?皇上定会着定国公择佳期来说合,到时候我们便可以天天在一起啦;皇上说了,之前对驸马的诸般规矩都要改了,本宫不需回宫里居住,你也可以继续在朝中当官,你说好不好呢?” 康宁脸上泛着红光,双手抱着宋楠的胳膊一脸陶醉的想像着以后的生活,宋楠却心如乱麻;朱秀芙并非不可爱,但自己却不能接受她,但这件事该怎么收场,如何逃脱刘瑾设下的圈套,既能平息此事又能不让单纯的康宁伤心,这两全之策,是否能有? “你欢喜的傻了啊,说话啊。”康宁摇着呆若木鸡的宋楠的臂膀道。 宋楠回过头来看着康宁道:“这件事你为何不事先跟我提起?” 康宁道:“在随驾巡视的路上,你不是说了,回京之后再提此事么?现在正是时候啊。” 宋楠皱眉道:“现在公务忙的不可开交,岂是想这些的时候。” 康宁笑道:“你忙你的公务,一应相干之事又何须你来操心?内务府和定国公自会张罗,宣布之后礼部也会参与,你都不需动个手指头。” 宋楠看着康宁天真姣美的面孔,心中实不忍说出真相来,康宁的可爱之处在于其娇憨无心机,见到宋楠之初她便毫不犹豫的表达出爱意,倒是自己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一直态度暧昧的让这一切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当初便拒绝和公主玩些暧昧,现如今便不会落到这个地步;若说是被刘瑾抓住了弱点,还不如说是自己将弱点放在刘瑾面前。 “公主,此事可否缓行?” “为什么?为什么要缓行?”朱秀芙讶异的道。 宋楠无言以对,面前的是公主,是正德的姐姐,得罪了公主,比得罪了英国公府更可怕,这便是刘瑾此计的阴毒之处,两处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儿,都是皇家贵胄之女,自己也休想能兼收并蓄两全其美,选了一个,必然得罪另一个,而且搞不好全部得罪。 “因为……我娘还不知道此事,我须得征得她的同意才是。”宋楠实在找不出拖延的理由,这个理由牵强的简直可笑。 康宁笑道:“我当是什么缘故,原来是这个,你回去问问你娘便是,你娘自然不会反对;咦,你脸上怎地这么多汗?这屋子里很热么?” 宋楠抹着汗道:“臣真的要出去办差了。” 康宁跺脚道:“不准你走。” 宋楠低声道:“别这样好么?办不好差事,我是要掉脑袋的。” 康宁吃的一笑道:“瞎说,但看在你勤勉公事的份上,便放你出去,只是别忘了咱们的事情。” 宋楠抬脚便往外走,口中道:“不会忘,不会忘。” 康宁一把拉住道:“等等。” 宋楠回头道:“怎么了?” 康宁红着脸凑在宋楠的耳边道:“这么多天没见我,你就不想我?” 宋楠头皮都快炸开了,点头道:“想,怎地不想?” “那你……还不……还不来……”康宁脸如红霞,嘟着粉红的嘴唇凑上来。 宋楠知道不满足这个花痴女是无法脱身了,左右看了看无人,只得凑上去在她的红唇上蜻蜓点水一下,拔脚便走。 康宁闭目等待着甜蜜的亲吻,却发现宋楠只轻轻一触便已经快步离去,心中虽不满足,但也明白,身在宫中,宋楠自然不敢造次,于是红着脸看着宋楠的背影跺脚道:“记得来看本宫。” 宋楠闷声答应着,人却已经掀竹帘而出,飞快的离开乾清宫出宫而去。 在前往英国公府赴宴的路上,宋楠不住的思量此事如何解决,无论如何不能被招为驸马,抛却所有的利害关系不谈,光从情感的角度来说,娶小郡主才是自己正确的选择,否则自己便是始乱终弃了。如今唯一的一个办法,便是赶在刘瑾和定国公做媒之前将自己和小郡主之间的关系确立下来,并高调宣布,如此便可让刘瑾的阴谋泡汤。但这么做又谈何容易。 宋楠心中后悔不已,责骂自己把持不住,于情字上总是太过贪心,越是知道和公主之间不能有任何的瓜葛,却偏偏一步步的犯下大错,跟公主之间纠缠不清。到如今左右两难,虽作决断却不免伤透康宁纯洁可爱的一颗心,总归是自己的罪过。至于正德会给自己什么样的惩罚,到是宋楠其次考虑之事了。 第二九二章 乱作一团 ( )第二九二章 国公府花厅中,桌上的酒菜琳琅满目,珍馐佳肴堆满了桌面,张仑为了感谢宋楠给他的大功劳,花了大价钱搜集些山珍海味来招待宋楠。 宋楠本以为张懋不会出席,然而,当张懋容光焕发的从内堂进入花厅之时,宋楠才明白这次自己确实是国公府的座上之宾了。 张懋沐浴后的脸上泛着红光,见宋楠起身行礼,笑着摆手道:“坐坐,今日是仑儿宴请你,老夫只算是个陪客,无需跟老夫客气。” 坐在宋楠身边的小郡主也笑道:“对,我和爷爷都是陪客。” 张懋佯怒道:“不准多嘴。” 小郡主伸伸舌头看了宋楠一眼,却发现宋楠的眉宇间似乎有些忧愁之色,不免有些奇怪。 使女将酒杯斟满,张仑笑眯眯的举杯道:“宋楠,这第一杯酒,恭贺宋大人高升锦衣卫指挥使之职,从今日起,宋楠你也算是朝中的一号人物了。” 宋楠忙举杯道:“但办差而已,职务高低还不是一样的办差么。” 张仑一笑道:“说的是,不过有些冠冕,但无论如何,升官加爵总是人生乐事,来来,这第二杯酒我还是敬你,话不多说,这一回多谢你了,若无你的消息,我张仑也没这番功劳。” 宋楠一饮而尽道:“靠的还是小公爷的真本事,若说感谢,当我宋楠感谢小公爷才是,若不是你率大军及时赶到,我怕是已经命丧新平堡了。” 小郡主道:“呸呸呸,说的什么话,什么丧命不丧命的,真是晦气,罚酒一杯。” 宋楠呵呵一笑端了杯子要喝,小郡主举杯道:“我跟你一起受罚。” 张懋本来还笑呵呵的,脸上忽然有些不悦,低喝道:“媗儿,你且离席去,一个姑娘家在酒桌上喝酒说话,没得让宋大人笑咱们国公府没家教。” 小郡主一愣,嘟嘴道:“爷爷……” “出去。”张懋冷喝道。 小郡主委屈的起身,看了宋楠一眼道:“宋大哥,我先告退了。” 宋楠忽然开口道:“小郡主请留步。” 众人一愣,不解宋楠之意,宋楠举杯道:“国公爷,晚辈敬您一杯酒,感谢小公爷设宴,感谢老公爷作陪。” 张懋举杯作势道:“老夫已经很久不喝酒了,但今日破例,陪你喝一杯,你很不错。” 宋楠喝光杯中酒,忽然离席来到小郡主面前,伸手便抓住小郡主的手,小郡主大惊,暗中挣脱,用眼神示意宋楠千万别发酒疯,这可是在张懋和张仑面前;宋楠却毫不在意,紧紧握着小郡主的手来到张懋面前。 张懋嘴巴张成个圆形,见宋楠当着自己的面和小郡主拉手亲密,视自己为无物,当即便要呵斥其无礼,却见宋楠噗通一声拉着小郡主跪倒在自己面前,一时间倒有些不知所措。 “老公爷,晚辈今日有一事求肯,请老公爷成全。”宋楠低声道。 张仑急道:“宋楠,你这是作甚?快起来,快起来。” 张懋已经猜想到了十之,宋楠拉着小郡主下跪在自己面前,不用说是为了婚姻之事了,微笑道:“说来听听。” 宋楠道:“晚辈小郡主两情相悦,今日晚辈恳请老公爷将小郡主下嫁于我,我保证一辈子对她好,让她过幸福快活的日子。” 张懋哈哈大笑,捋着白胡子道:“就知道是这件事,唔……老夫当初没看错你,你也没教老夫失望,你们的事情老夫近日也考虑过,若再不同意,未免被人说成是食言而肥,所以……” 小郡主惊喜道:“爷爷,您同意啦,爷爷你真好!”说罢一蹦起身搂住张懋的脖子在张懋的老脸上亲了一口。 宋楠没想到如此顺利,尚自发愣,张仑连打眼色示意,宋楠这才醒悟过来连连施礼道:“多谢老爷子成全,多谢老爷子成全。” 张懋呵呵笑道:“起来,女大不中留,老夫可不愿枉做恶人;不过咱们国公府郡主出嫁自非同一般,老夫想着去宫中一趟,请皇上或者太后赐婚,那便风风光光天下皆知啦。” 宋楠愕然道:“还要请皇上或太后赐婚么?能否不要这般繁琐。” 张懋皱眉道:“什么话,这是体面,何言繁琐?我英国公府虽非皇亲国戚,但在大明上下的体面绝不输于他们,我国公府郡主出嫁可是大事,莫非你以为我答应了你们的婚事,你一顶小轿便抬回家不成?” 宋楠皱眉搓手,张仑捅捅他低声道:“你干什么?我妹子出嫁本就是大事,干什么愁眉苦脸?” 宋楠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张懋脸上不悦道:“小子,你可别因为你封了爵位升了官便觉得自己了不起,不照规矩来办,你休想娶媗儿回家,真是莫名其妙。” 小郡主忙道:“爷爷别生气,宋楠不懂这些事儿,他不会草率从事的。” 但听宋楠开口道:“老爷子,能不能不要这么多规矩了,我和郡主的婚事能否尽快确定,我等不得了。” 张懋一怔怒道:“混账,你等不得了,我国公府的郡主便要立刻嫁给你了?你将自己看的太高了,我国公府倒要仰你鼻息不成,攀你的高枝不成?” 张仑焦急跺脚,暗骂宋楠不会说话,什么叫等不及了,难不成妹子肚子被搞大了不成?想到这里,张仑吓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的往小郡主的肚子上瞟了几眼,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宋楠咬咬牙硬着头皮道:“老公爷息怒,今日晚辈无礼实因情势所迫,老公爷,小公爷,小郡主,你们有所不知,皇上应康宁公主所请,让刘瑾和定国公徐光祚为媒,要招我为康宁公主的驸马了,所以我不得不请求老公爷在皇上宣布此事之前确定我和郡主的婚约,否则事情将不可收拾。” “啊?” “什么?” 国公府祖孙三人惊讶的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楠,皇上要招宋楠为驸马?公主看中宋楠了?刘瑾和徐光祚做媒? 宋楠续道:“老爷子,小公爷,我和小郡主早已两情相悦,岂能答应此事?但皇上一旦下旨,一切便都完了,思来想去不得不赶在徐光祚和刘瑾选定吉日宣布之前请老公爷答应我和小郡主之事,一旦和小郡主定下婚约,招驸马之事便只能作罢了。” 张仑叫道:“对对对,原来你是这个意思,爷爷,咱们得尽快定下婚约公布才是。” 张懋脸色变冷,斥道:“住口,你懂什么?” 张仑愕然,但见张懋转过身来拱手对宋楠道:“宋大人,老夫该当恭喜你才是,既是公主垂爱,当时你宋大人梦寐以求之事,你放心,我国公府不会不识相,算我国公府倒霉,你和媗儿之事到此为止。不过老夫劝你一句,攀高枝不打紧,但事情不要做的太龌蹉,你如今虽大红大紫,但在我张懋看来,倒也没到为所欲为的地步;言尽于此,来人,送客。” 张仑和小郡主惊叫道:“爷爷!” 张懋面罩寒霜怒道:“都退下,国公府今日之辱你们都好生的记着。” 宋楠心头焦躁,张懋这是误会自己了,张懋定是以为自己那被招为驸马之事逼迫他放弃对自己跟小郡主之间发生的一切的追究,怀疑自己攀上公主的高枝,便想来撇清跟郡主之间的关系,心里定是恨不得一刀砍了自己。 “媗儿莫走。”宋楠叫道。 小郡主伤心欲绝停步回首道:“还能怎样?红皮狗,你害的我好惨。” 宋楠快步走去,一把拉住小郡主的手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负你,我若想当驸马,也不会今日恳求老公爷成全了;我承认此事是我的过错,我不该和公主交往过密,但我绝不像你们所想的那样为了攀上皇亲便抛弃你,你跟我交往这么久,你说我是那样的人么?” 小郡主泪眼汪汪道:“我信你,可是……” 张懋怒道:“宋楠,你再无礼,老夫便亲手格杀你,莫以为老夫动不得你。” 宋楠静静道:“老公爷动手,我也是心力交瘁,若得老公爷成全赐死,倒也一了百了。” 张懋冷笑道:“做的好戏,莫非你对媗儿倒是生死不渝不成?” 宋楠道:“信不信在老公爷,宋楠此心可昭日月。” 张懋冷哼道:“老夫倒不信,你放着驸马不做,偏要娶媗儿,你是功利之人,这一点你可骗不了老夫。” 宋楠静静道:“我明白老公爷的心思,其实你并非不信我对小郡主一片真心,你所担心不过是怕卷入我和刘瑾的争斗罢了,老公爷英雄一世,没想到也会胆小怕事。罢了,我这便进宫辞官,从此不在陷入朝堂争权夺利之中,郡主和我有夫妻之实,您总不至于罔顾现实不顾其名声,我所求不过携小郡主一同过平凡的日子,这回老公爷应该放心了。” 张懋伸手呼啦一声将桌上碗碟茶盅挥落满地,咆哮怒骂连声。 宋楠不加理会,看着小郡主道:“你要信我便随我去,若不信我,我也无言解释,我辞官后便是凡夫小民一个,你若不嫌弃,我宋家的正妻之位永远是你的。” 小郡主反握住宋楠的手道:“我跟你走,我信你。” 宋楠微一点头,携小郡主之手转身往门外走,张仑叫道:“宋楠,妹子,莫意气用事,从长计议才是。” 两人不答,举步出门。 第二九三章 提拔 ( )第二九三章 张懋怒喝道:“来人,拿下这厮,打出府外。” 厅外国公府卫士一拥而上,将宋楠和小郡主围在当中。 张仑连连跺脚,又不敢求情,只眼神示意卫士们不得造次。 宋楠拉着小郡主的手傲立厅口,一眨不眨的看着张懋,神情倔强之极。 张懋缓缓走来,胸口起伏不定,脸色阴晴交替,终于挥手喝道:“都退下。” 卫士们又一拥而下退个干净。 张懋沉吟半晌凝视宋楠的眼睛道:“小子,你玩的花样老夫心里清楚的很,你想用激将之法来激老夫,那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你自己清楚的很,此事可不是我国公府和你定了婚约便可解决,背后之事棘手之极,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宋楠拱手道:“当然瞒不过老公爷的眼睛,说白了,这次招驸马之事其实是刘瑾故意安排的奸计,东厂对我和国公府郡主之间关系了若指掌,刘瑾是想抢先一步想让皇上赐婚与我,一旦我成为驸马,国公府必以为我宋楠寡恩薄耻、喜新厌旧、攀附高枝,从此便会以我宋楠为仇人,这便是刘瑾的目的,他就是要挑起我们之间的矛盾。” 张仑和小郡主到此时才明白为何张懋会立刻翻脸,在此事上,国公府宁愿选择退一步,也不肯在宋楠的婚事上跟皇家闹的不愉快,而只能将怨恨加之于宋楠之身。 张懋冷笑道:“你既明白这一点,老夫也跟你明白挑明,老夫不会食言将媗儿嫁给你,但却是在你解决驸马之事之后,你想拉老夫下水那是休想;媗儿的名节虽是大事,但国公府的存亡却重要的多。你自己行为不端种下的因果,须得你自己解决,如何两全其美便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宋楠缓缓点头道:“老公爷既然这么说,我也无言以对,此事我会自行解决,即便解决不了我也不会奉旨成为驸马,因我对小郡主有诺在先。” 张懋佛袖道:“那是你的事,你也莫拿辞官什么的来说事,你辞官是你的事,我国公府女子可不会嫁给平民百姓,难不成你还敢大肆宣扬和媗儿之间的事情不成?你敢张扬,老夫便杀你全家。” 宋楠吁了口气道:“好,说的痛快,今日算是领教了老公爷的处事之道了,受教了。” 张懋冷声道:“老夫不在乎你怎么想,我国公府绵延数代功高名显,可不是靠着意气用事和妇人之仁,凭你如何激将,也休想在老夫面前耍小聪明。不过老夫倒是可以给你个承诺,若你能妥善解决此事,老夫不仅会立刻将媗儿嫁给你,还将全力助你在朝堂立足,以你的能力,加上我国公府的助力,今后当有所建树。” 宋楠伸出掌来道:“一言为定,请老爷子合掌为证。” 张懋呵呵冷笑,伸掌在宋楠掌上一击,佛袖回内堂而去。 张懋一走,张仑忙拉了宋楠落座详问情形,宋楠一字不漏将和公主之间的瓜葛以及刘瑾主动说媒的事情跟张仑说了一遍,张仑和小郡主听得咂舌不已。 宋楠对小郡主道:“媗儿,希望你不要怪我,我错了,我早该态度明朗的,那样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了,不过我向天发誓,我并未主动撩拨公主,只是公主对我有好感,我虚荣心作祟没狠心拒绝罢了,以至于闹成这样。” 小郡主叹了口气道:“现下怪你何用?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张仑也摇头叹息道:“这事难办啊,宋楠……哎……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你怎么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呢?难怪老爷子发火,你这么做简直太……哎……” 小郡主嗔道:“你们还不都是一个德行?恨不得天下女子都是予取予夺,还说别人。” 张仑语塞,起身拍拍宋楠的肩膀道:“哎,这件事我可帮不上忙,你好自为之,我也是有心无力,皇上既要赐婚,可不是轻易便能拒绝的,爷爷也绝不会那我英国公府的前途来冒险,替你得罪皇上,哎……” 张仑叹息着离去,宋楠心头如压了一块大石头,呆在这里也是无用,于是起身告辞。 小郡主送他出国公府外,在道旁的小树林里亲吻安慰宋楠道:“莫着急,总有解决的办法,我相信你。” 宋楠心头愧疚,摸着小郡主的脸再次道歉道:“对不住,都怪我太过放纵,早该跟公主明言的。” 小郡主摇头道:“别担心我,我如今才知道你对我是一片真心,我很高兴你不是贪恋富贵之人,只要你真心对我好,我始终都会跟着你。如果你需要,我便进宫去找公主,跟她将此事说明白,她堂堂公主殿下,总不至于跟我抢丈夫?” 宋楠吓了一跳,忙道:“可别胡来,容我想想办法再说,我须得细细理一遍才成。” 小郡主踮脚送上湿漉漉的一吻道:“那我今天和明天都不去找你,你想个好办法;爷爷今日真生气了,这两日我也要陪陪他说说好话,也许能哄得他老人家回心转意。” 宋楠叹息一声,点头答应,两人拥吻而别。 …… 宋府大宅前,爆竹锣鼓喧闹异常,宋楠骑马从大道上驰近,顿时有人高叫道:“宋家老爷回来了,宋家老爷回来了。” 宋楠下了马,将马缰交给随从疑惑的道:“怎么了,都在干什么?” 李大牛笑哈哈的迎上前来道:“哥儿,今儿是你升官加爵的日子,好几拨贺客和锦衣卫的兄弟们都来道贺呢。” 宋楠扶额笑道:“哎呀,他娘的,居然忘了这茬了。” 虽然今日心情烦闷但好歹是自己荣升锦衣卫指挥使的日子,当年自己看到牟斌的架势,心中好生的羡慕,现如今自己也成了威风八面的锦衣卫指挥使,怎能不庆贺一番。 宋楠收拾心情,暂将烦恼抛诸脑后,拱着手踏入府门,高声吩咐李大牛道:“外边的乡亲俱都打赏,一个都不能漏了,包家酒楼安排流水席请乡亲们去大吃一顿。” 李大牛笑道:“放心,叶姑娘早就张罗好了,哥儿莫操心,厅上还有不少兄弟等着见您呢。” 宋楠赶紧往里走,行到大门阶上,一眼看去,满院子里全是锦衣卫所属的大小官员,宋楠在台阶上一现身,顿时人群骚动起来,很快,孙玄和两名指挥同知领头,身后是十余名锦衣卫千户外加数百名百户总旗小旗亲卫等人均俯身在阶下给宋楠磕头,齐声喝道:“参见宋指挥。” 宋楠心头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当年将牟斌立于衙门之上,受手下属官缇骑的参拜,自己曾感叹:大丈夫当如是!如今仅过了两年不到,自己便已经成了锦衣卫指挥使,当日的艳羡如今美梦成真,真如梦幻一般。 “各位兄弟,起来起来,我被皇上召见,故而耽搁了时辰,怠慢诸位兄弟了。”宋楠大笑着拱手下阶,朝人群中走去。 众人纷纷起身,宋楠来到孙玄面前笑道:“孙镇抚,你怎么亲自来了。” 孙玄正色道:“宋指挥的大日子,卑职岂能不亲身道贺,今日也是我锦衣卫衙门的大日子,我锦衣卫衙门立衙数十年,历任指挥使中唯有宋指挥最年轻,但却最有本事,我锦衣卫衙门扬眉光大必在宋指挥手中,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众官员轰然大叫道:“是,宋大人任指挥使,我锦衣卫衙门必将扬眉光大!” 宋楠微笑伸手,众人的声音平静下来,宋楠道:“诸位兄弟,扬眉光大这句话没错,但靠我一人之力自然不成,要靠咱们共同努力。我宋楠是什么样的人,相信诸位必有所耳闻,话不多说,只给诸位一句话的忠言,诸位谨记便可。这句话便是:效忠皇上,服从命令,勤于公务,树立新风,让我锦衣卫焕然一新,令人刮目相看。” 众人高声道:“谨记宋指挥教导。” 宋楠满意的摆摆手道:“好了,感谢兄弟们光临,我这宅子可呆不下这么多人,各衙门千户带着自己的人,大牛带人在外边包下几座酒楼,除了值守人员,其余人今日但可畅饮,但有一样,喝醉了的不准上街出洋相,否则我可不答应。” 众人轰然应诺,李大牛带着几名亲卫张罗开来,众人来此道贺原也是跟宋楠混个脸熟,别人都来自己也不好意思不来,也知道不能在次逗留,很多人连酒饭也没吃便告辞离去。 宋楠招呼了孙玄等几人往后堂的小厅中坐下,命人摆上酒席,邀众人入座,两位指挥同知官职虽大,但这个小范围的宴席他们却无缘参与,席上众人都心中明白,能坐上这席位的恐怕是宋楠心中的心腹了,也颇为自傲,也知道在锦衣卫衙门内部的主要职务上,宋楠必将有所安排。 果然,宋楠毫不掩饰的对锦衣卫衙门权利架构进行了预先的分派,虽然只是宋楠心中的架构,并未得到皇上的批准,但这个大胆的名单一出来,还是吓了在座众人一跳。 按照宋楠的设想,孙玄将出任锦衣卫同知职位并兼任南镇抚司镇抚,北镇抚司镇抚则破格提拔正南坊调往北镇抚司的侯大彪担任,侯大彪自己都吓了一跳,从百户位子上混上北镇抚司千户的职位已经让他觉得意外,这下子突然提升到镇抚的位置,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宋指挥,这……卑职……恐难以胜任啊。”侯大彪结结巴巴的道。 宋楠皱眉道:“我说你成你便成,除非你自己装孬种,郑达我也会提拔其为你的副手,你二人好好生的给我把好北镇抚司衙门,再说孙大人在这里,你们若有疑难,还不会请教老前辈么?” 侯大彪抓耳挠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孙玄哈哈笑道:“老弟,当官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情,你怕什么?” 另一处重要的职位便是随驾的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之职,宋楠将这个重要的职位交给了万志,此人在此次随驾突围的过程中表现的无可挑剔,最后关头还带着正德冲出重围,差一点便命丧在战场上;此人铁骨铮铮,对宋楠也是忠心耿耿,回来后宋楠早就想好了他的职位,即便自己没能升任指挥使,他也要推荐万志任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由他来当这个统领,宋楠也不担心他会被刘瑾等人暗中腐蚀。 自己的另一名亲随百户王勇也被提拔为自己的亲卫营千户之职,在新平堡之战幸存下来的另五名亲卫宋楠也是早就想好了他们的去处,辖下的几个千户所的千户都需要更换,随自己出生入死证明了自己的忠诚的人自然会得到回报,即便这种回报看起来惊世骇俗。 夜幕降临,喧闹的宋府逐渐宁静下来,几名仆役仔细的将大院内外的灰尘和白日杂沓的脚印污痕扫去,撒上清水压尘。 后堂小院中,宋楠洗了澡换上宽大的丝袍坐在软椅上纳凉,忙了一天的叶芳姑和陆青璃等几人也坐在一旁,小萍儿端了一盆煮熟菱角来,几女叽叽喳喳的边聊天边剥菱角吃。 宋楠眯着眼看着天上的灿烂星河,心中却颇不平静,那件棘手的事实在是难以解决,自己已经来来回回想了几遍也未能想出好办法来,不免心头焦躁。 一缕箫音在后院响起,悠长婉转如泣如诉,宋楠心中本就焦躁,听得更是情绪低落,起身喝骂道:“吹得什么箫,烦也烦死了。” 叶芳姑和陆青璃等人均一愣,宋楠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头,这是戴素儿的箫音,宋楠可从没说过戴素儿的箫音不好听,今日总觉得宋楠有些不对劲,也不知是怎么了。 “青璃,去提醒素儿一声,我们家爷今日中邪了。”叶芳姑努努嘴道。 陆青璃起身欲行,却听宋楠长叹一声道:“我怎么乱怪起箫音来了,我也是心情烦躁的不在地方,不成!要去给戴小姐道歉。”说罢木屐踏踏,缓缓往后院去了。 陆青璃和叶芳姑对视一眼,同时翻了个白眼,心道:想去看人家便去,找这么个蹩脚的理由,人家压根没听到你的话好么?真是好笑。 第二九四章 倒是有情却无情 ( )第二九四章 通往后园的小径旁花木繁盛,夜风吹过,送来淡淡的草木清香。宋楠缓步走往后园,他知道戴素儿的习惯是在后园的凉亭中吹奏一曲,静静的呆上一会。 宋楠回京这几日绝足后园,一来是休养阶段不愿乱动,二来乃是由于心头的一些不愿面对之事,今日听到箫音,麻烦缠身的宋楠平添了另一分烦恼,心情无比烦躁。 箫音袅袅,似乎是一根无形的丝线牵着宋楠的脚步,黑暗中,后园门前的石阶上一灯如豆,两个人影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那里,那两人听见宋楠的脚步声忙举起灯笼照看,发现是宋楠之后两人万福行礼:“见过宋公子!” 宋楠知道那是戴素儿的奶娘和贴身俏婢婉儿,这二人显然是不愿打搅戴素儿,所以呆在园子门口候着。 宋楠问道:“你家小姐在园子里?” 婉儿低声道:“是的,宋公子要和我家小姐说话么?小婢去通报一声?” 宋楠摆手道:“我自己去,不用劳烦你。” 婉儿哦了一声垂手立在一旁,宋楠迈步踏上石阶往园中走去,那婉儿忽然低声道:“宋公子,我家小姐说,过几日我们便要离开宋府了是么?” 宋楠一怔点头道:“是啊,皇上已经亲口答应除去你家小姐的奴籍,你家小姐不再是我宋府的奴婢之身了,不日教坊司除籍文书便要送到,你们以后便自由了,开心么?” 婉儿神情有些古怪,愣愣的道:“开……开心,难怪……难怪了。” 宋楠微笑道:“你家小姐自然也是开心的,她恢复自由之身,再也不用背着贱籍的身份了,我会赠你们钱银资助你们回南京老家,贵府中一定会有本宗族人,今后会过上安宁的日子。” 婉儿低声道:“知道了宋少爷,难怪小姐让小婢和奶娘收拾好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要离开京城呢。” 宋楠咂嘴道:“你家小姐已经迫不及待了,想必在我宋府数月,你们是不开心的。” 婉儿忙摇头道:“不是的,宋府上下对我们小姐好的没话说,若非公子收留,这段日子也不知我们该怎么熬过来,小婢也没觉的小姐有多么开心,这几日小姐脸上难见笑容,小婢觉得小姐心里……” 宋楠听婉儿话中有话,皱眉刚要细询,便见圆门内有人轻斥道:“婉儿,何时变得如此多嘴多舌了?” 众人循声望去,戴素儿一袭青衣手握竹萧一管,缓缓从暗影中走出来,不知不觉中耳边箫音停歇,戴素儿显然是一曲吹,准备出园回房休息。 “宋公子。”戴素儿敛琚一礼。 宋楠忙抱拳回礼,抬头看着戴素儿的脸,除了比之前消瘦了以外,新平堡烽火台上的煎熬似乎没留下过多的痕迹,她和公主一样,终日蒙在面上的面纱阻挡了阳光的暴晒,皮肤并未像男子们晒得黝黑蜕皮。 戴素儿也看着宋楠,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像是打了死结一般,久久的纠缠不开,有些浑然忘我。 奶娘不合时宜的来了句:“小姐,宋公子,不如回屋子里坐一坐,站在这外边,蚊子飞蛾也多。”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惊觉失态,各自移走目光。 “奶娘说的对,公子去屋中小坐,喝盏茶。”戴素儿轻声道。 宋楠摇摇头道:“我是来看看戴小姐身子恢复了没有,看样子无甚大碍,我也放心了,夜深了,便不去叨扰了。” 戴素儿蹙眉道:“说什么叨扰?今日是宋公子高升锦衣卫指挥使的日子,奴家本该亲自道贺才是;婉儿晒了些花瓣茶,公子不是喜欢喝茶么?正好去坐坐,喝一杯新开罐的花瓣茶,也顺便祝贺公子加官进爵。” 宋楠想了想,看着戴素儿希冀的目光,点头道:“好。” 戴素儿脸上一喜,当先行去,宋楠跟在她身后沿着小道走到西首独立的小庭院里,一开始戴素儿便被安排在后园隔壁的这个庭院中居住,这是个异常清净的所在。 宋楠很久没进戴素儿的庭院了,虽是晚间,也可见庭院打理的齐整洁净,廊前风灯照耀下,一只红皮鹦鹉立在横杆上一椿一椿的打瞌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戴素儿喜欢用的茉莉熏香,和自己卧房中陆青璃叶芳姑表姐妹熏的玫瑰香截然不同。 宋楠在正房中落座,戴素儿回东首房中换了套衣衫出来,头发上蘸了水渍梳理的痕迹宛然可见,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打理;婉儿果然取来了一只小瓦罐,口上封了红布木塞。 戴素儿道:“打开,今儿是第一次开罐,这还是去年的腊梅花瓣,奴家本想留着到秋天喝,但恐……恐等不到那个时候,索性取来让公子尝个鲜。” 宋楠微笑道:“多谢了,我可有口福了,腊梅花瓣茶倒是没喝过。” 戴素儿微微一笑,亲自取了木塞,伸进精致的小竹篾进去轻轻一勾,取出了一小撮淡黄色的小小花瓣出来,那花瓣虽已枯萎蜷曲,但一取出来,宋楠的鼻端顿时迎来一股沁入心脾的清香。 花瓣放入杯中之后,婉儿迅速注入热水,不一刻那花瓣便都如活了一般,纷纷在杯中绽放,顿时清香扑鼻,满屋子都是腊梅的若有如无的香气,让人精神大振。 “好香,梅花也能为茶,你主仆真是有心思。”宋楠咂了一口,陶醉的赞道。 戴素儿微笑道:“这还是娘亲教给奴家的,我娘手巧的很,心思也灵活,爹爹喜欢喝茶,娘亲便想办法搜罗各地的好茶给爹爹品尝,还挖空心思弄些花瓣茶让爹爹喝,梅花、栀子花、槐树花、金银花、荷花都做过呢。” 宋楠点头赞道:“听着便羡慕的了不得,你娘和你爹之间的感情一定甚笃。” 戴素儿吁了一口气,眼光迷离道:“是啊,在我的印象中,我爹和娘的感情很好,爹爹脾气有时候不好,回到家中有时候会骂人摔东西,可娘亲只要一曲琴音拂过,爹爹必会心平气和;爹爹也会教娘写字作诗,爹爹的文章书画都很好,娘也学了不少,不然奴家又怎会识字作诗呢。” 宋楠叹道:“令尊令堂真是一双伉俪,教人艳羡。” 戴素儿低声道:“可惜,他们都不在了,一下子便什么都没了。” 宋楠心中一震,见戴素儿目中闪动着亮晶晶的东西,知道戴素儿又想起了伤心之事,只能默然无语。这年头可没有让你过宁静生活的权利,无论何时,都或有飞来横祸袭来,哪怕你有着世界上最恩爱美满的生活,也会突然间烟消云散。 宋楠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不断往前进,甚至某些时候不择手段,掌握自己的命运须得掌握这时代的无上权力,这是很多人都不会想,也不敢想的事。 “莫伤心,令尊令堂在阴间也必长相厮守举案齐眉的,活着的人要活得快乐,死去的也能含笑,活在过去中的人将没有未来。” 戴素儿轻拭泪珠道:“是,奴家失态了。” 宋楠喝了口茶,环顾室内,见屋角几只大木箱摆的整整齐齐,几个包裹也码在木箱之上,心头一黯道:“你都整理好了么?全部的家当就这些?” 戴素儿低声道:“就这些,本来无长物,这些还有很多是蒙公子和几位姐姐给的。” 宋楠哦了一声道:“那好,文书不日即将下达,我已让青璃准备了两千两银子,她会交给你着盘缠和安家资费,万望不要推辞;我会派锦衣卫缇骑送你们回南京老家,到时候……我恐……不能来送你了。” 戴素儿怔怔看着宋楠不说话,宋楠心头不无遗憾,他很舍不得戴素儿走,但宋楠知道,戴素儿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以戴素儿的身份和性子,也必不会甘心为人姬妾,况且自始至终,自己和戴素儿之间也仅有些朦胧的情感,并未到难舍难分的地步。 对戴素儿,宋楠自问了解不多,此女对自己一向淡然相对,自己也没感觉到什么爱的表示,一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况且如今自己情债缠身已经惹来了麻烦,自己能不能渡过这一关都很难说,宋楠也不想再招惹情债。虽穿越之初,内心也下过娇妻美妾满屋,天下美女予取予夺的宏愿,但如今的宋楠却已经明白,现实并非如自己想的那般美好,这年头制约的因素之多,甚至有甚于后世。 “奴家知道了,奴家多谢宋公子了,此生无以为报,来生做牛马报答宋公子。”戴素儿深深的叹息,她很想等来宋楠一句挽留的言语,可又怕宋楠会出言挽留,宋楠半分也没挽留,戴素儿却又失望之极。 两人尴尬的对坐了片刻,一时间发现无话可说,宋楠一口喝光杯中的茶水,起身道:“多谢戴小姐的梅花茶,在下该告辞了。” 戴素儿仓促的起身,垂首敛琚行礼,待抬头看时,宋楠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夜幕之中,戴素儿心头一阵失落,身子有些发软,身边的婉儿一把搀住她轻声道:“小姐,歇息,夜深了。” 戴素儿吁了口点头缓步入房,不知何时,眼中已是珠泪簌簌,衣襟顿湿。 第二九五章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 )第二九五章(感谢,休闲浪人、吃饱了不饿、oshaong、lxzx几位兄弟的一堆票子。)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皇城上,巨大的宫殿在间隙处投下长长的影子,奉天殿的早朝早早便散了,官员们陆陆续续从大殿的台阶上下来,各自回衙门而去。 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宋楠却匆匆往乾清宫而去,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之后,随驾便是家常便饭,更何况宋楠手中捏着今晨拟定的锦衣卫衙门官职任免名册,这份任命的名册须得正德点头方可。 乾清宫后殿的草地上,正德已经脱了朝服换上轻便的便服坐在椅子上,几名太监在案上摆上果品食物,正德早起没胃口,此刻下朝之后倒是胃口大开,正端着一碗燕窝粥就着点心埋头大吃。 见宋楠到来,正德拿筷子点了点面前的一张凳子,示意宋楠坐下。刘瑾站在一旁侍奉,见到宋楠也是微微一笑打招呼,面色平静的很。 宋楠只得坐下等待,正德胃口不错,连喝两碗燕窝粥,吃了七八块点心,这才满意的放下了碗筷;身边的伺候太监忙递上水和毛巾,让正德漱口擦嘴。 “皇上胃口不错嘛。”宋楠笑道。 正德笑道:“现在朕只要一想到烽火台上的光景,便觉得米粮的可贵,胃口也大好,朕已经命刘瑾他们传了口谕,内廷中禁止浪费奢靡之行,谁要是浪费粮食,朕便请他吃棒子。” 宋楠点头道:“皇上做的对,臣举双手赞成。” 正德呵呵笑道:“你自然是赞同的,咱们困在一起的那些人都会赞同,朕想着,今后你锦衣卫衙门和东厂衙门也要侦缉外边那些铺张浪费的百姓和官员,也不多惩罚,寻个地方困住饿上天便成,放回来后必然惜粮如金。” 宋楠吓了一跳,这可有些矫枉过正了,铺张浪费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如此,正德明显是脑子发热;但见正德正在兴头上,也没正式的要求将此事执行下去,便支吾含糊应过。 “皇上,这里是臣拟定的锦衣卫衙门官员的升迁名单,请皇上御览,我锦衣卫衙门可还空缺着好几个要害职位呢,今日须得行文补上这些官员,不然倒是一片乱糟糟的。”宋楠递上名单。 正德接过粗略的看了几眼,伸手递给身旁的刘瑾道:“朕答应过宋楠不会干涉他的任命,朕说到做到,这些人既然宋楠觉得合适,刘瑾你便拿去司礼监拟旨下文,下达任命便是。” 刘瑾盯着那名单看了几眼,脸上神色古怪,似乎想要说话,但很快便合上名单躬身道:“是,皇上放心,奴婢马上便去办。” 宋楠长舒了一口气,正德这一关其实好过,难的是刘瑾这里,毕竟拟定的名单中有些人并不合适,很多人属于一步登天,无论是从资历还是能力上都差了一截,完全是因为是宋楠的私人而被提拔,若是刘瑾真的反对,宋楠倒也没什么好的说辞。 但刘瑾居然忍住一言不发,却是让人惊讶的很。 “多谢皇上,有劳刘公公了;今日是臣第一天上任,臣恐怕要去衙门坐镇,大小官员也要见个面交代些事情,臣请告退。” 正德点头道:“去,晚间到宫里来,浏阳送来些焰火,据说很是好看,晚上来陪朕看焰火。” 宋楠忙答应,转身欲行,忽听刘瑾道:“宋大人留步。” 宋楠一怔转身,拱手道:“刘公公有何吩咐?” 正德也道:“刘瑾啊,宋楠今日上任第一天,你别耽误他功夫。” 刘瑾躬身道:“皇上,您忘啦,昨日说好的,上午定国公进宫来,皇上替宋大人和定国公引见,定国公可是要来当宋楠的媒人的,这等大事不比衙门里那点事更大么?” 正德扶额道:“对对对,朕差点忘了,宋楠,你且别走,朕这件事还没告诉你呢。” 宋楠心头剧震,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皇上请说。” 正德微笑道:“宋楠啊,朕的皇姐你也很熟悉了,此番出巡她一路上也受你保护安然回宫,皇姐对你印象很好,皇姐也快十八岁了,早就该招个驸马成婚了,只是皇姐眼光高,一直不中意太后和父皇给她挑选的人选。这一回朕是看出来了,皇姐是属意于你了;朕想着这件事也不错,你虽出身贫寒,但跟朕挺对脾气,本事也挺大的,如今又立了军功封了伯爵爵位,也算是身份合适,朕想着让你成为皇姐的驸马,不知你意下如何?” 宋楠实不知如何回答,正德虽是征询口气,但其实只是通知自己罢了,但若是一口答应,又非自己所愿,一时踌躇不安。 正德还以为宋楠是高兴的不知所措,呵呵笑道:“这下好了,皇姐交给你,朕也能放心,今后你可就是朕的姐夫了,跟朕也就更贴心了。哈哈哈。” 刘瑾不失时机的道:“奴婢恭喜皇上,恭喜宋大人了;奴婢早看出来了,这都是缘分呢,皇上巡边其实并不像大臣们说的那般不堪,奴婢看来倒是妙棋一着,一来趁机歼灭了鞑子两万骑兵,而来还成就了公主的一桩好姻缘呢。” 正德呵呵笑道:“小谨子这么一说还真是有这么点意思。” 刘瑾嘿嘿笑道:“宋大人,怎地还不谢恩?不仅要谢皇上,还要谢咱家哦,若不是咱家亲自去跟公主说破此事,公主面子薄,还不好意思说起此事;咱家还去请了定国公给你做媒,你这面子可真不小呢。” 宋楠恨不得冲上去抽丫的两个嘴巴子,这厮其实就是告诉宋楠,这事就是我挑起的,你能怎样?你还要谢我,教你打碎牙齿肚里吞。 宋楠吁了口定定神,告诫自己莫要冲动,缓缓开口道:“臣很惶恐。蒙皇上错爱,刘公公做中,此事对臣而言自然是求之不得;然而这件事来的太过突兀,臣有些不太敢相信。” 正德哈哈笑道:“这有什么不敢相信的,朕还骗你不成?” 宋楠道:“皇上,公主乃金枝玉叶尊贵无比,臣一介武夫家世单薄,岂是公主良配?臣当然想成为驸马,但臣不能以一己之私便让公主名声受损,也有损皇家威仪;若有人背后指谪公主嫁了个家世鄙薄的武夫,臣可就罪该万死了。” 正德愕然道:“听你这意思,倒好像是不太愿意的样子?” 刘瑾笑道:“宋大人,你这是要驳皇上面子啊,你是不是觉得公主配不上你宋楠?” 正德的脸色也在慢慢变冷,宋楠虽不错,但在康宁公主和宋楠之间,显然正德更偏向康宁公主,若宋楠不愿意遂公主之意,正德绝不会饶了他。 “皇上错怪臣了,臣求之不得才是,臣委实是怕配不上公主惹人背后非议,也会让公主不开心。” “那你倒是不必操心,皇姐自己答应了此事,又没人强迫她,再说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又是一等勇冠伯的爵位,无论身份地位均非鄙薄,成为驸马之后,朕自然还会加封爵位,谁敢多言?”正德道。 刘瑾也道:“就是,谁嘴巴贱,难道你的锦衣卫和内廷东厂的缇骑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宋楠咬牙道:“皇上,臣希望能听公主亲自许诺,否则日后公主有所不满,臣担待不起。” 正德道:“你可真是倔强。” 宋楠道:“臣就是这个脾气,臣若非倔强,又岂会护的皇上安全脱险,倔强对臣而言便是小心谨慎,这可是臣的优点。” 正德白了宋楠一眼,转头对刘瑾道:“命人去寿宁宫请公主来一趟,宋楠要亲口听皇姐的承诺,便让皇姐亲口跟他说一声;可真是麻烦的紧。” 宋楠低声道:“皇上恕罪。” 正德哼了一声道:“朕真是看不透你,倒像是朕求你一般。” 那边厢,一名小太监屁颠屁颠的跑去寿宁宫中,康宁公主一听是皇上正和宋楠商量婚事,请她去参与意见,二话不说赶紧上了抬轿在众人的簇拥下赶往乾清宫。 来到后殿,参拜正德,问话回话,所有的一切时间里,康宁的一双妙目便没离开宋楠半分,宋楠是浑身冷汗,如芒刺在背。 但无论如何,今日也要解决此事,宋楠已经决定冒一次险,根据自己对康宁公主的了解,也许会有个好的结果也未可知。 第二九六章 愿君只负我一人 ( )第二九六章 “皇上,恕臣冒昧,臣请和公主单独说几句话。”宋楠道。 正德道:“好,你倒是比皇姐还害羞。” 康宁在一旁用丝巾捂着嘴偷笑,宋楠无心去计较正德揶揄,躬身道:“公主请移驾。” 康宁白了宋楠一眼,起步往后殿回廊处的阁子里行去,宋楠举步跟上,几名太监和宫女也跟着来伺候,被宋楠摆手阻止住。 回廊转折处的小木阁不大,摆着石桌石几,周围是镂空的花墙,爬满了绿叶婆娑的爬山虎,里边清凉怡人;康宁进了阁中,用手上丝巾在石凳上拂了拂坐下,双目含情看着宋楠道:“你要跟我说什么话?” 宋楠站在那里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康宁站起身来轻声道:“你是在担心成为驸马之后的事情么?你不用担心,皇上早已答应了我,等咱们大婚之后,便将西苑的一座皇家大宅赐给我们住,还会赏两座庄园给咱们,我也不必住在宫里,你也可以继续做官,皇上下了旨意,别人应该不会在此事上为难你的。” 宋楠看着康宁不语,康宁被宋楠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腻声道:“怎么了,不认识我啦,这么瞧着我作甚?” 宋楠轻叹一声,硬着心肠开口道:“公主,臣……恐不能做你的驸马。” 康宁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楠道:“你说什么?” 宋楠伸手拉起康宁的手轻轻摩挲,低声道:“承蒙公主厚爱,宋楠岂是不识抬举之人,但……臣确实不能做公主的驸马,臣有负公主之情,实是罪该万死。” 康宁呆住了,惊道:“为什么?皇上变卦了?还是有什么人从中阻挠么?本宫这便去找皇上问问,谁敢阻挠我们的大事?” 宋楠一把拉住康宁道:“公主,没有人阻挠,皇上也是答应的,只是……只是臣自己的意思罢了。” 康宁呆立半晌,抖着唇道:“你……你不喜欢我?” 宋楠道:“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人又美丽可爱,臣又非木头人,岂会不爱公主。” 康宁面色发白道:“那是为何?你到底怎么了?我……我自问对你不薄,咱们在随驾的路上不都已经说好了么?难道你说的都是假话,都是虚情假意?” 宋楠不知如何作答,跟康宁公主之间却有些逢场作趣虚情假意的成分,那是因为康宁太热情,宋楠当时也是身不由己。康宁给宋楠最初的印象是有些放荡不羁,自己也认为康宁不过是一时的热情奔放挑逗自己罢了,到后来才知道康宁对自己确实是真心的,可是明白了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无法收手了。 康宁怔怔流下泪道:“本宫对你一片真心,没想到你居然是虚情假意,你好大胆子,本宫是公主,连本宫你也敢戏弄,你胆子太大了。” 宋楠吁了口气道:“公主息怒,容臣跟你解释。” 康宁眼泪奔涌,摇头道:“我不听,我不听,不管你是真情还是假意,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我便当不知道你是假情假意,你便不能埋在心里么?你告诉了我对你我有什么好?我既然已经选了你为驸马,你为何又要说出来?” 宋楠看着康宁几乎癫狂的模样,没料到康宁竟然如此的深爱自己,心中悔恨不已,缓步上前抓住康宁的双肩轻摇道:“公主,听我解释好么?” 康宁忽道:“不对,你骗我,你对我并非虚情假意。烽火台上生死与共呵护备至,万军从中救我脱险,差点被乱箭射死,这若是虚情假意,世间还有什么是真情意?哈哈,我明白了,你是逗我玩的,你好坏。” 康宁一把抱住宋楠,将身子贴入宋楠的怀中,紧紧搂着不撒手,闭目道:“你不用逗我开心,我只要能跟你厮守一生便比什么都开心呢。” 宋楠闭目长叹,捧起康宁的脸道:“公主,我自然不是对你虚情假意,我承认对你也动了心,你是个真性情的女子,毫不矫情做作,对我也一往情深。……本来若无其他原因,我自然愿意娶你,成为你的驸马,但现在我说的不是开玩笑,我真的不能和你成婚。” 康宁满脸疑惑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宋楠低声道:“你坐好,我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你不要激动不要哭泣,听我把话说完,要是你听完之后还是执意要我做你的驸马,那我便遵命而为,一切凭公主定夺。” 宋楠扶着康宁公主坐在凳子上,自己半跪在她的膝边,握着她的双手,将认识康宁之前和小郡主之间的事情,以及自己和刘瑾之间的关系,和这次刘瑾做媒让自己成为驸马以及带来的后果静静的叙述了一遍。 康宁听得时而惊讶时而蹙眉,时而又摇头不已,最终陷入木然之中。 “公主,若你是我,当如何定夺?我若选择成为驸马,且不说英国公府将视我为死敌,那都是不怕的,关键是我岂不成了无情无义之人,小郡主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和她之间也早已有了白首之约,我岂能负她?” 康宁脸色煞白,看着宋楠道:“原来……原来你和小郡主认识在先?” 宋楠道:“是。” “小郡主为你注血解毒?救了你的性命?” “是……” “你们已有了白首之约?” “是……实际上我们有了夫妻之实,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国公府下聘订婚,回京之后本就是要张罗此事,可没料到遇到了这件事。” 康宁呆立半晌,怔怔流下泪来道:“若是我当时在场,我也会替你注血解毒的。为了你我也是愿意付出一切的。” 宋楠轻叹点头道:“我明白,我知道公主对我是真情。” 康宁低头亲吻宋楠的嘴唇,哀哀哭泣道:“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么?我知道自己的行为有欠矜持,也许你认为我不是个好女子,但我真的是因为喜欢你,才做出那些举动的。” 宋楠尝到唇齿间苦涩的泪水的滋味,心中也是剧痛,低声道:“我知道,多蒙公主厚爱,公主是好人,将来必有佳婿可配,宋楠实在不是你的佳偶,一切都是我的错。” 康宁猛然抬头,盯着宋楠的脸看了又看,摇头痛苦的道:“我一片真情,却换来这般结果,上天真是不公,太不公了。” 宋楠眼圈发红,脸上抽搐,哑声道:“公主,你打我,狠狠的打我几巴掌,或许心头好受些。” 康宁摇摇头站起身来,目视窗外半晌无言,终于幽幽一叹道:“我不打你,我也理解你的苦衷,但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驸马之事……驸马之事就此作罢,我会跟皇上明言,你……退下。” 宋楠能感到康宁说出这些话时心中的痛苦,自己没看错康宁,她毕竟是个识大体之人,她的选择显然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可越是这么想,宋楠便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解气,这么个善良可爱的女子,硬生生被自己伤透了心,自己实在是太混蛋了。 一开始宋楠并无撩拨之意,但面对康宁的温柔攻势,宋楠没能坚持到底,这本身就是个大错误,但说的容易,面对康宁裸的示爱,又有几个人能挡住这温柔的进攻? “公主深明大义,宋楠铭记在心,今后公主但有差遣,宋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宋楠低声说罢转身向外便走。 康宁在身后低声道:“宋郎。” 宋楠停步转身。 康宁神情凄苦,轻声道:“愿这普天之下,你只负我一人。” 宋楠身子一振,表情扭曲,扭头快步而出。 …… 草地上,正德面前一名锦袍老者斜坐在对面,正跟正德说着什么,见宋楠走来,正德招手道:“宋楠你过来。” 来到近前,宋楠已经认出了那老者正是定国公徐光祚,徐光祚相貌堂堂身材高大,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贵族之气,只是双目生的略微下垂,给人以阴森之感。 “这是定国公,宋楠,定国公特地赶来当你的媒人,还不谢谢老公爷?”刘瑾笑道。 宋楠拱手淡淡行礼道:“宋某这厢有礼了。” 徐光祚一双垂梢目扫了宋楠两眼,眼中精芒闪烁,瞬间便收敛,起身还礼道:“宋指挥好,宋指挥乃少年英才,我大明后起之秀,老夫能为宋指挥做媒人,实乃有幸之事。” 宋楠道:“有劳国公爷了,不过国公爷恐怕白跑一趟了。” “怎么了?”正德,徐光祚,刘瑾几乎同声问道。 宋楠道:“我早说公主不会看上我,我如何能配的上公主。” 正德愕然道:“怎么会?皇姐亲口求朕做主的。” 宋楠道:“至于到底是何故,皇上还是问问公主为好,微臣告退。” 行到呆若木鸡的刘瑾和徐光祚面前,宋楠停步拱手冷笑道:“徐公爷,刘公公,有劳二位为我宋某人费心,我会记住二位对我宋楠的关照,更会加倍奉还,告辞。” 第二九七章 清洗 ( )(谢:吃饱了不饿、星祭两位兄弟的月票;恳请诸位正版阅读多多订阅,关系到此书是否能顺利进行下去。)第二九七章 康宁并未给出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忽然对宋楠无感,对于这样的解释,正德和刘瑾等人自然觉得甚是牵强,但公主的情绪显然不好,刘瑾多问了几句,差点被康宁命人抽了嘴巴子。 正德也只能作罢,对于皇姐的出尔反尔,正德倒也没什么抱怨,反倒有些庆幸:皇姐性子如此多变,幸亏没有下诏宣布此事,否则皇姐突然变卦,岂不是坑了宋楠,让宋楠无颜? 别人倒还罢了,这可是宋楠呢,正德可不希望让宋楠难堪。 宋楠马不停蹄的开始张罗和国公府的下聘之事,宋楠不能让这种情绪影响到自己,和公主之间从一开始便可称作是孽缘,当机立断的了结也许是最好的结果,虽然心头不无歉意和遗憾,但也只能随风而去。 宋府请了三媒六证行下聘之礼,来来往往数次协调之后,九月初八,黄道吉日,宋府吹吹打打的将聘礼送往国公府中,引来坊间数千百姓啧啧围观。 行了纳征下聘之礼后,双方媒人又请了婚期,将大婚之期定于腊月十八之日,至此双方婚礼前的准备便已经大致结束,六礼行了五礼,基本上可以说,小郡主已经是宋家之妇。 对于此事的完美解决,英国公张懋还是颇为满意的,虽然他不知道宋楠是怎么解决公主和皇上那边的,但从皇上的反应来看,显然并未有什么怪异之处,相反,得知此消息之后,皇上还派人来赏了小郡主些物事,并给小郡主上了淑仪郡主的封号。 对于宋楠和英国公府结亲之事,朝廷官员们略有些惊讶,惊讶的不是宋楠的本事,而是英国公府下手之快;前脚宋楠刚升了锦衣卫指挥使封了伯爵,后脚张懋便将此人陇入怀中了,这让不少家有娇女打算寻机和宋府攀亲的官员们顿足而叹咒骂不已。 联想到那日在殿上英国公附和宋楠之事,大伙儿这才明白,原来宋楠和英国公府早已有了这一层关系,英国公出面说话倒也不显得那么突兀了。 只是在很多人看来,宋楠这家伙只是个锦衣卫出身,靠了钻营有术和一些运气成为锦衣卫指挥使,无论如何也不是英国公府所希望结亲的最佳人选。英国公张懋眼高于顶,对锦衣卫中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好的评价,也奉行井水河水两不犯的行为准则,突然间将孙女嫁给宋楠,这多少让人觉得意外。 但无论如何,宋楠此人已经再非可以小觑之人,本已经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掌着人人生畏的锦衣卫衙门,如今又成了英国公府的女婿,可谓红的发紫,热得烫手。 但好在,外廷也已经嗅到了宋楠和内廷之间的隔阂,只要宋楠和内廷不走在一条道上,一切便都尚有可为,内阁中人庆幸这一点,同时也想积极的利用这一点。 宋楠并不关心朝廷上下怎么想,在和国公府的婚约订立之后,宋楠的全部重心转到对锦衣卫衙门的整饬上来,锦衣卫衙门虽然执掌在自己手中,但说到底,这个衙门还不能如臂指使,长久以来的积弊看在眼中,以前自然可以眼不见为净,如今可不能听之任之。 宋楠大刀阔斧的对锦衣卫衙门进行了一番大清洗,辖下京内外千户所共计二十一个,所辖缇骑两万多人,鱼龙混杂,混乱不堪;粗略一查,当中竟有两千多员是世袭混事的编制,也即是说,这些人都是混饷银不干事的主儿;另外宋楠也清楚,锦衣卫中混杂了不少其他部门的耳目,譬如东厂的耳目,不但总衙有,京中有,各地的千户所中也肯定不少,宋楠岂会容忍有这些人存在。 九月中旬,宋楠下达了清空空额编制的命令,数千拿钱挂职却不干事的锦衣卫官员被一并裁退,一时间哀鸿遍野,震动京师;很多人托着各种关系和名目来打招呼求肯,被宋楠一概拒之门外;事情很快便被捅到了正德那里,但正德有言在先,不干涉宋楠对锦衣卫衙门的整饬,就连刘瑾也不出一言。 清退这两千余空额之后,光从经费开支上便每年可省出近十万两银子的费用来,用来填补正常衙门克扣的饷银虽然稍显不足,但起码聊胜于无。 更重要的是,这些空额大多是百户旗官等小官职,如此一来等于让一大批锦衣卫缇骑有了晋升的空间,所起的积极效果远甚于节省下来的费用。 紧接着便是对于锦衣卫内部的肃清,宋楠派出二十一只内部督查组进驻京城和各地衙门中,采取公开和不公开两种方式进行稽核肃清。 针对的无非是两种人,一种是办事效率低下,人浮于事混迹其中的锦衣卫人员,另一种则是混迹在锦衣卫内部的耳目;所谓公开的方式便是张贴总衙限期自查公告,言明在九月三十日之前,所有之前有过过错的锦衣卫官员必须主动找稽核督查组坦白交代,但主动交代者,重案从轻,轻案从无,既往不咎;但凡过了期限者,一旦查实,一律从重从快处置。 非公开的方式便是让各衙门中人暗中举报,举报查实,从重处理,举报之人奖励升职。 这又是一枚重磅炸弹在锦衣卫衙门中炸响,一时间锦衣卫上下人心惶然,个个自危;锦衣卫中的官员和缇骑何曾经受过这样的大地震,很快便有人领头开始抗辩,找到内外廷各衙门投递各种针对宋楠的诋毁之言,称宋楠搞乱锦衣卫衙门,胡乱罗织罪名,弄得天怒人怨云云。 这些事很快又经由各人之口捅到正德耳边,正德也有些坐不住了,对宋楠的行为他很是不解,这般闹腾起来,对宋楠稳定立足于锦衣卫衙门似乎并无好处。 宋楠在正德询问此事之后只是给予一句话的回答:“不破不立,皇上若信臣,便让臣继续下去,所有的指责,我都将以证据来说明,若臣有偏颇之处,臣自然会引咎辞职。” 正德无可奈何,他不是责怪宋楠整饬衙门内部,而是不想他这般大张旗鼓,弄得人人来找他诉苦,见宋楠态度坚决,正德便眼不见心不烦,索性所有关于锦衣卫内部整饬之事的奏议一概不予回复,只要宋楠择机在早朝上针对群臣的疑问给予集中作答。 宋楠自然不会含糊,他知道越是压力大,便越说明锦衣卫衙门需要整饬,既然握着锦衣卫衙门,便要将其经营成铁桶一块,否则自己便无强力安身立命的资本。 历经两个月的大清洗,一共处置和清退上下官员缇骑一千六百余人,总衙和南北镇抚司特设的督查公房内案卷堆积如山,在十月下旬的一次早朝上,宋楠命人将所有卷宗用大车拉到奉天殿上,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对被处理的人员一一加以说明,面对强大缜密的证据,很多人自觉的闭上了嘴巴。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宋楠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在巩固自己的锦衣卫指挥使的地位,每一任指挥使上任都会来这么一手,只是没宋楠这么激烈罢了,也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锦衣卫衙门设立近百年时间,这么个老衙门中自然是积弊沉珂甚多,人事又复杂,新任指挥使上任,总要动一番手脚才能立威。本稀松平常,但不知为何,好像宋楠这回引起的关注更大,总有人将这些锦衣卫衙门内部的事情放大捅出来,弄得好像关乎朝廷大局一般,明显有人在推波助澜。 当然具体是谁,又不好胡乱猜测;其实大多数官员们对于宋楠整饬衙门的事情并不关注,朝中远有更值得关注的焦点,别的不说,关于上次朝会上提出的设立三边总制的人选,如今便已经成了一个大焦点,此事看似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任命,其实却已经成为内外廷博弈的重点。 宋楠自然知道此事的重要性,只是他的目光放在锦衣卫衙门内部的事务上;按照宋楠的计划,大清洗之后,需要重新理顺内部的关系,还要颁布各项新条例和措施,另外还需要招募扩大锦衣卫的规模和实力,这些都是需要一步步进行的事情。 但是虽然自己不想参与内外廷关乎这个三边总制人选的争夺之中,一次和老公爷张懋的谈话却让宋楠不得不将目光投到这件事上。 第二九八章 国事家事 ( )第二九八章 十月中旬,宋楠对锦衣卫衙门的整肃也告一段落,这一个多月的大规模整肃耗费了宋楠大量的精力,衙门中的积弊太久,很多事情并非一蹴而就便可达成,虽连下猛药,以雷霆之势进行整饬,但宋楠明白,所带来的负面效果也自不小。 锦衣卫中的办事作风非一朝一夕养成的,这本就是个特殊的衙门,身为皇帝的耳目爪牙,风闻拿人,特权办事,这一切的特殊权力都会让锦衣卫中人滋生出无视规则的优越感,因此产生的攀诬报复贪腐妄为等弊病更是根植于锦衣卫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的脑海之中,也体现在他们的行为上。 此次大清洗虽然刨出了一千多其他衙门的耳目,也惩治了许多妄为的官员,但宋楠明显能感觉到衙门上下弥漫的对自己的不满情绪,宋楠其实也并未打算将锦衣卫衙门变成个清如水明如镜的衙门,本就是虎狼之衙,若全都变成绵羊白兔,那这个衙门也算是废了。 宋楠整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其一便是建立自己的亲信班底,让锦衣卫衙门真正称为自己如臂指使的力量,其二便是要肃清渗透入衙门中的其他力量,让锦衣卫衙门变成铁桶一块,除了自己,谁也别想在自己的地盘上胡作非为。 鉴于此,宋楠决定结束这次大清理,目的基本上达到了,该到了平复人心的时候了。空出来的官员的空缺开始大肆的被中低层官员递补,普通旗校凡有功绩者也纷纷被提拔为小头目,而对于以百户为单位的中层及以上的锦衣卫骨干们,宋楠专门腾出时间来召集了他们来京见面,安抚他们惊弓之鸟一般的情绪,同时给予一些必要的表彰和奖励,跟他们解释此次整饬的必要性。 派驻各地的督查组撤回之后,形势也逐渐平息下来,当然为了巩固此次大清洗的成果,宋楠决定在总衙下设立新的内部部门——督察队。这是个专门管理锦衣卫内部人员的部门,从新进人员的考察筛选以及各级人员的行为考评均由督查队来掌控,但对于公务上却不得插手,类似于后世警察部门的督察人员,此举的目的不言而喻。 督察队的队长由李大牛担任,李大牛是百户级别,挑选出百余名人手归于他之下成为督察队的督察旗校。对李大牛而言,是个合适的职务,在宋楠身边,李大牛是绝对的心腹人手,但由于能力的限制,宋楠却又不能让他去担任重要部门官长,这个职位可谓是量身订做。 …… 天气逐渐凉爽起来,金秋时节,碧空高远,宋府后园中的大从秋菊也次第开放,整个宋府弥漫在一片馥郁的芳香之中。 十月十六这天是陆青璃的生日,宋楠特地告假一天在后院菊花从中摆酒替陆青璃庆贺十八岁芳辰。作为宋家第一个有正式名分的女子,陆青璃在宋府的地位自然不低,加之她单纯可爱,为人又宽容,宋府上下对陆青璃的印象颇佳,家中仆役奴婢对陆青璃也最为亲近。 后园长桌上摆满了点心果品,一大早,阖府上下便张罗忙碌,陆青璃打扮的漂亮的像个洋娃娃,坐在主席上接受众人的道贺。小郡主和陆青璃关系最好,送的礼物也最珍贵,除了宫中赏赐的贡品胭脂水粉之外,小郡主还送了一枚鸽蛋大小的南洋珠戒指给陆青璃,这一枚明珠少说值个五六千两银子,惊得上下人等合不拢嘴。 宋楠送给小郡主的礼物是一柄镶着珠宝的霰弹火枪,此枪已经被命名为‘宋夫人火枪’,巡视归来之后,宋楠便已经得正德首肯,请旨让兵部武库司改进制造自己的双筒霰弹火铳。但宋楠的报价是四百两银子可制作一杆霰弹火铳,当即让兵部傻了眼,这玩意造价如此昂贵,如何能成批装备?故而虽然有了圣旨,兵部却一直将此事当成个笑话来看,暗中反倒怀疑宋楠在其中玩的什么猫腻。 况且,经历过新平堡坚守之人才知此物的厉害之处,宋楠并未将图纸和器物交给兵部武库司研究,他们自然也就压根不知道此物的厉害。 宋楠之所以请正德下旨制造,其实也是怕被人冠以私制火器的罪名,请旨命名之后兵部造不造自己根本就不关心,即便是兵部真的愿意花几百两银子一杆的铸造此枪,宋楠也绝不会将全部的机密告知兵部,对宋楠而言,这也是他的秘密武器之一,除非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否则宋楠绝不会答应共享。 这一日的生辰宴席从早上直到晚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小郡主酒量甚豪也终于支撑不住,如今虽已经和宋楠有了婚约,反倒自律了许多,天一擦黑便被王府卫士们簇拥着回去了。 宋楠喝的醉醺醺的靠在躺椅上喷着酒气,陆青璃腻在他怀中呼呼大睡,叶芳姑不像她们这般的随性疯狂,酒喝的最少,此刻也最清醒,坐在一旁照看两人。 “瞧瞧你们,喝成什么样子了,萍儿和李家小妹都吐得稀里哗啦,李婶这会子正在训斥她们呢,青璃可从未喝过这么多酒,你还带头灌她酒,这妮子都撒酒疯唱歌舞剑了,真是疯的可以。”叶芳姑拿着毛巾擦着宋楠的脸嗔怪道。 宋楠眼睛都没睁,伸手摸上叶芳姑的脸蛋捏了捏,叶芳姑一把挥开道:“你也来撒酒疯,进屋睡去,外边风凉的很。” 宋楠拍拍怀中醉的跟小猫一样的陆青璃道:“难得青璃今日这么高兴,她醒了你可别骂她,你辛苦些抱青璃回房,我还想在这里躺一会儿,今儿真是高兴。” 叶芳姑咬咬下唇轻声道:“奴家知道你这段时间忙的很,外边的事情恐怕也够操心劳神的,但是家里的事情奴家还是要跟你说说的,都没机会跟你说话。” 宋楠微笑拍拍空着的一条大腿道:“坐到这里来说。” 叶芳姑啐了一口道:“少发疯。” 宋楠笑道:“你说,我听着便是。” 叶芳姑道:“月初南门外庄园管事万大宝和几名佃农来过一回,你不在家里,奴家便和忠叔接待了他们,留他们吃了顿饭。” 宋楠点头道:“今年的收成怎样?” 叶芳姑笑道:“没想到你的办法还真管用,今年收成很好,一亩地比往年多出了八斗稻子,另外咱们送去的鱼苗在水田里也养的肥肥的,吃稻花长大的鱼儿味道特别好,他们送了一百多斤来给咱们府里尝鲜呢,这一项每亩地也多收了二两多银子;万管事说要拿一半来当租子交上来呢。” 宋楠道:“那可不能要,咱们光收租子,这鱼儿卖的钱别要他们的,你收下了?” 叶芳姑白了他一眼道:“奴家怎会要?只收了那几筐鱼儿尝鲜,今日吃的那一盘便是,味道还真不错呢。” 宋楠点头道:“难怪我觉得今日鱼儿好吃,都快赶上我喜欢的黄河大鲤鱼了;很好,他们能吃饱穿暖就好,改日我们再去探望一番。” 叶芳姑点头称是,接着道:“一品鸭铺子最近生意不太好,街面上开了不少家铺子,虽然不是正宗的一品鸭,但滋味貌似也差不了多少;现在每月六家铺子总收入已经降到一千二百两了,跟咱们刚开张那一年比竟然降了四成之多;府里开销也大,上个月光是去国公府的聘礼便花了一万八千两。奴家早就想跟你说说,如今咱们是大家大户,各处用度高的吓人,总是要精打细算才好,再这么铺张下去可就要受窘了。” 宋楠皱眉道:“这倒是个事,我早知道铺子迟早会走下坡路,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去年我便想着张罗些新产业,这大半年事情多,倒忘了这些事了;总之我的意思是开源才是正经,没新的财路光是节俭也没什么大用,这事我记下了,我会想办法的。” 叶芳姑道:“年底你大婚还要花一大笔,这几个月我可是要让忠叔好生的准备,钱银要克的紧些,小郡主嫁过来自然不能寒酸,人家可是国公府的郡主,别让人看了笑话。” 宋楠呵呵一笑,伸手拉着叶芳姑的手捏着道:“芳姑姐姐如今倒像是个管家婆了,哎,委屈姐姐了。” 第二九九章 奴去也 ( )(谢:无敌老书友、看书老鸟、吃饱了不饿、休闲浪人等兄弟的月票)第二九九章 叶芳姑叹道:“奴家不管谁管?你是个甩手掌柜,青璃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只希望小郡主过门之后奴家能丢了这一摊子让小郡主去管事,奴家也算是交了差了。” 宋楠愕然笑道:“小郡主?她会管家事?你可别开玩笑了,家里的事儿可少不了你。家中事务还是你来管,让小郡主管家,咱们迟早喝西北风;芳姑姐姐,我想着在小郡主过门之前把你的事儿办了,也好名正言顺的管事,家里人越来越多,人多口杂,你管事会得罪人,这些人中有的嘴巴坏的乱说话,你也好责罚下去。” 叶芳姑脸色一红道:“奴家可不是为了这个才说这些。” 宋楠叹道:“我知道,可是你老是不答应我,我这心里既愧疚又担心。” 叶芳姑道:“你担心什么?” 宋楠道:“我担心你哪一天真的跑了,那我可就哭瞎眼了,总要把你拴在身边才好。” 叶芳姑轻啐一口道:“你们男子总是太贪心,奴家如今还能去哪里?这事儿以后再说,倒是还有一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楠问道:“什么事?” 叶芳姑轻声道:“戴素儿小姐这几日便要离府了,她的脱籍文书已经拿到了,她的奶娘已经去了南京寻觅宅第去了。” 宋楠一怔,心中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吁了口气道:“原来是这件事,定了日子了么?” 叶芳姑道:“你都喝酒喝糊涂了,下午她来祝酒的时候不是说了么?打算后天便走。” 宋楠喉头发堵,张了张口也只蹦出几个字来:“我知道了。” 叶芳姑看着宋楠的脸色轻叹一声道:“你真让她走么?” 宋楠心头说不出的焦躁,这段时间虽公事繁忙,但康宁公主和戴素儿的事情却时时的跳上心头纠缠,娇憨可爱识大体的康宁公主已经是心头的一个隐痛,戴素儿则是另一个;宋楠很想找个机会问问戴素儿的意思,问她是否愿意留在自己身边,但宋楠却开不了口。 戴素儿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宋楠数番想要表白,最终都偃旗息鼓;宋楠骨子里也是个高傲的家伙,他知道戴素儿和自己其实是一类人;起初戴素儿对自己怀有戒备之心,甚至是厌恶自己,如今这种厌恶感或许早已没有,但绝没有对自己倾心相恋的意思。 宋楠知道,戴素儿心中,报父仇是第一位的,否则以戴素儿的高傲也不会以身体为条件要宋楠帮自己除了刘瑾,这一点恰恰是宋楠最不愿意看到的;两人之间一旦掺杂了交易的成分,以宋楠骨子里的骄傲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虽然戴素儿是宋楠最喜欢的一种类型的女子,但在宋楠的看来,戴素儿只不过是处处想利用自己伺机报仇罢了。 两人之间偶尔擦出的一些小小的暧昧,虽然当时让宋楠很是动心,可事后一想,都被归结于是戴素儿的刻意为之,一想到这些,宋楠便如吞了苍蝇般的难受。 “随她去,她现在是自由之身,也该有自己的生活,我可没权利去限制她的自由,我也不想那么做。”宋楠叹道。 叶芳姑沉默半晌道:“你很喜欢她是么?” 宋楠摇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否认喜欢戴小姐,可是有些美只能欣赏,不能占有;我不喜欢强迫别人,再说我有了你们在身边已经很满足了。” 叶芳姑轻笑道:“这话你可只能骗骗奴家了,奴家可不是嫉妒,你也不用骗奴家,你们男子有满足的时候么?还不是见一个爱一个?” 宋楠无语,半晌道:“那又如何?喜欢便一定要去占有?” 叶芳姑道:“难道错过对方才是对的?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奴家看得出来戴小姐也是喜欢你的,难道是戴小姐不愿意屈身为妾?” 宋楠冷笑道:“这回你可走眼了,她可并不喜欢我,她只是无奈居于我宋府庇护之下,她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报仇,对我并无爱意;她想利用我为她报仇才故意表现出那样,我心里跟明镜儿一般。” 叶芳姑皱眉道:“怎么会是这样?” 宋楠道:“被我拒绝之后,她主动要求跟着我随驾巡视,说是照顾我,其实是她算准了刘瑾也会随驾,想伺机下手杀死刘瑾报仇,差一点便被人抓住连累我阖府上下,你说,我怎么能信她对我是真心实意?我不否认喜欢她,但她的作为让我不得不放弃对她的幻想,我所能为她做的都已做到,她走了也好,这些事也该了解了。” 叶芳姑点头道:“原来如此,奴家倒是不知道这些细节,没想到戴素儿心计如此艰深。” 宋楠道:“也算是情有可原,想想当初你家中蒙难的时候,不也是一心报仇不择手段么?” 叶芳姑轻叹道:“我比她幸运。” 宋楠道:“所以我并不打算挽留她,我不会哀求一个不喜欢我的人留下,哪怕她美若天仙也不成。” 叶芳姑点头道:“奴家明白了,奴家本以为你们两是不好意思开口,或者是介意我和青璃的想法,却没想到还有这些隐情;不管如何,相识一场,她走了,你该去送送她。” 宋楠道:“我会的,我会派锦衣卫送她们回南京。” 叶芳姑一笑道:“你好像比以前长大了许多,颇有些曾经沧海的味道,还记得当初我和青璃要走,你是怎么追回我们的么?” 宋楠微笑道:“当然记得,当初的芳姑也是倔强的不行,女飞侠夜闯青楼,真是了不得。” 叶芳姑俯身抱着宋楠的头轻声道:“当初的芳姑已经死啦,感谢你给了奴家新生,奴家现在生活的挺开心,挺知足。” 宋楠一笑,移动嘴唇凑上去,叶芳姑宛然相就,两人无声蜜吻不休。 …… 南门外官道上,一辆马车停在绿柳之下的树荫里,马车上旁边站着是戴素儿主仆和是宋家送行之人,陆青璃和叶芳姑命人将十几个包裹递入车中,都是临行赠予的物事。 戴素儿连声道谢,面对宋家众人的殷殷情意,眼中泪光闪动,陆青璃叶芳姑等也眼圈发红,毕竟离别在即,戴素儿住在宋府快一年时间,之间也生了感情。 蹄声嗒嗒,几名锦衣卫旗校从城门口驰来,行到近前,一名旗校问道:“敢问是否是戴小姐去南京的车驾?” 叶芳姑忙道:“是啊,几位是?” 那旗校一拱手道:“我等是奉宋指挥使之命前来护送车驾的。” 叶芳姑道:“你家宋指挥呢?他没来么?” 那旗校道:“宋指挥临时有公务,恐来不了,着卑职给戴小姐道声歉,宋指挥说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祝戴小姐一路顺风,早日安全抵达南京,他日有缘自会相见。” 叶芳姑哦了一声,看向戴素儿,戴素儿明亮的双眸黯淡下来,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咬着下唇道:“婉儿,咱们走。” 婉儿心疼的看着戴素儿伸手扶住戴素儿的胳膊,叶芳姑笑道:“素儿妹妹,一路好走,宋楠事情忙,不来便不来了,你若有什么话儿可嘱咐我们带给他听。” 戴素儿红唇噏动,半晌回身,从包裹中取出一张白纸来,又拿出一根画眉的细炭笔来刷刷刷写下数行小字递给叶芳姑道:“请……姐姐交给宋公子;叶姐姐,陆妹妹,奴家告辞了。” 说罢珠泪滚下,盈盈向两人拜倒,叶芳姑连忙扶住道:“不必不必,他日我们若到南京去,或可重逢。” 戴素儿哽咽道:“好,宋府上下对奴家之恩,奴家这辈子恐无以为报,来生做牛做马必报此恩。” 戴素儿起身挥泪,登上马车;车夫扬鞭,马儿一声嘶鸣,马车辘辘而动,叶芳姑和陆青璃站在路边挥手,但见一只皎白的手腕举着一只白丝巾伸出窗口不断挥动,路弯道转,终至不见。 第三百章 夺职 ( )(感谢吃饱了不饿、yuhaitao1983、怀沙15等兄弟的一堆月票。)第三百章 宋楠并非不想前来送行,虽然无可奈何花落去,离别之时也最是愁结,但毕竟相识一场,虽有缘无分,也不至于小家子气不愿见这最后一面。 实际情形是,宋楠在衙门里带了几名旗校刚刚要出门的时候,却被突然而至的老公爷堵在了衙门里,张懋可从不来锦衣卫衙门,此次主动上门,可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什么风儿将老公爷吹来了,您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快请快请,来人,看茶。”宋楠赶忙下马上前迎候。 老公爷一身的戎装,想必是从团营总督衙门而来,摆摆手阔步往衙门里走,边走边问道:“你这是要进宫么?” 宋楠道:“不是,是要出城送别一位友人。” 老公爷道:“别去了,老夫有要紧事要跟你说。” 宋楠也知道老公爷既然破天荒来锦衣卫衙门必然是有要事了,于是只得下令几名旗校自去南门外护送戴素儿的车驾,回头摆了茶水坐在堂上跟老公爷叙话。 “最近你的动静不小啊。”老公爷吹着茶水稀溜溜喝了一口淡淡的道。 宋楠纳闷,老公爷应该不会是为了自己整饬锦衣卫衙门的事情而来,难道是又有什么风言风语了不成? “也没什么,就是整肃了一下衙门的风气,清理了一帮不堪用的废物罢了,动静嘛确实大了些。”宋楠笑道。 张懋点头道:“老夫可不是来管你的闲事的,你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你的衙门你想怎么折腾都成,只要皇上不反对。” 宋楠点头称是,问道:“老爷子说有要务,不知是何等要务?” 张懋扫了一眼堂上,摆手道:“这么多人站在这里作甚?叫他们都下去。” 宋楠忙摆手命堂上的亲卫和几名属官回避,张懋这才道:“你是一心埋头管你自己衙门的事,外边的事倒是一点也不关心了。” 宋楠愕然道:“外边出了什么事儿?” 张懋不满道:“你如今也是锦衣卫衙门的头儿,你这正三品的衙门可是和外廷六部平起平坐的,朝堂上的事你就一点都不关心?” 宋楠越发不解道:“老爷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张懋瞪了宋楠一眼道:“朝廷正在拟定三边总制的人选之事,你可知道?” 宋楠道:“知道啊,不过这事儿我可插不上话,内阁和兵部拟定总制官人选,我难道还要上去插一杠子不成?岂不是叫人闲话么。” 张懋道:“人选你可知道是谁?” 宋楠道:“这我还是知道的,听说内阁大学士们票拟的人选是宣府巡抚兵部右侍郎陆完担任此职,外廷好像也赞同此议。” 张懋晒道:“你这几日也不知在做什么,陆完之议早已被皇上否决,皇上提出让延绥总兵马昂担任此职呢。” 宋楠道:“延绥总兵马昂?我不认识,不过既是三边总制之官,马昂身在延绥,倒也是适合的,有什么问题么?” 张懋斥道:“你都不认识这个马昂,焉敢说此人合适?况且皇上又没见过这个马昂,为何突然提出此人?你可知道这个马昂是什么人?” 宋楠见张懋有些激动,不解的道:“老爷子,恕我愚鲁,这三边总制官的推举和任命跟我们毫无干系,老爷子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教我看,爱谁便谁,咱们犯不着去插一脚。” 张懋冷笑道:“可算是知道你是假聪明了,这件事跟你和我英国公府可是大大的相关;当日老夫在朝会上提出设立三边总制之职,起因便是因你提及边镇兵马协同不畅之弊,可说此事是因你而起。内廷中官原本对边镇之兵有约束之权,一旦三边总制官设立之后,内廷的手指便被砍断了,刘瑾不仅是恨你,连老夫也恨上了。上回替你做大媒,便是要借机让你和我国公府反目,可见刘瑾是一石二鸟,借那件事对你我同时施加挑拨之计,其心之阴险可见一斑。” 宋楠道:“您是说,三边总制官的复设是动了内廷的利益?然则……”宋楠眉头紧皱,忽然住口不言,起身走了两步。 张懋看着宋楠道:“你可明白了?” 宋楠眉头一挑,回身低声道:“内阁和兵部提出的陆完充任此职之议想必是被刘瑾让皇上驳回的,这马昂的提议恐也是刘瑾的意思。亦即是说,马昂是刘瑾的人,刘瑾这是想和外廷争夺这三边总制官的要职?这招挺狠的啊,既然三边边镇中军官权力受损,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攫取三边总制官的职位,这要是让他得逞了,咱们岂不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了么?” 张懋哼了一声道:“总算你还不算太蠢,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宋楠皱眉道:“这个马昂到底是什么人。” 张懋道:“他是什么人你倒来问我,你可是锦衣卫的头儿,总之此人曾被降职,后来不知为何,又被提升为延绥总兵,老夫一向不问边军任免之事,倒也不甚清楚;但必是刘瑾的人无疑。” 宋楠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老爷子,咱们都能分析的出缘由,内阁和兵部不可能不懂其中利害,他们肯定也不会同意马昂出任三边总制,恕我冒昧,老爷子怎地忽然对朝堂上的这些争执如此上心了?” 张懋怒道:“你当我想么?还不是因为你。” 宋楠愕然道:“怎地又是因为我了?” 张懋低声道:“你跟娴儿定了婚约,对你而言是志得圆满了,但对我而言,我可是和定国公撕破了老脸。本来和定国公说好了将娴儿嫁给其子徐延德,后来你这王八羔子勾……勾那个媗儿,弄得不可收拾,我只得撕毁了跟定国公的婚约,徐光祚你以为是好惹的么?他当着我的面摔了杯子,我和他几十年的交情便就此完结了,还说不关你的事?” 宋楠歉疚的道:“对不住老爷子了,可是这和此事似乎毫无关联呢。” “你懂个屁,徐光祚巴巴的要替你和公主做媒之时,我便感觉到不对劲。刘瑾算个屁,凭什么他出面请徐公爷做媒?老夫就觉得此中有蹊跷;本来在三边总制的人选上,我等勋戚不该有所表态,但徐光祚和惠安伯张伟、新宁伯谭祐等纷纷违背常规发声,反对陆完任三边总制之职。由此可知,这几个老东西定是和刘瑾达成默契,刘瑾内廷发力,他们在外呼应,在此情形之下,外廷岂能抗衡?” 宋楠吸了口凉气道:“您是说,勋戚之家不是铁板一块了?徐光祚他们竟然是投向了刘瑾?” 张懋道:“投向刘瑾怕是不至于,徐光祚该不至于如此下作,老夫认为,他们是联合起来各取所需。你和刘瑾的不合已经不是秘密,如今你又是我国公府的女婿,我和徐光祚又撕破了脸,显然徐光祚和刘瑾的共同目标一致,走在一起倒也在情理之中了。而外廷如今式微,在这等重要任命上若是让刘瑾得了手,外廷必然沦为鸡肋,本就有不少文官已经投入刘瑾帐下,再这么一搞,刘瑾便可只手遮天了。” 不用张懋过多解释,宋楠也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刘瑾的势力本已渗透到外廷之中,内阁大学士焦芳兼着吏部尚书、户部尚书顾佐也是刘瑾的人。文官集团本就已经四分五裂,对付刘瑾本已勉强,再加上如今京中部分勋贵的暗中支持,在外军边镇的重要职位上再安插上自己的人,这刘瑾便可只手遮天了,这可大大的不妙。 可以想见,刘瑾大权独揽之时是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存在的,即便自己有正德撑腰,一旦刘瑾发动爪牙群起而攻,狂轰滥炸之下众口铄金,正德怕是也难以分清是非保护自己,想到这里宋楠脊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老爷子,我明白了,看来我们不能置身事外了,这一次不能让刘瑾得逞,否则便离覆灭不远了;故意内外廷的骑墙派都在观望这次对三边总制人选的争夺,刘瑾若得手,将有一大批人投入刘瑾帐下。” “你明白就好,这便是老夫为何亲自来找你的原因,你可有什么对策么?” 宋楠细细的考虑一番,缓缓道:“老爷子,京中勋戚大多唯您马首是瞻,您这时候可要站出来,不能让徐光祚他们蹦跶的太厉害;我这边也会积极的动作,此事咱们还是不宜直接站出来反对,我想外廷一定比咱们还着急,咱们还是让他们打头阵,我们在后面暗中支持便可。唔……看来我须得去拜访内阁的大学士们了,指望着他们来找我,恐怕他们宁愿挨板子丢官回家也不会输这个面子的。” 张懋微笑道:“你错了,内阁中有人比你想象的要精明的多,昨日便有人递帖子要见老夫,老夫不便见他,故而推到今晚,晚间你可来我府上参与见面。” 宋楠讶异道:“哦?是谁这么高瞻远瞩?” 张懋道:“杨廷和,此人不简单。” 宋楠点点头,张懋起身道:“老夫回衙门去了,晚间再说话,记住,此事你要好生的考虑清楚,既然咱们要出手,那边不能无功而返,老夫可还没干过失手的事。” 宋楠起身躬身施礼道:“老爷子走好,晚间我必到便是。” 张懋点头,阔步出门,随从拉过马来,张懋一跃上马,身子矫健如同少年,带着人飞驰而去。 第三零一章 留书 ( )第三零一章 送走老公爷张懋,宋楠回座默默喝茶,王勇在一旁探头探脑道:“指挥使大人,卑职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宋楠道:“什么事儿?” “卑职并非有意偷听,但刚才您和英国公的谈话卑职却都听到了。” 宋楠笑道:“本来也没打算隐瞒你们,老爷子要回避,总要做做样子,你们几个都是我的生死兄弟,有什么好避讳的。” 王勇笑道:“谢指挥使大人信任,刚才听到那马昂的名字,卑职觉得特别耳熟。” 宋楠一愣道:“耳熟么?” 王勇道:“很耳熟,大人没去北镇抚司任职的时候,卑职好像曾经听说过这个人。” 宋楠皱眉道:“北镇抚司?这家伙可是军职,北镇抚司跟他有什么关联?” 王勇眨巴着眼想不起来,只用棒槌般的粗手指敲着脑门道:“确实好像听说过这个人,孙镇抚当时在北镇抚司,想必知道这件事,指挥使大人何不问问他。” 宋楠点头道:“好,你去轻孙大人来见我。” 王勇答应一声,带人去街对面不远的镇抚司衙门请孙玄来,孙玄虽升任指挥同知,但仍就兼着南镇抚司镇抚的职务,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镇抚衙门,但闻宋楠想请,孙玄赶紧跟着过来。 宋楠将刚才和张懋的谈话大致说了一遍,孙玄如今是自己死党,倒也不用隐瞒他。 孙玄越听越是心惊,宋楠说完问孙玄道:“这个马昂你可知道?” 孙玄低声道:“当然知道,我在北镇抚司任职的时候,延绥锦衣卫百户所传来的一份密报提过他,事儿还不小。” 宋楠忙道:“你是说他犯了案?” 孙玄道:“也不算犯案,只是密报的卷宗,你也知道,咱们外地的衙门可没闲着,侦缉暗查可是一直都在做,每月都会有侦缉到的各种消息密报回京,咱们便是根据这些情报遴选出来重要的派人追查;便是这种密报上提过马昂之名。” 宋楠道:“怎么说的?” 孙玄凑在宋楠耳边低语几句,宋楠差点蹦了起来道:“竟然有这等事?你们没查下去么?” 孙玄低声道:“这等大案我们怎会放过,可是我刚刚将消息禀报给牟斌不久,牟指挥便要求我们停止追查此事,还大骂延绥锦衣卫百户所的兄弟们多事,差点撤了延绥万百户的职位。” 宋楠皱眉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延绥那边胡编乱造?” 孙玄一笑道:“这等事谁敢乱报?我锦衣卫衙门虽然也干过诬陷人的事情,但这可是边镇大将,轻易岂能动他?” 宋楠点点头道:“卷宗何在?” 孙玄道:“已被牟指挥要走了,卑职估计已经销毁了。” 宋楠皱眉道:“我有些想不通,牟指挥包庇这马昂作甚?马昂是刘瑾的人,新皇即位之初,在内廷之事上,牟指挥可是跟刘瑾对着干的;这马昂有什么本事先是让牟指挥包庇他,后又混上了刘瑾这条船?” 孙玄捋着美髯想了想道:“宋指挥,你是不是想暗中调查这马昂的底子,想掀了他的脏底子借以阻挠他获得三边总制之职?” 宋楠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既然陆完不合适,我也要想办法让这马昂不合适才成,本来以为还需要动动手脚,却没料到马昂竟然还有这样的陈年往事,只要被证实是真,便可轰他下来。” 孙玄道:“这还不好办?我即刻命人赶往延绥,重新暗查一遍便是,卷宗没了可以再造一份,重要的是要抓住证据。” 宋楠点点头道:“好,此事你亲自办,要派得力的人手秘密前往,将其老底子掀翻出来,如果此事不真,怎也要弄些其他的事情出来,我便不信,边镇总兵任上会没有些出格的事。” 孙玄吓了一跳,宋指挥这是不管青红皂白,总之一定要在这个马昂身上抹上屎尿,让他不干不净了。不过孙玄倒也无所谓,宋楠在前面扛着他也不怕,总归是奉命从事;再说宋楠是自己的靠山,宋楠一倒刘瑾岂会放过自己,别说是栽赃陷害,便是宋楠命他暗中做了马昂,自己也眉头也不皱半分。 下午未时,宋楠早早的离了衙门回到家中,晚间要去国公府和杨廷和会面,要事先沐浴更衣准备一番。进了后堂一叠声吩咐小萍儿烧水准备沐浴,只见陆青璃拿青布包着头,手里还提着锄头跨进门来。 宋楠笑道:“青璃这是要当农妇了么?这是去哪片山上种粮食回来的?” 陆青璃笑道:“哪里呢,今日送戴小姐出城后,回来和姐姐在街上转了会,看见有人在卖一株牡丹树,便买了来拉了回来,刚才种在后园子里边了,要不是得知你回来了,我还要忙活一会儿呢。” 宋楠精神一振起身道:“带我去看看,你表姐喜欢牡丹花,这会可遂愿了。” 陆青璃笑道:“可不是么。” 两人来到后园中,在假山后边的凉亭下,看见叶芳姑正提着漏壶往一株枝叶繁茂一人多高的牡丹树下浇水,宋楠拍手喝彩道:“好一株大树,明年定是花满枝头。” 叶芳姑直起腰来,见宋楠走来,放下漏壶笑道:“你来凑什么热闹,你又不喜欢花草。” 宋楠嘿嘿一笑道:“爱屋及乌嘛。” 叶芳姑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几名婢女,嗔怪的看着宋楠,怪他口无遮拦。 陆青璃见姐姐受窘,也跟着摇头晃脑的起哄道:“是啊,有花堪折便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呀。” 宋楠呵呵直乐,陆青璃诗书不通,这句诗放在这里压根驴头不对马嘴。 叶芳姑道:“哎,可惜啊,咱们的宋老爷不懂这个道理啊,一朵鲜花就这么放跑了。” 宋楠一愣,旋即明白了叶芳姑的意思,走过去轻抚繁茂的牡丹叶子道:“戴小姐该出了顺天府地界了。” 叶芳姑道:“早晨出发,中途要吃饭打尖,马车走的又很慢,应该没出顺天府地界,你要不要去追她回来呢?可还是能追的上的哟。” 宋楠叹道:“你又何必笑话我,你明知不可能。” 叶芳姑一笑道:“你也太绝情了些,也不来送送她;诺,这个是戴小姐叫奴家带给你的。” 叶芳姑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来递给宋楠,宋楠伸手接过道:“这是什么?” 叶芳姑道:“奴家可看不懂,之乎者也的一堆,奴家识字少,再说也没有偷窥他人信笺的习惯。”叶芳姑提了漏壶又去浇水,陆青璃赶去帮她忙。, 宋楠将柔软的锦帕攥在手里,一股甜香扑鼻而来,那是戴素儿身上的味道,心中顿时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宋楠本来今今日心中都像堵着块垒不甚畅快,刚才来到后园的路上朝戴素儿居住的西院看了好几眼,见院门紧锁人去屋空,心中已是空落落难受不已。此刻手中拿着戴素儿留下的锦帕,忽然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大蠢事,戴素儿的离去也许会是今生最大的遗憾,虽然自己极力的否认这一点,但宋楠终于明白那是自己的傲气欺骗了自己。 轻叹中,宋楠轻轻展开锦帕,只见雪白的锦帕上写着数行小字,却是半首小词: 春宴里。 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奴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宋楠虽非饱学之士,但也知道这词缺失了一句,戴素儿并未录下此句,但宋楠却知道这最后一句是什么。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宋楠喃喃自语,心中百转千回悸动不已,戴素儿的留字之意再明显不过了,高傲的戴素儿显然也在离别之际明白了对宋楠的情感,只是却已经晚了。 宋楠呆呆的站在那里,傍晚的风吹过周围的树梢,半红半黄的枫叶飘落如雨,落在他的肩头和身上,宋楠浑然不觉。 猛然间康宁在阁子中所说的那句话涌上心头,那是康宁在极端痛苦之下的告诫,字字如晨钟暮鼓响彻心头。 愿此生你只负我一人! 宋楠睁眼大叫道:“来人,备马,快备马。” 众人愕然看去,只见宋楠举步往外飞奔;叶芳姑叫道:“你去哪儿?不是说晚间要去国公府赴宴么?” 宋楠叫道:“派人去国公府知会一声,便说我临时有要事要出城,恐不能赴宴。” “出城么?”叶芳姑一愣,和陆青璃对视一眼,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第三零二章 劫持 ( )第三零二章 宋楠飞骑出门,快马扬鞭上了永定门大街直奔往南;夕阳已经快要坠落,宋楠也知道再过一个多时辰天便要黑下来,今晚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次会晤等着自己,但他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急迫的心情,他不能让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戴素儿的留书便是裸的表达了和宋楠长相厮守之意,宋楠能从这留书一词中读懂戴素儿心中深深的遗憾,自己也何尝不是如此。 一刻钟后,宋楠已经奔驰在南门外的官道上,江彬送给自己的这匹好马脚力甚快,在宋楠的催逼下几乎脚不沾地的疾驰,两旁的树木景象飞速的后退,身后留下一道滚滚的烟尘。 当太阳终于落到西边的地面之下后,田野中暮色四合,宋楠稍微冷静了下来,他知道只要循着官道走便是戴素儿车驾的行走方向,往南京去最便捷的官道便是经宛平大兴取道固安经天津卫直往南方,自己所奔行的这条官道正是沿着卢沟河往南的必行官道;唯一可虑的便是天色已晚,赶路不便。 天色黑了下来,但东方升起的一轮皎月照亮了官道,让宋楠不至于寸步难行,申时末,宋楠抵达宛平小集,此处距离京城已有三十余里。宋楠下了马,在镇子北头亮起灯火的铺子中歇脚喝了几杯茶水,吃了几块糕点;店家见宋楠一身锦衣卫打扮,腰间悬着兵刃,很是惴惴不安,远远的躲在一旁偷看。 宋楠招手叫他道:“兄弟,问你个事儿,今日可见到几名红甲兵士护送着一辆大车从此地经过?” 那店家忙点头道:“有,有。” 宋楠精神一振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店家道:“下午约莫未时。” 宋楠点头谢过,抹嘴起身付了银子,又额外打赏了些,那店家欢天喜地的收了,见宋楠起身要走,于是大着胆子问道:“官爷这是打哪儿来?” 宋楠笑道:“我从京城来。” “官爷要连夜赶路么?过了咱们宛平小镇,前面可是没什么落脚地方了,最远的集镇在四十里外呢。” 宋楠笑道:“那也没法子,好在月色明亮,倒也不耽误赶路。” 店家咂嘴道:“官爷,莫怪小人多嘴,前面的路恐不太平。” 宋楠笑道:“你这店家倒也喜欢管闲事,京畿左近难道有山贼不成?” 店家连忙告罪道:“军爷休恼,小人只是提醒罢了,今日小人觉得怪怪的,在军爷之前,有七八个陌生之人也从北面来,路过小店打听的也是下午经过的车驾。” 宋楠一惊道:“什么?在我之前有人打听下午经过的车驾之事?” 店家低声道:“是啊。” 宋楠道:“看得出是什么人么?是官府之人?” 店家道:“小人可看不出,都是短打扮,说话口气恶的很;领头的是个白胖子,说话阴阳怪气的,小的也不敢多问,他们也是打了尖便走。” 宋楠道:“长不长胡子的?” 店家道:“这个倒是没注意,小人岂敢盯着他们看,小人上茶水慢了些便挨了几个爆栗子呢。” 宋楠暗叫一声“糟糕”,心中凉飕飕的,谁会来打听由锦衣卫保护的车驾的行踪,山贼么?有那么大的胆子?不是山贼那会是谁? 宋楠不能再耽搁,迈步往外走,那店家道:“军爷,南面十五里外的弘仁驿应该可以落脚,只是军爷要小心,十几日前有客商死在那里,恐不太平。” 宋楠拱手道:“多谢了。”转身上马出镇子疾驰往南。 店家所言可知,戴素儿的车驾似乎是被人盯上了,什么人会敢盯上锦衣卫旗校保护的车驾?这店家一再提醒前面不太平,宋楠心底是不太相信的,这才离京畿三十余里,又怎么会如店家口中所言的那般。 但越往南奔行,官道两侧的山丘和林木越是茂盛,开始还可见到零星的村落中闪烁的灯火,半个时辰之后,四下里除了山丘和黑乎乎的树林便什么人气也没有了。 秋夜的凉意袭来,宋楠觉得身上微有寒意,热汗慢慢的变冷,听着山林间传来的夜猫子叫声和不知名的悉索声,宋楠有些头皮发麻。 “他娘的,有什么好怕的,难道还有鬼不成。”宋楠暗骂自己没出息,见前边道路坎坷难行,不得不放慢了马速,再行了近一个时辰,转过一道树木掩映的山口,忽见前面似乎有火光闪烁,宋楠精神一振,赶紧往前面赶去。 官道旁边的山坡上黑乎乎的矗立着几座房舍,一座高高的刁斗立在院落前面,有围墙将房舍围起来,朝着官道一侧,可见一道木栅栏大门半掩,门头上一只气死风灯笼如鬼火般来回摇摆。 宋楠估摸着这便是那座叫弘仁驿的驿站,此处官道难行,距离京城和南边的集镇又都有近五十里,恰是进京出京换马打尖的合适地点。本想举步上前进驿站去,但忽然想起店家所说的话来,于是停下了脚步,将马儿拉到路边的树丛中,侧耳细细聆听里边的动静。 驿站中寂静无声,似乎空无一人;宋楠估摸了一下时间,自己出京到现在已经近三个时辰,此刻应该已经是二更时分,驿站中之人恐怕已经睡下了。 宋楠看了一眼地形,左近有几片林木,可以不露心中的接近驿站后方,于是蹑手蹑脚借着林木的掩映往驿站摸索,林子里一片漆黑,在两片林木中间的空隙处有一道小小的沟壑,想必是落雨时节冲刷黄土所致,倒是个隐蔽前进的好通道。 宋楠刚爬下沟壑,猛然发现沟壑暗影里有一团黑乎乎的物事,那物事正在悉悉索索的蠕动,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宋楠进入沟壑内显然也吓到了那物事,那物事所称一团倚在沟壑土壁边不动了。 宋楠吓得头皮发麻,浑身冷汗直冒,定神用兵刃遥指,压低声音喝道:“什么人?” “别……别杀我。”那物事发出抖抖索索娇嫩的女声来。 宋楠一愣,他听着声音很是耳熟,试探的低声问道:“你是……婉儿?” 那黑乎乎的物事身子一僵,忽然掀开顶着的黑布,喜道:“你……是宋老爷?” 宋楠大喜过望,忙道:“是我,你怎么在这里。” 婉儿猛扑过来,一把抱住宋楠,将头埋在宋楠的怀中再也不肯露头,不住的低声抽泣。 宋楠低声安慰,抬起她的脸问道:“婉儿,你家小姐呢?你怎么躲在这里。” 月光下,婉儿的小脸惨白如纸,上下牙打着战道:“小姐……小姐他们被贼人……抓了;就……就关在屋子里。” 宋楠惊道:“到底怎么回事?莫怕,喝口水说与我听。” 婉儿接过宋楠递过的水囊喝了几口,情绪稍定,这才断断续续的将事情经过说给宋楠听;早间离京之后,戴素儿的车驾其实行的很快,但戴素儿却似乎不愿快速离京,只命人缓缓而行,下午时分经过宛平小镇,本来一下午可以到达下一处集镇落脚,终因速度太慢,最终天黑之时才赶到弘仁驿这里。 好在有旗校随行,虽然发现这座驿站根本已经是废弃的驿站,里边空无一人,房舍也倒塌了数间,但总好过露宿林木间,于是众人便决定歇息一晚明日再行。 婉儿和戴素儿一起住在后院的一间土屋子里,保护的三名旗校则住在前面的一间屋子里,众人行路行的困倦,吃了些干粮之后不久便都睡下,婉儿睡下不久便感到腹中不适,于是出门来找了墙角方便,不久后便听到有马蹄之声从官道上传来,紧接着七八名陌生人便从前面闯了进来。 几名旗校尚没来得及询问这些是什么人,便被那七八人挥刀砍杀;婉儿吓的瘫在墙角草丛中一动也不敢动,那伙人冲进屋子里,戴素儿自然是逃不了。趁着这伙人四下搜索的时候,婉儿从后面围墙的缺口翻出来,滚下斜坡之后躲进了这沟壑中;生恐被那些贼人所发现,也不敢多动,只想着待贼人远去之后再慢慢伺机逃出去求救,却没想到遇到了宋楠。 宋楠听得心惊肉跳,拍着婉儿娇小的身子安慰道:“莫怕,现下你安全了,你且在这里躲着,我去看看。” 婉儿一把抱住道:“宋公子,你不能去,贼人还没走,你一个人怎能应付他们七八个?咱们……咱们还是回头去报官为好。” 宋楠拍拍她的小脸道:“来不及,谁知道这伙贼人会不会将你家小姐带走?等咱们回头再来,贼人怕是跑的没影子了。” 婉儿想了想道:“那小婢陪你一起去。” 宋楠道:“不用,我一人即可,你去了我还要分心照顾你。” 婉儿摇头道:“小婢自己逃出来已是不该,本想着去报官求救的,既然公子说求救来不及,小婢怎也要去跟着救小姐。” 宋楠想了想道:“好,你跟在我后面,千万别弄出响声来,咱们绕后从后面你逃出来的缺口进去。” 婉儿轻轻点头,这才松开抱着宋楠脖子的手,自己也觉得有点害羞,缓缓挤到宋楠身后;宋楠伸手将身上的水囊干粮袋等取下放在地上,缓缓从腰间抽出‘陆夫人火铳’,慢慢的上了弹夹,俯下身子沿着沟壑缓缓挪往驿站的山坡下方。 第三零三章 夜斗 ( )(感谢休闲浪人、老花熊、oshaong、小叶子哦,等兄弟的月票和打赏)第三零三章 两人像是爬上海滩产蛋的海龟一般以极慢的速度爬上平缓的山坡,到了围墙根处靠着喘息一会,宋楠拿眼询问婉儿,婉儿伸手无声的指了指西边一团黑乎乎的似乎是杂草和杂树长满之处。 宋楠会意,缓步挪动过去,果然这里是围墙的豁口处,被杂树长草长满,夜晚昏暗的光线下倒也看不清是一处倒塌的豁口。 宋楠做个手势,轻手轻脚的拔开一人高墙头上的矮树丛,探头往内看去,月光下,院子里毫无声息。 宋楠低声问道:“哪间屋子?” 婉儿垫脚凑上来看,却又看不清楚,宋楠只得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抱着她双脚离地,婉儿脸上火烧火燎,闻着宋楠身上的男子气味,小腹上被宋楠的大手按着的地方一片火热,呼吸急促起来,差点晕过去。 “哪一间?指给我看。”宋楠自顾探头朝里张望,浑不觉身边少女的异样。 婉儿咬了咬舌头,身手指点着西首一间屋子,凑在宋楠耳边道:“就是那一间。” 宋楠低语道:“好,你且在外边等着,我爬进去再来接你。” 婉儿点点头,刚要说话,忽然间豁口旁边的一间屋门‘哐当’一声响,一个黑影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直奔豁口处而来。 婉儿吓了一跳,竟张口欲呼,宋楠眼见要糟糕,两只手都没得空闲,情急之下转头张口堵住婉儿的小嘴,将那一声惊呼硬生生变成一句闷哼,婉儿全身僵硬,睁大眼睛看着宋楠,不能动弹。 那黑影还是听到了婉儿的一声闷哼,察觉到了异样,本来伸手在腰间要解裤带,此刻已经猫下腰身缓缓的抽出了兵刃;宋楠心头咚咚乱跳,搂着婉儿矮身躲在墙壁下方,腾出手来捂住婉儿的嘴巴,用眼神制止婉儿发声。 婉儿心如鹿撞,脑子里一片迷糊,但还是自己伸手捂住嘴巴,让宋楠腾出手来。 宋楠缓缓抽出绣春刀来,蹲在矮墙下方仰首上望,只听脚步缓慢,那黑影正是朝这豁口处行来,悉悉索索一阵乱响,矮墙上方的矮树丛中探出一个黑乎乎的大脑袋来;那脑袋只一探出便已经看到了蹲在下方的宋楠和婉儿,顿时便要缩回。 说时迟那时快,宋楠起身伸手一把掐住那人后颈,手中刀只一撩,顿时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一股滚烫的热血当头浇下,淋得宋楠和婉儿一头一脸。 婉儿死命捂着嘴巴,强迫自己不发出声来;宋楠紧紧钳住那人的头颈,那人手脚乱抖,片刻便伏在墙头不动了。 “祈老四,你他娘的做什么,撒泡尿也这么大动静?”有人从屋内探头低喝道。 “没……事,有只老鼠……”宋楠含糊低声回答道。 “老鼠你也吓得这般摸样,胆小鬼。”那人缩回头去。 屋内有人低声道:“狗屁的老鼠,这狗日的定是见那西屋那女子美貌,熬得睡不着跑外边撸上一管了,刚才那一声喊可不就是极乐之时的动静么?” “嘿嘿嘿。” “嘻嘻嘻。” 屋内之人发出猥琐的笑声,看样子起码有四五个人。 宋楠缓缓呼气,伸袖将头脸上的鲜血擦了擦,对婉儿打个手势,伸足往土墙的突出处一踩,爬进豁口之中;婉儿站起身来准备也如法炮制的爬进去,猛见月光下那死人头伸在眼前,双目炯炯的看着自己,吓得差点再次尖叫,赶紧蒙着眼睛挪动脚步远远的躲在围墙根处。 宋楠从刚才几人的说话声大致判断出情形,戴素儿在西首的屋子里看押,其余人都在豁口不远处的这间屋子里,尚且无法得知前方的屋舍中是否有其他人手。 宋楠权衡了一下,目前自己只能出其不意的强攻,前面的先不管,先宰了西首看押戴素儿的匪徒再说,只是在此之前还需要打发了这屋子里的几人。 宋楠还刀入鞘,将火铳拿在手中,大步朝不远处匪徒休息的屋子走去,来到门前,还听到里边的几名匪徒正自小声的说话,显然是被刚才的事惊醒,尚自拿祈老四打手铳的事儿开玩笑。 宋楠飞起一脚将半掩的门踹开,里边人齐齐骂道:“祈老四,你他娘的疯了么?” 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不对劲了,屋内漆黑,屋外月光皎洁,站在门口的身影显然不是祈老四,身材个头都差了许多,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绝非自己一伙的人。 “你他娘的是谁?”一人反应过来,伸手从壁上取兵刃。 宋楠不答,扣动扳机对着屋内轰轰便是两枪,硝烟弥漫中,顿时一片哀嚎之声。 宋楠快速的装上两颗子弹,轰轰又是两枪,这一回屋内再也无声无息了。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寂静的夜,前院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后院西首的屋门也被人踹开,两个人影高举长刀狂奔过来,口中叫道:“他娘的出了什么事?” 宋楠也不答话,装好子弹举步迎上去,火铳喷出怒火,两声轰鸣过后,跑过来的两人顿时扑倒在地;西首屋内又一人探头出来,见两人瞬间被轰倒,立刻缩头回去,咔哒一声将屋门紧紧栓住。 宋楠摸出子弹上膛,踏踏踏直奔西首土屋而去,来到木门前伸脚一踹,木门纹丝未动,猛然间从门缝里伸出一柄长刀来,若非宋楠眼疾手快退后迅速,差一点被戳中胸膛,宋楠可没时时刻刻将那天蚕内甲穿在身上。 宋楠举起霰弹火铳对着木门就像扣动扳机,但他听到屋内女子的惊呼声,立刻垂下手来;虽然隔着木门这一下定能将门后的家伙轰个七荤八素,但可难保不会伤及戴素儿。 宋楠腾出手来抽出绣春刀,将又薄又快的刀刃伸入门缝中用力一挑,搭的一声,门闩被挑断,紧接着飞脚将门踹开,将火铳对准屋内吼道:“给爷爷滚出来。” 屋内一声女子的尖叫声,紧接着有人恶狠狠的叫道:“宋楠,你要不要这女子性命?识相的便放下火铳,不然老子宰了这妞儿。” 宋楠怒道:“你居然认识我,既知道我是锦衣卫指挥使宋楠,还不给我乖乖的举手投降么?” 屋内人嘿嘿冷笑道:“老子自然知道你,你可是大名鼎鼎,老子认识你,你却不认识老子;退后,不然老子要动手了。” 宋楠缓缓往后退,只见一名矮胖之人一手扼住戴素儿的头颈,一手用长刀逼在戴素儿的脖子边,整个身子缩在戴素儿的身后,缓缓踏出门来;脚步连声非分之响,睡在前院的两人也提着刀赶到,见到眼前的情形尽皆愕然。 “秦刚李黑子,你们两个上去缴了宋楠的火器,宋楠你可别乱动,动一动老子便一刀子将你这个姘头的细脖子给砍断。” 秦刚和李黑子也片刻便明白宋楠是投鼠忌器被自己人给逼住了,于是纵身上前来便要卸宋楠的火器,宋楠冷笑一声,一抬手,轰的一片火光硝烟闪过,秦刚和李黑子身子被打成筛眼,全身汩汩往外冒血,倒下前兀自骂道:“你他娘的……怎地敢……动手。” 宋楠冷笑道:“你当老子是傻子么?会受你们的胁迫,我交了火器,岂不是自寻死路。” 那矮胖子眼见两名同伙被宋楠轰倒,惊骇的大骂连声:“好,宋楠,你既然不顾这女子性命,老子便宰了她成全你。”说罢手中长刀便要往戴素儿的脖子上抹去。 宋楠叫道:“慢着。” 矮胖子怒道:“你也怕老子要她的命?” 宋楠摊手道:“那是,她是我最爱的女子,你若杀了她我定会把你轰成肉泥。” 戴素儿身子一颤,双目看着宋楠流下泪来,一时间竟然忘了身处险地。 矮胖子啐了吐沫骂道:“少他娘的恶心老子,想要她活也成,将火器丢过来,不然……”矮胖子手上刀往里一压,顿时割破戴素儿的肌肤,戴素儿吃痛惊叫起来。 宋楠忙举手道:“别冲动,我答应你便是。” 说罢将手中火铳放在地上,伸脚踢往矮胖子脚下,戴素儿叫道:“不能给他。” “小娘皮,叫你娘的皮。”矮胖子挥手一拳击打在戴素儿的头上,戴素儿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矮胖子身手矫健,伸脚一挑,便将火铳挑在手中,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宋楠哈哈大笑道:“没了这玩意,你什么都不是,他娘的,差点被你轰成了肉渣,宋指挥使,这回你可完蛋了。” 宋楠垂手静立,缓缓道:“火铳也给你了,你可以自行离去了。” 矮胖子磔磔怪笑道:“你疯了么?我就这么放你走了,你宋指挥会饶了我?” 宋楠往前迈步,矮胖子喝道:“站住,不然老子把你轰成肉渣。” 宋楠摊手道:“火器在你手上,你干什么这么紧张,我只是要看看戴小姐怎样了,就算我们落于你手,让我跟戴小姐说几句话也不过分。” 矮胖子呵呵笑道:“不过分,你宋指挥就是多情种子,不过也够蠢,为了个女子竟然受制于人,蠢的不可理喻。” 宋楠哈哈笑道:“你这不男不女之人又怎会懂男女之间情意的美好。” 矮胖子一愣,怒骂道:“小畜生,你说什么?” 宋楠笑道:“我说的不对么?” 矮胖子咬牙切齿,旋即发出尖利的笑声道:“好,不愧是宋指挥,这就猜出我们的身份了,本来还想着能谈谈条件,现在看来,只能送你上西天了。” 第三零四章 死有余辜 ( )第三零四章 矮胖子伸手缓缓将唇上黏贴的假胡子撕下,一张脸白白胖胖,月光之下更是看不出一丝褶皱,典型的没卵太监面相。 “原来是你。”宋楠冷笑道。 “东厂三档头安祖光给宋大人问好。”矮胖子便是在丘聚手中提拔的东厂三档头安祖光,刘瑾提督东厂之后,此人依然受到重用,宋楠倒是和他照过几面,虽没说过话,但却也认得出来。 “不消说,你们定是奉了刘公公的命令来干事的,刘瑾这是要疯了么。”宋楠冷声道。 安祖光将火铳对准宋楠,嘿嘿笑道:“宋指挥可是错怪刘公公了,刘公公可没打算动你宋大人,只是命我等来拿戴铣之女戴素儿的,可是你宋大人偏偏要凑这份热闹,那也叫做没法子。” 宋楠喝道:“戴素儿已脱了奴籍,早已是自由之身,你们拿她作甚?” 安祖光嘿嘿一笑道:“告诉你也自无妨,只怪这戴素儿生的太美,皇上虽将她赏赐于你,但心里确实念念不忘;皇上嘴上不说,刘公公却是看在眼里,身为奴婢,又岂能不为主子着想?这戴素儿脱了奴籍于你也无干系,你偏又来强自出头。” 宋楠心头一凉,问道:“是皇上授命刘公公来抓戴小姐回去?” 安祖光笑道:“皇上岂会下这等命令,你宋大人在皇上心目中可是重要的很呢,皇上又怎会为了个女子让你宋大人不快?若这戴素儿还是你宋大人的奴婢,刘公公可犯不着来招惹你;但她现如今已脱奴籍,跟你再无半分干系,刘公公要拿她回京伺候皇上,那是她的福分。” 宋楠心头的恼怒难以形容,当初自己从豹房要回戴素儿的时候,正德后悔的眼神自己并非不知,只是自己故作无视罢了;事实上因为此事,正德在宋楠出宫之后很是发了一顿邪火,刘瑾也因此将豹房中的管事女官暴打了一顿。 在巡游边镇的之时,正德再一次看到了戴素儿,显然又勾起了某些,但碍于此女已是宋楠的禁脔,便也只是多看几眼便罢;但这一切都被刘瑾记在心中。 正德巡边归来之后,整个人变了许多,也许是经历了生死的考验,人变的成熟了些,豹房也不太去了,倒是上朝亲政的时间增加了不少。刘瑾可不希望正德变成弘治第二,身为司礼监一把手,他更希望的是皇上只负责吃喝玩乐,至于政务嘛,自己这个司礼监的大太监倒是可以代劳的,为了让正德重回豹房的‘正途’之上,刘瑾也算是挖空了心思,四下搜罗绝色,吸引正德回归。 事实上,正德最近确实又频频出入豹房之中,好像又回归了老路,但刘瑾看的出,皇上明显有节制了许多,豹房中的女子也大多不中正德的意。 某一日,刘瑾听一名女官谈及皇上在豹房寻欢之时,曾不止一次的提及这个戴素儿,曾经命几名女子都在眉间点了朱砂红痣,这才明白,原来皇上一直没忘了这位眉间有着朱红圆润的一颗红痣的戴素儿。 皇上的事便是刘瑾的事,刘瑾因此绞尽了脑汁操碎了心,跟宋楠要人那是绝对不成的,但一开口,宋楠定是暴起扇自己的耳光,这等龌蹉事就算是宋楠犯上揍了自己,舆论也是一边倒的骂自己活该,这点是非观刘瑾还是懂的。 禀明皇上,让皇上亲自开口?刘瑾光是闪出这个念头便急着抽了自己一耳光,皇上岂肯为了个女子跟宋楠翻脸,当初宋楠还只是个小脚色的时候皇上都忍痛割爱了,更何况现在的宋楠,不仅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之一,巡边之时还救了皇上的命。当初自己愚蠢的决定差点没害了皇上,在巡边之后,皇上在大事上显然更愿意相信宋楠,自己虽然并未受皇上责备,那是正德自己也参与了错误的决策,不好意思责备自己罢了。 但天不负有心之人,在宋楠为戴素儿除去奴籍之后,东厂的番子们探听到了戴素儿要离开宋府的消息,这戴素儿的奶娘已经先一步会南京老家寻找宅第,南京那边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 刘瑾喜出望外,这回可不是从宋楠手中拿人了,你宋楠不要,我代表皇上捡你吃剩的渣滓,这总可以。 于是刘瑾便命人盯着动静,当戴素儿果然被宋家众人送出南门之后,刘瑾命人行动了,起初是打算偷偷捉了回来往豹房一丢便完事,皇上也不会责怪,毕竟这戴素儿跟宋楠已无瓜葛,既非妻妾又非奴婢,以刘瑾对正德的了解,皇上定会偷着乐。 宋楠这厮居然派了三名锦衣卫护送,刘瑾只能下令让三档头带几名兄弟半路上杀了这三个家伙,事后便伪装成京南一带的山贼的手段便罢,反正宋楠一辈子也别想见到已入豹房的戴素儿。 …… 这一切宋楠自然是无从知晓,不过此刻宋楠却是认定这是刘瑾对自己的挑衅,对正德也颇为恼火,即便不是正德下令,也是在正德的默许之下,虽然戴素儿跟自己确实没什么关系,但也不至于用这样的手段来行事,简直荒唐透顶。 “安档头,放下火铳,本官答应你,今日不取你性命,你是奉命从事,此事与你无干。”宋楠怒极之后语气反而平静的发冷。 安祖光哈哈大笑道:“宋楠,你他娘的疯了,现如今是你入我手好不好?虽然刘公公并未让我得罪你宋大人,但宋大人和刘公公之间那点龌蹉事我还是知道的,我若一火铳轰烂了你的脑袋,不知道刘公公会不会责怪我呢?哈哈哈。” 宋楠叹道:“你也是自信过头了,你道拿着火铳对着我,我便任你宰割不成?那里边可是没弹药的。” 安祖光嘿嘿笑道:“少来唬我,你这火铳可是大有名堂,刘公公私底下可是都跟咱们说了它的妙用,刚才你上了两颗弹丸,却只发射了一颗,这里边还有一颗;更妙的是不需点火,一扣扳机便可发射,宋大人本事当真不小,居然弄出这般厉害的火器来;但不知你被自己弄出来的火器轰个稀巴烂,心中有何感想呢?哈哈哈。” 宋楠骂道:“蠢材,我那么容易便将火器交给你么?你也不看看,弹丸上的火绳还在不在。” 安祖光一愣,瞄向火铳上方的小孔,本该从那里伸出火绳来引火,此刻却空空如也。 宋楠呵呵大笑道:“傻眼了,瞧这是什么?”宋楠摊开手掌伸出来,一根细细的火绳静静的躺在掌心处,宋楠在丢出火铳的时候早已将上边的火绳拔掉了。 安祖光怒骂连声,伸手将火铳丢开,双手将长刀举起贴于脸颊之侧,咬牙道:“不用火器你也不是我的对手,老子这三档头可不是白当的,你那三脚猫功夫老子还没看在眼里。” 宋楠缓缓举起绣春刀挽了个刀花道:“倒要领教。” 安祖光怪叫一声踏步而上,手中长刀直上直下兜头便砍,宋楠挥刀横档,兵刃相交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宋楠虎口巨震,绣春刀差点脱手。 安祖光探出宋楠气力不如自己,狞笑道:“就这么点本事还当什么锦衣卫指挥使,老子根本不用招式便可活劈了你。” 当下长刀再劈,直上直下毫无花哨,连劈了五刀;宋楠连挡五刀,手腕酸麻不已,安祖光气力大的惊人,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安祖光还没用招式,光是这么直上直下的当头硬砍,自己便已经招架不住了。 安祖光哈哈大笑,月光下露出森森白牙,显得阴森可怖;手上不停,挥刀再砍;宋楠用力挡住,虎口一痛,竟然已经被震裂。安祖光用力下压,宋楠被压得身子后仰,身子被重压压的缓缓下蹲。 安祖光身子前倾,用尽全身力气,凑在宋楠脸前半尺,狞笑道:“宋大人,来世再见了。” 宋楠憋得脸上涨红,忽道:“对,就拿那长刀戳他后背,不要怕。” 安祖光诧异道:“什么?” 宋楠兀自道:“不要怕,砍他后背,用力。” 安祖光这才明白宋楠不是和自己说话,他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身后,心中一惊,但旋即笑骂道:“你他娘的还玩这等花样,这里除了死人便是你我,姓戴的妞儿被我打昏了,谁来帮你?笑话……哈哈……啊!” 讥笑之声戛然而止,安祖光只觉后心处一阵刺痛,惊骇的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一名娇小的女子,双手握着一柄长刀,刀尖上还往下滴着血,身子颤抖的像风中的秋叶。 “你……你他娘的。”安祖光破口大骂:“偷袭……偷袭我,……老子砍了你……” 安祖光举起长刀,对着那女子大吼,那女子惊叫一声,手中刀当啷落地,身子也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噗”的一声轻响,安祖光胸口一痛,低头看时,一截刀尖透出胸膛,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芒。 “狗东西,死有余辜。”宋楠伸脚将安祖光的尸体踹离刀尖,将刀刃上的血迹在他的身体上擦干,咔一声,还刀入鞘。 第三零五章 独憔悴 ( )第三零五章 宋楠上前搀扶起瘫软在地上的女子,那女子身子发抖,站都站不住。 “婉儿莫怕,他已经死了。”宋楠安慰道。 婉儿舔着发干的嘴唇道:“宋公子,小婢……小婢拿刀砍了他,小婢杀人了……” 宋楠道:“没事,他本就该死,你不要怕,一切有我。” 婉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院子里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爬了进来,宋楠和安祖光斗在一起的时候,婉儿见宋楠形势危急,状着胆子拾了一柄刀子闭着眼睛砍了安祖光一刀,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婉儿,这回真的吓坏了。 宋楠搂着她低声安慰了几句,想起戴素儿尚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忙道:“看看你家小姐如何了。” 婉儿惊醒过来,抹了泪赶紧去查看倒在地上的戴素儿,掐了人中之后,戴素儿幽幽醒转,一眼见到宋楠,顿时紧紧抱住他。 宋楠低声安慰,见戴素儿花容惨淡,神色憔悴,心中怜爱万分轻声问道:“这厮没对你无礼。” 话一出口便觉得有语病,安祖光是个太监,如何对戴素儿无礼?再说这是刘瑾要的人,是要献入豹房的,就算安祖光有卵子,又如何敢乱动? 戴素儿低声道:“没……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奴家……奴家无以为报。” 宋楠凑在她耳边道:“那便以身相许,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我不愿再负人,你愿意跟着我么?” 戴素儿楚楚可怜的看着宋楠,眼中泪光莹莹,宋楠忍不住俯首吻上她的红唇,探舌过去擒住她冰凉颤抖的小舌头,戴素儿初始生涩羞涩,但很快便宛然而就,跟宋楠吻了个天昏地暗。 婉儿目光无处可放,看着小姐和宋公子蜜吻自然不妥,环顾四周月光下的庭院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七八具尸体更是浑身发冷,又想起被宋楠在墙外亲吻的庆幸,真是浑身不知所在,满心的乱七八糟。 终于宋楠和戴素儿分了开来,宋楠迅速的在前院中查看了一遍,在倒塌的一间石屋内看到了三名旗校的尸体,站立想了想,便将所有的尸体拖到一处屋子里,架上柴草烧起来,今日之事无法以任何缘由来解释,毁尸灭迹当做从未发生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宋楠直到此时才明白为何当初牟斌要低调处理和东厂火拼之事,就像今日之事,若说锦衣卫和东厂之间为了一个戴素儿火拼成这个摸样,在朝廷中定然会引发极大的谴责,对双方都没好处;和刘瑾之间的暗斗也拿不上台面来,宋楠相信,便是刘瑾在这里,也必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大火蔓延在残破的弘仁驿之中,不一会便烧的火光冲天,宋楠让两女坐上马车,自己亲自当了车夫,将自己的马儿拴在车后,飞速的离开这里,赶回京城。 北京城从沉睡中醒来之时,宋楠已经筋疲力尽的躺在浴房的热水桶里,这一夜累的骨头都生疼,但现在终于可以美美的泡个澡除除乏了。 …… 舒坦了没多久,宋楠正自迷迷糊糊的打盹,房门外便传来陆青璃的叫声:“大哥,小公爷来啦,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宋楠腾地跳了起来,赶紧擦干身子穿衣服,昨晚放了老公爷鸽子,这老头儿估计气的够呛,一大早便派大舅哥来兴师问罪了。 宋楠穿戴整齐来到前厅中,张仑坐在厅上正自梗着脖子,见到宋楠劈头便瞪眼道:“哎呦喂,宋大人,可有空见人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啊,了不得,了不得,连我家老爷子的鸽子也敢放,了不起。” 宋楠赶紧赔笑道:“大舅哥,我的错,待会我自去找老爷子赔罪,实在是有急事儿。” “我呸,急着追妞儿去了,送了人家走,又舍不得是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破事,永定门可是我的手下当值,你骑着马儿出城追人,当我不知道么?我可告诉你,妹子可生气了,这事你可给我摆平了,别以为下了聘礼定了婚约便万事大吉了,惹毛了老爷子和妹子,你这国公府的快婿还是当不成。” 宋楠愕然,张仑的耳目什么时候这么灵通起来了,自己出城追戴素儿他都知道?回头看了看陆青璃,一看陆青璃的脸色旋即明白了。 “小郡主昨晚可是来找过你……奴家可不想瞒她。”陆青璃嘀咕道。 宋楠无奈,小郡主昨晚来过,陆青璃岂会不跟她说自己去追戴素儿了,小郡主估计气疯了,回去便告诉了张仑,不然张仑这傻小子怎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抱歉抱歉,赶紧上好茶给小公爷消消气。”宋楠赔笑道。 “少来这一套,你太不像话,昨晚要商议的可是大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轻没重了?”张仑摆手道。 宋楠连声道歉,本想隐瞒昨夜之事,但见张仑是真的发怒了,想必张懋也气的不轻,于是低声在张仑耳边将昨夜的事情说了一遍。 张仑张口结舌道:“哎呦,竟然有这等事,你怎不早说?” 宋楠低声道:“大舅哥,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刘瑾要这么干,我的初衷确实是追戴小姐去的,这一点你没骂错我,我也诚心向你道歉;可后来能救了人,还差点送了命,也是我始料不及的,阉狗够狠,二话不说便杀了我三个手下,看来也是丝毫不顾及了。” 张仑道:“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宋楠道:“我能怎么办?大伙儿心知肚明,都只好装糊涂;小公爷先请回去,早朝后我自去寻老爷子解释一番便是。” 张仑点头道:“也好,妹子那里我替你美言几句,话说这位戴小姐是不是生的比我家妹子还美?弄得你魂不守舍的,妹子说你爱她爱得发疯了,几个人拦着都拦不住是么?瞧你这出息。我可警告你,你要是对我妹子不好,我可不饶你。” 宋楠连连作揖道:“大舅哥,还用你提醒?小郡主便会活劈了我,还用的着你大舅哥动手?” 张仑哼了一声道:“你明白就好,纳几房小妾自是无妨,但可别乱了尊卑。” 宋楠连声称是,好容易送走了这位派头十足的大舅子,回身瞪着陆青璃,陆青璃扭身往后院跑,宋楠追到后院,一把将她抄在怀里抱进房里去。 陆青璃大叫:“救命,姐姐救我。” 叶芳姑刚从后园练功归来,忙跑进房里,但见宋楠坐在床头,将陆青璃横在膝盖上噼里啪啦的打屁股,口中道:“叫你多嘴。” “大哥饶命,我没有多嘴。” “叫你添油加醋。” “我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加了些言语……饶命。” “你是怎么说的?”宋楠噼里啪啦的在陆青璃的翘臀上扇着巴掌。 “哎呦……哎呦,我只是说,你跟丢了魂似的,几个人拦着也拦不住,饭也不吃便去追戴小姐……戴小姐还给你留了情诗,哎呦,好疼。” “啪啪啪。”宋楠再不多问,双掌翻飞,打得陆青璃娇呼连连。 叶芳姑抿嘴一笑,自顾去洗漱,她还要去探望刚刚回来的戴素儿主仆,宋楠回来后便告知自己昨晚发生的事情,叶芳姑后悔没跟着去,听说戴素儿和婉儿吓得不轻,她要去慰问一番。 “啪啪啪。” “啪啪啪。” 房内异响不停,陆青璃的娇呼求饶之声也逐渐变了味,变得如蜜汁一般甜的腻人。 …… 早朝之后,宋楠本想寻张懋赔礼道歉,但却发现张懋今日并未上朝,于是便按照惯例去乾清宫随侍,问问正德今日的安排,好命万志的大汉将军营做好陪同保护事宜。 今日朱厚照倒是没要宋楠陪侍多久,说了几句话之后,正德便起身道:“宋楠,朕要去寿宁宫探望皇姐,你自便。” 宋楠许久没见朱秀芙,乍听她的名字,不由的一呆,忍不住问道:“公主殿下身子可好?” 正德摇头道:“不好,皇姐也不知怎么了,上个月起便一直生病,消瘦了许多,这帮蠢太医也瞧不出是什么病,只是饭食日减,昨日已经下不来床了。哎!朕着实心忧。” 宋楠心头一沉,眼前浮现出朱秀芙娇憨的面容来,心中很是疑惑,上回见到朱秀芙还是红光满面的健康摸样,听正德这么一说,倒像是病情不轻的意思。 “皇上,臣可否随驾去探望探望。”宋楠想了想还是开口了。 刘瑾在一旁冷冷道:“宋大人莫非会岐黄之术?” 宋楠道:“我怎么会医术?” 刘瑾道:“那便无需去了,太医说尽量少些生人接近,免得有流毒侵袭。” 宋楠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那我便不去了,请皇上给臣带个好,祝公主早日康健;臣在外边寻访寻访名医好药,若有需要,皇上但吩咐便是,公主若想吃什么宫外的物事,臣也可命人买了送进宫来,也许公主就是胃口不好呢。” 正德微笑道:“有心了,朕会带话给皇姐。” 宋楠默然垂手,目送正德离去,心中忽然如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脑子里满是朱秀芙的影子。 静立良久,直到一名小太监过来提醒道:“宋大人,内阁公房有人来问您在不在呢。” 宋楠一怔醒来,道:“在何处?” 小太监道:“在乾清宫外等着呢。” 宋楠道了声谢,快步往外走去。 第三零六 利益所在 ( )(谢吃饱了不饿兄弟的月票,昨日出门,本以为能赶回来更新,结果朋友殷勤留宿,又喝多了几杯黄汤,所以悲剧了,抱歉!)第三零六 乾清宫外静悄悄无人,四下里清风流动秋菊飘香,偶尔一两名太监宫女急匆匆在远处的花树从中走过;宋楠有些纳闷,下了殿前台阶,绕着花圃探头乱看,猛听得有人在远处轻声叫道:“宋大人,宋大人。” 宋楠循声望去,只见围墙边的青竹旁,有一人正朝自己招手,那人身材修硕面目清俊,正是内阁大学士杨廷和。 杨廷和已入内阁一年余,虽也是四十许人,但和内阁诸位大学士比起来还是小字辈,无论是李东阳、焦芳、王鏊等人,都比李东阳资历丰厚,所以在内阁之中,杨廷和一直低调从事,在朝上也是并不多言语,给人以唯唯诺诺之感。 但宋楠却知道杨廷和并非是唯诺无能之人,当初太子宫中初见李东阳,宋楠便能感觉到杨廷和身上的那一股强自压抑的凌冽之气;从杨廷和的行为来看,他也并非迂腐不化之人,在太子的学业上从善如流,让正德对他的态度也极为改观。 另外,唯有宋楠知道,杨廷和是李东阳的铁杆门生,自己奉正德之命去和李东阳妥协,这个杨廷和便是妥协的交易品,正是那次妥协,才有了杨廷和直入内阁的机会,可见李东阳对杨廷和是寄予厚望的。 这一次抵制三边总制之事,杨廷和表现积极,一改低调的作风,可见杨廷和已经不再干预在内阁中当跑腿的喽啰,这是要走入众人视野了。 “咦,杨大学士,怎么是你?”宋楠快步走近拱手行礼。 杨廷和竖指于唇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此地非说话之处,跟我来。” 宋楠一笑,心知杨廷和必是忌惮在乾清宫左近和自己会面会被刘瑾等人发现,当下跟在杨廷和的身后沿着夹道往西走,行到文华殿南首的一方僻静小亭中,杨廷和才停步转身给宋楠见礼。 宋楠微笑道:“杨大学士,昨晚本人突有要务在身,不得不去处理,缺席国公府之约,实在是抱歉的很。” 杨廷和吹了吹亭上石凳上的落叶,指了指道:“宋大人请坐,宋大人是个大忙人,手头事体繁忙,原也正常的很,不用介怀;那件事不知宋大人可有计较么?” 宋楠看看四周繁茂的花树,笑道:“咱们就在这里说么?” 杨廷和道:“此处景致优美,人迹罕至,平日廷和最喜欢来这里静坐读书,再者,宫中除了此处,我想不出什么地方能让你我无拘无束的说话,难道咱们还大摇大摆的去内阁公房中叙话不成?” 宋楠哈哈大笑道:“那还不如当着某些人的面去说话,你们内阁公房可是个漏气的皮球,存不住一丝一毫的秘密。” 杨廷和微笑道:“大人知道便好,廷和知道这里也不算是个好去处,但事急从权,此事可不能再拖了。” 宋楠道:“今日早朝上不是没有提及此事么?” 杨廷和低声道:“那是因为皇上已经将人选发往内阁,要求两日内票拟上奏,内阁若提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反对理由,此事便要敲定下来了,到那时便迟了。” 宋楠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两日内便要决定,看来某些人是急的受不了了。” 杨廷和伸手捻起石桌上的一片黄叶,在手中无意识的捻动,缓缓道:“此事绝不可任由那人得逞,如今朝中形势急迫,那人和勋戚联手,外廷军中触手颇多,长此以往,朝政恐为其一手把持;若在不加以压制,便呈尾大不掉之势,到时候便是社稷之祸,朝廷之殇了。” 宋楠微笑道:“这道理还需杨大学士跟我说么?我的想法想必英国公昨晚已经跟你说了些,不论我在外廷的诸位大人心目中是何中形象,在这个时候,咱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杨廷和微笑道:“宋大人倒是个可人儿,跟宋大人说话最不费力,一点便透,倒似心有灵犀一般。” 宋楠打了个寒战心道:“老子可不和你这大叔心有灵犀。”口中道:“多谢大学士缪赞。” 杨廷和一笑道:“然则,宋大人必胸有成竹了,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宋楠道:“办法我自然是想好了,但时间上却恐怕来不及,若是能拖延几日,马昂定做不成三边总制。” 杨廷和喜道:“可否告诉我知晓?” 宋楠道:“当然。”说罢欠过身子来,杨廷和会意,欠身过来侧起耳朵听宋楠说话。宋楠薄唇噏动,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杨廷和频频点头,脸上的笑意中透着一丝鄙夷。 “办法倒是很妙的。” 宋楠笑道:“杨学士以为可还使得?” 杨廷和道:“当然使得,但不知是宋大人亲自出面,还是我内阁领头外廷出面呢?” 宋楠笑问道:“杨学士以为呢?” 杨廷和想了想道:“廷和是多次一问了,自然是咱们外廷出面,宋大人推波助澜的好。” 宋楠道:“杨学士是有智慧之人,还望理解我的苦衷,皇上可是明说了,若我和刘瑾之间生出事端相互打压,便不饶我二人,我可不敢出头。” 杨廷和微笑道:“了解,但不知消息几日可字?” 宋楠伸出一只手道:“五天足矣,五日后咱们早朝上见便是。” 杨廷和点头道:“好,明日起内阁外廷集体告假五日便是。” 宋楠一笑道:“集体请病假?倒是个好主意。” 杨廷和听出宋楠的揶揄之意,叹道:“无奈之举,惭愧惭愧。” 宋楠一笑起身道:“那在下就告辞了,大人做好保密,可别功亏一篑了,替我向李首辅问好。” 杨廷和起身抱拳道:“宋大人,你我今后可否多亲近亲近,和宋大人虽然只接触过数次,廷和益发觉得宋大人不像是外界所传的那般……那般……人;廷和在此诚恳向宋大人道歉,之前对于宋大人的种种误传,廷和也相信了许多,惭愧之极;今后若有人说宋大人如何如何,廷和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他。” 宋楠看着杨廷和一脸诚恳的模样,心头暗暗发笑,略一思索笑道:“杨学士此言宋楠甚是感动,但真人不说假话,我宋楠有自知之明,我从未奢望能得到外廷诸位大人们的尊敬,我也不在乎外廷对我的看法;我宋楠虽不是满腹经纶的大贤,但也不是给个糖豆子便喊娘的三岁孩儿。本人做事两个原则,一则不负皇恩,二则不负自己,我并不奢望融入你们的圈子里,更不怕被人误解,杨大学士希望与我多亲近,我自然是受宠若惊的,但我知道,杨大学士不过是口头说说而已,我不会放在心上。” 杨廷和面上一红,被宋楠戳穿谎话,心中不免有些羞怒。外廷之中对这回和宋楠合作确实有很大争议,外廷虽式微,但文人的傲骨不能丢,如今却要去跟宋楠联手,在很多文官看来是件丢人的事。 但杨廷和看的很清楚,在如今的形势下,能抗衡刘瑾揽权独大的人选唯有宋楠,宋楠不仅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的背后还有英国公为靠山,宋楠已经因军功封爵,假以时日插手团营也非不可能。如果能将刘瑾和宋楠全部扳倒,自然是外廷之渴望,内阁被解散,宫门前被廷杖的耻辱犹在眼前,这已经是文官们难以磨灭的怨念,但一味的排斥对抗绝非良策。 杨廷和认为最好的办法便是联合一方,打压一方,逐个消灭;这也是杨廷和和其他外廷文臣的不同之处,杨廷和从不以为挨廷杖便是光荣,他是个有着自己行事规则的人,鉴于此,他说服了李东阳,力排众议,亲自跟英国公联络,说明利害之处,成功的争取到了英国公的支持,进而将宋楠拉到统一战线之上。 面对宋楠的直言快语,杨廷和也暗暗心惊,此人能混到今日的地位绝非偶然,这是个脑子清醒我行我素的家伙,这种人最是难以驯服,但好在外廷从来没有驯服宋楠的意思,宋楠这种人对付他唯一的办法便是:扳倒他,毁掉他,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宋大人此言让廷和汗颜无地,廷和受教了,恭送宋大人。”杨廷和的极度谦恭显得有些虚伪。 宋楠拱拱手,转身迈步下了小亭,分花拂柳般消失在小径尽头。 第三零七章 哀莫大于心死 ( )第三零七章 正德带着刘瑾等人踏入寿宁宫东暖阁中,刺鼻的草药味和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正德不由得伸手捂住了鼻子。 一群宫女见正德到来一个个如惊慌的兔子伏下身子叩拜,正德皱眉摆摆手问道:“怎地这屋子里这般炎热?为何不开窗通风散除药味?” 跪在桌案旁的两名太医连忙道:“皇上恕罪,公主身子冰寒,故生了炭火祛寒湿之气。” 正德一愣,眼光移到屋角,果见两盆炭火烧的红彤彤的,难怪屋内热的冒汗,原来是生了炭火的缘故。 正德伸手掀了帷幕往内房中走,得知正德到来,床上的朱秀芙挣扎起身,全身裹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头来,面色苍白消瘦,有气无力的道:“皇上来啦,我这下不来床,没法给皇上行礼啦。” 正德差点落下泪来,快步上前坐在床沿上伸手按住朱秀芙的身子道:“皇姐莫要起身,躺下将养着,怎地病成这副摸样了?皇姐感觉怎样?” 朱秀芙蜷缩着身子轻声道:“皇上莫要担心,不过是一场病罢了。” 正德伸手握住朱秀芙瘦削的手掌摩挲道:“皇姐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朕必派人给你弄来。” 朱秀芙摇摇头道:“我什么也不要,这病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皇上还是少来这里,我知道皇上对我关心,但皇上自己也要保重身子,朝廷大事可都要皇上操劳呢。” 正德见朱秀芙的模样,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中酸涩难当,哑声道:“皇姐好生将养着,朕这便下诏命天下名医进宫来救治,朕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姐病入膏肓。” 朱秀芙的大眼睛里啪嗒啪嗒泪珠滴落,轻声道:“多谢皇上了。” 正德起身道:“皇姐将养着,朕这便是下诏寻医。” 朱秀芙微微点头,张着小口无力的喘息着;正德行了几步回过头来道:“对了,宋楠要朕带话来向皇姐请安,他说在外边给你请名医来救治。” 朱秀芙眼睛一亮,问道:“宋楠?他来了么?” 正德道:“怕你不能见生人,便没让他来;再说他出入后宫也不方便。” 朱秀芙哦了一声,身子软倒,眼神也变得暗淡,不一会便剧烈的咳嗽起来,两旁的宫女赶忙上前替她捶背揉胸,取了热水让她喝下。 正德不忍再待下去,转身出了内房,来到外边的院子里,命刘瑾传了两名太医来面前问怒道:“公主到底得的什么病?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起初你们说不碍事,如今拖了个把月把个活生生的人拖成这幅摸样,朕要砍了你们的头,这等庸医要着作甚?” 两名太医吓得磕头如捣蒜,连声求饶道:“皇上息怒,我等从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病症,既看不出病因,也查不出病灶之处,倒似乎……倒似乎是……” 正德心头火气,抬脚踹翻面前的一名白胡子太医,怒骂道:“似乎什么?吞吞吐吐的东西,说。” 两名太医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都不敢继续说下去。 “给朕说,你们聋了么?”正德怒道。 刘瑾也尖声喝道:“想死么?到底是什么病,为何不回答皇上的问话?” 白胡子太医咬咬牙爬行几步磕头道:“皇上息怒,臣等也是推测,公主的病乃是慢慢打熬消瘦,人也是渐渐委顿,身体上无病灶,我等觉得倒像是自己求死一般,无生机之念,用药也无济于事啊。” “什么?”众人一愣,正德抬脚便踢在那太医的下巴上,那太医顿时满口鲜血,口中呜呜说不出话来。 “好你个庸医,手艺不到便胡说八道,气死朕了,简直是一派胡言。”正德破口大骂,眼光四顾,见一名宫女手中托着茶壶,到当即一把抓起照着两名太医便砸去,茶壶破裂,滚水四溅,两名太医顿时被烫的高声哀嚎,却一动不敢动。 刘瑾赶忙拉住正德道:“皇上,这等庸医您何必跟他们置气?命人拉出午门去砍了,看谁还敢胡乱欺骗皇上。” 正德道:“对,来人,拉出去砍了,太医院所有太医尽数赶来此处诊断,若再有胡说八道的,一样砍了。另,即刻传朕旨意,召集天下名医进宫给公主看病。” 左右几名卫士上前不由分说拖着两名太医便往外走,两名太医魂飞天外,吓得连求饶的声音也发不出,喉间咯咯作声,身子瘫软如一团烂泥。 正德脸色阴沉的出了寿宁宫,边走边破口大骂,刘瑾跟在身旁劝解宽慰,回到乾清宫书房中坐下,终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竟然怔怔泪下。 刘瑾慌了手脚,递了丝巾让正德擦泪,口中道:“皇上可莫要乱了方寸,康宁公主的病会好起来的。” 正德哽咽道:“好不了了,朕看的出来,皇姐眼中没一丝生机,太医都看不出病在何处,又无法施救;这还怎么能活?” 刘瑾默然半晌道:“皇上,公主这病来的蹊跷,既不知是生的什么病,怎地这般凶险,会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下蛊诅咒了,不然怎么会这么邪门?” 正德睁着泪眼道:“怎么会?皇姐性子活泼,人又娇憨的很,宫中上下无人不喜欢她,她能得罪什么人?” 刘瑾点头道:“说的也是,若是被下蛊诅咒,该也有痛处征兆才是,公主性子和善,也没得罪过人,当是奴婢多想了。” 正德道:“为防万一,你去请了神婆去寿宁宫里外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妨害之处。” 刘瑾点头道:“奴婢遵命;皇上,有件事奴婢觉得蹊跷的很,不知当不当说。” 正德道:“是关于皇姐的么?说。” 刘瑾道:“正是,不过奴婢只是揣度,若是说错了……” 正德道:“不怪你便是,咱们这不是在想办法救皇姐么?” 刘瑾道:“那奴婢可就直言了;公主的病拖了一个月都没找到病因,此事奴婢觉得甚是奇怪;昨晚上奴婢躺在床上想着这事,无意间想起了一件事儿。” 正德道:“什么事儿?” 刘瑾道:“皇上还记得宋大人那天跟公主在后殿阁中说话的事么?” 正德仰头想了想道:“你是说那天皇姐忽然宣布不愿招宋楠为驸马的那天?” 刘瑾点头道:“正是那日,皇上难道不觉得蹊跷么?恕奴婢多嘴,咱们外出巡游的一个多月时间,一路上公主对宋大人的情形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奴婢虽不懂男女之情,但也能看得出公主对宋大人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欢,皇上当也是看在眼里了。” 正德点头道:“朕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否则朕又怎会去撮合他们,皇姐喜欢宋楠,宋楠又是个合适的人选,朕才会考虑此事的。” 刘瑾道:“是啊,回京之后,奴婢自告奋勇的去替公主和宋楠说合,当时公主的欢喜之情皇上当也看在眼中,公主亲自跟您说了要选宋楠为驸马,可是为什么一转眼间便风云突变,在和宋楠谈过那次话之后,公主忽然便说不喜欢宋楠,宣布此事再也休提了呢?难道不觉得很奇怪么?” 正德皱眉道:“朕当时也举得很突兀,不过皇姐既说不喜欢宋楠了,朕也不好多问什么,天下才俊多得是,总是慢慢替皇姐找合适的人便是了。” 刘瑾道:“可是此事过后的第二日,公主便说身子不适了,打那时候起,便一直叫太医看病,拖延至今日的病状,皇上觉不觉得这有些蹊跷?反正奴婢是觉得挺有蹊跷的。” 正德愕然道:“你是说,皇姐的病……跟宋楠有关?” 刘瑾忙道:“奴婢只是私下里揣测,您想,这其中诸般突兀之处,公主忽然变卦,然后第二日便生病,宋楠没几日便求聘于国公府,事前咱们一点也不知道,奴婢总觉得是有些蹊跷。以公主的纯良性子……奴婢……奴婢……” 正德喝道:“吞吞吐吐的作甚?你想说什么?” 刘瑾咂嘴道:“皇上,世上有一种病叫做‘心病’,这心病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太医也诊断不出来,但可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奴婢在想,是不是宋楠当日跟公主说了什么话,让公主有了心病,这才告诉皇上她突然不喜欢宋楠了,而之后心头积郁成病,导致了如今的情形呢?当然这一切都是奴婢的猜测,也许并无此事也未可知。” 正德张口发呆,经刘瑾这么一分析,正德脑中的片段也串了起来,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奴婢觉得,公主之病很大的可能是由宋楠而起,也不知宋楠说了些什么话,伤了公主的心,导致公主如此;罪魁祸首也许便是宋大人呢。” 正德身子一震,一把拍在桌案上道:“宋楠当真敢在朕眼皮底下玩花样?皇姐的病若真是由他引起,但有个三长两短,朕可不能饶了他。” 第三零八章 人选 ( )第三零八章(谢休闲浪人兄弟的月票) 宋楠回衙门打个转儿,稍微处理了几件公务,便带着亲卫骑马赶往英国公府;早朝张懋告假没去,宋楠有些担心老爷子是不是被自己气的生病了,但进了国公府见到老公爷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老爷子容光焕发,没半分病态,身边七八名姬妾围着伺候,正坐在庭院中吃点心喝茶,不知道多么滋润呢。 宋楠翻了翻白眼,英国公张懋是个会享受的主儿,宋楠知道,老公爷一生纳妻妾众多,有名份和无名份的在一起绝对过百,现如今有些已经是垂垂老妪,有的却还年轻水灵足以做他的孙女儿,比小郡主也大不了许多,有几个容貌特别出众的,连宋楠看了都咽口水,可见老家伙多么会享受生活。 男人之间不免要相互攀比官职和私宠,宋楠自认也算是艳福不浅的,但直到如今,也不过是小郡主叶芳姑陆青璃三女算是自己的妻妾,跟老公爷一比,简直连个零头也比不上,这方面被老公爷甩出去十万八千里去。 宋楠只能聊以自慰的安慰自己:要看质量,不要看数量,起码在质量上,自己的房中人个个精挑细选,个个千娇百媚,虽然脾气古怪难以驾驭,但总归在这方面不落下风;这样一想心中才稍微平衡一些。 “老公爷好。”宋楠将在街上顺便买来的大包小包放在桌上,拱手朝张懋问好。 张懋身边的几名美貌妻妾都死盯着面前这个美少年,恨不能吃了宋楠。 张懋摆手命妻妾们下去,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道:“坐。” 宋楠坐下赔笑道:“昨晚没能来赴约,老爷子可莫生我的气,这里给老爷子陪不是了。” 张懋摆手笑道:“仑儿已经跟我说了原委,你倒是个多情种子,为了追个女子回头,竟然连大事也不顾,教老夫怎么说你呢;唔……人不风流枉少年,老夫也是过来人,本想斥你不分轻重,想想也就罢了,毕竟你误打误撞救了人的性命。” 宋楠忙道:“谢老爷子宽宏,刚才在宫中,杨廷和和我已经见了面,那件事我们已经商量妥当了。” 张懋直起身子道:“哦?你打算如何处置?” 宋楠低声将和杨廷和商定的办法告诉张懋,张懋想了想道:“若真能揪出马昂的劣迹来,朝廷上群起而攻之,那是必然奏效的,办法该是可行的。” 宋楠笑道:“得老爷子首肯,我便信心更足啦,老爷子今日未上朝,可是身体不适?” 张懋端起乌黑的紫砂壶美美的喝了口茶道:“老夫像是生病的样子么?” 宋楠盯着院中远处秋千架上葡萄藤边几名身材惹火,肥臀花容的姬妾的身影,舔了舔嘴唇道:“不像,一点也不像。” 张懋呵呵一笑道:“宋楠,你心目中有没有考虑过三边总制的人选呢?” 宋楠摇头道:“这个我倒是没考虑过。” 张懋探头过来看着宋楠道:“这个职位给刘瑾和徐光祚的人担任固然不好,但给外廷任命便一定对我们有利么?内阁大臣和六部官员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们,在他们眼中可从来没有他人的位置,说白了,这回杨廷和和你我联手,也不过是借咱们的力而已,你若以为从此便可得到外廷的助力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以老夫几十年的经验来看,但外廷得势,一样会翻脸不认人。” 宋楠其实早就看出了这点,但心中总是对外廷抱有一丝朦胧的好感,总以为这些人毕竟名满天下腹有诗书,不至于做些过河拆桥吃饱了杀厨子的事情。但这样的话从张懋口中说出,宋楠知道这都是张懋朝堂数十年的经验之谈,定是看多了其中的猫腻。 “老爷子说的是,老爷子既然也这么说,我也不矫情;其实这两天我也在想,这一次我屁颠屁颠的忙的一头雾水,说是与自身有好处,其实也不过是从后势上对刘瑾有所压制;要说实际的好处反倒一点没有,倒是会大大的刺激刘瑾,或许会招来更大的麻烦,若是能从中捞到些实际的好处倒也罢了,这么一想还真有些不甘心。” 张懋哈哈大笑,笑的白胡子一抖一抖的,活像在抽风。 “果然是宋楠,果然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张懋指着宋楠笑道:“老夫就知道你心有不甘,你心中定有些埋怨老夫硬是将你拉到这件事中来,因为你还不想和刘瑾正面对抗,你更希望看到的是两虎相争,你在一边明哲保身得渔翁之利是么。” 宋楠挠头道:“也不尽然,内廷是虎,外廷充其量只是条狼,绝对不是内廷对手;助狼驱虎对我有利,最好是事后能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打跑了老虎之后,顺便也从狼嘴里弄块肉出来,那便最好了,老爷子,我是不是有些贪心了,您可别见笑。” 张懋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不贪心,一点不贪心,老夫跟你想的一样,你道老夫今日没去上朝是什么缘故么?老夫一大早便见了一个人,这便是你想要的那块肉。” 宋楠眨巴着眼问道:“您见得是谁。” 张懋道:“此人叫杨一清。” “杨一清?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人。”宋楠疑惑道。 张懋摆手道:“不是老夫刺激你,你虽青云直上,两年余便当了锦衣卫的指挥使,但毕竟根基过于浅薄,很多有本事的你根本就不认识;这杨一清可是个有本事的人,相对于朝中浮躁的官场之习气而言,杨一清是个踏踏实实做事的人;自弘治九年起,他督任陕西马政和茶务,曾经力主茶马官营,杜绝商贩私营谋利,闹得沸沸扬扬,最终皇上支持他的建议,将茶马归于官营,果见奇效,西北军需民用都得自给自足,后升任陕西巡抚之职。” 宋楠讶异道:“这么厉害?我却是听都没听说过。” 张懋笑道:“弘治九年,那时候你恐才岁,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垂髫小童,还窝在蔚州那个小地方留着鼻涕玩着泥巴,如何能知道?” 宋楠嘟囔道:“不过生的比我早罢了,一代风流一代人,各有各的本事。” 张懋翻翻白眼不搭理他,继续道:“杨一清在陕八年,功绩有目共睹;但他此刻却赋闲在京城之中,我今晨便是打算去拜访他。” 宋楠一下子明白过来,低声道:“老爷子这是打算推荐这杨一清为三边总制官?” 张懋呵呵一笑问道:“你以为如何?” 宋楠一拍大腿道:“姜还是老的辣,与其看着内外廷你争我夺的抢这块肥肉,不如咱们横空出手将这块大肥肉抢到手中,这不是实实在在的实惠么。” 张懋笑道:“便是此意。” “这杨一清跟老公爷是故交?熟人?门生?” “都不是,杨一清跟老夫并无瓜葛。” 宋楠愕然道:“那您为何选中了他?” 张懋道:“杨一清是个耿直之人,也是做实事的人,老夫若推举他为三边总制,起码在任上必有作为,对三边的防务有益。” 宋楠哑然失笑道:“合适的人选一箩筐,若仅仅以此为条件,又何须大费周章?” 张懋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个屁,我之所以选择杨一清自然还是有原因的,杨一清性子太过耿直,在陕西巡抚任上之时,因看不惯边镇军官作为,得罪了一大帮子人;弄得兵部、内廷派出去的中官个个嫌他烦他;你道他如何赋闲在京城么?便是被边镇几名总兵中军官联合弹劾,污蔑他借筑边墙之际贪没军粮军饷,偷工减料云云,这事可是刘瑾暗中授意的,难得的是连兵部也不帮他说话,这不只能赋闲在家了。” 宋楠明白了,杨一清这是同时得罪了内廷和外廷,大伙儿都嫌他臭硬,硬是将他给撸了下来,也就是说,他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也正处在危难之时,此时要是有人拉他一把,杨一清岂会不死心塌地? “老夫今日早间便是去见他,但行到半路老夫便回来了,这个人情该由你来做,能不能说服他便看你的本事了,杨一清可是个耿直的人,换句话说便是有些迂腐。”张懋微笑道。 宋楠相当的感动,张懋倒也大度,这份大人情便拱手送给自己了,对自己不是一般的好,如果自己真能将这个杨一清推荐为三边总制官,自己也算是掌握了一名地方军政要员,也算是没白忙活这一场。 想到这里,宋楠不禁有些小激动,他有些等不及要去会会这位杨一清了。 第三零九章 赔礼 ( )第三零九章 离开国公府之前,张懋特意提醒宋楠去哄哄小郡主,张懋的一名风骚的姬妾自告奋勇的给宋楠带路,话说国公府来了不少趟,但后堂女眷宿处宋楠还一次没去过,小郡主的闺房在何处也是一无所知。 “姑爷……这边请。”风骚的姬妾扭着夸张的肥臀指点着通往小郡主居处的回廊。 宋楠拱手道:“大娘头里走,在下后面跟着。” 那姬妾用香气扑鼻的丝巾捂着嘴笑,身子曼妙的在宋楠前面扭来扭去,宋楠咽着吐沫盯着前面那硕大的两瓣,那姬妾显然知道宋楠在后面盯着,扭的更加夸张起来。 “早听说姑爷一表人才,果然是俊俏的很,我们家郡主运气真好,若是奴家的话,要开心死了,哪里还会计较其他?”姬妾边走边腻着嗓子说话。 宋楠忍住不看那吸引人的屁股,咳嗽一声道:“郡主昨天发脾气了?” “可不是嘛,砸了不少东西,早上也没吃饭;醋劲还真不小,一会儿啊,你可要好好哄哄她,我们家郡主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厉害,嘻嘻嘻。” 宋楠道:“多谢大娘指点,那是我的不对。” “啧啧啧,姑爷真是好脾气,话说奴家有那么老么?大娘大娘的叫着,奴家都被你叫老了,叫奴家姐姐不成么?”那姬妾回眸一笑,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勾人。 宋楠吓了一跳,张懋还是老了啊,看来是没法满足这帮如狼似虎的姬妾了,居然敢公然的勾搭自己;叫你姐姐?尼玛你是张懋的姬妾,若是有名分的话该叫你奶奶才对。 宋楠岂敢跟她勾搭,虽然这姬妾风情万种,岁数也不过二十许人,但脑子里瞎想想倒是无所谓,真要跟她勾搭,宋楠可不干,明显是自己吃亏。 宋楠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话,那姬妾时不时的出言撩拨宋楠,宋楠皱眉不搭茬,下了回廊踏上一处通往垂花门的小径,那姬妾忽然脚下一歪娇呼一声便要摔倒,宋楠赶紧伸手去扶,那妇人便如一条蜿蜒的蛇一般顺着宋楠的胳膊便游上身子,两只手臂勾着宋楠的脖子口中娇哼连连。 宋楠忙推她,妇人却如同黏在身上一般甩也甩不脱。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怒斥从垂花门处传来,两人扭头看去,只见小郡主满脸惊诧和愤怒站在那里。 宋楠赶紧一把甩开那妇人,解释道:“她……她扭了脚……” 小郡主凤目圆睁,飞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妇人的脖颈,连扇了几个耳光怒道:“府里就是你们这些贱人多,平日撩拨哥哥倒也罢了,嫂子也不跟你们计较,今日竟然连未来姑爷也敢撩拨,姑奶奶岂能饶你。” 那妇人吓得大叫道:“姑奶奶饶命!” 小郡主高声叫道:“人来,如花、如月,拖了她去打。” 垂花门内奔出两个丫鬟来,宋楠一眼瞥见差点没晕过去,这两个丫鬟膀大腰圆,脸上全是横肉,胳膊比自己的腿还粗,大鼻子阔口,相貌惊人。 如花如月上的前来,一边一个老鹰抓小鸡一般将那妇人掀翻在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块竹板,照着那一双诱人的肥臀便是一顿噼里啪啦;那妇人哭天喊地的叫唤,引得一堆仆役婢女来围观,纷纷惊问发生了何事。 小郡主叉腰怒骂道:“都看什么看?这便是当狐狸精勾搭人的下场,都给我小心着些,谁要是活得不耐烦,我便成全她。” 众人吓得如鸟兽散,从昨晚到现在,小郡主便如同吃了呛药一般,挨打的仆役也有十几个了,看来这又是一个倒了霉的。 宋楠又惊讶又尴尬,国公府中张懋的姬妾胆子确实不小,听小郡主的口气,竟是连张仑也敢勾搭,小郡主也是凶悍,这些都是爷爷的姬妾,竟然说打就打毫不含糊。 宋楠低声劝道:“行了,别打出人命来,叫老爷子知道,需面上不好看。” 小郡主斜眼看他道:“你心疼了?我要将此事告诉叶姐姐和陆姑娘,你也太不长进了。” 宋楠愕然道:“我跟这大娘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 小郡主怒道:“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你和爷爷,还有哥哥,乃至天下男子,都是一个德行。” 宋楠无语,低声下气的拉着她往垂花门内走,小郡主甩脱他的手,指着那妇人道:“狠狠打,打完了命管家把她卖到妓院去,她不是喜欢勾搭人么?遂了她的意。” “好嘞!”胳膊壮如牛的婢女如花挖着鼻孔粗声粗气的答道。 宋楠有些生气了,这妇人的死活跟自己倒是无干,小郡主明显是抓着这事跟自己赌气,这可不成,若放纵小郡主这一回,今后自己还如何振夫纲?岂不是要成了妻管严? “你心情不好,我还有事先走了,待你气消之后我再来。”宋楠扭身就走。 小郡主怒道:“你敢。” 宋楠理也不理大步走去,小郡主叫道:“红皮狗,你敢走我便死给你看。” 宋楠无奈转身摊手道:“你到底要干什么?闹得什么?明知道我跟着妇人毫无瓜葛,偏要寒碜我。” 小郡主叉腰道:“那戴素儿呢?跟你有关系没?” 宋楠皱眉道:“原来你是吃戴素儿的醋。” 小郡主怒道:“我吃她的醋?她算什么?不就是会吹吹笛子写写诗画些画儿么?” “那是箫。” “就是笛子,我说笛子就是笛子。”小郡主扭着身子乱蹦跶,眼泪也下来了。 宋楠心头一软,本就是为了此事来跟小郡主求和的,闹腾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只是不知道小郡主为何对戴素儿如此反感,平时也没见她和戴素儿有什么冲突。 宋楠回身拉着小郡主往垂门内走,小郡主扭手扭脚的挣扎,宋楠一把抱住抗在肩上边走,小郡主甩着腿挣扎。 “放下小姐。”如花迈着棒槌大腿冲上来雷鸣般的叫道。 宋楠看着她的大胖脸和大鼻孔,心头着实有些发怵。 “走开,关你什么事?”小郡主在宋楠的肩头发话了。 如花有些懵,明明见小姐挣扎不肯,自己来救她却又被呵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得用大萝卜般的手指挠挠头,继续去用竹板子揍那妇人去。 宋楠扛着小郡主直上小楼,二楼的屋内帐幔低垂绒毯铺地,看摆设也知道是小郡主的闺房,宋楠将小郡主放在床上腾身压上去,伸手脱小郡主的衣服。根据经验可知,对付小郡主的无理取闹只有一个办法,百试不爽。 小郡主惊道:“你做什么?这可是大白天,爷爷还在府里。” 宋楠一边脱着她的衣服一边道:“我是来赔罪的,自然要有诚意。” “我不要你的诚意,我不生气了。”小郡主叫道。 “那可不成,我送礼,别人不收可不成。”宋楠咬牙啪的在小郡主的隆臀上抽了一巴掌。 小郡主呀的一声叫,身子有些发软,宋楠一顿抚摸动作之后,小郡主半点力气也没有,虽然勉力挣扎,但身子被一根巨物刺了个通透后立刻老实了下来。 “你……就会……哎呦……欺负我。”小郡主喘着气紧紧抱住宋楠的背,两条白腿勾紧宋楠的腰。 宋楠闷声不吭气,像只勤奋的老黄牛不断地耕耘,小郡主一肚子的埋怨被捣进肚子里,随着宋楠的冲刺发出满意的哼哼声。 随着小郡主一声尖叫,云收雨住,小郡主身子慵懒汗湿发髻倒在宋楠的怀里。宋楠在后面搂着小郡主的身子,双手覆在她的胸口上缓缓在一双挺翘上抚摸,小郡主哼哼着道:“这回你满意了?” 宋楠亲了她一口道:“你干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小郡主哼哼道:“谁叫你对她那么好?前脚刚走,后脚便连夜去追,戴素儿那里比我好了?” 宋楠捏着她的蓓蕾捻动,凑在她耳边道:“你是大妇,要大度些,我哪里最喜欢戴素儿了,定是青璃添油加醋;戴素儿无处可去,难道我们眼看着她被充入豹房不成?” 小郡主道:“哎,算了,便知道你是桃花运缠身,生了气也是白搭。……你别摸那里……哎呦。” 宋楠咬着她耳垂道:“今日你故意以此事来污我,我心里很不高兴,为此我要惩罚你。” 小郡主撅着嘴道:“人家不过气不过罢了,这狐狸精胆子也太大了,迟早有一天你被她勾上床去。” 宋楠用力在她胸口一捏,佯怒道:“你还胡说。” 小郡主侧头挑衅道:“你能怎样?” 宋楠嘿嘿一笑,一把掀翻小郡主,不顾小郡主求饶告罪,挺起大枪悍然入港,一时间地动山摇,整个小楼都似乎颤抖起来。 小郡主本就是吃醋佯怒,宋楠一番轻怜密爱早已将小郡主哄的心花怒放,虽口头上不愿承认,心里却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宋楠就在小郡主的闺房中就着茶水吃了点东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小郡主道:“媗儿,李神医可还在你的府中。” 小郡主穿着薄薄的裙子坐在梳妆台前打理及腰的长发,小身子日渐圆润诱人,已渐渐有小妇人的风情之态;闻宋楠之言,扭身过来道:“怎么?你寻神医作甚?还要谢他救命之恩么。” 宋楠叹了口气道:“今日在宫中听说康宁公主身子抱恙,已经卧病在床不能起身了,皇上甚是忧虑,我虽不知道病情如何,但看样子恐有些凶险,想请了李神医去帮公主瞧瞧病。” 小郡主咬着唇道:“公主也真是可怜,她是个好人,她生了病自然是要帮忙寻医的,可是李神医十几天前便又出去游山玩水了,神医出门可是从来不打招呼的,我们府中也从不干涉他的来去,如何去寻他?” 宋楠咂嘴道:“这可不巧了,也不知公主到底是什么病,我总觉得心里甚是不安。” 小郡主款款起身来到宋楠身边,扶着宋楠的额头道:“我知道你和公主之间定然不会是全无感情,但你能为了我不去当驸马,我心里高兴的很;公主深明大义成全你我,咱们更不能袖手旁观,要不我进宫去替你瞧瞧他如何?” 宋楠缓缓点头,搂着小郡主的腰道:“你能这么想便很好,公主正是知道你我有白头之约在先,这才替我解了围,你也该进宫去谢谢公主,同时问问公主的病情,问清楚了,咱们也好尽一份力。” 小郡主点点头,轻轻靠在宋楠的怀里,脸上竟有忧色。 第三一零章 荒坟草庐 ( )第三一零章(谢bobby兄弟的月票) 晚饭后,宋楠洗了个澡,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往后园行去,听说戴素儿和婉儿昨夜受的惊吓不小,一整天都发着低烧,宋楠自然要来探望探望。 穿过疏影横斜的小径,戴素儿住的小院子幽静无声,门廊上亮着灯笼却空无一人;宋楠轻手轻脚的走上门廊,猛听得一声尖叫:“有客人,有客人。” 宋楠吓得寒毛倒竖,耳边扑棱棱羽翅煽动之声响起,这才明白是廊上的鹦哥儿在学语,不禁莞尔笑骂道:“扁毛畜生。” 鹦哥儿答道:“你才是。” 宋楠相当无语,鹦哥儿的叫声显然惊动了东首厢房内里的人,脚步轻轻之声传来,门帘一挑,婉儿跨出门来,见宋楠站在廊上,忙敛琚行礼道:“原来是公子。” 宋楠点头道:“嗯,听说你们身子不大好,就来看看,可好些了?” 婉儿低声道:“谢公子爷了,今早我和小姐都发烧了,郎中来瞧了开了方子吃了药,现在身子清爽多了。” 宋楠笑道:“那就好,你家小姐呢?” 婉儿道:“刚睡下。” 宋楠哦了一声,本打算进房去瞧瞧,但戴素儿既已睡下,倒也不好打搅;现如今两人之间几乎已经明朗化,戴素儿去而复返,那便意味着自己又多了位夫人,只是戴素儿不是一般女子,要想顺顺当当的娶进门,恐怕还要培养一段时间的感情方可。 宋楠抬脚欲走,瞥见婉儿正偷偷的看着自己,灯光下,这妮子越发显得娇俏可爱,看着她那两瓣圆润的嘴唇,宋楠忽然想起昨晚上自己曾亲了这两瓣小嘴,顿时心中一动。 见宋楠看着自己,婉儿明显的有些发慌,赶紧低下头去;宋楠伸手往她额头上贴了贴,婉儿身子一抖,却不敢避让。宋楠最见不得这种任人为所欲为的场景,心中的兽性开始膨胀,伸手过去挑起婉儿的下巴来。 婉儿眼帘低垂,不知所措。 “看着我。”宋楠低声道。 婉儿飞快的看了宋楠一眼,带着哭腔道:“公子……” 宋楠低声道:“那夜多有冒犯,婉儿生气了么?” 婉儿脸上火烫道:“没……小婢怎会生公子的气,是小婢愚鲁……” 宋楠凑上前端详着面前这张俏脸道:“爷还想亲亲你,你答应么?” 婉儿快要哭出来,抖着嗓子道:“小姐……小姐在房里睡着呢。” 宋楠低笑道:“那怕什么?你不愿意么?” 婉儿不语,身为戴素儿的婢女,能被宋楠看上,也算是一条出路,小姐看这样子必是宋家的人了,自己自小跟着伺候小姐,难不成将来还出去嫁人?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做宋楠的填房丫头了;这个身份虽然不高,但宋公子一表人才位高权重,对家里人都好,也未必不是个好归宿。 只是这一切来得似乎太快了些。 胡思乱想间,只觉得宋楠的嘴巴在迫近,婉儿手足无措,当宋楠吻上她的嘴唇的时候,婉儿几乎要晕厥过去,她完全不懂如何接吻,只感觉宋楠用力一吸,自己不由自主的便将舌头送进了宋楠的嘴巴里,倒好像是自己吐出去的一般。 婉儿羞愧欲死,偏偏少爷的嘴似乎有魔力一般,身子渐渐热了起来,婉儿猛地将宋楠一推,宋楠忙问道:“怎么了?” “少爷……对不住,小婢好像又发烧了,小婢……得去熬药喝,少爷……少爷自便。”婉儿结结巴巴飞也般的逃回屋里。 宋楠摸着嘴唇,回味着少女口中的香味,心道:哪里是发烧,那是情动而已。 廊上鹦哥儿突然叫了声:“爷还想亲亲你。” 宋楠吓了一跳,这鹦哥儿看来要打死了,学话太快,宋楠扭身往外走。 “畜生!”鹦哥儿又道。宋楠落荒而逃。 …… 右安门内侧北京城外城西南角的白纸坊,这里是不折不扣的贫民区,处于外城偏处倒也罢了,其名称上也暴露了这块坊区的由来,这里本是蒙元之时,元大都大小纸业作坊聚集之地。 但凡纸坊所在之处,有一处特征是不可避免的,那便是星罗密布的黑水沟和弥散不去的令人作呕的恶臭味;也正因如此,白纸坊中并无多少官员富户的宅邸,但凡有点权钱之人断不愿住在白纸坊中。 充斥着污水茅舍的白纸坊被贫苦百姓和流浪汉所占据,除了一条贯穿南北的主街和沿着主街延伸的十几条胡同之外,其余的地方遍布荒草坟头,成了繁华北京城中一块牛皮癣。 宋楠骑着马带着王勇李大牛等人行在臭气熏天的主街上,在恶臭中看着两旁破旧的屋舍和店铺,百姓们神情麻木,似乎对这一对衣着鲜亮的锦衣卫毫无兴趣;几名孩童浑身脏兮兮的在街上追逐打闹,鼻涕拖的老长,唯有他们才给这死气沉沉的街坊带来一丝活的声响。 “宋大人,您确定那杨一清住在白纸坊?”王勇问道。 宋楠忍着恶臭点头道:“老公爷说便在白纸坊北的枣林,应该没错。” 宋楠自己也有些怀疑了,杨一清大小也是干过巡抚的,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到住在臭气熏天的白纸坊中,在其它坊区寻个宅子有那么难么? 王勇无语,只得蔫蔫的跟在宋楠身侧往北走,行了小半个时辰,路边上的店铺和茅舍越来越少,逐渐被葱郁的树木所替代,脚下的街道也逐渐变成了杂草丛生的荒草地,从两张宽变成了两三尺宽的阡陌小道。 “大人,瞧这两旁,全是坟头,难怪街道消失,原是到了坟地了。”王勇指着林间密密麻麻的馒头般的坟头道。 宋楠身上有些发冷,盯着那连片的坟地不语,白纸坊之所以萧条,也不全是造纸坊聚集引发的恶臭和污水的污染,这里本就是全城死人集中埋葬之地;在外城未筑之时,这里还算是荒郊野外,内城死了人总是集中到此处埋葬,形成这些成千上万的坟头,被圈入外城之后,此处阴气太重,虽然已经十几年禁止埋葬死人,但想变得繁荣起来,却是难上加难了。 众人小心翼翼的从林间坟地中的荒草小道穿行而过,大片的坟地似乎无穷无尽,乱草杂树横生,若非有小径可循,几乎要迷失在这里。 “看,大湖。”隔着一排葱郁阴森的树木缝隙,眼尖的大牛发现了前方林木后的波光。 一行人穿过林木,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让众人郁郁的心情为之一畅。 “那边的湖边好像有宅院。”王勇指着右首临湖的对岸叫道。 宋楠手搭凉棚眯眼细看,果见一间小院坐落子啊湖边,前后左右全是树木掩映,周围也有不少的坟头。 众人沿着湖堤下裸露的沙土地走到小院下方,宋楠沿着湖边人工垒就的青条石石阶行到小院门前,但见小院柴门紧闭,门前的地面修整的平平整整,一道木篱围着小院,木篱上还绕着些青藤,开着些不知名的小花。 “有人在么?”李大牛拍着篱笆门叫道。 院内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布衣钗裙的妇人满脸疑惑的走了出来,见到门前一大帮盔甲鲜明的锦衣卫,显然吓了一跳,不过惊慌之色稍纵即逝,行到木篱相隔的院门前福了福道:“几位官爷有何事么?” 宋楠上前抱拳施礼道:“敢问大嫂,可知这左近有一户叫姓杨的住家么?” 那妇人一怔道:“奴家夫君便姓杨。” 宋楠大喜道:“是前陕西巡抚杨一清杨大人的家么?” 那妇人道:“正是。” 宋楠笑道:“可算是找到了,杨大人倒是爱清静,将宅子安在了这么个地方,还真是不易寻到。” 那妇人疑惑道:“我家夫君久已未同官府来往,几位是……?” 王勇道:“这位是我大明锦衣卫衙门都指挥使宋大人,特地来拜访杨大人的。” 妇人一惊道:“锦衣卫指挥使?” 宋楠微笑道:“大嫂不必惊慌,我只是来拜访杨大人,并非对杨大人不利,纯是私人拜访,还请大嫂通报一声杨大人,我等便在此处等候。” 那妇人舒了口气道:“原来如此,那倒也不必通禀了,如何敢慢待指挥使大人,请屋里坐,夫君在屋后枣林喝茶,奴家这便去叫他。” 妇人打开院门,宋楠等人进入院内,妇人端来几只木凳子让众人坐下,边张罗茶水边朝屋内叫道:“蔻儿,去枣林叫你爹爹来,便说有客人到了。” 门帘动了一下,一双大眼睛在帘后隐没,脚步悉索的往后院走,定是有人去叫杨一清了,宋楠想了想起身道:“大嫂,不必请杨大人回来了,我亲自去拜访便是。” 那妇人搓着手道:“怎好劳动大人。” 宋楠道一声无妨,指着屋边菜畦间的小道道:“沿着这路往后便是枣林么?” 那妇人叫道:“蔻儿,莫急着去,替这位大人引路去寻你爹爹。”说罢向宋楠施礼道:“大人跟着小女前去便是。” 第三一一章 蒙尘 ( )第三一一章 宋楠拱手谢过,吩咐王勇李大牛等人呆在院子里不准胡乱滋扰,自己绕到屋后后,屋后又是一片围起来的篱笆院落,院子里郁郁葱葱种着些瓜果蔬菜,葡萄架下一只老母鸡带着十几只小鸡崽子悠闲踱步。 “汪汪汪。”一只小花狗奶声奶气的朝宋楠叫了几声,吓了宋楠一大跳。 “花花,不许叫,莫要无礼。”清脆的娇叱声从篱笆外的树后传来,宋楠举目看去,只见树后转出一个大眼睛的少女来,正蹙着秀眉呵斥狗儿。 “这位大人,请跟我来,我爹爹便在后面的枣林中。”少女声音清脆,鬓边别着一朵黄色的雏菊,一张瓜子脸匀称姣美,一双大眼睛如黑夜中的灿星,好奇且无所畏惧的看着宋楠。 “有劳姑娘了。”宋楠微笑拱手一礼。 那少女吃的一笑道:“跟我来。”说罢扭身就走,宋楠赶忙跟在他身后,沿着草木间踩踏出的小道往前走。 “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少女揪了一把杂草边扔边问道。 “是啊。” “那是什么官儿?大么?” “嗯……怎么说呢,也不算大,也不算小。”宋楠笑道。 少女转身看着宋楠道:“有我爹爹以前的官儿大么?” 宋楠道:“怕是大一些。” 少女道:“我不信,你岁数这么小,怎么会当这么大的官儿?定是骗我的。” 宋楠被她娇憨的神情逗乐了:“官职大小倒也无所谓,关键是做好官,像你爹爹一样,做的便是好官。” 少女驻足歪着头道:“我娘也这么说,可是爹爹既然是好官,为什么被罢官了呢?我们一家子住在这里已经一年多啦,这里一点也不好玩,我都快闷死啦。” 宋楠心中一动,笑道:“你爹爹干什么要住在这里,你们家京中其他坊区没有宅院么?” 少女道:“有啊,可是爹爹不愿住哪儿,巴巴的在这里造了宅院住下,我和娘只好来这里陪他;娘说爹爹心情不好,在这里住着能舒缓心情。” 宋楠点点头道:“你爹爹自然是心情不好,他是好官,却被人诬陷罢了官赋闲,若是我也是心情不好的。” 少女点头道:“是啊,我娘也这么说,你们来找我爹爹作甚?” 宋楠道:“我想请你爹爹出山做官。” 少女惊讶的道:“你能让我爹爹官复原职?” 宋楠道:“也许可以。” 少女喜上眉梢,旋即又皱眉道:“怕是不成?” 宋楠道:“怎么?” “爹爹说了从此不做官,只过安生日子。” 宋楠愣道:“为什么?” 少女道:“爹爹说奸佞当道,做官就是受气。” 宋楠笑道:“原来如此,你爹是眼不见心不烦。” 少女道:“是啊,我爹爹可是火爆脾气,见不得别人乱搞,不然我们也不至于从西北回到京城隐居于此了。” 宋楠点头不语,杨一清将宅院安在这满是坟头的湖边,图的便是清净,眼不见心不烦,自己能否说动他出山,倒还没什么把握。 “你是奸佞之人么?”少女忽然问道。 宋楠愕然,哪有这么问话的,这少女看来不太通世故。 “姑娘何有此问?” “爹爹说奸佞当道,你又是大官儿,我也是随口一问便是了。” 宋楠想了想道:“我不是,奸佞是祸国殃民之徒,我也许不是好官,但我不祸国殃民,所以我不是。” 少女想了想道:“也就是说你也许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奸佞之徒?” 宋楠苦笑道:“可以这么说,但我自认是个好人。” 少女一笑道:“你若能说得动我爹爹出山,我们再不用住在这闷死人的地方,我便承认你是好人。” 宋楠哈哈大笑道:“好,一言为定,为了成为姑娘心目中的好人,我倒要加倍努力了。” 少女红了脸道:“我只是不愿爹爹不开心,其实我知道,爹爹无论呆在哪里都会不开心,除非能让他再回到西北跟鞑子打仗。” 宋楠看着少女明媚的眼睛道:“我尽力而为,你也要帮帮我才好,咱们共同努力。” 少女一笑,指着前边一片稀疏的树林道:“枣林到了,爹爹便在那里。” 宋楠眯眼看去,只见树叶稀稀落落的一片枣树林就在不远处,隐隐可见林间空地上有个灰色的人影正悠忽来去,夹杂着兵刃破空之声。 林间空地上,一只小木桌上摆着几卷书和一壶茶,一名身材修硕的布衣老者手持三尺青锋正缓缓舞动,看他的岁数当有五十许人,但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手不颤脚不抖,身形灵活,聚精会神。 宋楠和那名叫蔻儿的少女来到枣林中,杨一清显然精神太过集中没有发觉两人的到来,那少女张口欲呼,宋楠却微微摆了摆手,负手站在一旁微笑观看。 杨一清一套剑法使下来,收势而立,脸上红光泛起,精神奕奕。 宋楠鼓起掌来,掌声惊动了杨一清,转眼看到少女和宋楠站在树后,疑惑的道:“蔻儿,这是何人?” 宋楠上前拱手道:“久闻杨大人文武全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套剑法形神兼备技艺精湛,当真佩服之至。” 杨一清面带疑惑拱手回礼道:“敢问尊驾是……” 宋楠道:“在下锦衣卫都指挥使宋楠,今日唐突来打搅,还望杨大人海涵。” 杨一清一怔道:“你便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宋楠?” 宋楠道:“正是。” 杨一清点头道:“虽未和宋指挥谋面,但也听说了许多宋指挥的轶事,倒是失礼了;但不知宋指挥来我这寒林敝舍有何见教,你我好像没什么交情。” 宋楠笑道:“在下岂敢和杨大人论交情,杨大人叱咤西北之时,在下还是个垂髫小童而已。” 杨一清见宋楠话语谦逊得体,面色稍霁,伸手道:“请坐,蔻儿,沏茶。” 少女来到木桌边拿了茶盏倒了两杯凉茶,杨一清将长剑入鞘挂在树枝上,撩袍子坐在小凳子上,宋楠也不客套,一屁股坐在另一张小木凳上。 “杨大人可真是会享受,居然把家宅安在了这里,倒也清净无扰的很。”宋楠笑道。 杨一清捋了捋颌下长髯微笑道:“这也叫享受?这周围都是坟头,无人涉足的禁忌之地,白日阴森无声,夜间鬼火点点,这也是享受么?” 宋楠道:“心境清平便是享受,与人相伴有时候不如与鬼相伴,人有时候比鬼还可怕,难道不是么?” 杨一清眉头一挑,呵呵笑道:“宋指挥说话居然如此高深莫测,老夫倒是有些不太明白。” 宋楠微笑道:“杨大人,明不明白自心可知,杨大人躲在这僻静处隐居难道不是躲避比鬼神还厌恶的某些人么?” 杨一清哈哈笑道:“宋指挥说话机锋莫测,杨某只是一介布衣,在此混日度晚年罢了,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奇怪想法。” 宋楠呵呵笑道:“那便算我多话了,见谅则个。” 杨一清一笑道:“宋大人公务繁忙,当不是来寻老夫打机锋的,不知可否明言。” 宋楠道:“实不相瞒,我今日特来跟杨大人谈谈朝廷大事。” 杨一清愣了愣摆手笑道:“莫要说笑,杨某垂垂老矣,不堪官事烦扰,只想清净过日,朝廷大事与我何干?” 宋楠笑道:“杨大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身为大明臣民,岂能说朝中大事于你无干。” 杨一清摆手道:“大道理么自然谁都会说,但听起来却是可笑的很,杨某确实无心朝廷之事,宋大人怕是白辛苦一趟了。” 宋楠微笑道:“杨大人,我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听说杨大人也是直性子的人,不然也不会连内廷带外廷同时得罪,被人一竿子撸到底了。” 杨一清皱眉道:“宋指挥原是来寒碜我来着。” 宋楠道:“岂敢,只是听说了杨大人之事,心中有些替杨大人打抱不平罢了;这年头兢兢业业戍边效忠的反落得大人这般下场,想想倒也心寒的很。” 杨一清微微一笑道:“宋指挥,你的来意我真的不太明白,杨某还没到要人上门安慰的地步;杨某自问无愧于心,此心可昭日月,有此足矣。” 宋楠笑道:“佩服,杨大人算是超脱了,但却不免落下不忠的话柄来。” 杨一清愠怒道:“宋指挥,你说话可要小心着,虽我只是一介布衣,但也不是能让宋大人随便诋毁的,想我杨一清为官二十余载,一心为大明效力,若说忠心,自认无人能及。” 宋楠笑道:“莫激动,您那是以前的事了,如今你躲在这里享清静,对朝中事务不管不问,也不管西北边镇将陷入混乱之中,这不是不忠是什么?” 杨一清怒喝道:“住口,在其位谋其政,这等事只有相干之人操心,又岂是我之过。” 宋楠道:“人说能力多大,责任便有多大,杨大人有戍边镇敌之能,却放任边事糜烂,这难道是对的么?” 杨一清万分恼火,宋楠言辞犀利,却是一股胡搅蛮缠的无赖言语,真是驳也驳不过,咽也咽不下。 “宋指挥,你到底要说什么?” 宋楠一笑道:“皇上巡边之事不知大人可有耳闻?” 杨一清木然道:“知道,但恕我不予置评。” 宋楠道:“我不是要大人评判皇上所为,皇上出巡之后惹来鞑子大肆进攻,差点便身陷囹圄,朝中便对于边镇救援不力,信息传递不灵之事深以为忧虑。边镇各自为战,救援拖延,决策缓慢的弊端暴露无遗,不知杨大人是怎么看的。” 第三一二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 )第三一二章 杨一清道:“听闻你和英国公联合提出恢复三边总制府之议,这不是很好的解决之道么?” 宋楠呵呵笑道:“还说你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不是知道的很清楚么?” 杨一清皱眉道:“宋大人你何妨厚道些,如此尖酸,对你有何益处。” 宋楠笑道:“好,我错了;想必内外廷关于三边总制官的人选相互争夺之事杨大人也必知道了。” 杨一清表情木然道:“知道。” “但不知这马昂可合适呢?”宋楠问道。 杨一清道:“抱歉,杨某不予置评。” 宋楠道:“马昂不是曾经和你一起在西北为官么?按理说也打过交道才是,你应该最有发言权。” 杨一清微微一笑道:“宋指挥休来套我的话,你若问我,可否先告诉我你是如何看马昂的?” 宋楠哈哈笑道:“杨大人,我来之前老公爷跟我说了你的情形,说你为人耿直刚毅,没想到杨大人除了耿直刚毅之外还有该加上心机深邃的考语才是。” 杨一清微笑道:“宋大人,老夫是什么人倒不用你来评说,你自己对此事不加评说,凭什么要杨某来给你答案?” 宋楠点头道:“说的有道理。好,要我来看,这马昂嘛……就是废物一个,若他任三边总制,恐三边必乱,鞑子必要叩关而入了。” 杨一清一怔,没料到宋楠如此坦白,迟疑道:“宋大人,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宋楠道:“杨大人,早告诉你我是直性子,难道我不能这么说?” 杨一清咂嘴道:“需知这可是内廷推举的人选,宋大人这么说难道不怕某些人跟你翻脸?” 宋楠哈哈大笑道:“杨大人,你是说刘瑾么?我宋楠会在乎一个阉狗的看法?” 杨一清更是惊讶,试探的问道:“宋大人,我可是听说刘公公和宋大人之间关系……那个密切的很;前段时间还要替宋大人和康宁公主做媒呢。” 宋楠呵呵冷笑道:“杨大人不必吞吞吐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人人都说我宋楠是阉党,但今日我在杨大人面前重申一遍,刘瑾这个奸贼,祸国殃民之辈,我岂会跟他同流合污?但有机会,我必教这狗贼死无葬身之地。” 杨一清吓了一跳,下意识左右看看,意识到这是在荒僻的林间,不虞为外人所知,这才恢复常态道:“宋大人和刘公公之间竟然有如此深仇?” 宋楠冷哼道:“我和他可没有私仇,我是为了大明朝社稷江山着想,为了皇上着想;这厮撺掇皇上出巡,差点害了皇上,回来不思悔改,反而欲将手伸入边镇,攫取三边总制之职,我断不能容他得逞。鉴于此我今日才来拜会杨大人,在此事上杨大人切不可袖手。” 杨一清惊愕半晌,看着宋楠道:“宋大人,杨某能有什么可帮忙之处呢。” 宋楠道:“我和老公爷计议决定推举你为三边总制官,今日前来便是请你出山的。” 杨一清虽已经猜出宋楠要说什么,但当宋楠真正说出这句话时,杨一清还是激动的差点背过气去。 杨一清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显得太过兴奋,故意摆手道:“不可不可,老夫难以胜任。” 宋楠笑道:“你是怕自己难以胜任,还是以为我和老公爷没能力将你推荐上去呢?” 杨一清道:“宋大人,内外廷对三边总制之职均是势在必得,当初我被罢官便是同时得罪了内外廷,若是推举我为三边总制,两方都会反对,肯定不会成功。” 宋楠摇头道:“你只说你愿不愿意,至于成功与否,那是我的事,只要你点头,我有信心将此事办成。” 杨一清起身踱步道:“能否告诉我你们为何要选我么?” 宋楠起身道:“因为我们觉得你是个好官,三边军务交予你手会稳如磐石,朝堂上众人如今各自争权夺利,有人把三边军政要务当作儿戏,很少有人将社稷安危摆在第一位,长此以往朝廷危矣。我和英国公不愿看到这样,你肯定也不愿看到这样的情形,鞑子可不是善类,无时无刻不在觊觎我大明,无论如何,边镇不能乱。” 杨一清动容道:“宋大人,你竟然有如此胸怀,倒叫我大吃一惊。” 宋楠道:“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虽然很多人将我冠之以弄臣之名,但你们扪心自问,我宋楠所做之事可曾有一件祸国殃民?” 杨一清皱眉想想,倒是想不出来这宋楠真正做了什么坏事。杨一清起身踱步,从今日宋楠的话语中他已经隐约感觉到朝廷中的变数,宋楠和张懋似乎是独立于内外廷之外的第三方势力,这二人联手的实力不容小觑。 杨一清其实并无多少选择,若他真的想归隐养老倒也罢了,偏偏他的心一颗没有离开过朝廷,西北三边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牵引着他的目光,能有这个机会东山再起是他梦寐以求的。对杨一清来说,他其实已经一无所有,他根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因此,这样的事情摆到面前却拱手推辞,那也不是他杨一清的风格了。 …… 连续三日,内阁李东阳杨廷和王鏊等人均告病不朝,六部中两名尚书也请了病假,本拟两日内决定的三边总制人选就此拖延了下来。刘瑾从焦芳的禀报中得知,内阁的几个家伙根本是在装病,故意拖延票拟的时间,以拖延人选确定的时间,很明显是以消极的态度对抗这次人选的敲定。 刘瑾将此事告诉正德,建议正德不必管内阁的票拟,直接下旨任命马昂,但正德正处在皇姐病情一日重过一日的烦躁之中,非但没同意,反而将刘瑾怒斥了一顿,进而下诏停朝三日,给自己放假散心。 刘瑾很是愤怒,但却无可奈何,公主的病情来的真不是时候,偏偏这个时候病情加重,让皇上对政务毫无处置的兴趣,偏偏没有皇上的直接下旨任命,自己想做主便需要等内阁的票拟送上来才成,这么一来只能耽搁了。 十月初四,小郡主进宫看望了公主之后,当晚特地赶到宋府告知公主的情形,宋家众女闻讯赶来,围在后院堂屋中听小郡主描述公主的情形,听完之后,宋楠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宋楠,公主的病很是凶险,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了,气都喘不过来。宫中太医被皇上砍了好几个,但是却无济于事,都不知道公主到底是什么病。公主每日只靠着些稀粥吊着性命,实在是可怜。” 宋楠惊得双腿发软,虽知道公主病情严重,但总以为凭着皇宫内太医院的名医们的医术,总不至于束手无策,起码能知道是什么病,却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宋楠来回的踱步,连连搓手叹息,眼前浮现出康宁娇憨的面容来。 难道竟然眼睁睁看着康宁就此丧命不成,康宁为了能让自己摆脱刘瑾设下的圈套,毅然放弃驸马之议,让自己脱困;现如今她面临生死关头自己竟然无半分出力之处,这让宋楠产生极大的挫败感。 “宋楠,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公主定不会无救的。”叶芳姑轻声安慰道。 “呜呜呜……”坐在角落里的戴素儿竟然哭泣起来,戴素儿自那日被救回来之后也是大病了一场,这两日刚刚好转了些,身子还是病怏怏的。 “你就别添乱了。”小郡主不满的道。 戴素儿连忙拭泪,她和公主在烽火台顶上相处了七八日,相互间也结下了情谊,此刻乍闻公主重病不治,自然是忍不住眼泪。 宋楠仰天叹息,忽道:“不成,我要进宫去看她,公主待我们如此仁义,我若不去瞧瞧她,这辈子定难以心安。” 宋楠举步便要往外走,小郡主叫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半夜三更的,皇宫后宫岂会容你乱闯?你糊涂了么?” 宋楠颓然坐下,眼角也有些湿润起来。众女察言观色,心中也自明了,公主和宋楠之间肯定不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看宋楠这样子,对公主定然也是有情义的,随驾路上,公主和宋楠之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若非宋楠已经有了小郡主,恐怕早已成了驸马爷了。 “宋楠,我虽不通医术,但根据我的观察,公主的病似乎不是什么外疾,否则定不会看不出什么症状来,也不会施药无用;我和公主说了好一会的话,以我的判断,公主怕是得了心病。”小郡主轻轻道。 “心病?”众人惊讶道。 小郡主咬着下唇道:“我也只是推测,本来我不想这么说,但是给我的感觉便是如此,这心病正是关乎宋楠的。” 宋楠道:“关乎我么?” 小郡主点头道:“和公主说了足有一炷香时间的话,我问的是她的病情,可公主问我的全是关于你的事情,我一说你的事情,她便好转些,喘息声也小些,脸上还有了笑容;你们说,这不是心病是什么?” 宋楠默然无语,叶芳姑轻声道:“相思病。” 宋楠摇头道:“世上怎会真有这等病,莫要瞎说。” “一寸相思一寸灰,相思之苦足以让肝肠寸断,怎会没这种病?”戴素儿轻声的道。 宋楠扭头看去,戴素儿眼神亮晶晶的,似有千言万语。 “是啊,公主是个痴情人儿,定是相思成疾积郁成病,哎,本来她是要招了宋楠当驸马的,现如今美梦成空,怎会高兴的起来?回来的路上我也扪心自问,若是我遇到她那种情形我该怎么办?”小郡主幽幽道。 “我想了,我定不会放手,我定会争夺心上人,绝不肯放手;若和她一样放手之后,我也定会郁闷成疾生无所恋,所以我才能断定她的病是心病。” 屋内一片沉寂,陆青璃,叶芳姑,戴素儿等人均默然自问,若自己身处公主之境地,爱上了宋楠却又不得不放手,还要大度的将他让给别人,笑着祝福别人,暗地里自己吞下苦涩的泪水,这该如何是好? 第三一三章 承诺 ( )第三一三章(谢怀沙15、吃饱了不饿、几位的打赏和票,五千大章奉上。) 女子对于一些敏锐的细节自然极为敏感,小郡主察言观色得出的结论虽只是揣度,但绝非无的放矢。 宋楠缓缓开口道:“若真是如此的话,我该怎么办呢?公主若真是因此而死去,我岂能原谅自己。” 叶芳姑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宋楠是该去见见公主了。” 宋楠道:“见了又如何?我确实无能为力,也不能给她任何的承诺。” 戴素儿轻声道:“哪怕是谎话,也胜过灵丹妙药百倍,公子,恳请你去见见公主,好好的跟她说说话。” 宋楠环视屋内众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热切的期盼,宋楠心头一阵感动。身处的这个年代,女子本就是依附男子的存在,但不表示她们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想法,自己穿越而来,理所当然的接受了三妻四妾的设定,但内心中还是希望如后世那般做到相互间的理解和你情我愿,而非无视身边人的喜怒。自己能遇到这些善良的女子,不因为自己的花心和胡闹而责备,相反都很大度恬淡,这是何其的幸运。 宋楠暗暗告诫自己,今后在男女之事上还要多加收敛,这年头虽可三妻四妾,但可不是予取予夺,公主这样的事已经是给自己一个极大的教训,若因为自己的不检点让公主相思而死,那将是自己心中永远的遗憾。 次日清晨,虽然并不需要上早朝,但宋楠还是一大早便赶往宫中求见正德;正德还未起床,昨晚又去探望皇姐,回来后一只没能入睡,熬到三更多才薄薄睡去,宋楠清早便来打搅,让正德极为光火。 “皇上说了,有什么事迟些再来,皇上昨晚睡得迟,宋指挥还是先退下。”乾清宫的小太监出来传话道。 宋楠哪里等的及,不顾小太监劝阻直入寝殿之外,隔着帐幕高声求见,正德一把掀了被子冲了出来,冲宋楠怒斥道:“宋楠,你也太放肆了,朕对你是不是太宽容了?” 宋楠行礼道:“皇上息怒,臣只是想请皇上恩准臣去寿宁宫探视公主,臣听闻公主病情严重,昨日一晚上未能入眠,念及公主对臣的好处,臣若不去探望,实难心安。” 正德怒道:“你去探望有何用?你不说朕倒还想不起来,你到底对公主做了什么?公主的病是不是和你有关?” 宋楠一惊,不知正德为何出此言语;正德怒道:“莫以为朕不知道,皇姐对你一片深情,这一点朕看的很清楚,那日你和皇姐在后殿阁子里说了些话之后,皇姐便宣布取消召你为驸马之事,回去后便一病不起,你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楠无法回答,他总不能告诉正德说,这是刘瑾给自己下的套儿,便是要自己陷入两难境地,让自己辜负小郡主,让国公府和自己反目成仇的恶毒陷阱,说这些正德定不会相信,反而让正德以为自己又在寻刘瑾的麻烦。 “这头驸马之事刚刚取消,你便聘了英国公的小郡主,你是否认为,朕的皇姐还不如国公府的郡主尊贵?皇姐突然改变态度,朕起初还替你难堪,对你也怀有歉疚之意,但刘瑾说的对,你定是花言巧语对皇姐说了什么,伤了皇姐的心。你是蓄意不愿当驸马,是么?皇姐如今这个样子,恐怕正是与你有关,朕告诉你,皇姐若有个三长两短,朕绝不会饶了你。”正德冲宋楠一阵大吼,脸色也气的发白。 宋楠不言不动,任凭正德发泄,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被视为是狡辩,正德对公主的感情很深,公主病重正德会对任何人发火,早间大汉将军提督万志早已悄悄禀报过自己,这两天正德脾气暴躁连刘瑾等人也未能幸免被骂的狗血喷头,宋楠也早有了心理准备。 正德发泄了一通之后,心中的火气稍微平息了些,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宋楠垂手站在面前不说话,心中也微生歉疚。宋楠对自己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巡边时连番救了自己的性命,先是从熊爪之下,后是从万军从中救了自己,否则自己早就没命了。 虽然臣子护驾救人乃是分内之事,但没有他也就没有自己的现在,事后宋楠也从未因这些事便飞扬跋扈,也没有恃宠生娇,除了在锦衣卫衙门的事务上有所坚持,其他方面从不多言一句;自己内心之中对宋楠的信任不下于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刘瑾,自己这么对他似乎有些不该。 “宋楠,朕心情烦躁,言语上重些你莫要见怪,朕只是不明白,皇姐哪里不好了?你却偏偏不喜欢她,要去娶国公府的郡主?你不回答,朕心里也明白的很;皇姐宫中的女官回禀,夜里皇姐梦话中叫着你的名字,显然皇姐并非是不喜欢你,而是那日你对她说了什么,皇姐这是心病啊。” 宋楠脊背后冷汗沁出,正德其实心里明镜儿一般,却并未跟自己说及,自己今日不来,恐怕接下来正德便再也不会信任自己了。 宋楠思量片刻,沉声道:“皇上,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目前最重要的事让公主康复起来,其余的事臣过后再跟皇上解释;不管是不是臣的过错,总不能耽误了公主的病。” 正德叹息一声道:“好,你去瞧瞧也好,若真是心病,或许也只有你可医了;宋楠,朕就这么一个皇姐,父皇留下的只有朕和皇姐两脉,无论如何,朕不允许有人伤害她,希望你能了解这一点。朕也明白,婚姻之事不能强求,即便你不喜欢皇姐,也不要刺激她。” 宋楠道:“臣知道了,臣实不知是否是因心病所致,但现在臣倒是希望公主得的是心病,因为若是如此,倒是可以开导医治;另外臣已经派人四处寻找曾经替臣解毒的李神医,等到他回京,当可药到病除。” 正德摆摆手道:“好,你去,来人,去寿宁宫通禀一声,无干人等回避。” 一名太监答应了,急匆匆出门而去,外臣行至仅限于乾清宫,再往后便是内宫妃嫔们居住出没之所,须得提前通报回避。 宋楠告辞出来,在宫人的引领下往北行去,过了交泰殿往西经数道圆门,便来到寿宁宫外,寿宁宫是公主居所,本是皇宫中最花团锦簇花木繁盛之处,但如今在宋楠看来,这里叶黄枝枯一片萧索,花树便若通灵一般,似乎也能感觉到点殿中女主人生命的凋零。 宋楠入殿中,沿着廊桥往后殿行走,路上的女官和宫女们行色匆匆,有的提着药匣子,有的端着热水盆,一副如丧考妣之态,公主久病,寿宁宫中也成了死水一潭毫无生气,连空气仿佛都是凝固的。 后殿的暖阁外院内,一名女官站在垂门外相迎,宋楠见过这个女官,她是公主的贴身伺候之人姓崔名红英,负责公主的饮食起居服饰出行等事务,自然也包括接待探望的宋楠。 “宋大人请。”崔红英脸上还挂着泪痕,不知何故。 “崔尚宫请。”宋楠低声答礼。 “公主在暖阁内间,闻听宋大人前来,公主正梳洗打扮呢。”崔红英低低的道,身为公主的贴身女官,公主的秘密她一清二楚,公主和这位锦衣卫宋大人之间的事崔红英也了如指掌。 宋楠一愣道:“公主竟能起床了么?这是痊愈之像啊。” 崔红英眼泪扑簌簌而下,低声道:“公主闻宋大人前来,硬是仗着一股劲起床来,期间昏厥了一次,奴婢们劝她也不听。” 宋楠心中一痛,竟然无法言语。 崔红英福了一福道:“宋大人请进,奴婢们在外边候着,无人会打搅大人和公主,求大人好好的劝说公主,奴婢们……奴婢们求……求……”崔红英再度哽咽,抹泪转身。 宋楠缓缓迈步,踩着庭中落叶往暖阁中行去,两名宫女无声的掀开帘幕,宋楠低头走入暖阁之中。 暖阁内静的宛如坟墓,里边的空气似乎如凝脂一般的沉淀,每一迈步,似乎都搅动粘稠的空气缠绕在身侧,束缚的人难以动弹,屋子里虽然有熏香的香气,但却掩盖不住香味之下的药味和生命流逝的奇特气味。 宋楠踩着厚厚的绒毯,行到帘幕之后,嵌着大大铜镜的梳妆台前,康宁背对自己坐着,一名宫女站在她的身后,缓缓的用木梳梳理着她的长发。从铜镜中映照出的康宁的脸庞消瘦的凹了进去,也许是上了胭脂的缘故,红扑扑的看不出原来的肤色,只是再好的胭脂也掩饰不住这张消瘦的面孔和凹进去的眼眶。 康宁闭着眼睛,没看见从后走来的宋楠,倒是梳头的宫女看见宋楠在铜镜中的倒影,惊的回头来看,张口欲呼;宋楠忙竖止于唇要她噤声,走到康宁身后,伸手从宫女手中抓过木梳子来;那宫女躬身退下,屋中只剩宋楠和康宁两人。 康宁的呼吸几乎难以听见,脖颈白皙的皮肤下似乎能看到青色血管中缓缓流淌的血液,她身上穿着大红盛装,刻意的将身子包裹其中,让人看不出她骨瘦如柴的身子。 宋楠轻轻撩起康宁的长发,用木梳缓缓的梳理,这一头长发倒是如以前那样的丰饶,在烽火台之巅,好几回宋楠便是枕着这长发嗅着这发香入睡。 “嗯……”康宁的喉间发出轻微的声音,宋楠意识到康宁是要说话,忙侧耳凑近细听。 “红玉,宋大人还没来么?我这副样子……能见人么?”康宁的声音微弱,若非屋中寂静根本难以听清。 “哎……扶我上床,还是不要叫他见着我这幅样子为好,我自己都不敢看自己,他若见了,怕是要做噩梦的。”康宁低低自语,长长的睫毛抖动,滑出两颗泪珠来。 宋楠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泪珠滚落脸颊,落在康宁的脸庞上,康宁身子一抖,睁开双眼,茫然盯着宋楠一会,忽然身子一抖叫道:“你……你……” 宋楠一把搂住康宁的身子,将脸颊贴在她的脸上,低声道:“公主,我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康宁勉力抬手捂着脸道:“你……你别看我,我难看的紧,你不能看我。” 宋楠低声道:“不,你和我初见你时一样的好看,一点也没变。” 康宁道:“真的么?” 宋楠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康宁喃喃道:“是啊,你什么时候骗过我?你骗过我么?” 宋楠猛然想起自己曾经骗康宁说,回京后便答应向皇上求婚,自己还腆然说没骗过她,其实自己就是个大骗子,这一骗便要送了康宁的性命了。 “对不起,对不起,公主,都是宋楠不好,公主要打要骂要杀都成,但求别糟践自己的身子。”宋楠低声道。 康宁纤长冰冷的手指滑上宋楠的脸庞摇头道:“我怎么会打你骂你杀你,我……我不知多么喜欢你,又怎会……那般待你;只可惜我来迟了一步,我们有缘无分;你并没有对我不好,你对我很好,我明白的。” 宋楠低声道:“求你别折磨自己,好好的活下去,我知道你并没有病,你是自己不想活,才变成这幅模样,你若死了,教我今后如何能心安的活下去?” 康宁捏着宋楠的嘴角,轻声道:“你说的没错,我便是自己想死,没有你,我生而无趣。起先我偷偷的将饭食倒进渣斗里骗她们说吃完了,后来我见了饭菜便想吐,吃进去也吐出来……你看,这几天我只能喝些汤水,有时候连汤水也吐出来,我只想着什么时候能见你一面,见了你一面后便能闭目死了,没想到还真的见到了你;我一点不后悔遇见你,就是……就是迟了点。” 宋楠叫道:“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康宁浅笑道:“我们不能在一起啊,你不能负了小郡主啊,她挺好的,昨日她来了,我知道她也跟我一样的爱你,所以你不能负她。” 宋楠道:“谁说我们不能在一起,只要你活着,我答应你一定想办法。” 康宁眼睛一亮道:“你有办法?” 宋楠道:“我定能想出好办法来。” 康宁摇头道:“不成的,我是公主,她是郡主,你只能娶一个,你不能负她,你和她是早就有了婚约的。” 宋楠低声道:“相信我,你知道我会想出办法的,咱们困在峰顶的那些日子,人人都说必死无疑,可是你见过我说一句放弃之言么?事在人为,虽然现在我一时想不出好办法,但你相信我,只要坚持下去,定有想出办法的一日。你今日一意孤行死了,他日若是有办法了,我上哪去找你去?岂不是终身之憾么?” 康宁眨巴着眼道:“你是真的认为会有两全之策么?” 宋楠点头道:“我坚信,你也不要放弃,你好好的活着,我便能想办法,不然我今日来作甚?你若求死,那便是要了我的命,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安心的活着,活着也等于是个死人。” 康宁想了想道:“你这回不是骗我了?” 宋楠举手朝天立誓道:“若违今日之言,天打五雷轰。” 康宁脸上那个红晕泛起,几乎要幸福的晕厥,宋楠看她的样子不对劲,忙抱她上床,斜靠在床头问道:“你感觉怎样?” 康宁道:“头晕,气短,浑身无一丝力气,我担心便是我想好起来,也是好不了了。” 宋楠忙道:“你是绝食之后的又厌食,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吃东西补充体力。” 康宁道:“可是我见了食物就想吐呢。” 宋楠道:“你想着我们的将来,便是吐也要忍住,这样,我叫人熬了稀粥来,我亲自喂你喝好不好?” 康宁道:“好。” 宋楠大喜,忙出来叫人熬粥送进来,一听闻公主要吃粥,整个殿内顿时欢声雷动,崔红英双手合十朝天,感谢菩萨保佑,同时对宋楠感激不尽,宋大人一来,情形便立刻好转了。 稀粥很快熬好,宋楠叫人用红糖放在白粥里搅拌,此刻不能多食,要以汤水和糖类为主,调节身体的平衡,宋楠亲自执勺喂康宁,康宁倚在床头,一口口的吃,虽然身体排斥着食物,每回都要干呕,但她顽强的忍住。 吃完一小碗米粥之后,宋楠要康宁躺下休息,康宁睁着眼不肯入睡,宋楠凑在她耳边道:“我会再来的,你闭着眼睛睡一觉,明日我还来看你,但你今天至少要喝三碗粥。” 康宁道:“我睡不着,你唱曲儿哄我。” 宋楠挠头心道:“我哪里会唱曲儿。”但忽然间想起一首曲儿来,于是笑道:“唱便唱,你不许笑我。” 康宁眨眼同意,宋楠伸手轻抚康宁脸庞,压低声音唱道:“我事事村,他般般丑。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则为他丑心儿真,博得我村情儿厚。似这般丑眷属,村配偶,只除天上有。” 康宁痴痴看着宋楠,她如何不记得,这一首正是当日在马水口山上,宋楠背着自己的时候自己唱的那首曲儿,说的是个傻大姐和丑汉子的故事,当时情形历历在目,此时听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一曲唱罢,康宁眼泪簌簌,宋楠也眼角湿润。 第三一四章 人渣 ( )第三一四章 求生与求死便在一念之间,心病须得心药医,康宁本是心灰意冷求死绝食之症,当求死之念褪去之后,生机的恢复也极为迅速。宋楠也每日来陪伴一会,康宁的身子也一天天的变得硬朗起来,两三日时间,便已经能起床坐在园子里晒太阳,看着宫女们打秋千斗蹴鞠了。 正德喜出望外,皇姐病情康复对正德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数日来的阴霾也一扫而空,为此正德大大的夸奖了一番宋楠,宋楠自然不露声色坦然受之。 暗地里,正德不免偷偷的查探康宁忽然康复的秘密,极力想找出宋楠和朱秀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纠葛,朱秀芙只是淡定的告诉正德,自己和宋楠之间并无太大瓜葛,声言不知为何心情郁闷而患病,经宋楠一番开导心中块垒尽消而康复。 正德自然不会信她,综合刘瑾私下里的分析和康宁身边宫女的禀报来看,皇姐多半是因情而求死,因情而复生;然而,宋楠既已和英国公府小郡主定下婚约,和皇姐之间已无可能,皇姐是个痴人,定是宋楠为了救活皇姐又说了什么许诺的话来,让皇姐重拾活命之念。 但无论如何,正德这一次不会责怪宋楠,宋楠所为明显是为了救公主一命,只要皇姐能活命康复,这些事都不足挂齿,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愿皇姐康复之后能真的想的通才好。 对宋楠而言,朱秀芙的康复也消除了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头,但虽然搬去一块石头,却又添上一块石头,自己对朱秀芙许下的承诺如何兑现是个大大的问题。他不可能既娶公主又娶郡主,他要是敢这么做,就算两女同意,自己也会被皇上和朝臣绑在纲常伦理的十字架上烧死,唯一能实现的可能倒是有一途,那便是当自己权力无限大,大到无人敢指手画脚,大到整个大明江山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的时候,这点事便也不算什么了。 然而要到那一天还不知要多久,甚至不知道能否有那么一天。即便觉得希望渺茫,宋楠还是暗下决心,既然许了诺,便要去完成他,往大了说为了大明朝的强盛,为了自己的宏愿,往小了说便是为了不会再一次的欺骗康宁,自己已经骗过她一次了,绝不希望再看到康宁失望的眼神。 十月初七下午,派往延绥查勘马昂的锦衣卫缇骑暗探风尘仆仆的归来,带来了关乎马昂的绝密情报,至此,这个马昂的劣迹一一摆在了宋楠的案头,变得通透清晰无所遁形。 马昂本是江南人士,其父是边镇大将,弘治十五年,明军在鸡鸣驿与鞑子的发生一场大战,马昂的父亲便是在那场战斗中战死,据闻手刃鞑子数十级,死而身中十九箭屹立不倒,死的英勇壮烈。 朝廷为了表示嘉奖和恩宠,便让马昂袭父职从军,成为边镇的一名中级将领,这马昂倒也连连立功,很快便从一名中级将领升任延绥总兵官之职,可谓是青云直上。 当然这都是表面上的履历,延绥锦衣卫百户所查获的情报中详细记录了马昂的升迁历程,但宋楠最关心的是他的靠山是谁,每一个能混出点样子的官员,其背后都有个靠山作为推手。 十余日前,但宋楠得知马昂曾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留有案底,但迅速便被牟斌消了案底之时,曾产生过这样的疑问,这个马昂到底是谁的人?刘瑾既然推了他出任三边总制官,说他是刘瑾的人似乎说的通;然而,牟斌和刘瑾之间本是死敌,刘瑾得势之后牟斌立刻被降职闲住,牟斌又怎会将马昂的案底消除?这完全不可逻辑。 当宋楠看到了送来的秘密情报之后,这些疑点顿时烟消云散,马昂既非刘瑾的人,也不是牟斌的人,他的背后其实另有其人,这个靠山便是定国公府,马昂原是徐光祚的人。 显然,在牟斌尚未倒台之前,马昂被锦衣卫北镇抚司盯上之后,定是定国公出面出力,而牟斌也是卖了定国公的面子才将马昂的案底抹得干干净净;现如今徐光祚和刘瑾走到了一起,马昂成为这二人推荐的三边总制的人选自然也不足为奇了。 宋楠恍然之余,不仅对着个马昂颇感兴趣,需知边镇将领想搭上勋戚贵族的线本就不太容易,勋戚们个个自视甚高,这马昂应该毫无资格攀上这根线才是;继续翻看卷宗之后,宋楠不禁哑然失笑,马昂真是个不择手段的家伙,做的事情也让人难以启齿。 情报显示,马昂真正和定国公府的关系纽带并不是定国公徐光祚本人,而是他的儿子徐延德,此君曾在宣府大同等地短暂的统帅过兵马,也正是在那时候跟马昂搭上了关系;说来教人恶心,这徐延德纨绔好色,马昂和他搭上关系的办法竟然是将自己的夫人和妹子送给徐延德玩弄,这一点当真匪夷所思。 人至贱则无敌,马昂为了能上位可谓是贱到了极点,居然拱手将自己的妻子和妹妹送给徐延德享用,不知是否是应了那句话: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绿。马昂这一手果然奏效,徐延德从此竟然对马昂多方照顾,再说马昂也不是个窝囊废,军功不断,徐光祚推荐提拔起来,也就无所顾忌了。 宋楠知道,当初马昂落入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视线之中,是因为被延绥百户所的锦衣卫缇骑发现有以空额兵马冒领粮饷之事,另外还有些贪腐之事。说起来这些事在每一处边镇的守将身上都能翻点出来,大概是这位马昂马总兵自以为搭上了定国公的大船,对当地的锦衣卫衙门不甚待见,惹得延绥的锦衣卫缇骑生气了,故而单独将他拎了出来上报。 这一回宋楠派去京城缇骑前去再查马昂的底细,当地的锦衣卫门更是劲头十足,这一挖又挖出更多的猛料来,找出许多当事之人佐证不说,还查明了一件更加恶心之事。 马昂之所以屡立战功得到升迁,其战功竟然大多为假冒虚报,这倒也罢了,他竟然曾经屠戮了边镇一座村庄的大明百姓,拿着这些人的头颅谎称是鞑子兵的头颅来报功;此人无耻凶残到这步田地让宋楠措手不及。 宋楠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晚上送来的情报和证据,核对而来同时抵达的目击证人和污点证人,此事不能有丝毫的懈怠,看似是对付马昂,实际上这可是在跟徐光祚和刘瑾叫板,不能让他们有反咬一口的机会,便要做到滴水不漏。 还有便是,这件事控制在一个什么度上,也是值得考虑的,宋楠绝不会傻到认为,凭着这些事情便可将徐光祚和刘瑾扳倒,显然这是不合实际的。当这些罪行被揭开之后,刘瑾和徐光祚若是无法反驳,他们的第一反应必是撇清关系。 只要他们撇清关系,自己推出杨一清的计划便算是成功了一半了,总而言之,一切都要有节制有计划的进行,不可冒进,也不可逼得他们真的跳墙反目,先将三边总制官攫取在手中,占个大便宜再说。 宋楠在衙门中忙活到了清晨,钟楼上的钟鼓声敲响的时候,宋楠才惊觉已经到了上朝之时;昨晚早已派人通知了杨廷和等人证据已经查到,今日又是正德休朝之后重新上朝的日子,装病的几位大学士和尚书们今日也该‘痊愈’了,早朝上三边总制官的议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议题。 宋楠起身走到堂前,吸了口清冷的空气;庭前白霜皑皑,倒像是下了一场小雪一般。 “备马,更衣,进宫上朝。”宋楠沉声道。 第三一五章 渔利 ( )第三一五章(谢:lxzx、ntset123、牧地狼烟几位兄弟的月票和打赏。请兄弟们检视一下书架,有的兄弟在看书却忘记收藏,收藏决定了有些推荐能不能上。) 休朝三日的喘息,加之康宁病情的痊愈,让正德的心情显得很好,坐在大殿宝座之上,看着下边撅起叩拜的一个个屁股,正德竟然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群臣叩拜完毕分列归位,正德微笑问道:“李首辅,你们的病可好利落了?” 李东阳老脸微红,上前道:“多谢皇上关爱,老臣和几位同僚的病都好了。” 正德笑道:“倒也奇怪,生病也扎堆,没了你们上朝,很多事儿都无法决议,所以朕索性也休朝三日,这可不是朕偷懒,可是无奈为之。” 李东阳忙道:“皇上说哪里话来,都是臣等之过,不干皇上的事。” 正德点头道:“那就好,朕就怕你们说朕偷懒不上朝,所以把话说在头里,免得朕的书桌上又递上来厚厚一叠折子来。” 群臣默然,皇上越来越老练了,说话也越来越带刺,这些调侃之语虽看似是玩笑话,其实也是皇上表达心中的不满,好容易逮到奚落李东阳的机会,正德岂会放过。 “刘瑾啊,看看今日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廷议的?若没有的话,便请众大臣奏议。”正德看向刘瑾道。 刘瑾忙躬身道:“皇上,今日有件大事要议决。” 正德道:“何事?” 刘瑾道:“便是三边总制官的人选之事,内阁拖了数日未对人选票拟,今日总该要有个结果了;毕竟边镇之事急的很,早一日决定人选,也可早一日上任,以免边镇出些什么事情来。” 正德点头道:“说的是,李首辅,关于三边总制官的人选,内阁可有结果了?” 李东阳道:“启奏陛下,关于马昂任三边总制官之职的票拟结果已经出来,请皇上过目。” 李东阳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上,刘瑾亲自走下台阶接过去,双手呈上龙案。 正德缓缓打开小册子,眉头拧起道:“三票反对,两票赞成?这么说内阁是以为马昂不合适了?” 李东阳道:“正是,老臣和杨廷和大人、王鏊大人均觉的马昂不适合担任此要职,焦芳大人和顾佐大人则是赞成的。” 刘瑾皱眉道:“李首辅,马昂是皇上钦点的人选,你们故意拖延了这么多天下来,却给了个不同意的结果来,是否要将三边总制官的人选无限期的拖延下去。这个人选筛选不下七八名,总是一个个的否决,何年何月才能有结果?三边还要不要了?” 李东阳看了一眼刘瑾拱手道:“刘公公,这话是从何说起,我等是因病请假,岂是故意拖延?三边是我西北门户,我等之忧心不下于公公,如何说要不要?” 刘瑾道:“既如此,为何又否决马昂?” 李东阳道:“刘公公,正因三边重要之极,我等才更加的慎重,故而慎重考虑之后觉得马昂不合适。” 正德皱眉道:“你这票拟折子上给出的理由是马昂才能声望不足统帅三边,有何根据么?” 李东阳道:“据臣等得知,马昂从弘治十五年袭父职入军,先是在大同任游击将军,调往西北延绥任总兵不足三年,西北各镇军务错综复杂,他的资历尚浅了些,人也显得不够老成,三边总制官必须要有老成持重有经验之将担任,才能稳定三边震慑蛮夷。” 正德还没说话,刘瑾便笑出声来道:“你这算是什么理由?简直是笑话。” 焦芳也上前道:“臣也以为李首辅此理由荒诞,臣票拟中虽据理力争,无奈李首辅和杨廷和王鏊三位大人抱成一团,臣也没法子。” 李东阳愠怒道:“焦大人,什么叫抱成一团?我等是就事论事罢了,到你口中倒像是我三人结党打压你一般。” 焦芳淡淡道:“是否如此,明眼人皆知。” 杨廷和朗声道:“焦大人,那本人可否说你可顾佐大人抱团,不顾实际的投赞成票,也是结党之行呢?” 焦芳怒道:“岂有此理。” 杨廷和道:“要问你岂有此理才是。” 刘瑾咳嗽一声道:“现在是在讨论三边总制官的人选,可不是来听你们内阁来吵架的。” 焦芳知道自己歪了楼引起刘瑾不快,于是瞪了杨廷和一眼退回班列,杨廷和一笑也退回班列。 正德开口道:“李首辅,你们这理由显然站不住脚,马昂在边镇战功卓著,无论在大同还是在延绥都风评良好,朕看此人还是合适的,不能以年纪和资历取人嘛。” 李东阳拱手道:“皇上,三边不同别处,不仅是地势复杂,人际更是复杂,这一回三边总制府的重设可不是如往常那般的走过场,而是要真正统帅三边革除弊端,这便需要有对三边了如指掌,对边镇事务捻熟于胸之人,马昂显然是不合适的。” “笑话。”一人越众而出,大声道。 群臣窃语,惊讶于一向不表态的定国公徐光祚竟然今日也来插上一腿了。 徐光祚拱手向正德施礼,正德微笑道:“徐公爷有何高见?” 徐光祚道:“皇上,老臣实在看不下去了,老臣觉得内阁完全是置国家大事于不顾,只顾着意气用事。” “哦?此话怎讲?”正德问道。 “皇上,照着李首辅等人的逻辑,年纪轻便当不得大任,那老夫倒要请问,李首辅将我朝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宋楠宋大人置于何地?宋大人二十未到,比之马昂来说,年纪小了岁,论资历嘛,不过入锦衣卫两年不足,如今掌管着数万人的锦衣卫衙门,照李首辅的意思,论资排辈的话,宋指挥也该被革职才是,换个老成些的来当指挥使才成?” 群臣愕然,徐光祚拿宋楠来作比较,虽然锦衣卫衙门和边镇衙门无可比性,但也不能说不无道理。 “老公爷说的有理啊,咱家完全同意老公爷的说法,李首辅是否认为宋楠也是不合格的呢?”刘瑾笑嘻嘻的问道。 李东阳愕然道:“我等是在说三边总制官,为何提及宋大人?宋大人是我朝少年英才,这一点在新平堡一役中已获共识,怎会不称职?” 刘瑾道:“马昂也有军功为自己证明,为何李首辅便紧盯着他的资历不放呢?若照着李首辅的说法,皇上年轻,是否也在李首辅心目中也是不合格的呢?” 群臣勃然变色,刘瑾生拉硬套把皇上扯进来,这回李东阳该是没法再辩了。 正德知道刘瑾是拉了自己当大旗来压李东阳,不过他并没有喝止刘瑾的意思,正德很清楚,外廷不愿由刘瑾推荐的三边总制官人选过关,对正德而言,在此事上偏向性倒也不大,只要是能够镇守住三边的人选,正德都会同意;可明明马昂合适,内阁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反对,不免引起极大的反感。 “好了好了。”正德不耐烦的发话了,“朕已经决定了,马昂虽然资历浅薄,但用人岂能以资历而论,该以能力为衡量才是,马昂在边镇立下不少功劳,朕以为他是合适的人选,诸位若无其他理由的话,便拟旨任命他为三边总制官,诸位可有异议?” 刘瑾和徐光祚对视一眼,送了口气,三边总制官到手,西北军政反倒比之前插手的更容易,外廷和宋楠英国公等勾结想削弱内廷中官在边镇的影响力,这回可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杨廷和快急疯了,自始至终宋楠都缩在一角不出声,说好的一起阻止呢?说好的证据到手,揭穿马昂的底细呢?这个宋楠在搞什么玩意儿。 看着李东阳和杨廷和等人急的抓耳挠腮挤眉弄眼的样子,宋楠心头暗爽,本想多看看他们的窘样,但无奈正德已经开始命司礼监秉笔拟旨了,这会可不能耽搁了。 宋楠迈步出列,杨廷和大喜,这家伙终于动了,宋楠来到杨廷和身边低声道:“杨大学士,需要我出面么?” 杨廷和翻翻白眼跺脚道:“你还沉得住气?” 宋楠道:“好,我出面阻止,但你要答应我件事儿。” 杨廷和心头暗骂,这家伙真会抓机会,这时候来谈条件,真是个小人。 “什么事儿,你快说。” “待会我有个建议,你和李首辅知会一声,不要反对我的提议。” “什么提议?” “关于三边总制的人选,我倒是有一个。” 杨廷和一下子明白了,怒道:“你好无耻,居然想收渔翁之利。” 宋楠微笑道:“我是为朝廷着想,即便马昂不成,你们提出的人选也必会遭受内廷反对,与其如此,还不如我来提个人选。” 杨廷和咬牙道:“你卑鄙。” 宋楠摊手道:“你同不同意呢?” 杨廷和低骂道:“休想。” 宋楠耸耸肩转身往自己的位置上走,杨廷和追上几步在他耳边道:“你不出面,对你也没好处。” 宋楠道:“我无所谓啊,反正我被人打压惯了。” 杨廷和看着宋楠的嘴脸,恨不得一拳打上去,但他知道,一时半会儿还没人能动得了宋楠,倒是这次人选争夺失败,外廷便更是雪上加霜了,一大帮墙头草都要倒向内廷,在想有所作为便难了。 “好,我答应你,你还不出来说话?圣旨马上就拟好了,你他娘的。”温文尔雅满腹诗书的杨廷和爆了粗口。 宋楠嘿嘿一笑道:“一言九鼎哈,你可是读书人,若是食言,全家死光光。” 杨廷和怒道:“好,若是食言而肥,全家……死光光。” 庭上众官见宋楠和杨廷和拉拉扯扯嘀嘀咕咕不知在搞什么鬼,好在秉笔太监当庭拟旨,正德也趁着这个机会歪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倒也没太在意下边乱哄哄的朝臣们。 圣旨拟好,摆在龙案之上,掌印太监刘瑾盖上玉玺便可大功告成,刘瑾抓着玉玺正要往圣旨上按去,便听有人叫道:“皇上且慢下旨,关于这个马昂……微臣有事上奏。” 正德抬眼望去,只见宋楠抓着一本卷宗走上前来。 第三一六章 大佬之威 ( )第三一六章 得正德首肯之后,宋楠将卷宗打开,从里边取出锦衣卫调查马昂的全部卷宗来一一宣读,从冒领军饷霸占屯田到杀无辜百姓充军功,一桩桩一件件尽数上奏,只是略去了马昂奉献妻妹给徐延德与之结交这一节,这是宋楠故意为之。 群臣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这个即将成为三边总制官的马昂竟然是个罪行斑斑的不法之徒。 即便是徐光祚,对其中的一些事情也无从知晓,他只知道,这个马昂和自己的儿子关系不错,逢年过节对自己府中的孝敬也丰厚无比,人也乖巧讨喜,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也是出于自己培养心腹的需要,他才处处提携这个马昂,却不知道此人竟然是个胆大包天的作奸犯科之徒。 正德也吓了一跳,对马昂的认知仅限于刘瑾的举荐和口头之言,处于对刘瑾的信任,正德也无需多做考证;但宋楠口中的马昂和刘瑾所大力推荐的马昂根本就是两个极端的人物,一个是精忠报国的边镇勇将,一个则是奸诈欺骗胆大包天的奸邪之徒,到底谁的话才是真呢? “刘瑾,这是怎么回事?”正德怒视刘瑾问道。 刘瑾身上冒汗,他和马昂也交往不深,所知的一切都是从徐光祚口中得来,见皇上询问,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徐光祚;问题是徐光祚也压根不知道这些事情,神色中一片茫然,刘瑾心中大骂不已:你个老狗,可害死我了。 但慌张也无用,总是要弄个水落石出才成,刘瑾强自镇定下来,冷言道:“宋大人,朝堂之上可不是胡乱说话的地方,锦衣卫虽有风闻上奏之权,但这可是涉及重要官员的任命和身家声誉,宋大人说的这些可有确凿证据么?” 宋楠呵呵笑道:“无证据我岂敢信口开河,我南北镇抚司联合查勘真相,在马昂任职的边镇寻到了目击证人若干,可谓铁证如山;证人和部分同犯及污点证人尽数在我手中,刘公公若有疑问,欢迎随时调阅证言和询问证人。” 刘瑾心惊肉跳,但并未乱了阵脚,他明白,当着百官的面宋楠绝不至于为了不让马昂出任三边总制便胡乱造谣,这些证据显然是确实落在宋楠手中了。 “皇上,奴婢该死,臣虽是从兵部考选司查看的马昂的的履历,但奴婢没有深查其真假,乃是一大失误;早知马昂是奸佞之徒,奴婢是无论如何不会举荐于他的;请皇上责罚奴婢。”刘瑾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宋楠心中鄙夷之余也佩服刘瑾的机变,寥寥数语便将主要责任推给了兵部考选司,既撇清和马昂的关系,又将脏水泼到兵部头上,不可谓不毒辣。 正德皱眉喝道:“刘大夏,你兵部怎么办事的?一个劣迹斑斑的罪人,考选上竟然成了个忠勇之人,兵部难辞其咎。” 刘大夏面如土色,上前跪倒磕头道:“皇上息怒,臣即刻去查清此事,考选之事一向是考选司负责,臣的主要精力在军务上,一时不察,竟然出了这么个乌龙。” 正德喝道:“你也莫替自己狡辩,考选司是你兵部衙门属下,出了这个大笑话,你让天下百姓怎么看我们?朕命你严查此事,定有人得了那马昂的好处,才写下昧心的考语,相干人等绝不可恕,你也脱不了干系,先查事情,回头再论你的过失。” 刘大夏连连磕头谢恩,竟无丝毫辩驳之言;众人有些犯糊涂,明眼看来是宋楠出来搅局阻挠马昂任职,如今怎么罪名落到了兵部头上,当真是移花接木匪夷所思。 宋楠也有些郁闷,但他并不太在乎刘大夏跟着倒霉,边镇将官贪腐成风,军户屯田霸占,空额冒领军饷之事几乎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这些风气的形成自然也和兵部管束放纵有关。要马昂做的这些事都在兵部的眼皮底下,现如今被扒出来,兵部受处罚也是活该。 正德余怒未消,脸上也无光,自己是明确表态支持马昂任三边总制的,没想到支持的竟然是个贼子逆臣,脸上完全挂不住,指着刘瑾喝道:“刘瑾,这件事你也要负责,虽则你是被兵部考选卷宗误导,但你也同时误导了朕的判断,让朕差点下旨让这个贼子担任要职,朕要罚你。” 刘瑾伸出手来咬咬牙朝自己的脸抽去,啪的一声清脆悦耳;正德愕然道:“你做什么?” 刘瑾一边抽自己的耳光,一边痛骂自己道:“打你个不长进的东西,差点坏了朝廷大事,差点损害皇上圣明之誉,打死你个没脑子的混球!” 正德皱眉摆手道:“好了好了,朕只是要罚你的俸罢了,又没要你当堂自己打耳光,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刘瑾一边谢恩一边起身,心中窃喜躲过一劫,勇于认错,勇于揽下责任,刘瑾吃透了正德的性格,只要自己态度诚恳,正德绝不至于对自己施以重罚,更不至于降职失宠。 宋楠目睹这场闹剧,心中乐开了花,看刘瑾两边的脸庞高高肿起,暗赞这厮还真是下狠手,但见正德对刘瑾轻描淡写的处罚,心中也知道正德压根就没怪罪刘瑾之意,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之前的判断,不将此事闹到上纲上线的程度,不以此事为扳倒刘瑾的导火索的决定是何其的英明。 “现在皇上该知道老臣为何极力反对马昂出任三边总制官了,老臣早就觉得马昂此人有问题,果然宋大人查出其斑斑劣迹,大快人心之语,臣也是捏了把冷汗,差一点便被这贼子蒙蔽了众人的双目了,皇上之前还责怪臣等毫无根据的反对,老臣也是有苦难言而已。内阁中的几位大人都是老成持重的,眼光也自毒辣,可不会轻易便信了什么兵部的履历卷宗,闹了这么个笑话出来,当真是贻笑大方。” 李东阳连消带打,打耳光啪啪啪扇上去,打得正德和刘瑾哑口无言,心头恼火却也无言反驳。 群臣窃笑之声传来,均想:李首辅这马后炮走的真是精准到位,你早知马昂不是东西,刚才为何不说?偏拿马昂资历浅不足胜任为理由,现在又来表功,当真是首辅之才,嘴唇上下两张皮,里外都是你做人。 “皇上,事已至此,这三边总制官的人选还是要确定的,臣等拟了几个名单,想请皇上和诸位大人当庭议一议,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 李东阳显然不知道宋楠和杨廷和达成的协议,还以为找到了好机会,急于趁机抛出名单来。 宋楠不干了,拱手道:“李大人,下官提醒您一句,您所提的这些名单是否经过我锦衣卫的暗中调查,是否身家清白抑或是跟马昂一样有不可告人之行,您可调查清楚了?三边总制官来朝廷要职,恕我直言,无论是谁,我锦衣卫衙门都有责任暗中调查其言行和过往,大人虽眼光毒辣,但可千万别被我查出些名堂来。” 李东阳一愣,不知宋楠何出此言,杨廷和得空上前凑在李东阳耳边一阵耳语,李东阳惊愕的看着宋楠,满脸的不可置信。 正德温言道:“宋楠,既然既锦衣卫衙门对各地官员知根知底,何妨同内阁合作提出合适人选来,或者你觉得何人可任此职呢?” 宋楠道:“臣不敢逾矩,人选之事臣本不该掺合,臣要是贸然提出人选来,定有人说臣多管闲事了;臣的职责只是负责查清提名之人的底细,不让皇上被蒙蔽欺骗便,便是尽了本职了。” 正德道:“那有何妨?为朝廷举荐贤才不必顾虑这些,朕认为不但是你,各衙门各部官员都可以举荐嘛,集思广益为国举贤乃是人臣之份,都来说说。” 众臣白眼翻得满天飞,宋楠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无论是谁提出的人选,宋楠都要派人去掀他的老底。三边总制官的合适人选大多是边镇总兵巡抚之中产生,这些家伙们谁的屁股上没点肮脏之物。马马虎虎的看的过去便罢了,若是硬是要查,那是一个也不清白的,谁举荐了这些人,最终反倒会受牵连,那还有谁吃饱了撑的去提出人选来。 满堂尽墨,无人出言,就连刚才急着要提出名单的李东阳也阴沉着脸不做声,正德有些纳闷,他可没听懂宋楠的话中隐含的威胁,他对这些玩心计的弯弯绕不太擅长。 宋楠心中得意,身为锦衣卫大佬的威严可算是体现出来了,虽然堂上诸位不知有多少在暗中骂自己,但却没一个愿意招惹锦衣卫衙门这帮无赖。宋楠不在乎他们内心的谩骂和蔑视,他需要的只是事情朝自己控制的方向进行便罢了。 “皇上既然这么说了,微臣便响应皇上号召,提个人选来,合适不合适便请诸位大人评议一番。”宋楠道。 正德点头道:“说说看。” 宋楠道:“臣听说有个叫杨一清的现如今赋闲在京城,不知此人可堪用否?” 正德道:“杨一清?” 宋楠道:“对。” 正德道:“你认识他?” 宋楠道:“臣不认识,只是臣的北镇抚司中关于西北军政官员的卷宗中有关于此人的资料,查勘中发现他倒是个不贪不腐的好官,不知可否胜任。” 正德尚未说话,便见从头到尾站在那里不做声的英国公张懋忽然开口,声音响亮的道:“老臣附议,宋大人不说老臣几乎忘了此人了,此人绝对胜任三边总制官之职。” 正德道:“老国公爷识得此人?” 张懋道:“此人曾是西北马政,后为陕西巡抚,在西北任职八年,后为人谗污去职,澄清之后一气辞官隐居,是个有本事的。” 正德点头,看向其他人道:“你们觉得呢?” 刘瑾及内阁众人均不语,这杨一清是块茅坑之石,当初便不顾劝阻揭发了不少西北军政污垢,牵扯到了内外廷不少人,内外廷一发狠居然少有默契的一起发力,活生生将其拉下马来。后来虽然平反了他,但却全部疏远排挤,逼得杨一清自己辞职回家养老去了。如今宋楠竟然推举的是他,那是谁也不愿附和的。 宋楠呵呵一笑,走到杨廷和面前道:“杨大学士,您认为杨一清可堪用?” 杨廷和咂咂嘴道:“宋大人举荐的必是合适的人选。” 宋楠笑道:“杨大学士的意思是附议了?” 杨廷和白了他一眼道:“算是。” 众文官大翻白眼,杨廷和在搞什么鬼,居然同意杨一清复出,真是莫名其妙;一片嗡嗡议论声中,宋楠又溜溜达达的来到徐光祚面前拱手道:“徐老公爷,您认为杨一清可用否?” 徐光祚面无表情道:“老夫跟他不熟,不予置评。” 宋楠不顾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凑到徐光祚耳边做亲密状,徐光祚刚要呵斥,便听宋楠的声音低低的道:“令郎延德小公爷好像和马昂有些牵扯,稍后恐要麻烦协作调查,还请老公爷回去告知令公子一声。” 徐光祚一怔,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自己的儿子和马昂过从甚密他是知道的,马昂干了这么多大逆不道之事,若是涉及到自己的儿子,那可是件麻烦事,先前见宋楠并未提及马昂和定国公府交往之事,徐光祚还以为宋楠并未查出这方面的讯息,却不料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宋楠轻声道:“但愿没什么事,我衷心希望他们之间没什么瓜葛,就算有什么小的瓜葛,我也不会当真。” 徐光祚看着宋楠的笑脸,忽然高声道:“皇上,老臣也认为杨一清适合担任三边总制之职。” 群臣木然,杨廷和和徐老公爷竟然表示支持,这教人实在摸不着头脑,若说杨廷和支持,那还稍微可以理解,毕竟宋楠刚才揭发马昂之举也算是帮了外廷的一个小忙,但徐光祚高调支持,这便无论如何说不通了。 刘瑾恼怒的看着徐光祚,徐光祚却只能报以无奈的一叹,刘瑾心里明白,定是宋楠揪住了徐光祚的小辫子了,曾经跟宋楠打得火热的刘瑾忽然发现自己太蠢了,这个人的本事自己已经见识的够多了,居然还会忽略他的能量,不知不觉中,此人已经成了自己最大的畔脚石了。 第三一七章 群丑 ( )第三一七章 ‘啪’的一声巨响,一张红木大椅从司礼监后进一间屋子里丢了出来,在地上摔成了数段,激起一片灰尘。一名小太监捂着脸逃了出来,一只茶盏紧跟着他飞了出来,砸在他的后脑上,顿时鲜血淋漓。 “他娘的,宋楠,咱家和你势不两立,害的咱家在殿上出丑,让咱家无面目见人,你给我等着。”屋内传来刘瑾破口大骂之声。 几名小太监噤若寒蝉在阶下垂首站着,刘公公发怒的时候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动,若是稍微碍了刘公公的眼下场不堪设想。 屋外脚步匆匆,司礼监秉笔高凤,御马监首领太监谷大用,三千营统领魏斌三人的身影出现在后院垂门之外,一名小太监赶紧迎上去行礼,颤着嗓子道:“三位公公,快帮着劝劝,刘公公在屋子里摔东西打人呢,咱们都劝不住。” 三人对视一眼,紧锁着眉头往屋子里走,屋内的刘瑾兀自大骂连声,椅子茶盘果盘香炉一样样的从门口丢出,三人跳跃着躲闪,生恐中了招。 “刘公公息怒,刘公公息怒。”高凤大声叫道。 刘瑾听出是高凤的声音,停止了往外丢东西,大步走向门口;但见他脸庞青肿,一只手拿着毛巾捂着脸,口中骂道:“你们几个王八羔子,这是来看咱家的笑话是么?殿上宋楠那般跳脱,你们也没说出来说句话,亏得咱家把你们当兄弟,一个个就是白眼狼。” 高凤等三人被骂的狗血喷头,见了刘瑾的狼狈样子又有些想笑,高凤道:“公公息怒,这是怎么话说的,咱们兄弟都是来看望您的,您受了气我们难道还心里好受不成?公公且坐下,让兄弟们看看脸上伤的如何?” 刘瑾怒骂几声,回头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高凤上前拿开毛巾,但见两边脸颊肿的像是猪头,青紫一片,不由的咂嘴道:“怎地下这么重的手。” 刘瑾蹦起来骂道:“你当老子想么?若不下重手焉能让皇上轻饶了我,马昂这个杂种干了那么多坏事,我还天天跟在皇上耳边说他如何好如何合适;他娘的,徐光祚这老狗阴我,老子跟他不能干休。” 魏斌咳嗽两声忍住笑道:“刘公公莫恼,这事怪不得徐老公爷,他也是没法子,刚才下殿之后他还要来看你,但被哥几个拦下了,我们知道公公正在气头上,言语上怕是有了冲突。不过徐老公爷说了他可不是要帮着宋楠,宋楠抓了徐小公爷和马昂交往的把柄,他不得不虚与委蛇罢了。” 刘瑾骂道:“老杀才生出的小杀才也不争气,尽是添乱,他娘的,真是晦气。” 徐凤招手叫来一名小太监道:“还不拿红花油来给刘公公揉一揉么?没眼力劲的狗东西。” 小太监赶紧小跑着去拿了红花油来,替刘瑾在脸上擦抹,力道稍微重了些,又惹来刘瑾一顿打骂。 上了红花油之后青肿疼痛稍减,四人这才坐下来,小太监们赶紧收拾掉门里门外的狼藉,送上茶水来让四人用茶。 刘瑾喘着气歪着嘴出溜了一口茶,哼哼道:“你们给我想个办法,这宋楠简直成了咱家的心头之刺,这小子实在太可恶,本来我念及以前的情谊,还没打算对他如何,想先收拾了外廷几个老东西再说,没成想这狗东西自己熬不住跳出来了;他娘的,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高凤咂嘴道:“公公,怕是不好办呢,宋楠这小子奸猾的很,皇上心里也有他,一时之间怕是难以撼动。” 刘瑾骂道:“你们就知道推三阻四,等着,那一天咱家被那宋楠弄趴下了,你们几个也统统去大街上当乞丐,宋楠也不会放过你们。” 谷大用道:“公公息怒,咱们不是在商议么?总要想出些好的手段才成;宋楠背后可不单是皇上,虽然皇上对他不如对公公信任,但他背后毕竟还有英国公府撑着,一时半会儿确实不好弄他。瞧今日的架势,这厮怕是跟外廷勾搭上了,焦大人有没有透露什么内幕出来?” 刘瑾哼了一声道:“屁的内幕,如今内阁李东阳杨廷和王鏊三个抱成一团,有什么事儿也不跟焦芳说,难不成他们跟宋楠勾结还通知焦芳不成?不过这事咱家倒也想了想,不怎么靠谱;外廷那帮文官岂会跟宋楠联合起来,要说联合也只是利用罢了。文官们最是记仇,当年宋楠跟咱家一起整的刘健谢迁回家抱孩子,韩文等一帮子文官被贬得贬打板子的打板子,这事儿文官们会忘了?李东阳夹着尾巴留在内阁,他会忍下这口气?” 谷大用道:“刘公公说的是,外廷是在利用宋楠对付咱们,事后定会反手给宋楠一刀。” 刘瑾道:“还是你有眼力劲,还有,宋楠也不是傻鸟,你们都知道他的行事,这小子鬼精的很,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外廷的借力么?怎会跟外廷一条心的对付咱们。” 魏彬道:“可是,今日明明他帮了李东阳一把,要不是他出来捣乱,咱们这个三边总制官便到手了。” 刘瑾怒骂道:“蠢材,宋楠哪里是帮李东阳,没见他推荐的杨一清么?这老小子居然还活着,也不知道怎么跟宋楠勾搭上了;宋楠明明就是在另起炉灶,本来只是和张懋那个老混蛋在一起勾结,现如今搭上杨一清,实力便长了一截,这小子志不在小啊。”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宰了他算了,刘公公,不用您东厂动手,我从三千营里挑些好手去灭了他满门。”魏彬道。 刘瑾噗的一声一口热茶喷出来,骂道:“你是猪脑子么?你当宋楠是阿猫阿狗随便就能宰了的?当初他还只是个百户,范亨便想要他的命,结果如何?还不是被他弄得一塌糊涂?如今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手中攥着数万人手,你他娘的还想用这种手段,若是不成,咱们全部都要被你累死;蠢材,愚不可及。” 魏彬被骂的满脸通红,梗着脖子辩道:“我三千营……” “三千营个屁,顶个屁用。”刘瑾将他剩下的话骂到了肚子里。 “刘公公说的对,魏公公,对付宋楠可不能用这样的蠢办法,否则一旦败露咱们恐都要没命。”高凤道。 魏彬一肚子火怒道:“那你说怎么办?高麻子,你光是一张嘴,你有本事你想个办法啊?” 高凤啐了一口不理他,转向刘瑾道:“刘公公,对付宋楠的话,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这厮如今掌着锦衣卫衙门,把个衙门弄得密不透风,咱们的人手都进不去,也抓不住他的把柄。譬如这次之事来说若是里边有个体己的人事先露点消息出来,咱们也断不会不知道这厮派人去了延绥暗中查马昂,也吃不了这么大的亏。” 刘瑾道:“能有什么办法?锦衣卫衙门可不受内廷节制,那厮在皇上面前可是跟我摊牌了,他锦衣卫衙门的事他要做主,不准别人伸手;狗东西太贼,倒还真拿他没法子。” 高凤想了想道:“公公,咱家在想,皇上也不太管事,锦衣卫衙门的事情宋楠大抵不会事事禀报,所以才越发显得衙门权力巨大,能不能像个办法在衙门和皇上之间安排个位子,逼着宋楠不能将锦衣卫衙门捂在手里,那可事儿好办多了。” 刘瑾一怔道:“宋楠岂不是要闹?” 高凤道:“又不是夺了他的衙门,只要有这个权利去他的衙门坐记查卷宗之类,他的行动便无可遁形了。” 刘瑾赫然起身缓缓踱步,猛然间一拍桌子道:“高麻子,你这么一说倒提醒了咱家,咱们锦衣卫衙门里进不去自己人,便逼着他自己告诉我们里边的情形,咱们也好事事知晓,免得被这小子弄得措手不及。若能做到这点,便等于削了他衙门的一大半权力,瞧他还如何蹦跶。” 高凤忙道:“可是,谈何容易?” 刘瑾摆手道:“不然,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不知你们可记得,成化年间汪直曾开了个衙门,专管锦衣卫和东厂,若此衙门能重开的话……” 高凤谷大用魏彬等三人惊讶互相对视,忽然异口同声挑出大指道:“公公好计谋,此事硬是使得。” 刘瑾嘿嘿大笑,心情大好,笑声虽欢畅,但牵动脸颊上的青肿,却又龇牙咧嘴起来,看起来不像是笑,倒像是在哭。 第三一八章 君子之交 ( )第三一八章(谢淡茶如墨、老花熊、根087班三位兄弟的月票。) 数日之后,南薰坊凤来楼上,新任三边总制杨一清在此设宴,来的虽只是寥寥数人,但个个都是来头不小的人物;团营总督英国公张懋,团营副总督兼神机营奋武营提督张仑,大明锦衣卫衙门都指挥使、一等勇冠伯宋楠,另有数名执掌京营提督之位的勋戚伯爵到场。 这种酒席宴上的众人的身份很是有趣,英国公等老牌勋戚不说,杨一清那是正宗的文官,另外还有几名跟杨一清交好的武将,而宋楠则是皇上近臣兼武职勋戚于一身,整个一个四不像。 能把各种身份之人捏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集团,这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大明朝内外廷勋戚三股势力泾渭分明,各自有各自的坚持和小圈子,相互之间的隔阂和争斗自不必说,即便有相互投靠之事,也只敢偷偷摸摸的来,公开场合之下依旧是一副凡是你支持的老子便反对的论调。 像今日宴席上包罗各种身份的人能公开聚在一起,也是件奇葩之事。说到底,利益使然,当这些人的利益一致的时候,身份的隔阂便不值一提了。 这一番推杯换盏,直到二更时分,座上之人都喝的差不多了,杨一清酒量甚豪,频频的敬酒,最后老公爷张懋到底年岁已高招架不住,醉在当场;张仑连忙亲自送老公爷回府,一帮勋戚提督们见老公爷和小公爷离去也纷纷告辞;宋楠本想也告辞离去,却被杨一清留了下来。 酒楼伙计收拾好残羹剩菜,打扫干净桌椅,上了一壶好茶;杨一清邀宋楠落座,两人边喝茶,边闲聊。 杨一清道:“宋指挥,这件事当真教我意外,那日你来寻老夫,老夫其实心中还有怀疑的,老夫不信这三边总制之职能落到我的头上;说实话,对宋大人的能力也有所怀疑,却没料到宋大人居然做到了,真是感激不尽。” 宋楠笑道:“别说你不信,我自己都不信;杨大人在西北为官期间政绩卓然身家清白,经得起各方的调查,在此基础之上,我才能和英国公力荐你,这其实是杨大人自己够格,我等只是助了一把力罢了。” 杨一清叹道:“真是惭愧,没想到我为官二十余载,最后对我认可的居然是宋大人。宋大人年纪虽轻,但绝对是我大明栋梁,这几日我特意将宋大人的履历打听了一遍,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差点吓掉了我的下巴;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是自愧不如了。” 宋楠笑道:“杨大人可别这么说,您这么说我可坐不住;说实话,我能有今日,除了皇上器重之外,也有些运气成分,说到真本事那还是杨大人这样的人胜我数倍。此番大人出任三边总制官,责任重大,我也不瞒着大人,在皇上面前我可是打了包票的,若杨大人不能治理好三边,恐怕有人就要在朝堂上弹劾我了。” 杨一清道:“宋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三边重镇积弊不小,若想一蹴而就恐难以奏效,我就怕朝廷中有人不容我有充足的时间来改造,同时亦担心我在西北的动静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以至于会阻力重重。” 宋楠道:“朝中之事我和老公爷会周旋,杨大人只管好好的治理边镇积弊,若有什么事,我们自然会周旋。” 杨一清道:“那便多谢宋大人了,不过宋大人,我有一言想说,但又怕冲撞了你和英国公,我杨一清是个直性子,不说出来却又不舒服。” 宋楠微笑道:“让我猜一猜杨大人想说什么好么?” 杨一清愕然道:“你能猜的出?” 宋楠道:“试试,唔……我猜杨大人必是要说,虽则我和英国公推荐你为三边总制官,但你却不想成为我们的工具,今后行事也必坚持己见,我猜的对不对?” 杨一清愕然半晌,咂嘴道:“宋大人难道善于读心之术,这你也能猜的出?” 宋楠哈哈笑道:“杨大人,什么读心之术都是扯谈,我只是根据大人的性格得出的判断罢了;你是正直爽快宁折不弯之人,你这种人岂会因我等举荐你这点小恩惠便不顾原则,若是如此,当年你在陕西巡抚任上也不会把内外廷全部得罪了,你说是也不是?” 杨一清摇头叹道:“惭愧惭愧,被宋大人一览无余,我心中担心的也是这些,我怕我会让宋大人和老公爷心中不快,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性格,身边也有好友多次提醒我,这也算是我的死穴了。” 宋楠正色道:“杨大人留我下来恐怕就是要说这句话,希望将话说在头里,免得到时候大家不快;既然如此,我也不妨跟杨大人推心置腹,现如今朝廷中奸佞横行固然可恶,但在我看来,现今最让人担心的却非此事,而是边镇的防务。新平堡之战暴露出的问题实在令人震惊,鞑子大兵压境,我边镇反应龟速,这才是大明当前的心腹之患。朝廷再乱,边镇决不能乱,否则便有灭国之忧,故而我答应老公爷推荐你为三边总制官,不是为了给自己拉帮结伙,而是想让杨大人好好的整饬三边防务,让我大明边镇固若金汤,兵马如臂指使,这才是我的初衷。” 杨一清离座而起,长鞠到地道:“老夫实在是惭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简直汗颜无地;宋大人年纪轻轻,其胸怀之广大,目光之高远让老夫望其项背,宋大人莫怪老夫愚鲁,恕罪恕罪。” 宋楠脸上微微发烧,自己这番话虽发自内心,但说没有拉拢杨一清之意,那纯粹是胡扯;杨一清虽有本事,但有本事的人成千上万,凭什么这好事落到杨一清头上?还不是因为杨一清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且身家清白,自己推荐他不仅能恶心内外廷,更是希望他成为自己的一员猛将么。 “杨大人,三边之弊如顽疾一般,以至于号令不一,讯息不灵,拥兵自重,各顾自身且巡抚中官总兵互为掣肘,令战事怠慢,败绩颇多;朝廷重设三边总制之职也是希望能革除这些弊端,望大人心无旁鹫一心整饬;大人不必担心我和英国公的反应,你只做你该做之事尽职尽力,莫让我们在皇上面前为人攻讦便足矣。” 杨一清激动道:“有宋大人这一席话,杨某便放心大胆了,你放心,杨某做事以公心为首,绝不会让英国公和宋大人在公理上为人攻讦。” 宋楠抚掌道:“好,就是这个话。” 杨一清拱手道:“但我尚有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 宋楠道:“但说便是,只要我能办到。” 杨一清道:“我既下决心整饬三边,便要无所顾忌放开手脚,但三边事务之复杂难以向大人描述,一旦整饬起来,必会得罪一大批人,甚或有性命之忧。” 宋楠皱眉道:“这……杨大人是担心身家性命?” 杨一清道:“老夫岂会惜命?我只是担心妻女随我前去赴任,若有事端,岂不凭空多了一层顾忌,杨某在京中并无多少好友故交,我想将妻女留在京城之中,这样我便无所牵挂,希望宋大人能给予看顾,宋大人掌着锦衣卫,在宋大人的保护下,杨某可一无所忧。” 宋楠脑海中闪现出那名头戴小野花,笑容甜美的少女模样来,杨一清这是要一无顾忌的去西北上任,定是要对西北下狠手了;看顾杨一清妻女这点事对宋楠自然不算什么,派一队锦衣卫巡逻队常驻左右保护便是了。 “虽则保护夫人和令千金的责任不小,但我答应了,杨大人但请放心,待你整饬西北局势稳定之事,我定将尊夫人和小姐毫发无损的替你送到西北。” 杨一清再鞠一礼,连声道谢不迭。 从凤来楼出来,初冬之夜虽清冷,但却让人精神振奋;自新平堡一战回京至今,宋楠难得有今日这般的好心情;在刘瑾日渐压迫式的阴影笼罩之下,自己能成功的从招驸马的陷阱中跳出来,并展开反击攫取三边总制到手,昭显自己在和刘瑾一党日渐正面的争斗中尚可腾挪回旋。 穿越来此已经三年多了,每一步都异常的艰难,危机时常伴随,也数回以性命相博,好几次宋楠自己都有些绝望,但事实证明,自己多过五百年的历练和后世的思维却给了自己不少的优势和契机。到如今,自己已经是朝堂上说话有分量的一号人物,身边也有了支撑自己的势力,更重要的是,身边聚拢的家人和朋友给自己一往无前的力量,对未来,宋楠充满信心。 宋楠深吸一口气,一提马缰,带着众亲卫缓缓驰入繁星下的京城街道之中。 第三一九章 家庭会议 ( )第三一九章 十月中之后,锦衣卫衙门中事务稍微清闲了下来,除了宋楠极为重视的扩充各千户所的锦衣卫人手之外,其余的事务宋楠几乎都放手让属下人经办。 整个衙门经过近三个月的大整改或说是大清洗之后,所有重要职位,乃至大部分的千户之职都已经调整调换完毕,人员是亲信不说,便是行事风格也逐渐打上了宋氏的烙印;两年前正南坊的改革效果斐然,由此便被宋楠推而广之。 事实证明,以后世企业管理的方式来管理这个数万人的大衙门是可行的,层层管理,层层负责之下,需要宋楠来具体伤脑筋的事务已经少之又少;宋楠将精力逐渐转移到扩充这个自己手中绝对控制的规模上来。 锦衣卫总衙辖下京内外千户所愉四十所,除少数衙门人数足额之外,其余的大多只有六七百人,当时宋楠入京任职时的正南坊千户所当时也不过六百余人;而锦衣卫所要管理的面积巨大,事务又繁琐不堪,人手捉襟见肘,行事的效率也低的很。 这年头可不是后世,一台电脑便可以让整个部门的事务变得井井有条,以京城中一个千户所来计算,在外的缇骑要管着听记、坐记、打事件、暗查、巡街以及街面上的治安卫生等等十几项事务,而往往京中一个千户所便要辖一到两个坊区,人口在十几万到二三十万不等,其工作量可想而知。 而且并非所有的人手都能派出去做事,为了配套这些在外边的旗校,衙门内的勤务书办书吏等人员的数目也庞大无比,每日光搜集回来的情报整理,来往的密函公文的整理归档,缇骑的吃喝拉撒粮饷补贴兵器衣物,库存进出等各项事务繁杂如牛毛。一个六七百人的衙门,起码需要百余人留在衙门内做后勤,外出办事的人手便更少,散布在大街小巷之间,几乎不见了踪影。 作为大明朝最大的一个特务机关,锦衣卫的职责决定了他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国各地的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知晓,更何况在和刘瑾已成水火之势的现在,凡事都要抢在东厂之前知晓,否则便是严重的失职。 鉴于此,扩充锦衣卫人手和规模便被宋楠放在整饬之后的首要位置,首先要做的便是将各千户所的人手扩充至足额,这么做有理有据,一个千户所原本辖下就该有足额一千余人,这一点无可厚非,别人也无法指谪,户部也不敢不给兵饷;但对宋楠来说,意义决然不同。 大致可以估算一下,全大明四十一个千户所若全部扩充足额,整个锦衣卫衙门人数将达到四万五千人左右,对比之前的三万多人,人数足足多了一万多,相当于让宋楠手中多了一个团营的编制。 而在此之后,宋楠要做的便是增设卫所,大明朝疆域广大,锦衣卫的大部分人手集中在京畿,很多地方州府还是空白,靠的是周边千户所的兼管,其效率可想而知必然是不高的,宋楠的计划中要让大明朝的疆域内没有锦衣卫的死角,没有锦衣卫触手不及之处,这才符合大明第一特务机关的身份。 而且手中人手越多,衙门规模越大,手眼越是灵通,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分量便越是重;宋楠要将这个三品衙门变成比人们眼中的一品衙门还要重要,也等于变相的提升了自己的实力。 当然说起来简单,干起来颇不容易,虽然满大明都有削尖了脑袋想进锦衣卫衙门的人,但其中的甄别和选拔却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家世清白、身体强壮这是基本条件,还要提防着有人混进衙门里,往往招进一人需要追查到其祖宗八代之上,而且招进来之后还有一年的军余生涯,在此之后,才可正式成为锦衣卫的一员,以此层层筛选,确保队伍的纯洁性。 很多人,甚至宋楠身边的不少人都表示没必要这么严格,但宋楠坚持这么做,好几回被内鬼坏了事,宋楠可不是不长记性的人,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的蠢事他是绝不会干的。 当然这些人员的选拔和考察之事有专门的部门来做,李大牛统领的锦衣卫全新部门——督查司便全权负责此事。由此,自各地扩招之日后,李大牛基本上便处在极度繁忙的情形之下,每日带着他的百余名督查司缇骑奔走于大明各地,忙的屁都没时间放。 但宋楠知道李大牛很享受这一切,是个男人都享受这种身处要职的感觉,哪怕是为此累的掉了几层皮也是累并快乐着,宋楠很满意李大牛的状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这几年跟着自己变成能独挡一面的人物,这也是宋楠的骄傲。 宋府之中也逐渐忙碌起来,虽只是十月底,但随着年底的临近,宋府中的一件大事迫在眉睫;宋楠和小郡主的婚事也只剩下两个月了,为此要做的准备也庞大而繁杂,宋府上下的所有人几乎都抱着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准备之中。 宋楠每日从衙门回来,几乎都能看到家宅之中人头攒动,从街市上采买来的各色玩意儿被搬往后宅单独的院子里存放,什么桌椅板凳,被褥手势,鞋帽衣袜,铜镜铜盆,茶壶茶盅,渣斗尿壶简直琳琅满目看的人头皮发麻。 陆青璃叶芳姑等倒也罢了,每日忙的一头汗,叉着腰指挥这指挥那。 初时宋楠还能去找戴素儿说说话,两人之间挑明关系,在宋楠的刻意撩拨下,戴素儿已经被宋楠弄的晕头转向。关系便突飞猛进,除了最后一步,什么亲嘴摸乳已经是家常便饭,腻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宋楠便有了将戴素儿给弄了的冲动。 但可惜的是,随着戴素儿主仆也被叶陆二女拉着加入采买大军的行列之中,宋楠则悲催的被抛到了一边,偷香计划也就此搁浅。 要说女人对购物的热情绝对大于任何事情,原以为戴素儿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是个有着小资情调的古代文艺女青年,但一旦俗起来跟叶芳姑和陆青璃相比不逞多让。融入这件大事之后,立刻便化作主人翁,全情投入,将宋楠抛之脑后。 不过值得一提的事,戴素儿办事儿倒是个有条理的,识文断字的他拿着纸笔小册子跟在叶芳姑也陆青璃身后登记核对采买之物,管理账务进出,倒也省了不少的麻烦。 宋楠除了翻白眼之外无可奈何,自己丝毫帮不上忙,每每想在旁边搭把手出出主意,却被叶芳姑和陆青璃无情的呵斥离开。 “去去去,捣什么乱,这是你一家之主做的事么?萍儿,带了公子去书房喝茶去。” “小妹,带了公子去后园赏菊去。免得他在此碍手碍脚。” “那个谁……婉儿妹子,带了公子去街上转转去,别让他在此乱出主意。” 宋楠除了翻白眼叹气之外毫无办法,这他娘的是我结婚还是别人结婚?自己居然连发言权都没有,真是悲惨之极。 宋楠成了宋家最不和谐之人,别人忙的热火朝天,宋楠却叉着两只手东逛西逛毫无存在感,最后不得不喟然一叹,回房闷头睡大觉了事。 这种情形持续了一个多月之久,渐渐的才平息了下来,看来是诸般物事准备的差不多了,但好景不长,大批泥水匠花匠开始进入宋家,对宋家的房舍开始翻新整饬,宋楠本以为接下来的一个月也要在这种嘈杂中渡过,但十几日后,居然就完工了,让宋楠意外的很。 工匠完工后的当晚,宋楠总算是被众人当成一家之主看待了一会,在大厅中,宋家上下全体人员尽数到场,显得极为隆重。 “夫君,今日为止,你和郡主大婚之事的准备算是完成了七成了。”身为宋楠的正式妾室,陆青璃理所当然的站出来主持这次家庭会议。 宋楠一口酒水差点喷出来,愕然道:“怎么才七成?还有完没完?” 宋家上下报以鄙夷的目光,叶芳姑道:“自然是七成,宅子的装修很不令人满意,没见到工匠们没到工期便已经撤了么?” 宋楠道:“不满意就继续呗,没到工期干什么叫他们走?” 陆青璃道:“夫君,自然是有原因的。” 宋楠恍然大悟,难怪工匠们早早撤出,原来是折腾空了家底了。 “素儿妹子,账本拿出来给公子过目。”叶芳姑道。 戴素儿嗯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厚厚的账本来,宋楠忙摆手道:“别念,我最烦听流水账,你们说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我举双手双脚赞成还不成么。” 叶芳姑道:“那不成,你是一家之主,须得让你明白咱府中的现状,你不爱听细账,素儿便报报粗帐。” 第三二零章 婚前纳妾 ( )第三二零章 戴素儿言简意赅,三言两语之后,宋楠终于明白了宋府的现状:各色采购准备的用度,加上翻新房舍的用度,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几个当家女子硬生生花掉了三万多两银子,整个宋府已经家底精空了。 “就是说,我们成了穷光蛋了是么?”宋楠挠头道。 “是啊,所有的积蓄都已经被花在你的大婚之事上了,咱们没钱了,所以这件事须得告诉你一声,账目都在这里,咱们可是一两银子没乱花。”叶芳姑道。 宋楠道:“既然没钱了,我瞧着也准备的差不多了,铺子里反正有进账,总不至于大伙儿饿肚子,到此为止。” 叶芳姑道:“可是缺口还挺大呢,结婚当日的花销更是要大,各色排场人手车马酒席,我估摸着没个七八千两银子是不成的,鉴于此,我们姐妹要问问你的示下,这些用度该从何而来?” 宋楠愕然,前段时间确实动过要重新想些生财之道的想法,但一直以来都分身乏术,这件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如今自己已是掌着锦衣卫的大员,人员来往的花销排场远远超出以往。与人交往之时往来的礼金再不是十两银子便能打发的,出手都是数百两的礼品。宋楠自己是没算过这笔账,但其实在升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这半年不到时间里,光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花销便已经占据了家中收入的四成。 宋府中结余的三万两银子,还是叶芳姑善于安排节约的结果,叶芳姑和忠叔为了准备宋楠的成亲之事,早在数月之前便已经开始严加控制府中用度,将宋府中由宋楠引领的铺张浪费之风煞了下去,即便如此,还是捉襟见肘了。 “奴家想着,能不能想法子挤点钱出来,再有个万儿八千的银子,这事便可圆圆满满的解决了。奴家知道你是不希望我们这么大操大办的,但你可想过,这可是你的大婚,娶得还是国公府的小郡主,咱们若是寒酸了,小郡主岂非抬不起头来?国公府也不能答应啊。”叶芳姑道。 宋楠点点头,他也不希望亏待小郡主,这年头排场多大便显示出诚意有多大,他可不希望被人指点说自己办事寒酸。可这完全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宋府中的收入完全来自于六家铺子和京外的一千亩田地的租子。虽然宋楠知道,总收入每年可达近五万两,可阖府上下要养活的人众多,其实结余下来的钱并不多,看来必须要赶紧想法子赚钱了。 其实宋楠也不是没有油水可捞,如今他的身份想捞油水简直易如反掌,犯到锦衣卫手中的犯官和富户行贿保命的多如牛毛,还有巴结宋楠的各类官员。若宋楠无所顾忌的收下这些来路不明钱财,怕是一个月便可弄到手几万两。 但宋楠知道,这些钱拿在手中便是定时炸弹,一旦爆炸,自己也就和当日的范亨王岳一样栽在钱财上面;而且拿了这些钱便不得不帮行贿之人开脱办事,这样一来,自己便被他人所制,办起事来便不得不昧着良心了,这便是拿人手短的道理。 “挤点钱出来么?”宋楠捏着下巴脑子里飞速的转动着,想着能从何处能弄出来这笔钱来。 “夫君,我倒有个办法。”陆青璃开口道。 “哦?什么办法?” “你不是给了我六千两银子用来造那‘陆夫人火铳’么?这时候可不可以拿出来先救急?反正那件事也不急在一时。” 宋楠忙摆手道:“不成不成,那银子必须要用作造霰弹火铳,趁着武备司不重视,我要加紧造个百八十柄备着,原我还打算再拿钱去多造些,现在反倒要抽出钱来?决然不可。” 众女默然,她们今日的目的便是要宋楠将那笔钱抽出来应急,没想到宋楠态度如此坚决。 “这样的话,只有一个办法可想了。”叶芳姑沉吟道。 宋楠道:“你也有办法?” 叶芳姑道:“前两年你送了我和青璃一些首饰什么的,我们也用不了那么多首饰,所以不如我和青璃拿几件去卖了,换个几千两银子回来应急,你看可好?” 宋楠腾地一下蹦了起来,嚷道:“你们是要打我的脸是么?哪有变卖家当娶妻的?我宋楠真的落到如此地步了么?亏你想的出来。” 叶芳姑忙道:“只是应急罢了,待缓过来再赎回来便是了。” 宋楠皱眉道:“想也别想,莫名其妙!芳姑,你这主意太烂了,我很不开心了。” 叶芳姑见宋楠似乎真的很恼火,这才知道犯了宋楠的忌讳,于是赶紧闭嘴,心中不禁有些佩服戴素儿。今日之前,自己和戴素儿陆青璃三人商讨这缺口的银子如何弄出的时候,自己便提出典当首饰的事情,陆青璃没反对,戴素儿却要她千万别说,还说这会伤了宋楠的男人的自尊,宋楠绝不会同意。 自己当时还不以为然,认为宋楠不至于为此事发火,毕竟这是解燃眉之极;但事实证明,戴素儿比自己更了解宋楠,虽然从关系上,自己和青璃和宋楠更近,但是青璃是一张白纸,并无意于揣摩宋楠的心思,而自己则是心思不太细密往往有些想当然的认为宋楠会如何如何,相较而言戴素儿反倒更加心窍玲珑一些,好像戴素儿比自己更加了解宋楠的心思。 想到了这些,叶芳姑有些莫名的不开心起来,在和宋楠的关系经营上,她不但落后于青璃许多,如今也被戴素儿甩开了。 宋楠起身来有些焦躁的踱步,没有什么是作为一个男人,却在家中要钱的时候却囊中羞涩更难堪的事情了,宋楠岂会忍受这种难堪?每到要摆脱窘境的时候,宋楠的脑子便转的特别快,猛然间电光一闪,一个绝妙且无耻的办法凭空跳了出来。 宋楠的目光落到叶芳姑身上转了几圈,叶芳姑正在懊恼,被宋楠盯得不知所措,没好气的道:“我们不去典当首饰便是,倒也不用这么凶巴巴的看着奴家。” 宋楠脸上露出笑意道:“你想多了,我自有办法让补起亏空,不过在成亲之前,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什么事情?”三女异口同声的道。 宋楠道:“再过个把月小郡主便要进门了,虽然小郡主是正妻的身份,但你们知道,我心中对你们是一视同仁的,你们都是我宋楠的亲亲宝贝儿。” 众女登时红了脸,叶芳姑啐道:“在说正事呢,你说这些肉麻话儿作甚?” 宋楠道:“不肉麻啊,我说的是正经事啊,青璃已经过门了自不必说,我这里想着,在小郡主过门之前也让芳姑姐姐和素儿过门,免得节外生枝。” 戴素儿红着脸不做声,叶芳姑啐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现在你和小郡主的事才是大事,奴家可没巴望着你来娶我。” 宋楠道:“你固然是信我,但我可不敢保证小郡主过门后不会节外生枝,人说婚前是一回事,婚后又是一回事,万一小郡主是个醋坛子,将来以大妇的身份不让我娶你们,那该怎么办?” 陆青璃道:“不会的,小郡主不是那样的人。” 宋楠瞪了她一眼道:“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还记得我娶你的时候她过来闹了一场的事儿么?那便是苗头。” 陆青璃道:“那也算是闹?” 宋楠挤眉弄眼的给陆青璃打眼色,要她别多嘴,口中继续道:“我可不能打包票,我不能辜负芳姑和素儿,所以我要赶在成亲前先娶了你们两个进门,若是你们不答应,我这亲也不打算成了。” 叶芳姑愕然道:“你是怎么了?没见你这么在背后说小郡主的坏话的,你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宋楠摆手道:“莫管理由不理由,只说你们愿意不愿意,一句话,愿意便是愿意,不愿意便是不愿意。” 三女搞不清楚宋楠到底是怎么了,叶芳姑看宋楠说话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自己已经数次拒绝和宋楠成亲,难道这一次又要拒绝不成?瞧着戴素儿的神色,那是千肯万肯了,自己本来就已经感觉落于戴素儿之后,这次若是再拒绝,恐怕今后宋楠便再也不会提出要娶了自己了。 “素儿,你怎么说?你我之间经历了一些事情,现如今也算是相知相得,我要娶你进门你可愿意么?”宋楠逼着人表态了。 戴素儿脸如红纸,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虽知道自己回到宋府的那一日起,便是从此要跟着宋楠一辈子,但忽然间就要成亲,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好,素儿默许了,现在轮到芳姑了,你愿不愿意呢?” 三女大翻白眼,人家还没回答便说人家默许了,这也太无赖了。 “奴家虽不知道你今日为何要这么做,但奴家不想无追究底细,奴家想提醒你的是,这事儿你最好跟国公府商量一番,新婚之前连娶两名侧室,我怕你会被国公府骂的狗血喷头。”叶芳姑不得不正色警告宋楠。 宋楠哈哈笑道:“放心,国公府的事我会搞定,你只说你答应不答应。” 叶芳姑迟疑道:“时间上似乎太仓促呢……只有一个月便是你成亲的日子了。” 宋楠道:“那咱们还不赶紧抓紧么?青璃,告诉忠叔,赶紧张罗这件事,写请柬发出去,五日后娶芳姑和素儿一起娶进门来。” “五日后?”三女张大嘴巴。 宋楠哈哈笑道:“就算是我猴急好么?” 第三二一章 无耻之尤 ( )第三二一章 对于宋楠忽然心血来潮的举动,宋家上下经过短暂的惊讶之后便积极的投入准备之中,反正少爷迟早要将那后院的几位姑娘娶进门,早一些晚一些倒也没什么。 唯一的问题是,钱物上更加的捉襟见肘,家中只有一千两银子,虽然对小户人家而言,十几两银子娶房媳妇也算是奢侈了,但有给小郡主的数万两花销在前作为陪衬,一千两银子娶妾则显得太寒酸了些。 宋楠自然知道这一点,于是硬着头皮偷偷找孙玄借了五千两银子,有了这五千两银子,其规格一下子上了档次;对戴素儿和叶芳姑而言,能够让宋楠花费数千两银子娶进门来本就已经很是风光了。 五千两银子办得婚礼是个什么概念,一对比便可得知,当初青璃进门也是大操大办,可全部花销不足八百两,照样弄得尽人皆知;五千两银子的婚礼足可比得上大户人家娶正妻的规格,一应娶正妻的手续和物品都一样不缺,礼节上更是以正妻之礼对待,宋楠没法子改变这是纳妾的事实,便只能通过这样的办法来表达自己的愧疚和诚意了。 戴素儿心里本来是觉得太过仓促,但宋楠那天的话在她心里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宋楠追回自己后小郡主大闹了一场,这也让戴素儿对小郡主过门之后的日子有了些许的担忧,如果小郡主真的执意不准宋楠娶自己为妾,自己该怎么办? 而且戴素儿也是有遗憾的,虽然能够嫁给宋楠便已经是心中愿望的达成,但毕竟身为妾室,还要和另一个女子同时嫁给宋楠,心中不免有些伤心。 但她很快便调整好心态,特别是在看到叶芳姑大度的命人将大部分的钱物花在自己身上,给自己买了全套的贵重首饰,上百件的新衣服鞋袜被褥,自己小院中所有的物事一概换成贵重的新的,吃穿坐行用一概全新,而叶芳姑自己除了做了几套新衣服之外什么也没添置之后,戴素儿心中的遗憾便全部化为了感激。 能够嫁给宋楠,成为这个温暖大家庭的一份子,对自己来说,已经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了,想到这些,戴素儿便释然了。 男子娶妾本是寻常之极的事情,这种事在富贵之家压根不值一提,老公爷张懋便拥有上百姬妾,小公爷张仑也有十几名侧室,虽然宋楠在娶妻之前纳妾有些让国公府面子上无光,但爷孙两人并没有多加指责,只是在得到消息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告诫宋楠要安抚好小郡主。 小郡主气的够呛,对宋楠发了一顿脾气,宋楠逆来顺受的哄了半日;小郡主也知道这些事自己也无法阻止,闹得狠了惹得宋楠不高兴反倒不美,于是便也偃旗息鼓,只是要求当日必须要叶芳姑和戴素儿斟茶敬上,摆摆大妇的派头。宋楠满口答应,只要不闹便好,斟茶什么的,到时候再说,戴素儿倒是没问题,就怕叶芳姑不同意,总之那是礼成之日的事情,到时候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 不过宋楠纳妾弄得尽人皆知倒是让人难以理解,虽男子纳妾不足为奇,但弄得大张旗鼓倒也不甚光彩,可是宋楠偏偏要弄得尽人皆知,精美的请柬一张又一张的送达各路官员的案头,那意思是要众人前去捧场了。锦衣卫内部的下属官员倒也罢了,上官别说是纳妾,便是家中阿猫阿狗过个简单的生日也是要意思意思的,但对其他衙门的官员而言,本来压根不用去为这等事道贺,人家却主动将请柬送上门来,这便是邀请前去的意思。 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答,就算不是什么正经事儿,宋楠的请柬送来了,难道无视当今皇上面前的红人,锦衣卫指挥使,一等勇冠伯宋楠送来的请柬不成?虽觉的滑稽和无聊,但还是要登门的。 紧接着便是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去了是送一份礼还是送双份礼?送一份,人家一下子纳两个小妾,似乎有些不合适;送两份,明明只是一张请柬,一次婚礼,而且如今送礼的数目还不能少,双倍礼今数目着实不菲。 众人私下里打听着别人的意思,都不愿意第一个提出只送一份礼金的建议,有人试探性的问及宋楠本人,宋楠只挥手打着哈哈道:“送什么礼?只要到场便是给我面子,礼轻意重,便是送一根鹅毛我也高兴;你们看着办便是,我宋楠只是要面子,那位大人看的起,咱们以后自然是多亲近,看不起我宋楠的,我也犯不着巴结。” 话里话外虽豁达无比,但有心人一下子便听出了弦外之音来,什么叫看得起?自然是礼金丰厚是看的起了,难不成真的送根鹅毛才是看的起?再一想这家伙可是锦衣卫的大佬,犯得着让此人认为自己看不起他么?那今后的日子还能安生?于是不用多久,礼金是单倍还是双倍已经不是个纠结的问题。 然而,众官员一想到宋楠在一个月后又要迎娶国公府郡主,也就是说一个月左右时间,自己要送三份礼金,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有人甚至开始怀疑宋楠是借此机会搜刮他们。 但这样的话一出口便被另外一批人骂为白痴。 “人家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犯得着这般下三滥么?” “人家要是要钱简直不用动口,自然有一大堆人上杆子送钱,他给你请柬是给你面子,你居然这么想?真是白痴!” 说这话的人顿时汗颜无地,连声骂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求肯对方不要说出去,免得让自己面子上无光。 十一月二十八,爆竹声声,宾朋盈门,宋家大开百余张流水席,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场面热闹非凡。 好不容易折腾到晚间,酒席散去,头插金花,身穿新郎袍子,满脸笑意的宋楠将歪歪倒倒的宾客们送走,这才醉醺醺的回到后宅,院子里礼物堆成了山,简直像个仓库,长长的礼单厚厚的一大叠堆在桌上,明亮的巨烛风灯下,忠叔一丝不苟的清点着财物,小萍儿和李小妹在旁搭手使唤,几名小厮不停手的搬运归类着物事。 宋楠打了个酒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陆青璃端来茶水让宋楠醒酒,提醒他道:“今儿你是新郎官,醒醒酒去房里呆着,你先去姐姐那里,还是去素儿哪里?” 宋楠摆手道:“不忙,先看看今日的账目。” 陆青璃道:“你不是不喜欢看这些账目么?今儿干什么要看?” 宋楠还没说话,一身新妆的叶芳姑从新房内走出,远远便道:“青璃,账目给我看看。” 陆青璃忙上前道:“表姐你怎么出来了,你是新娘子呢,你怎么也要看账目?” 叶芳姑取下头上凤冠往桌上一放,看着宋楠脸色不善,宋楠忙起身赔笑道:“娘子请坐,为夫亲自给你斟茶。” 叶芳姑哼了一声道:“奴家算是看透你了。” 宋楠看看周围,低声下气的道:“你看出来了?求别戳破,回房后好生补偿娘子。” 叶芳姑本想严肃些,却又忍不住笑,伸手戳了宋楠的额头道:“亏你想的出来,满肚子馊主意,不过……办法倒是可行,来,我们瞧瞧结果如何。” 宋楠赔笑道:“这不是无可奈何么?反正又不偷不抢,这些家伙也不会凭空吃亏,你瞧着,总是会变着法子叫我送回去的。” 叶芳姑一叹道:“总是要想办法多开产业才是,这么着也不是办法。” 宋楠连声称是,一旁的陆青璃看的满头雾水,完全不懂两人在说些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礼品礼金清理完毕,忠叔拿着总账目清单来到宋楠面前道:“少爷,出入账目在这里了,少爷过目。” 宋楠拉着忠叔坐下道:“忠叔辛苦了,喝杯茶歇息歇息。” 忠叔谢过,坐在一旁喝茶,叶芳姑伸手拿过账本翻开,看了数行,秀美的眉间顿时满是笑意。 第三二二章 悲剧的新婚之夜 ( )第三二二章 “我的天,竟然收了这么多礼。”叶芳姑咋舌叫道。 宋楠直起身子道:“快念来听听。” 叶芳姑念道:“锦缎一百八十匹、鱼肉三百五十七斤、精米九十石、面粉两百斤、禽蛋八筐……” 宋楠愕然道:“怎么全是这些玩意儿?这帮家伙恁般小气?这可亏大了。” 叶芳姑抿嘴一笑道:“别急,后面还有呢。” 忠叔在一旁笑道:“是啊,有些人家不甚阔绰,手头怕是没银子送礼,便以布匹米面禽蛋为礼,也是一番心意嘛。” 宋楠点点头,心中有些愧疚,锦衣卫内中下级军官也不很阔绰,自己这么一闹腾,他们也没法不来送贺礼,对他们而言也算是一种负担了,过段时间以其他方式给予补偿回去便罢,宋楠的目的可不是在这些低级将领身上榨油,那可毫无意义。 “玉如意一只……玉镯子三副……小金佛两尊……银碗六只……银筷子三副……”叶芳姑继续念道。 宋楠嘿嘿笑道:“可算是入了正题了,总算见到值钱的东西了。” 叶芳姑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描金小屏风一对,仕女净瓶一对,金香炉一只。” 宋楠眼睛笑成了一朵花儿,嘴巴也合不拢了,以上这些物事,折合成银子起码已经五六千两了。 “……十两金元宝五十只,五两金元宝五十只,贺银一万四千两……”叶芳姑念礼单的语气都变了。 宋楠哈哈笑道:“果然没让我白费心思,别的不说,光是金银便快两万两了,这下不愁没钱给小郡主办排场了。” 叶芳姑合上礼单吁了口气,宋楠这办法虽然龌蹉,但却真的解了燃眉之极,这么一来,后面的用度便足够了,只是靠这种办法总是不太踏实,家中用度会越来越大,还是要劝说宋楠赶紧开辟别的产业才成。 宋楠似乎猜透她的心思,笑道:“先对付过去再说,年后我可要好好琢磨琢磨产业,我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但还需考察一番,不能盲目下手。” 叶芳姑放了一大半的心,只要宋楠存心去找生财之道,怕是没谁有他的脑子灵活,于是转头道:“忠叔,将这些东西尽数收库,米面鱼蛋什么的明儿给家里的婶婶大娘们分分,青璃,明日咱们将这些布匹检出来十几匹来送到成衣铺去给大家做几套新衣服,这下好了,省了不少事了。” 忠叔连声答应,指挥几名仆役和婢女将东西尽数搬走锁在仓库里。金银等物只能明日一早搬去银庄存起来了。 院里人陆续散去,宋楠兀自乐的合不拢嘴,陆青璃嘻嘻笑道:“大哥,该洞房了,别傻站着了,今儿两个新娘子,你去哪里安歇呢?” 宋楠心头一动,凑上去道:“芳姑姐姐劳苦功高,今日自然是陪芳姑姐姐。” 叶芳姑脸上一红啐道:“你想的美,奴家没找你算账呢,还以为你是诚心诚意娶我进门,却不料只是为了敛收礼金,哼,早知如此奴家便不答应你了。” 宋楠急道:“天地良心,我若不是诚心诚意,天打五雷轰……” 陆青璃赶紧捂他的嘴急道:“哎呀,这大喜日子说的什么破话,表姐,你可别发脾气,今儿可是你们的大喜日子。” 叶芳姑跺脚道:“我可不管,总之这口气我要出,把我们当什么了,素儿明白过来定然也要气的哭,这人没心没肺的,今晚不准你进房来。” 说罢迈步进屋‘啪’的关上新房房门,任凭宋楠求爷爷告奶奶就是不开门。 宋楠无奈叹气,陆青璃道:“大哥,姐姐生气了,你还是去后园找素儿,反正姐姐是你的人,素儿可是头一回呢,今晚你原该去陪她。” 宋楠心头一热,搂过陆青璃亲了一口道:“小宝贝儿帮我劝劝你姐姐,我去后园了。” 陆青璃嬉笑道:“悠着点,人家戴小姐可是第一回呢。” 宋楠伸手在陆青璃丰满圆润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出门往后园便走,通往后园西首戴素儿小院的小径两侧的树梢上红灯笼高悬,随着风儿缓缓摇摆,踏进小院里,看见廊上两只大红灯笼照的四下里一片温煦,门上窗上的红双喜簇新惹眼,宋楠的心中顿时一片火热。 那右首的新房内的红烛之下,天仙般的戴素儿定然是顶着盖头羞答答的等着自己,宋楠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雀跃心情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走廊。 廊下的鹦哥儿见到宋楠出乎意料的没作声,只是翻着白眼打量了宋楠一眼,便歪头睡去,宋楠迈步往屋里走,堂屋内婉儿正收拾着物事,见宋楠进来忙迎上来。 宋楠径自往右首紧闭的洞房门口走,伸手欲拍房门,婉儿低声叫道:“姑爷!” 宋楠扭头笑道:“怎么?” 婉儿扭捏道:“小姐她……她睡下了。” 宋楠哦了一声道:“不妨事,她累了,先睡也好,我在前边安排了点事来的迟了,她怕是等不及了。” 婉儿低声道:“不是……小姐说……今晚你别进去睡,她自己睡。” 宋楠愕然道:“什么?怎么了这是?” 婉儿捏着衣角道:“小姐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开心,刚才小豆子去前院回来说你们在清点礼物,说是进了几万两银子,小姐想了想一下子便不开心起来,然后便脱衣服睡了,告诉小婢说今晚不能让你进去。” 宋楠头大如斗,不用说,以戴素儿的聪明,定是也认为自己以纳妾之举收礼是对她们的不尊重了;这明明是两全其美之策,反正迟早也要办事,也能收些礼金渡过难关,怎地叶芳姑和戴素儿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真是教人摸不着头脑。 “素儿,开门啊,你听我解释解释。”宋楠拍着门叫道。 但拍了半晌,里边毫无动静,宋楠贴着门缝往里看,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对红色巨烛烧的蜡油横溢,一只大大的双喜贴在铜镜上,其他的便一概看不见了。 宋楠转过头来叹了口气,婉儿同情的看着宋楠道:“姑爷,要不你去叶小姐那里。” 宋楠摇头道:“她也不让我进房,我倒是没地方睡觉了。” 婉儿张着小嘴发愣,见宋楠颓然坐在椅子上揉额头,忙去沏了杯茶端来,宋楠哑声道:“婉儿,随便找个地方让我对付一晚,我累坏了,头也痛,也无处可去。” 婉儿结结巴巴道:“那……那你在西厢房睡,西厢房是小婢的床,姑爷不嫌脏便睡去,小婢在门口再劝劝小姐。” 宋楠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宋楠悲悲戚戚的来到西厢房,脱了大红喜袍,婉儿端来热水伺候他洗脸泡脚,宋楠钻进婉儿的床上捂着鼻子生闷气,本是旖旎无限的新婚洞房之夜,自己居然无处睡觉,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屋外寒风呼啸,不知是树叶声还是开始下雨了,一片沙沙之声,宋楠肚子拥被,听着外边的声响,不多时疲倦袭来,闭目入睡。 温暖如春铺满鹅毛绒的一间屋子里,叶芳姑陆青璃和戴素儿穿着透明的薄纱衣服翩翩起舞,忽隐忽现的玲珑身体,让屋角坐在椅子上的宋楠血脉喷张;几女挑逗般的在宋楠面前扭动着腰肢,宋楠起身欲抓住她们,却发现原来自己是被绑在椅子上,那椅子似乎生了根一般固定在地上,任凭如何挣扎,却纹丝不动。 宋楠大急叫道:“快解开我,你们就是这么折磨你家夫君的么?” 叶芳姑叉腰冷笑道:“花心的男人,活该。” 戴素儿也叉腰冷笑道:“你拿我们不当人,活该。” 宋楠急道:“你们误会我了,冤枉啊。” 陆青璃调皮的在宋楠面前蹦开,宋楠高叫道:“青璃,开来解开我,你最听话了。” 陆青璃嬉笑道:“宋大哥,我没法子,我要听表姐的话。” 宋楠无奈叹气,猛见小郡主一身红衣劲装出现在面前,宋楠忙叫道:“媗儿,快解开我。” 小郡主嘻嘻娇笑,忽然脸色一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长鞭,劈头照着宋楠的脸打来,口中叫道:“你活该,找打!” 宋楠眼见那皮鞭上带着倒钩铁刺奔向面门,身子左扭右扭也躲不开,眼见皮鞭及脸,突然间眼前一晃,几名女子都不见了,突然间刘瑾带着几名脸色苍白带着高帽子的太监出现在面前,刘瑾磔磔怪笑,一挥手,几名太监拿着雪亮的兵刃冲上来,一言不发便朝着宋楠的身上猛砍。 宋楠惊骇的大叫一声,就听见耳边有人急促的叫道:“姑爷,姑爷。” 宋楠伸手乱抓,一把抓住一只柔软冰冷的小手,立刻一把抱住道:“救我,救我。” 耳边传来婉儿低低的声音道:“姑爷,醒醒,醒醒,你做噩梦啦。” 宋楠一惊,立刻清醒过来,婉儿点亮烛火,只见宋楠额头上全是汗坐起在床头,兀自喘息不已。 “姑爷,你做噩梦了?别怕,别怕,梦是反的。”婉儿拿了干毛巾给宋楠擦汗,温柔的声音和低低的语调慢慢平复了宋楠的惊魂。 宋楠嗓子眼干的冒火,吁了口气道:“吓死我了,幸亏你叫醒了我。” 婉儿抿嘴笑了笑,她还从未见过宋楠这般摸样,在宋家人眼中,宋楠就像是棵屹立不倒的大树,只要宋楠在,什么事都不是难题,宋楠总是会举重若轻的解决掉,在这棵大树下,大家可以无忧无虑的过日子,不必担心任何危险;但宋楠脆弱的样子,倒是第一次见到。 “毕竟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婉儿心中暗叹,心头泛起温柔的母性,虽然她自己也还只有十八岁。 第三二三章 惨烈的后院之火(上) ( )第三二三章 “姑爷喝口茶压压惊。”婉儿倒了杯温茶递上来,宋楠接过咕咚咚喝干,伸手将茶杯递回去,碰触到婉儿的手,感觉到一片冰凉。 “你的手怎地这么冷?”宋楠握着她的手问道。 “不妨事,姑爷睡,天还早呢。”婉儿缩回手去,低声道。 “什么时辰了?”宋楠问道。 “约莫四更天多。”婉儿替宋楠整理整理被子。 宋楠发现婉儿身上的衣服穿的整整齐齐的,发髻也没有散乱的迹象,不像是听到自己梦魇时爬起来的摸样,倒像是一直没睡,于是问道:“你没睡么?” 婉儿道:“小婢没事,姑爷莫要劳神。” 宋楠扶额道:“哎呀,我占了你的床,你却没地方睡了;我原以为你家小姐会给你开门,让你进新房去睡,看来是没开门了。” 婉儿低低道:“姑爷莫恼小姐,小姐只是有些小脾气,人却是一等一的好,不是小姐不让小婢进去睡,而是按照习俗,小婢不能睡新床,你睡下不久,小姐还亲自拿了新被褥送来了呢。” 宋楠这才注意到身上盖着的是一床崭新的红缎面新被子,看来是戴素儿送来的那一床。 “小婢本可以去外边跟小豆儿她们挤一夜,但小婢怕姑爷和小姐夜里要伺候,便在外边躺椅上烤火打盹,倒也没什么。”婉儿笑容中带着倦意。 宋楠想了想,掀开被子道:“上来一起睡。” 婉儿红了脸摆手道:“不不不,姑爷,小婢可不敢。” 宋楠跳下床来,一把抱起她轻若无物的身子塞进被窝里,跟着也上了床;婉儿吓得身子僵硬,低声哀求道:“姑爷,不能啊,小姐知道小婢可怎么活?” 宋楠道:“难不成大冬天的在下边冻死不成?没事,她又不知道,你不说便没人知道。” 婉儿不答,挣扎说往被窝外爬,宋楠一把搂住,抬起大腿压在她身上道:“听话,睡一觉,爷又不拿你怎么样。” 婉儿只觉一股男子身上的气息萦绕在鼻端,身子被宋楠搂住,下半身被宋楠的大腿压住,心中如小鹿狂跳,动也不敢动。 宋楠动了动身子道:“棉衣脱了去,这么睡着不舒服。” 婉儿哪里敢答话,宋楠却是不客气,伸手替婉儿解了棉袄棉裤丢出被子外边,婉儿缩着身子像只入了狼群的小羊羔,脸上火烧火燎的,丝毫不敢动弹;宋楠侧身将婉儿搂在怀里,用热身子温暖怀中冰凉的小人儿,鼻子里嗅着婉儿脖颈间的处子香味,心中大乐。 宋楠呼出的热气喷在婉儿的颈项间,婉儿头晕目眩,不久后又感觉屁股后面被一火烫之物顶着,自然知道那是什么玩意,更是羞愤的要哭出声来,好在宋楠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紧紧搂着自己的身子,贴着自己的后背,不一会便微微的打起鼾来。 黑暗中,婉儿睁着眼一动不敢动,不久后,实在抵不住疲倦的侵袭,也慢慢进入梦乡。 宋楠醒来时,婉儿已经不见了踪影,外边的堂屋内传来人声,显然已经有人早起了;宋楠赶紧穿衣起床,辰时要带着叶芳姑和戴素儿去给宋母磕头敬茶,若是让人发现自己昨夜睡在婉儿床上,连洞房都没进去,那可笑掉阖府上下人的大牙了。 宋楠穿好衣服出了西厢房,将东首厢房门已经开了,里边传来轻轻的说话声,宋楠咳嗽一声,新房内的人声顿时停歇,婉儿匆匆出来,敛琚行礼道:“姑爷你起来啦。” 宋楠嗯了一声道:“你家小姐可好?” 婉儿道:“小姐正在梳妆,姑爷先坐着,小婢叫人伺候你洗漱。” 宋楠刚要说话,便听戴素儿叫道:“婉儿,让他进来。” 婉儿点头道:“姑爷请进。” 宋楠拢了拢乱发迈步进去,但见梳妆台前,戴素儿端坐在凳子上,正对着铜镜梳理着长长的秀发,大红喜服罩在身上,衬托的她曲线玲珑,面白如玉。 宋楠微笑拱手道:“娘子。” 戴素儿身子一抖,终于起身来福了福道:“夫君早。” 宋楠微笑道:“昨夜睡的可踏实?” 戴素儿狡黠的一笑道:“奴家睡的挺踏实,听说夫君睡得不太安稳?” 宋楠心头暗狠,上前去抄着她的蛮腰恶狠狠的道:“今晚你若不让我进门,我便……” 戴素儿歪着头看着宋楠道:“你便如何?” 宋楠道:“我便砸了房门闯进来,然后……”宋楠凑在她耳边低声道:“然后便霸王硬上弓。” 戴素儿脸如飞霞,口上却不依不饶道:“你敢。”心头却也松了口气,昨晚没让宋楠进门,心里很快便后悔了,但凭着一腔倔强之气,这才忍住不开门,也生怕宋楠会发怒生气。现在看来,宋楠也只是佯怒,并未真的生气。想宋楠在外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跺一脚京城晃三晃的人物,在家也是宋府的一家之主,能受的这样的气也是难得,换的其他任何男子,恐怕早已火气冲天乱打乱骂了。 “宋楠怎么会跟别的男子一样呢?否则自己又怎会屈身甘为他的侧室?”戴素儿有些甜蜜的想着。 宋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喂,别犯傻了,快些打扮,一会要去给娘亲请安呢。” 戴素儿回过神来微笑道:“还说我,你瞧瞧你自己,坐下,奴家替你结发。” 宋楠呵呵一笑,揽过戴素儿的头来在她的红唇上滋儿一口,一屁股坐在锦凳上,戴素儿锤了他一把,伸手取过木梳子替宋楠梳理起来。 辰时,宋楠挽着叶芳姑和戴素儿在正厅中给宋母敬茶,宋母笑的合不拢嘴,扶起两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包了红包,每人给了一个金簪子作为礼物,同时叮嘱两女要赶紧给宋家生几个大胖小子传宗接代云云,把两女羞臊的抬不起头来。敬茶过后,叶芳姑和戴素儿要下厨去做作为新妇的第一顿饭,戴素儿当然是不会的,好在叶芳姑在行,一个搭手一个主勺不一会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便端了上来。 两名新妇一左一右坐在宋楠身边,神情紧张的看着宋母的脸色,婆母每尝一口菜,都在检验新妇的手艺如何,若是这第一顿饭菜合婆母口味,今后在这个家中的地位便算是稳固了,当然这都是些过场,宋母是个性子温和之人,自己的儿子娶了一个又一个,已经愧对这几个如花似玉的新媳妇,便是饭菜不好吃也不会加以责备。 仪式般的早饭尚未结束,便听到前院处马蹄达达,小郡主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宋家众人顿时神经绷紧,宋楠也忽然想起几日前答应小郡主的事儿,昨晚小郡主没来闹,宋楠还以为小郡主想通了,没想到一大早她还是来了。 “好香啊,烧的什么好饭菜。”小郡主披着红裘大氅踩着马靴手中拿着马鞭儿在忠叔的引导下快步走来。 除了宋楠,众人都起身相迎,连宋母也不例外,这可是自己未来的正宗儿媳妇,儿子连娶侧室,宋母也担着心,生恐这位惹不起的儿媳妇会发火。 “我的儿,你来了啊。”宋母笑眯眯的道:“快坐,尝尝芳姑和素儿的手艺。” 小郡主向宋母请了礼,一屁股坐在宋母旁边的位子上道:“好,原也该尝尝。” 宋母笑道:“你们好生的吃着聊着,早课时辰到了,老身去佛堂了。” “老夫人走好……!” “婆婆走好!” 众人赶紧起身相送,宋楠翻翻白眼,老娘这是嗅出火药味了,这就抽身闪人眼不见心不烦了。 老夫人的身影刚消失在厅后,小郡主便叫道:“都愣着作甚?给我碗筷啊,怎么,要我自己动手么?” 婉儿赶紧取了碗筷来摆在小郡主的面前,小郡主也不用别人招呼抓起筷子一样样的尝过去。 “嗯,这鱼烧的忒也无味,不好吃。” “这虾肉烧老了,不好吃。” “这肉炖的都咬不烂,不好吃,我说你们两个怎么烧的菜?没一样好吃的,这可不成啊,今后便叫阖府上下吃这样的饭食么?” 小郡主毫不客气的一一贬斥,每样菜到了她口中都是不能吃的菜,贝齿轻咬一小块便赶紧呸呸呸的吐在渣斗里。 叶芳姑眉头一皱便要发作,陆青璃赶紧捏着她的手连连使眼色,戴素儿脸色也自不善,众目睽睽之下,小郡主旁若无人将桌上所有的菜式全部尝了一遍外加贬低了一遍,终于丢下筷子道:“罢了,咸的咸淡的淡,没一样能吃的,哎,真不知你们今后如何在宋家为妇。” 第三二四章 惨烈的后院之火(下) ( )第三二四章(感谢孩子娘的月票) 小郡主翘着二郎腿,小红皮靴抖了两抖,看着座上众人面色难堪的模样心中甚是解气,露着两排小白牙笑道:“罢了罢了,我也没说什么啊?干什么一个个哭丧着脸?菜烧的不好吃以后多加努力提高厨艺罢了,怎地这般经不起言语?” 叶芳姑赫然起身,粉拳已经握起,眼看就要动手,宋楠赶紧拉住她的胳膊,皱眉道:“媗儿,你有完没完?差不多得了。” 小郡主嘻的一笑道:“哎呦,新郎官发火了,好,到此为止,不过有件事可要照着规矩来,不然可乱了规矩。” 叶芳姑咬牙冷冷道:“什么规矩?” 小郡主道:“咦?宋楠没跟你们说么?敬茶给我喝啊,你们是侧室,我是宋家正室,你们两个难道不该敬茶给我喝么?” 叶芳姑冷笑道:“你是正室?怕是时候没到,说起来论进宋家门的顺序,你还在我们之后,怎不叫声姐姐来听听?” 小郡主一蹦而起,睁眼怒道:“怎么?倒不论尊卑伦序不成?本郡主可不管你跟宋家渊源多深,你若是当真如此想,我可不容你。” 叶芳姑欲反唇相讥,忽听戴素儿静静道:“敬茶么?原该如此,虽然小郡主还未过门,但既然如此猴急的要过过大妇的瘾头,叶姐姐,咱们何妨大度些。” 叶芳姑怒道:“要敬茶你去敬,奴家可不买她的帐。” 戴素儿微微一笑道:“奴家比不得叶姐姐,还想过些安稳日子罢了,小郡主,您上座,奴家这便沏茶敬上。” 小郡主翘着二郎腿得意的道:“我等着呢,听说你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但烧菜的手艺我却见识过了,一般的很;这回泡茶可要用心些,沏茶可也是有讲究的。” 戴素儿微笑道:“奴家尽力便是。” 宋楠听着几女唇枪舌剑的对峙,心头郁闷的要死,享齐人之福自然是件美事,但自己娶得这几个女子哪个是省油的灯?自己也难以出言调解,否则必被认为厚此薄彼,在这个时候,只能闷声当隐形之人,祈求千万别将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小郡主无非是摆个大妇的派头,敬一杯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叶芳姑脾气倔强,她不肯也是意料之中,本来宋楠以为戴素儿定然也会排斥,不料她竟然如此乖巧,不由得投去赞许的目光。 戴素儿面带微笑,纤手灵巧的拿起茶盅,用清水涮洗干净,放上一小片茶饼,婉儿赶紧捧来开水壶,戴素儿接过壶来缓缓注入开水,盖上茶盖。 “小郡主,请稍等片刻,茶水太滚,恐烫着郡主。”戴素儿笑盈盈的道。 小郡主得意的摆摆手道:“我可以等。” 叶芳姑皱眉看着戴素儿,心中对戴素儿极为鄙夷,身为女子毫无自尊之念,面对小郡主的无理取闹却刻意奉承,当真是个没骨气的女子。然而,叶芳姑忽然发现,戴素儿的眼神中有一丝异样,自己看她的时候,戴素儿同时也在看着自己,好像还眨了一下眼;叶芳姑疑惑的用眼神询问,只见戴素儿的目光缓缓移到桌上的一小碟花椒末上,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叶芳姑何等聪明,猛然醒悟过来,眼珠子转了转,伸手在桌上一划拉,就听哗啦一声,一只酒壶连带一只酒杯被划拉的飞起,酒壶酒杯稀里哗啦朝小郡主飞去。 众人吓了一跳,小郡主迅速起身灵巧的一闪避过飞来的酒水,动作敏捷之极,随后弯着嘴角冷笑道:“叶姐姐,不必如此,过门第一天就摔盘子摔碗的,待会我去问问老夫人,宋家的媳妇儿是不是有进门便摔东摔西的规矩。” 出乎意料的是,叶芳姑并未反唇相讥,反而语气谦恭的连忙道歉道:“对不住,是奴家不小心,没碰到小郡主?” 小郡主翻着白眼重新端了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道:“可惜了,没教你得逞,想看我的笑话么?没门。” 叶芳姑抿嘴一笑,斜眼瞟了一眼花椒末的碟子,只见一道深深的犁沟出现在粉末上,再一瞟叶芳姑玫瑰红的指甲上湿漉漉的,心中顿时大乐,就在这一瞬间,戴素儿已经挖了一坨花椒末送入茶水之中了。 戴素儿端着茶盅起身来,恭敬的道:“茶水已经不烫了,请郡主坐好,奴家给您敬茶了。” 小郡主放下二郎腿,嘴角笑的裂成一朵花儿,点头故作老成道:“好说,呈上来。” 戴素儿道:“是。”捧起茶盅款款走到小郡主身前,毕恭毕敬的双手递上茶去,口中道:“喝了这杯茶,还请郡主日后多加关照妹妹,妹妹定会守规矩的,定不会给郡主添堵。” 宋楠都快看不下去了,戴素儿何时变得如此谦卑了,想想也不仅长叹一声,自作多情的认为戴素儿定是怕自己难为,不欲让自己难堪,故而息事宁人罢了。想到这里,宋楠不禁对戴素儿更加的怜爱,暗想:将来可要好好的疼她,这可人儿今日受的委屈可不小。 小郡主伸手接过茶盅来,一圈绿芽儿浮在杯子顶上,煞是可爱;张口欲喝,忽然间眉头皱了皱道:“什么味道。” 戴素儿皱着鼻子嗅了嗅道:“哦,可能是桌上的佐料盘被打翻了,我也闻得到。” 小郡主也看见面前桌上的花椒末盘倾斜在桌上,绿色的粉末洒了不少在桌面上,点了点头撅着红唇吹了吹茶水,伸嘴喝了一口,戴素儿缓缓起身,冷冷的看着小郡主,脸上一片幸灾乐祸;叶芳姑张着口聚精会神的看着小郡主的反应。 小郡主喝了一口后,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唇,咂咂嘴,眉头忽然皱起,猛然间发出一声声震梁宇的尖叫:“啊……你们敢阴我?” 叶芳姑实在憋不住了,捂着嘴巴一顿大笑,小郡主的舌头逐渐僵硬麻木,说话也不利索了,蹦起身来叫道:“你们……找屎。” 宋楠眨巴着眼不明所以,问道:“媗儿,怎么了?” 小郡主秃噜着舌头一顿乱叫,宋楠一句也听不明白,就见戴素儿冷声道:“小郡主,给你个教训,即便你是宋家未来大妇,也莫想骑在奴家头上,奴家的茶可是不好喝的。” 宋楠惊问道:“你们给她喝了什么?” 戴素儿冷笑道:“花椒茶,我的独创,看来小郡主不喜欢这口味。” 宋楠大惊跺脚道:“哎,胡闹,简直胡闹。” 叶芳姑一把挽起戴素儿的手道:“妹子,咱们去后园荡秋千去,我可懒得在这里废话。” 小郡主一把揪住叶芳姑的胳膊舌头僵直,但勉强能说出人话:“不准你走,如花,如月,还不来替我出气。” 厅外两个黑影一闪,如花如月两位胖婢气势汹汹的飞奔进来,如花一把掀了桌子,如月早已踏步上前伸着胖乎乎的大手朝叶芳姑抓去;叶芳姑冷笑一声,舍了戴素儿转身便要动手,眼看厅上便要成了武斗场。 宋楠再也忍不住了,一脚踢翻了椅子大喝道:“好了!你们闹,尽情的闹,我受够了。” 众人僵在原地,宋楠怒哼一声,抬脚往外便走;陆青璃忙追上来问道:“大哥,你去哪儿?” “我去衙门,府里我一天也不想呆了。”宋楠头也不回往外跑。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陆青璃带着哭腔道。 “什么时候你们不吵不闹的再说,王勇,王勇,还不来备马!”宋楠话音落下,人已经到了外宅的院子里,不一会马蹄声起,又急速远去。 厅上几女目瞪口呆,如花如月看着小郡主瓮声道:“小姐,还打不打这女人。” 小郡主舌尖麻木渐消,跺脚道:“回府,还打什么打。” 说罢狠狠瞪了戴素儿和叶芳姑一眼,抬脚飞奔而去。 戴素儿脸色发白,看着叶芳姑道:“叶姐姐,咱们……是不是过分了些。” 叶芳姑咬着嘴唇道:“好像……是过分了些。” “夫君会恼了我们么?昨晚上奴家都没让他进洞房呢。” “啊?”叶芳姑吃了一惊,颓然道:“奴家也没让他进房。” 戴素儿黯然道:“那现在怎么办?” 叶芳姑回头看着眼圈泛红的陆青璃道:“青璃,他不恼你,等他气消了,你去帮表姐探探他口气如何?” 陆青璃叹了口气道:“只好如此了,哎,大哥这回是真的发怒了。” 第三二五章 探望 ( )第三二五章 宋楠果真搬到了衙门里住下,众人有些诧异,指挥使大人刚刚才讨了两房如花似玉的小妾,怎地便被赶出家门来住在衙门公房里,难不成是指挥使大人那方面有问题不成?抑或是指挥使大人招架不住两位小妾如狼似虎的索取? 众人带着些许的恶毒狠命的脑补着细节,就连孙玄也偷偷的跑来八卦,还带了瓶房中秘药来送给宋楠,倒是一片好心帮宋楠解燃眉之急。 宋楠啼笑皆非,这帮家伙就喜欢鬼鬼祟祟的八卦自己,宋楠倒也不甚在意,名人嘛,八卦新闻本就多的很,自己也要适应这种生活;但孙玄送来了春药,宋楠心里便堵得慌了,这摆明是怀疑自己的能力,这如何能忍。 “这玩意还是孙大人留着自用,我却是不需要的,孙大人定是离不开这玩意,毕竟年岁不饶人,本人还是理解的。”宋楠毫不客气的对孙玄进行打击。 孙玄尴尬笑道:“老弟,那你为何要搬来公房住呢?” 宋楠无法解释,只得实言相告,孙玄听后大笑不已,道:“老弟啊,你府里没规矩啊,这才三四个妻妾便这般闹腾了?想我府中妻妾十一个,却相安无事,哪有你这般被折腾的眼不见为净的道理。” 宋楠诚心请教道:“敢问有何良策么?” 孙玄道:“家法啊,不听话的便家法伺候,打个半死,或者是直接净身赶出门去,谁给她们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在家中胡闹?大户有大户的规矩,可不容她们胡来。” 宋楠愕然道:“这……这也太无情了。” 孙玄嘿嘿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你对她们太好,她们便拿你不上心,处处想试探你的底线,咱们娶妾不就是图个床上风流快活,享用她们身体便是了,跟她们谈什么情?不听话便打得她们听话,老弟,记着,要是都这么争风吃醋,今后你碰见想要的女子,她们会一个个的跳出来哭闹反对,到时候岂不是受妇人所制?” 宋楠咂嘴摇头,孙玄的想法大概是这年头男子的普遍想法了,纳妾便是为了自己享受,又怎么会去尊重她们想法。对自己而言,娶了几房侧室之后,宋楠也放弃了当婊子立牌坊的想法,谈什么尊重女性简直是自己抽自己嘴巴子。但宋楠只想让她们感到真情,而非以为自己只是图肉欲上的享受,这便是宋楠能给的最大的尊重,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合时宜。 在衙门中住下后,宋楠很快便忘了这些烦恼事,刻意的办了几件事情之后,宋楠便将心中的不快冲淡了,也很快原谅了戴素儿叶芳姑和小郡主的瞎胡闹。在陆青璃偷偷摸摸的跑来衙门替她们求情之后,宋楠答应陆青璃明日回府居住,自己只想清净一个晚上,陆青璃确定宋楠不再生气了,这才欢天喜地的回府复命了。 午后,正南坊新任千户黄辉来总衙求见,宋楠想起来一桩事情来,杨一清十月十九离京赴任,离去之前,将其夫人胡氏和独女杨蔻儿带离白纸坊那处与野坟枣林为伴的隐舍,送往正东坊杨家的宅院中居住。 宋楠履行诺言,命正南坊锦衣卫衙门加意保护其母女,一晃一个多月过去,宋楠也没去探望过一次,这次黄辉来,宋楠便顺便问了几句。 “杨家母女可保护的周全?我可是答应过杨大人的。” 黄辉忙道:“回指挥使大人话,一直都有兄弟在左近保护,说起来杨一清还真够可以的,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居然家里穷成那样,宅院破败便罢了,前几日兄弟们还跟我禀报说,杨夫人和她女儿居然上街坐起了营生,在街角卖起了汤团。几个地痞见那杨小姐生的貌美去调戏她,还是兄弟们出手救了她们;杨一清可真是的,居然让妻女去抛头露面。” 宋楠一愣道:“有这回事?” 黄辉道:“可不是么,卑职也不好问杨夫人,卑职在想,是否家中拮据了,所以才做些营生补贴。” 宋楠坐不住了,杨一清临行殷殷叮嘱自己照顾妻女,自己一两个月不去露头倒也罢了,也没让府中人去打听一下她们的情形,这可有负重托,若是抛头露面出了什么事儿,那可对不住杨一清。 “走,咱们去看看去。”宋楠抓起头盔便往外走,王勇带着亲卫赶紧跟上,黄辉也赶忙跟着走。 众人策马沿着永定门大街往南,过了回马桥转向东进入正东坊地面,七歪八扭,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弄,只见巷弄内污水横流,留着鼻涕的孩童到处乱撞,满地屎尿,若非是隆冬季节,必然是臭气熏天的所在。 宋楠皱紧眉头,杨一清在白纸坊的坟墓林间的住宅已经是匪夷所思,正东坊的宅子却又坐落在这等地方,这人可真不知道怎么形容,起码妻女跟着他算是倒了霉,住的地方都不是人呆的地方。 巷弄尽头一间不起眼的小院,两间房舍带着小院子,院子里倒也齐整,只是一望而知的简陋,很多破损之处无从修补,一眼看去便是平民百姓所居的房舍,谁会知道这便是正三品三边总制官的家小住的地方。 众人下了马,宋楠命其他人呆在屋外,自己和王勇黄辉推门进院,只听侧首的小厨房内传来人声,一股诱人的香味也从中飘来,宋楠叫道:“敢问杨夫人可在家中么?” 厨房门噶的一声响,头包布巾的杨夫人探出身子来,满是疑惑的看着宋楠等人,屋内传来杨蔻儿好听的声音道:“娘亲,是谁啊。” 杨夫人只愣了片刻便认出宋楠来,赶紧拍着围裙上的灰尘,万福一礼道:“原来是宋大人,奴家可失礼了。” 宋楠笑道:“冒昧来访,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杨夫人忙道:“屋里坐,屋里坐,奴家给你们沏茶。” 宋楠点头微笑,杨夫人往正屋走去,厨房门口,杨蔻儿俏丽的面孔露了出来,头发上还沾着一根小柴禾,宋楠拱手笑道:“杨小姐好,宋楠有礼了。” 杨蔻儿眼睛一亮道:“是你!” 宋楠笑道:“是我。” 杨蔻儿略带羞涩道:“好久不见,我去给你们沏茶。” 宋楠笑道:“有劳了。” 杨蔻儿一甩鞭子,像只健康的小鹿蹦跳着往正屋行去;黄辉凑在宋楠耳边道:“大人,老相识么?” 宋楠皱眉道:“什么意思?” 黄辉挤眼道:“大人放心,卑职又不会多嘴,卑职嘴巴最严了。” 宋楠白了他一眼道:“你的嘴巴最严?你可是正南坊有名的大嘴巴,上回侯大彪在外边养了个小的,是不是你大嘴巴漏了出去?” 黄辉尴尬道:“骂人不揭短,再说若不是卑职挑明了,侯大彪如今岂能一不做二不休纳了那女子为妾?他还得感激我呢。这一下子便让他在家中翻了身,他家中那母老虎不也蔫了……” 宋楠啐了一口道:“你还有理了,少罗嗦,我和人家一点关系没有,你若是大嘴巴乱说话,我可不饶你。” 宋楠举步往正屋走,黄辉在身后嘀咕道:“没一点关系?我却不信,那妞儿见了你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当我瞎子么?王兄弟你说是不是?” 王勇冷冷道:“黄千户,咱们当下属的还是不多嘴为好。”说罢跟在宋楠身后走去。 黄辉再碰一鼻子灰,灰溜溜的闭嘴跟上去。 堂屋内的摆设还算是有些大户人家的样子,一张八仙桌摆在上首,四壁上挂着几张字画,桌上的茶具倒也精致,杨夫人是个勤劳女子,屋内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杨夫人提了水壶来,杨蔻儿拿了几只茶盏摆在桌上,待杨夫人沏入茶水之后再一一帮着盖上盖子。 “宋大人,请用茶,寒舍鄙陋,也没什么招待的,蔻儿,去拿了果盘来。” 杨蔻儿答应一声往房里走,宋楠道:“杨夫人,大可不必客气。” 杨蔻儿在房内叫了一声道:“娘,果盆空了。” 杨夫人脸上一红道:“见笑了。” 宋楠忙摆手道:“夫人不必如此,我只是来看看夫人和小姐的生活起居,杨大人去西北已经快两个月了,可曾有书信前来?” 杨夫人面色一黯,叹了口气道:“未曾有书信。” 宋楠愕然道:“怎么会?” 杨蔻儿在旁插话道:“爹爹做事的时候经常这样,有时候半年也没消息呢。” 杨夫人斥道:“蔻儿,莫不懂规矩,小孩子家不要乱插话。” 杨蔻儿撅嘴道:“本来就是嘛。” 宋楠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杨一清是个好官,公而忘私,连家小也顾不上,但动辄数月不与家中联系,这母女二人的生计恐怕也是无暇关心了。 第三二六章 半夜访客 ( )第三二六章(谢鹏越兄弟的月票。) 宋楠叹道:“杨大人真乃我等为官之人的楷模,公而忘私,国而忘家,在下极为钦佩。” 杨夫人笑道:“我家老爷就是这个脾气,他为官这么多年,我们娘儿两也习惯了,在公务上也绝不拖他后腿。这次本来是要跟他一起去西北的,但他说此去西北恐有凶险,要我们留在京城中,这么多天来蒙宋大人派人在左近照顾着,奴家这里多谢宋大人了。” 杨夫人起身又要行礼,宋楠忙摆手道:“杨夫人切莫如此,宋楠汗颜无地,这一个多月来我也没亲自来看望你们,杨大人出京之后便无书信,想必也并无钱物带回京,杨夫人和杨小姐的生计似乎有些艰难,这可是我的过失了。” 杨夫人忙道:“没有没有,我们还过的下去。” 宋楠道:“莫要瞒我了,你们若是能过的下去,为何还要出去做些卖汤团的营生?本来我今日只打算来看望夫人和小姐,顺便也送些银两接济,但看夫人和小姐的住处和现状,我决定请夫人和小姐搬家,我那宅子里还有好几处空宅院,若不嫌弃,可去我府中住下,也好就近照顾。” 杨夫人慌忙摆手道:“不成不成,岂能如此?” 宋楠道:“夫人是怕他人闲话么?” 杨夫人道:“不是,奴家岂是担心这个,奴家只是不能麻烦宋大人,若是教老爷知晓,也必是不能同意的。” 宋楠摇头道:“杨大人临行前将夫人和小姐托付我照顾,我岂能辜负他的重托,再者说,你们住在这里着实不妥,夫人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杨小姐想想。在陋巷中抛头露面,街头地痞混子又多,若我手下兄弟一个照顾不到,岂非酿成大错,夫人还望三思。” 杨夫人蹙眉不语,搬进宋府自然有些不妥,但宋楠说的话也是她担心的,上回在街口卖汤团,几个地痞便来滋事,若非锦衣卫赶到,女儿恐被羞辱;这件事倒是一块心病了。 杨夫人尚自犹豫,宋楠拱手对杨蔻儿道:“杨小姐,劝劝令堂,搬到我府上去住,我府上后院中房舍不少,还有几位姐姐在家,你们也可以说说话儿;我在衙门办事,早出晚归也没什么不便,在我府中绝不会有人来滋扰,我也好应付了令尊之托。” 杨蔻儿绞着衣角不做声,杨夫人道:“宋大人一番的好意,我们也不是不识抬举,只是这般去叨扰,甚是不太合适。” 宋楠想了想道:“这样,腊月十八是我迎娶英国公府小郡主之期,如果杨夫人能入住我府中,也好帮着我张罗张罗,我娘亲身子孱弱恐操办不来,杨夫人是精明能干之人,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如何?” 杨夫人岂不知宋楠是找个理由让自己没有顾虑的住进宋府中,话说到这个份上,不接受宋楠的好意便是不识抬举了,于是点头道:“既如此,奴家便谢过了。” 宋楠松了口气笑道:“应该是我谢夫人才是,大事还要请杨夫人帮着操持,这件事我也会写信给杨大人告知,请夫人放心。” 杨夫人敛琚行礼表示感谢,杨蔻儿也欢喜雀跃,她自小跟着父母四处为官,大多数时间都在西北长大,回京后又随父隐居在白纸坊的荒坟树林之间,接触的人很少,整个人也和野地里的花草一样的淳朴自然。但烂漫少女渴望结交于人,渴望人多热闹的心思还是有的,听闻宋府中姐妹众多,不禁喜不自禁起来,居然毫无心机的对着宋楠问起宋府中有哪些好玩的物事来。 杨夫人虽然答应了宋楠,心中却暗暗发愁,她倒是不担心宋楠会有什么歹念,人家挑明说腊月十八要成亲便是让自己放心,杨夫人担心的倒是杨蔻儿。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混迹在宋府之中,多少会有些口舌,对蔻儿的名声会有影响。但眼下却是无从选择,年关将近,街市上也不太平,住在外边对自己母女反而更不太好,担心归担心,也只能暂时如此,私下里叮嘱一番蔻儿,告诉她一些忌讳之处便是了。 宋楠吩咐黄辉带人来替杨夫人张罗搬家之事,由于自己明日才回家居住,于是便将搬家的日子定在明日,事前命人回家吩咐一声,清理出空闲的庭院来准备一般便是。 回到衙门里已经是傍晚时分,宋楠今晚是铁了心不回去住了,夫纲不振今后后宅难以安稳,既然不能如孙玄所言的那般无情打骂责罚,冷战一天给点颜色看看还是必要的。虽然天黑之前,宋母派了人来问询问,叶芳姑也让跟她交好的李小妹来送吃食,戴素儿也派了婉儿来送点心,宋楠不为所动,一律打发回家。 天黑之后,王勇让人在宋楠宽大的公房内升起炭火,将一盆驴肉放在炭火上炖着,两人就着一葫芦烈酒在公房内吃喝起来,亲卫们在隔壁公房的案上铺上铺盖卷儿,那便是宋楠今晚的床了。 两人吃喝了一会儿,新任北镇抚司镇抚使侯大彪和副使郑达也闻讯赶来,宋楠招呼他们落座,这两人倒也是有备而来,早听说了八卦说指挥使大人被赶出家门了,这两个家伙还不信,命人竖着耳朵打听着,果见宋楠住在了公房中,两人这才联袂拎着酒菜赶来相聚。 除了去惠州公干的李大牛和在宫中当值的大汉将军统领万志没到,在座的几位都是宋楠死心塌地的走狗,侯大彪和郑达现如今对宋楠的态度可用‘视若再生父母’来形容,若不是宋楠,他们恐怕还窝在正南坊中当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升迁的百户和总旗官。宋楠就像是他们命中的大救星一般从天而降,抱住他的大腿之后,便一路坐了火箭一般飙升,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有今日的风光。 像这样在一起喝酒的机会近来少了不少,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平日轻易也聚不到一起来,大伙儿喝的高兴,也都喝了不少,二更时分,宋楠舌头也大了,众人也醉醺醺的纷纷起身告辞,好让宋楠早些休息。 宋楠踉跄来到隔壁的卧房中倒头大睡,正睡的香甜之时,便听见王勇在门外叫道:“大人,大人,睡下了吗。” 宋楠一骨碌爬起身来,好在身上除了鞋袜,衣服什么的都没脱下,点亮了灯盏沉声问道:“什么事?” 王勇低声道:“有人求见?” 宋楠皱眉道:“半夜三更的谁来求见?天还没亮。” 王勇道:“是万志从宫里出来,他去了大人府上扑了个空,这才赶来衙门里。” 宋楠一惊,万志是大汉将军统领,晚上基本上都在宫中当值,白日里见宋楠倒也寻常,半夜时分前来定有蹊跷,于是叫道:“让他进来说话。” 王勇这才敢推开没有上闩的房门,一股寒气从门口冲了进来,冷的宋楠打了个哆嗦,只见万志甲胄齐整,跟在王勇身后进来,后面还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头上顶着斗篷,黑乎乎的看不清容貌。 “半夜三更打搅指挥使大人休息,卑职告罪。”万志垂首拱手道。 宋楠摆摆手,眼睛盯着后面那人问道:“这位是谁?” 那蒙头之人缓缓取下头上的黑斗篷,灯光下慢慢显露出真容来,宋楠吓了一跳,惊道:“张公公?!” 来人正是御用监首领太监张永,宋楠已经好久没在宫中和皇上身边见到他的身影了,自从外廷弹劾八虎之后,宋楠和刘瑾之间的关系每况愈下,宋楠和内廷其他太监之间的关系也日渐疏远,当年张永跟自己之间也算是有些交情,但宋楠不欲和太监结交太深,所以也疏远了起来。 “宋大人,正是咱家,所幸宋大人还记得咱家。”张永的面目憔悴了许多,比之以前还在太子身边的那个小永子几乎换了个人一般,双颊凹陷,皮肉松弛,整个人老了不少。 宋楠脑中一轮,心中必有不简单之事发生,否则张永怎会半夜三更的跟着万志来自己的衙门中见自己。 “张公公,快请坐,王勇,弄些茶水来让张公公暖暖身子。”宋楠吩咐道。 第三二七章 唱新曲走老路 ( )第三二七章 张永除了外氅,坐下喝了数口热茶,将身上的寒气驱散,脸色也由苍白转的好看一些;宋楠目不转睛的看着张永,也不急于询问他的来意,但心中也明白,万志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他半夜三更带着张永前来,显然是出了大事了。 “好茶,好茶。”张永微叹一声,放下茶盅道:“宋大人,咱们好久没这般对坐饮茶了。” 宋楠微笑道:“是啊,身如转蓬随风飘,都在穷忙一气,确实是好久没在一起相聚了。” 张永呵呵一笑道:“想当年,宋大人在正南坊中为百户,咱们在你家叉街老铺吃烤鸭的情形还历然在目,一晃快三年了,宋大人官运亨通,如今已是贵为伯爵,掌了锦衣卫衙门,恕我直言,当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宋楠哈哈笑道:“公公说的是,我自己也如在梦中;不过张公公刘公公你们不也是一样么?当年随侍太子左右,如今不也个个执掌内廷各监,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么?认真想起来,倒也不显得有何特异了。” 张永苦笑摇头道:“宋大人在取笑咱家么?咱家不过是掌着无人问津的御用监罢了,谈何举足轻重?” 宋楠微微点头,张永的御用监首领太监的职位其实便是鸡肋,当初扳倒范亨王岳之后,自己也以为张永起码要进司礼监或者是御马监等内监衙门,却不料只是进了个御用监首领;所谓御用监,不过是宫中专司造办用品的机构,御用之物的督造置办,冠以皇家之名便需御用监批准监督;比如后世的古玩中有官窑瓷器,下边要想落款为‘大明某某年制’,便是在御用监的批准监督下才能使用此款。 这样的衙门虽然油水十足,但在内监中压根排不上号,当初张永当上这个御用监首领的时候,宋楠便已经感觉到张永在刘瑾心目中的地位远不如丘聚高凤魏彬等人,看看其他人的职位便知道远近亲疏之分了。 “张公公,恕我直言,其实这样对您是有好处的,需知越是在风口浪尖之上,便越是风险巨大;浪尖上的弄潮儿,有几个能屹立潮头不倒?” 张永呵呵一笑道:“宋大人倒是会安慰人。” 宋楠正色道:“公公于我宋楠有援手之德,当初我命在旦夕,公公带宫中太医来救,这份情我可一直记着;故而在公公面前我不说假话,这一两年来,咱们虽来往甚少,但其实这对你对我都是好事。” 张永语带嘲讽道:“难得宋大人还记得往事,咱家还以为宋大人已经忘了旧事呢。” 宋楠微笑不语,张永道:“咱家记得,当初宋大人初入宫中之时,咱家曾数次提醒大人要对某些人保持戒备之心,可惜宋大人当做耳旁之风,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宋大人心头不知是否有些悔意呢?” 宋楠当然记得,自己到了正德身边之后,张永确实数次提醒过自己离刘瑾远一些,当初自己把这些事当成是张永和刘瑾之间为了争宠和拉拢自己而进行的暗战,确实没太放在心上;张永此刻提起,显然是知道自己和刘瑾之间已经势成水火。 宋楠不知如何跟张永解释,从一开始,自己便没打算和刘瑾抱成一团,和刘瑾之间也是出于利益使然暂时同行了一段路,到如今早已分道扬镳,这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在张永看来,倒像是自己走了弯路,被刘瑾抛弃了一番,这是在责怪自己当初没听他的劝告,没选择跟他合作了。 见宋楠不语,张永也见机的闭嘴,毕竟宋楠如今可不是他这个御用监的太监能抱怨呵斥的。 “宋大人,咱家说话耿直,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今日前来本是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要告知宋大人,这件事对宋大人而言可谓生死攸关;本来咱家可以选择和以前一样闷声不语,但咱家是个念旧感恩之人,当初宋大人对咱家也有救命的恩情,也许在宋大人心中我张永不配与你结交,但在我张永心中,却是将宋大人当做好友和恩人,故而我冒死出宫便是为了来向宋大人通报这个消息的。” 宋楠直起身子,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张永说什么恩情和交情之类的话,宋楠固然不会信他,不过宋楠绝对相信今夜张永前来必有缘由。 “张公公,但不知是何事?” 张永低声道:“刘瑾已经奏请皇上同意,不日重开西厂衙门。” 宋楠疑惑的道:“西厂?” 张永见宋楠毫无惊诧之意,皱眉道:“是啊,西厂啊,宋大人难道不吃惊么?” 宋楠不吃惊是因为他压根不知重开西厂意味着什么,但却不愿流露自己的无知,沉声道:“说下去。” 张永道:“一个月前,刘瑾便向皇上提出效成化年间重开西厂之事,皇上一直没有同意,咱家估摸着也是怕宋大人不高兴;刘瑾软磨硬泡的磨了一个月,昨日这厮趁着皇上醉酒之时又来磨蹭,皇上实在被他烦的没办法,便随口答应了他,这厮便拟旨走了程序,不日见西厂衙门便要开张了。” 宋楠皱眉沉思,显然这个西厂衙门的重开跟自己是大有关系了,却不知是那方面上的关联。 便听张永续道:“成化年间,汪直开西厂,凌驾于东厂和锦衣卫衙门之上,威风不可一世,但终因权力过大,为外廷和勋戚所劾关了西厂,如今刘瑾重开西厂,便是要走汪直的老路,与汪直不同的是,刘瑾外廷勋戚中亦有得力的助力,西厂衙门一开,便很难再对其有所限制,而宋大人执掌的锦衣卫衙门,从此便也要在他人的眼皮下做事了,手脚上也套上了锁链,宋大人辛苦经营的锦衣卫衙门也要沦为他人手中的工具了。” 宋楠表面保持着平静,内心已经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听到一半的时候宋楠便已经听明白了,这个西厂衙门定是凌驾于东厂和锦衣卫衙门之上的另一处特务机关,从张永的话语中可隐约得知,西厂似乎有钳制自己锦衣卫衙门的职责,也就是说,刘瑾等于在锦衣卫衙门和皇上之间硬生生的增加了一个上级衙门,若西厂真有这个职能的话,将来自己岂非办任何事情都要经过西厂的批准?这一手可真够毒的。 宋楠眉头紧锁,脊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刘瑾这一手玩的漂亮,近来自己连番粉碎其利用康宁公主陷害自己,又硬生生将三边总制的职位从刘瑾手中抢过来,已经给刘瑾连番施加重拳打击,刘瑾被自己打的不能还手,自己内心之中对刘瑾都有了一丝‘不过尔尔’的轻蔑;却不料刘瑾这一手玩的漂亮,若叫他得逞,那可就是乾坤倒转,以前的种种努力得来的大好形势一下子便荡然无存了。 锦衣卫衙门是自己能够立足朝堂的根本,自己之所以在朝廷上说话尚有分量,便是因为这个衙门的特殊性,直接受制于皇上,行事不受其他衙门节制,且有北镇抚司诏狱独立审讯犯人,享有可风闻拿人事后免责等等的特权,要是上面横亘一个西厂衙门,锦衣卫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自己手中的权利也将大打折扣。 “宋大人,此事便是针对你而起,刘瑾要拿你开刀了,我得了此消息便连夜赶来,便是不希望你蒙在鼓里,目前此事知道的人不超过十个,这件事刚刚敲定,或可还有应对之策,咱家前来便是希望宋大人能寻出对策来,不希望宋大人和我一样,将来也受那厮的欺辱。”张永静静道。 宋楠努力平息自己的心境,脑海中思索着对策,可一时之间又如何能想出对策来,静默半晌起身拱手道:“张公公,此事当真如晴天霹雳一般,我也一时理不清头绪来,刘瑾欲行此事必极力保密,非准备完善不会教外人得知,公公此来恐担着极大的风险,宋楠感激不尽。” 张永道:“你明白此节便好,咱家早不在刘瑾心腹之内,咱家对其所为颇有微词,刘瑾早已视我为阻碍,若非咱家亦是太子身边老人,皇上不时问及眷顾,恐早已被他铲除,此次出宫说是提着脑袋倒也不为过。” 宋楠道:“张公公放心,即便消息走漏,我也绝不会让刘瑾对公公不利。” 张永叹道:“若消息走漏,恐神仙也难救我。” 宋楠道:“怎么会?我会命万统领的大汉将军在宫中照应,张公公遇有危急可寻万统领。另外,公公是宫中内监首领太监,他恐也不敢太过放肆。” 张永摇头道:“你有所不知,刘瑾在内廷之中说一不二,普通的内侍自不必说,就是宫中首领太监他也是说杀就杀。神宫监的陈公公在宫中侍奉二十余年,资格老了些,嘴巴碎了点,对刘瑾也不甚尊敬,不日前突然从高阶上滚落死于非命,说是年老脚滑,实际上谁都知道是刘瑾下的手,刘瑾杀人可不会来堂而皇之的找理由,正因为此人阴损不羁,咱家才从一开始便和他不睦,咱家知道,这等人一旦得势,那是什么事也干的出来的。” 宋楠咂嘴道:“这狗贼如此嚣张,更教我担心公公的安危了。” 张永摇头道:“眼下咱家的安危尚不需多虑,毕竟我的消息是秘密得知,刘瑾并不知道他的计划已经泄漏,就算知道泄漏计划,他也一时间怀疑不到我的头上,就算怀疑到我头上,我也有时间来找你帮忙,到那时大人可莫拒我于门外。” 宋楠微笑低声道:“公公看来安插有内应?” 张永瞟了宋楠一眼道:“难道要咱家坐以待毙? 第三二八章 忽然成了香饽饽 ( )第三二八章 为免引起怀疑,五更前张永便赶回宫中,对于张永的这次造访,宋楠既觉得突兀又觉得庆幸,暗地里刘瑾在搞这样的大动作,自己却一无所知,后果当真可怕。 就算是现在,自己知道西厂即将建立,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来阻止;但无论如何,宋楠都要想办法阻挠一番。西厂一建立,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平白掉了一级不算,西厂的厂督十之必是刘瑾自任,自己倒成了刘瑾手下的一名喽啰了,混来混去倒是混回了头,这教宋楠如何能忍? 且一旦锦衣卫受西厂节制,刘瑾想找自己的茬子简直易如反掌,上级找下级的麻烦还用多费脑筋么?锦衣卫衙门中的事情猫腻太多,刘瑾只要拈出一两件来授意外廷的爪牙参劾一番,也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此事必须要将它搅黄了,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西厂重开之势不能阻挡,厂督的人选上也不能让刘瑾的人担任,若是能将张永捧上这个位置,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宋楠心里明白,张永如今在内廷谈不上什么地位,就算是当初跟在他后面转的高凤魏彬等人,如今恐怕也早已不待见他。张永虽然还算是个实诚人,也没多大的野心和报复,然内廷之中的倾轧不可以常理而度,退缩忍让未必便能苟存自己,相反往往你越退让便越是无立足之地,也会越来越被人骑在头上撒尿,张永岂会不知道这一点。 但内廷完全落在刘瑾手中,张永毫无翻身的机会,他唯一的机会便是寻求外援;外廷式微的今日,和外廷合作是不明智的,而宋楠正是最好的人选,故而张永一直想找机会跟宋楠好好的谈一谈。 张永心里清楚的很,和宋楠打交道必须有十二分的诚意,否则这小子绝不会轻易下水,耐心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极为重要。当得知刘瑾要复开西厂钳制锦衣卫衙门的时候,张永知道机会来了,这个消息拿来做见面礼投名状的分量足够。 唯一可虑的是,这件事实在太过棘手,宋楠若无力阻止西厂重开,宋楠锦衣卫指挥使的头衔的含金量便大为缩水,在朝廷中的位置也无形中下降了不少,然则自己寻找宋楠为合作对象,谋求内廷之中的存身是否明智,便是值得商榷之事了。 张永脑子还算灵活,他很快就想通了,自己操那份闲心作甚?摆明了这件事对宋楠而言麻烦更大,要想办法解决也是宋楠的事情,他犯不着杞人忧天;宋楠若是都办不到,自己想破脑袋也是无用,这么一想,张永便释然了。 这消息就像是憋在肚子里的一泡屎,自己西里呼噜一顿狂拉,拍拍屁股走路之后,如何处理这臭哄哄的玩意儿,便是宋楠的事情了,这么一想,张永更是有些轻飘飘的得意。 对于宋楠而言,情形确实不容乐观,但宋楠也算是经过大风浪的人了,这个消息还不至于让他乱了方寸。宋楠不信,这等关乎自己的大事,正德便一点也不征求自己的意见?按照张勇的说法,正德是在昨日酒醉之后胡乱答应了刘瑾,那么今日酒醒之后,正德会不会后悔?刘瑾拟旨呈上之后正德会不会驳回作废?一切还都未可知,自己且不忙着去质问,最好是让正德自己说出来,回旋的余地反倒更大。 而且按照宋楠对正德的了解,就算是西厂最终建立起来,若让正德觉得对自己有所亏欠的话,可能会从别处得到更大的弥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只要有好处可捞,且所得大于所失,宋楠也是乐于去做这笔交易的,这一切就看形势如何发展了。 天亮之后,宋楠若无其事的上朝,下朝之后去乾清宫跟正德聊了会天,见正德始终未提及此事,估摸着刘瑾恐尚未将拟好的旨意交予正德审阅,换位思考一下,若自己是刘瑾,名字早朝散后按照惯例自己会进宫陪驾,又怎会在此时禀报此事,总是要等自己出宫后再行禀报,就算正德有犹豫,也可在不受干扰的情形下加以劝说。 宋楠决定给刘瑾充足的机会禀报,早早便以外边有公务为由告退,出宫后直奔正南坊带着黄辉等人去帮杨夫人和杨蔻儿母女搬家。 杨家也没多少可携之物,大件的物事宋府中都有也无需携带,只带些衣衫和日用之物便罢,搬完之后两辆大车都还没塞满,杨夫人一把铁锁锁了大门,和杨蔻儿登车直奔宋府而来。 昨日便已得了消息的宋府众人早已将后进的一座小庭院整理了出来,宋家众女也知道杨家小姐也要住进家里,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嘀咕,但前车之鉴告诉她们,再不能无端的吃醋闹腾了,否则宋楠恐怕就要住在衙门不回来了,所以众女倒是客客气气热情的将杨家母女迎进了宅中。 出乎意料的是,宋母和杨夫人一见如故,两人半日时间便好的如同亲姐妹一般,杨夫人竟然应宋母之约搬进了二进宋母院中的西厢房中,让人大跌眼镜。 陆青璃手眼通天,从宋母身边的贴身丫鬟牡丹处得到确切的消息,原来这杨夫人的身世竟然同宋母又异曲同工之处,宋母是婢女出身,伺候宋德之时生下宋楠,这杨夫人原也是杨一清正妻侍婢,本姓胡氏;与宋母不同的是遭遇是,宋母始终未能获得名分上的认可,而胡氏却因杨一清正妻亡故而成为继室,后又生下杨蔻儿,比宋母幸运的多了。 两个老夫人之间因出身经历类似,所以生出许多共同的话题来,又都是善于持家的劳苦出身,相互间更是亲热的不行,让众人咂舌不已。 先前对于杨蔻儿抱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戒意的宋家众女,在见了杨蔻儿之后也松了口气,杨蔻儿虽天真烂漫美貌可爱,但或许是在西北呆过时间太久,身上有一种无拘无束的野性,人也毫无心机不拘小节大手大脚;众女一致认为,这不是宋楠的菜,之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宋楠可不知道他们心中的弯弯绕绕,但见杨家母女和家中人合群和谐,心头也很是高兴,宋楠喜欢热闹,家里人越多心里越高兴,来了杨家母女之后,后宅人更是多,再加上小郡主不日迎娶进门,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比之初到此处的萧条冷清,不齿隔世之别了。 夜幕低垂,红灯高照。 宋府设宴给杨家母女接风,厅上挂着的红灯笼和贴着的红双喜提醒宋楠,自己新郎官的身份可还没卸去,虽说已是婚后第三天,但洞房花烛夜的不堪回首之往事还是历历在目。 吃饭的时候,宋楠就在考虑晚上怎么办,一口口喝酒的同时,眼光在戴素儿和叶芳姑身上打转,看的两女心惊肉跳,吃到一半便各自找理由逃走了。 饭后,宋楠洗漱完毕,站在堂屋内倒无所适从起来,左走两步,右走两步,倒像个木偶人一般;陆青璃倚在房门口捂着嘴偷笑,宋楠索性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攥着卷书边看边喝茶,陆青璃想上前说话,却被叶芳姑拉进房里掩了房门。 时间缓缓过去,府中众人知趣的不来打搅,但宋楠始终坐在堂屋内喝着茶,丝毫没有去任何一处的意思,外边梆梆二更敲响,陆青璃从门缝往外看了看泥塑木雕般的宋楠,终忍不住披着衣服出门来问道。 “大哥,学关公夜读春秋么?” 宋楠双目不离书本道:“不是学关公,我在学柳下惠。” 陆青璃啐了一口道:“学什么柳下惠,那厮学他作甚?快进房睡。” 宋楠道:“去哪个房?没得被人踢出来反倒没脸,今晚若无人相约,我便是不睡也不去吃闭门羹。” 陆青璃吃的一笑道:“原来还呕着气。”想了想觉得叶芳姑是绝不可能低声下气的来求宋楠进房的,这倒是个难题,于是低声道:“大哥,别和表姐呕气,表姐都悔死了,她昨夜说了,今日要好生的伺候你呢,还说……还说平日你爱玩的那些花样,今夜都依了你,你想怎么玩……便怎么玩。” 宋楠心头一热,放下书本道:“真的?” 陆青璃嘻嘻低笑道:“我怎会骗你?表姐光着身子睡在被窝里呢,不信你去瞧瞧。你是男子汉大丈夫,难道非要表姐低头么?” 宋楠心头大乐,搓手站起身来道:“当真光着?” 陆青璃挤挤眼捂嘴偷笑,宋楠抬脚便往房里走,陆青璃见计谋得逞,像只兔子般的跟在后面,两人前后脚进了房中,陆青璃刚要转身关门上闩,便见堂屋门口人影一闪。 “婉儿,你怎么来了?”陆青璃问道。 婉儿低着头蚊子哼哼般的道:“小婢是来寻姑爷的,小婢奉了小姐之命来请姑爷前去……前去就寝。” “啊?” 宋楠和陆青璃张大了嘴巴,连缩在被窝里听着动静的叶芳姑也差点跳起来,戴素儿居然如此主动,让人始料不及,在众人印象中,戴素儿文静恬淡知书达礼,没想到竟然也如此直接起来。 宋楠心头差点乐开了花,看来自己昨夜空守公房起了效果,那晚自己人见人嫌,今晚自己成了香饽饽了。 “你家小姐怎么说的?”宋楠微笑问道。 “小姐写了两句诗要小婢送来。” “诗?”宋楠兴趣盎然,伸手接过婉儿递来的纸条,展开来看,上边果然有两行诗: 花径未经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第三二九章 雨打梨花 ( )(谢烨烁、thekgli两位兄弟的月票,求收藏,求正版阅读。) 宋楠看了戴素儿写来的纸条之后的呆滞外加意动的表情,让叶芳姑明白了一件事:在今夜,自己是竞争不过戴素儿了;不仅是美貌和才情的问题,而是关乎男子的本性。 宋楠是男人,是男人便难免追求新鲜和刺激,特别是在女色享受上更是如此,毫无疑问,宋楠对今夜和戴素儿共度自然更加期待些,叶芳姑并不失望,因为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叶芳姑聪明的将自己从眼下的尴尬境地解脱出来,当宋楠假模假样的为表示自己绝不贪图新鲜厚此薄彼,脱衣服要进帐内的时候,叶芳姑低声在宋楠说了一句话:“奴家……今夜见红,很想伺候夫君,但实在有心无力,望夫君见谅。” 大姨妈来了,这个理由可谓大家都有面子下台,宋楠也知道叶芳姑是谦让,但当此之时,不就坡下驴,难道还刨根问底不成? “啊,如此不巧么?为夫可是有些失望呢。”宋楠厚颜无耻的道。 叶芳姑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道:“是啊,真的很不巧,但来日方长,待方便之时奴家定尽心尽力伺候夫君便是。” 宋楠探手入被窝在叶芳姑弹性十足的胸口上捏了一把,咬着她耳垂道:“姐姐是个知趣之人,宋楠记着你的好。” 叶芳姑轻推他一把道:“去。” 宋楠没道理再假模假样的装君子,没错,今晚最期待的事情便是领教一下戴素儿蓬门初开的生涩滋味,当下拉着婉儿转身往后园走。 进院之时,廊上的鹦哥儿也很知趣的一言不发,宋楠掀开布帘进了戴素儿的闺房中,一股温热的香味扑鼻而来,宋楠的心头顿时一荡,旋即就如一撮火苗在心中点燃,随即越烧越旺起来。 戴素儿静坐在床头,隔着红纱帐可见她依旧带着凤冠霞帔,顶着大红盖头,保持着前天晚上新婚之时的装束。 宋楠轻轻走近,每走一步,戴素儿的心便紧缩一下,虽然和宋楠已经很熟悉了,但今夜毕竟不同,以往最多拉拉手,亲亲嘴,今晚却有另一件事情即将发生,即便自己厚颜发出‘花径未经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的豪言壮语,但戴素儿在这件事上其实是一穷二白,她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素儿。”宋楠低低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 戴素儿垂首不答,宋楠伸手过来便要掀盖头,戴素儿急道:“宋郎莫用手,用那个。” 宋楠顺着她纤纤玉手的一指,见箱笼上摆着一只缠着红纸的秤杆,也不知什么缘故,新婚的盖头要用秤杆挑开才算是大吉大利,戴素儿如此的讲究,也提醒了宋楠,对戴素儿而言,这可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对自己而言,不过是娶了一房妾室,但对戴素儿来说,自己则是她一辈子托付终身的良人,今晚自己应该给她最大限度的尊重和安慰才是。 秤杆轻挑,红盖头下,戴素儿绝美的容颜让人不敢逼视,眉如远山淡淡,目若秋水横波,双眉之间那颗美人痣鲜红欲滴,更是让一张极美的面庞显得性感而生动。 “宋郎……”戴素儿看着宋楠娇羞叫道。 宋楠凑上去一吻,转身斟了两杯酒道:“来,喝杯交杯酒,这是规矩。” 戴素儿点头,接杯过来,双臂交叉穿过,各自一饮而尽;宋楠扶着戴素儿坐在床沿上,两人都没说话,但接下来两人都知道要干什么,空气中顿时无端涌起一股暧昧的感觉。 “宋郎……奴家……伺候你歇息。”戴素儿鼓足勇气道。 宋楠凑在她耳边道:“还是我来伺候娘子,娘子可准备好迎客了呢?” 戴素儿登时脸上火烧,低声道:“准备好了……” 宋楠一抄手将戴素儿抱起来横放在床上,伸手缓缓的解开她的红袄,一层层剥粽子一般将戴素儿的衣服脱开,直至露出白生生细嫩嫩的身子来;戴素儿闭目不动,睫毛乱抖,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目前为止宋楠和戴素儿之间的亲热也仅限于唇齿之间,两人之间其实还有些陌生的感觉,但正因这种陌生感,才让两人对即将到来的肌肤之亲感到更为兴奋。 被脱了衣服之后的戴素儿身材玲珑凹凸,皮肤细嫩如水,在红烛下映照的一片粉红之色。因为害羞,戴素儿的一双小手死死的捂住胸前的凶器。但显然手儿太小,凶器太大,越是遮掩便越是遮掩不住,宋楠伸出手来缓缓抚上戴素儿完美的躯体,戴素儿感觉到宋楠手掌的温度,身子敏感的蜷曲起来。 “好美。”宋楠赞叹道,手掌在山峦上缓缓抚摸,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抚摸一件名贵的瓷器。 戴素儿猛然起身,流云瀑布一般的秀发从脑后铺洒而下,一双玉臂缠上了宋楠的头颈,迫的宋楠俯身压在自己的身上,宋楠一边亲吻着戴素儿的嘴唇,一边以最快速度甩掉身上的衣服,片刻之后红绡帐内两人便全裸相对搂抱纠缠在一起。 相对于宋楠的经验丰富,戴素儿便如同一张白纸一般,在宋楠的挑逗下身子扭曲如蛇,口中娇吟连连,宋楠捻动手指尖芳香滑腻的液体,感觉到前戏已经充足,于是便亮出凶器对准要害部位迫近。 戴素儿也知道关键时刻的来临,脸色紧张双手死死抓着宋楠的臂膀,口中只来得及说出一句:“宋郎,但请怜惜妾身……”紧接着便被异物入侵的疼痛所淹没,尖叫一声后便紧咬下唇,额上汗珠滚滚而下。 宋楠亲吻着戴素儿眉间鲜红欲滴的红痣,温柔的安慰,同时轻柔的进出着,戴素儿秀眉蹙起,忍受着难言的疼痛和肿胀,但不久后身体中传来异样的感觉,这让戴素儿既兴奋又羞耻。宋楠是个中圣手,戴素儿的身体反应了若指掌,当戴素儿无意识的挺动数下之后,宋楠得意的笑了。 “素儿,苦尽甘来了……” “你……别说啦。”戴素儿捂脸转头。 宋楠嘿嘿一笑直起身子,扛起粉腿上肩,开始了凶悍的冲刺,戴素儿用丝巾蒙着脸,咬牙逼迫自己不发出声音来,但不久之后快感涌遍全身。在宋楠富有技巧且凶猛的攻击下,戴素儿无法保持淑女形象,几声突兀的呐喊之后索性放任自己癫狂起来,随着一大波奇异的感觉临近身体,戴素儿的指甲嵌入宋楠的胳膊肉里,胸脯高高挺起,口儿张开,便像一尾上岸窒息的鱼儿一般发出无声的呐喊…… “啊……”宋楠扑倒在戴素儿满是汗水的茁壮双峰之间,身子起伏喘息,释放之后的快感在身体上弥漫,脑子里一片空白;而身下的戴素儿已经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两只手在宋楠的脸上和头发里游离抚摸,发出满足的叹息之声。 极乐之后的两人搂抱着靠在床头,宋楠眯着眼靠在枕头上,戴素儿靠在他怀中,满头秀发湿漉漉的铺洒在宋楠的胸膛上,戴素儿的手指无意识的在宋楠的胸膛上打转,温柔的小嘴不时在宋楠的身上印上香辣一吻。 宋楠恢复过来,将戴素儿的身子搂紧,睁眼轻笑道:“娘子,感觉如何?” 戴素儿扭着身子道:“不许问。” 宋楠笑道:“闺房之中有何忌讳的?为夫可还令娘子满意?” 戴素儿捶打着宋楠的身子道:“说了不准问便不准问,羞人答答的……奴家刚才差点断了气。” 这句话该是对男人最好的褒奖了,宋楠俯身在她额头一吻道:“休息一会咱们再来好么?” 戴素儿吓了一跳道:“不……不……奴家有些疼痛,怕是不堪夫君怜爱。” 宋楠知道初为人妇后不堪征伐,不过是吓唬吓唬戴素儿的罢了,故作遗憾道:“哎,既然如此,只能忍忍了。” 戴素儿轻声道:“要不你去叶姐姐那里。” 宋楠笑了笑道:“今夜是你我的洞房之夜,我怎么能又去别处?” 戴素儿道:“奴家没干系的,叶姐姐也是新婚。” 宋楠笑道:“芳姑和我的新婚之夜两年前便过了,那时候我和你还不认识呢,放心,芳姑也不是小心眼,今夜是咱们的,我哪里也不去。” 戴素儿调皮的笑道:“那夫君不能尽兴,岂非是妾身之过?” 宋楠笑道:“这倒是个问题,不过今夜也只能忍着了,以后你可不能推三阻四,今晚的帐先记下了。” 戴素儿红着脸眼光往下瞟,薄纱搭着宋楠的大腿,薄纱下一物昂然搭着帐篷,看了一眼,戴素儿便赶紧转头,实在太吓人了! “奴家给你吹奏一曲如何?你很久没听奴家为你吹箫了。”戴素儿直起身子诚恳的道。 宋楠翻了翻白眼,真吹箫又怎能安慰自己的小兄弟,若是能戴素儿真的能替自己吹那种箫,那可是人间至乐了,但这种无耻的要求如何在这时候提出来;见戴素儿披上薄纱要下床去取玉箫,宋楠忙拉住道:“唱只小曲儿,也省的下床穿衣,也不会吵到婉儿她们。” 戴素儿歪头想了想道:“也成,不过奴家的嗓子可不好,曲儿唱的不好听的话夫君切莫取笑。” 宋楠将她拉在怀里搂住,眯眼道:“唱,就当你在哄我睡觉。” 戴素儿噗嗤一笑,脸蛋贴在宋楠胸口想了想,轻轻开口唱道: “雨打梨花……深闭门” “燕泥已尽……落花尘” “小红娘递简西厢去” “东阁宴开为压惊。” “特请那有恩有义心中客” “回避那无是无非廊下人” “恭敬不如从命好” “请先生切勿负高情。” “……” 第三三零章 西风压倒东风 ( )第三三零章 内廷重开西厂之议也让老公爷感到很意外,奉天殿外早朝之前,宋楠悄悄将此事告知张懋,张懋便立刻明白刘瑾此举的深意,且举一反三的剖析出数条来,而非如宋楠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般的后知后觉。 “毫无疑问,刘瑾要夺你锦衣卫的权了,西厂复开,锦衣卫和东厂尽纳入其监控之下,即便你锦衣卫未必全入西厂掌控之中,但也必将受其掣肘;且还有一事也将成为大患,不知你可否考虑过?” 张懋负手在阶下踱步,声音低沉的道。 “我只知道,西厂重开将会钳制我锦衣卫手脚,削弱我在朝中地位,不知还有其他的危害,还请老爷子指教。”宋楠虚心求教。 张懋道:“也难怪你不知底细,成化年间汪直设立西厂,距今亦有二十多年,那时候你还未出生,焉能知晓此机构设立的意义;西厂的职权包揽锦衣卫和东厂所有职权,且可自行审理犯人,设立监狱关押人犯。你锦衣卫若拿重要人犯还需领刑部驾贴,而西厂拿人和东厂一样根本无需通禀任何衙门。更重要的是,西厂缇骑的人数编制可以为东厂数倍,若以成化年间五倍于东厂而计,重开的西厂衙门可以拥有五倍于东厂番役之数,也就是最高可有一万五千缇骑人手的增加。刘瑾平白增添一万五千人手,这件事比你锦衣卫衙门被钳制更为致命。” 宋楠悚然而惊,一万五千编制内缇骑的增加,再加上东厂三千番役,外加上御马监所领的三千营,光是刘瑾手中攥着的力量便逾两万,而自己虽极力扩张锦衣卫衙门的规模,到目前为止也不过是个三万五六千人的大衙门,在京畿左近其实只有万余人。 也就是说,一旦西厂建立,在京畿左近,刘瑾的实力完胜自己,甚至完全可以以西厂取代锦衣卫的存在,因为锦衣卫能干的事情,西厂照样有充足的人手去干,而且手段上比锦衣卫甚至更加的自由和有效,因为他们不必顾忌名声和手段。 “宋楠,这件事怕是要想个万全之策了,刘瑾此举汹汹,来者不善啊。”张懋白眉深锁,一时之间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宋楠点头,明白摆在面前的挑战有多大。 早朝过后,正德主动召见宋楠,宋楠隐约觉得,定是西厂重开之事正德要向自己做出解释了。 乾清宫御书房内,炭火烘烤的屋中燥热不堪,穿得像个大粽子一般的正德见宋楠进来,忙笑脸赐坐,连近来和宋楠不甚搭腔的刘瑾,也出乎意料的牵动了一下嘴角,皮笑肉不笑的点了下头。 “宋楠啊,朕听闻你与英国公府郡主成婚之日将近,是哪一天啊?” “启禀皇上,是腊月十八,还有半个月呢。”宋楠对正德这种明知故问的寒暄感到挺好笑,正德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一般,在摊牌之前总是喜欢东拉西扯一番。 “哦,很好很好,到了日子,朕定会下旨去给你们庆贺,另外朕也会有所赏赐。” “多谢皇上关爱,皇上对臣真是没得说。” “那是自然,朕的身边就只有你和刘瑾两个人朕最信得过,你新婚,朕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唔……此事到时候自有安排,眼下朕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商量,朕也有些拿不准,你也帮朕出出主意。” 宋楠忙道:“皇上请讲。” 正德看了一眼刘瑾,搓手道:“宋楠,朕前几日接到几份奏折,都是建议加强京畿内外的治安和情报收集之事,虽是来自于外边的官员奏折,所提也不甚完全正确,但朕觉得有些地方说的挺有道理的。京城乃我大明最重要之地,煌煌百万之众的大城,维护其稳定乃是首要之责,前朝历代先皇都极为重视这一点。” 宋楠皱眉道:“皇上,是否是臣的职责有所差池呢?我锦衣卫衙门对京城的控制已经相当得力,近半年来京中案件少了两成,街市太平,无恶件发生,难道有什么臣不知道的重大案件发生不成?” 正德忙摆手道:“那倒不是,朕不是说你办事不力,事实上锦衣卫衙门到了你手中焕然一新,百姓们对锦衣卫的口碑也有所改观,这些朕都是知道的,朕只是希望变得更好而已。” 宋楠笑道:“原来如此,看来臣是有点让皇上失望了。” 正德忙道:“莫要这么说,你接手时日尚短,有些事本就不该由你来承担。朕前几日听了刘瑾的一席话,觉得有些道理,刘瑾说要进行一番改革,特别是厂卫之间的改革,也许会激发出你们两个衙门的动力,宋楠你不妨听听刘瑾的话。” 宋楠微笑道:“好啊,刘公公若有高见,我自然是洗耳恭听。” 正德高兴的道:“好,刘瑾啊,将你的建议说一说,在朕面前,你们厂卫之间都是一家人,有好点子本就要相互的沟通,又不是外人。” 刘瑾磕头行礼道:“奴婢遵旨。” 宋楠的心头已经如明镜高悬一般,他最关心的其实是正德的态度,现在看来,正德已经完全站到了刘瑾一方,虽不知刘瑾说了些什么话让正德同意他的建议,但显然,今日想阻止刘瑾重开西厂的想法恐怕要落空了。若自己反应激烈,却又无理由反驳,则恐怕会正好落入刘瑾的计策之中,反而会招致正德的反感。 刘瑾起身来到宋楠面前施礼道:“宋大人,咱家奉皇上之命说些自己的看法,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不要见笑,一家之言而已。” 宋楠拱手道:“公公客气了,公公的提议定是字字珠玑的,洗耳恭听。” 刘瑾一笑,缓缓道:“皇上刚才说的话咱们都听到了,其实皇上并非对京城治安和咱们厂卫的稽核公务不满,皇上是给咱们留了面子;但我等做臣子的便要勇于剖析自身之丑恶,不惮于将弊端暴露出来。皇上说的对,咱们是关起门来一家子自己说话,也不会为外人所知,不知宋大人以为然否?” 宋楠道:“刘公公要说什么便说。” 刘瑾点头道:“好,宋大人,皇上日理万机政务繁忙,你我身为皇上近臣,掌着锦衣卫和东厂衙门,按照职责理应为皇上分忧,而非给皇上添乱添堵是么?” 宋楠肃容道:“这还用说?” 刘瑾道:“虽你我都有这个意愿,但实话实说,你我两家衙门没有做到这一点。当然这也不是你我之过,历来厂卫之间素有芥蒂,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盖因各自权利职责重叠,相互都不服气,差事上有时候非但不能相助,反而相互拖后腿。情报不能共享,人手不能统一调派,往往错过很多的办案时机,效率低下,多费人力物力。” 宋楠不语,刘瑾说的是实情,但刘瑾这么勇于剖析自己,显然不是为了做自我批评,而是为了引出后面要提出重建西厂的建议。当着皇上的面,他越是表现的诚恳,皇上对他的建议便越是会打上高分,自己若无理由的反对,那既不会成功,也在正德的心目中失分。 “咱家也不讳言,东厂和锦衣卫衙门报给皇上的一些情报,不仅完整性不够,证据不足,往往还相互矛盾,若非皇上仁厚,你我都该受到责罚才是。厂卫均可刺探京内外各类消息,但同一消息自相矛盾,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么?诚然我等有风闻之权,但消息未经整合和相互的沟通印证便上报,浪费皇上精力不说,还让皇上不知该信谁的情报,这显然是不合适的。” 宋楠点头道:“公公说的对,此类事件虽凤毛麟角,但确实发生过,然则公公的建议是……” 刘瑾一笑道:“我的灵感还是来自于宋大人,还记得当日在朝上分析新平堡一战的得失时,宋大人提及边陲各镇之间消息不畅、各自为阵、相互不协作、乃至遇到鞑子袭扰便胜少败多的弊端么?咱家觉得,我们厂卫之间似乎也缺少了沟通和信任。当日宋大人和英国公给出的解决之道是复设三边总制官,统一协调西北三边军务,可谓是英明的建议,皇上也从善如流允了此议。” 宋楠微张嘴巴,暗自郁闷,刘瑾还真不是盖的,懂得以彼之矛刺彼之盾,设立比三边总兵府更高一级的三边总制衙门来统一协调管理正是自己的建议,现在被刘瑾拿来对付自己了,真是报应的飞快。 刘瑾看着宋楠难看的脸色,得意的继续道:“鉴于目前的现状,咱家也想照猫画虎的献丑一番,若在东厂和锦衣卫衙门之上设立一个协调总理两衙门事务的衙门,今后咱们只需将侦缉的情报和公文上缴该衙门汇总,并统一协调印证补全之后上报皇上知晓,岂非也能起到如同三边总制那般的作用么?宋大人,你以为如何?” 第三三一章 何妨以退为进 ( )第三三一章 刘瑾虽强自一本正经神情淡定的说完这些话,心头却是砰砰乱跳,他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但面颊上微微抖动的肌肉还是暴露了内心。他在等待宋楠的反应,按理来说自己的目的是瞒不过宋楠的,之所以感到紧张,还是因为宋楠的手段和在皇上面前的影响力。 若是宋楠找到不可反驳的理由,很难说正德会不会继续同意自己的建议,毕竟宋楠在皇上心目中还是有地位的。若非自己跟手下的几个人连篇累牍的在皇上耳边灌输着限制宋楠扩充锦衣卫的想法,若非宋楠近来的反应实在太过抢眼,正德或许连提都不会提及此事,更别谈今日亲自跟宋楠说起此事了。 “哈哈哈……”宋楠大笑抚掌。 “怎么了?宋大人,咱家的考虑不周么?”刘瑾问道。 宋楠摇头笑道:“周到,简直太周到了,刘公公不亏是领袖内廷之人,这办法我宋楠咋就没想起来呢?如此一来,厂卫之间的沟通必然通畅,也必不会出现此黑彼白的笑话来,很好,很有创意。” 刘瑾不知宋楠说的是反话还是正话,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如此说来,宋大人是不反对我的建议咯?” 宋楠道:“我反对作甚?这对朝廷是好事,我干什么要反对?我有何种理由反对?” 刘瑾大喜过望,拍着大腿道:“还是宋大人果断,但凡与朝廷有利之事便断然拍板,绝不拖泥带水,这是我刘瑾最佩服你的一点。皇上,奴婢就说了嘛,宋大人是一定会同意的。” 正德的神色倒有些忧虑,他不信宋楠会看不出这是对其权利的削弱,本以为宋楠定会反对此举,没想到宋楠一口应承下来,确实相当的意外。 “那个……宋楠啊,此事毕竟是涉及你锦衣卫衙门的重大事务,你难道不要好生的考虑一番?” 正德忍不住出言提醒宋楠,虽然刘瑾将建立新衙门总制厂卫两家说的极其必要,又隐晦的拿宋楠扩充锦衣卫以及和英国公结亲等事情来提醒自己限制一下宋楠的权利,正德自己也觉得有必要控制一下宋楠的势头,但这么顺利的取得宋楠的答应,倒让正德觉得自己欺负了宋楠一样。 “皇上,臣知道皇上的心思,皇上是怕臣对锦衣卫权责削弱上有所不满;皇上大可不必这么想,说句实话,臣一直觉得疲劳不堪,锦衣卫衙门事务庞杂,臣也是累的够呛,很想能够卸下肩头的一些重担。若非皇上当日任命臣为锦衣卫指挥使之职时说的话臣历历在耳,臣怕辜负了皇上所托,恐怕早就提出卸了这指挥使之职了;如今刘公公能够提出这么好的建议,臣高兴还来不及呢。” 正德忙道:“你能这么想,朕便放心了。但锦衣卫指挥使之职断不准你辞掉,刘瑾欲重开西厂,一来可以总领厂卫统一协调,二来可以分些权责过去,你也好休整一番,没事多进宫来陪朕玩玩说说话,咱们像以前那样,岂非也是挺好么?” 宋楠脸上笑的如同花朵一般,心头却一片冰凉,正德也许是口误,但如此明确的提出要自己分些权责出去,显然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这种想法的来援要么是刘瑾的谗言,要么便是自己的一些行为已经触动了正德的内心,引起了正德的一些反感或者说是警惕;公主赐婚之事便是个由头,打那时起,宋楠不时的从心中便蹦出这种念头来,但今日这种念头更加的强烈,宋楠也更加的坚信自己今日所做的退步是正确的选择。 原本宋楠打算即便退步也要取得合适的收获作为交换,但现在,显然不能在有此念;眼睁睁的看着刘瑾得手,自己却无法还击的感觉着实糟糕,宋楠心念电转,猛然间前天张永夜会自己所说的一番话涌上心头来。 “宋大人,刘瑾这个人太过专断,即便是高凤魏彬马永成他们这些刘瑾的心腹,背后也有骂娘的,这个人迟早会众叛亲离……” 这段话是宋楠询问张永内廷之中的格局的时候,张永亲口所言,当时宋楠并不以为意,总以为是张永处于对刘瑾的痛恨,但此刻想来,这也许是对刘瑾的中肯之语。 想到张永的遭遇,原本和刘瑾同为太子身边的左右手,但在毫无矛盾的情况下居然只给了个御用监的鸡肋职位,再想想丘聚死后,刘瑾的绝对心腹,司礼监秉笔高凤想接了东厂的位置,却被刘瑾无情拒绝,自己倒是一屁股坐上东厂厂督的位置,让高凤私下里嘀咕了好多天;这些事情,宋楠尽皆耳闻。 自己和刘瑾之间何尝不是如此,刘瑾得势之前对自己可谓是鞍前马后,现如今却为死敌,自己之所以还能混的顺风顺水,除了和正德之间足够牢固的感情之外,更是得益于自己对刘瑾的了解,没将宝压在刘瑾身上的缘故。 刘瑾是个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之人,这一点已经无疑。 宋楠心头一亮,一个计划浮上心头,虽不知能否奏效,但处在现如今这个地步,总也要搏上一搏。 “皇上,刘公公,我丝毫没有意见,若我没听错的话,刘公公是想重设西厂,既能加强京内外情报侦缉探查的力度,也可以西厂总领东厂和锦衣卫衙门,起到统一协调的效果,是么?” 刘瑾呵呵笑道:“咱家这是这个意思。” 宋楠道:“天才的想法!但我觉得似乎有些不合规矩呢。” 刘瑾愕然道:“怎地不合规矩?” 宋楠道:“据我所知,成化年间似有开西厂的先例,但当时的西厂并不具备总领厂卫之权责,西厂名义上还是侦缉部门,若是以重开西厂总领厂卫两家,似乎不合祖制。” 正德道:“是么?刘瑾,你怎么没告诉朕这些?” 刘瑾翻着白眼道:“这怕什么?皇上一道旨意赋予其职能便是了。又有什么关系?” 宋楠摇头道:“不可,皇上不是不知道外廷那些文官的嘴皮子,他们正愁着没事可以闹腾,西厂当年因太过招摇被取缔,重开本已经不太合规矩,更别说又赋予其更大的职责了,皇上难道愿意看到雪片般的奏议送到案头,早朝上喋喋不休的抱怨反对之声么?” 正德怒道:“难不成朕重开个西厂也开不成?朕倒是不信。” 刘瑾冷笑道:“外廷官员愿意嘴巴碎便任他们说去,大不了皇上再给他们些教训便是。” 宋楠冷笑道:“刘公公倒是喜欢蛮干一番,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可以避过冲突,为何偏偏要硬碰硬的惹来众怒?皇上和外廷官员又非冤家对头,官员们也是我大明的官员,难道是山贼盗跖不成?” 刘瑾语塞,正德挑眉道:“你的意思是,另有蹊径?” 宋楠点头道:“有,臣建议不必复开西厂,而新开一衙门,或可名之为‘内厂’衙门,专门负责总领厂卫衙门,岂不是可以让他人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么?” 正德皱眉点头道:“开内厂?这倒是个新鲜想法,刘瑾,你看怎么样?” 刘瑾想了想道:“想法倒是不错,但内厂毕竟无前制可循,缇骑数量和官员设置上恐受制约,内厂可开,西厂也要复设,这样即可达到总制的目的,也可达到增加京中厂卫缇骑,增强办案侦缉治安的能力。” 正德皱眉道:“都开?这人手是不是有些太多了,内务府的财力恐吃紧呢,大臣们恐也要抱怨朕养了这么多缇骑番役呢。” 宋楠呵呵一笑道:“皇上不必担心,这些事刘公公自会协调,咱们大明朝多养个万把缇骑怕什么?便是养个几十万也吃得消,刘公公你说是么?” 刘瑾不知道宋楠是怎么了,摆明自己今天是在欺负他,毫不反抗的逆来顺受倒也罢了,那还可以解释为宋楠的识时务,但这小子昏了头,饶上西厂衙门之后又白送了个内厂衙门,可真是教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需知同是情报机关,衙门设的越多,锦衣卫衙门的重要性便越是会被冲淡,只要不断的填充内廷东西内厂的实力,不出数年,锦衣卫衙门或许便成鸡肋,这宋楠也就要告老还乡了。 刘瑾心头虽有些犯嘀咕,但一想明显今日自己占了大便宜,又何必去疑神疑鬼,见宋楠傻乎乎的冲着自己笑,便也笑脸回应;两人宛若一对至交好友,相互间笑的天真无邪毫无机心。 第三三二章 夹起尾巴做人 ( )第三三二章 宋楠面色阴沉着出了宫,回到锦衣卫衙门中立刻命人召集心腹几人商量对策;孙玄、侯大彪、郑达、万志、李大牛等人放下手头的事务纷纷从各自衙门赶来,宋楠叫的急,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指挥使大人的公房中气氛凝重,宋楠坐在案后看似轻描淡写的将上午的事情说了一遍,但众人都能从宋楠的语气中听出压抑的愤怒,整件事说出来之后,锦衣卫衙门的几名骨干也张了嘴巴不知所措起来。 “怎地会这样?”孙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宋大人,照您这么说,倒像是皇上支持刘瑾分我锦衣卫之权咯?这下麻烦大了。” 其余人也都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唉声叹气之际,倒也没人提及宋楠在西厂之外饶上内厂之事,大伙儿都觉得,也许指挥使大人也是惊吓过头了,这才出此昏招,也不好意思点破此节。 宋楠摆手示意众人静下来,缓缓道:“孙镇抚的疑虑也是我的疑虑,按理说皇上不至于帮着刘瑾来分我锦衣卫的权利,皇上对我一向不错,出宫回来的路上,我在想,是否咱们最近的某些行为让皇上对我们有所不满,借此来敲打惩戒我锦衣卫衙门,不然不至于如此。” 众人看着宋楠,心道:“要说得罪的话,还不是你宋大人得罪了皇上,公主要召你为驸马,你却推得干干净净,差点让公主得了相思病命丧黄泉,你这么拽,便是于皇上有救命之恩,也难免引起皇上的不快了。” 宋楠知道大家定是会首先想到招驸马的那件事,但他觉得,光凭那件事,皇上不至于如此,况且那件事自己处理的还算妥当,公主主动提出的放弃,后来公主病重自己也将康宁救了回来,皇上心中或有芥蒂,但不至于便帮刘瑾撑腰来对付自己,绝对不至于。 “诸位都想一想,最近衙门里办的大案子中,是否有涉及内廷或者是皇亲的案子,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惹得皇上不开心?” 孙玄摇摇头道:“南镇抚司最近并无大案,都是些日常公务和鸡毛蒜皮之事,应该不是我衙门中的问题。” 郑大彪也摇头道:“北镇抚司也没什么大案,这两个月来唯一大一点的案子也不过是马昂的案子罢了……” 宋楠道:“马昂的案子了结了没?” 郑大彪道:“尚未了结,此案涉及定国公之子徐延德,大人指示过要将这条线理清楚才准许结案,卑职便是查证这条线的时候遇到了难度。” 宋楠皱眉道:“什么难度?” 郑大彪道:“遵照您的指示,卑职虽未公开他和定国公府的勾结之事,但一直没有放弃查实证据……但线索却因此而断,卑职查不下去了。” 宋楠打断道:“查实其与定国公府的关系便这么难么?马昂送其妻和妹妹给徐延德玩乐,借以拉上关系,马昂案发之后,定国公府定会忙着擦屁股,马昂之妻和妹妹便是重要人证,除非定国公府杀人灭口,否则岂会找不到两者之间的勾连?” 郑大彪忙道:“卑职明白大人的意思,但问题便是出在这里,定国公府若是狗急跳墙杀了那两个女子灭口倒也罢了,咱们也能以谋杀之罪来查下去,但实际上,国公府并未将马昂之妻和妹妹杀了灭口,相反,据卑职所知,这两个女子如今活得好好的,但是卑职却无法拿了她们来询问。” 宋楠道:“这是为何?谁敢庇护?这两名女子在何处?” 郑大彪道:“卑职查实,两名女子如今在西苑豹房之中,据说,深得皇上宠爱……” “什么?”宋楠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拍着桌子怒道:“郑大彪,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不吭气,你糊涂了么?” 郑大彪吓了一跳,噗通跪倒道:“大人,卑职也是前几日方知道此事,还是托了咱们在东厂的一名太监番役打听出来的结果;卑职正在证实此事,没证实之前,如何能上报给大人?” 宋楠隐隐感觉到问题出在何处了,徐光祚不愧是老狐狸,当日庭上自己并未点明徐延德和马昂之间的肮脏关系,引而不发的原因是想借此让定国公府乱中出错,露出更多的线索来;哪怕是治不了罪,起码可以当做把柄握着,让徐光祚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和自己唱反调。 宋楠起身缓缓踱步,众人知道宋楠在认真思索,都不敢出声打搅,宋楠在心中慢慢的将线索和假设串联,整件事的脉络慢慢的在脑海中变得明晰起来。 原本宋楠是要迫的定国公府为了撇清和马昂之间的关系有所动作,最重要的人证便是马昂的妻妹二人。在宋楠的估计中,定国公府要么会将马昂的妻妹二人驱逐,来个死不承认;要么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灭口,但无论定国公府怎么做,都会被北镇抚司暗中窥伺拿住把柄,这正是宋楠的如意算盘。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徐光祚这两种选择都没做,而是选择了另外一个绝妙的办法:将马昂的妻女二人送入宫中,进入豹房侍奉皇上。入宫之女子都需要核实身份,特别是豹房这等直接侍奉皇上的女子,更是要严密的盘查身份,这两名女子能轻易进宫,显然少不了刘瑾参与其事,说不定这个办法就是刘瑾一手策划的将计就计之策。 这两名女子既然能被马昂送给徐延德当做联络感情的礼物,想必相貌必然美艳,入豹房之中后,刘瑾只要指使女官稍作手脚安排,两女成为正德豹房新宠想必不是难事。刘瑾在开始的时候不会戳穿身份,但一旦正德迷上这两个女子,刘瑾一定会找个机会捅破两女的身份,正德即便是惊愕后悔,也无从挽回,最多责骂刘瑾一顿了事。 但既已纳了这两女进豹房,以正德的脾气是绝不会公开自责的,相反反而会遮掩起来,此事一旦被外臣知晓,必会引来一番口诛笔伐,那是正德最头疼的。而在此时,北镇抚司若还在锲而不舍的追查两名女子的下落,必然触动正德的逆鳞,引起正德的不满。 北镇抚司如今在侯大彪的掌控下,无论办案还是稽查都带着几分锲而不舍的狠劲,但越是查的凶,便越会招致正德的不安,在此情形下,刘瑾再吹吹对自己不利之风,很容易便会让正德产生对自己的不满,这便是正德同意设西厂衙门分权打压自己的原因。 总而言之,造成今日的被动之局,一来是锦衣卫衙门近来风头太盛,上下都有些飘飘然,从而忘了群狼环伺的朝廷中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二来也是自己的过错,最近对公务并不上心,以至于如此大事居然没有勤于过问,以至于发展到如此程度。 宋楠停下脚步,看着厅上众人道:“诸位,从今日起,咱们需的夹起尾巴做人了;我宣布,各衙门扩招之事暂缓进行,各衙门侦缉活动虽正常进行,但需保持低调;另马昂一案须得快速结案,案情支线不明的一律停止追查,结案卷宗今日午后送我公房审核上报。” 众人愕然,郑大彪道:“可是大人,很多线索还没查清楚呢。” 宋楠沉着脸喝道:“罗嗦什么?照办便是,快年关了,大伙儿这几个月也累的够呛,明日起实行轮休,衙门主副官轮流休息,大伙儿也散散心。” 孙玄道:“指挥使大人,内廷设西厂内厂之事,难道便任他由他么?” 宋楠摆手道:“没听我说要夹起尾巴做人么?都给我听好了,从今日起,谁要是因为此事而闹事,别怪我不客气;在外边只言片语也不要露,告诫手下兄弟们,和内廷番役们也搞好关系,谁要是闹事,便请他离开锦衣卫衙门。” 众人大眼瞪小眼,仿佛不认识宋楠一般,宋指挥当年身为小小百户便敢跟东厂大干一场,这几年来,无论是面对外廷大佬还是权势熏天的内廷刘瑾等人,也没见宋指挥认怂过;今日好像变了一个人,不但任由刘瑾骑在脖子上拉屎,而且表现的好像极为害怕,自己缩头不算,倒要大伙儿都当缩头乌龟了。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郑达睁着大环眼问道。 宋楠瞠目道:“多嘴什么?照办便是,特别是你,别给我闹事。” 郑达碰了一鼻子灰,伸拳在大腿上一击,气呼呼的起身去了。 宋楠不以为意淡淡道:“诸位请回,我这里没准备给诸位的午饭。” 众人无奈,各自心情不悦的起身出门,宋楠对走在最后的万志使了个眼色,万志回转过来,请宋楠示下。 宋楠在他耳边轻声吩咐道:“回宫中寻一下张公公,让他帮着打听一下豹房中的事情是否属实,另外,请他今夜出宫一会,我有要事相商。” 第三三三章 大婚之日 ( )第三三三章(今天要出门办事,所以赶了两章连发了事。拜谢wangtx的月票,拜谢咸湿小叔叔慷慨打赏。) 内廷即将重开西厂衙门并新增内厂衙门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朝野上下顿时如炸了锅一般议论纷纷,精明之人一眼便看出其中隐藏的信号,此举明显是针对风头正劲的锦衣卫指挥使宋楠而来。而皇上下旨同意,恰恰传递给众人宋楠失宠的信号。同时也传递了另一个信号,刘瑾和宋楠之间已经彻底的撕破了脸皮。 李东阳召集王鏊杨廷和以及外廷部分文官商讨此事,最后一致决定,在此事上一改外廷喜欢指手画脚的传统,统一保持缄默;好容易等到刘瑾和宋楠对掐,怎么也要好好的做个壁上观。 当初被宋楠和刘瑾联手整治的外廷落花流水,这番耻辱永志难消,现如今终于有了看狗咬狗的机会,外廷是无论如何不会去熄火或者是帮助某一方的,在关键之时火上浇点油倒还差不多。 英国公祖孙表示极为惊讶,他们本以为宋楠定然有办法能够阻止刘瑾重开西厂;现在看来,非但未能阻止,反倒在西厂之外新增了个劳什子内厂,对于宋楠的锦衣卫衙门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宋楠的态度耐人寻味,在满朝文武勋戚躲在一旁指指点点的戳着他的脊梁骨的时候,此君若无其事,没心没肺的谈笑风生,好像倒霉的不是他宋楠,而是不相干的某人而已。 众人当然认为宋楠是在故作镇定,所有人都认为在内厂和西厂建立运转之前,宋楠定然会来一次大反扑。然而,期待的一幕却没有到来,刘瑾飞速的用了七八日时间便搭起了内厂和西厂的框架,内厂和西厂的开衙已经是指日可待,而宋楠没有丝毫的动作,反而主动调派了近三千锦衣卫精干人手充入内厂和西厂,白白将自己的人手拱手送给刘瑾。 一时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背地里宋楠被人捂嘴嗤笑,而内廷番役们也嚣张跋扈起来,街面上遇到锦衣卫缇骑也是趾高气扬,拿些话语奚落嘲笑。 锦衣卫缇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受过番役们的气了,面对明目张胆的嘲笑如何能忍?有着跟番子对抗的优良传统的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率先发难,在回马桥头和番役们大打出手,掀翻了十几名番役;正当人们以为这件事必成锦衣卫反攻的导火索的时候,宋楠却命人绑了参加殴斗的几十名锦衣卫缇骑向内廷请罪,狠狠的责罚了参加殴斗的锦衣卫缇骑们一番,这让广大锦衣卫旗校们简直气得快要吐血。 不仅如此,正南坊锦衣卫千户黄辉,因言语过激,煽动手下参与殴斗,竟被宋楠当众重责二十桑木棍,打得眼泪汪汪,嚎啕大哭;人人都明白,不是这二十桑木棍他捱不下去,而是心里的一股悲愤和屈辱无法排遣。 经此一事,众人算是明白了,宋楠算是彻底的怂了,刘瑾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红极一时的宋楠,注定要像流星一般陨落,这位年轻轻便青云直上,干出不少令人咂舌的功劳的宋楠,终于恢复了他本来的面目,原来在他人心目中如彗星般闪亮的宋楠,也不过尔尔。 进入腊月之后,今冬的第一场大雪落下,一夜过来,有人在锦衣卫衙门广场上堆了一个大大的缩头乌龟的雪堆,尽情奚落宋楠的无能,宋楠从此经过,看着乌龟只是淡淡一笑,竟然无半分表示,严令不准追查此事,更是让锦衣卫上下咬碎钢牙,看热闹的人笑掉了大牙。 腊月十八转眼到来,好歹英国公府并没有因为宋楠的失势而解除婚约,宋楠迎娶小郡主主的婚礼照常进行,仿佛是为了冲淡身上的霉运,宋府的迎亲仪式极为的隆重,结亲的车马雇了上百辆,在街市上绵延数里之长;而英国公府的陪嫁也丰厚的让人咂舌,拉嫁妆的大车从永定门一直排到跃马桥。 骏马豪车、桌椅板凳、被褥华帐、衣服鞋帽、金银器具、玉器珠宝、渣斗蜡台、笔墨纸砚,简直是应有尽有,有心人算了算这些明面上的嫁妆的价值,起码值个十多万两银子。 “难怪他要当缩头乌龟,娶了国公府小郡主便等于抱了座金山回家了,今后一辈子光是吃嫁妆也够了,当然不会去拼命。” “可惜了国公府老公爷,英雄了一辈子,活生生被宋楠带坏了国公府声誉,怕是老公爷要气的吐血了。” “淑仪郡主才可怜呢,嫁谁不比嫁给这个缩头乌龟强?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私底下各种流言蜚语,祝福的不少,诋毁更是充斥耳目,新郎官宋楠浑若不觉,坐在高头大马上笑眯眯的迎亲归家;原本准备的两百桌酒席,最后只坐满的一百多桌,很多人见风使舵,明摆着宋楠即将失势,墙头草们岂会再跟他虚与委蛇,这一份贺礼倒也免了。 然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上午宫中来人,带来皇上道贺贺礼,并赐予皇上亲手书写的‘琴瑟和鸣’匾额,一下子让整个婚礼的规格变得非同小可;许多人本打算不来贺喜,闻听皇上也派人来道贺,权衡之下也匆忙前来道贺,原本不打算出席的内阁众臣,也决定由杨廷和作为代表前来道贺。 新任大同副总兵江彬带着几十名骑兵驰骋千里高调来贺,让人咂舌,到了中午时分,宫中再来一排仪仗,竟然是康宁公主亲自前来道贺,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众人实在是弄不明白,这宋楠到底是得势还是失势,倒是是失宠还是得宠,怎地皇上公主都来道贺了,这面子当真不小;但有一点还是很明确的,自始至终内廷无一人来贺,显然刘瑾和宋楠之间的恶劣关系昭然,看来皇上和公主来贺估计是看着英国公的面子,而非宋楠的面子罢了。 后院一间暖阁内,宋楠忐忑不安的站在康宁面前,他没想到康宁会亲自来贺喜,心中隐隐觉得不安,生恐康宁是来砸场子的,近来忍气吞声的夹着尾巴做人,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不然自己恐怕是要控制不住怒火了。 “你坐呀。”康宁目不转睛的看着宋楠。 宋楠忙道:“臣还是站着。” 康宁一笑道:“你是怕我来闹你的婚礼的么?放心,我可不会,我是真心实意来道贺的,喏,这是本宫送给淑仪郡主的玉蝴蝶,替我转话给她,便说本宫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康宁取出一只锦盒打开,里边两只玉蝴蝶精致精美,显然绝非凡品;宋楠伸手接过,低声道谢,然后便无言以对了。 康宁一笑,挥手命身边两名宫女出门去,起身来走到宋楠面前,伸手抚摸宋楠的脸庞道:“宋楠,你跟本宫说过的话可还记得么?” 宋楠道:“记得。” 康宁道:“今日你新婚之日,本宫不该来说这些,但本宫心里难受的很,当日若非你给了我希望,我早已魂归地府,想来还不如去了好些,也少了这许多的煎熬。” 宋楠忙道:“公主切莫做此想,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做到便是。” 康宁道:“你如何做到?你已和淑仪郡主成婚,难道你还能休了她不成?我心里其实知道,此事怕是万难了,可是我就是放不下你,也舍不得从此便见不到你,真是愁煞人。” 宋楠无言以对,既不想康宁因情绝命,便只有空口许诺,这许诺却又不知如何完成,这便是整件事的为难之处;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宋楠是明确的,那便是不管怎样,决不能让康宁再生轻生之念。 “好一段日子你没来寿宁宫了,今日借着祝贺之机,也是顺便来看看你,你还安好,我就放心了;你看起来瘦了许多呢。”朱秀芙捧着宋楠的脸端详着。 宋楠看着康宁的俏脸,心中既是尴尬又是感动,今日自己新婚大喜,却和康宁在这里黏糊,小郡主若知道了,怕是要气的气孔冒烟了,但康宁柔情似水,自己又如何能拒绝。 “听说最近你公事不顺是么?”康宁低声问道。 宋楠一愣道:“你怎么知道。” 康宁道:“我又不是死人,怎会不知道这些;宫里就那么一点大,什么事儿我不知道?再说了,刘瑾好几次在皇上面前说你的坏话,我都亲耳听到了,皇上是不是恼了你了。” 宋楠摇头道:“没有的事,皇上对我很好,今日皇上还送来贺匾了呢。” 康宁轻声道:“我看得出来的,虽然我不太懂这些事儿,但我可不是瞎子聋子;告诉我,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宋楠摇头道:“不用,我自己能处理。” 康宁蹙眉看着宋楠道:“你是怕人家说闲话是么?你和皇上不是好朋友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宋楠坚决摇头道:“公主切莫掺合进来,这些事我自会处理。” 康宁叹了口气点头道:“也罢,公事上我本不好参与,我若说话倒好像是会伤了你男儿的志气,我不乱插手便是;今日是你的大日子,我也不能老霸着你,否则淑仪郡主怕是要吃醋了,我走了,抽空去寿宁宫看我好么?” 宋楠点头道:“好,我一定去。” 康宁一笑,凑上来勾住宋楠的脖子,看着宋楠的眼睛轻声道:“保重。” 宋楠知其意,俯脸在她唇上一吻,康宁放开宋楠,转身款款出门,外边传来‘公主起驾回宫’的叫喊声,顿时一片人声嘈杂,宋家众人和停留宾朋跪拜恭送康宁公主起驾离去。 第三三四章 关键人物 ( )(谢acxld、梦入神鸦、面若桃花、老花熊等兄弟的月票,谢oshaong、咸湿小叔叔两位兄弟的慷慨打赏。)第三三四章 宋楠呆立半晌,心中想了一轮,隐约明白康宁亲自前来道贺的用意,本来无论于公于私公主的这一趟都显得突兀,若一定要找个恰当的理由,也只能说是内宫公主和国公府郡主之间的交情。 宋楠却知道,小郡主和康宁公主之间也仅仅是认识而已,两人并没有多么深厚的交情,更是犯不着亲自来道贺小郡主成婚。今日康宁的到来耐人寻味,康宁显然是知道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包括皇上对自己的一些不满和刘瑾在皇上面前的一些言语。 康宁是个聪明的女子,她知道,此时的宋楠背负着巨大的压力,而此番亲自前来道贺新婚,一则是安慰询问他,二则怕是要公开表明宋楠并未在皇家心目中失宠的态度;宋楠甚至可以断定,康宁的到来是经过正德许可的,否则身为皇家公主是不可能来参加外臣的婚礼的。 总而言之,这次婚礼起码探出了一些端倪来,在自己停止追查马昂一案,改变对待内廷番役的态度由对抗改为合作之后,正德显然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改观,今日正德兑现诺言派人前来送匾额道贺以及允许公主的前来都是一种微妙的暗示。 宋楠了解正德,这几日来宋楠细细的思量了前因后果,基本上得出了一些结论。正德从本质上来说是个老好人,而且是个重感情的老好人,他之所以会有一些奇怪的举动,一方面是性格中不甘受抑的反抗之举,另一方面则是刘瑾的教唆和引诱,对自己,正德还是抱有亲近之心的。 若不是近来行事过于高调,又差点捅破正德的底线让他有暴露于外臣口诛笔伐的危险之中不能下台,正德也不会同意刘瑾的建议,自己也不至于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自己的低调行事以及刻意的忍气吞声,这一切除了迷惑刘瑾利于制定的计划的实施之外,也是要博得正德的同情分,今日的婚礼便是试金石,正德若不来道贺,则说明他依旧对自己没有改观,而他既然送来的贺礼和贺匾,则说明计划已经奏效,这正是宋楠期望看到的结果。 如今宋楠能做的便是隐在幕后,开幕这一出中,自己的戏份已经演完了,下一步计划的关键便是看另一个人的表演了,此人便是内廷御用监首领太监张永,这是此次计划的关键人物。 …… 西华门外太液池东南,御用监的公房便在此处,这里环境清幽,人迹罕至,除了本地当值的太监宫女之外,便很少有外人在此。环境清净固然不错,但也表明了御用监在内廷中的地位,二十四监中有的炙手可热,有的是油水肥缺,有的虽然没什么油水没什么权力,但胜在能够伺候在皇上左右,混个脸熟。而御用监这几条几乎都沾不上,油水倒是还有那么一些,不过也不能算是肥缺,只能说相较于某些清汤寡水的内监衙门而言还算过得去,显然若一无是处的话,刘瑾将张永发配至此,恐怕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对于张永而言,自从来到御用监任职,处境便如同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一般;当年和刘瑾等人一同伺候太子,实指望太子登基之后,能够有机会问鼎内廷权柄,但可惜,和刘瑾相比,自己实在是太嫩。人家早早的便拉拢了其他几个人,还在外廷布下人手,可谓计划周密。 张永无论是在手段和性格上都不是刘瑾的对手,偏偏他又有些驴脾气,仗着曾经和刘瑾平起平坐也不甚待见于刘瑾,在扳倒王岳范亨之后,论功行赏分糕饼的时候便被刘瑾一脚踢来御用监这个冷宫之中。 张永自然是不甘心,曾在正德面前说了些话,但八虎之中除了张永都已经紧密的团结在刘瑾周围,在正德面前,丘聚高凤等人一致给张永下了些不好的考评,让正德对张永的印象大跌,最终张永选择了不吵不闹乖乖的呆在御用监,因为如果再闹下去,恐怕连这个位子也保不住了。 无论如何,张永心中憋着一团火,他岂能甘心就此被刘瑾踩在脚下,掌不掌内廷且不说,光是被刘瑾和其他几个家伙联合起来欺负,这便是张永所不能容忍的。身在御用监中,张永却一刻没有停止对形势的揣摩和判断,眼见着刘瑾势力越来越大,于此同时也招致各方势力的反对,进而连一向和刘瑾保持合作的宋楠也得罪了,两人间的矛盾也已经不再掩饰,张永觉得机会来了。在选择合作的对象上,张永认为宋楠是最佳人选,外廷和勋戚显然不会待见自己,而宋楠和刘瑾既然交恶,在内廷之中,他显然需要自己这样的人与之合作。 更重要的是,张永了解宋楠的本事,一路走来,别人或许看不清宋楠的本事,张永可是一直默默的将所有的一切看在眼里的,刘瑾能有今日,宋楠的助力起了很大的作用,此人正是自己翻身的最好机会。 正因如此,张永选择了刘瑾重开西厂的时机,将此消息作为见面礼送给宋楠,进而和宋楠之间建议起合作关系,他知道,自己需要宋楠,而此时,宋楠也绝对需要他。 果然,那夜锦衣卫衙门谈话的最后,宋楠明确表示了合作的意愿,张永丝毫不怀疑自己和宋楠之间联盟的诚意,目前形势下,两人都在溺水的边缘,在这种情形下的联盟是最稳固的。 不得不说,张永对宋楠没能阻止西厂复开,而且又冒出来个内厂衙门的事情感到有些失望,但当晚,万志带着他再次和宋楠见面,宋楠说出了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计划来,这一切原是宋楠有意为之。 张永起先对宋楠的计划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但宋楠详细的剖析了整个计划之后,张永不得不承认,宋楠比自己高明了何止数倍,虽然不是内廷之人,但宋楠对内廷形势的分析比自己更加的精准,特别是对人心的把握上,宋楠便像是钻在人肚子里的一只蛔虫一般,想想都让人害怕。 张永庆幸于终于能和宋楠搭档在一起,但整个计划的难点部分还在于自己如何在内廷之中鼓荡起风云,煽动起人心中的微妙弱点。概括而言,宋楠的计划的精髓之处无外乎是让内廷自乱。宋楠说的很形象:两块大肥肉丢在恶犬群里,引起哄抢和撕咬是必然的,这种撕咬往往会是性命之搏,当他们撕咬的血肉模糊之时,狗的主人必然会出来喝止和处罚,到那时,狗儿们即便停战,相互间也不会和好如初了。 张永完全理解这一点,就像当初扳倒范亨王岳之后的内廷官职分派上,自己虽然没捞到好处,但即便围绕在刘瑾周围的高凤丘聚魏彬等人也在暗地里各有微词,在分赃上永远没有绝对的平等,就算是属于同一集团之中,亲疏之间还是有微妙的不同,这便造就了分配上不同,从而成为隐藏的爆发点。 七八日来,张永绞尽脑汁的拟定了一份内监太监的名单,经过层层筛选之后,几十人的大名单最终只剩下了五个人,一个是内承运库的马永成,一个是司礼监秉笔高凤,这两人都是以前的老兄弟,只不过他们早已和自己不在一条道上罢了;另外三人,一个是御马监太监张忠,一个是司礼监太监张锐,另一个则是东厂二档头钱宁。 这三人都是内廷的后起之秀,尽数是刘瑾新进培植的核心手下,且都有个共同的差事,那便是在西苑豹房任职,跟皇上的关系也极为捻熟。 为了慎重起见,张永出宫就这份名单和宋楠研究了几个时辰,最终圈定了突破口,两人意见一致,想将内廷搅得风生水起,还须的从豹房这三名正副总管开始。 太液池畔,冬阳明媚的御用监小院之中,张永坐在阳光下,慢慢喝着热茶。院门外传来马蹄的哒哒声,其中还夹杂着马脖子上铜铃的叮当声,张永知道,那是豹房派来取用物事的马车,每隔一日,豹房副总管张忠都会带着人来取用豹房中需要的物事,这些御用之物一无例外需要御用监从库中拨发出来。 院门口,黑瘦精干的张忠缓步而来,两名小太监跟在他身后,几名豹房宫女和一辆马车也出现在院门口。 第三三五章 人性的弱点 ( )第三章 张忠三十许人,没有宫中其他太监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浑圆矮胖的身材,他的身材瘦小精干,脸色倒像是害了场病一般,永远的蜡黄瘦削。 他本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徐智的手下小太监,徐智随着王岳范亨一起倒台之后,谷大用继任御马监首领太监。张忠原本以为自己也就是一辈子干些杂役差事的命,但命运仿佛忽然垂青于他,某天夜里,他忽然被人领到了一处公房里,迷迷瞪瞪的他不明所以,旁边的人介绍了一下坐在上首的那个中年胖太监的名字,差点没把他吓出尿来。 那个人便是刘瑾,宫中太监闻名丧胆的刘瑾,谁不知道,刘瑾如今是内廷之主,宫中数千太监宫女的命便操于他手,得罪了皇上尚有一线生机,但得罪了刘瑾便是死路一条,张忠绝没想到会有被刘瑾叫来面对面的一天。 抖抖索索之中,张忠算是明白了刘瑾叫自己前来的来意,明白了之后,张忠反倒比之前更加害怕,刘瑾要自己前来的目的,不是责罚,不是奖励,而是要给他一个差事,那差事是要他暗中替他做耳目,暗中通报谷大用在御马监的一举一动。 张忠糊涂了,谷大用谷公公不是跟刘瑾关系密切么?为什么要自己来当耳目监视谷公公?进而有产生了为什么是我的疑惑,御马监中太监数十,自己只是个杂役太监,也不算是最机灵的人,刘瑾为何要选择了我? 刘瑾自然不会给他太多的解释,其实选择张忠的原因很简单,谷大用入御马监之后自然调动了一大批自己的亲信进入其中,像张忠这样的低级杂役太监反倒得以存留,刘瑾要监视谷大用,控制御马监的动向,自然不能要谷大用的心腹,经过观察之后选择了刘忠。 刘忠没得选择,只能接受使命,不得不说,原来人是有潜力的,刘忠干的是杂役差事,但在当内奸之事上也是有天份的,很快便干的得心应手,谷大用及其心腹的一举一动尽被他报于刘瑾,刘瑾也得以知晓了谷大用的数次逾矩举动,公开在八虎面前加以训斥,起了杀鸡儆猴的效果。 刘瑾此举便是要明白的告诉这些手下的小兄弟们,你们都必须听我的话,谁心中有鬼主意或者是有什么举动,我可都看得见。此事之后,谷大用也隐约知道了刘忠的身份,出于保护和奖励的目的,刘瑾将刘忠调入豹房之中当值,刘忠办事得力,不但深受刘瑾赏识,还博得正德的好感,终于混了个豹房副总管的位置,。虽然这并不属于二十四监的固有职位,但对刘忠而言,这个职位不逊于很多内监首领之职了。 改变一个人其实无需太长时间,两年前,刘忠还是御马监中的杂役太监,两年后的今天,他已经习惯了前呼后拥,习惯了颐指气使,内心中将自己也当成了一号人物了。 “哎呦,刘副总管,您怎地亲自来了?快请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张永笑容满面的迎上去,拱手打着招呼。 刘忠心里很是受用,这张永曾经也是自己仰望的存在,现如今看着他满脸堆笑的在面前献媚,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没办法啊张公公,公务之事岂敢不尽力?皇上日理万机,每日来豹房歇息换脑子,咱们当奴婢的岂能不将豹房弄得舒服些温暖些,难道让皇上挨冻受凉不舒心不成?”刘忠呵呵笑着上前来拱手。 张永脸上涌出艳羡之色,张忠要的便是这个效果,自己能天天见到皇上,你张永却只能窝在这里羡慕。 “来人,还不快帮着核对刘公公豹房领用清单,着人帮着出库搬上车子码好喽,仔细着点,别半路松散了,那可要扒了你们的皮。”张永高声道。 几名御用监中的太监忙答应着去张罗,张永回转头来,伸手道:“让猴崽子们忙着,刘公公坐下喝些热茶,大冷天的,太液池都结冰了,可辛苦公公了。” 刘忠大刺刺的坐下笑道:“没法子啊,事儿总是要做的。”说罢端起张永沏好的茶杯喝了一口,睁大眼睛道:“唔……好茶啊,这大冬天的,这茶叶怎地跟新茶差不多。” 张永挑指赞道:“刘公公这都能尝得出?这就是新茶。” 刘忠摇头道:“莫要唬我,咱家再笨也知道日子,年还没过呢,哪来的新茶?” 张永神秘的笑道:“这你便有所不知了,这茶叶是淮上汤池山才送进京的,他们那里有温泉地热,咱们这里冰天雪地,他们那儿山林间的茶树却早已萌发如春,这便是头一遍的春芽儿。当地知府想将这茶叶列为贡物,这不,我这里需要把关,便要尝尝味道如何,我御用监可不就是干这些事儿的么?” 刘忠恍然道:“原来如此,哎呀,这可是肥差啊。” 张永凑到刘忠身边挤挤眼道:“刘公公,咱家与你相得,一会儿回去带上一包,不过可只能自己尝鲜,千万莫张扬,不然怕是有人说咱家的闲话。” 刘忠忙摆手道:“不能要不能要。” 张永咂嘴道:“不要便是看不起我老张,又不违规矩,这些茶叶要想成为贡物都是送来品尝的额,咱家可没假公济私;对了,济源的香饼石炭一会也给刘公公送个一箱子去,那玩意香气扑鼻,烧起来无烟却热乎的紧,晚间在房里烧上一块,保管公公一夜美梦。” 刘忠自然知道这济源香饼有多么珍贵,这是皇上太后公主们才能用的香饼,热度高烟尘少气味芳香,张永居然舍得送给自己,简直是天大的面子。 刘忠对张永的好感大增,这老小子虽然被刘瑾欺负的体无完肤,不过做人还是蛮会做的,自己虽然是刘瑾的人,但也犯不着跟他横鼻子竖眼的,人家对自己也是殷勤备至。 两人嘻嘻哈哈的说了一会话,外边的太监宫女们按照清单从库中搬运御用之物上车,看样子还得有一会儿。 刘忠环顾大院四周,笑道:“张公公这里可是好地方,地方大还临着太液池,又清净景致又好,真是羡煞旁人。” 张永笑道:“张公公说笑了,我是只能在这里窝着了,倒是刘公公前途不可限量,我听说刘公公又要高升了,这里先提前恭喜了,升职之日我必备礼道贺。” 刘忠愕然道:“你听谁说的?咱家何曾要升职了?” 张永故作惊讶道:“咦?这还用听说么?内廷新开西厂和内厂,内厂督主之职恐是刘瑾亲任,但这空下来的西厂和东厂督主职位,你老弟总也要占着一个?” 刘忠摆手道:“莫要瞎说,虽然人选尚未议定,但基本上已经确立了,司礼监刘公公提督内厂,御马监谷公公提督西厂,秉笔高公公提督东厂呢,怎有我刘忠的事儿。” 张永愕然道:“什么?内定了?这……这可太可惜了。” 刘忠道:“人家是老资格了,咱家可没争位置的心,老老实实的当好我的差事便是了。” 张永摇头咂嘴道:“可惜可惜,咱家还当这一回肯定有你老弟的机会,却没想到到底还是外人,总是比不过有些人,哎!” 刘忠道:“话不能这么说,都是替皇上办差,倒也无所谓。” 张永叹道:“还是你老弟心胸开阔,若是我的话怎也要争一争,别人我不敢说,高凤和谷大用可是老相识,论能力和机变,你老弟甩他们几条街,可就是……哎……不说也罢。” 刘忠默然不语,心中有些怀疑这张永说话的动机,但张永似乎忽然失去了对这件事的兴趣,看马车装车差不多了,起身招呼一名小太监吩咐几句,小太监不一会回转过来,抱着一包茶叶和一箱子香饼前来。 “老弟,我着小安子跟着你去,您指点一下住处,让他将茶叶和香饼直接送到你的屋子里,免得被人看见议论。”张永低声道。 刘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谢,张永拱手道:“刘公公事务繁忙,我便不留你了,得空来找我喝茶说话,我可是清闲的紧。” 刘忠有些发愣,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机械的拱手道别,张永转身进公房中,兀自摇头叹息,口中自语道:“可惜,真是可惜。” 第三三六章 心魔 ( )第三三六章 回归豹房的路上,刘忠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他怀疑张永说这些话的动机,另一方面张永的话也触动了他内心中的软肋之处。 原本刘忠的心中对于此次内廷新增职位也是有着期待的,他自以为在刘瑾面前自己也算是个人物了,越是有些权势,越是能感觉到权势带来的好处,对更大的权势便愈加的渴望,这一点刘忠越来越有体会。 以前的自己卑躬屈膝处处受白眼,现在的自己前呼后拥风光无限,走到哪里都是一群献媚的目光追随,这种感觉岂是受用二字便可形容?但刘忠明白,在内廷之中自己还只是小字辈,相较于刘瑾身边的高凤魏彬等老资格的公公们而言,自己还不算是个人物,也没少受这些人的白眼和蔑视。 刘忠原本没觉得受高凤魏彬他们的歧视和白眼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毕竟那些人都是内廷中资格老的实力派人物,自己这个小字辈受他们些轻视也属平常;但刘忠心里一直有着一些自己考虑,从自己被刘瑾相中,暗中成为御马监中监视谷大用的棋子开始,刘忠便明白,刘瑾和高凤魏彬谷大用他们之间其实并非铁板一块,刘公公暗中安插人手监视他们便是明证。 谷大用身边安插自己为眼,别人身边显然也有安插的眼线,这一点几乎不用刻意去证实,也就是说,刘瑾对八虎中的其余人其实也是不放心的。 刘忠在刘瑾面前永远是一副谦恭少语的形象,也正因如此,刘瑾反倒对自己极为器重,有时候也会跟自己透露一些重要的事情,这次西厂内厂的内定人选便是刘瑾前日晚上酒后自己说出口的。刘忠一直以为自己在刘瑾心目中是绝对的心腹,但那天晚上他确实有些失望,那些职位的人选翻来倒去总是在高凤谷大用魏彬等八虎老人的头上打转,刘瑾压根就没考虑到自己,这让刘忠既失望,同时又很愤怒。 当然,刘忠的愤怒只能放在心里,他压根没有兴起争一争的念头,摄于刘瑾和八虎其余人的威势,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争一争,但为人忽视的屈辱感还是挥之不去。 今日张永的话却又击中了内心中的软处,张永的话就是他心中所想,谷大用他们算什么东西?不就是靠着刘瑾扳倒了王岳范亨之后才上位的么?论本事和能力自己绝对不输他们,凭什么什么好事儿都落在他们的头上?便是在皇上心目中的印象,刘忠也自认为不输于除谷大用等人。 刘忠觉得放过这个机会着实可惜,想来想去总也要试上一试,即使希望渺茫,总好过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争取。他甚至抱着一种恶毒的心理:即便是自己没办法得到这些职位中的某一个,也要发力搅合一番,不能让别人无视自己的存在,事可以不成,气势不能输掉。 刘忠不傻,他也知道单凭自己一人之力显然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且出于自我保护的考虑,自己当出头鸟去闹腾实属不智,当下脑子里一轮,想起一个人来,这件事若是激的他出面,那就有好戏看了。 晚间,刘瑾陪皇上来豹房歇息,酒宴歌舞过后,皇上搂了最近极为宠爱的马美人和陈美人陪寝,皇上一上榻,这一天的差事便算基本上算是结束了。 送走了刘瑾之后,刘忠和豹房总管钱宁以及另一名司礼监调来的豹房副总管张锐缩着身子回到豹房一侧的公房中烤火,这三人都是刘瑾一手提拔上来,相互间关系处的也不错,入冬以来,每天晚上他们都要在公房中煮上一锅牛羊肉喝酒聊天,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火锅炖的香气四溢,三人推杯换盏喝了些酒,都有些熏熏之意,说话也渐渐无所顾忌起来,刘忠一边替两人筛酒,一边低声道:“两位哥哥可曾听到风声了么?” 钱宁面色赤红,抓了一只羊腿嚼着,问道:“什么风声?” 白胖子张锐也道:“刘副总管的消息灵,又得了什么不靠谱的消息了?” 刘忠一笑道:“这回可不是不靠谱的消遣消息了,这回是猛料,是关于即将新开的西厂和内厂以及东厂提督的任命之事。” 钱宁张锐两人一怔道:“不是说还没敲定么?西厂和内厂尚在筹备,还未开衙,人选怎也要年后二三月才能确定。” 刘忠愕然道:“二位兄弟居然不知道这个消息?” 钱宁张锐摇头表示丝毫不知情,刘忠惊愕之余,神情顿时有些犹豫;张锐道:“快说来听听,你还要对咱们保密不成?” 刘忠叹了口气坐下道:“哎,罢了,既然如此便说了也无妨,咱们天天窝在这豹房里,消息着实鼻塞的很,都成了瞎子聋子了,据我所知,人选却是早已内定了。” “内定?”钱宁张锐皱眉道。 “是啊,内定了。”刘忠喝了口酒,抓了一块羊排大嚼。 “刘兄弟,快说说,怎么个内定法?”张锐伸着脖子探过来低声问道,钱宁侧着耳朵听,却表现的很淡然。 “内厂由刘公公提督。”刘忠道。 “这个还用说?用屁股想也能想得出。”张锐摆摆手一脸的失望:“这也算消息?内厂总领厂卫,刘公公自然是要提督的。” 刘忠摆摆手道:“西厂由御马监谷公公提督,空出来的东厂位置由高凤提督,这你们想到了么?” 钱宁和张锐两人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 “谷大用提督西厂?刘公公不是对他不放心么?如此重要的差事怎地又落到他的头上了?高凤这厮一点本事也没有,在司礼监就是个混混,居然也能提督东厂,真他娘的……”张锐骂着将手中的酒盅掷在桌上,里边的残酒流出,弄得一大片狼藉淋漓。 “刘兄弟,这消息你是从何而来?为何我们都不知道?”钱宁蹙起浓眉问道。 “钱大哥,兄弟也不瞒您,前晚刘公公喝醉了酒,我在一旁伺候茶水的时候听他亲口说的;我原以为你们也是知道的,没想到你们居然不知道,看来是刘公公是没打算公布,两位哥哥可要替我保密,教刘公公知道我乱说话,怕是要挨一顿板子了。” 张锐冷笑道:“刘忠兄弟最近炙手可热啊,这等事刘公公居然只跟你说,连我们都蒙在鼓里。” 刘忠怒道:“张大哥,休得说这样的话,什么炙手可热?我估摸着也是刘公公酒后说漏嘴了;咱们兄弟如今过的都不得意,要说炙手可热,谷大用高凤他们才是,瞧见没?东西厂人家包圆了,刘公公眼中我们还不算个腿啊。” 张锐锤了一下桌子,咒骂几句道:“他娘的,真是窝火的紧。” 刘忠摆手道:“张大哥消消气,可别闹事出来;其实这件事我倒是无所谓,轮到谁也轮不到我刘忠,只是替钱大哥觉得窝囊,钱大哥可是救过刘公公的性命的啊。当初要不是宋楠阻挠,早已当上了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如今挂了个东厂二档头的职衔在豹房中办事,虽说皇上也是器重,毕竟觉得屈才了。要我说,这西厂督主之位理应是钱大哥来出任,也不知刘公公心里是怎么想的。” 张锐点头道:“就是,咱家也是这么想,最不济这回东厂的督主也是钱大哥才是,倒让高凤这窝囊废捡了便宜;钱大哥是东厂二档头,这回倒好,倒成了给高凤打下手了。” 张忠叹道:“是啊是啊,钱大哥无论武功才干都爆了那高凤谷大用几条街,想想都教人郁闷。” 张锐和刘忠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替钱宁抱屈,钱宁阴沉着脸一口口的喝着酒,猛然间将桌子一拍怒道:“你们两个还让不让老子清净了?都给我住嘴。” 刘忠张锐赶紧住嘴,钱宁一发火,这两人都要认怂,可不是因为他是豹房总管,而是因为钱宁近来在皇上面前红的发紫;钱宁可不是太监,不是太监却能在豹房这等全是宫女嫔妃的地方出入自由,晚间还能留宿于此,足见皇上对他非同一般。 钱宁也不是一介武夫,除了武艺高强,可以投其所好教满足皇上喜欢舞刀弄枪的愿望之外,钱宁还别出心裁在琼华岛上开辟狩猎场所,放养野物带着皇上去狩猎,深受皇上赞许。便是刘瑾,平日也酸溜溜的赞钱宁有心思玲珑文武全能,承认有些主意便是自己也想不到。 刘忠暗中观察钱宁,看钱宁脸色是真的发怒了,心中暗自得意,他就是抱着抓不到鱼便将清水搅浑的想法,就是要钱宁发怒去闹腾,自己只需在后面摇旗呐喊的鼓劲便成,没准到头来还能捞些好处也未可知。 “钱大哥,您便是发怒当兄弟的也要说几句,兄弟是真心的替你不值,当初听到你从万军从中救出刘公公的事迹,我等兄弟简直目驰神往,可是你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最终连谷大用高凤这等窝囊废都不如,真教人气的吐血。”刘忠开始火上浇油。 “闭嘴,老子的事要你来多嘴?”钱宁一拍桌子怒道。 刘忠忙道:“好好好,当兄弟嘴贱,当兄弟没说,莫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张锐也道:“是啊,钱总管,刘副总管也是替你抱不平,也是一番好意。” 钱宁哼了一声,自己斟了杯酒一口喝下,怒道:“抱不平有个鸟用?这世间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我能如何?你既说这是刘公公定下的人选,难道我还能去叫刘公公改了主意不成?” 张锐挠头道:“说的也是,刘公公说话可是说一不二,最恨别人跟他对着干,要是惹恼了他倒是不值。” 刘忠冷笑一声道:“却也未必没办法。” 第三三七章 发力 ( )第三三七章 钱宁和张锐闻言一惊,钱宁皱眉问道:“你有办法?” 刘忠道:“办法卑职倒是有,只是怕钱大人不敢开口。” 钱宁怒道:“卖个屁的关子,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刘忠忙道:“钱总管息怒,卑职在想,这次的人选内定恐怕也是刘公公不得已而为之;你们想,高凤谷大用等人都是刘公公身边的老人儿,论交情也比咱们几个跟刘公公深厚的多,更何况他们也是身居要职,内廷之中有些事情刘公公还是要照顾他们的感受,否则这些人要是阳奉阴违的话,刘公公岂不头痛?” 钱宁缓缓点头,张锐翻着白眼道:“说这些有屁用?你说的法子是什么?” 刘忠低声道:“唯一能扭转局势的人便是皇上了,若钱总管有些想法的话,不如直接向皇上求肯,皇上若亲自任命的话,他们有何话说?还不是一个个干瞪眼么?” 张锐一拍大腿道:“对啊,皇上对钱总管赏识的很,钱总管为何不直接向皇上求肯呢?皇上定会许你所求,最不济也是个东厂厂督之职。” 钱宁却怒道:“操你娘,什么鬼主意?直接请求皇上岂不是将刘公公摆在一边?刘公公心中作何想?” 刘忠叹道:“钱总管若抱着这样的想法便当我没说,您对刘公公还不够好?万军从中救他性命出来,便是他的承诺没实现你也并不抱怨,这还不够么?况且,刘公公很有可能是顾忌高凤他们的感受,没办法直接提拔于你,没准你直接跟皇上一说,恰好解了刘公公的围呢。” 张锐也点头道:“刘兄弟说的有道理啊,刘公公若是直接推荐你为东西厂其中之一的督主,谷大用高凤等人必会强烈反对,本来我们三个被刘公公重用便已经招人红眼,刘公公肯定是不想徒惹麻烦,还记得刘公公有一回当着咱们的面说的话么?刘公公说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内乱,先压制住外廷和宋楠那小子再说;显然刘公公是有苦衷的。” 钱宁站起身来负手踱步,脸上犹疑不决;半晌停步道:“可是皇上心里怎么想,谁又能知道?皇上若不同意,我岂不是枉做小人?” 刘忠拱手道:“钱总管,卑职愿意一同在皇上面前给你说话。” 张锐也道:“我也愿意替你说话,皇上面前,咱们三个说话的分量还是够的,便不信皇上会无动于衷。” 钱宁伸手一拍桌子道:“好,既然两位兄弟这般仁义,咱们这回便去争取争取,否则坐等天上掉金子,也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去,这内廷之中的事情我也是看的透了,但有好处,个个都是卯足了劲,削尖了脑袋的争,咱们以前每本事争倒也罢了,如今咱们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不利用却白白放过不成?” 刘忠拍着大腿道:“就是这个话,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直接求皇上,任谁也没咱们方便;皇上一旦点头,那几个老东西还敢多嘴?” 钱宁捧起桌上的酒壶来对着壶嘴一顿咕咚咚的大喝,伸袖抹着嘴上的酒渍道:“两位兄弟如此仗义,若我这次能分一杯羹,定不会忘了两位兄弟,钱某不善言辞,但瞧着今后我的动作便是。” 刘忠轻声笑道:“钱总管说哪里话来,除了刘公公,皇上身边我可是最信任钱总管。” 张锐嘿嘿笑道:“是啊,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我越来越觉得钱总管比刘公公倒还更让人有亲近之意呢。” …… 宋楠和小郡主新婚燕尔,两人偷偷摸摸的在一起两年时间,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躺在一起,自然是疯狂的很;新婚后的数日,两人好的蜜里调油,小郡主更是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连说话的声音也嗲了许多。 但宋楠却没心情天天腻在房里跟小郡主卿卿我我,眼下一桩大事正在进行,他要时刻注意此事的发展,还要不时的推波助澜一番才行。腊月二十三,正德堂而皇之的以过小年为名罢了当日的早朝,让一干文武百官在奉天殿前吃了半天的冷风,最后却不得不一个个大眼眨小眼的摇头叹息离开。 宋楠倒也无所谓,自打内廷要建立内厂和西厂的消息传开之后,在早朝上宋楠除了被人以异样的目光看着之外,几乎不置一词;锦衣卫衙门中的事情基本上也只是在早朝之外具陈上奏而已,早朝对宋楠而言只是站在那里看刘瑾指手画脚的颐指气使,看外廷努力抗争却又无能为力的无奈罢了。 外廷一片愁云惨淡,李东阳、杨廷和等人终于明白,当初有个宋楠在身边联合对抗内廷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只可惜宋楠这么快就被刘瑾放倒,明年二月内厂西厂开衙之后,宋楠便更没什么用处了。此人倒台倒也罢了,但却连累的外廷无还手之力,这便是不可饶恕之过,换做任何一个人当锦衣卫指挥使也不会到最后被内廷欺负成这个摸样,竟然要受什么劳什子内厂的统辖,足见宋楠的无能。 宋楠从奉天殿高高的台阶下拾阶而下,看着三三两两散去的朝臣的身影,脚步一转,从奉天殿西侧的过道往北便走,行了一炷香功夫,便来到寿宁宫外;宫女通报进去,康宁公主尚未起床,但闻宋楠到来,赶紧命人请了宋楠进去。 宋楠不敢公然进公主卧房,只在外间喝着茶水等候康宁穿衣漱洗,片刻后,康宁从内间出来,打扮的容光焕发光彩照人。 宋楠上前见礼,康宁屏退众人坐在宋楠身边笑道:“新婚燕尔不在家陪着新娘子,跑我这里来作甚?不怕淑仪郡主伤心么?” 宋楠笑道:“谁叫我答应了你要来看你呢?” 康宁一笑道:“算你还有点良心,还记得答应本宫的事。” 宋楠伸手握住康宁的手轻轻搓揉,心中内疚无语,康宁也叹了口气,两人都刻意回避叹气的缘由,一时间气氛沉闷的很。 “宋楠,你的事儿我都知道了,刘瑾欺人太甚了,皇上居然也顺着他,任他胡作非为;我知道你现在处境很难堪,也很想帮你一把,但却不知道如何帮起。”康宁公主低低的道。 宋楠一愣道:“你怎会知道此事的?” 康宁白了他一眼道:“这可是宫里,便是我不想知道,也是会有消息传来的;我本想在皇上面前替你说话,但想了想,我若掺合此事似乎有些不妥,又没征得你的同意,所以便没去跟皇上说。” 宋楠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我没事,皇上待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幸而你没说,否则刘瑾定会大做文章,说我蛊惑公主如何如何,反倒被他泼一身脏水,皇上心中也定会不高兴。” 康宁叹了口气道:“可是,看着你被刘瑾他们欺负,我心里着实的生气,昨日我见到刘瑾的时候故意刁难责骂了他两句,也算是替你出了口气。” 宋楠笑道:“你怎么责骂他的?” 康宁撅嘴道:“我从御花园往寿宁宫回来,正遇到他带人前往乾清宫去,平日他见我都免他跪拜,我也不在意,昨日他还是站着行礼,我便命人狠狠的责骂了他一番,命他跪了一炷香时间。” 宋楠哈哈大笑,直摇头道:“简直胡闹,刘瑾还不气的吐血,他在皇上面前大部分时候都是免跪的,你居然跟他较这个真。” 康宁道:“不行么?以前倒也没什么?自打我知道他处处跟你作对之后,我见到他就来气,叫他跪还是轻的,再叫我看见他失礼,我便命人打他嘴巴子;他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我倒要在乎他的感受?” 宋楠无语,康宁脾气憨直,却很少跟人翻脸说硬话,这也是大家都喜欢她的原因,这回为了自己,居然去罚刘瑾下跪,想必刘瑾因为这事恐怕要郁闷的吐血;宋楠心中倒有些替刘瑾悲哀,任你呼风唤雨不可一世,在皇家面前还是如同一条狗一般,别说皇上了,就是公主要打骂他,他还是只能忍气吞声的受着。 宋楠伸手将康宁搂在怀里低声道:“谢谢你为我出气,不过这个办法有些孩子气。” 康宁伸手摸着宋楠略见消瘦的面庞道:“我就是不忿他们欺负你,你有什么打算么?我听说,一旦刘瑾将内厂什么的建起来,你便要无立足之地呢。” 宋楠笑道:“莫担心,我自有应付的办法,我是那么容易便被刘瑾弄倒的么?几万鞑子兵都没能吓倒我,刘瑾怕是没那个本事。” 康宁蹙眉道:“话虽如此,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呢,皇上也纵容刘瑾,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宋楠想了想道:“你真的想帮我么?” 康宁道:“当然,但我能办到,只要你开口,再难的事儿也不打紧。” 宋楠道:“好,既如此我也不再坚持了,我不瞒你,应付此事我早已有对策,既然你要帮我,我便将计划告诉你,然后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第三三八章 鬼迷心窍 ( )第三三八章(谢100个可能、根087班两位兄弟的月票。) 正德伸着懒腰从床上醒来,坐起身来,身边蜷缩着的两个侍寝的女子听到动静,赶忙起身道:“皇上醒啦。” 正德看着两女的身体上留着昨夜疯狂的痕迹,不觉又有些意动,伸手过去握着马氏胸前绵软的一坨软肉揉捏着笑道:“醒了,不过却不舍得起床。” 马氏娇羞嗔道:“皇上不怕奴婢们死活,也不让奴婢们歇歇气儿。” 正德在她光溜溜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道:“朕被你小雀舌儿撩的魂儿都没了,你倒来卖乖,找打。” 马氏哎呦娇啼一声,身子水蛇般的乱扭,一旁的另一名女子娇滴滴的问道:“皇上还不起来么?不去上朝么?” 正德呵呵笑道:“今儿小年,朕就不能像平常人家一样过个小年么?今日早朝已经取消了,来来,伺候朕起来,一会儿咱们去射鹿去。” 两名女子莺莺呖呖的答应,一边伺候正德穿衣,一边在正德的魔爪的探摸下咯咯娇笑;这两名女子便是马昂的妻子和妹妹,马昂落案之后,为了不让宋楠挖出马昂和徐延德之间的勾当,徐光祚通过刘瑾将这两女作为犯官家属充入豹房之中。 这姑嫂二人确实生的美貌,且风骚入骨,正是正德喜欢的类型;在刘瑾的特意安排下,正德很快便迷上了这姑嫂二人,夜夜要她们陪寝;这姑嫂二人也知道性命攸关,使出浑身解数,把个正德迷得晕头转向。也正因为如此,当正德得知宋楠欲追查两女之时,心里很不高兴,索性同意了刘瑾复开西厂之议,其实便是对宋楠不识好歹的惩罚。 正德洗漱完毕来到外间暖阁中,豹房总管钱宁早已带着两名副总管安排好饭食,正德落座吃饭,钱宁昂首挺胸在一旁站着,像一座门神一般。 “钱宁,一会儿咱们去哪里?你安排好了么?” 钱宁忙躬身道:“皇上,按照计划是要陪着皇上在岛上狩猎的,可是刚才刘公公派人送了信来,说是兵部有要务要奏,请皇上去乾清宫召见他们。” 正德一把撂了筷子道:“搞什么名堂,朕过个小年也不得安生?刘瑾干什么吃的,去问问是什么事儿,若是小事直接处理了便是,偏要朕去召见,真是蠢材!传朕的话,着刘瑾去问问是什么事儿,朕不去乾清宫,今儿上午还是按照安排好的去狩猎。” 钱宁忙应了,吩咐小太监赶紧往宫内送信去,正德吃了早饭,披挂整齐,在钱宁张锐刘忠和一干侍卫的簇拥下,带着马氏姑嫂往琼华岛西的栏杆围起的人工狩猎场进发。 经过刘瑾的一番改造和经营,琼华岛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靠近湖心的位置的临湖画舫,新建的岛东平缓坡地上的豹房,修葺一新的广寒殿,以及岛西边大片被木栏围住的人工狩猎场,所有这些花费了几十万两银子;这里也成为了正德最常光顾的地方,呆在这里的时间比呆在宫里还长。 以前在琼华岛上狩猎很是无味,散养在稀疏林间的都是些鹿兔山鸡之类的小野物,侍卫们只需在四边喧闹呐喊,将野物赶到中间一块空地上,正德在空地上用弓箭狂射便是,显得很没有成就感,久而久之正德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但钱宁成为豹房总管之后,为了讨正德的欢心,增强狩猎的趣味性,钱宁别出心裁,弄了些虎狼豹等猛兽散落在林间,以铁链缚住腿脚拴在树上,或者是以小型围栏圈住,狩猎时虎豹吼叫声惊天动地,也有一番惊心动魄。 正德喜欢刺激,虽然明知道有些掩耳盗铃,但毕竟仿真度高,倒也乐此不疲,美中不足的是虎豹之物难以活捉,往往射杀一只之后很久都没活物补充,引为憾事。 今日之所以要来狩猎,是因为钱宁命人从霸州弄来了两头野狼,故而正德要来试试身手。 一群人入了围栏之后,在侍卫的保护下沿着林间搜索,在射杀了一头鹿和一只山猪之后,前方靠近湖岸的悬崖边传来几声狼嚎,正德精神振奋,叫道:“在前面了,你们别跟着朕,朕自己去解决这些畜生。” 众侍卫只得停步,正德抖擞精神提着弓箭踏着湿漉漉的落叶往前走,行不多远,便见前方林木间围着一圈一人高的木栅栏,正德知道两头狼肯定围在栅栏中,自己只需找个有利位置射杀它们便是,唯一的悬念便是自己能几箭射中。 正德缓缓靠近栅栏,心头有些紧张,自上次在马水口山上遭遇巨熊之后,正德心里还是挺害怕的,虽明知道这里的野物都是被控制住的,但还是没来由的心虚。正德暗骂自己两声,吁了口气定神往前走,绕过一株参天大木之后,正德看见了栅栏内的两头硕大灰狼,两只狼正站在一快凸起的岩石上仰头嚎叫,显的焦躁而暴怒。 正德缓缓弯弓搭箭瞄准,这个位置距离只有五十步,正是最佳射击位置,就听嗖的一声响,铁头箭穿越林间灌木顶端,贯穿一棵枯树的树枝之后抵达目标;两只狼听到动静却来不及躲闪,铁箭从下方那头灰狼的眼中贯入,硬生生将其射了个趔趄,扑倒在地上挣扎嚎叫起来。 正德大喜过望,哈哈大笑着现身,搭箭又射,剩下的那头灰狼先是错愕,紧接着便发出一阵哭泣般的哀嚎,围着那逐渐死去的灰狼狂奔嚎叫。 正德的第二箭没能射中,那灰狼狂奔嚎叫实在不好瞄准,正德见着公狼的架势,心中怀疑这对灰狼恐是夫妻,母狼死了,公狼自是发狂了;不过正德可不管它们是不是夫妻,弯弓连射,却尽皆射空,气的正德一边拉近距离,一边继续射击。 那公狼哀嚎了一会儿,身边箭支嗖嗖,好几次差点被射中,但它无动于衷;终于灰狼不再嚎叫乱跑了,正德抓住机会探手在箭壶中取出最后一只箭来弯弓瞄准;恰在此时,那灰狼扭过头来,双目直视正德,眼神空洞却能感觉到凶残和愤怒,正德心头一慌,箭支脱手射出却歪了数寸,擦着灰狼的脖子钉入地下。 灰狼喷着白气,仰天发出一声长嚎,身子猛然窜起,直奔正德而来,正德吓了一跳,本能的想拔腿就跑,但忽然间醒悟:有栅栏挡着,有什么好跑的。 然而下一刻的情景让正德魂飞魄散,灰狼飞奔而来,在栅栏边一跃而起,丈许高的栅栏竟然被他一跃而过,正德拔腿要跑,却吓得迈不开步子;眼见那灰狼张着森森尖牙猛扑过来,几乎能闻到它口中喷出的恶臭和热气来,正德却一步也挪不动。 “朕要死了。” 正德心中电闪过这四个字,闭目等待脖子上即将到来的一口。猛然间就听一声暴喝,一股热浪从头上浇下,噗通轰隆之声连作,正德赶紧睁眼看,只见自己头脸上全是鲜血,身前一人一狼正抱着扭打,狼腹上插着一柄钢刀,却兀自抱着那人翻滚,尖牙利齿不住的试图撕咬那人。 “皇上,快动手了结了这畜生。”抱着野狼翻滚的钱宁大叫道。 正德腿软脚软的赶紧四下里摸家伙,摸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腰间挂着兵刃,刚才太过惊慌竟然忘了自己还有兵刃防身,当下拨出宝剑来瞅准机会一剑砍下,将灰狼的后脊砍断,灰狼哀嚎一声瘫软在地,钱宁喘着粗气从狼尸下翻出来,脸上身上全是血污,也不知是狼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 “皇上,您没事,臣保护不周,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正德白着脸喘着粗气,咽着发干的吐沫道:“朕没事,钱宁,你救了朕的命呢。” 钱宁喘息道:“是皇上洪福齐天,皇上无恙便好,臣可放心了。”话刚说完,咕咚一声仰天便倒。 第三三九章 胆大包天 ( )第三三九章(谢:怪侠一枝梅、wangtx两位兄弟的月票) 沐浴更衣之后的正德惊魂普定,请来的太医已经替钱宁包扎好伤口,钱宁的脖子脸上有不少抓痕,出了不少血,但庆幸的是并无大碍,正德亲自来到豹房前厅中探望,卧在榻上的钱宁赶紧起身跪拜相迎。 正德甚为感激,叹道:“朕狩猎遇兽袭已经是第二次了,上回在巡边途中,有宋楠击毙巨熊救朕,这次又是钱宁舍死救朕,朕的身边若无尔等这些忠勇之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钱宁忙道:“臣子护主乃是分当所为,皇上是天子,兽虫岂能伤及皇上,便是臣没赶到,皇上也是会无恙的。” 正德摆手道:“话虽如此,这回总是你忠勇救主,朕要重重赏赐与你,刘瑾说你勇猛过人赤胆忠心,果然是没看错你;说罢,你想要朕赏你什么?” 钱宁谦卑的道:“皇上不用放在心上,臣无需皇上赏赐,护卫皇上周全乃是臣的职责,岂能以此领功请赏?” 刘忠开口道:“钱总管莫要推辞,虽则你是行分内之事,但皇恩浩荡,赏罚分明,钱总管何必辜负圣上美意。” 正德微笑道:“小忠子说的很对,朕要赏罚分明,赏赐个什么好呢?” 刘忠转了转眼珠子忽然道:“皇上,听说内廷即将复开西厂,新开内厂,似钱总管这等忠勇之人足可抵挡一面,不如皇上让钱总管提督一处,奴婢看来钱总管绝对胜任。” 正德眉头一皱尚未开言,张锐也拍手道:“刘忠说的对啊,钱总管文武全才,若是提督厂卫一处是必然合适的,钱总管本就是东厂二档头,这次新开厂衙,本就是该提拔的。” 正德沉吟道:“不是朕不同意,钱宁本也适合,但朕答应了刘瑾,新开衙门之人选由他选定,朕这会子若是横加干涉,岂不是食言了么?” 钱宁眼中露出一丝懊恼之色,但迅速恢复正常,沉声道:“皇上莫要为难,刘副总管和张副总管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厂卫督主之职乃是重要职务,臣岂能胜任?臣也不想见到刘公公心里埋怨皇上,此事还是作罢,皇上一定要赏赐臣,便赏给臣十两八两银子打酒喝便是。” 刘忠皱眉道:“钱总管,你这话说的不对啊,你的意思是说内廷的官职皇上倒作不得主咯?倒要看别人的眼色?赏赐你十两八两银子买酒?你这是寒碜皇上么?” 钱宁忙道:“不敢不敢,臣岂是这等心思,刘副总管曲解了我的意思了,我是替皇上着想,不想让皇上为难罢了。” 张锐道:“你替皇上着想倒是情有可原,但你不该说的好像皇上赏赐你个官儿倒要看别人脸色似的,这话便是刘公公听到他作何想法?钱总管,你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直;皇上您莫怪他,钱总管忠心耿耿,说话有些不中听,您莫放在心上。” 正德摆手道:“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朕便和刘瑾说一声,提了钱宁提督一厂便是,钱宁本就是合适的人选,料刘瑾也不会反对。” 钱宁大喜过望,跪倒咚咚磕头,连声谢恩;刘忠和张锐对视一眼,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意来。 这三个家伙昨夜达成共识,今早要一同求肯让正德提拔钱宁提督一厂,但几人也担心会被正德无情拒绝反而脸上无光没有回旋余地,于是钱宁凭着对正德的了解便设计了一处苦肉计来。 皇上今日休朝一日,安排好上午要去猎狼,钱宁从这上面做文章,当年宋楠在马水口击杀巨熊之后,正德当场便提拔他护卫车驾安全,直接将当时负责皇上车驾安全的石文义撇在一边,这一幕让钱宁印象深刻,此刻故技重施,应该会起到效果。 当然事先需要准备一番,关着灰狼的栅栏高度是要降下两尺的,一丈二尺高的护栏灰狼是肯定越不过来的,但降下二尺之后,灰狼便可一跃而过了;再加上这是一对夫妻狼,无论正德先射杀了那一只,另一只必然暴怒,暴怒之下更是比寻常更为凶恶;正德被灰狼突袭的那一刻早在钱宁预料之中,他跟在身后就等着这一刻,灰狼扑上之时,他本可一刀砍在脖颈要害将其了账,但为了显得更为凶险,钱宁选择砍在狼腹中,让狼跟自己翻滚肉搏。 钱宁武功高强,慢说是这头受伤的灰狼,便是再来两只也分分钟将其击毙,但钱宁要的便是这种惊心动魄拼死护主的效果,于是翻翻滚滚的跟狼缠斗,最后故意让狼背脊朝上压着自己,再让正德手刃灰狼出气,既救了正德,也让正德感觉不太狼狈,真可谓是算计到了极致。 这一切连刘忠和张锐也是没想到的,更何况是有些傻呵呵的正德,被人当面演了一场戏却不自知;张锐和刘忠两人何其鬼祟,事情一发生这两人便猜到了个大概,借机会跟着搭戏,竟然是天衣无缝,将正德激的当时便下了决定。 三人心中明白,皇上既已金口许诺,此事大概便是不离十了,也不知刘瑾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是个什么心情,但三人既然已经决定要做这场戏,便已将刘瑾的感受抛诸脑后。你刘公公虽然是内廷大佬,说句话大家小腿肚子都要抖,但你也不能把别人当傻子,跟着你这么多年,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一碗水也端不平,叫咱们当小弟的心里如何能忍? …… 寿宁宫中,宋楠将自己的计策尽数告知康宁公主朱秀芙,朱秀芙显然是对这些阴谋诡计毫不敏感,听完后蹙眉道:“这办法能成?你如何知道他们之间为了争夺这些位置便要自乱?刘瑾会容他们乱起来?” 宋楠笑道:“公主性子单纯,岂会知道人性中丑恶之处,这么说,拿刘瑾为例,这人当初在太子府的时候还算是个不错的人,无论是跟我还是跟太子府的其他人关系都不错,我当时也没看出他是个什么人;但有一人却老早便提醒我刘瑾不可交,这人便是张永。” 康宁道:“张永我认识,不就是御用监的首领太监么。” 宋楠道:“就是他,当初他曾警告我莫要和刘瑾走的太近,我还以为他和刘瑾争宠所以来拉拢我,再说我和刘瑾之间本来就是互相利用,我也没打算跟刘瑾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所以当时便当了耳边风。后来皇上登基之后,刘瑾立刻便本相毕露,借我之力倒也罢了,还仗着皇上对他的恩宠将与之不睦的张永弄到御用监这个闲差上,跟皇上都很难见到面,他的亲信几人都安排了要职。” 康宁点头道:“虽然我不是很懂,但他是在排挤张永这倒是能看出来的。” 宋楠道:“何止如此,刘瑾便是对心腹之人也是不放心的,谷大用、魏彬等人的身边他都安插了眼线监视,豹房副总管刘忠便是原来安插在御马监的眼线,可以想见,刘瑾该死多么的狡诈奸猾;而且刘瑾的权利欲很强,内廷之中他说一不二,任何人都不得违抗他的命令,丘聚死后,他宁愿自己亲自兼任东厂督主一职也不愿放手给高凤等没什么权力之人,一来是他不放心将权力部门交于别人之手,另一方面也看得出他对权势的,他恨不得将所有的权利都抓在手心里。” 康宁公主吁了口气道:“好可怕,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皇上难道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么?” 宋楠笑道:“皇上是要听话效忠的臣子,刘瑾恰恰是对皇上极为忠心的人,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只要他能约束住内廷,效忠皇上,皇上便不会责怪他;再说刘瑾也是伺候了皇上十多年的老人,皇上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念旧重情,刘瑾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分,皇上断不会责罚他。” 康宁点头道:“说的是,当年内阁六部的大人们上百人联名诛杀八虎,皇上还不是犹豫不决,最后还是不惜与外廷决裂保下刘瑾么?对了,一方面也是因为涉及了你,内阁把你的名字列在其后要一并诛除,皇上这才下决心不惜跟内阁决裂的。” 宋楠微笑道:“你记得倒是很清楚。” 康宁一笑道:“你不记得么?” 宋楠轻抚康宁发丝道:“如何不记得,乾清宫后花园中我第一次见到公主,那情景历历在目,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康宁双目深注宋楠脸上,两人目光纠结在一起,忽然间搂抱在一起忘情亲吻起来,半晌才依依分开。 康宁脸色晕红整理着衣服和头发道:“继续说,是不是刘瑾身边的几个原先的心腹也逐渐对刘瑾不满呢?” 宋楠微笑道:“是的,高凤马永成等人身居闲职或者是无关紧要的职位,刘瑾却抓着要害部门不放,他们的心中岂会没有怨愤,刘瑾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除了在他们身边安插人手监视之外,也积极的培养后起之秀的心腹,以便逐渐的替代。” 康宁想了想道:“你便是利用他的新旧心腹之间的矛盾来进行你的计划?” 宋楠微笑道:“刘瑾聪明的很,手段也不可谓不算计的周到,只可惜太过聪明便是糊涂,这便是过犹不及之理;刘瑾既想拉拢住老人的心,又要照顾好新秀的情绪,这帮人谁不想手握大权?就像海中的鲨鱼一般,无论大鲨鱼还是小鲨鱼,若是无饵倒也罢了,大不了大伙儿都饿着肚子,起码还能保持克制,一旦丢下一块肉去,便是翻江倒海之局,这局面是刘瑾也控制不住的。” 康宁看着宋楠道:“你的心思真是艰深,怕是没少探究此事。” 宋楠正色道:“我和你不一样,你可以不想这些,你是皇族贵胄,天生的富贵命;但我却不敢有片刻懈怠,我若不考虑这些,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康宁吸了口气轻声道:“对不起,我不是在责怪你。” 宋楠伸手拍拍她的头道:“我知道,不必解释。” 第三四零章 措不及防 ( )第三四零章(月头了,兄弟们有不花钱月票的来几张提提神。(凤舞文学网)) 康宁想了想道:“你故意示弱,让内廷新开内厂和西厂,便是要以此为饵,让他们自相残杀是么?” 宋楠笑道:“自相残杀谈不上,刘瑾三番五次针对我下手,从巡边归来之日起,我和他之间便已经势不两立了,我是他的目中钉肉中刺,他必要除我而后快。此番内廷新开厂衙,便是欲分我锦衣卫衙门之权,让我归于内廷管辖之下,再来寻我的错处便唾手可得了。在此情形下,我不得不做出反抗,我无害人意,人有害我心,也是没法子的事,难道我束手待毙?” 康宁道:“那是不成的,岂能让他得逞,我奇怪的是皇上为何会同意他这么做,皇上其实性子还是挺敦厚讲情义的,你和他之间也曾以朋友相称,他岂能无动于衷?” 宋楠笑道:“这是因为马昂一案牵扯到的两名女子,马昂的妻子和妹妹都被刘瑾偷偷送进了豹房,如今深受皇上宠爱,我锦衣卫衙门若将此事追查出来,恐对皇上威严有损,皇上顾及颜面,又不好明说,故而便通过此事对我施压,也是对我有敲打之意。只是皇上金口一开,刘瑾必会扯上这面大旗对我无情弹压,锦衣卫衙门日后或沦落关闭都有可能,而我亦有可能被罗织弹劾,这些事则皇上未必能想得到,但我又岂能因此便责怪皇上?” 康宁吸了口凉气道:“原来如此,我就说皇上和你之间不会有如此大的分歧,这一切都是刘瑾在其中作梗;现在我明白你的处境了,你也是为了自保。” 宋楠微笑道:“多谢公主能理解我的立场,自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也不能让刘瑾这般嚣张,刘瑾一家独大,对大明朝不是好事;刘瑾在朝政上亦有所干预,这可不是好苗头,为了大明朝,我也不能让他得逞。” 康宁道:“这些话你为何不和皇上明说呢?” 宋楠道:“我非对皇上不敬,这些事便是说出来皇上也不会信,皇上对刘瑾的信任或在我之上,我平白无故的说这些,会被皇上误解为何刘瑾争宠而进谗言污蔑;况且这些事只是苗头,我所能做的也是防微杜渐,但正因如此,才没有真凭实据来弹劾刘瑾,更别谈让皇上相信我的话了。” 康宁点头道:“说的也是,但我为何便能信了你呢?你说的话我句句都信呢,我也相信你的判断不会有错。” 宋楠笑道:“那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无条件的相信我,没准我也是个大奸臣在骗你呢。” 康宁摇头轻声道:“不会的,你不会的,就算你是大奸臣,我也认了。” 宋楠心中感动,揽过她肩头在她唇上一吻道:“谢谢你的信任。” 康宁倚在宋楠肩头轻声道:“你说要我帮你的忙,告诉我,怎么帮?” …… 得知皇上在琼华岛上差点被野狼袭击受伤的消息,刘瑾连滚带爬的从内宫赶到西苑豹房,一路上心急如焚连连咒骂钱宁和刘忠张锐伺候皇上不周;在豹房外刘瑾便一路小跑进去,一片忠心护主之心全然出自真心。 正德倚在桌案后的软枕上,被一头撞进来的刘瑾吓了一跳,刘瑾一叠声问道:“皇上无恙否?钱宁呢?刘忠呢?你们便是如此侍奉皇上的么?皇上若是受伤,咱家跟你们没完。” 正德看刘瑾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心头感动,摆手道:“小谨子,不必惊慌,朕没事,不必大惊小怪的。” 刘瑾上前叩拜已毕,起身来在正德身上快速的检查了一番,确认皇上并未受伤,这才松了口气道:“皇上恕罪,奴婢跟内阁几位大人正在谈事,没能亲自侍奉皇上,以至于让皇上受了惊吓,实在罪该万死,请皇上给奴婢责罚。” 正德哈哈笑道:“责罚什么?又不干你的事。” 刘瑾道:“即便如此,随侍的人员岂能如此大意?钱宁刘忠等人难辞其咎,奴婢会重重责罚于他们。” 正德摇头道:“不可,钱宁关键时候奋不顾身的救了朕,和朕合力杀了野狼,他还因此受了伤;非但不该责罚,反倒应给予褒奖呢。你来的正好,朕正欲同你商议一下,钱宁护驾有功,又是个忠心耿耿武艺高强的人才,你说该如何赏他?” 刘瑾躬身道:“皇上敦厚仁慈不计较他的失职便罢了,倒还给他赏赐?护卫皇上本就是他的职责,奴婢看皇上不必太过宠着他们。” 正德沉下脸色道:“此言差矣,赏罚分明才是正理。” 刘瑾道:“皇上若实在要赏赐的话,夸奖几句他们便够他们高兴的屁滚尿流的了。” 正德道:“那算什么赏赐,朕想着,既然内廷新增厂衙,何妨让钱宁这个人才能够领一衙的差事,你瞧如何呢?” 刘瑾身子一震,瞠目道:“皇上是说……让他们提督新开的厂衙?” 正德道:“是啊,你觉得如何?” 刘瑾愕然道:“可是皇上,厂衙的人选皇上不是答应由奴婢自己决定任命么?” 正德皱眉道:“朕不是在和你商量么?” 刘瑾额头见汗,连声道:“是是,奴婢觉得此事还需考虑考虑,钱宁虽有些本事,可要是提督厂衙,奴婢怕他不能胜任呢。” 正德摆手道:“钱宁不能胜任?你这是推脱之词,在朕看来,钱宁比之内廷中的大部分人都能干,他不能胜任谁能胜任?” 刘瑾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能否有更适合他的职位赏赐于他,再说,皇上如此器重他,他若他就,豹房之中的事务该怎么办?” 正德道:“豹房总管又非正职,钱宁任厂衙提督依旧可以随侍朕之左右,有什么难为的?再说,眼下宫中职位只有新开厂衙可任命,钱宁又非太监,二十四监中的职务他都不能担任,你说什么职务适合与他?” 刘瑾听正德话语中已有了不悦之意,显然正德对自己的推三阻四甚为不满,但问题是,西厂复开,内厂增设之后的职位分布他都已经分配好了;让谷大用提督西厂,让高凤提督东厂,自己提督内场,总领东西厂和锦衣卫衙门,这个想法已经和当事人高凤和谷大用都透了口风。高凤早就怪话连篇,因为当初皇上登基后扳倒范亨王岳之后的内廷权利分派上,高凤便只得了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位。 所谓秉笔太监,看上去似乎很有搞头,但其实,说白了他就是司礼监中负责笔录皇上口述命令,负责一些笔墨纸砚书画赏赐的杂物;自刘瑾执掌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后,原本由秉笔代劳的一些批阅奏章的权力也一并被刘瑾规定,非掌印不可披红;也就是说,唯一能够参与朝政的一项权力也被剥夺了。 若说唯一的好处便是秉笔太监能时时呆在皇上身边混个脸熟,但其实司礼监中光秉笔便有八名,也就是说,皇上身边其实只需要一两个秉笔太监跟着,其他的都得呆在司礼监的公房中。就算是高凤是刘瑾的心腹,也只能说随侍的机会比其他的秉笔太监多一些。 刘瑾自然不会为了高凤一人得罪司礼监中的绝大多数太监,毕竟但对内廷掌控可不是完全靠着逼迫和强硬,也需要和各衙门的太监们搞好关系,如此一来,高凤的地位尴尬可见一斑;暗地里牢骚满腹也是必然的。 刘瑾不能无视高凤的牢骚,因为,高凤的人缘在八虎之中最好,死去的丘聚,谷大用、罗祥等都和高凤关系够铁,如果自己因为高凤的牢骚而去惩罚或者无视他,刘瑾身边的铁杆兄弟怕是都要寒心而抱不平;故而刘瑾不断的安慰高凤稍安勿躁,自己定会有所安排,这一回借机扩充内廷实力,新增两个实力衙门便是最好的机会,刘瑾当然要给高凤点甜头,兑现自己的诺言,安稳住众人的心思。 而启用谷大用提督西厂则是另一个权利的平衡,谷大用是刘瑾身边最有本事的一个人,刘瑾既要用他,却又不得不防着他,当初让谷大用任御马监掌印太监这个仅次于司礼监掌印的要职,便是处于对谷大用才能的信任。 但司礼监名义上是不能凌驾于御马监之上的,刘瑾既要掌控御马监这个实力衙门,却又担心谷大用狂妄的性格会脱出自己的掌控,在这种矛盾心理支配下,他一方面在谷大用身边安插如刘忠之类的眼线监视,另一方面将自己的绝对心腹魏彬安插在谷大用的御马监中,名义上听命于谷大用,实际上让魏彬提督御马监三千御林军,便是将御马监的军权从谷大用手中剥夺。 此举当然会激怒了谷大用,谷大用当面和背地里也不知说过多少怪话,和高凤两人好几次酒后差点和刘瑾起冲突,这也成了刘瑾的心病;但刘瑾摆脱不了既用却疑的顽固心理,双方的矛盾一直没有调和。 这一次正好是个契机,谷大用和高凤分任西厂东厂提督,自己最信任的魏彬则升任御马监首领,而谷大用和高凤一方面得了实权,另一方面,东西厂又都在自己内场的统辖之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盯着,自己也能放下心来。 对刘瑾而言,这次不仅能让宋楠受到重创,对内廷自己这些逐渐不受管束的心腹们来说,也是个缓解矛盾的完美机会。 然而,正德凭空冒出来要将其中之一的职务给钱宁,简直让刘瑾猝不及防。 第三四一章 养虎为患 ( )第三四一章(谢:三颗黄牙、吃饱了不饿、面若桃花、扫地神僧众兄弟的月票,继续求保底月票,留着也不会生孩子,投了!) 刘瑾怒气冲冲的来到豹房总管公房院内,口中一叠声的叫嚷道:“钱宁何在?还不滚来见我。” 钱宁正躺在床上跟刘忠张锐说话,猛听得刘瑾在院内叫嚷,三人赶紧奔出来迎接,钱宁头脸上还包着纱布,身上连衣服也没来得及穿,只披着大氅便匆匆来到院子里。 “卑职等参见刘公公。”三人赶紧请安见礼。 刘瑾侧身站在院内的花坛边,一脚踩在花坛边的石块上,摆手叫道:“当不起,该是我刘瑾给你几位见礼才是。” 三人吃个钉子,相互间对了个眼色,心中几乎可以猜到刘瑾发火的原因了。 钱宁转了转眼珠子低声下气的道:“刘公公因何生气?是我等差事办的差错了么?是了,上午皇上狩猎之事是我等的责任,请公公责罚便是。” 刘瑾冷笑道:“少装蒜,你们如今翅膀硬了,想飞了不成?竟然背着咱家干这等肮脏勾当,真教人心寒。” 钱宁沉声道:“刘公公此言何意?我等到底犯了什么错?还请公公明言便是。” 刘瑾怒道:“还他娘的做戏,咱家问你,你是否向皇上讨要厂衙之职?” 钱宁忙道:“卑职可没讨要,刘忠张锐可以作证,是皇上念及卑职护主有功,嘉奖卑职的。” 刘瑾冷笑道:“嘉奖?你护主有功?当咱家是聋子瞎子不成?钱宁啊钱宁,咱家对你不薄,你也不想想,有多少人能受咱家器重,既在东厂中任要职,还能成为这豹房的大总管。需知你可不是内廷之人,此举招致多少人言语?你却背着我私自讨要官职,置我于何地?” 钱宁涨红了脸道:“公公何出此言?这件事是皇上隆恩浩荡,卑职并非主动讨要官职,您信也好,不信也好,卑职还是这句话。” 刘瑾道:“好……好……那现在咱家要你去做一件事,你去跟皇上说,说你不愿担任厂衙督主之职,请皇上收回成命,以示你的清白,如何?” 钱宁缓缓直起身来,肩膀一抖,将披在身上的大氅甩落地上,冷冷看着刘瑾道:“刘公公,卑职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不堪一用么?我钱宁便是连一衙之督也不能胜任么?” 刘瑾冷然道:“不是你能否胜任的问题,而是内廷之内,一切都要有规矩约束,都像你这般,哄得皇上开心便给个官职,内廷岂非乱了套了不成?” 钱宁冷笑道:“刘公公的意思是,我钱宁任厂衙督主便是不合规矩,而谷大用高凤等人便合规矩了?这道理卑职却是不懂了。” 刘瑾怒视一眼刘忠,知道是刘忠透露出的消息,刘忠吓得低头看着脚尖,后脊梁一片冰凉。 刘瑾收回目光冷声喝道:“钱宁,你无需懂,你只需照做便是,难道你要违背咱家的意思不成?” 钱宁缓缓摇头,脸上露出讥讽之色道:“刘公公,卑职岂敢违背你的心意,卑职只问你一句,这厂衙督主之职为何不能是卑职去就任?卑职对您如何?难道比不过那几个人不成?” 刘瑾指着钱宁的鼻子道:“你是要翻一翻救我一命的老账是么?” 钱宁道:“卑职不想这么做,但卑职实在憋不住了,今日不妨将话说明白;新平堡卑职舍命救公公脱险,本没打算让公公对卑职有所回报,但公公自己说了,要将卑职荐入锦衣卫中担任大汉将军统领之职。后来此事不了了之,被宋楠的一名护卫攫取此职,卑职说了什么没有?” 刘瑾怒道:“那是宋楠不同意,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咱家能有什么办法?” 钱宁冷笑道:“既没本事办到,公公又何必允诺?此事倒也罢了,你说先去东厂任职,等待机会必会给我适当的安排,结果又如何?” 刘瑾道:“人心不足,东厂二档头职位还低么?咱家将你调到皇上身边,进而让你当了这豹房总管,难道对你还不够器重?” 钱宁呵呵笑道:“我钱宁武职出身,本来就是皇上身边的带刀官,倒是在乎你东厂什么档头的职位了,你告诉我这二档头是百户还是千户?是三品还是二品?这豹房总管之职又是几品?朝廷可有正式的官职编制?真正笑煞他人,你当我钱宁是你的一条狗么?随便给几块肉便能打发了?如今皇上赐予我正式官职,你却出来阻挠,真是笃笃怪事。” 刘瑾气的脸色发白,指着钱宁跳脚尖声骂道:“好哇,原来你倒是生了反骨的,枉费咱家对你一片栽培,好好!既然你不仁,咱家便不义,咱家不点头,你休想得到任命。你不愿做豹房总管,蔑视这个职位便是不愿伺候皇上,这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咱家定将你一番话说与皇上听,瞧皇上如何处置你。” 钱宁走上一步,瞠目瞪视刘瑾,双拳握的嘎嘎响,刘瑾退后数步,尖声道:“怎地?你要行凶不成?” 钱宁啐了口吐沫骂道:“我才不会打你,你自管去皇上面前攀诬,我钱宁又非没有口舌,也自会去皇上面前说道说道。”钱宁忽压低声音凑近刘瑾的耳边道:“卑职要跟皇上说一说新平堡中的事情,当时公公急于逃命,要卑职莫管康宁公主死活的事情,皇上听了不知作何想法。” 刘瑾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事后也被自己巧妙的周旋过去,连宋楠也没机会寻衅,却忘了钱宁是当事人,他的话即便正德不信,怕也会心中留下芥蒂;这个钱宁实在是太狡诈太阴险了,跟他孔武的外表完全不符。 刘瑾不能冒这个险,跺脚骂道:“好,今日话到此处,多说无益,咱们走着瞧。”说罢转身带着随从怒气冲冲出门而去。 刘忠跟个张锐惊得目瞪口呆,钱宁公然和刘瑾翻脸对抗这是始料不及的,刘忠和张锐虽然抱着闹事的心态,但没想到闹到如此之大,和刘瑾公然对抗,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钱宁转过头来,看着刘忠和张锐惨白的脸色,淡淡道:“两位兄弟莫怕,刘瑾绝不会动你们一根汗毛,我保证你们不会被他报复。” 刘忠期期艾艾的道:“钱总管,你这也闹得太大了,这可怎么好?” 钱宁冷笑道:“怕他怎地?他会的手段我也会,再说他有把柄在我手中,只要两位不吃里爬外,我钱宁必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相反既然闹开了,咱们便索性闹大一些,没准两位兄弟也能捞些好处呢。” 钱宁捡起地上的大氅裹在身上,看着天色自语道:“要变天了,今冬还没下过雪呢。”说罢阔步进房,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院子里刘忠和张锐身上彻骨冰寒,相顾无语。 …… 宋楠要求康宁公主帮忙的事情很简单,康宁公主身份尊贵,在宫中可以畅行无阻,且可任意支使宫中太监宫女;有此便利,康宁可以任意召见宫中太监宫女,问及各监各房的情形,并可对太监宫女们以主子的身份加以处置。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在某些方面,康宁的话对普通宫女太监们而言比刘瑾更有用。 宋楠所要的不过是宫中的准确情报而已,无需大费周章,只需借着公主的名义将太监或者宫女招入寿宁宫中询问,消息便唾手可得,当然前提是这件情不会为刘瑾所察觉。 康宁公主不善此道,这便需要宋楠手把手的教她,如何调用手下的心腹之人,何时何地召见何人,以何种方式让他们不敢泄露秘密。 康宁没觉察出宋楠的真正用意,她只是简单的为了帮助宋楠对付刘瑾,而宋楠则有着更深一层的打算,虽然有些无耻,但他就是要利用康宁的身份,在宫中慢慢的建立起一个情报网络为己所用;此次危机固然要应付过去,未来是否有更多的事端需要自己来面对,宋楠不得不在此时便加以防备;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情报网络价值连城。 在目前而言,宋楠只需要知道,经张永之手种下的种子是否发芽,刘瑾手下的豹房三名新秀是否如愿对厂衙职位觊觎,进而引发大乱斗?自己再根据形势决定是否继续在这把火上浇油?这才是宋楠最关心的。 康宁公主不负宋楠之望,初次受宋楠之托办事,竟然效率惊人,次日早朝过后,寿宁宫的一名宫女便在奉天殿侧边的小路上将一封信交到宋楠手上。 第三四二章 火上浇油 ( )第三四二章 那封信说的虽不详细,初当奸细的康宁显然没弄清什么是重点,杂七杂八写了两大张,宋楠看到有用的话却只有句:“……昨日上午,皇上在琼华岛皇家狩猎林间狩猎,几受狼袭,为豹房总管钱宁所救;不久刘瑾前去兴师问罪,与钱宁发生口角,愤愤而出……” 也许是派去打探的人手或者是叫来问话的人都是小脚色,刘瑾和钱宁争执的内容一概不知,但凭此已经足以让宋楠断定,刘瑾和钱宁之间发生了什么。 钱宁救了皇上,刘瑾却跑去责备钱宁,难不成倒是责怪钱宁不该施救不成?自然不是!多半是计策奏效,饵料投放下去,钱宁借功争夺,坏了刘瑾的计划。而钱宁竟然敢于跟刘瑾正面对刚发生口角,这让宋楠对钱宁另眼相看起来。 这个钱宁是在新平堡救了刘瑾之后成为刘瑾的心腹,不显山不露水的当上了豹房大总管的位置,需知这个位置可是皇上身边的近臣,便是内廷不少得宠之人也无法取得的位置,刘瑾能让钱宁出任,足见其对钱宁的信任。而钱宁居然会跟刘瑾翻脸,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宋楠无意于费脑筋去揣度钱宁到底是吃了熊胆还是豹子胆,他只知道一点,饵料已经起作用了,鲨鱼们开始夺食了。处在刘瑾的位置,现在肯定在为平息不听话的心腹而想办法补救,在这个时候宋楠所能做的便只有一件事:添乱!不断的添乱,让众多的鲨鱼加入争夺的行列中,让一切变得混乱起来。 宋楠立刻行动,悄悄赶到御用监和张永交换情报,并商议之后,将下一个目标聚焦在马永成身上;马永成性格沉默,在八虎之中年纪最大,看上去有些敦厚老实的样子;然而,张永提供的几个细节让宋楠觉得此人不简单;当初斗败王岳范亨内廷分赃的时候,马永成主动要求接替徐智的位置坐了内承运库的首领太监,和谷大用高凤丘聚等人的大吵大闹的要权形成极大的反差。 刘瑾自然希望手下的心腹都能听自己的话,给啥吃啥,不吵不闹,马永成主动退出争夺,正合刘瑾之意;而马永成既毫无争议的取得了油水最足的内承运库首领太监的职位,又避免了跟其他人抢夺职位造成的不快和芥蒂。 此举看似消极,但宋楠不这么认为。八虎之中马永成的位置排在最后,要是按照正常的权利分配,马永成连内承运库也无法染指,所以他正是利用大家都想少一个竞争对手的心理,首先退出要害部门的权力争夺行列,进而将内承运库这个大肥差纳入囊中,这一手着实精妙。 而眼下,形势大乱的情形下,宋楠很想找这个马永成谈一谈,若是‘敦厚’如马永成都出来争夺的话,无疑会给其他人打了一针强心剂;谁也不会眼看着马永成这个窝囊废都敢出来争东西厂厂督的位置,而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张永虽同意宋楠的看法,但他认为马永成大忠似奸,忠厚的外表先藏着玲珑七窍之心,不易说的动他;但宋楠坚持一试,宋楠相信,若刘瑾控制不住钱宁的消息传出,显然会让其他人对刘瑾能否摆平钱宁持怀疑态度,如果连钱宁都摆不平,刘瑾凭什么来发号施令,决定厂督位置的人选呢?凭什么自己便不能分一杯羹呢? 张永自告奋勇的去充当完善消息的马前卒,打听着皇上并未来到西苑豹房之中,也不大可能遇到刘瑾,张永从御用监库内包了两包上好的枸杞,以送枸杞给刘忠炖羊肉补身子为名溜溜达达的来到豹房中。 刘忠和张锐正窝在公房内烤火,钱宁则不知去向,这也正合张永之意;正自神魂无舍的刘忠和张锐对张永并不设防,只三言两语便被套出了昨日钱宁和刘瑾冲突之事。张永高兴之余,心中也暗自咂舌,钱宁不简单,从刘忠和张锐的口气中来看,钱宁救驾便是设计的苦肉计,然后又敢和刘瑾正面反目,显然是得了正德的首肯,并且手中也许攥着什么刘瑾的把柄。 张永不敢多逗留,安慰了几句刘忠张锐,假模假样的出些主意让他们明哲保身保持沉默之后,便匆匆将消息传递给等待着的宋楠。 宋楠也很是吃惊,如果钱宁果真是以诡计来赢得正德的信任,从而让正德给他撑腰,那这个人的心计便艰深阴险之极了;所有人,包括刘瑾在内,也从未敢以皇上的安危为筹码来演戏,钱宁若真的敢这么做,那他便罪该万死。 宋楠暗中下了决心,此事平息之后,要彻查此事,决不能放过钱宁这样只顾往上爬不顾一切之人;但目前自己需要他来搅局,倒不忙跟他算账。 证实了钱宁和刘瑾正是为了莫须有的厂衙之职而生的冲突,也就证明了自己计策的有效,这种墙内开花的诡计给人的快感不亚于挥刀砍杀敌手,这更是一种智商上的优越和碾压,宋楠几乎已经预示到了这件事的结局。 耐人寻味的是,发生了着许多事,内廷之中似乎并没有小道消息流传,宋楠思摸着刘瑾可能在刻意的隐瞒此事,在未想出办法解决此事之前,刘瑾定会连自己的心腹一起瞒着,马永成也必不会得知。 宋楠决定帮帮忙,当面的告知也许会让马永成认为是宋楠在造谣生事,最便捷最有效的办法无外乎是用小道消息去实现传播。人有时候就是犯贱,当面告知你真相你却会认为是欺骗,流言蜚语本不可信,你却偏偏津津乐道,明知不可信却偏要找到可信之处来。 只用了一个上午时间,早朝后到午饭后的两三个时辰内,内廷之中便已经流言如蝗,关于刘瑾和钱宁争吵的各个版本已经在各内监衙门之间疯传;所有的版本保持着核心的一条没变,那就是钱宁即将就任某衙厂督,而且是皇上亲自任命,刘瑾也没法阻止。 消息传到谷大用和高凤耳中,不啻于惊天一雷,刘瑾早就私下里一对一的给两人透了底,两人这两日也都已经做梦都梦见自己俄冠黑氅的风姿,突然间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棒子。 让人惊讶的是,两人的第一反应是:刘瑾在做戏,故意以这种方式让他的心腹钱宁就任东西厂其一的厂督之职,扯上皇上任命,其实是堵住自己的嘴巴,撇清此事是他暗中设计的事实;刘瑾培养心腹新人取代自己这些老人的心思由来已久,这一回看来是真的要动真格的了。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高凤和谷大用如何肯干休,一前一后的便赶来找刘瑾理论。 而此时,宋楠正在寿宁宫中,借着公主要马永成从承运库送物事来寿宁宫的机会,跟这位沉默寡言的老实人见了面。 从昨日便阴沉着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雪花来;像是憋了好久屎尿的人,一旦开闸,便一发不可收拾,雪花纷扬而下,天地间顿时一片白茫茫,树巅屋顶几乎瞬间变白。 马永成指挥着内承运库的几名小太监抬着一副竹銮匆匆往寿宁宫赶,他也不知道大冷天的康宁公主干什么要领这玩意儿,这玩意四面透风,本是春夏之时便于赏景之用,冬日里公主即便出行也是坐暖轿的;但马永成只是心中疑惑而已,他可不会多嘴来多问一句。 寿宁宫女官红玉站在廊下施礼道:“有劳马公公了,公主说了,请马公公进屋烤烤火,吃些点心用点热茶再走。” 马永成受宠若惊,忙道:“奴婢谢谢公主恩典了,但奴婢可不敢领情,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呢。” 红玉掐腰道:“马公公是要公主亲自来请你不成?” 马永成一愣,马上换了脸色,笑眯眯的道:“那便多谢了,奴婢谢公主了。” 一边说一边从雪中走到廊下,仔细的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折腾了好一会,红玉掀了帘子道:“请进。” 马永成连忙道谢,弯腰钻进暖阁内;屋内的光线跟外边的皑皑雪地形成较大反差,一时间马永成的眼前只看到两个人影,一个人影坐在桌案边,另一个都站在一旁,马永成本能的以为这便是公主了,忙对那坐着的人影跪倒行礼道:“奴婢马永成请公主安。” 面前那人一愣,发话道:“马公公,您眼睛怎么了?我可不是公主,倒给我行了这么大的礼来。” 马永成吓了一跳,这是个男子声音,忙疑惑的抬头看去,眼睛已经适应了屋内的昏暗,只见桌边坐着的却是蟒带玉袍乌纱帽的一名年轻人,再仔细一看,吓了一跳愕然道:“宋大人,怎地是你?” 第三四三章 思想工作 ( )第三四三章(谢:yunwang、千里追寻、不纯的宅、100个可能几位兄弟的月票。) 宋楠呵呵一笑,离座起身拱手道:“可不就是我么?马公公,好久不见啊。” 马永成发现站在宋楠边上的那个人才是公主殿下,无暇回宋楠的话,忙再次向康宁公主行礼,心中疑云重重。 虽然宋楠和公主之间曾有过驸马之议,但此事早已作罢,身为外臣随意出入内宫和公主独处,这可是亵渎不敬之罪,难不成宋楠和公主之间藕断丝连不成? “马公公免礼,请坐。”康宁笑盈盈的道。 “奴婢不敢。”马永成忙道。 康宁笑道:“不必拘束,外边下雪了,本宫出去赏赏雪去,宋大人替本宫招呼招呼马公公。” 宋楠道:“遵命,雪天天冷,公主当心受寒,多穿些衣服为好。” 康宁一笑,在马永成和宋楠的恭送中掀开帘幕出门而去,屋内只剩下宋楠和马永成二人,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马永成兀自皱眉思索宋楠为何在此出现,却听宋楠笑道:“马公公请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宋楠亲手替马永成沏了茶水,摆在马永成面前,那架势倒像是这寿宁宫的主人一般。 马永成想了想,索性撩袍子坐下拱手道:“多谢宋大人。” 宋楠呵呵一笑道:“马公公定在想,为何在寿宁宫中见到本人的身影,心中怕是一团疑云。” 马永成摇头道:“那倒也不是,宋大人乃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城内外都是可以出入的,许是来内宫拜见公主有事禀报,或是经皇上准许来此公干都是有可能的。” 宋楠哈哈笑道:“马公公确是个伶俐人,不过本人来此既非拜见公主,也非有什么公务,而是因私事来此。” 马永成一惊,暗自咂舌想,这小子胆大包天,来寿宁宫居然说是为了私事,难不成真是何公主之间有些私情?想到这里马永成立刻紧张起来,自己撞破了公主和宋楠的秘密,这可是惹上大麻烦了,虽然皇族中的公主有的任性妄为喜欢跟外臣勾勾搭搭,前朝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这些事都是隐秘之事,谁撞见谁倒霉,最终不免被灭口,今儿自己可算是倒了血霉了。 宋楠倒没想到马永成片刻之间已经脑补了这么多的情节出来,自顾自的道:“这私事也非我宋楠的私事,更不是公主的私事,而是关于你马公公的私事。” 马永成脸色剧变,惊道:“关于咱家的私事?宋大人,咱家掌着内承运库可是兢兢业业账目分明,你锦衣卫可不能随意诬陷咱家,咱家可是一两一厘都没贪墨内库钱物,还请宋大人明察。” 宋楠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马公公,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可不是来查你马公公是否贪墨内承运财物的,虽然自王岳范亨徐智贪墨库银一案之后,皇上确曾明确要求我锦衣卫盯着内库进出账目,但你马公公坐镇内承运库,我又怎会不信你的人品?再怎么说咱们也曾经是太子身边的老熟人,也算是有些交情呢。” 马永成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脑门上微微出了些虚汗,内承运库的帐目可不是清白如水,自刘瑾执掌内廷之后,大笔的花销不在少数,每一笔花销都意味着有猫腻在内,虽刻意的做了不少的手脚掩饰,但若是有心人铁了心的去查,也不难查出其中的漏洞来。 “宋大人,你可莫要吓唬咱家,咱家是老实人,可受不住你的惊吓。”马永成笑道。 宋楠道:“告罪告罪,是我没说清楚,本人特意请示了公主示下,借用公主的寿宁宫东暖阁,让公主请了马公公前来谈事,这件事也不小,马公公还请做好心理准备。” 马永成心中嘀咕,原来宋楠是故意在此见自己,公主也压根不需要什么竹銮,只是借口叫自己过来罢了;如此神秘的举动,还说是关乎自己的一桩私事,马永成不由得再次紧张起来。 “宋大人,但不知是何事呢?” 宋楠道:“今日宫中传着些流言,不知公公可曾听闻?” 马永成当然知道宋楠指的是什么,但却故作不知道:“什么流言?咱家不爱凑热闹,倒没听到什么流言。” 宋楠笑道:“马公公是实诚人,怎地说话也不实诚起来,我珍而重之的在此见马公公,马公公难道当我是吃饱了撑的不成?” 马永成想了想道:“外边的既然是流言,又何足为信,而且这些事也不是咱家管得着的,咱家便是听到了也当是耳旁风的。” 宋楠道:“马公公,若流言是真,您心里就没什么想法么?那钱宁若是真的被皇上任命为某一厂衙督主,你作何想?” 马永成呵呵笑道:“能者多劳,在位谋事,咱家有什么可想的,咱家只做好分内之事便好了。” 宋楠呵呵笑道:“言不由衷,马公公,如今内廷的形势你比我了解的清楚,我虽在外边,但却也有所耳闻;刘公公提拔了不少新人,其中便有这钱宁在内;其用意我也不点破,身为刘公公身边的老人,你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马永成正色道:“宋大人,你我虽谈不上好友,但也不是相互无知的路人;你和刘公公之间的事情,大伙儿心知肚明;咱家可从不参和你们之间的事情;你若想以言语拉拢我做出对刘公公不利之事,那你便是徒劳,咱家可不爱听这些话。” 宋楠侧头看着马永成道:“马公公倒是一番慷慨陈词,不过用不着激动,我可不是拉拢你,正因为你我是熟人,我才找你来说这番话,马公公难道不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明哲保身了么?” 马永成冷声道:“咱家只是尽心尽力办差,效忠皇上,何来明哲保身之举?宋大人不必危言耸听。” 宋楠叹道:“马公公,你便是不愿面对现实;你马公公倒是忠心耿耿的效力刘瑾,但你得到了什么?内承运库虽是肥差,但我敢说你的行为完全受刘瑾只配,甚至高凤谷大用等人的话你也不敢不听。这一回内廷新增厂衙,你难道没想过要争取一下这个位置么?你也莫否认,我知道你内心是想的,你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胜算,所以便放弃了争夺之念。就像当初你自己要求当这个废物一般的内承运库首领太监一样;说句老实话,你的行为看似明智,但你以为凭此便可赢得刘瑾的信任,祈求他大发善心能给你好处,你就大错特错了。” 马永成心中激荡,宋楠就像是钻在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将自己的心理看的一清二楚,这回内廷新增两个权力机构,自己何尝不希望刘瑾能够想起自己来,到目前为止,人选还没确定,当知道钱宁横空出手攫取了其中之一的时候,马永成心中既失望又愤怒,他也认为这是刘瑾故意为之。 “马公公,你大错特错了,刘瑾提拔新人的意图便是迟早要完成对你们这些老人的替换,假以时日,别说是提拔,便是你这内承运库首领太监也未必能保住,我瞧着你去尚膳监或者尚衣监去当当首领太监还差不多,那里更是与世无争了。” “宋大人,何必出言辱我?我的事不用你管。”马永成怒道。 宋楠一笑道:“看来马公公还是有些血性的,也知道这是侮辱之言,若是一起从太子身边出来的八虎之一,外廷都扳不倒的八虎太监沦落为无干紧要的尚衣监的管事太监,那可真是笑掉大牙了。” 马永成起身佛袖道:“宋大人,咱家可没空听你在这闲扯,告辞了。” 宋楠冷笑道:“你还知道生气么?实话告诉你,刘瑾压根就没给你半分机会,在此之前,他便已经内定了人选,不过不是你马公公,而是高凤和谷大用,可见你在刘瑾心目中什么都不是。这次钱宁的事情也是真的,昨日皇上亲口许诺钱宁以厂督之职,刘瑾培植的钱宁等新人倒是给刘瑾来了个惊喜,连自己提拔的钱宁都压制不住,刘公公也算是个人才了。” 马永成悚然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宋楠嗤笑道:“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操心,还是操心你自己;你还痴痴的等着别人施舍,殊不知外边已经你争我夺抢的头破血流了;要不了多久,你这个肥缺便也保不住了,钱宁是安稳了,刘忠呢?张锐呢?这两个可都是内廷太监,也许某一日,他们也会效仿钱宁在皇上面前恳求,皇上没准一高兴也会将你这个内承运库首领的职位送给他,你我都知道这并非不可能,当今内廷,有谁比豹房总管更讨皇上欢心呢?” 马永成摇头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刘公公岂会不加干涉。” 宋楠冷笑道:“干涉?钱宁便是例子,我倒要瞧瞧刘瑾如何让皇上收回成命,我可以打包票,钱宁任职已成定局;据此可以预见,未来刘忠张锐发力之时,刘瑾依旧是无能为力,这便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马永成额上汗珠滚出,心中明白宋楠所言并非完全的危言损听,也许刘瑾会对钱宁的所为施加报复,但是又如何阻止钱宁横空伸手从八虎的口袋中掏走一块金子呢。 第三四四章 如火如荼 ( )第三四四章(谢休闲浪人兄弟的月票和打赏,谢别坑爹啊兄弟的月票。) “宋大人,你跟咱家说了这么多意图为何?咱家既然如此不堪,刘公公那里也不受待见,皇上那里也说不上话,甚至连刘忠张锐之流都不如,在目前情形下咱家还能做什么呢?” 马永成既似自嘲,又有些可怜兮兮,他原本没这么不自信,但被宋楠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和分析,瞬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坨屎了。 宋楠嘿嘿笑道:“这就是本人约你来此处的原因了,你也知道,本人和刘瑾之间有些过节,但过节归过节,我宋楠毕竟和你们几个患过难,也曾经有一段相得的时光,我不愿看到有人横空出来搞得人心惶惶。” 马永成肚里冷笑:你放屁,你会帮刘瑾?你被刘瑾整的跟孙子似的,怕是恨不得内廷乱成一团才好。 果然宋楠接着道:“当然,我宋楠也不是烂好人,刘瑾对我的手段你也看到了,这次我其实巴不得内廷闹得天翻地覆,然而我又觉得这想法实在太过自私。内廷乱了,朝廷也就乱了,皇上也会发怒,搞不好大家倒霉统统被皇上革职滚蛋,所以我要想办法平息内廷的这场纷乱,你懂我的意思么?” 马永成道:“你?恕我直言,你宋大人确实有本事,但这可是内廷之事,你可没资格出手,以前都不成,更何况是现在了。” 宋楠笑道:“说的对,所以今日我便找你来了,我既想平息内廷纷争,又不想事情平息之后让刘瑾得意,所以我需要有人能挺身而出,替我限制刘瑾在内廷之中的话语权;作为回报,我会力挺他成为内廷新一级势力,和刘瑾分庭抗礼。” 马永成大笑道:“你疯了,宋大人你是说胡话。” 宋楠啐了一口道:“蠢财,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有这个能力么?公主为何答应让我在这里见你?那便是公主也不愿意看到内廷纷乱,同意和我一起出面干预,就算我没本事,公主在皇上面前要是死荐一个人,难道皇上会忽视公主的意见?” 马永成张大嘴巴道:“公……公主?公主殿下怎会参与内廷之事?这可是从来未有之事。” 宋楠道:“万事都有第一次,皇上无兄无弟,就公主一个姐姐,难道给个意见也过分?你只想想,若是公主和我在背后力挺你,你有信心跟刘瑾分庭抗礼么?” 马永成脸色阴晴不定,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宋楠的话对他有着极大的诱惑力。马永成固然知道,在内廷之中没有什么中间派,他也受够了韬光养晦的等待刘瑾的恩赐,若是后面真的有强力的支持力量,马永成并非不敢跟刘瑾翻脸。只是幸福来的太突然,也显得太假,马永成生恐这是宋楠的一个陷阱,此人的狡诈多智是出了名的,若是个陷阱的话,自己可就万劫不复了。 马永成犹豫着,权衡着,既想拂袖离去,又有些舍不得这个机会,心头反反复复的纠缠,面孔扭曲着。 “马公公,我在等你回答呢。”宋楠皱眉催促着。 “为什么是我?”马永成侧头嗓音嘶哑的如同一只公鸭。 “问的好。”宋楠道:“我原本没考虑你,实话实说,公主建议的人选是张永张公公,张公公曾公然跟刘瑾闹翻过,我若跟他说及这个建议,他定会一口应允。” “那为什么选择了我?”马永成喘息着问道。 “因为……张永没有你的智谋和隐忍,他太暴躁,否则又怎会被发配去御用监?原本他该和刘瑾平起平坐才是,就算进不了司礼监也该是御马监掌印;而你马公公则不同,你巧妙的利用谷大用他们的心里,轻轻巧巧的取得内承运库的肥缺,几年来韬光养晦不露声色,但我却知道你是在等一个机会的,现在机会就在你眼前了。” 马永成感觉在宋楠面前无所遁形,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恐慌和烦躁,低声道:“你不怕我和刘瑾一样对你不利?也许咱家出了门之后便去跟刘瑾告密,到时候你的处境岂非更加糟糕?” 宋楠看着马永成的眼睛道:“你不会,首先你敢将公主牵扯进去你便是死路一条;其次刘瑾如今焦头烂额,他也无奈我何;再次……跟我宋楠成为敌人,你要考虑后果。” 马永成鼻翼煽动,欲言又止。 宋楠凑在马永成的耳边低声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今日的局面其实是我一手设计的,你以为我会轻易的便答应建立内厂和西厂来制约我锦衣卫衙门么?刘瑾想得倒美,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内厂开不了,西厂也开不了,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不同的是,他在内廷的权威在此次事件之后将大为受损,而你马永成马公公将会一鸣惊人。” 马永成快要崩溃了,看着凑在面前的一张俊俏的笑脸,马永成忽然一阵无力,宋楠太可怕了,摊上这样的对手,今后如何还能安眠?马永成绝不想和宋楠作对,他只能选择合作。 宋楠从马永成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和屈服,他很满意马永成的表现,从假装漠然,到傲慢无礼,再到惊恐无助,最后无力抗拒,几乎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宋楠知道他会屈服,就像知道散布了消息之后,刘瑾现在一定会暴跳如雷,而且正在应付着谷大用和高凤的质问一般,这都是人之常情。 谋划高手和常人的区别之处便是他洞悉人性,计划周详,有时候甚至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完成最后一击,这是后世宋楠商场倾轧之间得来的宝贵经验,千金难买! …… 刘瑾确实已经焦头烂额了,内廷之中流传的消息早已入耳,刘瑾甚至来不及下令阻止,便已经沸沸扬扬;本来刘瑾早朝过后便躲在司礼监公房内关门苦思对付钱宁之策,此人竟敢跟自己对着干,若不将其碎尸万段如何能解了心头之恨?但毕竟钱宁今非昔比,在皇上心目中也地位不低,想用对待小太监们的办法简单打杀那是不成的,须得有充足的理由。 刘瑾捂着消息不公布,便是担心谷大用和高凤会跑来吵闹,可怕什么来什么,消息传来之后,刘瑾前脚得到消息,谷大用和高凤便前后脚的将刘瑾堵在房里,质问他为何欺骗他们,将这件事归结于自己暗中做的手脚。 刘瑾很久没有被人冤枉过了,在谷大用和高凤的咄咄逼问之下急的差点操刀子杀人,但刘瑾毕竟已经非同以往,这几年刘瑾也历练的像个正常的上位者一样的沉稳和不动声色;面对高凤和谷大用的咄咄逼人,刘瑾只淡淡道:“流言都是假的,你们放心,咱家答应了事情不会不算数,你们若再闹,咱家可就要生气了。” 谷大用和高凤为其气势所摄,反而一下子蔫了。 半晌高凤不甘心的道:“外边传的有鼻子有眼,何时何地何人目睹都说的清清楚楚,那钱宁又是你刘公公一手提拔的体己人儿,光一句话便能否认么?” 刘瑾冷然道:“明显是有人趁机会添乱,你们也信?咱家已经下令禁止传谣,谁要是再敢胡乱传谣言,咱家便让他尝尝钉板竹笼的滋味。” 谷大用气呼呼的道:“好,咱们便信刘公公这一回,但愿刘公公不是在欺骗我等,我等跟着刘公公鞍前马后也这么多年了,以前的事情也就算了,这一回可要看刘公公的了。” 刘瑾抛出最后一件压箱底的法宝道:“若传言是真,咱家将内厂的位置让出来,你二位一个西厂一个内厂如何?” 谷大用顿时眉开眼笑道:“好,有你刘公公这句话,我谷大用焉能不信刘公公之言,话说在头里,若是真的钱宁霸占了一个位置,我可是要内厂的督主之职。” 高凤叫道:“凭什么?刘公公可是只答应了你西厂督主之职,这内厂该是我的才对。” 谷大用横眉怒目道:“怎么着,跟咱家犯横么?” 高凤反唇欲讥,刘瑾再也忍不住了,抄手将一只茶盅摔得粉碎,指着门口道:“滚出去!” 谷大用个高凤面面相觑,阴着脸灰溜溜的出门,刚出门便又争吵起来。刘瑾气的鼻子都歪了,心里也明白,纸包不住火,这消息既然传开,靠自己一时的欺瞒是欺瞒不住的,难不成真的将内厂拱手让出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些家伙个个都犟头犟脑,内厂总领东西厂和锦衣卫,这么大的权力衙门,无论如何要攥在自己手里才成。 现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赶紧抓住钱宁的痛脚,将其一举击溃,还要防止钱宁在皇上面前乱说话,将新平堡的事情说出来,这可是一个大大的难题;不过好在明年二月里两个新衙门才会正式开衙,人选也在二月里敲定,现在自己还有时间。 刘瑾揉着额头坐在椅子里沉思,屋外院子里,大雪弥漫,天地间迷蒙一片,恰如刘瑾此刻的心情,冰冷而混沌,压抑又愤怒。 第三四五章 老实人的嘴脸 ( )第三四五章(来个五千六的大章爽一爽再说。各种求!) 下午未时末,刘瑾正欲赶往乾清宫,这时候正是皇上午睡起来的时候,虽然天落大雪,但爱玩的正德必不会放过这赏雪的好时候,自己也应该随侍左右,伺机劝说正德收回成命。 刘瑾正换了高靴披了大氅出门时,却见一名小太监从外边匆匆而来禀报道:“公公,内承运库马公公在外求见。” 刘瑾皱了眉头,自己可没空去跟马永成啰嗦,此人唯唯诺诺没什么本事,眼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犯不着跟他耽误时间,于是摆手道:“告诉他一声,咱家要去乾清宫伺候皇上,有什么事的话容后再说。” 小太监转身去传话,刘瑾带着人出了二进的公房大院往大门外走,行到外边的院子里,只听门口有人道:“哎哎,马公公莫乱闯,刘公公说了,他没空见你,请公公稍后来见呢。” 马永成的声音传来:“滚开,今日我必要见到刘公公,我可是有要事禀报,若是耽误了事儿,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但听脚步沙沙,矮墩墩的马永成披着大氅带着雪帽的身影出现在司礼监大门口的台阶上,身边一名小太监跟着要拉他的胳膊,被马永成抬脚踹了个趔趄。 刘瑾心中大怒,高声喝道:“马永成!你要作甚?这里可是司礼监,你当是承运库么?” 马永成见到刘瑾迎面走来,脸上掠过一丝惊恐,但很快便消失不见,脸上堆笑上前拱手道:“刘公公好,可算是见到公公了,这小奴才说公公有要事不能相见,瞧,公公这不是在庭院中赏雪么?” 刘瑾忍住怒气道:“咱家正是要赶往乾清宫伺候皇上,可无暇赏什么雪,你若有事,可待我从乾清宫回来再说,这会子可没空请你进去喝茶了。” 马永成道:“刘公公不用去乾清宫了,据我所知,公主和皇上去御花园踏雪赏梅了。” 刘瑾一愣道:“赏梅花去了?何人随侍?钱宁么?” 马永成一笑道:“刘公公放心,不是钱宁随侍,而是锦衣卫指挥使宋楠和大汉将军统领万志。” 刘瑾暗暗松了口气,表情也平缓了许多,马永成看在眼里,心道:宋楠说的一点没错,刘瑾对钱宁已经失控,在皇上面前,钱宁的地位应该确实是不低了,否则刘瑾岂会有这种表现。 刘瑾突然觉察到马永成话语中的一丝异样,马永成说的是‘公公放心,不是钱宁随侍’,他怎知道自己不放心钱宁随侍?不过一想之下便即释然,定是马永成听到了流言蜚语之故。 “既如此,咱家便去御花园侍驾便是,马公公自便,告辞了。”刘瑾不想在被问及钱宁之事,他已经断定马永成是听到了流言前来八卦此事的,这件事压根跟马永成说不着。 刘瑾带人要走,马永成却淡淡道:“刘公公,皇上那儿已有宋楠随侍,刘公公去不去倒也无关紧要,倒是刘公公自己手头的事情该要抓紧解决了。” 刘瑾扭头道:“你是何意?” 马永成笑道:“我是何意公公难道不明白么?难道要咱家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不成?” 刘瑾心头怒气上涌,今日的马永成和昔日的马永成截然不同,处处透着高深莫测,言语上也是旁敲侧击的含沙射影,跟往日那个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的马永成判若两人。 “马公公,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做,跑到咱家这里来闲磨牙来了,咱家可是忙得很,没空跟你闲扯,好生去当你的差去。”刘瑾冷冷道,转身再次往门外走。 “刘公公,你可莫要后悔!”马永成忽然高声叫道:“我马永成自知在你刘公公眼中只是个草芥,但今日我可不是来求你办事,求你恩赐的,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公公说,你若不听,后面出了事情,可莫怪咱家言之不预。” 马永成冷笑连声,站在雪地里昂首挺胸,那气势一时之间倒让刘瑾有些发懵;刘瑾见马永成如此做派,心头也有些狐疑,莫非确实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再出差错了,否则自己可真的要焦头烂额了。 “你们且退下候着。”刘瑾摆手命令跟随的几名太监和护卫,那几人纷纷退下,偌大的司礼监大院顿时空空荡荡,只剩下刘瑾和马永成两人。 刘瑾迈步往马永成身边走去,看着马永成胖墩墩的大饼脸冷声道:“马公公,你最好真有要事禀报,否则,我可对你不客气。” 马永成微笑道:“公公放心,何止是要事,简直是可以让公公跳起来的大事。” 刘瑾冷哼一声道:“你何时也学会了油嘴滑舌了,到底是何事,还不快些说来?” 马永成道:“就在这里说么?” 刘瑾皱眉道:“难道还要摆上酒宴,弄些歌舞排场不成?咱家可没你那么空闲,快些说来,咱家还要去办事。” 马永成想了想道:“也罢,既然如此便说与公公听,咱家知道公公这两天心烦的很,也知道心中烦的是何事,咱家有办法替公公排忧解难,不知公公可有兴趣听我的计策?” 刘瑾心中一动,脸上却沉静如水,不露声色的道:“你定是也听了外边的流言蜚语了,那些话你也信?咱家已经下了令,再有以讹传讹之人一概乱棍打死,莫非你马公公也要加入谣传大军不成?” 马永成道:“刘公公,你要是这么说话,咱们今日还如何推心置腹?是否是传言可不是您说了算,事实如何便是如何,咱们这些人也不是傻子,都有自己的判断。” 刘瑾怒道:“你的意思是咱家在隐瞒欺骗你不成?” 马永成道:“咱家岂敢如此猜忌公公,只是咱们这般遮遮掩掩的说话,能有什么结果?实话告诉公公,钱宁之事我已知详细情形,世上本无不透风之墙,公公不必再故作不懂。咱家知道公公如今处于为难之际,钱宁私自伸手横插一杠子让皇上赐予厂衙督主之职,公公本暗中给谷公公和高公公的许诺便兑现不了了。咱家也知道,刚才高公公和谷公公来找过你,怕是来跟刘公公您来理论的。其实也难怪,换做是咱家,也会认为刘公公是故意给钱宁职位,放出风来说是皇上赏赐的,便是为了撇清此事罢了,毕竟谁也不会跑去质问皇上不是?” 刘瑾心中大惊,马永成竟然将一切掌握的如此清楚,看来是有备而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当真不是乱说,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马永成忠厚老实的脸,在刘瑾看来顿时遍布獠牙,显得狰狞恐怖起来。 “你还知道什么。”刘瑾吁了口气,稳定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咱家还知道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刘公公抓住钱宁的命门,惩罚其对公公的不忠,并可一了百了的解决此事。”马永成微笑道。 “哦?想来你也不会轻易说出来,定是有什么条件要和咱家交易了。”刘瑾淡淡道。 “莫这么说,咱家对刘公公忠心耿耿,谈交易的话岂不伤了咱们老兄弟的感情,不过是向刘公公讨要一个公道罢了。” “不要废话,既然你说要开诚布公,便直说便是。” 马永成嘿嘿一笑道:“也好,咱家跟着公公也年了,从太子府到如今,公公要咱家干什么咱家便干什么,可从没说过一个不字,咱家对公公的忠心,想必公公也该看得见。” “老马,咱们都是老兄弟了,一路风雨过来,这些话还用你说么?” “嘿嘿,刘公公,咱家可不敢跟你称兄道弟,咱家对你忠心耿耿,可是换来的是什么呢?咱家不过只是个内承运库的首领太监罢了,而且两年来,其他人风光无限,老兄弟们自不必说,便是钱宁刘忠张锐这些家伙,个个都混的比我风光,你说你的眼中有我马永成么?” 刘瑾道:“话不能这么说,内承运库的职位可是要职,再说你当初也是自愿去任职,咱家说过一句不字没?还不是遂了你的愿?” 马永成脸上色变,啐了口吐沫道:“睁眼说瞎话,咱家若不是有自知之明,明知真正的要职你压根不会交给我,又怎会退而求其次?内承运是要职不假,可我何曾有过一丝一毫自主之权?你早就说了,内承运库进出款项钱物都需经你手批准,我不过是你放在在内承运库的一个傀儡罢了,方便你从内承运库中取用钱物,替你控制内廷其他衙门的钱物供给,限制他们的行为罢了;我马永成虽愚鲁,但可不是白痴,这些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刘瑾脸上青白交替,叹道:“你当然不是白痴,你比他们都高明。” 马永成冷笑道:“那也不敢当,我马永成也是人,可惜刘公公从没将我当人看,我总希望着刘公公有一天能明白我马永成是忠心耿耿的心腹,能够想到我马永成,能够一碗水端平。别人成天吃肉喝汤,哪一天我也能在公公的恩泽下捞一碗尝尝;只可惜我等了两年,却没等到这一天来。” 刘瑾咂嘴道:“这个……其实咱家已经打算……” “骗谁呢?你觉得这么说话有意思么?”马永成冷笑打断刘瑾的话:“你若有此意,这次新增内衙不是最好的时机么?你心中可曾有半分想到我马永成?还不是内定了高凤和谷大用么?这两人吵吵闹闹跟你闹别扭,反倒为你所器重;我不吵不闹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你便是这么对我?” 刘瑾哑口无言,马永成说的确实是真的,自己压根也没考虑马永成,自己认为马永成也许满足于现状,也不会吵闹不休,却没想到,马永成心中已经积聚了如此多的怒火。 “马兄弟说的是,你有如此多的抱怨,为何不早跟咱家推心置腹,咱家还以为马兄弟淡泊名利,不欲劳神费心,你若早说,咱家岂会不给马兄弟尽力去安排?哎,也怪我,平时琐事繁忙,跟老兄弟们交心不多,倒是忽视了兄弟们的感受了;总而言之,是咱家的疏忽,今后定会改正,你放心便是。”刘瑾一副痛心疾首的摸样。 无论如何今日要稳住马永成,马永成主动前来,声称掌握了解决钱宁之事的对策,做些姿态诱惑他说出来才是正经。 然而马永成一句话便粉碎了刘瑾的企图:“刘公公,你也不必做这些样子,别人或许我不了解,但你刘公公我却是了解的,我也不指望你能施惠于我。在这内廷之中,靠的还是自己的本事;所以今日我便来向刘公公要个官儿,若是刘公公能答应我,我便助你解决了钱宁,且滴水不漏。” 刘瑾沉默了,盯着马永成看了一会儿,叹口气道:“没想到马兄弟对我刘瑾竟然已经失望至此,也罢,也不必多解释了,再解释反倒显得咱家虚伪的很。你说你想要什么?” 马永成道:“我想挪挪位置。” 刘瑾道:“司礼监秉笔如何?这可是皇上身边的近侍,地位在内廷之中也自崇高,咱家是司礼监掌印,倒是一句话的事儿,大不了除了一个秉笔的名便是。” 马永成摇头道:“我可不稀罕秉笔太监的职位。” 刘瑾皱眉道:“这是什么话?秉笔太监责任重大,皇上口谕圣旨乃至奏折的披红都由秉笔承担,在你口中竟然如此不堪?” 马永成冷笑道:“咱家是就事论事,秉笔的权力自然不小,但在你刘公公的司礼监里,谁不是提线傀儡?岂有半分权力?叫我说都不如在内承运库中自在。” 刘瑾怒极,喝道:“那你要什么?难不成要我让位于你,你来当这个司礼监的头儿不成?” 马永成道:“咱家倒也没敢这么想,刘公公的职位谁敢抢?这不是找死么?咱家只要御马监掌印太监的职位,另外,御马监三千御林军可不准公公派人提督。” 刘瑾怒极反笑,笑声尖利刺耳,院中高树上堆积的厚厚积雪仿佛也不堪声波所扰,扑簌簌漫天而下,将两人的头脸身上落得一片雪白。 “马公公,你怕是失心疯了,跑到我这里一番胡言乱语,咱家念及昔日交情,今日且不跟你计较,还是老老实实回你的内承运库去当差,莫做这白日大梦。” 刘瑾抖抖身上的落雪抬脚便走,马永成低声喝道:“刘公公若是不答应我,我这便去御花园求皇上给我个厂督的职位,反正还空着一个缺,钱宁要得,我便要不得?” 刘瑾一愣,旋即冷笑道:“你以为你有多大的面子么?你有多大的功劳?皇上会理你这个茬儿?” 马永成冷笑回应:“咱家自然面子小,但公主的面子如何?” “公主?”刘瑾冷笑道。 “正是,康宁公主已经答应了咱家的请求,要在皇上面前推荐我任厂衙督主之职,莫说你不信,咱家会证明你看的。” 刘瑾心头念如电转,马永成这么做便是要把水搅浑,趁着钱宁作乱的时候在给自己添加混乱,皇上如果真的答应了马永成,新增厂衙两个督主的职位便全部飞了,谷大用和高凤还不疯了么? 另外钱宁和马永成这两个反骨之人执掌东西二厂,宋楠的锦衣卫衙门更是跟自己不对付,如此一来,自己把着个内厂的空壳又有何用?无东西厂的合力扩张,又怎会起到削弱锦衣卫衙门的权责的作用?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切岂非化为泡影?更郁闷的是,还在内廷培养了两个实力人物成为自己的心头块垒,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种种不利之处如洪水猛兽般的涌上来,刘瑾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束手无策了,他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上,这一袭来的巨浪忽然便要将他自己为经营的稳固之极的大船给掀翻了。 刘瑾猛然间觉得,这些事在短短数日之间便爆发出来,事前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半分的估量,一步步一件件就像是一张按部就班的大网向自己罩下来,明显有蹊跷之处;好像是有人计划好了一般。 像马永成,他就算心计艰深善于隐忍,又怎会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钱宁就算对自己不满,也不至于将此事跟马永成这个窝囊废来说明;再说钱宁又怎会掌握到钱宁的所谓把柄,又怎敢理直气壮的前来跟自己交易;看准自己正处在混乱之中便来浑水摸鱼,这个时机的掌握可谓妙到毫巅,马永成有这个本事么? 一个个疑问和不寻常之处瞬间涌满刘瑾的脑海,刘瑾慢慢的理着纷繁的头绪,猛然间脑海中像是乌云中亮起了一道闪电,一切在瞬间豁然开朗起来。 若马永成所言不是扯谎,则康宁公主会在皇上面前替其进言,而康宁公主又怎会为马永成进言?她没有任何理由替马永成来贸然干涉内廷任命,唯一的解释是,有人让公主这么做。 而这个能够左右公主的人,除了皇上太后,那便只有一个人,此人便是——宋楠! 一想到这个名字,刘瑾便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这段时间自己的心里其实一直有个阴影:宋楠轻易的屈服于自己,同意复开西厂且昏头昏脑的提议增加一个内厂衙门,以宋楠的精明,岂会出现如此昏招?一个这么明显的破绽在眼前,自己竟然视而不见,宋楠要是这么容易对付,也不会从一个边镇小将混到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佬,混到了连英国公都嫁孙女在背后支持他的地位了。 而且公主跟宋楠之间虽然看似撇清,但在刘瑾看来,却别有隐情,若不是涉及公主,刘瑾不敢大肆的派人去探查,怕是早就找到宋楠和公主之间藕断丝连的证据;如果公主对宋楠余情未了,凭宋楠的本事,恐怕会将公主玩弄于股掌之中,更别提是让公主为马永成说两句好话了。 刘瑾鼻尖上沁出汗来,身上因为惊骇和恼火而无意识的颤抖,面目也狰狞扭曲,口中不住的喃喃咒骂。 马永成见刘瑾这幅摸样,心头发虚,生恐刘瑾一怒之下先砍了自己,刘瑾可真的会这么干,事后他也必有办法搪塞。 “刘公公,刘公公你怎么了?”马永成抖着嗓子问道。 刘瑾一惊清醒过来,瞬间做出了决定,既然宋楠是幕后推手,自己也犯不着跟马永成在此嚼舌头,要想解决此事还要找宋楠才成;当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勉强一笑道:“马兄弟,此事过于重大,容我考虑考虑如何?明日一早我必给你答复。” 马永成吁了口长气,心中暗暗得意,刘瑾总算是屈服了,宋楠说他一定会屈服,果然算无遗策,当下恢复恭谨,躬身笑道:“遵公公之命。” 第三四六章 梅林漫步 ( )第三四六章 皇宫御花园中,宋楠陪同正德和康宁公主在雪地漫步。 本来宋楠无意去见正德,自从上次正德同意刘瑾复开西厂之议之后,宋楠已经很久没有和正德独处了,早朝时倒是能见面,但早朝后也不像往常那样去参见叙话。 原因自然无需多说,正德恼火锦衣卫差点查出他豹房中藏匿马昂妻子和妹妹的丑闻,本就要对宋楠施以惩罚,而宋楠则是要装出一副可怜样来,尽量保持低调,免得被正德以为不思悔改。 但康宁硬是拉了宋楠去见正德,说什么君臣之间,乃至朋友之间,有些误会也属寻常,需要常见面,常沟通才会误会冰释;更何况,如此大雪美景,让人想起去年在万寿山滑雪的情形,如何能不去问问皇上是否有兴致? 宋楠主要还是为了不扫康宁的兴致,他可不会在去陪正德滑雪;现在回想起来,当初陪着正德玩耍的种种,宋楠觉得自己有些犯贱,靠着这些玩乐的手段让正德对自己有好感,其实从本质上跟刘瑾的投其所好建豹房,搜罗奇珍异兽满足正德的好奇心没什么两样。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自己可无需靠这些玩意讨正德的欢心,很多时候,宋楠的心里都会产生这样的一个念头:大明朝的百姓在正德这样一个皇帝的领导之下,能否有过快乐日子的那一天?将来的自己是应该遵从内心的愿望在追求个人成功的同时兼顾改善国家百姓的命运,还是一心一意的维护正德,追求个人权力的极致? 这些疑问在宋楠的心中不知滚过多少遍,答案似乎很明确,但个人的命运、国家的命运、百姓的命运若是兼顾,这条路会走的很艰难,搞不好会身败名裂尸骨无存。因为,要达到那样的效果,很多方面其实会跟皇权产生冲突。宋楠承认自己还没伟大到那种地步,可以不顾一切的追求一些什么,但若要宋楠明知正德不是个治国的好皇帝而去愚忠的维护他,却又是宋楠内心中根深蒂固的后世观念所不容的。 不久之前,宋楠也想明白了,无论是做哪种选择,有个前提条件便是自己要取得个人的成功,换言之要在大明朝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在此前提之下,才会真正考虑到往哪个方向走;既然有些事自己还没想明白,姑且朝着这条已经明确的路上走,待到了这一天,再谈其他。 御花园西首的梅林此时景致绝佳,就如听箫需月夜一样,赏梅则需落雪之时。皑皑的雪地上,一株株红梅腊梅嵌在枝头上的白雪之中,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味,让你抓不到,摸不着,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的充盈你的周围,那是一种绝佳的境界。 康宁早已甩掉黄色的披风,飞奔在梅林之中,欣喜的娇笑声洒落一地,高兴之极。 宋楠和正德站在梅林边缘,笑眯眯的看着康宁婀娜的身影,正德回首看了一眼落后半步的宋楠道:“皇姐今日心情很好呢。” 宋楠笑了笑道:“是啊,公主性子娇憨,活得也自然潇洒些。” 正德轻声道:“朕其实知道,皇姐对你还是有情的,只可惜……有缘无分,你却已经成婚了。” 宋楠默不作声,正德抬头看着远处,问道:“对了,你新婚之期朕本想亲自去道贺,但怕太过嘈杂,所以便作罢了。” 宋楠道:“皇上有心了,皇上能派人送匾额道贺已经是臣子之福了,臣已经很有面子了。” 正德道:“那就好,朕准许皇姐亲自去道贺,你可知朕的用意么?” 宋楠想了想道:“臣不敢妄度圣意。” 正德道:“朕是想让皇姐亲眼看到你已经成婚,让她能面对现实。前段时间她忽然生病,忽然又好了,朕对她甚是担心,朕只想皇姐能快快活活的,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宋楠恍然,原来当日公主亲贺还有这一层意思,自己倒没猜得出,正德年纪越大,行事也越来越有深意,不再像两年前刚登基的时候那样像个孩子了。 “没人会伤害公主,皇上不会容许,臣也会誓死维护。”宋楠低声道,想起跟康宁之间的纠缠,宋楠实不知将来该如何收场。 正德缓缓往前走,宋楠缓步跟上,两人脚下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空气中流动着一丝安逸和平静。 “你……怪朕么?”正德忽然停步,没头没脑的问道。 宋楠一愣,旋即明白正德所指。 “臣岂敢……” “是不敢,还是不怪?”正德道。 “唔……兼而有之。” 正德笑了:“还算你诚实,你若说完全不怪,朕倒是要怀疑你在敷衍朕了;朕其实知道你没错,但你也该考虑考虑朕的面子,那件事若是查出来,朕岂非要遭受朝廷内外的风言风语么?” 宋楠想了想道:“臣明白,所以臣很快结案,并停止一切追查。” 正德点头道:“朕也是替皇姐出气,你无视朕也就罢了,也辜负了皇姐的美意,故而朕答应了刘瑾那件事,其实便是给你的警告。” 宋楠惊讶于正德的坦白,但却没办法接话,只默然不语。 正德转身看着宋楠道:“可是朕没料到你居然会答应,朕本想,若你能寻出一点理由来,朕便会将此事压后,可是你非但不争辩,反而一口答应了下来,叫朕大跌眼镜。” 宋楠一点也没懊悔,这等马后炮的话谁不会说?当时的情形,正德显然是铁了心要给自己惩罚,自己若争辩,反而会效果更差;真是自己的示弱和无言承受,按照正德的性格才会今日出此温言,否则绝不会有这段话说出口。 “臣犯了错,自然要受罚,臣不会狡辩,皇上一片爱惜之意倒叫臣辜负了。” 正德微笑道:“罢了,你我君臣今日说开了,这一切便算是揭过去了,朕还是器重你的,朕的身边能够信任的人没几个,但你绝对是其中之一。” “多谢皇上。” “新平堡烽火台上的九日时光,朕一直都在梦中出现,朕知道你现在心中定然有些委屈,你我年纪相仿,咱们君臣相处的时日还长,无需担心没有为国效力的机会。眼下这局势嘛,朕既然已经下了旨意,也不能轻易的更改,更何况刘瑾在两衙的建立上已经投入了不少的钱物和人力精神,朕只能先委屈你了。” 宋楠心道:你不愿撤销恐怕也不成了。口中却道:“臣明白,皇上不用安慰我。” 正德说完了心中的话显然心情畅快,梅林中康宁公主在一株红梅虬枝后探头招手叫道:“皇上……宋楠,你们怎地不来赏梅呀,真的很美呢。” 正德叫道:“皇姐,朕来捉你来了,你等着。”说罢祺张双手像只老鹰一般的冲过去,康宁惊叫一声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跳开便跑,两人一跑一追,笑声洒遍园中,显然是儿时这姐弟两常玩的把式。 宋楠看的不由微笑,待要靠近观瞧,却听身后有人咳嗽一声,宋楠的身子一僵,听出那是谁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道边顶着雪盖的一丛深绿竹林之后,刘瑾一袭黑氅,像根风干的枯木,双目带着阴戾之光站在那里。 “宋大人,可否借一步聊上几句么?”刘瑾声音冰冷。 宋楠一笑道:“刘公公所命,宋楠敢不从命。” 刘瑾冷声一笑,指了指东首隐没在雪后的半截长廊道:“便去那里。” 宋楠躬身伸手道:“公公先请。” 刘瑾拂袖挺胸,昂首快步而去,宋楠举步欲行,身后万志从雪皑皑的假山后露头来,低声问道:“大人,可要卑职陪同?” 宋楠一笑摆手低声道:“干什么?又不是要打打杀杀,刘公公这是礼贤下士来了,瞧着,刘公公待会若不给我作揖求肯,我便请你吃火锅。” 万志嘿嘿低声道:“那这火锅是吃不成啦,大人的本事,卑职从不怀疑。” 宋楠拍拍万志的肩膀,迈步跟上刘瑾的背影。 第三四七章 针锋相对 ( )第三四七章(谢aspcsu、su19两位兄弟的月票。) 长廊檐下,细小的冰柱如犬牙交错,雪后极寒,竟有此奇观。 刘瑾站立长廊之中,负手背对宋楠而立,听着宋楠进入廊中重重跺去靴子上的积雪的声音,猛然转身,目光锐利的盯着宋楠。 宋楠若无其事的整理着靴筒上残留的积雪和泥污,笑道:“刘公公怎么了?莫非在下衣冠不整有碍观瞻不成?” 刘瑾冷声道:“宋大人天生生的一副好皮囊,又注重仪表,并无衣冠不整之处。” 宋楠笑道:“公公谬赞,惭愧惭愧。” 刘瑾续道:“只可惜外表金玉,内里却是黑了心的。” 宋楠一愣道:“刘公公何出此恶毒之言?” 刘瑾咬牙道:“还装!咱家问你,是否是你在暗中捣鬼,搅得我内廷之中不得安宁?你胆敢插手内廷之事,此事咱家若告知皇上,怕是你吃不了兜着走。” 宋楠抚掌笑道:“刘公公就是刘公公,这都能猜到是我的手笔。” 刘瑾怒道:“如此卑劣龌蹉的手段不是你还有谁?朝廷上下唯有你宋大人诡计多端上蹿下跳,休想逃过咱家的眼睛。” 宋楠哈哈笑道:“刘公公,说到卑劣龌蹉,有一人我是拍马也赶不上的。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刘公公之卑鄙龌蹉我宋楠叹为观止,谁都有资格说我宋楠卑鄙龌蹉,你刘公公却是不能说。” 刘瑾怒喝道:“放肆!你这是要跟咱家斗到底了是么?莫以为你攀上了英国公府的后台,咱家便动你不得,真要惹得咱家恼火了,咱家会让你悔之不及。” 宋楠拍拍胸脯道:“我好怕!刘公公权势熏天,坐镇内廷之中,遥控外廷之事,勋戚贵族,边镇卫所均有你刘公公的手脚,捏死我宋楠岂非如同捏死一只蝼蚁一般。” 刘瑾冷冷道:“你明白就好,若非念及旧日情谊,咱家岂容你如此嚣张,你可要有自知之明才是。” 宋楠摇头轻叹道:“刘公公,你不觉得脸红么?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来?你何曾对我宋楠念及旧日情谊了?你也配谈旧日情谊么?当年我是如何对你刘公公的,如今你刘公公又是如何对我的?扳倒王岳范亨,内阁弹劾八虎,新平堡之战,哪一次你不曾得我之惠?然则你如何回报于我?新平堡之时,你和钱宁夺我马匹自顾逃命,连公主也不顾,事后反倒振振有词欺骗皇上;后来又联合定国公设计我,以召我为驸马企图造成我和英国公的决裂,陷我于不义之地;如今又设计造成皇上对我的不满,拟开西厂内厂夺我锦衣卫衙门之权,逼我无存身之地;如此行径你也配跟我谈昔日情谊?” 刘瑾冷笑道:“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谁教你处处于我作对,你本可以于我携手,可惜你不识时务。” 宋楠啐道:“与你携手?你是何人?宋楠虽不才,却也不屑于同阉奴为伍,助纣为虐;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居心,你不过是处处迷惑皇上,把持朝政,要做那挟天子令天下的大逆不道之事罢了;我劝你还是收敛你的野心,好生的自我反省,否则你的下场定然很惨,想把持朝政一人独大,你刘瑾怕是还不够格。” 刘瑾悚然变色,怒吼道:“你竟然如此污蔑咱家,咱家一心效忠皇上,为我大明尽心尽力的效力,却被你这无耻小子说的如此不堪,此事咱家必原原本本的告知皇上,请皇上为我做主。” 宋楠呵呵笑道:“皇上就在梅林之中,你怎地不去?快去啊。” 刘瑾咒骂连声,却不挪步,这些事如何能跟正德说?且不说提醒了正德自己的居心,便是正德信了,宋楠来个矢口否认,也没法子治他的罪。况且自己来找宋楠本是为了内廷当前混乱的危局而来,开始的那番言语也不过是吓唬吓唬宋楠,真正的目的还是要来寻宋楠和解,哄得宋楠收回在内廷的那些手段,过了这一关后在慢慢找他算账,可不是来和宋楠掐的你死我活的。 “你满口胡言,咱家也不跟你计较,咱家一片赤诚之心日月可鉴,倒也无需你来认可。咱家只问你,内廷之事你收不收手?给咱家一句话变成。若你非要和咱家来个鱼死网破,咱家奉陪到底。” 宋楠道:“鱼死网破倒也不必,你我大可坐下来谈一谈条件,条件合适,咱们大可相安无事;我很早之前便已警告过你,莫动我锦衣卫的主意,莫动我宋楠的人,可惜你就是不听;如今这局面是你自己造成的,可不能怪我。” 刘瑾道:“什么条件?” 宋楠道:“很简单,去告诉皇上,西厂和内厂不开了,一切恢复原样,你不打我的主意,我便不打你的主意。” 刘瑾拂袖道:“你想的倒美,此事木已成舟,绝对不成。” 宋楠抬脚便走,刘瑾愕然道:“你去何处?” 宋楠头也不回的道:“既然谈不拢,又何必在此磨牙,你等着,马永成之后还有张永,张永之后还有内监其他人,他们都会缠着皇上要西厂和内厂的位置,我倒要瞧瞧你如何压制住他们。你若不信我的手段,便等着瞧,另外钱宁那里恐怕你也要费些功夫去应付,我只需抛出你欲除去钱宁的风声,再去跟钱宁谈谈条件,还怕他不将在新平堡夺马带着你逃命的事实告诉皇上么?刘公公你有的忙了,告辞。” 刘瑾身上寒毛倒竖,宋楠简直太可怕了,自己的命门软肋尽在起掌握,虽然钱宁未必与宋楠合作,自己也能采取措施和钱宁修好,但世事难料,宋楠丧心病狂的不顾性命的乱搞一气,必会带来极大的破坏性;若自己内廷都无法稳定,外廷那些依附自己的官员,军中的那些将领以及和自己联盟的勋贵们该做何种想? “站住!”刘瑾权衡之后迅速做出决定,他要探探宋楠的底牌,虽然停开西厂内厂对自己损失甚大,对锦衣卫衙门的打压和分权管制也成了泡影,但相较于内廷之中的稳定而言,显然后者更为重要,坐稳了位置,才能再有图谋,绝不可为了一时之气而冲动失态。 “刘公公有何见教?” “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咱家怎么知道你能替我平息此次危局?” 宋楠微笑道:“你想如何处置钱宁?” 刘瑾道:“皇上命他提督东厂,我若撤西厂内厂,岂非白送给他一个东厂督主么?再说此人对我不敬,我岂能容他。” 宋楠道:“怕是他对你的最大威胁还是新平堡的那件事,你是怕他既然已经脱出你的掌控,便会拿那件事来威胁你,那可是你的心头之患呢。” 刘瑾怒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不想合作便请自便,说些风言风语何用?莫非想套老夫的话?” 宋楠举手道:“好好好,我不说便是,我对你们之前的事情毫无兴趣,我只管自己的事,你只要不对我的衙门我的人打歪主意便成;说,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刘瑾咬牙低声道:“我要钱宁死!你做得到么?” 宋楠看着刘瑾阴沉的脸色,轻声道:“刘公公,你够毒,死无对证,又杀鸡骇猴,给内廷之中蠢蠢欲动之人以警告,比毒蛇还毒。” 刘瑾啐道:“莫说这些废话,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告诉我你能否办到。” 宋楠想了想道:“对我来说,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刘瑾斥道:“咱家可不是要你弄的不可收拾,咱家要光明正大的宰了他,事后不留后患,皇上也无法过问,你办的到么?” 宋楠嘿嘿笑道:“如你所愿。” 刘瑾愕然道:“你真的能办到?莫不是诓骗咱家的,咱家可没那么好糊弄。” 宋楠啐道:“只有你刘公公才是言而无信之人,信不信在你。” 刘瑾皱眉想了想道:“你先办了钱宁,之后咱家便去请皇上撤销了西厂和内厂。” 宋楠哈哈笑道:“公公当我是三岁孩儿么?我可信不过你,替你铲除了眼中钉之后再被你放鸽子,我岂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刘瑾皱眉道:“但是咱家也不能信你,若咱家先做了你要求的事,你却是空口白话,咱家岂非也是竹篮打水?” 宋楠嗤笑道:“那你只能选择相信我一次了;你刘公公权势熏天,你猜我会不会因此事而激怒你跟我死磕?” 刘瑾皱眉想了想,挑眉道:“好,我便信你一回,如果你胆敢在此事上使诈,我刘瑾在此立誓,若不将你宋楠全家上下碎尸万段,便誓不为人。” 宋楠呵呵笑道:“用不着这么恶毒,既是交易,我必会遵守。但我重申一次,我宋楠的人你今后莫要动,莫要碰,否则有你好看的。” 刘瑾呵呵而笑,脸上却殊无笑意道:“那可要看咱家的心情了,一码归一码,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宋楠哈哈笑道:“说的也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皇上便在梅林之中,公公请,皇上今天心情不错,咱们一同去见皇上,了结了此事如何?” 刘瑾冷哼一声,踏步出了长廊,宋楠一笑,紧紧跟上。 第三四八章 钱宁之死 ( )第三四八章 “什么?”正德惊讶的看着刘瑾:“西厂内厂又不开了?” 刘瑾恭谨而诚恳的道:“皇上,奴婢想了几天几夜,此举实在是多此一举。当初奴婢是认为厂卫之间素有嫌隙,双方协调不力,故而提出设立总领厂衙之议;但奴婢备开西厂内厂期间,发现所费甚巨,两厂筹备开衙,恐需数十万两之巨,且日后每年都要有十几万两银子养着,着实是一大负担。完全由内承运库负担,着实无力,而要户部拨款的话,户部银子又吃紧的很。今年两湖欠收,江南又大涝,九边都在加强寨堡防御,朝廷财政吃紧,这些银子还是省下来为好。” 正德皱眉看看刘瑾,又看看宋楠,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问道:“那厂卫之间协调不力之事该如何处理?” 刘瑾挠了挠头,似乎没想到正德有此一问,宋楠忙道:“皇上,刘公公忧国忧民,提出停止筹建西厂和内厂,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臣建议,我锦衣卫经历司与东缉事厂各自派人组成协调司,在我锦衣卫总衙设立公房,专司情报互通协调之事,便可完美解决此事。” 刘瑾忙道:“对对,宋大人说的极是,此举不费钱银,又能解决问题,实乃两全其美之举。” 正德脸上现出笑意道:“你们能这么想,朕也很欣慰;其实朕觉得西厂和内厂的开办也有权责重叠之累,有人早就上书指责此事,京畿之地也无需有太多的厂卫人手;朕答应你们了。” 宋楠大喜,赶忙谢恩,刘瑾虽也口上大呼皇上圣明,心中却像是被割了块肉一般,大好的削弱宋楠的机会又这样白白溜走了,今后还不知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不过刘瑾认为却是值得的,只要宋楠替自己宰了钱宁,这个反骨贼以及抓住自己把柄的家伙一死,内廷必然震动不已,自己在将在这几天跳出来的一些家伙逐一的狠狠整治一番,将内廷大局稳住,比什么都值得。 之前自己忙着往外伸手,完全忘了自己的后院的隐忧,经此一事,反倒给自己提了个醒,这就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马蹄踏在尚未扫净积雪的大街上嗒嗒作响,宋楠心中的舒爽难以形容,虽然看似自己没有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只是回到之前的状态而已,但宋楠知道,这一次对垒的意义非同寻常,几乎是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力扳局势,逼得刘瑾后退让步,经此一役后,刘瑾在想跟自己玩花样,恐怕要掐掐腿肚子了。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绝对胜利,不亚于任何实惠,宋楠深信这一点。 宋楠自然是要履行诺言,替刘瑾摆平钱宁的,他可不想将刘瑾逼得发疯,刘瑾的实力依旧强大,真的惹的他发疯,自己也必然承受重创;而且,对于钱宁这个人,宋楠也早想将之除去。 新平堡中,此人的行为便已经让宋楠瞄上他了,这家伙心计艰深,装死抢马救刘瑾,竟然不顾公主的死活,可见也是个为了上位不顾一切之人。宋楠很清楚刘瑾为什么会这么提拔钱宁,那可不是因为钱宁救了他,一是刘瑾需要钱宁保守秘密,二是刘瑾想以钱宁来替代自己在皇上身边的位置。 不得不说,刘瑾很有想法,而且也很成功,钱宁在正德身边之后,确实几乎替代了宋楠在正德心目中的位置;宋楠外边的事务繁忙,很少有空能成天陪着正德,钱宁便乘虚而入,加上钱宁武艺高强,又心思巧妙的投正德所好,所以正德对钱宁才宠爱有加。 钱宁心太急了,如果他再能忍耐一些,便不会去昏了头听了刘忠和张锐的怂恿去要官,也不会这么快便想摆脱刘瑾的控制,说白了,其实还是钱宁自己的缘故,以为自己在正德心目中已经地位稳固了,便想搏一把。殊不知在宋楠和刘瑾两人的笼罩之下,钱宁若不依附任何一方便想出头,还是比登天都难,最终落入宋楠的圈套之中。 杀钱宁的办法很简单,驻守豹房的大汉将军早已在宋楠的授意下对钱宁严加监视,特别是那几日,宋楠严令要十二时辰无间断的监视,更是将狩猎之前钱宁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钱宁偷偷跑去栏杆围困处将栏杆削去二尺,给灰狼以窜出来的机会,之后再挺身相救正德,这一切都已在宋楠的掌握之中,即便这次刘瑾不跟宋楠达成交易,宋楠也会以此控制住钱宁,让他在内廷中搅风搅雨,绝不会让刘瑾好过。当然想让钱宁指证当日新平堡所为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样的话钱宁自己也没活路,那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宋楠飞驰归家,家门口几名仆役都在铲雪扫雪,见到宋楠满面笑容的归来,都驻足打招呼;宋府老爷这几天都阴沉着脸,连新婚的少夫人也抛在家中不管,宋府上下的气氛都很沉闷,难得见宋老爷带着笑回家,仆役们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宋楠下马直奔后院,院子里陆青璃和小郡主正在堆雪人,叶芳姑和戴素儿披着大氅站在一边捂着手炉看热闹,见宋楠笑眯眯的进门,小郡主叉腰叫道:“你还知道回家啊?又去寻那个相好的去了?把我抛在家里不管不问,哼。” 戴素儿和叶芳姑幸灾乐祸的笑,宋楠笑眯眯的迫近,伸手一把将小郡主搂起来转了个圈,伸嘴便滋儿一口,众女和几名婢女赶紧扭头。 小郡主捶打着宋楠道:“你干什么?光天化日的,也不怕人闲话。” 宋楠笑道:“光天化日怎么了?我跟自己的夫人亲个嘴怎么了?素儿、芳姑、青璃来来来,每人给夫君亲一口。” 叶芳姑连啐几声,戴素儿羞得往屋里走,陆青璃一纵而起,搂着宋楠的脖子送上红扑扑的嘴唇,宋楠滋儿一声响吻道:“还是青璃乖,保持下去,别和你表姐和素儿学。” 叶芳姑啐道:“你这人,今日什么事这么开心?是不是真被小郡主说中了,又骗了谁家的妞儿了?” 宋楠放下陆青璃,叉手去捉叶芳姑,叶芳姑俏脸一肃,伸手摸上腰间,宋楠只得住手,知道再进一步,便是一柄寒芒顶住喉头了。 戴素儿靠在门框上笑道:“定是外边的事儿解决了,否则哪有这么笑脸儿?” 宋楠点着手指头道:“知我者,素儿也。” 众女立刻严肃起来,涌上来问个究竟,宋楠这段时间被人欺负的无还手之力,众女都是知道的,但也都帮不上忙;小郡主倒是说要回府求国公爷,宋楠硬是喝止了,现在听闻事情解决了,大家自然都想知道原委。 宋楠拉着一妻三妾往堂屋走,喝着热茶一五一十将经过说与众人听,众女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当真匪夷所思;如果不是计策已经成功,几女是断然不信宋楠能从内部开花搞的刘瑾生活不能自理的。 众人咂舌不已,同时也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这件事一了,宋楠的地位将更加稳固;小郡主道:“这下好了,过几天就是元日了,这可以安稳的过个年了,可不许再不着家了。” 宋楠嘿嘿笑道:“放心,这几天为夫好生的在家呆着,伺候好你们几个。” 众女无不知‘伺候’是何意,一时间娇嗔乱啐不绝,宋楠一口一口喝着热茶,心中乐不可支。 …… 腊月二十五日深夜,西苑豹房处传来刀剑相交之声,是夜正德并未宿在豹房,而是呆在乾清宫中;西苑处的喊杀声惊动了内宫,值夜的大汉将军和带刀官们赶紧将乾清宫守卫的密不透风,正德惊慌不已,命人急速去西苑查探发生何事,不就后消息传来,惊得正德半晌说不出话来。 西苑的打斗发生在豹房亲卫营和万志所领的大汉将军营之间,起因竟然是万志接到锦衣卫衙门的命令,缉拿图谋不轨的逆贼钱宁,言钱宁于腊月二十三狩猎之时动手脚,锯断栏杆两尺,导致琼华岛围栏内灰狼差点伤了皇上。 后为人举报,锦衣卫衙门下令万志缉捕,为防风声走漏,事前并未公布;不料钱宁拒捕,率手下十余名死忠拒捕,砍杀大汉将军六人,伤三人,罪魁钱宁和余党十余人尽数被诛杀。 正德惊得目瞪口呆,随即,宋楠和刘瑾进宫见驾,陈述所有事情经过,并有豹房副总管刘忠张锐作证,此案遂成铁证。 正德愤怒不已,刘瑾亲自请缨,率东厂缇骑缉拿钱宁家人二十余口,以谋逆连坐之罪尽数诛杀在菜市口,一时间朝中大哗,人人侧目。 第三四九章 局势 ( )第三四九章 正德二年的新年悄然来临,爆竹声中,大明朝的官民百姓暂时将纷扰忘去,烦恼抛开,享受这一年一度喜庆的日子。伴随着时落时停的数日飞雪,京城中也一片银装素裹,化为童话世界,白雪将疮痍满目的大明朝的疾苦悲欢掩盖住,仿佛是让它有喘息之机。 对大明朝廷上下官员来讲,新皇即位这近两年时间里,每个人的心目中都已经对时局有了一定的判断。 外廷在和内廷的争斗中没有占到一丝便宜,本想利用新皇即位的契机削弱内廷实力,让少年皇帝正德能按照外廷所期望的那样行事,但结果却是吃了大亏,内阁六部一帮老臣被黜退,中坚力量被连累贬斥,甚至有人因此丧命,可谓元气大伤。 并且,刘瑾的手伸进了内阁,控制了吏部和户部两大实力衙门,导致大批官员为不受刘瑾迫害而倒向阉党,更是让外廷文官们扼腕长叹,泣血顿足。 庆幸的是,内阁之中尚有中流砥柱在,李东阳忍辱负重为了挽救外廷的颓败之势选择了坚守,他的得意弟子杨廷和在内阁之中已经逐渐成熟,文渊阁大学士王鏊也矢志不移,坚定的站在对抗刘瑾的第一线;兵部、工部、礼部、刑部等处虽有刘瑾势力渗入,但大局尚握在外廷手中,形势并非不可挽回。 刘瑾的坐大,和宋楠有极大的关系,对于宋楠,外廷对他的评价一直是走着爱恨两个极端,若非此子横空插了几脚,刘瑾也许很难有今日的权势;但如果不是此子说服挽留了李东阳,并让李东阳有机会将杨廷和王鏊等直臣荐入内阁之中,外廷恐尽为刘瑾控制。 况且,宋楠和刘瑾之间的关系一直扑朔迷离耐人寻味,这两人从沆瀣一气到公然反目,相互间也从合作变成了明争暗斗。现如今,外廷反倒退居次席,对抗刘瑾的大旗倒让宋楠扛在肩上,倒也让人不得不慨叹世事的无常。 外廷自然是乐意见到这种改变,对外廷而言,刘瑾和宋楠都是敌人,这两人之间的争斗也是势力坐大之后的狗咬狗,外廷如今的力量,对付其中一人尚且难为,更别谈同时和两人对抗了,最好的策略还是坐山观虎斗,让这两人斗个你死我活。 当然,大明文官高傲的内心之中,对这种被排斥在外,无力左右局势的感觉很是恼火。曾几何时,皇上也不得不看着文官们的眼色行事,如今却被边缘化,缩在角落里猥琐的找机会,在心理上一时难以转变。但外廷自杨廷和进入内阁,逐渐成为众人的主心骨之后,变得也更为的实际。 杨廷和果断的舍弃了不必要的自傲,尽力周旋在其中,保证了外廷依旧能发挥影响力。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杨廷和也选择和弱势一方的宋楠合作,联合打压刘瑾,保持实力的均衡。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杨廷和是个有眼光有想法之人,虽然杨廷和内心中将宋楠看的和刘瑾一样,都是必须要除去的佞臣之流,但这丝毫不妨害他和宋楠之间关键时候的合作。 唯一让杨廷和恼火的是,宋楠这小子太贼,好处当仁不让,总是让自己始料不及,就像上次杨一清三边总制之职,外廷本是十拿九稳,但被刘瑾一搅合不得不选择宋楠联手搅局,到最后却被宋楠得了好处,让杨廷和气的好几餐没吃下饭去。 新年前,内廷的大剧变夺人眼球,本来因为宋楠示弱,被刘瑾强开内廷双衙之后,已经让上下官员都认为宋楠已经失宠无力,终被刘瑾踩在脚下;为此外廷数次紧急会商对策,都以为此事已经木已成舟无法更改。忽然间,晴空一个霹雳,劈的所有人外焦里嫩糊里糊涂,皇上不仅下旨停开内厂西厂不说,内廷中日渐得势的钱宁还因图谋不轨被格杀,全家数十口被斩杀在菜市口,怎不叫人大呼意外? 这次事件,也让所有依旧对宋楠轻视的人宛如醍醐灌顶般的提了个醒,宋楠绝非易于之辈,在如此逆境下翻身,从此之后,恐无人再能压制他;今后一段时间,怕是刘瑾也不得不对宋楠有所忌惮了。 明白了这一点丝毫没让杨廷和感到轻松,他觉得,宋楠比刘瑾更难缠未必是件好事,如今的局面虽然表面上刘瑾依旧强势,但宋楠的崛起将不可阻挡。经过这一次和刘瑾正面的博弈,宋楠的麾下也不知会多了多少的崇拜者,所有对刘瑾不满的官员甚至是内廷之中的太监,都可能因此成为宋楠的麾下势力;本来宋楠坐拥近五万锦衣卫人手,衙门遍及大明各地的锦衣卫指挥使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要是再让他控制住更多的官员,他的可怕绝不在刘瑾之下。 谁强便打压谁,谁弱便帮谁,这是杨廷和内心中拟定的实用主义新策略,外廷如今虽然式微,但加入任何一方,足以让天平扭转,一切以自身的利益为重,如果宋楠的势力扩张到威胁外廷的生存,哪怕是和刘瑾合作,杨廷和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宋府中张灯结彩欢度新年,从节前的数日里,宋楠便履行诺言,年假前的数日便已不去衙门办公,呆在府中尽心尽力的‘伺候’了家里的四位夫人,四位中有三位都是新婚,这段时间的形势紧张也影响了新婚的气氛,当危机解除之后,宋楠自然要好好的补偿她们一番。 除了越来越荒淫的不分白天黑夜的各种床上运动之外,宋楠还陪着几位夫人上街购置年货新衣,陪着宋母和众女去寺庙烧香,甚至还亲手下厨替全家人煮了一顿饭。 众人都明白宋楠实在补偿之前的冷落,但这年头哪有家中之主下厨做菜的,堂堂大明锦衣卫衙门都指挥使在家中为妻妾烧饭烧菜,陪妻妾出去买衣服逛大街,传出去岂非让人笑话,于是众女坚决的阻止了宋楠进一步的补偿行动。 大年三十的夜晚,全家老少并蔚州乡亲七八十口在正厅和偏厅中开了十来桌晚宴,请了杨夫人母女以及忠叔等和宋家主人同桌,其余仆役婢女各有酒席,这一夜喝的尽兴,喝掉了二十几坛酒,直到子夜方才散去。 宋楠和小郡主和陆青璃都喝多了,宋楠硬是拉着戴素儿和陆青璃叶芳姑四人同床,小郡主没个主母的样儿竟然伙同陆青璃跟着凑热闹,叶芳姑和戴素儿却是无论如何不肯依从,被宋楠弄得又羞又怒。两女觉得宋楠越来越突破底线,平日里同房时提出的各种让人难以启齿的姿势和要求倒也罢了,现在又想着大被同眠,岂能容他如此胡闹。 好在这三个家伙都醉的不轻,在叶芳姑和戴素儿连哄带吓之后,不久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两女这才赶紧脱离魔爪,赶下床回自己的房中休息,剩下宋楠和小郡主陆青璃三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大床上,相互间交股叠腿的不省人事。 大年初一清早起来,宋楠和忠叔李大牛等人开门烧香迎财神,宋家的女眷们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宋母的带领下拜祭宋家先祖,发红包,忙的不亦乐乎;早饭后宋楠上朝参加了短暂的大朝会回来之后,带着众女在后院中又摆起了长席喝酒玩耍。 众人吃喝的高兴,宋楠发现杨蔻儿并不在场,忙问道:“杨小姐怎地没来?” 婉儿道:“刚才小婢去请了,杨夫人和杨小姐坐在屋子里流眼泪呢,小婢便没好意思打搅她们。” 宋楠诧异道:“大过年的干什么掉眼泪?” 叶芳姑白了他一眼道:“人家一家子不能团聚,到了年节自然伤感,命人送些果点去便是了,莫去打搅她们。” 宋楠想了想起身道:“我去看看。” 众女抛来一堆卫生球,宋楠道:“杨大人在西北不能回京,托我照顾他的妻女,咱们便要尽心尽力的照顾,否则岂不是有负所托。” 众女心中嘀咕:照顾是不假,但那杨小姐天天跟在你后面当小尾巴,这可不是个事儿,你不懂避嫌倒也罢了,人家可是三边总制官的女儿,要是真闹出什么事儿,可没法收场。 但宋楠说的冠冕堂皇,众人也无法反驳,只眼睁睁的看着他出垂门去了;小郡主一努嘴,胖婢女如花叉着腰咚咚咚的跑去盯梢,众女顿时心情大畅,有小郡主这个醋坛子在,倒也无需其他人担心的,很快便相顾而笑,后园中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第三五零章 哥哥和妹妹 ( )第零章(谢bobby兄弟的两张月票。) 三进东首的一间小院是杨家母女在宋府的居处,宋楠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院中,踏进院门,伺候杨家母女的仆役赶忙禀报,正坐在堂屋内抹泪的杨夫人赶紧起身相迎。 宋楠见杨夫人脸上隐隐有泪痕,站在一旁的杨蔻儿也手里拿着丝巾,眼泡子也有些红肿,显然也是哭过了。 “哎呀,宋大人怎么来了,蔻儿快给大人端椅子泡茶。”杨夫人赶紧拭泪起身招呼道。 宋楠摆手道:“不必麻烦,杨夫人和杨小姐因何悲戚,是否是我府中人怠慢了两位,说出来我必重重责罚他们。” 杨夫人忙道:“不是不是,贵府上下对我母女好的很,没人怠慢咱们;是奴家不好,大年初一不该在府中哭泣,却是晦气的很 。” 宋楠道:“那想必是想念杨大人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杨大人远在西北,你们一家子不得团聚,心中难过也属寻常。” 杨夫人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宋楠道:“杨大人跟我一直有书信公务联系,他在西北一切都好,夫人不必挂念。” 杨夫人眼泪忽然扑簌簌落下,宋楠诧异道:“怎么了?” 杨蔻儿也抹泪道:“我爹爹从不向人诉苦,他在西北过的可不好。” 宋楠忙道:“此话怎讲?” 杨蔻儿道:“爹爹写了家信来,宋大人要不要瞧瞧?” 杨夫人忙道:“蔻儿,莫拿家事烦劳宋大人,宋大人有多少大事要做,对咱们杨家也够照顾的了。” 宋楠想了想道:“杨大人信中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出了事了?杨大人是我推荐任职的,若是出了事,我也有责任,你们必须告诉我。” 杨蔻儿道:“娘,告诉宋大人,教宋大人给出出主意。” 杨夫人流泪道:“怎好拿此事来烦劳大人。” 宋楠道:“说罢,你们不说,我反倒多了心事;不然我便要派人去西北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杨夫人叹道:“也罢,蔻儿告诉大人,免得大人担心。” 杨蔻儿点头,看着宋楠道:“宋大人,我爹爹本有肺病,回京后之所以住在荒僻的白纸坊之中,便是因为那样对他的肺病有好处。您推荐他任职的时候,他的病本已渐好转,可去了西北之后,公务操劳过甚,加之西北风沙烟尘大,年前便复发了。这封家信还是爹爹的老亲随刘大叔写来的,说爹爹整夜咳嗽还吐了血,但是劝他休息,他却不肯。西北有很多坏人专门跟爹爹对着干,爹爹又上火生气,所以病势很重;娘和我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都要碎了。” 宋楠大吃一惊,自己和杨一清之间一直都有联系,信上杨一清确实说了些西北的局势,设三边总制官让三边重镇的守将们嗷嗷嗷叫。特别是原来权力很大的总兵巡抚镇守太监们,凭空飞来一个顶头上司,一下子什么事都要禀报给杨一清批准,自然会大为不满,出来闹事的自然也不少。但宋楠一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闹事是正常的,不闹事倒奇怪了,这一切本就是在意料之中。 杨一清的信中也从未抱怨事情难为如何如何,字里行间透露着强大的自信,只是和宋楠之间做些探讨和交流,偶尔问及妻女情形罢了;对于他自身的病症,却是一个字都没提,所以宋楠压根不知道他有肺病,而且这么严重。 “宋大人,奴家求你一件事行么?”杨夫人见宋楠低头不语,开口道。 宋楠道:“什么求不求,杨夫人有何话便直说。” 杨夫人道:“奴家得知此消息之后心急如焚,奴家想赶往西北陪在夫君身边,他的病奴家也知道如何调补,身边无人照料,岂非病症越来越严重?” 宋楠想了想道:“可是杨大人不准你们去呢,西北局势有些动荡,你们母女去了,反倒是杨大人的心病呢。” 杨夫人道:“夫君无非是怕得罪了有些人,会对我母女有伤害,但奴家不怕,奴家死也要死在一起,不能眼睁睁看着夫君病势加重。” 宋楠点点头道:“说的也是,杨大人若是病的不轻,身边没人照料绝对不成,若有个三长两短也是我一辈子的憾事;你们可以去,我会调拨五十名旗校随你们前去,留在三边总制府当做你们的护卫,若遇紧急情形也好助杨大人一臂之力。” 杨夫人双手合十便要跪倒拜谢,宋楠连忙摆手道:“使不得,折煞我了。” 杨夫人流泪道:“还请大人照顾我家蔻儿,小女不懂事之处,大人要多担待,这回只能奴家自己去,蔻儿不能去,万一真有危险,奴家不怕,但不能害了蔻儿。” 杨蔻儿忙道:“娘,我要跟你去。” 杨夫人斥道:“娘去是照顾你爹爹,你爹爹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不让我们去便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你若去了,他岂能安心公务?定还会送咱们回来,一来一回折腾数千里,那可不成。娘一个人去照顾他,你留在宋大人这里,你爹也就放心了,听娘的话,莫添乱。” 杨蔻儿缀泣不已,却也知道父亲是那个脾气。宋楠觉得杨夫人说的在理,杨一清多半还是担心女儿多一些,至于杨夫人,夫妻两人在一起,便是出了什么事也是不怕的。 “就这么定了,蔻儿小姐,莫让你爹爹担心,你留在这里,大家都会好好照顾你的。杨夫人,我命人去街上多抓点好药给你带去西北,拜托夫人好生的给杨大人调养身体。” 杨夫人感激道:“奴家不知如何感谢宋大人的厚恩,蔻儿,还不跪谢宋大人。” 杨蔻儿盈盈下拜道:“多谢宋大人了。” 宋楠摆手问道:“杨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杨夫人道:“奴家恨不得即刻便走。” 宋楠道:“这样,我即刻命人安排,明日早间动身,下午我让青璃陪你们母女去买些衣物吃食药品带着好不好。” 杨夫人不知说什么好,只连连点头说不出话来。 宋楠告辞出门,杨蔻儿送院门口,宋楠摆手道:“杨小姐陪令堂说说话,不必送了。” 杨蔻儿轻声道:“宋大人,谢谢你,奴家不知说什么好,总之,谢谢你。” 宋楠笑道:“莫这么客气,咱们就像一家人一样,你家的事情便是我的事,你要这么客气,今后我们还如何相处?” 杨蔻儿羞道:“知道了,我就知道宋大人是好人,那次第一次见到宋大人,我便知道宋大人定是天下第一好人。” 宋楠笑问道:“哦?为什么?” 杨蔻儿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种感觉罢了,我的感觉很准的呢,小时候在西北的时候,跟着别人在山坡上放羊,一群羊里我一眼便能看出那头羊温顺,那头羊脾气暴躁呢。” 宋楠愕然道:“感情你是把我当羊崽子了。” 杨蔻儿掩口道:“哎呀,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宋楠看她娇俏可爱样子哈哈大笑道:“你经常说错话么?” 杨蔻儿红脸道:“娘说我太幼稚,经常说话得罪人,可能是很少跟人接触的缘故;宋大人,今后你教我怎么说话好么?我觉得你说话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脾气很好的样子,不像见过的那些当兵的个个凶神恶煞一般。” 宋楠呵呵笑道:“那你可看错我了,我也杀过人呢。” 杨蔻儿一惊掩口,睁大双眼道:“你……你杀过人?亲手的?” 宋楠笑道:“是啊,还不止一个呢。” 杨蔻儿懵在那里,半晌道:“那定是坏人,爹爹说坏人便该杀了。” 宋楠哈哈大笑,这杨蔻儿确实好玩,单纯的像张白纸,拱手道:“我先告辞了,你去帮你母亲准备行装。” 杨蔻儿答应了,回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来道:“宋大人,我很想有你这么个哥哥,我今后可以叫你哥哥么?” 宋楠微笑点头道:“当然可以。” “那么,哥哥,我去了。” 宋楠微笑道:“妹妹走好。”杨蔻儿脸上散发出兴奋的红晕,忽然羞不自抑掉头捂脸奔去。 宋楠微笑转身迈步,见树丛后人影一晃,皱眉道:“谁在那里。” “是我,怎么着?”胳膊比宋楠大腿还粗的如花瓮声瓮气的现身道。 宋楠愕然道:“你在此做什么?” 如花挖着鼻孔哼哼道:“没什么,郡主叫我来监视你,瞧你跟那杨小姐有没有勾搭上。” 宋楠愕然道:“简直胡闹。” 如花道:“姑爷,我都看见了,你和杨小姐是哥哥和妹妹,没勾搭上,我会如实告诉郡主的。” 宋楠吓了一跳,忙压低声音叫道:“别说,千万别说。” “为什么?”如花不解的擤擤鼻子道。 “总之不准说。”宋楠恶狠狠的道。 “姑爷,你好奇怪,我可不怕你,你和杨小姐只是哥哥妹妹,干什么不让我说。” 宋楠挠头不已,想了想道:“你喜欢吃什么?” 如花道:“我喜欢吃猪大肠,可郡主不让我吃,说那玩意吃了有怪味儿,我怎么觉得很是美味呢,你们都很奇怪。” 宋楠苦笑不得道:“这样,你回去什么都别说,我叫大牛给你买一盘猪大肠吃如何?” 如花想了想摇头道:“你想的美,不成。” 宋楠急道:“那你要什么?” 如花道:“一盘就想收买我,不成不成,起码两盘,不不,三盘。” 宋楠恍然道:“四盘如何?给你四盘。” 如花跳起来叫道:“好,太好了,不许反悔,拉钩。” 宋楠无奈苦笑,望着那伸过来如棒槌般的手指头,将自己的纤长的手指勾了上去。 第三五一章 风乍起 ( )第一章(谢oshaong兄弟的三张票) 大年初二,宋楠携小郡主回英国公府省亲拜年,英国公府上下热情相迎,经过年前之事,老公爷和小公爷对宋楠更是刮目相看,老公爷和小公爷原本密商数次,始终不能决定是否要强势出手干预,保住宋楠锦衣卫衙门的权力的完整,但一时之间寻不到理由和时机出手;现在宋楠不声不响的将事情解决,大挫刘瑾锐气,心头的大石头一下子落了地。 当日新姑爷携妇归宁,英国公府隆重欢迎,张懋迎到府门口,小公爷全程陪同,给足了宋楠的面子。 从正月初三始,宋府之中前来拜会的官员也络绎不绝起来,这些家伙也嗅到了风气,和年前的敬而远之截然不同,此刻趋之若鹜。宋楠心中如明镜一般,哪些人是墙头之草,哪些人是真朋友,年前之事一试便知。但宋楠显然不会点破此事,热情接待这些人,设宴款待他们,聊得也是风生水起,表面一团和气丝毫看不出异样,但宋楠的心中却是已经将这些人分为了三六九等。 大年初二那天一早,杨夫人便登车奔赴陕西,宋楠赠了不少衣物金银和治疗肺病的药物,并派了五十名锦衣卫随行保护;对宋楠而言,盟友其实并不多,杨一清是绝对要好生的保护的,杨一清在西北大刀阔斧的整饬边备,定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他自己是置生死于度外,但宋楠绝不想他出事。 这五十名锦衣卫作为专门环伺左右的护卫,同时也带去了给陕西境内各锦衣卫千户所的命令,要他们时刻注意杨一清的安危,察觉边镇将领们的苗头和动向,防微杜渐,努力护卫杨一清周全。 在宫中,张永和马永成也是需要保护的对象,张永还好一些,毕竟他并未直接参与其事,刘瑾虽然怀疑,对那决不至于对他会直接下手;倒是马永成因为被宋楠当了枪杆子使,最后却又一点好处没捞到,心中埋怨之余也很是担心刘瑾的打击报复。上元之夜,宋楠随驾赏灯的时候寻到马永成,好生的安抚了他一番,并承诺定会对他加以保护,马永成虽然嘴上埋怨,但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的情形只有抱紧宋楠的大腿,自己才有出路,可以想见,若不是宋楠警告了刘瑾,自己这个年恐怕都过不来,刘瑾岂会容他活到大年初一。而且,经过此事,马永成也算是弄明白了,能跟刘瑾角力的人唯有宋楠,自己虽然被当了枪使,但宋楠计策的精妙也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而自己在其中也算是立了功劳,从宋楠以往的行为来看,此人对自己人的保护倒是尽职尽责,自己只要一心一意的跟紧他的脚步便是。 接下来的数月,刘瑾似乎受了打击之后收敛了些,并未激进的搞出什么花样来,大明朝廷意外的迎来一段难得的安稳日子,倒像是激情过后的不应期,各方都进入一段疲软期,大伙儿似乎都想歇一歇。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短暂的休战期,这种和谐共处的情形只是假象,不定何时又会爆发猛烈的倾轧和争斗,这段时间只是各方在积极备战,积蓄力量罢了。 四月里,西北来信,因天气转暖以及杨夫人的精心照料,杨一清的肺病好转了许多,虽然边镇的形势依然严峻,杨一清在西北的各种举措依旧举步维艰,但起码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宋楠在回信中也劝慰杨一清徐徐图之,想一蹴而就恐非易事,避免矛盾的过度激化。 在这清闲的几个月里,宋楠也忙着将锦衣卫衙门的扩充工作加速进行,锦衣卫各千户所已近满员,人数近五万;而且按照计划,还在空白州府增设衙门,宋楠心中的目标是让锦衣卫扩充至十万人左右,成为大明朝最大的一个衙门,其中可外派使用的缇骑官兵可达六万余,到那时便相当于自己手握可随意调动的六个团营,那才可称为是实力派。 对于宋楠的动作,刘瑾保持了缄默,也许是接受了宋楠的警告,不敢在插手锦衣卫衙门的事情,又或许是在酝酿另外的阴谋,不得而知。宋楠也没多大精力去想这些,大规模扩充衙门所需的财物人力以及考察选拔的事务庞杂,李大牛的督查司已经忙不过来了,宋楠不得不亲自参与其中,每日里忙忙碌碌,几乎一刻不得闲。 宋楠所关心的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依旧无法落实,那便是陆夫人火铳的批量生产之事,因为所耗资金甚大,宋楠实在是无法按照自己所想的大量制造装备给自己的亲卫队,前前后后投入了数万两银子,最终造了不到百十只便不得不暂停,因为宋楠实在无法负担如此庞大的费用了。 一直想要寻找的商机也暂时无果,府中开销越来越大,一品鸭店铺的收益在月月递减,再抽出大笔金钱搞火铳已经是不现实的事情,宋楠也是头疼的很。 小郡主提议向娘家要钱的建议也被宋楠一口回绝,在这件事上,宋楠宁愿敝帚自珍也不愿将火铳制造技术散佚出去,那也许会是最不明智的一件事;除非是皇上下旨,兵部武备司严令,否则宋楠绝不肯将制造方法和技术流传出去,而且即便是不得不公开,宋楠也定要有绝对的好处才会同意。 四月下旬的一日,戴素儿在房中呕吐不已,忠叔请来医生来治病,号脉之后突然拱手恭喜,说戴素儿身怀有孕,这下子宋府上下炸开了锅;陆青璃和叶芳姑和宋楠同房也有两年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宋母都不知在观音菩萨面前磕了多少头,许了多少愿,但就是没结果,没想到戴素儿新入宋府门数月,便雀屏中选蓝田有玉,怎不教宋家上下乐开了花。 宋楠闻讯也甚是欣慰,自己也二十岁了,平日虽耕耘不辍,几个女子的肚子都没动静,确实是件烦心事;宋楠甚至有时候怀疑自己的小蝌蚪有问题,生恐是穿越带来的后遗症;戴素儿有孕,让宋楠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少了断子绝孙之虞。 戴素儿喜不自禁,脸上倍有面子,宋府妻妾之间虽然相处融洽,但内心中的争强斗胜之心还是有的,平日里穿着打扮的攀比倒在其次,谁能先给宋楠传后绝对是最在意的事情。宋府有后自然是大家都希望看到的,但最好是那颗种子在自己的肚子里才安心。 小郡主觉得有些不能忍,将责任归结于宋楠对戴素儿的偏心,说实话,宋楠也确实对戴素儿偏心了点,毕竟几女之中戴素儿相貌最美,身上也带有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风范,很符合宋楠长久以来的审美观,留宿在戴素儿房中自然次数稍多;但若以次数论成败,却有些说不过去,无论是小郡主还是陆青璃叶芳姑,在成婚之前便已经无数次臣服于宋楠身下,这回被戴素儿拔得头筹,不得不说是戴素儿的运气好。 好在这点不愉快很快便消失无踪,当意识到这是宋楠的孩子,自己马上也要升级为长辈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新奇和惊喜。小郡主拿出大妇风范,给戴素儿的房中增派婢女伺候,添置各色物事,从国公府请来了经验丰富的婆子来伺候,阖府上下如临大敌一般的呵护。接着又展开了一轮为未出世的孩儿制作衣服的竞赛,那腹中的孩儿恐怕还是一团无意识的肉团,衣服鞋袜便已林林总总制作了数十件,宋楠得知此事唯有苦笑以对。 当然,房第之事上,未怀孕的三位女子也丢掉本已不多的矜持,之前宋楠倒要哄着她们办事,如今却是她们主动进攻,把宋楠乐的如在天堂之中。 平静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六月里,戴素儿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宋府上下的热情也逐渐趋于理性平静,但平静的朝堂之上却掀起了波澜。 六月初七早朝上,兵部奏议需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赠补边军战马之议,户部尚书顾佐却明确表示无银可给,引发双方争执;次日早朝顾佐抛出重议,以大明两年来的财政收入支出的统计数字为例,列举数年间财政收入的递减和赤字,建议朝廷采取措施增加财政收入,否则将国库净空,借以佐证户部无力承担战马采购之银两。 数日后早朝上,正德将一项马政改革措施在早朝上提出,与此同时还抛出一项增加财政收入的改革方案让大家讨论施行,顿时成为文武群臣争论的焦点。 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这两份东西既非内阁提出,也非六部提出,皇上自己想出来的可能性不大,最大的可能便是由刘瑾提出的改革方案,刘瑾不甘寂寞,终于还是要出手了。 对宋楠而言,这两项措施的内容且先不谈,对于刘瑾的动机倒是要考量一番,其实这并不难,刘瑾在国家大事上忽然插手,一来是想通过对朝廷大事的决策显示自己依旧强大的实力和对正德的影响力;二来只要措施能取得成效,未来朝廷大事上正德自然会更加的依赖自己,这是个巨大的政治资本。 朝政上的重大举措若能成功,其功劳不亚于取得军功上的重大胜利,这一点毋庸置疑。 第三五二章 刘瑾的改革 ( )第二章 虽知道刘瑾的意图,但宋楠并不打算无端的阻挠其事,为了反对而反对那是愚蠢的行为,如果刘瑾的措施真的能考虑民生的同时又能增加朝廷的收入,就算他是刘瑾提出来的,宋楠也会投上赞成票。 对宋楠来说,大明朝的马政和屯田制度还需自己好生的了解一番才有发言权,数日之内朝廷上下的争论议论之中,旁听的宋楠也很快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大明开国时百万大军中骑兵占据三成之多,战马战死老死或被侵吞私卖等原因,每年朝廷要在军队须得增补十数万头方可维持数目;太祖爷觉得这项费用实在太大,于是便命民间轮养,于是乎江南江北大明各地,无论适合不适合养马之所,都规定数户共养一马,病责共治,死则均赔,养马成了大明百姓的一项义务。 初始此法尚有效,但到了成祖时的数次北伐,大明朝的战马损失数十万匹,乃至于数十年内无法恢复,导致边镇骑兵数量少,被迫采取筑城寨据守之策,而从不敢有骑兵大规模对战之例。自弘治年间起,为了加强边军骑兵,朝廷每年都要拿出一百多万两银子单独在国内外采购战马充入军中,今年自然也不例外。户部便是因为这笔银子太过庞大,这才拒绝了兵部今年要的银子。 大明朝的财政收入实在是不高,每年财政收入不过一千三四百万两上下,偌大一个大明,内外用度何其庞大,况且还有许多钱用到不该用的地方。譬如说前年和去年内廷修建豹房,重修广寒殿以及整饬了琼华岛一项,除了用掉了内承运库的八十万两存银,还从户部弄走了数十万两。当然为了堵住文官们的嘴巴,刘瑾用的是‘暂支’的名义。 财政的拮据已经成了大明朝最大的难题,处处要用钱,却年年财政收入锐减,固然有天灾之故,更是因破产百姓越来越多,导致流民增多之故。 而刘瑾的改革措施的核心内容便是重新丈量全国田亩,清退私人侵吞的田地,发放给无地之民耕种,让流民回归土地落户耕种;同时提出边镇屯田军户原本只需提供当地驻军军需之粮,现在也需要交纳赋税,用以增加朝廷收入。 与此同时,在马政上改弘治时一县二百三十匹的养马定额为一县四百匹。其理由来自于第一项流民归田之后的户数增多,人丁增多的假设,若不足养马之数,则以每匹三十两纹银纳收。 乍一看,这两项措施对于民间大量私吞田亩带来的流民流离盗跖蜂起的情形看似有怀柔之效,且能杜绝流民以流离之名不愿承担各项义务,包括徭役和养马的义务。看上去很美!但宋楠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宋楠是知道老百姓的生活的,蔚州时接触的军户之家颇多,军田被边将侵占,御使军户之家耕种之事也是极为寻常,而军户之家名义上有田地在手,实际上已经沦为佃农;军户原本只负责军需之用,这便是军户屯田的初衷,但现在一旦纳入征收赋税的体系之中,沦为佃农的军户们将更无活路。 而且,笼统的以县域规定养马数量,必然会导致县域官员的大力摊派,以如今的现状来看,县域之类养马数百匹几乎没有可能,除非是富户们肯多出钱来养,但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平均主义,对大户们而言自然可以承受,对百姓们而言却是绝对难以承受的。 以弘治年间江北十户轮养一马为例,贫苦之家一年所结余不过两银子,一匹马三十两银子,均到一户便要交纳三两银子来补足,这简直就是一笔极大的负担,而对大户而言则是一笔小钱。从公平性上来讲,便是一大失误,看似公平,其实对极贫之民的再次压榨。 再以还田于民而言,一样是看上去很公平的一项政策,但宋楠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之所以大明朝百姓破产流离的原因,便是因为大量的土地被私有,勋戚之家屯田动辄上万顷,且都是良田;百姓们手里的少量的劣田无法养活家人,只能租种他人田地,但私人的地租居高不下,他们甚至不得温饱,这才不得不放弃耕种,转而成为流民乞丐甚至盗跖。 谁都知道,所谓还田于民不过是一个空话,勋戚大户们岂会轻易交出田地?刘瑾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难道刘瑾居然敢铁骨铮铮的站出来从勋贵们腰包里抢劫?除非他是活腻了。 大明朝开国绵延下来的数以千计的勋贵之家如今关注的重点便是捞实惠,此举无异于找死。 朝廷上关于这些方面的争论自然是极为激烈,户部尚书顾佐、内阁大学士焦芳、太仆寺专管马政张彩等数十位官员极力附议。内阁杨廷和等人却极力反对,双方争执不下各执一端。 面对这种僵持不下的情形,刘瑾果断在关键之处做了部分的修改,在还田于民这一条,便注解为所为清退私产是指非法侵吞的私产,而非合理买卖赏赐的私产,这便彻底让勋贵们放了心,谁的田地不是合理的?手里都攥着地契呢。 另外的一项改动更是让众勋贵们笑歪了嘴巴,规定凡有田不租种甘为流民乞丐之好逸恶劳者,一律依法惩处,决不许有地不耕有田不种。大地主们本就因手中大量田地因租价太高而无人耕种而烦恼,又不能强迫别人耕种,这么一来,便等于硬性规定这些嫌地租太高的百姓们必须绑在土地上,不然就要被惩办,真可谓是天降甘霖。 于是本来对刘瑾阴沉着脸的两位国公爷和十几名侯爷伯爷们很快便附议,至此强弱胜负已无悬念,反对的人也无可奈何;廷议确定后数日,正德拟旨将此策昭告天下,正德志得圆满,得意洋洋。 宋楠开始的时候他没弄清楚这中间的弯弯绕,待到感觉此议不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连张懋都附议,自己再站出来唱反调显然不妥,国公府的女婿站出来反对国公府,岂非是让人笑掉大牙。 况且宋楠对于国家的重大政策还处于一种学习摸索的阶段,尚不能迅速自如的判断出各种引起的后果,这也是历练尚浅之故。但即便宋楠早早察觉其中的弊端,却也无力去反对它,因为已经迟了。 大明正德二年六月十五,朝廷正式颁布新马政和屯田之策,在此议颁布之后,宋楠却总感觉到有一丝不安,总感觉似乎要出什么漏子。 …… 七月流火,京城南八百余里的霸州文安县也是天气热得教人透不过气来。 文安县衙旁生有一颗大枣树,枣树下两名五短身材的汉子正坐在枣树下凉水撒过的青石板上闲聊;坐在左首的一人满脸虬须,脸上还有一刀红彤彤的疤痕,眼神犀利,顾盼之间让人不敢逼视;右首之人相貌和这疤脸虬须汉子很相像,但却显得文弱一些。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便听见衙门口传来哒哒哒木屐踏地的声音,一名相貌猥琐的汉子笑容满面的从太阳下奔来,一只手遮阳,一只手提着个沉甸甸的褡裢。 “六爷,七爷,聊着呐。”猥琐汉子一屁股坐在树下,端起一只水葫芦便喝。 疤脸汉子懒洋洋的道:“二狗,赏钱拿了么?” “拿了拿了,一人二两,七个家伙,共十四两;县太爷问您二位爷干什么不亲自去领赏呢。” 疤脸汉子哼了一声道:“我刘六看不惯当官的那副嘴脸,他娘的,老子干事他给钱,干什么要见老子?” “那是,那是,咱也是这么跟他说的。老东西差点没气歪了鼻子。”猥琐汉子二狗伸手将褡裢送上来,刘六没接,冲坐在一旁的那人道:“老七,你拿着,兄弟们一人一两分了,剩下的买些米盐酒水回家,对了,给妹子扯两尺花布。” 刘七点头答应,见刘六起身要走,问道:“兄长去哪儿?” 刘六道:“我随便转转,他娘的心里窝火不痛快,找个地方练拳脚去。” 刘七轻叹一声,招手叫了二狗,两人溜溜达达的沿着街角的阴凉往县城西街行去;行了不到盏茶时间,来到县城唯一的一处十字街口,二狗猛地一拽刘七的胳膊低声道:“七爷,咱们躲开走,那狗日的来了。” 刘七也看到街口涌出七八个人来,为首的一个瘦高的汉子,手里攥着两个铁球转来转去,身后几人都敞着肚子横着膀子,路人个个躲得远远的。 刘七赶紧转身,拉着二狗子往街对面走,那瘦高汉子却眼睛尖的很,高声叫道:“站住,那不是咱们文安县大名鼎鼎的刘七爷么?干什么见到你家梁爷就掉头走啊?看不起你家梁爷么?” 第三五三章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 )第三章(要出门,提前放出。) 刘七硬着头皮转过身来拱手施礼道:“原来是梁管事,有礼了。” 老衲姓梁的高瘦汉子嘿嘿一笑,眼睛盯在刘七腰上挂着的鼓鼓囊囊的青色褡裢上,眯着眼道:“又去县衙领赏了?要说你们兄弟两个真有本事,干着这无本生意,每日进账颇丰,可真是令人羡慕。” 刘七道:“梁管事,若无他事,小人可要告辞了。” 梁管事伸手道:“慢着,你们兄弟的生意这么红火,就没打算表示表示么?爷们找了你们兄弟好多趟,你们兄弟神出鬼没,好不容易逮到一回,跺跺脚便要走么?” 刘七皱眉道:“梁管事,我们兄弟也是刀口上蹭饭吃,这都是卖命的钱,您怎好开这个口。” 梁管事嘻嘻一笑道:“不懂事的小子,你要这么说话,爷可是心里不舒坦;你也知道咱们爷们是谁的人,惹毛了老子,你们兄弟两,外加你那水灵灵的妹子可讨不了好去。” 刘七咬牙不语,二狗上前打圆场道:“梁爷,都是一个县的,您替着京里的那位爷掌着庄园,朝廷下了令,要人全部得种地干活,你的庄园里可是有不少佃农是六爷和七爷带人抓回来的,六爷和七爷干的营生对你们淡家庄园也是有好处的不是么?高抬贵手成么?” “爷打你个多嘴的东西。”梁管事抬手便是一个嘴巴子,抬脚便是一脚踹上去,二狗给踹的飞跌,撑了几撑没爬起来,口中也流出血来。 梁管事依旧怒骂道:“陈二狗,你算是什么玩意,也来打抱不平?你他娘的也知道当今司礼监刘公公本姓淡,咱们文安县最大的庄园便是刘公公的,我梁洪就是刘公公亲自点名任命的庄园管事,既然知道,孝敬孝敬你家梁爷怎么了?” 刘七怒喝道:“梁管事,你干什么打人?可莫要欺人太甚。”一头说一头赶紧去扶起陈二狗查看伤势。 梁洪怒道:“打你又如何?没眼力价的玩意儿,都愣着作甚?给我上,刘六刘七兄弟两欠咱们淡家庄园银子,给老子抢了来。” 梁洪身后七八名打手一哄而上,刘七见势不妙拉着陈二狗便逃,却哪里逃得走,被几人七手八脚的撂倒在地,抢了腰间的钱袋还重重的踢了十几脚。 街口十几名百姓探头探脑的张望,有人低声道:“打得好,这两兄弟也不是东西,替官府抓逃跑的百姓回来领赏钱,坏了他刘家的祖宗名誉,打死了最好。” “就是,刘家兄弟该打,官府硬是教咱们种地,收的粮食一粒也剩不下,累的半死还欠东家的租子,这两兄弟仗着有些拳脚给县衙当狗腿子,打死了也是活该。” “那姓梁的也不是人养的,仗着是淡家庄园的管事,中间盘剥咱们的租子,也是条恶狗,最好教他们狗咬狗都咬死最好。” “嘘,别说的那么大声,当心被听见……” “……” 人群七嘴八舌的议论,刘七被打得口鼻出血,抹着脸上的血迹慢慢起身。 梁洪兀自笑道:“怎地,刘七,你不服气是么?这十几两银子便当是利息,你家老子十几年前便欠了淡家的租子,父债子还,这笔账可赖不掉;赶紧招呼你那疤脸的哥哥在去抓百姓回来领赏销账,不然,爷们可跟你没完。” 刘七脸色铁青,伸手往怀里摸,陈二狗赶紧拉住低声道:“七爷,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姓梁的咱们可惹不起。” 刘七忍的牙齿咯咯响,眼睁睁看着梁洪带着人扬长而去,见街头十几名百姓兀自站在街角探头探脑,心中怒气勃发,一把抽出怀中的一柄剔骨尖刀窜过去骂道:“都他娘的看什么?谁再看,老子捅了他。” 百姓们赶紧遁走,边跑边咒骂:“活该被打成猪头,怎不打死你这个坏种。” 刘七吐了口带血的吐沫,悻悻转身,和陈二狗两人跌跌撞撞的往西街赶,来到一间搭着凉棚的茶棚前,一帮子赤膊赌徒正汗流浃背的围在一起掷筛子,一见刘七和陈二狗的样子,众人轰然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话。 陈二狗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顿时骂声震天响,有人高叫道:“七爷,咱们去找他狗日的算账去。他娘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咱们背着骂名混点银子吃饭,倒被这姓梁的狗崽子夺了食,这可不成。” “对对,咱们去烧了他狗日的庄园去。”群情激奋一阵乱嚷。 “都乱吵吵什么?都一边凉快去,还嫌不丢人么?” 一声清脆的娇叱声传来,凉亭里间走出来一个俏生生的大姑娘,两条麻花辫儿垂到腰间,面庞粉嘟嘟的透红,身材健美,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 众赌徒识趣的闪到一旁,慢了一步的便被那少女手中的湿毛巾在光膀子上抽打一记,顿时便是一条红印子。 “妹子……”刘七道:“本来打算给你扯点花布的,这下子全没了;不过哥哥答应你,明儿带人继续去抓人回来,总之欠着你的。” 那少女皱眉道:“七哥,谁稀罕你的花布呢?早就劝你和六哥不要做这营生,你知道大家背地里都是怎么看咱们的么?咱们已经被人当成文安的祸害了。”少女一边说一边拿了毛巾替刘七擦拭脸上的血迹和灰尘。 刘七皱眉道:“你当咱们兄弟几个愿意么?不为了一口饭吃么?难道去种地当佃农?没瞧见如今这世道么?朝廷这是把咱们老百姓当猪当狗呢,种地没活路,要饭都不准,除了拿根绳子上吊还能如何?” 少女鼓着嘴道:“便是饿的上吊,也不能祸害乡里乡亲的,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去要犯,谁去做流民?咱们却替官府去抓他们回来领赏,亏心不亏心?” 刘七气的一摆手,打掉少女手中的湿巾,怒道:“你懂什么?女孩子家家的,进里边去,我和哥几个商量这事怎么办。” 那少女一把将湿巾丢在桌上,转身进了内间,哐当一声关上了门。众赌徒吐着舌头盯着少女的背影,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刘七皱眉道:“都看什么?小心老子挖了你们的眼睛;杨虎、疯子兄弟,你两个去找六哥来商议商议,这事儿六哥还不知道呢。” 杨虎矮小精干,疯子膀大腰圆,大号叫做赵鐩,气力大的惊人,干事也不计后果,故而外号叫做疯子,两人答应了出门往东走,刚出门拐了个弯儿,便见到刀疤虬须的刘六正大踏步跑来;两人刚要上前禀报,刘六一摆大手道:“别说了,俺都知道了,通知兄弟们抄家伙,这回老子再也不忍了。” 两人翻着眼跟在刘六身后赶回草棚里,刘六大声道:“抄家伙,抄家伙。” 众人愕然道:“六爷,要怎地?” 刘六瞪眼道:“咱们兄弟若不是活不下去也不会干这断子绝孙的营生,这姓梁的欺人太甚,老子也不打算忍了,官逼民反,老子要造反!诸位兄弟有愿意跟着干的,咱们今后一块儿分钱分肉掉脑袋,若是不愿意的,就此分道扬镳。” 众人大眼瞪小眼,刘六也不答话,掀开草棚顶上的芦席,抽出两柄尖刀来一手一个攥着,对刘七喝道:“走,跟哥哥来。” 刘七咬牙抽出腰间剔骨尖刀道:“好,闹将起来再说。” 七八名赤膊赌徒只愣了片刻,便纷纷的到处找家伙,木棍铁锤铁叉等都攥在手里;刘六嘿嘿笑道:“不愧是我刘六的兄弟,俺不是一时冲动,俺只是想,凭什么咱们便熬着苦日子,干着被人戳脊梁骨的营生?皇帝老子不稀罕咱们的命,咱们干什么要稀罕他的命?左右不过是个死,死之前干掉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睡了他们娇滴滴的妻女也值了。” “六爷说的是,先宰了姓梁的再说,睡了他的老婆女儿去。” 刘六哈哈大笑,一摆手道:“走着。”当先跨出凉棚而去,后面十几个赤膊的家伙跟着一片叫嚷,一行人迅速出了街口往南飞奔;街头探出数百个脑袋惊慌相互张望。 有人惊讶道:“刘六这坏种带人干什么去?” “听说是造反,刘七被梁管事欺负了,都去宰梁管事去了。” “造反?这……这就造反了?” “可不就说么?这也太儿戏了。” 正德二年八月,一场看似儿戏一般的造反在霸州文安县刘六刘七兄弟的率领下就此上演。 (ps:刘六刘七造反的时间其实还在几年后,闹腾的时间也很长,其中固然有刘瑾改革的因素,也有其他的因素。关于这场大起义的角度问题,我需要提前说明一下,现代史学家会说这是农民起义,是反压迫的正义斗争。我无意争论这些,只是根据主角的立场行事,请勿当真。我也是怕了考据党了,这可只是穿越小说而已。) 第三五四章 燎原之火 ( )第四章(谢兄弟的打赏和月票。) 刘六刘七带着七八人直奔城南淡家庄园管事梁洪的宅第,梁洪在院中跟着十几名家丁打手正在闲坐喝茶说笑,猛听得外边呐喊连声,还没明白过来,院门便被踹飞,刘六刘七等人一涌而入。 “不好,来寻晦气来了。”梁洪明白过来,大叫道:“快抄家伙!” 刘六凶神恶煞般的提着双刀飞扑而至,两名打手上千阻拦,只一个照面,便被刘六用尖刀捅了个通透,惨叫着倒在地上,胸腹处血流汩汩。 梁洪和众打手平日虽然欺负百姓,但真正的杀人勾当却是没胆量做的,眼见刘六刘七这是不要命的架势,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毫无斗志。 梁洪连滚带爬的往后面跑,众家丁也不甘示弱的逃命,刘六举着血淋淋的尖刀高叫道:“杀光他们,抢钱抢女人。” 杨虎、赵鐩赵疯子等手下眼中见红,凶性大发,嗷嗷叫着跟在后面猛追猛砍,不一会儿,前厅内外横七竖八的躺下了十余具尸体,梁洪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完,便被刘七一刀削下了脑袋。 众造反贼众涌入梁洪的宅子里,见人就杀见钱就砍,梁洪的妻女和两名妾室以及十来名婢女被扒的白花花的光着身子,众贼众恣意淫乐之后统统砍死。 不少百姓闻讯赶来,围在梁洪的大宅外堂皇张望,先是听得宅子里哭号惨叫之声连起,不久后宅中升起了火头,烧的浓烟滚滚。 刘六刘七等人满身是血,提着梁洪的首级迈出门来,众围观百姓既害怕又欣喜,梁洪这个大祸害也有今日,死的一点也不冤枉。 刘六将梁洪的首级抛在门前的空地上,跳上一块青石对着远远围观的百姓们叫道:“诸位乡亲父老,俺刘六之前行事不周,祸害了诸位乡亲父老,俺知道大家都没活路,俺不该提着官府做事,抓你们回来替这些没人性的富户们耕种卖命;我这便带着弟兄们去县衙放了抓回来关押的逃离百姓们将功赎罪,诸位若可跟随我们一起去县衙,我等杀了狗官之后,便开仓分粮分银子,见者有份;也算是俺刘六给诸位乡亲的赔偿。” 刘六说罢,跳下青石来,带着人直奔县衙方向奔去;众百姓面面相觑,先是迟疑,不知谁大叫了一声:“咱们也跟着闹将起来罢了,左右迟早不是累死也是饿死。” “对对对,走着。” 数十名百姓振臂跟随着跑去,不少人受了鼓动也跟着挪步,紧接着更多的人脑子一热被裹挟跟随,不久之后,刘六刘七等人身后竟然跟上了上百人的百姓队伍。 县衙中十几名衙役得到南城有人闹事的消息,在衙役头目的带领下正迎面奔来,见到气势汹汹的刘六刘七等人一伙,以及后面奔涌而来的黑压压的百姓都吓了一跳。 衙役头目认识刘六刘七等人,远远高叫道:“刘宠,你作甚?闹事么?” 刘六高声叫道:“放下兵刃逃命去,老子们反了,若想活命便别管我们的闲事。” 衙役们吓了一跳,衙役头目喝道:“作死么?拿了他们。” 几名衙役钢刀出鞘逼上前来,刘六脸上带着冷笑,待衙役们近前数步,猛地跃起身来,手中两柄尖刀只一划拉,顿时将一名衙役了账,其余衙役们顿时大惊后退,衙役头目指着众人高叫道:“他娘的,果然是反了,造反者诛连九族,你们当真无法无天,统统不要命了。” 刘六哈哈大笑道:“先保住你自己的小命。”说罢快步追上,对着衙役们便一顿追砍,后面的刘七杨虎等人也鼓噪大喊追杀,衙役们丢下几具尸首落荒而逃,刘六刘七带着众人猛追,直冲入县衙左近。县衙捕快和小股县城守军士兵闻讯集结于此,仗着兵刃盔甲的优势突入百姓人群之中便是一顿乱砍。 百姓们原本大多数是裹挟前来看热闹的,但见官兵凶狠砍杀不留活路,加之刘六刘七兄弟不断怂恿,终于按耐不住开始反抗;数百百姓对付几十名县域士兵捕快,虽装备上劣势,但人数占了绝对上风,片刻后便扭打成一团,局面彻底失控。 半个时辰之后,文安县衙被攻破,贼众涌入县衙内开始疯狂的抢夺砍杀,县令王正被吊死在县衙大堂的匾额下,妻女被凌辱致死,刘六紧接着煽动已经陷入疯狂的百姓们夺下两面的城门,随即在城中对大户富户展开烧杀抢掠。 一夜时间,文安县城中火光四起,哭喊声响彻天际,暴民四处作乱,烧杀奸淫,开始的目标只是针对富户和大户,到后来红了眼遇到女子便扒光衣服上去淫辱,遇到钱物便相互争夺砍杀,乱成了一锅粥。 刘六站在县衙广场的一块下马石上,身边的众人已经个个换了称手的兵刃,看着四周火光四起的情形,脸上带着残忍的微笑。 “六爷,咱们可不能呆在县城里,估计消息霸州官兵很快便要来剿灭咱们,这些家伙们还在城中瞎闹腾,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刘六道:“先让他们闹腾爽了,他们越是闹,便越回不了头。七弟、杨虎兄弟、疯子兄弟,你们分别带人去收编这些百姓,记住,只要青壮,然后带着他们来县衙领兵刃武器,但有不听话的,直接便砍了。” 刘七杨虎赵鐩等人拱手道:“遵命。”转身各带数人钻入广场四周的火光之中。 刘六站在原地四下张望,脸上刀疤和虬须在火光下一明一暗甚为恐怖,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刘六转过身来,一名少女面带忧色怔怔的看着刘六不语。 刘六柔声道:“妹子……” 少女低声道:“六哥,这下子没法回头了。” 刘六微笑道:“妹子莫怕,平息下来我便送你出城,你换个姓名去山西寻表亲去,总不能让你跟着我们去造反。” 少女摇头道:“造反诛九族,跑到哪里也不成的,再说,妹妹岂能抛下你们,事已至此,妹妹也只能跟着你们了,要死咱们一起死,要活咱们一起活。” 刘六想了想道:“说的也是,哥哥连累你了。” 少女道:“小妹便知道有这么一天,哎,都是命数使然。” 刘六哈哈笑道:“或许是命数,可不也是人逼得么?” …… 霸州文安县城暴民作乱的消息于次日午后传到了京城,但却并未引起很大的重视,近年来暴民作乱之事时有发生,这等事其实也并不鲜见;兵部只授权霸州府衙和霸州卫所便宜处置,在他们看来文安县的暴乱也不过是一小撮的乱民滋事罢了,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实际上,霸州卫根本不待兵部下令便已经出动了兵马前去围剿,但因为也确实没当回事,加上文安县城中也没消息传出来,不知道形势的险恶,所以便想当然的只派了一个百户领着步骑百余人赶往平息暴乱。 就在当日午后,兵部接到暴乱消息之后的半个时辰左右,霸州卫平叛官兵路径文安城北三十里的得胜山时,突然遭遇伏击,刘六刘七率已经被组织起来的四百余贼众将百余官兵几乎屠戮殆尽,只剩下一名总旗官带着数名骑兵奔逃而出,落荒赶往霸州城报信去了。 这一次的大胜更让贼众气势高涨,文安左近的百姓和聚众的贼寇蜂拥投奔,到暴乱的第三日,刘六刘七手中竟然已经聚众达四千多人,刘六也自封为天帅正式扯旗造反,刘七为地帅,杨虎、赵鐩、刘惠、齐彦明、刑老虎等贼首则被封为五虎上将军,乱成一团的暴民逐渐有了组织起来,不再是一盘散沙。 当一个百户的士兵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兵部这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兵部尚书刘大夏派员赶赴霸州卫查看情形,本不想将此事公开,但部下提醒他还是通报一下为好,刘大夏这才极为不情愿的通报了朝廷。 时值半夜时分,朝廷上下得知消息之后吓的魂飞魄散,尽管刘大夏一再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般的通报罢了,但文武百官聚集在一起商议之后还是决定紧急入宫觐见皇上商议此事。 得知消息之时,正德正在西苑豹房穿着薄衫蒙着眼睛和几名女子追逐嬉戏,听到消息之后竟然吓得站立不住一头磕在案几角上,磕的鲜血淋漓。 第三五五章 掉以轻心 ( )第五章(谢烨烁、但愿不书荒两位兄弟的月票。) 宋楠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文安暴乱的消息,身为锦衣卫衙门的首脑,大明各地散布着数万锦衣卫缇骑,每日的消息如同雪片般汇集往京城之中,慢说是离京城只有数百里的霸州境内,便是数千里外的西南西北边陲,锦衣卫内部的消息传递系统也可在可数之日内将情报传递过来。 一开始,宋楠也并未重视这个消息,锦衣卫衙门每天要收到各地汇总来的数千条情报消息,几乎每天都有关于民乱、旱涝、匪患等等方面的情报,实在不足为奇。近数月来,各地民乱的消息越来越多,颇有铺天盖地之势,宋楠关注的重点也不在暴乱本身上,而是积极分析于其发生的原因。 随同情报一起送来的还有暴乱贼首的资料,文安县域虽无锦衣卫衙门存在,但相邻不远的霸州可是有锦衣卫千户所衙门的,所属的也是满员一千多人的锦衣卫旗校,每日数百旗校奔走于左近县域侦缉情报,文安县自然也在其中。 锦衣卫早就对辖地中的官员、各行业的翘楚人物,乃至地面上的痞子头等等有了系统的造册统计,只要知道他们的性名,便可知其大致的资料。 “刘六,真名刘宠,刘七,真名刘宸,皆文安县城东刘庄子人,二人自幼学武,善兵刃射箭,勇武过人。其父生七子一女,仅存刘宠刘宸两子并幼女刘月蓉;本务农,近年因流民弃田奔流,合而为盗匪,霸州府令各地县域整治清理,抓获流民惩治归田耕种,因刘氏兄弟悍勇,文安县遂聘刘氏兄弟为首数十人为赏金抓捕手,每日奔走县域高山树丛之间,行抓获盗跖匪徒流民归案之事。” 短短的一段关于刘六刘七两兄弟的描述,宋楠基本上了解了这造反的两兄弟是什么人,原来这两兄弟原来也是种地的平民,只是因为身上有些功夫,平日里在乡间也有些名气,所以再被官府聘请为类似赏金猎人的角色,从事抓捕文安县境以及周边县境内的盗跖匪徒和脱离土地的啸聚流民之事。 但是宋楠有些不明白,刘六刘七兄弟既然是官府组织的赏金猎人,实际上也属于官兵的范畴,理应跟官府关系密切才是,怎么会突然成了暴民的头目起来造反,当真有些让人费解。 宋楠也没打算深究其中根源,数月来各地的消息汇总越来越让宋楠心中的一个担心变成现实,刘瑾的新政实行后的近两个月里,暴民作乱的次数高了数倍,显然有些不同寻常,要说这一切跟刘瑾的新政没有关系,宋楠是无论如何不信的。那个政策已经将很多濒临破产的百姓逼到了死路上,他们唯有逃离土地哪怕是去要饭也比干了一年活,最后还要欠东家大笔债务要好。 而为了不让百姓逃离,刘瑾又下令采取如文安县的这种做法,派人当抓捕手四下抓捕逃离的百姓回来,可想而知矛盾激发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本来暴民作乱是有着巨大代价为约束的,谁都知道一旦作乱基本便无退路,被剿灭之后除死无他途,但在如此巨大的代价下,还是暴乱频发,显然是因为生计无着,左右是个死,故而铤而走险。 以后世的话来说,群众基础实在太好了,不起来造反都对不住这么好的机会,很多贫瘠的州府遍地疮痍,就像是干透了的枯草,一点火苗便可燎原,想想都让人害怕。 虽然宋楠能得出这个结论,但他却无法证明这一切都是和刘瑾的新政有关,这可不是随口便能说出的话,一旦将此事和新政联系起来,自己和刘瑾都将没有后路,必然是你死我活之局;而在目前情形下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说服正德站在自己一边。 来自文安的第二波消息也在当日晚间被宋楠所得知,当知道一百多官兵全军覆没,宋楠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暴民敢做的事了。一般情况下,某地乱民生乱,官兵一旦赶到,暴民顿时作鸟兽散,他们只是为了图一时之快,抢夺或者杀几个为富不仁的大户罢了,而胆敢公然伏击官兵百人队并消灭之,这便是有组织的造反起义了。 深夜的奉天殿前灯影绰绰,风灯高高悬挂在殿前广场上的高杆上,文武百官一个个面色凝重的站在殿前,等待着紧急朝会的召开;有人扯旗造反,这是本朝最大的一件事了,作为朝廷命官,众人愤怒之余也带着惶恐和羞愧。 几名小太监奋力将厚重的大殿门推开,厚达一尺,高达两丈的大门摩擦着门臼发出沉闷刺耳的摩擦声,听得人舌根发酸,心头烦躁。 大殿内数百只巨烛已经点起,大臣们发现,皇上早已坐在了龙座上,一张脸在烛火下惨白难看,托着腮痴痴地发呆。众人鱼贯入殿参拜已毕,兵部尚书刘大夏首先出列介绍了兵部得到的最新消息,对于官兵被袭之事虽不甚在意,但出于某种心理,还是表示了自责。 正德还没说话,刘瑾倒是先说话了:“刘大人,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现在是要赶紧采取对策应对,皇上心焦的是这件事。” 刘大夏面无表情的道:“兵部已派了主事官一员前去坐镇查看,并下令蔚州卫指挥使陈卫加以重视,皇上尽可放宽心;贼众只是乌合之众,之前也是蔚州卫掉以轻心之故,其实并没什么了不得。” 刘瑾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霸州卫居然只派一百官兵前去,落得这样的结果,这岂不让贼众们气焰更甚?刘大人可不能再疏忽了,近月来各地动荡的很,各地的卫所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每年兵费数百万两,总不能连家里的事情都摆不平,居然被乱民歼灭了官兵,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刘大夏皱眉道:“刘公公,兵事上还是少发些议论为好,蔚州卫不过是无心之失罢了,胜败乃常事,这有何丢人的?数月来各地乱民纷扰,还不是被弹压殆尽?我其实一点都不担心,只是觉得需要告知皇上和诸位大人,说明兵部的应对罢了,其实此事本不该如此兴师动众,何必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慌张。” 刘瑾被噎的张了张嘴无言以对,正德听了刘大夏的话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哑声道:“刘尚书的意思是不足为虑?” 刘大夏道:“皇上放宽心,区区数百暴民,何足为虑?数日之内必能平息。” 正德吁了口气,神情变得轻松起来,众臣见刘大夏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也自镇定了下来,也觉得神经绷得有些过于紧绷了,本来还打算建议调集周边兵马前去剿灭的,现在看来是没必要这么做了。 一片释然的嗡嗡声中,有人出列道:“皇上,文安贼众看来非一般暴民,臣觉得朝廷不可掉以轻心,要速速派要员前往快速剿灭才是,免得贼势坐大不可收拾。” 众人惊愕看去,却见说话之人是锦衣卫指挥使宋楠。 刘大夏不满的道:“宋大人,我已说过,兵部自有应对,无需大惊小怪。” 宋楠道:“刘尚书,我觉得这次贼众之势汹汹,绝非乌合之众,况且若不及时扑灭,难免周边县域平民遭受裹挟加入;以往暴乱,官兵未至暴民便做鸟兽散,今次不但不散,反而会设伏伏击官兵,且盘踞文安县城不去,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刘大夏呵呵笑道:“宋大人这是要教老夫如何做事了。老夫承认你宋大人有些手段,但也不必将别人都看着傻瓜,我兵部辖内之事,还请宋大人不要乱出主意的好。” 宋楠皱眉道:“我也只是提醒,又不是做你兵部的主,刘尚书何必反应过激?民变之事说小可小,说大可大过天,总是小心应对为好;刘大人,我霸州锦衣卫千户所有千余缇骑可堪调用,若需要协助,刘大人尽管打声招呼便是。” 刘大夏呵呵而笑道:“我当为何宋大人如此积极,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宋楠愕然道:“我打了什么主意?” 刘大夏摇头微笑不语。群臣中有人发出窃窃议论之声,对着宋楠指指点点的摇头,宋楠茫然了一会,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好心好意的要帮刘大夏,却被误以为是想调动锦衣卫缇骑抢功劳了,瞧大臣们当中有些人的神色,也必是以为自己插一杠子是要在剿匪上分一杯羹。 宋楠心中暗叹,只得拱手道:“罢了,既然如此,便当我多嘴了,总之我想提醒刘大人一句,要灭速灭,不可拖延,不能让贼势坐大,裹挟平民百姓,弄得不可收拾。” 刘大夏冷笑拱手道:“多谢提醒。” 第三五六章 剿匪记 ( )第六章 刘大夏并没有掉以轻心,特别是事情闹得满朝皆知的时候,他需要尽快的解决此事,于是散朝之后,刘大夏连夜派人传达命令,勒令霸州卫指挥使陈卫十日内平息文安暴乱。 次日下午,接到消息的陈卫不敢怠慢,虽然他早已经下令驻守霸州南新镇寨的的一千卫所官兵就近出击,接令后又立刻亲率两千兵马从霸州出发赶往协同作战。 八月十七日,陈卫两千兵马抵达新镇寨时已经是夜幕时分,陈卫决定在新镇寨休息一夜,明日启程奔赴文安,保定距离文安不过一百余里,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而且保定千户所的一千兵马已经先期抵达剿匪,也用不着太着急。 当夜,当地官员盛情设宴款待陈卫,宴席上菜式精美,歌姬妩媚,陈卫久在军营因军纪所限,根本不敢放肆,这一回来到新镇,倒是可以轻松一些,美酒喝的熏熏,休息时知趣的官员们还安排了两名歌妓侍寝,陈卫借醉半推半就,搂着两名美妇便在馆驿中胡天胡地起来。 折腾到半夜,陈卫也是筋疲力尽呼呼大睡,可睡下没多久,便听得门外亲随大声的喧哗,陈卫恼怒惊醒正欲斥骂,便听的亲随在门外高声叫道:“指挥使大人,大事不好了,您赶快起床。” 陈卫怒道:“到底是何事惊慌。” “大人,派去剿匪的新镇千户所官兵大败而回!” 陈卫脑子嗡的一声,不顾腰酸膝软赶紧穿衣起床来到驿馆外庭,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十几名盔甲不整衣衫不全的军官跪在院子里,陈卫高声问道:“许尚义何在?出了何事?” 一名军官哭丧着脸道:“禀指挥使大人,许千户为贼兵所杀殉职了。” 陈卫吸了口凉气道:“到底怎么回事?快快说来。” 那军官是霸州卫新镇千户所的副千户陈宝,陈宝表情痛苦的将此去剿贼的经过惶惶说出。 新镇千户所前日接到霸州卫的命令,千户许尚义遂立刻率领全千户一千二百余官兵前往文安,由于数日前官兵一百余被贼众设伏袭击,这一次许尚义命陈宝率全部二百骑兵头前搜索,自己则领着一千步兵随后跟进;其实许尚义也并不认为有什么实际的危险性,毕竟一千两百多卫所官兵开赴,文安县的暴民怕是早就吓破了胆了。 许尚义命二百骑突前搜索,与其说是小心翼翼,还不如说是怕吓跑了贼兵白忙活一场,毕竟兴师动众的倾巢而出,若是什么都捞不着也不合算,私心里许尚义倒是希望反贼们以为来的就只有二百骑兵而献身拦截。 然而,新镇到文安的一百多里路上却是平安无事,贼兵一根毛也不见,即便是有些崎岖险峻的山道上,最是适合设伏的地点,也没见贼兵设伏拦截,这多少让许尚义有些失望。 经过两日的行军,一千二百名官兵终于抵达了文安县城北,距城五里的时候,官兵们停下休息,许尚义率了数十名百户旗官等骑马抵近观察县城中的动静;时值暮色时分,文安县城中一片死寂,城头上一个守军的身影也没有,北城门也洞开着。 众人心头疑惑,许尚义命人在官道左近搜索,在附近山洼里发现了一个破落的村庄,幸运的是,在村中寻到了一户人家,抓来了三十来岁的夫妻二人。 战战兢兢的两夫妻站在许尚义马前抖抖索索,许尚义温言问道:”你二位高姓大名?” 那男子虽身体壮实,但却吓得上牙打下牙,连声道:“军爷饶命,小人夫妻两可都是好人,城里作乱小人可是一丁点也没沾;军爷可要明察秋毫啊。” 许尚义微笑道:“本官又没说你是反贼,只是问你的名字罢了。” 那男子这才道:“小人叫杨虎,和贱内崔氏就住在这城外的杨家庄,平日靠砍柴烧炭进城卖钱为生,前几日见城里起了贼人,闹腾的挺厉害,小人夫妻二人吓得不轻,便在山上躲了几日,今日上午见城里平静了下来,这才下山回家来看看,这不,被官爷们带到这里了。” 许尚义捻须沉思半晌道:“你怎知城里平静下来了?” 杨虎道:“小人亲眼看见城里闹腾的贼人出了东城去了,不然哪里敢回家来?” 许尚义盯着杨虎的双眼道:“你亲眼看见的?什么时候?” 杨虎道:“是啊,今日上午,小人夫妻两个在山头上看见的,一大堆人往东去了;东面的山高林密,不少盗匪都在那里出没,小人估摸着大概是知道官兵们要来,提前逃到山林里匿起来了。” 许尚义道:“你瞧着有多少人?” 杨虎想了想道:“约莫四五百人的样子。” 许尚义缓缓点头,忽然间高声喝道:“将这两个奸细给砍了。” 左右亲卫立刻上前来纷纷抽出兵刃上前,抓着两夫妇的脖子,将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杨虎夫妇吓得魂飞魄散,高叫道:“军爷冤枉啊,我等只是百姓,怎么会是奸细,军爷明察秋毫,可莫滥杀好人啊。” 许尚义扭头冷笑道:“好人?明明是你们在骗人,文安县盗跖横行,东面北面的山林间都有强人,你夫妻二人居然敢躲在山上,不怕他们要你的命么?很明显是胡扯。” 杨虎高声叫道:“军爷,这你可不知道了,咱们文安的盗匪虽多,但我们只是贫苦百姓,他们却是不得罪咱们的。当然,小人也不说瞎话,他们偶尔来滋扰,只要我等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们也并不害人性命;这些人都是打着什么除暴安良的旗号。” 许尚义冷笑道:“哦?你夫妻住在城外,便没有强人欲行不轨?譬如你这浑家也算是年轻,贼人都是些亡命之徒,便不生歹念?” 杨虎忙道:“军爷啊,我这浑家相貌的其丑无比,谁会对她生歹念?崔姑,还不抬头让军爷瞧瞧。” 崔氏一直低垂着头,闻言抬起头来撩开披在脸上的发丝,许尚义和身边的众将官顿时吓了一跳,这女子脸上皮肤黝黑不说,整张脸便如翻转石榴皮一般全是麻点,原是个相貌极丑的女子;别说是起歹念,便是看着都教人有想逃的冲动。” 许尚义皱眉道:“行了行了,低下头去。” 杨虎道:“小时候定的娃娃亲,小人也是无可奈何,家中贫寒,只求能给我杨家传宗接代便成,将来有钱了,我也想讨个妾室的。我这浑家好在一身的气力不怕吃苦,咱们穷人家也不计较长相,但能干活挣钱度日便罢了。” 许尚义沉思半晌,摆手道:“好了,你们走,今后可莫要资匪,你们供给他们吃喝便是资匪之行,便是被逼无奈也是不许的,这次便饶了你们。” 两夫妻千恩万谢的连连磕头,在众人的目视下离去。许尚义随即问周围的众将道:“诸位,你们怎么看?” 一名百户道:“大人,情形已经很明朗了,这两夫妻亲眼见到反贼逃出县城,城里必已经空了,咱们收复县城不费吹灰之力,待整顿一番,再请上司之命,定夺是否追踪剿匪之事。” 许尚义点头道:“说的在理,传令下去,整军进城。” 陈宝忙道:“大人,这会子进城恐不妥当,稳妥起见,还是派人先去城中探查一番再说。” 许尚义摆手道:“不必了,刚才那夫妻二人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反贼已经逃离县城,城里已经是空了,何必多此一举。” 陈宝忙道:“百姓之言岂能足信?” 许尚义道:“怎地不可信?光凭一点我便可断定他们说的是实话,他们说反贼人数在四百人左右,这便同我们所知的反贼的数量相合,否则他一个百姓,若非亲眼所见,焉能知道反贼的人数?” 陈宝皱眉道:“可是那是前几天一百官兵遇袭时所得到的数字,如今已经过了三日日了。” 许尚义皱眉道:“莫再多言,你若怕了,便待在后方,本千户亲自打头阵。” 陈宝翻翻白眼不敢多言,只得立刻依令整队,许尚义果真亲率五百步骑打头阵,一千多人的官兵队伍浩浩荡荡的往文安县城北门开进。 许尚义的先头五百人来到城门前,仰头看去,但见吊桥垂落,城门半掩,城头寂静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许尚义笑道:“陈副千户被反贼吓破胆了,明显是座空城,却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身边一名百户赔笑道:“陈副千户一向胆小,哪有千户大人您勇武无敌,这才是大将之风呢。” 许尚义哈哈大笑摆手道:“进城!” 先头官兵踏上吊桥,撞开虚掩的城门以及城门外散落的阻挡之物,大队人马随后鱼贯进入文安县城中。 第三五七章 那一场无可奈何的单挑 ( )第七章 暮色四合,城中一片死寂,进入北城门后,可见大街上一片狼藉,房倒屋塌,破烂物事丢了一地,还可见不少尸首扑在断壁残垣之处,散发出阵阵恶臭。 许尚义皱眉低骂道:“反贼当真可恶,好好一座县城竟成了这副摸样,去年我曾来过一回,这小城还是熙熙攘攘的热闹,如今竟然连人影也不见。” 身边一名百户疑惑的问道:“千户大人,为何连百姓也见不着?按理说官兵抵达,反贼逃逸,该有百姓出头才是;这文安县少说也有上万人口,反贼也不可能尽数杀了百姓。” 另一名百户道:“这还不明白?要么逃了,要么被裹挟带走了。” 许尚义皱眉道:“逃了倒是有可能,但裹挟带走了却是不可能的,没听那夫妻说,出城的反贼只有四五百人么?裹挟了百姓那可是起码数千人才是。” “大人,逃了的话,为何咱们沿途不见百姓踪迹?按理说百姓们逃亡的方向应该是首选咱们霸州府一带才是,那里可是有卫所驻扎的,反贼也不敢追赶放肆的。” 许尚义勒马而立,回头看看城门口正鱼贯而入的士兵,自己率领的五百官兵已经进入大半了,兵器哐当哐当,杂沓的脚步声噪杂的很。以这种噪杂之音,左近数条街都应该听得到才是,为何没人出来探头,确实让人生疑。 “新镇寨千户所官兵前来剿灭反贼,文安县城的百姓们,你们不必再躲藏了,都出来。”许尚义高声叫道。 余音袅袅在空寂的街道上回荡,却无半个人影出现;许尚义皱紧了眉头,后面的兵马进来了,自己在前面不动,让后面的进城的兵马拥堵了起来,于是不得不策马往前走,行不到数十丈,道路弯转往右,只见街道上黑乎乎的横亘着一道物事,天色太暗,看不清是什么。 许尚义命人前去查看,片刻后就听查看的士兵回禀道:“千户大人,是桌椅大树木头拦住了道路,过不去了。” 许尚义一惊,这城内街道上横亘着障碍是何道理,猛然间心头一惊,叫道:“停,传令后面的兵马暂停进城。” 话音未落,便听见后面的城门口的士兵一阵嘈杂骚乱,夹杂着惊骇的大喊大叫之声;许尚义喝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大人,城头上有人射箭。” “啊!”许尚义一惊:“不好,中埋伏了,赶紧退出城门外。” 兵马一阵大乱,许尚义带着人掉回头来欲往百步外的城门口赶,便听到一阵乱叫乱嚷之声响起,隐约听到有人高声叫道:“吊桥被拉上了,出不去了。” 许尚义惊的魂飞魄散,片刻之后,便听的四方铜锣锵锵,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四起,前面堆积在街道上的屏障冒出火苗,瞬间便成一道数丈高的火墙,将进城之路堵得严严实实。火光下,两侧的断墙后,大树旁,房脊上,城墙头冒出无数个人影来,一个个手执火把,龇牙咧嘴的张口怪叫。 许尚义魂飞魄散,明白自己已经着了贼兵的埋伏了,贼兵引诱自己进城,将自己困在城门口这数百步的街道上,前有火墙阻隔,后面的吊桥已经拉起,这是瓮中捉鳖之势了。 更让许尚义胆寒的是,四周的贼兵身影岂止是四五百人这么点,起码数千之众,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哈哈哈。”一阵大笑声传来,左侧高大的木楼顶端高处,一人边笑边喊道:“官爷,还记得小人么?” 许尚义眯眼观瞧,高处影影绰绰站着七八个人影,其中一人将火把凑近照亮自己的脸,高声笑道:“小人是杨虎啊,城外咱们刚见了面,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许尚义简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贼兵居然还懂用计,故意在城外安排人给自己假情报,诱惑自己进城来,自己还深信不疑。 “放下兵刃束手就擒,不然爷爷们可不客气了。”杨虎高声叫道。 许尚义怒喝道:“反贼,你等居然敢造反,也不怕诛灭九族之罪。” 杨虎身边一名疤脸虬须的汉子朗声大笑道:“狗官,这时候还在说嘴,官逼民反,除暴安良,天经地义之事,给你十息时间,放下兵刃,你家刘爷可以留你全尸。” 许尚义怒骂连声,高声下令:“杀上城头,放下吊桥,让城外兄弟能来接应。” 众官兵鼓噪往城墙上进攻,刘六一声令下,顿时箭雨如簧,标枪棍棒石块雨点般的从两侧砸下,紧接着,手拿各色简易兵刃的贼众蜂拥而出,将官兵堵在街上,双方混战在一起。 城门外也是乱作一团,兵马正进城的当口,城头上忽然现身数百人,弓箭一阵乱射,石头一阵乱砸,顿时将行走在吊桥上的进城兵马杀的人仰马翻;前面的赶紧往城里冲,后面的赶紧往护城河外退回,被城头的贼众将吊桥拉了起来,一下子将城内城外的官兵分割开来。 随着许尚义进入城中的只有五百兵马,隔在城外的有六七百人,但苦于无法进城,明知城内兵马中了埋伏,却只能隔河相望,无法援救。 陈宝大吼着下令弓箭手往城头上射箭进攻,一面派数骑沿着护城河疾驰,想寻找能渡河之处,以及其他城门处是否能进入么,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切只是徒劳罢了,贼兵既然设了这个套儿,又怎可能留下进城的道路。 天色已经全黑了,好在正值月半,一轮皓月升起在东方的天空中,让陈宝还能见得到城头上的情形,但这丝毫无助于战事,射光了所携的箭支,城头上的贼兵也不过被射杀了上百而已,依旧无法攻入城中,而此刻城内已经是一片屠杀炼狱了。 许尚义全身浴血,手中的大刀砍杀了十几名贼众,无奈贼人人数太多,随着士兵的一个个倒下,五百士兵能站着的不到七八十个,他的心也在渐渐变冷,大势已去,今日恐要命丧于此了。 “反贼刘六,可敢与我一战?靠着阴谋诡计算什么本事?”许尚义吐了一口血水怒喝道。 刘六也是全身浴血,双手的两柄钢刀都卷了刃,他身先士卒,也杀了十多名官兵。闻许尚义挑战之言,啐了口吐沫缓步走上前来。 “六爷,犯不着跟这厮单挑,他是激您呢。”身边的众兄弟拦阻道,他们见识了许尚义的勇武,担心刘六不是他的对手。 刘六斥道:“什么话,你们是让你家六爷今后缩着头被人背后闲话么?都让开。” 厮杀中的众人都不自觉的停了手,自动让开一片空地,刘六提着滴血的双刀上前龇牙笑道:“你要单挑,便如你所愿。” 许尚义默默走上前,将头盔扶正,抹了抹脸上的鲜血,沉声道:“好,虽是反贼,倒不失为条汉子。” 刘六呵呵而笑道:“用不着你拍六爷马屁,拿出你的本事来手低上见真章。” 许尚义道:“好,但我有个提议。” 刘六笑道:“我知道,不用你说,你若胜了,我便放了你和你的手下出城,我若胜了,你便命手下弃刀投降,免得多伤人命。” 许尚义嘿嘿笑道:“就是这个话,但我若输了你便是个死,你若输了我也不会留你性命,咱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刘六舔着嘴唇上的鲜血笑道:“好,快人快语,我喜欢,就这么定了,你们都听见了,便是我死在这位官爷手里,你们也需遵守诺言,不然我死不瞑目。” 众人默然,这时候讲道义可不是时候,刘七暗中使个眼色,杨虎等人会意,悄悄命人在暗处拉上弓箭,伺机帮忙。 许尚义拱了拱手,忽然大喝一声,拖动大刀疾步上前,行到刘六身前丈许处猛然间身子弹起在半空,大刀如一道闪电化了个半圆兜头朝站在地上的刘六砍去。 刘六高叫一声:“来得好。” 身子一扭躲过当头劈砍,许尚义身子落地,后腿横扫,刘六又是一个腾跃,堪堪躲过这一记扫腿,口中叫道:“来我文安县城便是客人,我让你两招了,现在该我了。” 话音落下,手中双刀舞的飞起,上砍下削连环出招,一时间‘当当当’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两人斗在一处,生死相搏之际都不留后手,出手狠辣快捷,看的周围的众人手心渗出冷汗来。 第三五八章 刻不容缓 ( )第八章 两人眼花缭乱打得不可开交,数十个回合之后,依旧难分伯仲。 许尚义心中焦躁,自忖今日必死,索性兴起两败俱伤搏命之心,见刘六左手短刀横披过来,竟然不躲不闪,挥起大刀往刘六腰间横扫,任凭刘六的左手刀砍在自己的臂膀上,想拼着挨上一刀也要劈了刘六。 刘六高声大骂,左手刀砍上许尚义手臂的瞬间,手上借力,身子拔地跃起数尺,只觉得脚下一凉,心中大叫:完了! 待落下地来,脚底一阵刺痛,踩在满是瓦砾石头的地面上,咯的龇牙咧嘴,忙退后检视一番,只见自己的两只靴子底被许尚义的大刀削飞,两只靴子的靴帮完好无损,但双脚却是光溜溜的踩在了地上。惊喜之余,也不由得咂舌不已,刚才若跃起矮了半寸,这一双脚掌便没了。 再看许尚义,右臂上被刘六一刀砍中,又是刻意的用臂膀挡刀搏命,这一刀砍入骨头中,半只手臂几欲砍断,此刻鲜血喷涌,显然已经废了;手中的大刀本就是双手使用的兵刃,右臂已废,慢说是再打过,便是拿也拿不住兵刃了。 刘六哈哈大笑道:“官老爷,还要打么?” 许尚义仰天长叹一声,高叫道:“皇上,臣尽忠了。”说罢左手竖起大刀,伸脖子在刀刃上一抹,顿时一腔热血喷溅而出,身子僵立数息后噗通倒在尘埃之中。 官兵中传来惊呼大哗之声,一阵骚动,杨虎高声叫道:“狗官已死,你们还要拼命么?还不放下兵刃投降!” 几名百户旗官大吼道:“反贼,休想,兄弟们杀啊。” 众官兵士兵眼珠子都红了,奋起余勇大吼着举起兵刃,杨虎怒骂道:“自寻死路,那也没法子;兄弟们,将他们统统砍了。” 片刻之后,战事便告结束,许尚义带进城中的五百余名官兵无一活命,尽数捐躯。 皎洁的月光下,北城门门楼之上,一颗人头被长杆挑起到半空之中,借着杆头的风灯,城外的官兵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千户许尚义的人头,顿时一阵慌乱;陈宝知道,此处不可再留,贼兵是不知道自己带着多少兵马,这才没敢出城进攻,此刻当务之急便是赶紧从撤兵会保定,将消息赶紧禀报上去。 陈宝立刻下令,全军掉头回撤,一刻也不敢停留。 …… 新镇寨驿馆的院子里,霸州卫指挥使陈卫听完陈宝的叙述,心头一阵紧缩,贼兵看来已经成气候了,不但会用计谋引诱,而且贼众的势力也并非像之前所知的那般只有数百人。 许尚义勇武无敌,治军有方,他的手下兵马可不是一盘散沙,正因为如此,许尚义才被委以重任,独自驻守在霸州之南的新镇,他亲自率领的五百兵马竟被全歼,可见贼兵数目定是超过了数倍,文安县的贼众数目保守估计也在两三千人之数,这下子可棘手了。 陈卫迅速的在院中踱步,思索着对策,陈宝低声道:“指挥使大人,咱们需的赶紧上报朝廷,贼兵已然成患,须得调动河间府以及周边卫所官兵合围才是。” 陈卫停步喝道:“不成,不能上报。” 陈宝愕然道:“那是为何?” 陈卫皱眉道:“本官说了不能上报便不能上报,本官会即刻派人回霸州,将霸州卫剩余三千兵马尽数调集来,咱们五千多人马难道应付不了贼兵不成?” 陈宝道:“可是……大人!” 陈卫摆手道:“住口,我意已决,不许多言。” 陈宝只得住口,心中却直犯嘀咕,霸州卫兵马倾巢而出也未必能剿文安贼众,一来,贼众人数恐有数千,数量上并不占多少劣势;二来贼兵并非乌合之众,种种迹象表明,这些贼兵中亦有会算计的能人。如今只能四方合围尽数歼灭之,假以时日,贼兵的实力必然更加的壮大,那便更是不是一个霸州卫所能应付的了。 但嘀咕归嘀咕,上官既然下令,陈宝也不敢多言,只得拱手应诺,陈卫见陈宝脸色愁苦,身上也是狼狈的很,于是缓和了语气安慰道:“陈将军辛苦了,此战非你之过,是许尚义轻敌所致,你且带着手下兄弟回营休整,新镇千户所千户之职暂时由你代替,去。” 陈宝殊无欢喜之意,垂头丧气带着人告辞离去。 陈卫已经一点点睡意都没有了,他立刻下令手下亲卫连夜回霸州,命留守霸州的三个千户所的兵马即刻动身赶来新镇汇合;看着几名亲卫趁着月色骑马奔出,陈卫才稍稍松了口气。 陈卫有陈卫的打算,文安乱民造反,身为霸州卫指挥使,第一次派出了一百名士兵去平息,被全部歼灭,第二次调集新镇寨一千多兵马前去镇压,又连主将带兵马损失了五百多人,前后七八日间便折损六百多兵马,这个锅他可不愿背着,这时候上报朝廷,请求周边州府兵马协助,那自己便永远要背着这个黑锅取不下来了;唯一能够翻身的机会便是倾巢而出,将贼兵叛乱一举平息,才能扭转局势,这也是陈卫不准上报的原因。 陈卫回到房中,斥走两名陪侍女子之后,在案前坐下,沉思片刻亲自磨墨提笔,写下了送往兵部的呈文:“……贼兵虽众,但我霸州卫大军已至,现如今局势已经得到控制,贼兵虽负隅顽抗,但难敌我官兵骁勇,卑职数日内定平息叛乱,凯歌高奏……” …… 八月十九日夜,宋府的大门被哐哐敲响,守夜的仆役识得门外之人乃是北镇抚司镇抚候大彪,忙开门让候大彪进门来,并立刻叫人通报给内堂。 不一会宋楠睡眼惺忪的来到花厅之中,候大彪忙上前行礼道:“宋大人,大事不好了,果然被你料中了。” 宋楠皱眉道:“坐下说话,来人,给候镇抚沏茶。” 侯大彪落座之后,从怀中摸出一份信来,递上道:“大人,这是保定锦衣卫千户所孟郊送来的密信,请大人过目。” 宋楠接过,抽出信笺在烛火下展开,迅速的看了一遍,脸上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缓缓道:“果然,果然是麻烦大了,文安的事情越来越难以收拾了。” 侯大彪点头道:“大人之前便提出过担忧,现在已经印证了,照孟郊得到的消息来看,文安县的贼兵已经达三四千人之多,霸州卫恐难以应付了,但据卑职所知,兵部并未收到关于此战的消息,那新镇千户所千户许尚义战死的消息也并未上报,这是何道理?” 宋楠皱着眉头思索道:“霸州卫的陈卫是在搞什么名堂?他难道真的以为凭他霸州卫的力量可以歼灭已经呈滚雪球之势的文安贼众?简直是太幼稚了;此战过后,贼兵的声势更大,本来观望的一些人也必然入伙造反,下一次贼兵的兵马恐不止四千人了,也许六千,也许八千,也许上万都未可知。” 侯大彪搓着手道:“大人,咱们怎么办?咱们不能坐视不理。” 宋楠道:“自然不能坐视,但此事并非我们辖内之事,咱们确实无权干涉,也许陈卫不上报乃是另有原因,更也许是兵部另有安排。总之,明日我先探探刘大夏的底,若他也连此事都不知道,那便是陈卫想自己扳回这一局而私自隐瞒了战报,到时候我便要将实情告知刘大夏了,如何定夺,那是刘大夏的事。” 侯大彪点头道:“大人所虑甚是,卑职吩咐孟郊全力打探消息,及时上报,一有消息即刻来禀报大人。” 宋楠点点头,侯大彪起身告辞,宋楠却忽然道:“且慢。” 侯大彪道:“大人有何吩咐?” 宋楠缓缓踱步,侯大彪不敢打搅,看着宋楠的身影一言不发,宋楠终于停下脚步道:“你明日上午准备一下,咱们恐怕要亲自去一趟才成。” 侯大彪愕然道:“大人要亲自去?” 宋楠道:“是,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次的事情比较棘手,我怕周边的县府都会波及,须得防止贼兵攻击周边县府,我锦衣卫衙门的职责虽不是平叛剿匪,但在文安东南西三个方向的周府,卫所官兵的数量甚至不及我锦衣卫缇骑数目多,这个责任咱们要担着。” 侯大彪道:“但是,大人以何理由离京呢?皇上那里问起来怎么说?毕竟此事咱们还没到插手的时候。” 宋楠道:“明日早朝后我会觐见皇上,不能坐视形势崩坏,我不能置身事外了。” 侯大彪点点头道:“好,卑职即刻去准备。” 第三五九章 奔赴 ( )(谢休闲浪人、牧笛狼烟两位兄弟的票。) 次日早朝之上,兵部尚书刘大夏高调宣布,文安县的暴民造反之事已经得到控制,称霸州卫指挥使陈卫率军击溃文安反贼主力,反贼四下奔逃,匿于乡野山间,现正四下缉捕捉拿,数日间便可平息暴乱擒获匪首云云。 文武官员闻奏顿时长松一口气,纷纷喜逐颜开,称赞兵部行事果断,刘尚书胸有丘壑说到做到;刘大夏也是趾高气扬,翻出前几日宋楠说的那些话来,言语之中讽刺宋楠杞人忧天多管闲事。 宋楠心中惊讶万分,本来还以为刘大夏知情不报,故意隐瞒消息,以免造成恐慌,待平息之后方一并公布实情,现在看来,刘大夏公然在朝廷上宣布这样的不实消息,显然是也被蒙在鼓里了。 面对刘大夏的嘲讽,宋楠并没有跟他多费口舌,下朝之后,宋楠跟着正德的脚步来到乾清宫中觐见;正德心情愉悦,换了衣服正打算去西苑逛逛,听闻宋楠来见,怀疑是在庭上受刘大夏奚落,找自己来解释来了。 御书房中,宋楠刚提出要亲自去霸州一趟,正德便哈哈笑道:“宋楠啊,是不是被刘大夏说了几句心中不服气?竟然要亲自去印证此事,哎,你这脾气,朕可是服了你了;需知你也不是万事都对,偶尔判断错了也是常情,朕不也没责怪你么?” 刘瑾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怪里怪气的道:“宋大人是不忿自己被人称为小题大做,这是要去看看我大明兵部尚书是否当庭撒谎呢。” 宋楠没搭理刘瑾,对正德道:“皇上,臣可不是要跟刘大夏呕气,刘大夏今日宣布的消息跟臣所得的消息大有出入,故而臣才请求亲自去一趟瞧瞧的。” 正德皱眉道:“什么?有出入?” 宋楠点头道:“是,臣昨夜接到锦衣卫保定千户所衙门送来的密报,所言和兵部尚书大人所言截然相反;文安县的暴民非但没有被击溃,反倒已经成燎原之势,从数百人发展道数千人,当地百姓被裹挟入伙众多,四日前,新镇守军千户许尚义率一千多兵马前去围剿,被贼兵击杀五百余人,许尚义也战死了。” 正德吓了一跳,脸色变得煞白,说话也不利索起来:“这……这……你不是在跟朕说笑。” 刘瑾也惊呆了,沉声道:“宋大人,你可不能为了面子胡言乱语啊。” 宋楠皱眉对刘瑾道:“刘公公,我和皇上通报大事,你可否暂且退下,不要多嘴多舌可好?” 刘瑾怒道:“我为何不能在一旁?你宋楠说话不尽不实,咱家可要替皇上参谋参谋。” 宋楠霍然起身怒道:“刘瑾,我大明朝近日民乱频起,社稷大乱,你可知因为什么么?现在我没空跟你啰嗦,会有找你算账的一天。” 刘瑾指着宋楠叫道:“你说的什么话?民乱难道是咱家造成的么?皇上……您听听宋楠的话,简直太放肆无礼了,求皇上给奴婢做主,这个罪责奴婢可当不起。” 正德皱眉道:“宋楠,说话小心些,干什么又扯到刘瑾头上?朕问你,为何兵部的消息和你锦衣卫的消息相差天壤?朕到底该听谁的?” 宋楠吁了口气,知道自己冲动了些,自己现在可没精力将刘瑾一力推行的新政和民乱频发之间的因果关系细细的说给正德听,眼下首要考虑的便是如何平息事端。 “皇上,正因为兵部的禀报和锦衣卫衙门所得的情报截然相反,臣才请亲自前往调查核实,此事必有蹊跷。若是我锦衣卫衙门的情报有误,臣要重重的责罚相关人员,若是兵部上奏的不实,那可是大麻烦了。若贼兵能一举击溃上千官兵,则贼势已经坐大,不仅是文安,周边的州县恐都要殃及,那便是大乱之局了。” 正德悚然动容,他焉能不懂宋楠的话意,若锦衣卫的情报不假,起码表明贼兵数目众多,且敢于同官兵一战,那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民乱,而是实实在在的造反了;左近州府一旦受到攻击,影响必将巨大,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皇上,文安左近只有霸州卫和河间卫两卫兵马,左近的其他州县可都没什么兵马,一旦贼兵奔袭,在无防备的情形下很容易被攻破;现如今情形不明,也不能做具体的判断,但臣去了,起码可以明白情形,若有变故,我锦衣卫衙门在各县域都有人手,可以调集起来先做抵御;以免贼兵横行无忌,涂炭太广而不可遏制。” 正德点头道:“说的是,以防万一;刘大夏若是敢欺骗朕,朕决不饶他。” 宋楠道:“现在不能判断真假,即便兵部的消息有误,也可能是刘尚书被下边的卫所欺瞒,此事且不提,先弄清楚情形再说。” 正德道:“好,朕准你前去,你什么时候动身。” 宋楠道:“一切刻不容缓,臣即刻便走,建议皇上先不要公布此事,但可做适当准备,可召见相关人等,调集兵马待命,一旦消息属实,京营兵马出动剿匪是不可避免的。” 刘瑾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急道:“皇上,可召见英国公和定国公前来秘密商议,现如今不宜大肆张扬,奴婢甚至怀疑刘大夏故意为之,也许有什么密谋什么,总之要未雨绸缪。” 宋楠看了刘瑾一眼,这厮什么事都能得出阴谋论的结论,有他在正德身边,实在是一大威胁,虽然对刘大夏无好感,但说他故意为之,在酝酿什么阴谋实在是无稽之谈;此事过后,刘瑾必要想办法除去,有此人在朝中一日,大明社稷便无一日安宁。 出宫之后,宋楠回衙门召集众人,让孙玄坐镇锦衣卫衙门办理日常事务,命万志领着二百锦衣卫大汉将军,侯大彪郑达率五百北镇抚司缇骑,王勇李大牛带着三百亲卫营旗校,共一千锦衣卫骑兵随行。 宋家诸女才知道宋楠要赶往暴民蜂起的霸州文安,都很是担心,叶芳姑请求同行,宋楠一口回绝。此去可不是游山玩水,虽不是正儿八经的带兵出征,但也差不了多少,带着女眷终归不便;只安抚一番,让小郡主给公爷府通个气,众军士吃了早中饭便立刻开拔离京。 文安县左近距离京城八百余里,千余骑兵沿着官道晓行夜宿,行三日后抵达霸州城;霸州锦衣卫千户所衙门闻总衙指挥使宋大人亲临,忙集合上千缇骑出城迎接,霸州知府随霸州卫去了新镇寨,留守的同知大人得知消息也赶紧出迎。 宋楠询问文安县的情形,让人惊讶的是,霸州官员竟然一无所知,只是称两日前霸州卫所有兵马都被调集前往新镇,霸州卫指挥使陈卫在新镇集结兵马要一举荡平文安县贼兵,至于现在结果如何,倒是并不知晓。 宋楠简直要疯了,这些家伙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对近在咫尺的危机居然毫无敏感,很明显陈卫既然集结全卫所官兵五六千人剿匪,则表明事情极其棘手,那还不时时的监控消息,打探胜负么? 好在霸州卫锦衣卫衙门还算给力,从保定府锦衣卫千户所得来的消息称,有大军在前一日离开新镇前往剿匪,至于具体的胜负如何,则需进一步的消息确认方知。 宋楠知道锦衣卫内部的规矩,各千户所之间一般不侵入对方辖地侦缉,有消息可以共享可以请求协助,但不准异地抢功。文安属霸州,但距离保定府却相对较近,加上乱起之后霸州当地官府严令不准随意出城,霸州锦衣卫千户所反倒没有保定千户所的消息来的快。不过此刻关于前线的具体的情形还需到了新镇听一听当地的锦衣卫百户所的消息方知。 宋楠决定不做停留,即刻开赴新镇,霸州锦衣卫千户林松提出要带着兄弟们随行,宋楠拒绝了他的提议,因为考虑到霸州城中除了捕快衙役和公差等人,卫所官兵已经抽空,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将无力维持,故而一千余锦衣卫缇骑便是此城的重要力量了。 宋楠宣布霸州锦衣卫千户衙门进入紧急待命状态,所有的锦衣卫旗校取消休假必须在岗,保证霸州境内的安定,如境内有紧急情形,需即刻力保霸州城防。 谢绝了霸州同知设下的丰盛午宴之后,宋楠率一千骑兵缇骑急速往南奔往新镇城。 第三六零章 新镇 ( )第三六零章 暮色中,新镇小城的城墙黑影出现在地平线上。这座小城并非建制上的城池,而是霸州卫以南辐射的一所千户所驻地的寨堡,久而久之人烟聚集,寨墙越筑越高,倒成了规模;而霸州卫也分驻了一个千户所在此,肩负着左近文安雄县等地的治安之责。 便是这座弹丸小镇,如今却成了人烟浩闹之所,霸州卫的兵马和霸州随军官员汇集在此,为的便是对付南边百余里的文安叛贼。 宋楠的一千锦衣卫骑兵校尉来到新镇寨堡北门外,未靠近寨堡北门,城头便是一轮羽箭射了下来,射的锦衣卫们措手不及一阵慌乱,幸而城头上的兵马也只是警戒性的射击,并非为了伤人,倒是没造成什么伤害。 宋楠下令稳住阵型,骑马带着贴身亲卫和万志王勇等人赶到城下,只见郑达和侯大彪正对着城头大骂,城头上火把闪闪,立着数百守城的兵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宋楠吩咐几句,侯大彪空着双手举着火把策马上前,城头上有人高喊道:“来的是什么人?” 侯大彪高声道:“我等是京城赶来的锦衣卫缇骑,快开城门。” 城头上一阵慌乱,不久后一名军官摸样的人站了出来叫道:“京城来的锦衣卫么?你们来此作甚?” 侯大彪一路奔波又累又渴,正心中恼火的很,骂道:“我锦衣卫的事情要你来管?还不开城门么?误了公事爷我要你的命。” 那军官被唬了一跳,终究还是不放心,开口又道:“不是我们不开城门,我等奉命守城,不准开城门,以防有敌混入城中。” 侯大彪更是怒不可遏,怒吼道:“叫蔡猛出来见老子,他娘的,真是混帐的很。” 守城军官听到蔡猛之名愣了愣道:“你们认识蔡百户?” 侯大彪怒骂道:“废你娘的话,去告诉蔡猛,锦衣卫衙门都指挥使宋大人亲自前来,一炷香后若不开城门,他这个百户也就到头了。” 这句话果然管用,盏茶时间,便听城头上有人高声叫道:“诸位大人恕罪,卑职是霸州锦衣卫千户所辖下新镇百户所的蔡猛,守城的兄弟是卫所官兵,他们也是奉命从事,卑职这便请他们开了城门。” 片刻后城门大开,蔡猛带着几名锦衣卫的旗官飞骑而出前来迎接,见到宋楠,众人滚鞍下马叩拜,连声告罪迎接来迟。 各地的锦衣卫衙门千户宋楠见过大半,这蔡猛是个百户,倒是第一次见,当下温颜道:“起来,咱们能进城了么?” 蔡猛是个三十来岁的孔武汉子,闻言忙道:“请请,守城的都是一帮王八蛋,回头属下收拾他们。” 宋楠道:“他们也是职责所在。” 说罢催马往前,在蔡猛的引领下往城中进,侯大彪兀自气鼓鼓的骂道:“老蔡,这他娘的寨堡关着城门作甚?守城的兵马傻了么?这才刚黑天便一个个跟孙子似的。” 蔡猛摆手道:“镇抚大人,别提了,事情麻烦了。” 宋楠淡淡插言道:“是不是文安县的反贼难以遏制,已经威胁到新镇的安危了?” 蔡猛衷心赞道:“大人明鉴,正是因为如此,卑职数日前传上去的消息不知大人可见了,文安县的反贼们已经炸锅了,前日霸州卫的陈卫带足了五千多兵马立誓要剿灭反贼,可没想到在文安北郊竟遇到贼兵正面列阵阻击。贼兵人数竟然达七千多人,又仗着地势的险要,一下子便将霸州卫兵马打懵了;死伤了两千多人,陈卫差点中了匪首一箭,带着剩下的三千多人逃回新镇。回来后便立刻下令寨门紧闭,严加盘查;到处有消息说,贼兵即将进攻新镇,新镇寨内都是一片人心惶惶呢。”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宋楠吁了口气道:“果然如此,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这一败便更是不可收拾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蔡猛道:“卑职下午刚命人将消息传出去,估摸着快马明日午后能到京城教大人知晓,却不料大人亲临于此。” 宋楠道:“辛苦了,我锦衣卫衙门的缇骑可受了损失么?” 蔡猛道:“那倒是没有,一百多号人这两天我都叮嘱他们随时待命,若是贼兵真的敢攻这里,咱们也不能干看着不是?” 宋楠点点头道:“做的好。” 说话间,一千盔甲鲜艳的锦衣卫精锐快速通过寨门洞,两边城墙上和寨门后的道路两旁,数百霸州卫官兵呆呆的看着这一群目不斜视身板笔直的锦衣卫队伍;卫所官兵对锦衣卫缇骑半就怀着羡慕的心思,看看人家高头大马武器装备精良,盔甲都红黄鲜艳,身后披风猎猎作响,精神头十足,再看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藤甲,简直丢人丢死了。 大队骑兵轰隆隆驰过寨堡中心大街,引得街边的居民楼上楼下开着窗户偷眼往外看,见大队的骑兵驰过,众百姓既高兴有惶恐,高兴的是似乎镇中又来了援兵,惶恐的是,既然援兵到来,便是说明贼兵攻城的消息是真的了。 新镇锦衣卫百户所衙门坐落在东门,单独有个小广场和一个大衙门,锦衣卫衙门的大扩充运动,让这个原本只有五十多人的百户所一下子成了满员状态,锦衣卫在朝中的势力增强,在地方上也很有作用,新镇寨的卫所衙门索性将东城的一小片地方划归锦衣卫驻扎。 即便如此,一千骑兵驻扎进锦衣卫营中还是显得逼仄不堪,于是蔡猛安排在衙门口的小广场上搭建了数百顶简易帐篷,命新镇当地的锦衣卫缇骑住在帐篷里,京城来的骑兵们都被安置在设施相对完善的兵营中。 宋楠被安排住在锦衣卫衙门后堂的院子里,小院子四五间房间,被虽宋楠而来的锦衣卫各级大佬们统统霸占;对蔡猛而言,这是个表现的机会,他也做的相当不错,两个时辰不到,自宋楠到下边的骑校们都已经安顿了下来。宋楠洗完澡来到院子里的时候,一桌酒菜已经摆在了院子里。 众人落座入席,数日来快马奔波,让在京中过着安逸生活的宋楠也有些吃不消,两条大腿麻酥酥的酸痛,暗忖若在京城中,这会子恐怕已经躺在凉席上,小郡主柔软的小手已经在替自己推拿酸痛之处了,在这里便只能强忍着了。 蔡猛殷勤的布菜倒酒,众人喝了一轮后,郑达将酒杯一顿道:“孟千户,这里的人有些不懂规矩,我家大人来到新镇,这里的官儿一个都不见来拜访,不是说霸州知府随着霸州卫也来到这里了么?还有那吃了败仗的陈卫,怎地不来跟宋指挥说说情况?打败仗还打出面子来了是不是?” 众人哈哈大笑,蔡猛道:“郑副镇抚休恼,他们怕是刚得到消息,刚才府衙派人来问了情形,卑职都如实告知了,恐怕他们一会便要来拜访。他们敢怠慢宋大人,我也是不依的。” 宋楠摆手道:“咱们可不是来摆谱的,他们来不来拜访我们,我们都是要干自己的事儿,锦衣卫衙门本就和当地的州府卫所要保持距离,咱们若和他们打得火热,还怎么侦缉消息,怎么找他们的麻烦?” 蔡猛尴尬笑道:“大人教训的是。” 宋楠笑道:“当然,也不是老死不相往来,还是要适当的保持联络和沟通,我的意思是保持咱们锦衣卫的独立性,才有威慑力,才能更好的行使咱们的职责。” 众人明白宋楠的意思,这是宋楠一直强调的锦衣卫衙门的处事原则,保持适当的距离,免得和衙门军队太近乎,真要有事,反而碍于面子下不了手,也容易滋生包庇袒护贪腐等恶瘤。 酒过三巡,一名旗校蹬蹬蹬来报称霸州知州齐之春和霸州卫指挥使陈卫来率一干官员来访,宋楠微微一笑,知道这帮家伙们肯定会来,自己从京城来,来的原因不明,定是把他们吓着了。 齐之春和陈卫两人带着十几个官员呼啦啦涌进小院子来,登时将小院子挤得满满登登,双方行礼已毕,宋楠依旧坐在酒桌上道:“诸位大人见谅,我这一路奔波,实在是饿的不行,诸位想必也用过饭了,本人便不让你们了,我边吃咱们边说话,不算是唐突。” 齐之春忙道:“大人说的哪里话,久闻宋指挥威名远播,没想到还能莅临小小新镇,真乃我等荣幸;早知大人辛苦,我等便不该来搅扰,明日设宴给大人接风洗尘,还望大人赏脸。” 陈卫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他谎报了军情,又刚刚吃了败仗,而锦衣卫指挥使宋楠突然来到霸州城,心里正犯嘀咕,哪有心思考虑什么唐突不唐突。 宋楠道:“明日恐吃不成饭了,诸位大人来的正好,本人正想抓紧时间了解一些文安反贼的情形;蔡百户,怎不端些凳子椅子让诸位大人落座啊。” 蔡猛挠头道:“没有凳子椅子啊,咱们衙门里的凳子椅子都拿走用来搭帐篷了,要不诸位大人席地而坐如何?” 齐之春忙道:“不用不用,咱们就站着说话也成。” 宋楠道:“站着不妨事?” 齐之春等人道:“不妨事不妨事。” 宋楠点头,自顾吃了几口酒菜,一干霸州随军官员站在一旁垂手而立,像是接受训斥的小学生一般。万志王勇侯大彪等人心头暗笑,宋指挥这派头甩的足,眼里压根没有这些家伙们,换成谁来到地方也不能这么嚣张。还是锦衣卫衙门有脸,宋大人可是谁也不鸟,人人侧目的刘瑾都没能奈何自家宋大人,更何况这些下边的小喽啰了。 第三六一章 窝囊废 ( )第三六一章(谢acxld、轻骑兵806两位兄弟的打赏月票。) 宋楠埋头吃喝,一干官员不敢出声打搅,只垂手等待,宋楠风卷残云了一番,放下筷子抹了抹嘴咳嗽一声,众官身子一抖,知道宋楠要说话了,均侧着耳朵认真的听着。 “听闻文安县贼兵闹得厉害,具体情形,哪位大人给本人详细分说分说?” 齐之春忙捅了捅呆立一旁的陈卫,陈卫硬着头皮上前,吞吞吐吐道:“宋大人有所不知,文安县贼兵蓄谋已久,一举事便有数千刁民蜂从之,又搜罗周边零散盗匪入伙,实力已达上万之众。卑职虽得知消息之后便亲率霸州卫兵马奋力剿杀,但实在是力量悬殊,贼兵又诡计多端各处设伏,以至未能建功;卑职正想着上报兵部,请求周边驻军协同呢。” 宋楠冷声道:“如此说来,陈指挥使倒是劳苦功高了?” 陈卫忙道:“不敢不敢,下官败于反贼之手,汗颜无地。” 宋楠呵呵冷笑,伸手一拍桌子,震的酒水淋漓,怒喝道:“陈卫,你还在为自己脸上贴金,你虽能瞒得过兵部刘尚书,却如何瞒得过我锦衣卫衙门?姑且不论你是胜是败,胜败乃兵家常事,单是你谎报军情,坐失剿匪良机,好大喜功,轻敌冒进,便是死罪了,亏你还大言不惭在此说什么贼众势大。” 陈卫吓得腿一哆嗦,暗叫糟糕,看来自己的事情是没逃过锦衣卫衙门的眼睛了。本来作为军方的将领,锦衣卫无权约束,但那是身家清白的时候,一旦屁股不干净,管你是军方还是什么人,见到锦衣卫都要矮三分,因为锦衣卫可不管你的身份,但有罪责,便有权立即缉拿。 陈卫磕头如捣蒜,事情一旦被揭穿,抵赖也无用,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承认,更何况昨日大败之后想将功抵过已经化为泡影,他也知道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扛下来的了。 宋楠起身怒骂道:“你身为霸州卫指挥使,竟然于形势上判断的如此谬误,当真是庸碌之极;很明显,贼乱初起便要全力扑灭,一旦纵容,便会让贼众裹挟百姓加入,便成燎原之势,这一点难道你不知道?开始的时候误判形势还情有可原,许尚义战败后你便该立刻上报实情,让朝廷警醒,调集周边的兵马前来共同剿灭,你却蠢到自己再去送上两千人马的性命,贼兵经此两胜之后,必士气高涨,你叫后面如何收拾?” 陈卫再也站不住了,噗通跪倒在地磕头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下官万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许尚义阵亡之事,下官恐上面责罚,于是便想加以弥补,故而隐瞒了没有报上去,下官是想一鼓作气剿灭了贼兵之后再向上请罪,或许能将功补过。没想到贼兵滚雪球一般势力膨胀的厉害,数日时间便达到了近万人啸聚,确实是考虑不周,下官愿接受惩罚。” 陈卫的头上快磕出血来,事情的严重性他很清楚,贼兵能到这个程度,他也是有责任的。暴民生乱伊始心中还是恐惧的,毕竟官兵势力庞大,威慑力也足够;一旦连番战胜官兵之后,贼兵的恐惧随之消失,也会吸引的更多人加入,这便是滚雪球的效应。 自己和许尚义的连败,无疑是给了贼兵发展壮大的机会,而且丢弃的数千套兵器盔甲无疑也增强了贼兵的实力。短短十几日时间,文安县贼兵从数百爆发性的增加到七千余众这便是明证。 “本官此来,便是奉皇上之命来查实实情,你错就错在隐瞒了实情,让朝廷误判了形势,此罪绝不可恕,你该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陈卫满脸愁苦的起身来,缓缓脱下身上的官服和官帽,带着哭腔道:“下官实在是糊涂,竟然犯下如此大过,实不可恕;下官愿随大人进京服罪,下官有负皇恩,有负朝廷。” 宋楠摆手道:“我可没空押你回京,你也别想就此撂挑子,求死最容易,但是死之前你的烂摊子须得收拾好。本官也没空来拿你陈卫上京伏法的,目前当务之急是如何应付目前的局势,你既想将功抵过,便需振作起来,便是死也要死得心安理得不是?” 陈卫愕然道:“大人的意思是说……” 宋楠冷声道:“我的意思很清楚,你便是死也要死在剿贼的战场上,休想逃避,休想撂挑子;这里的情形我会即刻上报朝廷,朝廷的裁决未下之前,你还是霸州卫指挥使,你须得行使你的职责。” 陈卫喜出望外涕泪交加,宋楠之意便是给他以立功赎罪的机会,这不啻于救命的稻草,事情自然不会一笔勾销,但如果能在此之前剿贼立功,未必不能在量刑之时保住性命。 陈卫再次跪倒磕头如捣蒜,口中连连道:“下官必拼死剿匪,从现在起,霸州卫数千兵马唯大人马首是瞻。” 宋楠摆手道:“你卫所官兵我锦衣卫可无权统领,但我既然来了,肯定是要动手的,至于你协同不协同,那是你的事。” 陈卫连声道:“下官一定协同,请大人吩咐。” 宋楠缓缓坐下,沉思片刻道:“贼兵具体数目大概有多少?” 陈卫道:“估计约七千至八千之数。” 宋楠吁了口气道:“还真是不少,听说贼兵欲攻打新镇寨,你是怎么看的。” 陈卫迟疑道:“好像有这个可能,昨日退兵之时,贼兵曾放言到保州城取我首级。” 宋楠鄙夷道:“然则你便认为贼兵会来攻城?便躲在这里当起了缩头乌龟?” 陈卫嗫嚅不敢言声。 宋楠缓缓道:“此处虽只是寨堡,城墙谈不上坚厚,但贼兵虽有七八千人,兵器盔甲不全,攻城器械全无,如何敢攻击这里?难道明知霸州卫主力在此,却来硬打不成?摆明是信口扬言罢了,这你也信?” 陈卫羞臊的脸上通红,暗骂自己被贼兵打懵了,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 宋楠也无意多责怪陈卫,继续道:“文安县人口只有数万,贼兵席卷了七八千人,其数目也到了极限了,到此时,最担心的反倒不是贼兵数目的增长,而是贼兵会如何动作。换位思考,若在座各位是贼兵的头目,目前你们会优先考虑什么问题?” 众人低头思索,万志开口道:“大人,若我为贼首,我会整顿兵马,建立完整的指挥系统,让手下兵马不似一盘散沙。” 宋楠点头道:“这是必然的,我怀疑贼兵已经完成了这个过程,否则陈指挥使五千多兵马围剿,怎也会跟贼兵有势均力敌之战,不至于如此惨败。” 万志道:“那是有些人愚蠢罢了,贼兵战力有限,别说是五千多卫所官兵,便是少一半也有一战之力,居然如此惨败,当真是笑掉大牙。” 陈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无能。 宋楠道:“你若抱着这个想法去,你也会步陈指挥使的后尘,轻敌是大忌,我估计陈指挥使也必是轻敌所致。” 陈卫坦言道:“下官汗颜,确实是轻敌了,以为我五千兵马开进剿匪,贼兵定会龟缩于城内,没料到他们竟然半路强行突击,加之对其兵马数目预估不足,一下子便溃败了;下官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宋楠点点头,看向其他人;侯大彪皱着眉头道:“大人,文安县是个小城,七八千兵马不可能呆在这座城防薄弱的小城里坚守,朝廷一旦调动兵马前来围剿,他们岂非坐以待毙?再说了,这么多人的粮饷、兵器从何而来?男丁被裹挟为贼,谁来耕种供养?” 宋楠一拍手道:“候镇抚这是说到点子上了,贼兵唯有解决兵源兵饷兵器这些实在的问题,才能发展壮大,才能应付接下来朝廷大军的围剿,而这些问题在文安小县是无法得到解决的,他们唯一的可能便是向四周的县域进攻;一旦攻下周围的县城,兵力,粮饷,兵器都会得到缓解,而且在士气上也更增一筹,所以我断定,贼兵必定会向周围的县域发动进攻。” 众人默然点头,这是他们生存的唯一之道。 “我们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要赶在他们攻下其他县城之前拖住他们,所以,明日一早,咱们便要出兵再次进击文安县,希望贼兵尚未发动向周边的攻击。”宋楠道。 一直默然不语的齐之春忙问道:“宋大人,咱们这点人却去主动攻击?” 宋楠点头道:“我的一千锦衣卫骑校,加上陈指挥使的三千多官兵,四千多兵马也不少了。” 蔡猛道:“还有咱们新镇锦衣卫衙门的一百旗校呢。” 宋楠道:“你的人留下,此处不能无兵马守城,你率众旗校协助齐知府防守城池,虽贼兵进攻这里的可能性小,但也要防止他们趁着城池空虚派兵突袭;另需要加强侦缉行动,防止贼兵奸细于城中生乱,非常时期民心惶惶,安民心,肃细作才是要务。” 蔡猛点头称是,齐之春道:“大人可要小心啊,陈指挥使带了五千多兵马还是败了回来,贼兵不易对付啊,不然还是先等朝廷调兵前来更为稳妥些……” 郑达斥道:“你当我家宋大人跟这姓陈的一般蠢么?听说过新平堡之战么?” 齐之春幡然醒悟扶额道:“哎呀,宋大人新平堡以一敌万之事,老朽居然忘了,当真是该死,那便不用担心了。” 宋楠翻翻白眼,这事居然以讹传讹成了以一敌万了,若不是仗着神兵利器和险要的地势,别说以一敌万,自己以一敌二都要忙的一身汗。 第三六二章 迟来一步 ( )第三六二章(感谢贺岁咸片、看书老鸟、癫狂巨巨的一大堆打赏和月票,谢天才的心锁兄弟的月票。话说我居然还不知道纵横有个打鬼活动。) 四千余锦衣卫和霸州卫官兵的混合大军于次日辰时开拔,昨夜宋楠已经将情形写好奏折命快马进京禀报情形,但若等朝廷走完程序发兵,显然是来不及的。 越是接近文安县城,眼前的景象便越是不忍卒睹,横七竖八的尸体浮肿着倒在荒野里,到处散发着阵阵恶臭。沿途的数十个村落和小镇也是一片焦土,哭泣的百姓和孩童呆坐在废墟之上,茫然看着行径的官兵,目光中毫无生机。 宋楠本还以为是官兵所为,叫来陈卫来严词询问,陈卫赌咒发誓说绝非自己的兵马所为,于是宋楠便派人去问情形,得到的消息是,这一切都是贼兵所为。贼兵们为了补充兵源四下里拉壮丁裹挟入伙,抢夺百姓的粮食充作军粮,稍有不从便杀人烧房,奸淫捋掠无恶不作。 宋楠释怀了,本来他对于平叛之事还有些心理芥蒂,毕竟官逼民反,这一切的根源在于朝廷的政策失误,对于这些造反之人以何种方法去处置是宋楠的心理难题;甚至还有些担心,被未来某年的史学家们冠以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的名号,但现在看来,这些担心纯属多余。 不亲身经历,便不知道这些家伙的真面目,可以想想,历史上那些所谓的农民起义有多少是百姓自愿的,怕是很多人都是被裹挟进去,无力反抗罢了。 进入文安县三十里范围内,道路越来越险峻难行,宋楠自然不希望在这种地方和贼兵遭遇,数十骑锦衣卫旗校连续不停的在前方探路,周边的山坡旷野之中也放出了数十组斥候,但丝毫没发现贼兵的踪迹。 黎明时分大队人马终于穿越城北连绵的山地来到县城北面的平坦地面,远望着城头上的星星点点的火把,宋楠松了口气,看来贼兵还在文安县城中。 宋楠下令大军稍作休整,带着众将领抵近查看,城头上的贼兵显然已经知道了官兵前来,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尚未靠近,便有羽箭弓弦作响,十几支箭远远射来,落在宋楠等人的马前十几丈远处。 宋楠看着并不坚固高大的城墙,心中有了底,这城墙根本守不住,这或许能解释为何贼兵会铤而走险直接出城攻击陈卫的兵马,因为若守城的话绝经不住大军的进攻,相反还会因为城墙的限制,让优势兵力无法发挥。 “大人,咱们怎么办?”陈卫问道。 宋楠道:“天明之后试探一下贼兵的守城火力如何再作计较,我倒希望他们能出城跟我对垒,这样我的锦衣卫骑兵便能派上用场了,可惜现在看来,只能是靠你的兵马攻城了。” 陈卫没什么好说的,自己要将功赎罪,便只能冲在前面;大军原地休息了一个多时辰,东边的太阳露出脸来的时候,陈卫的兵马已经在城北摆好了阵势。本以为城头上的贼兵一定密密麻麻的排列着,但实际情形是,城头的贼兵人数并不多,看上去不过数百的样子。 众人虽心里犯嘀咕,特别是跟随许尚义一起来攻过一次的陈宝。他认为贼兵肯定又在玩什么花样,其中必然有诈;有人去跟宋楠说这些担心,换来的却是宋楠淡淡的一句话:“有诈又如何?难道干看着?准备攻城。” 陈卫打起精神,命了一队士兵持着大盾顶在头上往城下接近,城头的贼兵果然有了动静,嗡嗡嗡几轮箭雨射下来,射伤了十几名士兵,之后却箭支变得稀稀拉拉起来。 陈卫兀自小心翼翼,不断的试探,城头上的贼兵到最后压根无箭可射,城上城下大家大眼瞪小眼的干看着, 宋楠皱眉道:“陈指挥使,你打算什么时候攻城。” 陈卫挠头道:“总感觉贼兵有诡计。” 宋楠骂道:“有个屁的诡计,明显是没弓箭可射,还不快些进攻,还在等什么?” 陈卫恍然大悟,自己实在是被贼兵弄得如惊弓之鸟了,于是高叫道:“弓箭手上前压制,陈宝,带五百人负包填河。其余人准备攻城。” 鼓声咚咚响,五百弓箭手冲上前去,朝城头射出一轮轮的箭雨,不求射杀,只求压制住城上的守军,让负着泥包的兵士填满护城河;城头上的贼兵好像不知所措,紧张的在城头指指点点,待得护城河被填出了一条道路,数千士兵扛着云梯一拥而上的时候,城头的贼兵忽然全部不见了踪影。 宋楠心中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倒不是怕贼兵有什么埋伏,而是他突然意识到这文安县城中并无多少兵马,所以才根本连守都不敢守,官兵一进攻,城上的贼兵便都吓得逃跑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宋楠立刻下令万志和侯大彪各带四百骑兵绕城查看,看看是否有贼兵从别处城门逃出。 果不其然,北门不费吹灰之力被攻破之时,城上城下竟然连个鬼影子都没了,而从南门和西门,奔逃而出数百贼兵,被万志和侯大彪兜着正着,赶猪一般的赶回了城里。 数千兵马迅速在城中篦子一般的篦了一遍,基本确定城中除了七八百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的所谓‘贼兵’之外,其余只有老弱妇孺和孩童了,其余的数千贼众已经不知去向。 县衙广场上,宋楠见到了七八百抱头蹲在地上的衣衫褴褛的贼兵们,这些人看上去跟寻常百姓无异,一个个胆怯的看着围绕在四周的官兵,身子瑟瑟发抖。 宋楠提起马鞭来照着一名贼兵的身上便是一鞭子,那贼兵大叫一声,竟然哭了起来,他这一哭,不少贼兵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纷纷叫道:“饶命啊,饶命啊。” 宋楠和众人哭笑不得,侯大彪喝道:“都不许哭,谁再喧哗吵闹直接砍了。” 贼兵们这才止住悲声,一个个滴溜溜瞪着眼睛挂着泪水乱看;侯大彪道:“谁是你们的头儿,出来说话。”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一个人的身上,那人本双手抱头头蹲在那里不出声,侯大彪走过去踹了他一脚,他才抬起脸来,却是个憨厚的后生。 侯大彪道:“你是他们的头儿?叫什么名字?” 那后生挠头道:“俺叫刘二娃,俺可不是什么头儿。” 侯大彪扬鞭欲打,怒道:“你还抵赖,一问谁是头儿,这些人都看着你,你是不是贼首?” 刘二娃忙道:“冤枉啊军爷,谁爱当这个头儿了,俺不想当,他们硬是给俺个什么大将军的称号,叫俺带着这些人守城,说城丢了要俺的命,俺有什么办法。” 侯大彪皱眉翻翻白眼看向宋楠,宋楠走过来道:“你别怕,把话说清楚,他们叫你带人守城,他们人去了哪儿?” 刘二娃道:“军爷,俺真的没说假话,俺本来是淡家庄园的佃户,刘六刘七他们闹起来的时候大伙儿都跟着去闹,俺也跟着去了;后来他们杀了官兵,大伙儿都说这下子死路一条谁也跑不了,必须跟着刘六刘七他们造反;俺是不敢造反的,可是俺不造反的话刘六他们也不会饶了俺,于是俺就只好跟着干了。” 宋楠皱眉点头道:“继续说。” 刘二娃道:“后来杀了更多的官兵,大伙儿心里都有些害怕,有的人想跑,但是被刘六他们抓住了不少,就在这广场上当众砍了头,大伙儿就谁也不敢跑了;刘六他们说要带人打下京城当皇帝,俺死活不走,他们就封了我个大将军,弄来这多么人来给我带着,要我守住县城,说如果丢了城,回头我们这几百人全部都要砍头,俺没办法,就只好带着大家伙儿上城头了;官爷,俺手里可没一条人命,俺只是跟着混着玩儿的。” 宋楠道:“这些人都是什么?” 刘二娃道:“他们都是昨天在四周村落里抓来的,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亲。” 周围众人纷纷点头,有人叫道:“官爷,咱们都是老实巴交种地的,这帮天杀的硬是拉了我们来入伙,我家的房子都被烧了,没地儿去了,又怕他们杀人,这才留在这里了。” “是啊,天杀的刘六,我家的牛也被他们宰了吃了,俺村里的大黑的媳妇儿也被那帮天杀的糟蹋了,大黑跟他们拼命被砍了几段截;俺没办法才呆在这里的,俺们可不是贼人。” 众人纷纷叫嚷控诉,宋楠的眉头拧成疙瘩,留在城里都是新抓的壮丁,贼兵主力动向未知,自己千赶万赶还是迟了一步,这下麻烦真的大了。 第三六三章 蹊跷事 ( )第三六三章 由于七八天来的连续行军,休息的很少,锦衣卫缇骑和官兵们都很疲乏,本来卯足了劲要打上一仗,但发现是一座空城之后,士兵们精神放松,顿时有些倦怠和疲惫。 宋楠看着脸色发白阿欠连天的官兵们,明白队伍需要休整一番,加之未摸清贼兵动向,更是轻易不能出兵;鉴于此,宋楠连番下达命令,命十余骑兵出城沿着东南西三个方向寻找贼兵的动向,其余兵马驻扎休整待命。 斥候骑兵派出之后,宋楠并未休息,他带着王勇和李大牛以及数十名亲卫营贴身缇骑,骑马在不大的文安县城的大街上绕了一圈。 整个县城像是被龙卷风卷过的地面,满地的狼藉和血污,鼻端臭气熏天;仅有的几条街道上,完好的房舍已经不多了,两旁破烂的屋子,探头探脑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壮年男子一个不见,显然是都被拉进贼兵之中入伙了。 “大牛,将那几百壮丁押着命他们清理街道上的垃圾,这满街的臭气定是有尸首未掩埋,须得赶紧掩埋或者焚烧,否则将有大疫。”宋楠皱眉命令道。 李大牛答应一声,赶紧回头去带人押解了广场上的七百多所谓的贼兵来,开始对街道房舍进行清理。 宋楠和王勇骑马继续沿着街道走,行到西城一处街道上时,忽然发现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正围在一处凉棚外不知道在干什么,见到数十骑官兵到来,百姓们默默的闪在一边,让宋楠等人通过。 宋楠骑在马上缓缓经过,凉棚中,一名以青布蒙面的布衣女子正拿着勺子在一口大锅里往外舀汤水注入伸在锅边的百姓们的碗里。宋楠觉得疑惑,下马走进粥棚之中,那女子自顾替百姓舀着汤水,对宋楠的到来似乎一无所觉。 宋楠拱手道:“这位大嫂有礼了。” 那女子停下手中的勺子,抬起头来看了宋楠一眼,旋即敛琚一礼低声道:“官爷有礼。” 宋楠见那女子露出的眉眼之处甚是清爽,肌肤也光洁并无半分皱纹,再看那女子的发式,并非成婚的妇人梳的发髻,自悔失言,忙道:“原来是位姑娘,得罪了。” 那女子低低道:“无妨。”说罢便继续动手给百姓施粥。 宋楠道:“此地动乱,姑娘能行此义举可敬可佩,贼兵没有为难姑娘么?” 那女子道:“奴家躲了起来,听闻城中平息了下来这才敢出来,乡亲们没吃没喝,幸而我家地窖之中尚有一袋存粮,便拿出来熬了粥饭给乡亲们充饥,也算不得义举。” 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好好一个文安,竟成了这个模样,当真让人痛心,贼兵祸害百姓,这笔账我一定找他们算。” 那女子愣了愣,低声道:“他们不是贼兵。” 宋楠皱眉道:“什么?” 跟在宋楠身后的王勇喝道:“你这女子,竟敢如此说话,莫非你与反贼有勾连不成?” 宋楠盯着那女子冷声道:“他们作乱祸民,姑娘为何要替他们辩解?” 那女子道:“他们本来就不是贼兵,他们大多数是文安的老百姓罢了。” 宋楠道:“之前也许是百姓,但烧杀劫掠之后难道还是百姓不成?” 那女子静静道:“自然是该死,但是这难道完全是他们的错么?你们这些官老爷可知道民间疾苦,十室九空倒也罢了,官府还逼着百姓种地交租养马,百姓没有活路,这才会干这些傻事,他们有错,但别人便没错么?” 王勇怒喝道:“住口,你这女子,居然对反贼加以维护,莫非是反贼一伙不成?” 那女子道:“奴家和他们若是一伙,也不会呆在这里给百姓们施粥了;奴家不是替他们辩护,奴家只是有话直说罢了。” 宋楠静静道:“你是谁?寻常女子说不出这些话来。” 那女子怔了怔,缓缓撸下脸上的青布,露出一张端正清秀的脸庞来道:“奴家叫刘月蓉,文安造反的刘六刘七两人便是奴家的两位胞兄,我是他们的亲妹妹。” 众人大惊,王勇一声吆喝,数名亲卫跃上前来,刀剑并举指着刘月蓉,匪酋的妹子想必也身手不凡,生恐她会暴起伤人。 宋楠也是吓了一跳,这女子是刘六刘七的妹子,居然不跟着贼兵离开,反倒呆在这文安县救济百姓,此事当真奇怪。 “诸位将军,奴家一介弱质女子,何必刀剑加身?难道你们还怕我一个女子不成?” “伶牙俐齿!反贼家属,作同谋论!你倒是胆子不小,居然敢呆在文安县城之中,莫非以为官兵攻不进小小的文安县城不成?”王勇喝道。 那女子凄然一笑道:“奴家为何要走?两位兄长造反,非奴家所能阻拦。奴家知道,兄长造反之后,我刘家九族都要受诛连,但这些我能有什么办法?奴家能做的只是不跟着他们祸害百姓,留在文安县中以绵薄之力施舍给遭他们祸害的百姓粥饭,减轻他们的罪责罢了。” 宋楠心中惊讶,刘月蓉选择留在文安县,定是知道自己不能幸免,若她选择跟随其兄的队伍奔袭他方,或者还有活命的机会,但她却选择呆在这里施粥饭,显然她并非同意其兄的造反之举,但即便如此,既为反贼亲眷,又怎么能逃脱罪责。 宋楠轻叹一声喝道:“带走。”说罢转身出了凉棚往外走。 王勇喝道:“跟我们走。” 刘月蓉在宋楠身后叫道:“这位将军,奴家有一请求。” 宋楠转身道:“请讲。” “容奴家舍了这锅粥饭再跟你们走,我这一走,他们都要挨饿了。” 宋楠凝步半晌,回转过来走到大锅边挽起了袖子抄起一只木勺来道:“好,我助你一同施粥。” 刘月蓉一愣,但见宋楠伸手招呼一群吓得躲得远远的百姓们道:“乡亲们排好队过来领粥饭,要记住,这是刘姑娘施舍的粥饭,可要记着她的恩情才好。” 百姓们小跑着上前,饥饿的驱使下,但有饭吃,其他一切都可置之度外;刘月蓉轻叹一声,也拿起一只木勺来,一边招呼着大家小心别挤别烫着一边将一勺勺的稀粥注入他们的碗碟之中。 一锅稀粥很快便施舍的干干净净,慢慢聚拢而来的百姓却还有数百人没有轮到,一大锅粥看似不少,其实也就百余碗便没了;刘月蓉看着百姓们失望的神色,低声请求道:“将军,可否再容奴家煮上一大锅施舍给百姓如何?您发发慈悲,瞧瞧这些乡亲,都几天粒米未进了。” 宋楠摇摇头道:“不准。” 刘月蓉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低头道:“好,奴家知道要求的太多了些,奴家现在是反贼的家眷了,无权提出什么要求。” 宋楠道:“你放心,我会命人带他们去县衙广场,我会命人熬几大锅的粥饭给他们吃,你可以放心了。” 刘月蓉大喜道:“将军,你真的会这么做么?奴家代百姓谢谢将军了。” 宋楠摆手道:“倒也用不着你来道谢,赈济百姓本就是朝廷的责任,要你来谢算什么?姑娘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你可知道即将面对你的是什么么?” 刘月蓉黯然道:“无非一死罢了。” 宋楠冷笑道:“一死了之倒好了,可惜没那么便宜,你会被充入奴籍,也许会被充入教坊司或者官妓所,受尽种种你想不到的凌辱。” 刘月蓉脸色发白,张着小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宋楠心中暗叹,这女子根本不知道朝廷对待犯人女眷的刻薄和凶狠,好好一个姑娘家,今后的命运将不堪设想,也不知道她为何要自己袒露身份,或许是内疚于其两位兄长所为,求死赎罪。 “求将军成全奴家一死。”刘月蓉喃喃道。 宋楠缓缓摇头,刘月蓉猛然跃起身来朝旁边的木柱撞过去,宋楠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刘月蓉叫道:“让奴家死,让奴家死。” 宋楠低喝道:“带走!” 众亲卫上前将浑身瘫软的刘月蓉架上马背,一行人疾驰而去。 第三六四章 堵截南下 ( )第三六四章 骑兵斥候带回来的消息让宋楠大吃一惊,贼兵竟然兵分两路,一路往东进攻静海县城,另一路往西直扑雄县县城;而且离文安县最近的雄县县城已经被贼兵所占据。 按照宋楠的判断,贼兵不应该分兵进击才是,毕竟他们的实力并不强劲,加在一起只有七八千人,一分兵便成了三四千人一支,便等同于削弱了实力。 这么做要么是贼兵的内部产生了不和,导致各自拉着队伍分道扬镳,要么便是有其他的打算;内部不合基本上可以排除,因为这是刘六刘七这两个亲兄弟共同领导的起义军,不太可能才举事十余日便产生裂痕。 经过众人的一番讨论之后,宋楠基本上可以断定贼兵分兵进击的意图所在,判断出意图之后,宋楠不禁愁眉紧缩,若不是刘六刘七太精明,便是贼兵之中有能人指点。 分兵进击正是利用了周边县域防守力量薄弱的特点,两处县城的防守兵力都不足两百,三四千人的起义军很容易便攻破县城;而同时攻占周边数个县城,有助于更快的扩大影响力,更大的发展壮大,也更利于兵源兵器粮饷的征集和补充。而且,起义军一分为二各自进击,也给即将到来的剿匪的官兵带来了难题,有利于和官兵进行周旋。 贼兵进攻的方向很是刁钻,往东进攻静海县,可以借以夺路绕开南边的河间府驻军,往山东进攻;山东以北密集着大量的小城镇,人口也稠密,但却一概是防守薄弱的内陆城镇,更利于起义军的生存。而往西的一路,攻下雄县之后一则可往西北进入山高林密的保定府西北部,进而可以转战山西,再则可以往西南方进击,沿着保定府和河间府之间的交接地带往南,进入河南。 宋楠仔细的看着地图,分析着贼兵的走向,东进的一支暂且不考虑,因为他们的进击目标太多,宋楠无法准确的抓住他们的动向,而西面攻下雄县的这一只兵马倒是有迹可循。 需知保定府周边在大明洪武年间本有重兵驻扎,同属大宁都司衙署,归于五军都督府中的后军都督府统辖。随着大明朝立国日久,升平日久,军队数量削减之后,军队重心也偏于边镇各地,保定府除了西北方和蔚州交接之地尚有数个卫所驻扎防御京师西南首,其东南一带的卫所几乎已经名存实亡。 作为一种平衡,建文四年,朝廷对保定府进行了一次大的扩建,加固城防修建了敌楼等重要的防御措施,但加固城防之后,必然便是削减驻守的兵马,这种以城防加固为代价削减兵马的做法在今日显现出其弊端之处。 东面的霸州卫的三千多兵马只能守在文安县城,切断贼兵东西之间的联系,而保定府境内靠北边的紫荆关卫和易州的茂山卫两处卫所虽有一万三千余兵马驻扎,但其而且主要职责是拱卫京师,防备北方的鞑子突破蔚州前线,要调动他们都需要朝廷的命令不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但是,宋楠因此也判断攻下雄县的贼兵不可能往西北方进击,虽然该地山高林茂,便于隐蔽行踪,但毕竟在紫荆关卫和茂山卫的眼皮底下,危险实在太大,但凡有脑子都不会往西北走。 然则只剩下往南的一条路可走,河间府东北方有天津三卫驻扎,但随着贼兵东路攻下静海,这三卫人马必然被牵制在东北方;对于雄县这一支南下之兵,河间府在西北面兵力薄弱,恐自保也难;也即是说如果雄县这一只贼兵选择南下穿过河间府和保定府之间的通道进入河南,这两府无力去阻挡他们。 宋楠沿着地图查看,雄县往南是新安县、任丘、高阳等不设防的县城,既然断定他们会走这一条路南下,宋楠决定即刻采取行动,要在南边将缺口堵住,逼得贼兵往西北方向走,这样便可将其赶入死胡同中。 宋楠无暇犹豫,告诉陈卫要死守住文安县,断绝东西两路贼兵的后路,同时决定带领一千骑兵迅速往南,赶在贼兵南下之际,增援沿途的县城;首选之地便是新安县,因为他离雄县最近,不过一百余里地,乃是雄县贼兵的第一进攻目标。 再次将情形通报给朝廷,请求朝廷急速派兵增援之后,宋楠即刻率一千骑兵踏上赶往新安县的道路,并派人快马赶往河间保定两府提醒他们做好必要的防备;到此时,宋楠自然也不能讲什么道义,随身将刘月蓉带着一同前往,有刘六刘七的妹子在手,也许关键时候能够起一些作用,虽然此举稍显龌蹉,但在贼兵横行地中我寡的情形下,宋楠也顾不得许多了。 一夜的狂奔,天明时疲惫的一千骑兵终于抵达了新安县域;宋楠担心的一幕没有出现,当地的秩序并未混乱,新安县境内一切如故,甚至还有农人在田中耕作;来到城东门的时候,城门倒是关的死死的,城头也有不少人在驻守,显然是得到了北面雄县被破的消息了。 一千骑兵滚滚而来,将城头上的守军吓的屁滚尿流,待看清是锦衣卫缇骑到来,城头上闻讯而至的新安县县令周孝义这才赶紧命人开了城门迎接宋楠等人进城。 周孝义的布置倒也得当,昨日晚间得到雄县被反贼攻破的消息之后,周孝义立刻便命人关闭城门,将县域内的五百余驻军收拢进城,并正在全县城组织百姓壮丁上城守城;宋楠气都没时间喘便登上城墙巡视,这一看不打紧,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新安县城城池年久失修,本来只有一丈多高的城墙竟然坍塌了多处,城头上的城垛都坍塌了一大半,更让人郁闷的是,北面和西面的护城河完全被淤塞住,已经形同虚设,这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贼兵若至,借助简易的工具旦夕便可攻破这里。 更让人担心的是,周孝义虽做好了守城的准备,但他却压根不知道贼兵的数量,还以为只有千儿八百的贼兵,却不知分兵之后的西路贼兵便已达三四千;攻下雄县之后数量还不知道增加多少。 宋楠将危急的情形向周孝义做了说明,周孝义鼓起的干劲顿时消散,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了下去,带着哭腔问道:“宋指挥,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宋楠安慰他道:“我的一千人不是到了么?加上你的人手也近两千人了,当可一战。” 周孝义道:“可是大人说贼兵有三四千之众啊,雄县一破,再裹挟个一两千人入伙,咱们如何抵挡的住?” 宋楠皱眉道:“周县令,还未开战便如此怯敌,这可不好。” 周孝义道:“下官是怕城破之后生灵涂炭,不如咱们弃城,带着百姓扯往南边的任丘,合两城之力,当可让贼兵难以往南挺进。” 宋楠喝道:“周县令,再说这样的话休怪本官拿你祭旗,我等星夜奔波而来,可不是来弃城而逃的。” 周孝义这才没敢再多嘴,宋楠见周孝义没什么主张,也没打算靠他出什么好主意,一面派人去北边打探贼兵动向,一面临时组织壮丁临时加固城墙;想加固到如何坚固是不可能的了,但起码要在城头用泥包堆起屏障,并准备些土石滚木之类的物事利于防守,不然便是自己这一千兵马也是白搭。 全城紧急行动,一直忙活到中午,总算是准备了些守城的物资和工事,而雄县的贼兵却杳无踪迹,派去的斥候骑兵也并未归来;宋楠心急如焚,数日睡眠不足,眼珠子都是红的;在万志王勇等人的百般劝说下,这才回到县衙后堂洗了一把冷水澡,却是不敢睡下,腹中饥饿难忍,命人弄了些点心,坐在衙门后院里摊开地图嚼着点心边吃边看。 点心干燥粗糙的很,噎的宋楠嗓子干巴巴的咽不下去,大声的咳嗽起来,锁链声响,有人将一杯茶水放在宋楠的面前,宋楠咕咚咚几口如饮甘霖,喝光之后才发现送茶的是手上缠着铁链的刘月蓉。 宋楠想起来是自己下令将一夜颠簸疲惫不堪的刘月蓉安排在县衙休息,毕竟是个女子,虽是犯人家属,也不能不顾人道。宋楠也告诉身边的亲卫将刘月蓉安排跟随在自己身边,那是怕她受到骚扰,郑达他们这些家伙可不是好鸟,若见她美貌乱搞一气,自己是处罚他们还是不处罚? 现在看来刘月蓉可能睡了一觉,情绪上也稳定了不少,亲卫们也并没有关押着她,毕竟若是一心求死的话拦也拦不住。 “刘姑娘,怎地是你替我端茶?” 刘月蓉道:“奴家自己要求的,大人是个好官,这一路上奴家都看在眼里。” 宋楠焉会信她,也许这个刘月蓉是想自己能放了她,这才说这些话,还主动来给自己端茶倒水。 “我手下的人对你可曾有无礼之举?若有的话你告知于我,我会惩罚他们。” 刘月蓉面上一红道:“没有,多谢将军了。” 宋楠想了想决定安稳住她的情绪,于是道:“那就好,想开些,昨日我也是吓唬你,其实事情远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和刘六刘七他们不同,或许有将功赎罪的机会,我会帮你争取的。” 刘月蓉道:“将军,奴家已经想好了,不管是受什么样的折磨,便当是替哥哥恕罪罢了,奴家也不会寻死了,这一路上奴家也看到哥哥他们给百姓带来的祸害,心中甚是歉疚。” 宋楠若有所思,刚要说话,猛听得衙门外人声喧哗,有人大叫道:“大人,大人,有消息来了。” 宋楠神色一变赫然起身,见侯大彪大踏步冲了进来。 第三六五章 我来给你们上一课 ( )第三六五章(谢贺岁咸片、吃饱了不饿两位兄弟的月票;求订阅!) 上午派出的哨探带回来了一个让宋楠大吃一惊的消息,攻下雄县的贼兵并没有南下进攻新安县,相反竟朝着西北方向进击,昨日夜间突袭拿下了保定府东北方的容城县。 这个消息大大出乎宋楠的意料之外,按照宋楠原先的估计,贼兵当不敢往保定府西北方进击才是,毕竟紫荆关卫和茂山卫的一万三千多兵马可不是摆设,但贼兵却像是愣头青一般硬是不按常理出牌,让人着实摸不着头脑。 面对众人的目光,宋楠明白大家心里都认为自己这一次是预测失败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宋楠命人取来地图皱眉仔细的思索贼兵的意图。贼兵攻下容城县之后,跟保定府之间只有九十里的间隔,中间隔着的最后一道屏障便是安肃县,难道贼兵下一个目标是要进攻安肃意图拿下保定府不成?若是如此的话,贼兵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些。 保定府可不是轻易能攻下的,且不说重修的城墙城楼防御坚固,城中虽只有三千余兵马,但因为是治所所在之地,各衙门的亲卫兵马加起来也起码上千人,加上保定府锦衣卫千户所的一千多锦衣卫缇骑,外加衙役捕快等武装力量,稍微一扒拉便有五六千人的正规武装守城。 再加上保定府人口数十万,光是壮丁便可轻易组织起上万人,在这种情形下,慢说是数千贼兵,便是来个万人也难以攻下保定府,贼兵会蠢到自己去碰石头? 若贼兵真的意在保定府,宋楠反倒松了一口气了,这恰恰是自己希望看到的结果,原本的计划便是扼守住南下和回归新平的通道,逼得贼兵往西北重兵驻扎之地前进,从而一举合围歼灭;然而问题是,贼兵这么愚蠢,自己钻入死胡同明显不合常理。 “大人,咱们该立即赶往保定府,继而增援安肃县,争取在安肃县和贼兵战一场,将他们往北边赶,呆在新安县恐怕没什么大用。” 侯大彪忍不住开口道,虽然这也等于在说宋楠之前的布置没有结果,会让宋楠觉得尴尬,但侯大彪也顾不得这些了。 宋楠蹙眉在庭院的青石板上来回踱步,不时停下回头看一眼地图,众人脖子跟着他转动,一个个像是向日葵一般。 宋楠终于在众人面前站定,微笑道:“咱们不能走。” 侯大彪愕然道:“指挥使大人,这是为何?贼兵不来新安县,咱们呆在这里有什么用?” 宋楠摇头道:“侯大彪,如果你是贼兵,你会不会放着南下避开官兵大队的道路不走,偏偏去自己找死?” 侯大彪道:“卑职自然是不肯的,但问题是贼兵愚蠢的很,事前咱们将他们估计的太聪明了。” 宋楠歪头道:“愚蠢么?若是愚蠢的乌合之众,为何新镇千户所的许尚义会损失五百官兵自己还送了命?陈卫的五千多兵马为何会被仅仅多出两千多人的贼兵击溃?到这个时候若还看不起刘六刘七他们,那才叫愚蠢呢,如果你这么想,你便是重蹈陈卫许尚义的覆辙。” 侯大彪红了脸,但却有些不服气道:“那大人给咱们说说,贼兵为何会昏了头去攻下容城呢?卑职实在是看不懂。” 宋楠呵呵一笑,招手道:“你们来看看地图。” 一干人等赶紧伸了脖子趴在地图上看,半天也没看出名堂来,郑达瓮声瓮气的道:“大人就别卖关子了,您说怎么干咱们兄弟便怎么干,我郑达只听大人的,什么都不用多想。” 李大牛点头道:“对对对,俺只管听楠哥儿吩咐做事,管他娘的贼兵想干什么。” 宋楠沉下脸来道:“这话不对,你们几个都是我宋楠的好兄弟,这几年来咱们也一起经历了不少风雨,但咱们官儿虽然越做越大,能力也该跟着提高才是,否则才能不足,岂不成了尸位素餐的庸官么?各位迟早都要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咱们是武官,考究的不仅仅是勇武,还要考究带兵对敌之道,否则只是一介莽夫罢了。” 几人红了脸低头,自省确实太过依赖宋楠,自己基本上都不动脑子,不过这些才能又非一蹴而就,有几个能像宋指挥那样眼睛眨眨便出来个主意的,这也太难为人了。 宋楠脸色恢复平和道:“今日便给你上一课,我提出要点,你们动脑子回答,看看谁的脑瓜子转的快。” 众人齐声叫好,郑达摩拳擦掌道:“这个我在行,毕竟跟大人在正南坊便混起,多少学了点本事。” 李大牛白了他一眼道:“就你?俺跟楠哥儿从小一起长大,也没学到半点皮毛。” 郑达道:“那是你笨。” 李大牛瞪眼道:“你比我聪明么?” 两人开始斗嘴,万志王勇和郑大彪却等着宋楠说出缘由来,赶紧劝架制止,请宋楠提点原因。 宋楠微笑道:“诸位看这地图上,新安县和雄县之间有什么?” 郑达抢着道:“全是些点点圈圈,这是何意?” 万志皱眉盯着地图道:“这些圈圈点点都是代表着地名和地形,这些波浪线是代表着河流和湖水。” 候大彪眼睛一亮叫道:“大人的意思是,雄县和新安县之间隔着白羊淀么?贼兵攻取容城,莫非是要绕道避开白羊淀的湖泊地带?” 宋楠哈哈大笑道:“总算有人看明白了,诸位请看,雄县和新安县之间隔着大片的白羊淀湖泊,虽然中间有道路可行,但你们可别忘了,七月里可是下了整半个月的雨。保定府涝灾的事情你们大概也在朝上听说了,然则这中间的狭窄道路恐怕已是一片泽国,即便水退之后,也是泥泞难行。贼兵之所以不从这里走,定有此中原因。” 侯大彪一拍脑袋道:“大人这么一说我想起了了,去雄县侦察回来的骑兵耗时太久,刚才卑职还责骂他动作太慢。但他们说,前往雄县道路上全是泥泞,难走的很,马儿数次深陷泥潭之中,所以才耽误了时间,本拟快马斥候一来一回三个多时辰,从晨间到午后足足花了一倍的时间,恐就是这个缘故了。” 宋楠点头道:“那就对了,我也是预测原因,你这么一说,此必为贼兵不直接南下攻击新安县的原因之一,试想,贼兵均为步兵,从泥泞沼泽中跋涉前行,一天时间都未必能抵达此处。到了这里也恐怕个个累得半死,不休整如何攻城?而且若是因行动缓慢在白羊淀内沼泽中遭遇官兵前后堵截,岂不插翅难飞?”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宋楠的话,贼兵现在是在跟官兵抢时间,他们可不知道朝廷刚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并未调集大军围剿,在他们心中,举事十余日,连败官兵,连破城池,恐怕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各处的官兵恐怕正蜂拥云集而来,这时候要赶紧的跳出文安左近官兵的包围圈才是正经,自然不能有时间去慢悠悠的休整,所以也不会选择泥泞的沼泽道路行走。 “大人,卑职还有些困惑,贼兵即便不愿从泥泞之路行走,也无需去攻击容城县啊,他们大可绕道前来;白羊淀南北均有道路,绕道也不过是多走五六十里路程罢了。”王勇蹙眉发问道。 宋楠道:“王勇兄弟问到点子上了,贼兵便是绕道而行的,往南绕道要多走数百里,路远不说还要经由文安境内,在贼兵看来,文安如今恐怕是官兵云集,所以他们不可能走回头路。他们选择了往北绕行,然绕到白羊定北边的大王镇本可南下,但此处据容城县只有四五十里地,我估摸着贼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夜攻击容城县。” “大人是说容城县只是他们临时起意攻击的目标?”侯大彪鼓着眼问道。 宋楠道:“虽是临时起意,但贼兵必然也经过考虑,起码此举对他们有两个好处,其一是拿下容城县之后可再次休整扩充队伍,其二是,此举给官兵放了个贼兵正在往西北进攻或者是迫近保定府的烟雾弹,如果官兵一窝蜂的前往容城县或者是安肃县保定府一带增援,则正好中了贼兵诡计。若我估计不错,贼兵恐已在直接南下逼近新安县的路上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无语之极,心中虽然有那么一丝‘贼兵未必便有这么多考虑’的想法,但对宋楠的一番分析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难怪宋指挥能青云直上,年纪轻轻便权倾朝野,这都是有原因的,每一步都考虑到位,从不留半分疑问点,恐怕正是宋大人成功的要诀之一。 经宋楠如此一番分析,众人也打消了疑虑,分头带人积极的备战。既然还有时间,城防自然更要加固,在护城河淤塞,铁定会被贼兵从西北两处城墙进攻的方向用泥包堆积起七八个泥台,让城头守军能多些立足之处,以免打起仗来单薄的城墙墙头兵力不足。 第三六六章 踢到铁板了 ( )第三六六章 骑兵斥候四面八方的撒出去打探消息,四更时分,黑沉沉的新安县城内锣声四起,敲得人心惶惶,睡梦中的守城兵士们纷纷起身登上城头。 大半个时辰后,北面黑沉沉的地平线上,一道火把组成的长龙迅速向城下涌来,不一会儿,新安县城城北的开阔地上便成了火把的海洋,一个个黑影站在火把下列队,天色微明之时,贼兵毫不留情的发动了凶猛的攻击。 贼兵采取的还是惯用的突袭战,连克雄县和容城的经验告诉他们,县域守军不过数百,根本无需考虑其他,驱赶裹挟的壮丁为第一梯队当炮灰,其余人猫在后面一拥而上便可攻克,用不了一个时辰,新安县城便可握在手中了。 这只向西进攻的队伍由刘七和赵疯子两人率领,赵鐩勇猛,刘七诡计多端,两人配合的很默契,这也是刘六让这两人统帅西路义军的原因。两人也不负期望连克雄县和容城县,不到四千的人手在攻下两县之后激增到近六千人,这还是仅仅在县城内抓壮丁的结果,若有充裕的时间的话,他们可在县城内外的小镇乡村逐一横扫,起码可以增长一倍的兵力。 攻下两处县城之后,不仅是人手上的增长,武备上也上了个档次,举事之后数日,即便已经有四千之众的时候,手里有兵刃的还只有数百人,其余的人只能拿着木棒草叉菜刀柴刀等简陋的兵刃,盔甲也只有可怜的十几套。好在霸州卫官兵送了上千套盔甲兵刃,战马也送了几十匹,但即便如此,在分兵之时,刘七和赵鐩的手头也只有六百套盔甲兵刃,马匹只有十几匹,其余的人还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拿着形形色色的武器。 但破雄县和容城县之后,捋掠了数百套盔甲兵刃,马匹也抢了上百匹,雄县的兵器库里还弄了几十辆大车,一下子便让刘七和赵鐩底气大涨;五十多辆牛车上堆积着粮食和金银随军南下,有的吃有的赏,连战连胜,士气也是高涨的不可收拾。 这一路上,若不是抓来的两千壮丁哭哭啼啼的让人不舒服,刘七和赵鐩恨不能在马背上唱着曲儿。 举事时的张皇已经消失殆尽,照这个速度,南下横扫河南各处县镇之后,兵马起码达到数万,到时候攻下大的州府可就轻而易举了,之后呢便是京城,再以后呢便是将小皇上正德赶下宝座,再以后便是天天花天酒地,女人随便睡,银子随便花,酒肉顿顿饱的日子了。 刘七和赵鐩压根就没把这座横在南下路上的新安县城放在眼里,两人一人率三千人分别进攻西城墙和北城墙,打赌谁先攻破,城里最漂亮的女人便归谁睡。 攻城伊始,聪明的起义军将领们已经从有限的几次攻城经验中总结出了套路,先驱赶临时抓来的炮灰壮丁扛着简易的云梯和勾爪绳索冲到城墙下,一旦低矮的城墙被带着铁钩的云梯勾住,抓索勾上城头,胜利便唾手可得了,这些被骗子刀枪驱赶抓来的壮丁们的用途便是吸收城头上官兵的弓箭射击,和将攻城的云梯和抓索摆好,然后……然后他们便可以去死了。 接下来事情便简单了,爬上城头只是时间问题,这些小县城中单薄的兵力根本无法阻挡,一旦有一处突破,便大功告成。 然而,这一次事情变得有些大条,负责在西门进攻的刘七,明明在黎明的晨雾中只看到城头守军寥寥的身影,在命令炮灰们冲锋之后,突然间发现城墙上多了密密麻麻的守军身影,紧接着,飞蝗般的箭雨便一窝窝的浇了下来,炮灰们一倒就是一大片人。 “怎么回事?新安县城怎么有这么多人?”刘七张着嘴巴问着身边几名临时提拔的起义军将领。 “不知道啊,按理说不能够啊。”义军将领们穿着不合身的盔甲,头摇的像拨浪鼓。 “速去赵大将军那边瞧瞧去,城里的守军难道集中在西门城墙?这可让赵疯子捡了便宜了。”刘七叫道。 一名义军将领飞骑来到城北,还没找到赵鐩的身影,便先看到炮灰们仓皇抱头往回逃窜的身影,随后他又看到在淡青色天幕中掩映下的城头上密密麻麻的守城官兵。 赵鐩心急如焚的来到刘七的西门处,两人眼神中透着惊恐,难不成官兵已经将南下之路堵塞了?这下子可无处可走了,悔不该在容城县耽搁了两日,要是直接从大王镇往南奔袭便好了。 刘七还算镇定,问赵鐩道:“你那边城头估计有多少人守城?” “当有上千人。” “我这边估计也有上千人,也就是说其实城里也不过两千守军。” “两千么?焉知城中还有多少,兄弟啊,咱们踢到硬骨头了,这是官兵主力啊。” 刘七咬着嘴唇不语,看着炮灰们人仰马翻的被城头的官兵放倒,云梯和绳索只有数十架架上城头,根本就不足以攻城,心头有些泄气,正打算和赵鐩商议退兵绕行,忽然间晨曦朝阳照耀的城头亮光闪闪,刘七眯眼看去,忽然叫道:“不对,疯子,你瞧城头上的那些士兵是什么兵?” 赵鐩眯眼看去,只见城头上的大部分士兵着红穿黄,甲胄华丽之极,根本就不是卫所官兵的盔甲;旁边夹杂着的倒有两三百个穿着灰老鼠一般藤甲的县域差兵,其余人则是赤手空拳拿着石头往下砸的老百姓。 “那是锦衣卫的盔甲,他娘的,锦衣卫帮着守城?这破县城哪来的这么多锦衣卫?” 刘七龇牙笑道:“疯子,还用问么?定是保定府派来的人,瞧见没,老百姓都调上城墙了,可见城里没有更多的兵马了,撑死了也就城头这点人,咱们要发财了。” 赵鐩愕然道:“发什么财?都快被人打成狗了,这会子伤亡起码超过五百,七爷你莫不是失心疯了。” 刘七鄙夷道:“你懂个锤子。锦衣卫这帮狗东西的武器最好,听说他们人手一柄绣春刀,那玩意可不是一般人能佩戴的,你想啊,咱们攻下这里之后,剥了他们的盔甲,配着他们的绣春刀,骑着他们的马儿,这该有多威风,我打小就想当锦衣卫缇骑,可惜就是没机会,这回可遂愿了。” 赵鐩舔着嘴唇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心动了,你说的没错,他们就这么点人,我们可是有六千人呢,耗也耗死了他们,就是伤亡太大。” 刘七啐道:“伤亡?再攻下几个县城拉壮丁不就又回来了么?你回你的北面,咱们这回一窝蜂的上,无论如何都要攻上城头去。” 赵鐩答应一声策马赶回北城墙外,在悍匪组成的督军队的紧逼下,被打退一次的义军再次发起进攻;一名义军将领带着人驱赶着炮灰们往前冲,两名壮丁被刚才城上射下来的箭雨吓破了胆,死活摊在地上不动,被那义军将领毫不犹豫的挥刀砍死在当场,一旦开了头,奔跑稍慢的也会挨刀,胡乱奔走的也会挨刀,所有人都被逼得有进无退。 往前冲或有活路,不冲的话会立刻死在当场,两害相权取其轻,自然是往前冲,活得一时是一时了。 在大刀长矛的驱赶下,数千贼兵奋不顾身的往城墙下冲去,数千人散开的散兵阵型铺满了城下的空地,城头的守军明显的火力不够了,加上每人携带的箭支只有一壶十几只箭,这新安县城库房中慢说箭支,连块石头也没预备,众锦衣卫旗校虽奋力发射箭支,但却终于还是让大批的贼兵涌到了城墙下。 百多架简易云梯搭上城头,几百只抓索丢上城头勾住,贼兵们嗷嗷叫着往城头攀爬,不足两丈高的城墙若书不受干扰的话数十息便可登顶,形势危急万分。 城头的守军已经无法再射箭,他们不得不挥刀砍断绳索,对付云梯上攀爬的贼兵,还要防备零星的贼兵箭支的射击,一时间手忙脚乱,盏茶之后,西城墙和北城墙数处失守,城头上爬上来几十名贼兵,跟守军厮杀在一起。 宋楠站在北城城门上方的城楼上,身后的披风随风猎猎作响,手中的绣春刀非但没有举起参加战斗,反而慢慢的收入鞘中,同时纤细的手指搭上了腰间的物事。 亲卫营千户王勇凑上前来低声道:“大人……挡不住了!” 宋楠吁了口气,低喝道:“动手!” 第三六七章 难辞其咎 ( )第三六七章 王勇沉声应诺,快步冲出城楼,守卫在城楼左近的百余名黑盔亲卫肃然而立。 王勇伸手从腰间慢慢抽出黑黝黝的火铳,喝道:“清理城墙,轰杀贼兵。” 众人齐声暴喝,抽出腰间的火铳跟随王勇旋风般的往城墙上扑去,火铳喷着火光,冒着刺鼻的浓烟,震耳的响声充斥耳鼓,百余名宋楠亲卫队中最精锐的配备着‘宋夫人’双筒霰弹火铳的亲卫们,就像一股黑色的旋风沿着城墙自北向西一路横扫。 火铳的威力不复多言,很多贼兵尚未弄清楚怎么回事,便被疾风暴雨般的满天铁砂打成了筛子,面目身体上斑斑点点不忍卒睹;这种短距离的面积杀伤的威力实在太过恐怖,几经改装后的火铳霰弹在装弹量上已经做了调整,在枪膛承受能力的范围内增加了更大的装弹量,便是为了提升其面积杀伤的威力。 三十步距离内,丈许方圆面积,铁砂都可穿透薄铁甲胄,更何况是这些大多数毫无甲胄的贼兵,铁砂打到身上,就如同打上了一块豆腐,直接钻入身体,贯穿成一个个喷着血花的小洞。 片刻的沉默之后,城上城下爆发出一片惊天动地的嘶喊,大多数锦衣卫缇骑尚未见过亲卫队手中的玩意儿,此刻一见,只有瞪眼张嘴的份儿。而造反的贼兵也压根没见过这种能大面积杀伤的恐怖火器,若说刚才冲锋时凭借锦衣卫缇骑的密集箭雨造成的杀伤已经是他们见到的最恐怖的场面的话,现在这一百多锦衣卫黑盔缇骑简直就是地狱派来的魔鬼,他们只要一抬手,己方便有数人浑身血洞的倒下。 城头上的几处突破口迅速的被肃清,黑盔亲卫们的目标对准了城下攀爬的贼兵们,近距离的施射几乎不需要瞄准,凭借面积杀伤,闭着眼睛也能将城下密集的贼兵一片片的轰杀;面对天雷般的兜头痛击,贼兵们如割韭菜一般的倒下,哭喊号角之声震动天际。 在这种情形下,本就怯懦的贼兵如何还能进攻,即便是后面有督战的大刀伺候,大刀加身的恐怖也远比面对不知名火器的轰杀不知小了多少倍。 刘七和赵鐩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们终于明白是踢中了硬骨头了,这城上的锦衣卫缇骑不是一般的锦衣卫校尉,盔甲精良,配备着威力巨大的火器的锦衣卫精锐旗校绝不是自己这帮乌合之众所能面对的。 宋楠将手中的火铳缓缓抽出,手指扣上扳机,对准正在城楼下正抬着巨型圆木撞击城门的十几名造反的贼兵,贼兵们抬头看到了宋楠黑洞洞的枪口,他们满脸惊恐的呆立不动,看向宋楠的眼睛里充满了祈求。 宋楠的手搭在扳机上微微颤抖,对于城墙上下的杀戮宋楠一直没转头去看,他一直不愿意动用火铳拒敌,因为他知道,火铳用,必然有大面积的死伤,而这些起义军大部分不过是被裹挟的百姓,说起来也是无辜之人,宋楠不愿意造杀戮,即便这样的杀戮没有任何人能够指责。 “滚!”宋楠冷冷朝下喝道:“若再参与贼兵之中,你们将得不到第二次活命的机会。” 城下的十几名贼兵闻言立刻丢下原木转身就逃,其身后督战的一名义军军官挥刀大吼:“不准逃,撞城门!” 众人压根不理,那军官挥刀砍中经过身边的一人,钢刀嵌入那人的肩胛骨中一时拔不出来,剩余的十几人一拥而上拳头石块此起彼落,待他们一哄而散之时,那名军官已成了一片血肉的浆糊。 宋楠微微叹息将火铳插入腰间的皮鞘内,转头往城墙方向看去,之间城下的贼兵正潮水般的撤退,城头上的霰弹枪在墙头喷出一股股的黄烟,像是一朵朵夺命之花,伴随着溃败时一片片扑倒的贼兵开放。 “停止射击。”宋楠高声喝道。 王勇赶紧下令停止射击,众人簇拥着宋楠在城北城西的城墙上巡视了一遭,清点此战的敌我损失,己方的损失很微小,也很容易清点,锦衣卫缇骑零死亡,伤了二十余人;县城的兵勇和拉来守城的五百壮丁中死了八十多个人,伤了一百多。 相较于贼兵的损失,新安县的损失便不算什么了,虽然没有细细清点,城下横陈的伤亡贼兵足有上千之数,不少人中箭中枪却并未死去,躺在血泊中哀嚎,毛骨悚然的哭号声在贼兵退去后空荡的城外旷野上飘荡。 侯大彪看着慌张退去的贼兵激起的滚滚烟尘道:“宋大人,这时候咱们要是出动骑兵追杀,定然能占大便宜。” 宋楠想了想摇头道:“也许能占大便宜,但贼兵若无逃命的活路便会狗急跳墙,我可不想让兄弟们死在这些贼兵的手上,十个换一个我也心疼。” 侯大彪点头道:“说的也是,贼兵这是要退回容城县了。” 宋楠道:“派出斥候骑兵侦察新安县左近南下的大小道路,防止贼兵绕过新安县城南下,派一小队骑兵尾随贼兵,探其动向。其余人打扫战场,补充休整,弄清楚贼兵的动向,咱们再去找他们。虽然他们惨败而回,但他们的人数还是有四五千人,我们既不能与他们在旷野交战,也不能攻其守备的城池,我不想拿我的精锐去跟这帮贼兵死磕。” 万志道:“大人说的是,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贼兵不能南下,便只能选择退往西北方,贼兵是不可能守着容城的,他们一定还会往西北跑,紫荆卫和茂山卫的兵马想必已经接到命令了,应该能迎面堵击到。” 宋楠缓缓点头道:“是这样,但愿朝廷的发兵之令已经下达了。” …… 时间回溯三日之前,京城乾清宫中,孙玄匆匆进宫,将宋楠送回京城的第一份信件呈交正德,这是宋楠在新镇发出的第一份上报,按照临行前的约定,宋楠送回的奏报经南镇抚司镇抚孙玄之手直接呈报给皇上,而不经过兵部或者其他途径。 正德只看了数眼信件便从案后猛地站起身来,眼珠子瞪得溜圆。 一旁的刘瑾急忙问道:“皇上,发生何事了?” 正德将信往案上一掷,怒骂道:“好个刘大夏,居然敢欺骗朕,霸州卫指挥使陈卫连吃两个大败仗,新镇千户所千户许尚义丧于敌手,陈卫自己也被反贼大败,霸州卫损失兵马两千三百余,亏这个刘大夏还一直豪言数日间便剿灭反贼,这是欺君!” 刘瑾吓了一跳,赶忙拿了宋楠的信仔细的看了一遍,看完之后脊梁沟子不禁也冒出汗来,宋楠的信上不仅说了霸州卫大败的事情,还说了贼兵已经发展到了七八千人之众,光是一个霸州卫已经难以遏制了。 “皇上莫生气,当赶紧召集重臣商议才是,任由贼兵发展,后果不堪设想;兵部尚书刘大夏欺君罔上,霸州卫陈卫谎报军情,皇上需当机立断加以惩戒,以正风气;奴婢差点也信了刘大夏的鬼话,却不知这刘大夏到底是何居心,为何要欺骗朝廷。” 刘瑾这几句话更是火上浇油,正德更是恼怒不已,连声咒骂。 刘瑾心中暗喜,早就想将兵部弄进掌握之中,只可惜一直没机会;刘大夏根基太深,内阁又死保兵部不失,虽然多次在正德面前进刘大夏的谗言,但都是些不足以撼动刘大夏的鸡毛蒜皮小事,这回刘大夏自己犯糊涂,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入夜时分,正德即刻召见重臣商议此事,内阁四名大学士、兵部尚书刘大夏以及京营总督张懋、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徐光祚均被召集进乾清宫议事。 一进御书房中,众人明显感到气氛的不对劲,正德铁青着脸不说话,命人将宋楠送来的书信给众人传阅,顿时御书房内抽气之声不断,刘大夏还是第一次知道真相,跟之前陈卫所报判若云泥,已经惊的是唇青面白不知所措了。 “刘尚书,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蔚州卫陈卫即将平息叛乱,叫皇上和朝中大人不必多虑么?为何宋楠写的信上却说陈卫连番兵败,霸州卫损失兵马近两千,贼兵已经有七八千之众呢?”焦芳丝毫不客气的率先开炮。 刘大夏赶紧跪地朝正德连连磕头道:“臣有罪,陈卫这厮是报了假消息,这厮最大恶极,臣定不会饶了他,请皇上恕罪。” 正德脸色铁青着脸道:“陈卫固然该死,身为兵部尚书,你便没有过错么?” 刘大夏忙道:“臣御下不严,分辨不清,以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臣一定严厉处置陈卫,也愿领失职之过。” 刘瑾冷声道:“刘大人,此事可不是一句失职就可推掉责任的,因你兵部之失,导致贼兵蔓延坐大,呈不可遏制之势,这可不是一般的罪过。” 刘大夏忙道道:“刘公公说的是,本人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此事因兵部疏忽而起,也要由我兵部来解决,臣恳请皇上给臣一个弥补的机会。” 正德冷冷道:“你如何弥补?” 刘大夏道:“臣请亲自领军剿贼,若不能剿灭贼兵,臣便死在战场,洗刷臣之过错。” 正德若有所思,刘大夏可是亲自带兵剿匪,定可快速剿灭反贼,倒也是个将功赎罪的办法。 但听身边刘瑾冷笑道:“刘大人打得好主意,这是想将功补过,皇上可不能再信你了,一个小小的暴乱你都能纵容其成为大患,皇上再让你领军前往,岂不是连大明江山都要没了。” 第三六八章 都以为是个机会 ( )第三六八章 刘大夏怒道:“刘瑾,你怎可如此污我?我不过是一时不察罢了,本以为霸州卫陈卫也算是精明老道,谁知他竟然连暴民都压制不住,怎可将陈卫之过完全加于老夫之身?” 刘瑾冷声道:“很多人早就提醒你要派人督战剿匪,你置若罔闻,不是你之过是什么?身为上官,下属之过便是你之过,没见你诚恳认罪,反倒推诿狡辩,焉有是理?” 刘大夏气的颤抖,指着刘瑾骂道:“刘瑾,你这是落井下石!” 焦芳道:“刘大人注意你的言辞,刘公公所言句句在理,你怎么如此失了体统,皇上还在当面你都如此狡辩,若皇上不在这里,你还不知嚣张到什么程度呢。” 刘大夏气的几欲晕倒,高声道:“老夫何曾狡辩了?我请求将功赎罪,这还不是认错的态度么?你们的手下便没有过错么?若因手下故意隐瞒之过便归咎于上官,在座的怕是个个身负大罪了。” 刘瑾见刘大夏方寸已乱,也不说话,只冷笑不语。 果然,正德被刘大夏的态度激怒了,拍着案几起身怒斥:“刘大夏,你太放肆了!犯了如此大错居然连言语也不受,你兵部所属一个卫的官兵六千余兵马,连所辖一个小小的暴乱都无法平复,还有脸在这里咆哮,朝廷每年花的数百万辆军饷,就让你养了这群窝囊废么?不是你的过失是什么?” 刘大夏惊得脸色煞白,忙跪下磕头道:“臣……” 正德摆手打断道:“不用多说了,朕不想听你为自己辩解,此次民乱,兵部处置失当,刘大夏更是有欺君之嫌,刘瑾!即刻拟旨!” 刘瑾沉声道:“奴婢遵命。” 正德负手道:“兵部剿匪不力,刘大夏渎职失职,且狡辩推诿,着即刻革去刘大夏兵部尚书之职,交北镇抚司诏狱查其兵费所用之处及其过失之行再做论处。” 刘大夏身子站立不住摇摇欲坠,在座张懋李东阳等人也均大为惊骇,没料到皇上居然直接将刘大夏革职拿办了,这处罚实在太过了些,谁都知道刘大夏不可能是故意欺君,虽有过,但不至于受这般严厉处置。 李东阳忍不住开口道:“皇上,此刻即将发兵剿匪,还需兵部主持诸般事务,刘尚书虽有过,但何不暂缓,让其为朝廷尽力以恕其过?” 徐光祚沉声道:“李大学士,剿贼之事我五军都督府可担之,张老公爷的京营亦可担之,难道说离开了兵部咱们便成没头苍蝇了不成?。” 李东阳欲辩驳,杨廷和悄悄拉拉李东阳的袖子,李东阳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刘大夏知道今日已经不可挽回,老泪流满脸颊,缓缓取下官帽,朝正德跪下磕头;正德扭身不看他,刘大夏起身来缓缓转身,苍老的身形慢慢消失在御书房外。 众人默然无声,正德开口正欲说话,忽听的门外一阵嘈杂,一名太监在书房外高声道:“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孙玄求见。” 刘瑾皱眉道:“他不是午后刚来了么?怎地又来求见?皇上在商议要事,让他回去。” 那太监道:“孙镇抚说锦衣卫指挥使宋大人送来紧急军情,须得面呈皇上。” 屋内之人顿时一惊,眼下正德的案头便有一封宋楠的信,相隔半日又来一封,事情定是十万火急,否则宋楠不至于如此。 孙玄快步进入书房中跪拜已毕,正德劈头便问:“信呢。” 孙玄赶紧从袖中取出宋楠的信呈上,正德三把两把撕扯开封口,抖出信笺迅速看了一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语。 李东阳道:“皇上,是否是文安贼兵的消息。” 正德醒过神来道:“刘瑾读给诸位大人听听。” 刘瑾赶紧取过信笺,展开读道:“皇上万安,臣宋楠经新镇抵达文安,现已率霸州陈卫部并臣所率一千兵马攻克文安,此信便是在文安县衙所发……” 众人一阵哗然,宋楠居然率领霸州卫残部和他带去的一千骑兵轻而易举的拿下了文安,形势一下子变得明朗了起来,众人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然,攻破文安之后,臣方知城中守军不足千余,且多为贼兵驱使胁迫之民间壮丁,贼兵主力以一分为二,一往东南进攻静海县,一往西进攻雄县,且据探报消息,雄县已失,静海县亦难幸免;贼兵两部均达三千多众,实力实不容小觑。” 众人的身上顿时如同被一盆冰水浇下,刚刚露出的笑容顿时冻结。 “臣判断,贼兵意图乃是沿途攻击防守薄弱之县城,裹挟当地壮丁,诱惑百姓入伙壮大,并可以战养战获得给养和兵器马匹;鉴于京师重地重兵云集,臣判断贼兵所攻击方向必然往南,进入山东湖广纵横我卫所薄弱之处;臣将动身增援保定府新安县城,快马赶在贼兵之前以期守住新安县城,扼断西路贼兵南下之路。” “鉴于贼兵裹挟劫掠之计颇为奏效,在文安一处便裹挟七千之众,可知攻下其他县城之后势力必更庞大,虽为乌合之众,但已成气候,故臣恳请皇上即刻派大军分头剿灭。放任贼兵纵横,后果难以想象,百姓亦将涂炭,需及早剿灭之。臣宋楠顿首再拜。” 书房内静的一根针掉落都可听见声响,众人目瞪口呆的坐在那里,心中的惊讶无以复加;一个小小的暴动终于引发了大麻烦,当日宋楠在庭上所言,防微杜渐不可使之燎原而起的预言在座的各位不乏有小题大作之腹诽,现在看来,依然印证了。 张懋缓缓开口道:“皇上,形势不容乐观,须得赶紧调集兵马前往了,贼兵南下,山东以南,湖广一带可是朝廷卫所薄弱之地,内陆之处兵力加起来不足万余,宋楠说的没错,只有阻断其南下,借助京畿重兵方可剿灭,否则难以收拾。” 正德道:“东西两路派谁可往?英国公,要不命张仑率奋武营前往东路如何?” 张懋还没出声,徐光祚便开口道:“皇上,京营暂不可动,那可是守卫京城的兵马,宋楠分析的虽有道理,但谁能知道贼兵是往北还是往南?京畿外围驻军属五军都督府所辖,这等事还是老臣的五军都督府来办为好。” 正德看了看张懋,张懋欠了欠身道:“定国公说的对,老臣没意见,老臣会加强京营的戒备,防止贼兵北上;剿贼之事便劳烦徐老公爷了。” 正德见张懋没意见,点头道:“那好,定国公亲自前往么?” 刘瑾笑道:“定国公焉会出马,那不是杀鸡用牛刀么?徐老公指派人手带兵前往便是。” 徐光祚笑道:“老臣老胳膊老腿的自然不能亲自出征,西路臣会命紫荆卫和茂山卫两卫指挥使率兵南下剿贼,就怕宋楠守不住新安县,放了贼兵南下,那便麻烦了。” 正德道:“我相信宋楠。东面呢?” 徐光祚道:“伏羌伯毛锐的营州前屯卫和定边伯秦山的营州中屯卫将集结南下,另外通州的神武中卫也将跟随南下。” 正德道:“神武中卫不是老公爷之子延德所率的兵马么?” 徐光祚微笑道:“多谢皇上还记得犬子之职,正是要他前去统率东路剿贼大军。” 正德点头道:“好,朕便任命定国公徐光祚总督军务,东路以徐延德为都督,内监派出高凤随同监军前往剿贼。西路以谷大用总督紫荆卫和茂山卫军务南下剿贼,朕希望两路人马能旗开得胜,早日平息贼兵之患凯旋班师。” 徐光祚缓缓跪下,高呼万岁万万岁。 李东阳杨廷和等人冷眼旁观,都明白徐光祚这是要抢军功了,平叛之功非同小可,以前可以不争,现在则必须要争,因为众所周知,勋戚内部已经是两个山头,英国公和定国公之间已经开始了明争暗斗,之前徐光祚可以什么都让,现在却是当仁不让了。 张懋虽然笑着,可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只是京营轻易不可出动,此次平叛五军都督府优先出动是符合规矩的,自己也只好吃个哑巴亏了。 第三六九章 包藏祸心 ( )第三六九章 圣旨一下,经过数日的准备,西路军务总督谷大用带着数百随从赶往保定府西北,谷大用丝毫不敢耽搁,飞骑一日一夜赶到易州。 两日后,紫荆关卫六千兵马渡过易水南下挺进保定府北,茂山卫六千大军直接往东,挺进定兴县,两路大军呈犄角之势往西南压迫而至。 谷大用的意图很明显,贼兵拿下安肃和雄县之后,其进攻的方向无非是北面的定兴县和南边新安县,据闻宋楠以一千锦衣卫在新安击退了贼兵,那么赶往定兴县增援则是第一选择,因为贼兵很可能因为南下受阻而转而往北攻击。 紫荆关卫所大军的南下线路也是经过谷大用自己考量的,渡易水之后,紫荆关卫所的六千官兵更多的侧重于向保定府靠拢,这样便可防止贼兵铤而走险直接进攻保定府。虽然贼兵进攻保定府的胜算并不大,但他们大可虚晃一枪,借着攻击保定府之名直接往西攻击满城,从而跳出保定府地界钻入真定府地界或者是山西,那是谷大用不想看到的。 总之,谷大用是要以紫荆关卫所大军、茂山卫大军、宋楠在新安的锦衣卫缇骑三者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包围圈,将贼兵困在三角形的中间区域,不断的缩小范围,逼着贼兵铤而走险,此举自然还有一层深意在其中。 …… 宋楠在新安县已经呆了八日,朝廷出兵的圣旨在七日前便已经下达,宋楠在等待北方两卫兵马到达安肃的消息,然而数日以来,杳无声息,这让宋楠很是诧异。 宋楠下令保定府锦衣卫千户所利用散布在各州县的情报网汇总消息,探明西路剿贼大军的动向,数日后,终于得到了紫荆卫和茂山卫的具体位置。紫荆关卫大军此刻正驻扎在安肃以西的西水寨一带,茂山卫则从定兴县挺进至安肃北面白沟河南的河阳镇一带,两路大军距离安肃均不过五十里远,已经到了可以发动进攻的距离。 但奇怪的是,两路兵马抵达现今的驻扎之地已经两日,但却没有丝毫开拔进攻盘踞在安肃的贼兵的动向,反而安营扎寨休整了起来。 宋楠召集了锦衣卫众官探讨此事,提出自己的疑问,众人也觉得有些不能理解,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半天,也得不确切的答案,最后只能理解为两路大军在做战前的休整,大概整顿数日之后便将发动进攻。 然而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又过了三日,两路兵马依旧纹丝未动,毫无出兵的迹象;宋楠将自己关在县衙后堂半日,终于再次召集众人前来商议此事。 “诸位,我不想做如此猜测,但恐怕不得不面对现实了,谷大用是故意命令不发动进攻,这两路兵马看来是不打算动了。”宋楠摸着下巴道。 郑达疑惑的道:“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谷大用怕死么?贼兵压根经不住两路大军的进攻,他为何不下令进攻?” 宋楠叹了口气道:“人心难测啊,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要动歪心思,我只能说谷大用这是在找死呢。” 众人见宋楠话里有话,都一头雾水般的看着宋楠,宋楠将地图挂起来,手执朱砂笔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圈道:“这是北面两路大军和我们的位置,安肃便被困在当中,谷大用本可发动雷霆进攻拿下安肃剿灭贼兵,可他却偏偏不动手,这意味着什么?” 侯大彪道:“难道在等贼兵自己投降?” 宋楠冷笑道:“可能么?朝廷并未打算招安他们,他们投降也是个死,没有丝毫的好处,若是你你会投降么?” 侯大彪摇头道:“卑职可不傻。” 宋楠道:“是啊,贼兵也不傻,他们不会投降的,况且他们还有数千兵马在手,也有一搏的资本。” “大人,莫打哑谜了,到底为什么谷大用迟迟不愿进攻呢?”众人叽叽喳喳的问道。 宋楠道:“我不想把人想的太坏,但这回我不得不这么想,贼兵现在被围困在当中,他们最想做的是什么事?” “当然是突围了!”众人道。 宋楠道:“对,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突围,咱们站在贼兵的角度上想一想,西面北面有两路大军驻扎,人数都是六千多人,而南边只有一千多人守着这座新安县城,贼兵若突围,他们优先往那个方向突?” 万志忽然大叫道:“卑职明白了,谷大用这阉狗原来打着这样的坏主意。” 侯大彪一脚踹翻凳子骂道:“狗贼,当真是胆大包天,这时候居然还在想着打坏主意,老子要将他千刀万剐。” 郑达智商着急,急着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侯大彪道:“还不明摆着么?谷大用命两路大军围而不攻,便是逼着贼兵突围,突围的方向自然兵力最少的新安县,这是逼着贼兵跟我们再火拼一场,这厮真是歹毒。” 郑达恍然大悟,跳起来大骂道:“阉狗如此可恶,大人,何不将此事上奏朝廷,让朝廷给予惩罚,还有没有王法了。” 宋楠伸手虚按道:“稍安勿躁,这只是咱们的推测。” 王勇沉思道:“大人,虽是推测,但也不离十,谷大用这条阉狗定是奉了刘瑾之命这么做的,内廷和咱们锦衣卫之间已经势成水火,被大人教训了几次之后,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害咱们,大人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将此事禀报朝廷为好。” 宋楠摇头道:“禀报朝廷是没用的,且不说咱们锦衣卫的职权有限,五军都督府总督此次平叛,那是定国公说了算,咱们可不能凭着猜测便说谷大用故意置我们于险地,皇上就算信了,五军都督府也必会替他们遮掩,定国公和刘瑾如今可是穿着一条裤子的。” 侯大彪点头道:“说的也是,反倒会被他们反咬一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贼兵可是有极大的可能再来进攻寻求往南突围的,若是贼兵下定决心火拼,我们未必能挡的住。” 万志道:“是啊,贼兵在安肃又休整了十余日,这十余日里必然又将安肃城中的壮丁裹挟入军,这些人虽无战斗力,但攻城之时作为炮灰吸引咱们的火力还是挺让人头疼的,况且,我们的箭支得不到补充,火铳队的弹药也用去了一半,一时得不到补充。” 郑达道:“大人,不如咱们赶紧撤离新安,谷大用这阉狗不作为,咱们也犯不着伺候他,反正剿贼之事乃是他的职责,贼兵突围往南,皇上责罚的也是他们,咱们锦衣卫衙门也没有剿贼的皇命。” 宋楠皱眉喝道:“莫要胡说,咱们岂能至大局于不顾,那样岂非是百姓遭殃朝廷受损,这事回头再跟他算账,眼下既要不能让谷大用得逞,遭受重大损失,又要扼守住南面的道路,不能让贼兵之祸蔓延往南。” 众人点头,郑达嗫嚅道:“我也只是说着出出气而已。” 宋楠拍拍他的肩膀,负手踱了两步道:“郑达,你即刻带人去保定府,命保定府锦衣卫陆千户率全部缇骑来援,还要带些补给的弓箭给养过来,多了这一千生力军,贼兵便无法突破。” 侯大彪道:“大人不是说这一千缇骑是协助守保定府的么?抽调过来,万一贼兵攻击保定府怎么办?” 宋楠冷声道:“贼兵出动攻击保定府,若谷大用还不进攻,那他便等着挨刀,量谷大用不至于连命都不要。” 河阳镇是易水和濡水交汇注入白沟河的交汇点,河中有个头巨大滋味肥美的大白鱼,谷大用率茂山卫大军驻扎于此,每日蓑衣斗笠垂钓河边,颇有姜尚之风。 虽然性子急躁,每每空手而回,但谷大用也不恼,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茂山卫指挥使廖平数次求见请战,都被谷大用斥责回去,要他好生的操练休整,至于何时出战,那是上官的事情。 梁冲吃了几鼻子灰,后来索性也不来问了,他猜不透这位谷公公的想法,身为京外卫所长官,他自然不知道京中的那些弯弯绕绕。 出发之前,刘瑾设宴给谷大用践行,酒席上就剿贼的方略两人也有过探讨。刘瑾对谷大用的三角绞杀战略是很满意的,不过刘瑾告诉谷大用,这次剿贼其实是个立功的好机会,贼兵是必然能剿灭的,只是功劳是谁的还不好说。 刘瑾告诫谷大用,宋楠在朝廷未发兵之前便已经抢先率锦衣卫出击,显然是要抢这份功劳,而且他也做到了这一点,若不是他率锦衣卫骑兵实地勘察,及时上报朝廷,朝廷上下还蒙在鼓里,还不知酿成多大的祸端,就凭这一点也是首功一件。就算谷大用率紫荆关卫和茂山卫最终完成了剿灭西路贼兵的重任,最大的功劳恐怕还是宋楠的。 谷大用当然明白刘瑾说这些话的含义,到达战场的时候,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完美的计划,茂山卫和紫荆关卫各有六千多官兵,而宋楠在新安却只有一千兵马守城,贼兵被困在当中必然需要一个突围点,往何处突破?这几乎是个傻子都能做出的抉择。 即便传来的消息说宋楠在新安大败贼兵,逼得贼兵退回安肃县,可谷大用相信,在强大的卫所官兵的逼近下,贼兵选择的突破点还应该在新安,因为那里最薄弱。逼得贼兵再次进攻新安,和宋楠的一千兵马火拼,这便是谷大用的计划。 虽然不指望宋楠会死于贼兵之手,但只要宋楠一败,锦衣卫遭受损失还在其次,一个放任贼兵突破往南的责任是跑不了了,那样的话,宋楠还不灰头土脸的滚回京城去? 第三七零章 玩的就是心思眼 ( )第三七零章(谢:根087班的月票) 安肃县城中鸡飞狗跳,到处是狂乱奔走的义军,自败于新安县之后,刘七和赵疯子带着四千残兵退回这里,他们不敢往北攻打定兴,不仅是因为新败之后士气低落,而是因为距离易州太近,那里有官兵的茂山卫驻扎,攻打定兴是冒险之举。 他们本打算往西跑,但他们又担心遭受保定府驻军的阻截,保定府有多少驻军他们可是一无所知,他们只敢攻打小县城,因为县城的兵马往往只有数百杂牌军,打起来毫不费劲。 但他们也知道,困守在安肃也不是办法,刘七曾提出不如回兵雄县文安县转而往东跟刘六他们会合,但传来的消息表明,文安县已经被霸州卫兵马占据,野战也许有胜算,若想再夺回文安县城,凭自己手头的兵力恐难办到。 犹犹豫豫中,十余日转眼即过,一个个的坏消息接踵而来,西北两只官兵大队气势汹汹而来,文安县的霸州兵马进驻雄县虎视眈眈,四面八方已经成了铜墙铁壁一般,刘七和赵疯子知道在劫难逃了。 随着包围圈的越来越近,刘七和赵疯子的心气也一天天的低落,原本还想约束军纪,搞些什么秋毫无范的勾当装装样子,这时索性也就放开了,义军们把个安肃县城变成了个乌烟瘴气的场所,贼兵每日在城中搜寻财物女子,奔走砍杀,简直成了群魔乱舞之所。 数日里,忍无可忍的城中百姓也爆发过几次小小的暴动,赵疯子带人砍了几百颗脑袋,这才再次震慑住局势。于此同时,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甚至是健壮的妇人都被逼着加入义军,为的便是最后一刻与官兵决一死战。 然而,官兵的进攻迟迟未至,在西边和北边,官兵竟然扎下营寨来,一呆便是五六天,一兵一卒也没动,这让刘七和赵疯子备受煎熬也百思不得其解。官兵不进攻,他们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挑事,然而这么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军中的存粮一天比一天的少,士气一天比一天糜烂,刘七和赵疯子也感觉有些约束不住了。 本来打算的是和官兵血拼一场死了也就罢了,可官兵不进攻,一种生的希望也萌发了出来,两人开始积极的筹谋突围的办法。 他们一直自动屏蔽南边的新安城,因为上一次的失败太过惨烈,新安城中的锦衣卫太过凶狠,光是想一想他们手中的夺命火器便足以让人睡不着觉。但十余日之后,这种恐惧感也消散的差不多了,两人私下里总结上次战败的原因,也同时意识到是被吓懵了,人数数倍于敌,其实只要再咬咬牙未必便不能攻破新安。 如今在突破方向的选择上,他们再次将目标定在新安县,他们决定将安肃县中的男女老少上万人全部裹挟着攻城,凭他锦衣卫多么凶狠,箭支总有射光的时候,火药总有用完的时候,一旦那些凶悍的武器无用武之地,便是城池被突破之时。 下定决心的两人还有个担心,便是怕这十余日已过,新安县中会被朝廷增派许多兵马,鉴于此,两人派出探马对新安县城进行侦察,得到的消息是让人极其失望的,探马亲眼看见从西边的保定府方向有大批的兵马增援新安县城,具体数目虽不清楚,但探马报称起码有数千之数。 刘七和赵疯子简直肠子都要悔青了,悔不该颓废了好多天,没有抓住战机,该在新安援兵未至之时攻击突围的,都是因为被锦衣卫的火器吓破了胆,导致现在的局面。 深夜里,刘七这赵疯子两人愁对孤灯而坐,两人大眼瞪小眼,连床上扒光了衣服的几名抢来的百姓家的女子也懒得动了,一口气一口气的叹着。 “七爷,这回可彻底没招了,东西南北都是官兵,往哪走都是死,哎,早知如此,咱们就不该往西打,应该跟着六爷他们在一起的。”赵鐩闷下一口苦酒。 刘七摆手道:“疯子,现在说这些有个鸟用?我还不想死,总是有办法的,咱们好生的想想。” 赵鐩一摔杯子跳起来骂道:“想个锤子,明儿咱们带着兵马直奔保定府去,死之前也要让小皇帝不安生,咱们一把火烧了保定府,再抢几个保定府的官家小姐爽一爽,死了也值了。” 刘七皱眉道:“攻保定府?这不找死么?那还不如去攻西面的官兵呢,好歹是野战,就算是杀不过,也能拉不少垫背的。” 赵鐩道:“那可未必,谁都知道咱们不敢打保定府,咱们要真去打便是出奇兵,没准真有胜算;再说了,保定府的兵马不是调集了一部分到了新安么?我估计城里也就几千兵马,没准可以突袭得手。” 刘七沉默不语,赵鐩眼睛放光道:“怎么样,七爷,咱们干不干?” 刘七叹道:“你可真是个疯子,难怪人家叫你赵疯子,真是名符其实。” 赵鐩嘿嘿笑道:“不是疯子能造反么?你不也一样?干么?” 刘七摇头道:“明知必死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 赵鐩一把将茶盅挥到地上摔得粉碎道:“呆在这里难道不是死么?” 刘七道:“你且莫恼,你刚才的提议倒是让我想到一计来。” 赵鐩道:“什么计策?” 刘七道:“保定府可是大州府,小县城朝廷可以不顾,大州府他们可不会让咱们轻易得手;你说咱们要是去攻保定府,西边驻扎的官兵会不会去救呢?毕竟他们离保定只有三四十里路。” 赵鐩道:“那还用问?自然是要救的。” 刘七低声道:“那我们何不来个调虎离山?咱们派少量兵马驱赶百姓大张旗鼓的去佯攻保定府,待西边的官兵去救援的时候便等于给咱们开了一条往西的通道,咱们从两股朝廷兵马的中间钻过去,一路向西,一头往深山里一扎,他们上哪儿找咱们去?” 赵鐩双目一亮,猛地从凳子上跳下来快速的踱步道:“往西……往西……” 刘七道:“往西最为出其不意,咱们从西边官兵的屁股后面跑,他们上当之后一时摸不着方向,按照一半的猜测,定以为我们往南跑,但其实我们是往西北,路上还可以端了空虚的紫荆关,好生的羞辱他们一番;带他们再来围剿,紫荆关外可是和蔚州交接之地,群山绵延,何处不能藏身?咱们这数千人的兵马躲进去,便是一根毛也看不见。” 赵鐩一拍大腿,兴奋的鼻孔翕张道:“干了,好计策,山那边便是山西,往南还可进入真定府,这便跳出去了。” 刘七嘿嘿笑道:“正是如此。” 赵鐩哈哈大笑,一把抱住刘七转了个圈道:“难怪六爷都服你的脑袋瓜子,果然是狡诈多智。” 刘七挣脱开来道:“他娘的,床上的娘儿们你不去抱,干什么来抱我,当老子兔儿爷么?” 赵鐩嘿嘿笑道:“没说的,就冲你这妙计,床上最漂亮那妞儿今晚归你了,我一个手指头不碰。” 刘七道:“真的?” 赵鐩打个响指,对着一名白生生光身子的女子叫道:“还不过来?等爷用扫帚棍捅你屁眼不成?都他娘的过来,今夜伺候好爷们,明日放你们回家。” …… 九月初八日夜间,保定府东城门外喧闹嘈杂不堪,城头的守军赶紧禀报保定府知府,知府和城中两个千户所的指挥使闻讯而来,登上城头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东门外的空地上,火把密密麻麻就像是着了火的大地毯,气势甚是慑人,粗略估计足有七八千人,保定府中原有官兵两千,杂兵凑凑也有一千人,锦衣卫旗校一千人,四千人足可防御住保定府的坚固城防;但数日前一千锦衣卫缇骑奉命往东增援新安,城中一下子少了四分之一的兵马,顿时显现出人数的不足来。 四千人防守,起码一面城墙可以有一千人驻守,去了一千,一面城墙便只有七八百人可用,加上城中又不能没有预防趁机抢劫作乱的人手,更是要耗费掉数百人力,城头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怕什么便来什么,这下好了,前脚锦衣卫兵马离开,后脚贼兵便来攻城了,一来便是七八千人,这可如何是好? 两名千户心里也发毛,保定府不容有失,一旦失守,自己的脑瓜子铁定要掉,于是两人赶紧建议知府大人赶紧请求救兵;救兵就在城北不远处,四十里外的西水寨,紫荆关卫的六千大军驻扎在那里快十天了。 保定知府董杰不敢怠慢,贼兵在城下高呼喊叫摇动火把,看着教人着实头晕,一听两名千户的建议,便不加思索的派出数骑快马飞驰前去求援。 第三七一章 遁去 ( )第三七一章 紫荆卫六千余兵马驻扎在西水寨的意图本就是压迫安肃兼具保护保定府和断绝贼兵西去之路的职责,此刻保定府紧急求援,自然无需多想,率军即刻来援。 次日晨间,大军抵达保定府东门外,却不闻攻城打斗之声,但大军不敢掉以轻心,依旧摆好阵型掩杀过去,但见晨雾笼罩的东门开阔地上,数千衣衫褴褛的百姓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一望而知都是手无寸铁的难民百姓,哪里有什么贼兵攻城。 “怎么回事?”紫荆关卫指挥使谭章跃马上前喝问道。 “大人,我等也弄不明白啊。”将领们也是一头雾水。 “抓几个人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谭章气急败坏的喝道,奔波了一夜到达这里,结果却是空跑一场,白白担心,心头怎不恼怒。 数名面黄肌瘦形容委顿的百姓被揪到谭章马前,谭章喝问道:“尔等是什么人?干什么在保定府城门外?” 一名须眉花白的老者跪倒在地,颤抖着道:“军爷,我等是安肃逃来的难民啊,昨晚赶到这里,想进保定府避难,但叫喊了一夜,保定府城门紧闭,小人们无处可去,求军爷开恩,让官兵开开城门,让我等进城躲避。” 谭章气的大骂,保定知府董杰搞得什么名堂,一帮难民叫门进城,居然被当做是贼兵攻城,将自己折腾了半夜赶了过来,心里别提多恼火了。 城头上担惊受怕了一夜的保定府军政官员未见两军厮杀的情形,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打开城门,两千多兵马簇拥着保定知府董杰出城询问,待得知情形之后也是大为惊讶。 “这……昨夜明明听见这些人手举火把大呼大叫,还有人往城头射箭,怎么会是难民抵达?”董杰道。 谭章一把蒿住一名难民的衣服领子,左右开弓的抽了两个嘴巴道:“你们敢往城头射箭,还说是什么难民,定是伪装的反贼!” 众难民跪倒磕头大叫冤枉,那白发老翁抖着嗓子道:“冤枉啊大人,我们是被贼兵们驱赶来此的,安肃城中粮食告罄,牛羊鸡马都宰杀干净了,贼兵们说没粮食在给咱们活命,于是便烧了我们的房子,派了几百贼兵驱赶我们来到保定府,说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让我们逃进保定府活命;我等深受贼兵之患,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那你们射箭作甚?” “那是贼兵们射的箭,他们说,射箭是引起守军的注意,还说天黑了怕守军们不敢开城门,让我们点起火把在城门外大叫开城,所以……” 众人愕然,董杰面色羞愧道:“谭指挥使,这可摆了乌龙了,昨夜见有人往城头放箭,又见火把点点,人数甚众,便以为是贼兵突袭,生恐保定有失,便请将军来救援了;既然已经到此,请容许本官迎接兄弟们京城犒劳一番,以释愧意。” 谭章也不好多说什么,也不能怪董杰,贼兵也许真有趁着保定府开门接纳难民的机会混入城内攻城的打算,事不成之后便逃之夭夭也是有可能的。 当下大军将难民们从头到脚的搜查了一遍,确认全部都是手无寸铁的纯良百姓,这才准许进城,全部安排在南城校场,熬了粥饭救济他们。 从难民口中,得知安肃城中已经被贼兵糟蹋的一塌糊涂,城中男子被裹挟从贼甚多,贼兵的数目肯定不在少数了,谭章不敢久待,命士兵们在城外休息了两个时辰之后,便急急忙忙的往西水寨赶回,保定知府董杰极力挽留不得,于是命人抬了上百头猪羊犒军表示歉意,又偷偷塞了两百两银子给谭章。 谭章率军急匆匆的往回赶,然而行到半路上,见数十骑迎面赶来,领头的却是留守西水寨的一名千户,那千户见到谭章忙滚鞍下马行礼。 谭章问道:“你不在西水寨留守,赶来作甚?” 那千户道:“启禀谭指挥,昨夜派去安肃的探马回来禀报,说安肃城城门大开,城上城下空无一人,哨探生恐有诈,未敢抵近侦察;卑职觉得有些蹊跷,这不,正打算带着兄弟们赶往安肃郊外探个虚实。” 谭章心头大震道:“空无一人?这倒奇了,保定府并未受贼兵突袭,只是数千难民百姓被驱赶至保定府城外寻求庇护。” 那千户讶然道:“那可奇了,贼兵既然未攻击保定,干什么大开城门,又没兵马攻击安肃,他们玩什么空城计?” 谭章皱眉思索了一番,猛然间一拍大腿叫道:“坏了。” “大人,怎么了?” “别问了,我们可能中计了,传令下去,掉头往东攻击安肃县城。” “可是……大人,谷都督不是说不许进攻么?咱们这是违抗军令啊。” “违抗个屁,安肃城里恐怕连贼兵的影子都没了。”谭章大骂着催马往东,大军急速掉头往安肃县城奔去,一路急行军,到傍晚时分赶到了安肃县城,但见城上城下果然空无一人,四方城门洞开,城中尚有未熄灭的火焰冒着青烟。 谭章喝令大军进城,有几名将领还待劝阻,生恐中了贼兵的计谋,谭章却心里已经分的断定贼兵已经弃城逃走多时了。大军涌入城中,未遇到一星半点的抵抗,城中连贼兵一根毛都没有,倒是在城中寻到了上百名被折磨的半死不活衣不蔽体的女子,显然是贼兵们临走丢下来的。 谭章忙命人给这些女子救治,包扎上药,喂以清水食粮之后,数十名名女子恢复了说话能力,谭章赶紧询问贼兵踪迹,大多数女子茫然未知,她们都是被贼兵们夺来当做淫乐之物的,每天要被折磨数十次,恨不得一死了之,哪里还有心思管贼兵的动向;谭章问了半天,没一个女子答话。 谭章正焦躁间,忽听角落里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道:“将军,奴家知道些情形,但不知是不是将军想要的。” 谭章忙道:“快说,快说。” 那女子道:“奴家听两名贼首夜间谈话……” 谭章打断她道:“你怎么会听到他们的谈话?” 那女子垂头哭泣不语,半晌低声道:“奴家被逼着伺候那两名狗贼的,在……在他们的屋子里……奴家听到他们的谈话。” 谭章恍然,忙道:“快说,你听到了什么?” 那女子道:“奴家知道两名贼首一个叫刘七,一个叫赵疯子,昨天傍晚,他们两人在屋子里喝酒,说了一大堆话,奴家也听不大懂,但他们说什么驱赶百姓假装去攻击保定,然后声东击西什么的,奴家估摸着肯定是什么阴谋诡计。” 谭章心头一片雪亮,原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计谋,贼兵攻击保定府就是个幌子,借着这个幌子声东击西,撤离了安肃城。而他们攻击保定府的目的显然是要调动官兵部署,让铜墙铁壁般的合围露出缝隙从而实现突围。 保定府受袭,可以及时援助的无非是自己的兵马和保定府以东的新安县城锦衣卫兵马,那么贼兵的突袭方向极有可能是往南,或者是往西北。 谭章汗都下来了,若是贼兵往南还好,因为新安县的兵马并未动弹,还有抵御之力,但贼兵若是往西北方向,自己恰好带兵去救援保定,正好给了贼兵一个穿插的空隙,那可就完蛋了。 谭章急速下令,派出骑兵通知驻扎在河阳的谷大用,说明情形,同时派人即刻往南搜索,并通知新安县的锦衣卫指挥使宋楠,与此同时,立刻带兵往西水寨回撤,广布探马,沿着西北方各条线路大肆搜寻踪迹。 很快,在安肃西北方二十里的李家镇,哨探们发现了沿途被杀死的百姓尸体,贼兵定是怕百姓走漏风声,青壮带走从军,老弱妇孺尽数杀死灭口掩埋,可能是夜间草草,尸体并未掩埋严实,被哨探沿途发现了十几具。 闻听这个消息,谭章心头冰凉,贼兵果然是从自己防守的方向逃走了,亦即是说,贼兵沿途将无任何官兵的阻击,他们昨夜悄悄溜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个时辰了,若是轻装前进,起码已经行出七八十里之外了,自己的大军折腾了一日一夜,凭着现在的状态定然是追不上了,须得赶紧舍弃步兵,派七百余骑兵队快速尾随。 于此同时,谭章也赶紧第二次派人赶往河阳,告知谷大用贼兵突围方向,请求谷大用派骑兵协同追击。 第三七二章 一苇渡江 ( )第三七二章(谢少年阿宾666、白头山神人、小白笑苍天、休闲浪人几位兄弟的月票,谢休闲浪人兄弟的打赏。说一下,这本书的订阅一直上不去,编辑已经找我谈话了,如有能力的且认为本书还入眼的兄弟帮我订阅订阅,否则有些尴尬。跪谢!) 派往新安县送信的探马于次日清晨抵达,一身绵绸薄衣正在庭院中舞剑的宋楠闻讯急忙见客,接过探马递上来的信,只看了数行,宋楠便一巴掌击在案上,怒骂出声。 “他娘的,狗贼谷大用害人害己,这下事情闹大了,竟让贼兵跑了。” 闻讯赶来的众人忙询问发生了何事,宋楠将信件递给众人传看,同时一叠声的下令:“所有骑兵立刻整军开拔准备北上,保定府锦衣卫除骑兵留下随我北上之外,其余人马回归保定府干咱们自己的事儿去。” 郑达问道:“新安不守了?” 侯大彪将信递给王勇,大骂道:“守个球,贼兵被放跑了。” 众人看完信件骂声不绝,贼兵既然没往南走,必然是利用紫荆卫救援保定府的空挡反其道而行之,往西北走了。 “果然狡猾的很,居然在眼皮子底下溜了。”万志叹道。 宋楠铁青着脸道:“不是贼兵狡猾,是谷大用这厮该死,你们速速去整军,一个时辰后出发;我要将此事写奏折奏报朝廷,之前我没理由上奏,现在贼兵溜了,我倒要瞧瞧谷大用如何搪塞。” 众人应诺,各自匆忙去准备,宋楠气冲冲回到后堂,铺纸将谷大用不知何故按兵十余日不动,以至于被贼兵调虎离山逃出包围圈之事上奏,自己将率一千三百名锦衣卫骑兵尾随追击,并请求皇上下令让山西都司调集兵马做好阻截准备。 奏折写成之后,早有快马缇骑在院中等待,宋楠将奏折交给他,叮嘱几句让他急速上京,回转身来,命两名亲卫替自己披挂备马。 宋楠批挂整齐走出屋子来到院中,见刘月蓉手带镣铐站在廊下,见到宋楠,刘月蓉叫道:“大人。” 宋楠摆手道:“刘姑娘,你那哥哥奸猾的很,将官兵耍的团团转,我现在要去追击他,至于你,我会派人将你押往京城去。” 刘月蓉低头低声道:“奴家明白,奴家很想帮上大人的忙,现在看来,帮不上了。” 宋楠冷笑道:“你能帮我什么忙?刘七在安肃县城又犯下了滔天罪行,裹挟了两千青壮入伙,城中化为焦土,我要亲手砍了他的头。” 刘月蓉面色惨白道:“奴家替兄长所做的事感到羞耻,奴家本想着能见到他,规劝他投降,不要在祸害百姓的;宋大人,你带我去,没准奴家真的能说动兄长回头。” 宋楠嗤笑道:“我还没到利用女子为人质的地步。” 刘月蓉道:“不是的宋大人,奴家的两位兄长对奴家疼爱有加,特别是七哥,最听奴家的话,奴家很想当面劝说于他。” 宋楠道:“既然如此疼爱你,为何没带你一起走?” 刘月蓉低头道:“奴家自己躲起来不愿跟他们走的,如果奴家能见到七哥,定会说得动他。他定会听我的话,也免得两军厮杀,死的都是裹挟其中的百姓。” 宋楠心中一动,想了想道:“你真的这么想?” 刘月蓉仰头看着宋楠道:“奴家知道大人对我有所怀疑,可这是奴家的心里话,这一路上我看到了哥哥他们的暴行,我也深感羞愧;若说我能挽救些什么,怕是只有以兄妹之情劝说一番,成则避免百姓死伤,失败了奴家也无憾了,死了也不会无颜见泉下父母。” 宋楠盯着刘月蓉的眼睛瞪视半晌,刘月蓉眼神清澈毫不退缩的跟宋楠对视,宋楠道:“你骑得马么?” 刘月蓉道:“会骑。” 宋楠踏步往外走,头也不回的吩咐道:“给她准备一匹马儿,立即出发。” …… 谭章率七百骑兵顺着贼兵突围的痕迹急速追击,一路上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贼兵在大肆屠杀老弱掉队的裹挟从贼的百姓,为的便是加快速度。 一日一夜之后和谷大用派来追击的八百骑兵汇合,两队骑兵再疯狂追击数个时辰后,抵达了易水南渡口,面对茫茫易水,人困马乏的一千五百骑兵不得不停下追击的脚步。 易水上有两座渡口,一座在东边河阳镇,一座便是面前的寒鸦渡,渡过寒鸦渡口之后往北不到三十里,便是易州城了。然而,原本官渡的寒鸦正常有二三十条渡船待命,但现在渡口却空无一人,渡口的房舍和设施也被烧毁。 谭章和茂山卫指挥使廖平命人沿着上下游寻了七八里地,上游里处的一处独木桥已经被拆毁,在下游对岸的芦苇从中发现了几十具船工的尸体和尚自冒着青烟的条条渡船,显然贼兵渡河之后将渡船烧毁船工尽数屠戮,顺着湍急的水流冲到了下游的芦苇荡中。 两人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贼兵已经渡过了易水,那么防守空虚的易州便麻烦了,易州西北便是防守同样空虚的紫荆关,紫荆关再往北便是和蔚州相隔的绵绵群山。这两处都是卫所驻地,若被攻陷,便等于老家被端了;这还在其次,更可怕的是,易州和紫荆关两处军械库中有大量的兵器盔甲,还有不少火器,贼兵得到这些之后,将会脱胎换骨,再不是乌合之众了。 两人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天色渐晚,只得在南岸扎营休息,半夜时分,北岸火光冲天,虽然距离太远听不到也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黑黝黝的群山之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那里却正是易州的方向,两人心头冰凉,知道易州已然不保。 灰头土脸的两人一夜没睡,站在岸边眺望北岸,两名粗线条的武官也不由得流下了泪水,孩子般的呜呜大哭;天蒙蒙亮时,两人便叫醒疲倦欲死的士兵,下令泅水过河。 虽是九月晴空多日,发源于太行山脉的易水的水位却因山顶积雪融化而居高不下,水深流急。谭章命一小队骑兵下水试着泅水渡河,没到中间,十几名骑兵便连人带马冲往下游,根本无法渡过。 两人仰天长叹,踌躇无计间,后方烟尘滚滚,一大队骑兵奔腾而至,领队的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宋楠;宋楠率骑兵兼程两日,终于和前方追击的谭章和廖平汇合,两名卫指挥使赶紧迎上,虽然不属于同一衙门,但宋楠的级别显然比他们两人都高。 宋楠铁青着压根不理谭章和廖平,策马来到渡口边看了看情形,冷声问道:“渡船全部被贼兵摧毁了?” “是的宋大人,上游十里处的一座独木桥也被拆毁了。” 宋楠双目在河面上逡巡了一会,转头下令道:“全体下河,将河中芦苇全部割下。” 锦衣卫缇骑们都没问为什么,立刻行动,谭章问道:“大人这是?” 宋楠喝道:“还不命你的手下帮着干活?叉着手作甚?” 廖平道:“大人割芦苇作甚?” 宋楠斥道:“二位还有心情在这里问东问西,我都替你们害臊。”说罢下马挽起裤脚,拿起绣春刀下到河岸处开始擦擦的砍着一人多高的芦苇杆。 两人羞愧难当,有不能发作,他们自然知道宋楠为何骂他们,事实上他们也很委屈,谷大用严令不准进攻,他们两人也无可奈何,贼兵突围出来,弄得不可收拾,他们也很无奈。 侯大彪抱着一大捆芦苇上岸来往地上一丢,看着呆立的两人讥笑道:“两位大人还真是一幅大人的摸样,我家指挥使大人都亲自动手了,两位还在这里当看客。” 两人醒悟过来,赶紧下令手下骑兵下河割芦苇,两千多人齐动手,一会功夫便将沿岸数里的高大芦苇全部割下堆得像座小山一般。 宋楠亲自动手,将芦苇一束束的捆成合抱粗的芦苇捆一路延伸,众人齐动手,一个时辰后数条二十丈长的粗大芦苇索便捆扎完毕。 宋楠对李大牛道:“大牛,蔚州的壶河被你搅翻了天,这回便看你的了。” 李大牛早就脱得光溜溜的,拍着胸脯道:“瞧好。” 宋楠在队伍中选出二十多名水性好的士兵,跟随李大牛一起下水,李大牛腰间系着绳索,奋力往对岸游,绳索的一头握在岸上一名骑马的士兵手中。 水流太急,巨大的冲力将李大牛等人往下游冲,二十几人顺着水势斜着往下,直冲到下游三四里处,这才一个个上了岸;南岸的士兵策马跟着跑了三四里,这才保证绳索始终攥在手中。 二十几个人陆续上了岸,一个个筋疲力尽,有两个差点淹死,吐了足足十几口水,这才赶紧往渡口对岸的河岸上赶回来,这边的绳索一头系在粗大的芦苇束上,众士兵合力抱起将一头送入水中,对岸的李大牛带着二十名士兵死命的拉绳索,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粗大的芦苇束终于两端固定稳稳的浮在水面上。 如此往复,到中午时分,六条粗大的芦苇束并排横在河面上,人踩上去稳稳当当,除了有些摇晃之外,尽可让人马放心过河了。 谭章和廖平心中叹服,两人本也起过搭桥的念头,但就是觉得肯定费时良久,又没材料,恐怕要数日才成,于是便踌躇犹豫不绝。这位宋指挥二话不说说干就干,半日便成;且不说其方法别处心裁,就是这份果敢也是自己两人望尘莫及的,两人的心头第一次对宋楠产生了敬畏之意。 第三七三章 东未成西难就 ( )第三七三章(后续大纲已经理顺,别的我不敢不保证,我只敢保证后面的将会更加的精彩,绝不会让兄弟们失望。) 在西路剿贼陷入不利局面之时,东路剿贼兵马在徐延德率领下往南挺进,神武中卫和营州前中屯卫三卫两万余兵马,加上天津三卫两万余兵马,众兵力逾五万之众,可谓势在必得。 然东路刘六、杨虎、齐彦明、刑老虎等率领的贼兵从文安县东进之后花了一天时间便攻下静海县;在天津三卫赶到之前,刘六已经将静海扫荡一空,裹挟着两千壮丁以及静海投降的一百余兵卒迅速南下,势如破竹的五日内连破大城、青县两县直逼沧州和河间府。 河间府尚有一卫兵马驻扎,沧州则仅有千余兵马驻守,两地自保尚且不足,焉有余力相互救援,贼兵在连下静海、大城、青县三县之后,裹挟大量百姓充军,兵力激增至八千余,形势顿时危急万分。 而此时,徐延德尚且率神武中卫和营州两卫在慢吞吞南下的路上。 九月初二,面对天津三卫的尾随迫近,经过六日休整的贼兵对仅有一千兵马驻守的沧州发动猛烈的进攻,一整天的恶战,沧州官兵射光了所有的箭支,扔光了所有的檑木滚石,终于不敌无视死伤的贼兵;在付出两千余人伤亡的代价下,刘六杨虎齐彦明等人率领剩余的五千贼兵攻陷沧州城。 沧州城乃是往南进入山东的最后一道坚城,此城一破,南下再无坚城阻隔;因沧州兵马抵抗剧烈,城中百姓亦参与守城,付出重大代价,且因冲锋在前被守军在肩上射中一箭的刘六恼羞成怒,违背了之前不杀平民的诺言,在沧州城中进行了两天两夜的大屠杀,沧州城两日间被屠三千余人,房屋被烧毁殆尽,留下一片焦土。 九月初五,天津三卫兵临沧州城下,而沧州已经人去城空,留下遍地瓦砾焦尸;九月初九,徐延德率两万余大军抵达沧州河间府一线时,刘六的兵马已经南下攻破南皮、东光两县,抵达山东境内。 于此同时,为让官兵疲于奔命,刘六再次分兵,命杨虎齐彦明率三千兵马往东攻击济南府东北方乐陵、阳信等县,自己则率五千兵力往西南攻击东昌府周边诸县;两路贼兵如两柄尖刀深入山东东西两处腹地,穿插纵横,如入无人之境。 徐延德这才感觉慌了神,来时路上还以为手到擒来,贼兵会闻风俯首,一场军功唾手可得;但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惹上了大麻烦,大军出征已经近二十日,连根贼兵的毛都没看到,只见到贼兵肆虐过的大小城池均为焦土,让人触目惊心。 在和天津三卫合兵之后,徐延德不敢再吊儿郎当,下令急速往南进入山东,但因贼兵分兵东西行踪不定难以跟踪追击,在进入山东之后,徐延德下令天津三卫两万兵马直接往南进驻济南府,自己则率两万兵马前往东昌府。 徐延德的意图是,赶在贼兵袭扰济南府和东昌府之前先将这南下两道巨闸闸紧,再伺机与在两府周边州县肆虐的贼兵作战,殊不知,此举给了贼兵大肆扩充和生息的机会;贼兵如入无人之境,将山东北部济南府和东昌府境内搅得乱七八糟。 …… 东线局势已趋糜烂,西线的易州城下,渡过易水的两千骑兵在宋楠的带领下刚刚抵达,眼前的易州城也已成了焦土,昨夜贼兵猛攻易州,易州虽是雄关,但无奈驻守的茂山卫兵马撤离,城中兵力不足三百,无法抵挡贼兵的攻城,于半夜时分城破。 贼兵在城中大肆横行,此地是驻军之地,城中百姓多为军户,刘七知道想胁迫他们入伙不现实,于是和赵鐩下令烧杀劫掠,还好他们知道骑兵已经追到易水河南岸,不敢过多的停留,洗劫了城池,杀了几百军户家属之后便匆忙于黎明时分出城西奔,临行前点了几十把大火,将城中的房舍烧成白地。 骑兵们默默骑行在易州狼藉的街道上,夕阳映照着残壁断垣上冒着缕缕青烟,到处是哀哀哭泣的百姓,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就好像行走在噩梦之中。 宋楠眉头紧锁,策马立在废墟遍布的十字街头,默然不语;几名骑兵从东街奔驰而来,来到跟随宋楠身旁的茂山卫指挥使廖平面前滚鞍下马。 廖平抖着嗓子紧张的问道:“怎么样?找到了没?” 士兵们垂头不语,廖平吸了口气,沉声道:“说,有什么说什么。” 一名骑兵哑声道:“指挥使大人,东城茂山卫衙门已成焦炭,内堂之中我等……我等寻到了十几具尸体,还有……寻到了此物!” 那士兵从怀中拿出破布包裹的一个小包来递上;廖平颤抖着手取过,一层层掀开布包,慢慢显露出一只满是黑灰的金钗和一块金锁片来。 在场之人心头雪亮,这金钗和锁片定是廖平的妻儿身上之物,大火之后,什么都会被烧成焦炭,唯有这金子做的金钗和锁片烧的虽变了形,却依旧存在,廖平的妻儿显然已经葬身大火之中了。 廖平脸色雪白,抖索着将金钗和锁片往怀里塞,眼眶通红却咬牙忍着不落泪来,宋楠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节哀!” 廖平一咬牙抬头道:“宋大人,贼兵西去,必攻紫荆关,卑职请大人下令即刻增援紫荆关,否则我廖平的悲剧将在谭指挥使身上重演。” 谭章在一旁早已心急如焚,他的家眷何尝不在紫荆关中,贼兵破城后他的妻儿也难免和廖平的妻儿同样的命运,若不是自知手下只能调度七百余骑,无力和贼兵正面相抗,他早已率骑赶去救援了;见廖平请命,谭章眼巴巴的看着宋楠不做声,期待宋楠能下令命锦衣卫骑兵一起追击。 宋楠吁了口气道:“好,侯镇抚,郑镇抚,你二人率一千骑兵会同廖平谭章两位指挥使大人赶往紫荆关救援,贼兵今晨离开易州,此刻当还未抵达紫荆关,最好能在半路上追上他们。” 侯大彪郑达拱手应诺,谭章道:“宋大人不去么?” 宋楠环视城中道:“易州百姓上万人尚在,家园被毁,急需妥善安置,否则生计无着,或成流民乞丐,或从贼为盗,我和万统领及王千户必须留下来安抚。” 谭章点头称是,宋楠看看天色道:“天快黑了,此去皆是山路,你们要防备贼兵埋伏伏击,另贼兵习惯于夜间攻城,须得尽快出发;将你们的干粮留下,只需带少量清水即可,救援得手之后,请谭指挥和廖指挥使率兵留在紫荆关驻扎防御;我锦衣卫骑兵必须尽快携粮食清水等救援之物返回易州,上万百姓等着救援,不可耽搁;还请谭指挥使给予物资上的援助。” 谭章拱手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照办。” 宋楠点头摆手道:“出发。” 侯大彪郑达谭章廖平等四人拨转马头大声吆喝下令,不一刻,大队骑兵旋风般的卷过狼藉的街道出了西门直奔紫荆关而去。 万志王勇和李大牛等人站在宋楠身边目视骑兵出城,万志忍不住问道:“大人,你放心他们夜行救援么?贼兵可是有四五千人呢,我很担心他们此去非但不能不管救下紫荆关,反倒会被贼兵袭击。” 宋楠摇头道:“不会,贼兵肯定不会进攻紫荆关了。” 几人愕然道:“大人如何肯定?” 宋楠道:“贼兵的狡猾你们也见识到了,这可不是这几年各地发生的普通民乱,闹哄哄的官兵一到便四散奔逃;他们能在我官兵包围圈中使诡计突围,便足以证明他们不好对付。来时路上,谭章言及紫荆关防御,那是山谷之中的一道雄关,建造此关的目的是防备蔚州北突破后的鞑子兵马的,可想而知其坚固程度;以谭章的描述,有两三百士兵守关,贼兵压根别想攻破;就算攻破了,不耗费个十天半个月也休想,所以,既知我骑兵在后追击,贼兵焉会强攻紫荆关?那里可不是易州城。” 万志道:“那大人为何还命兄弟们随着谭章和廖平去救援?” 宋楠叹道:“廖指挥妻儿的惨状你们也见到了,谭章的妻儿也在紫荆关中,关心则乱,我答应助他去解紫荆关之围乃是照顾他急迫的心情;再说了,易州城中这么多家园被毁的百姓需要救援,我们两手空空如何稳住民心?只能从紫荆关中取用。侯大彪和郑达的主要任务是带回物资赈济易州百姓罢了。” 三人恍然,王勇道:“大人,那贼兵能去何处?” 宋楠抬头看着西北方向隐隐的群山道:“虽然我不愿承认失败,但不得不说,贼兵我们是追不上了,此去群山万壑,贼兵洗劫带走了大量的粮食,往山中一钻,我们毫无办法;我们人数少,在山中又丧失了骑兵的优势,那是决不能追击的,不然便是自找苦吃。” 众人默默点头无语,宋楠叹息道:“这里的事情处理一下,明日咱们必须回京城,向皇上面呈实情,要剿灭此次造反,朝廷恐要花大气力了,在这么昏头昏脑的搞下去,要出大事情。” 第三七四章 真正的目的 ( )第三七四章(谢:lecxf、络腮胡子大汉两位兄弟的月票。) 经贼兵洗劫过的易州人心惶惶,万余百姓死里逃生,面对满目疮痍的家园和失去的亲人,其心情可想而知;天色渐黑,宋楠命人在十字街口清理出一片空地来,点起火堆,搭上锅灶,将数千骑兵所携的干粮尽数取出,加水熬煮。 百姓们聚拢在空地上,一天一夜的担惊受怕,此刻在锦衣卫骑兵的外围庇护下才能心中稍安,喝了稀粥之后,一个个疲倦的倒在地上睡着了。 宋楠坐在一堆篝火旁发愣,西北的夜空星辉灿烂的有些不真实,可在如此灿烂的星光夜空下,谁能想到人间正上演着惨剧,二十余日跟贼兵周旋,看到了太多的杀戮和死亡,宋楠的心里也逐渐的麻木。 无所谓对与错,人们都在为生存而战,贼兵如此,官兵亦如此;百姓们最无辜,夹在中间成了被屠戮的对象;贼兵固然裹挟了不少百姓从贼,但不少人也是自愿从贼,否则一群裹挟从军的百姓是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破坏力的;往往一旦杀了第一个人,强奸了第一个女子,烧毁了第一座房屋之后,便是一名胆小猥琐的百姓,也会如饿狼般的凶狠,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这便是人性使然。 宋楠不想去多想这些,他只想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这么多天来,宋楠询问了不少人,也思索了不少,基本上可以断定根源便在朝廷的政策上。之前大明各地的暴乱起义也不少,但像这一次这么大规模的还是第一次,这一切都是从刘瑾的马政和土地政策颁布开始的。 民生本已维艰,那或许是压在百姓头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加上这致命的一根稻草之后,刘六刘七这等其实只是打着救民於水火之中旗号的假除暴安良者便利用了这个机会,很多自愿加入的百姓也是因为再无生的希望而选择的铤而走险。 宋楠第一次从内心里如此迫切的希望将刘瑾扳倒,此人是祸根之源,要杜绝正在发生的一切,刘瑾必须死,朝廷的政策必须更改,否则,灭了刘六刘七,还有刘八刘九刘十,永远不得安宁。 宋楠躺下身子,卧在篝火旁,耳边偶尔传来婴儿梦中的啼哭声,马儿在远处打着响鼻,新月升起,宋楠思绪流转,回到了京城宋府中,心中开始想念家中的妻妾们了。 “叮叮叮”铁链的碰撞声在身旁响起,宋楠侧身看去,只见月光下手上带着镣铐的刘月蓉蹒跚走来,宋楠翻身坐起身来,刘月蓉敛琚一礼道:“宋大人,打搅到你了么?” 宋楠摇头道:“我还没睡着,我不是吩咐他们去了你的镣铐么?怎地又戴上了。” 刘月蓉低声道:“我奴家自己要求的。” 宋楠愕然:“那是为何?” “奴家是罪人,兄长造反,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奴家心里难受的很,总觉得身上负者极大的罪恶,戴上镣铐只求心安。” 宋楠本想说那是你兄长的罪过不是你的罪过,但一想,在这年头,哪有这个道理,造反之人别说是血亲,便是远房沾边的亲眷怕是也要同诛。 “你瞧这易州城,大好的城池,一夜过后变成这幅摸样,这里的百姓本一家团聚生活在城中,如今有的失去亲人,有的没了房舍,越看到这些,奴家的心便越是难受。”刘月蓉低低的坠泣起来。 宋楠轻声道:“固然是你兄长们造的孽,朝廷也不无责任。” 刘月蓉身子一震看着宋楠,宋楠笑道:“我说的不对么?” 刘月蓉道:“这话从一位朝廷大官儿口中说出来,奴家自是诧异。” 宋楠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也出生于贫寒之家,百姓生计艰难也能感同身受,这次事了之后,我必会上奏朝廷尽力改变。” 刘月蓉面色复杂,低声道:“大人要是能这么做,那必是福泽无量了,百姓们也会感激你的。” 宋楠笑道:“我只能说竭尽全力。” 刘月蓉沉默半晌,忽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个反贼之妹说这些话。” 宋楠凝视着刘月蓉道:“因为我相信你是个知是非之人,和你哥哥他们不是一类人。” 刘月蓉盯着篝火愣了半晌,轻声道:“明日你要押着奴家回京是么?” 宋楠点头,刘月蓉又问道:“奴家会被砍头么?” 宋楠不答,伸手捡了一根枯枝丢入火中,刘月蓉吁了口气道:“奴家明白了,宋大人,你是个好官,若朝廷都是你这样的官儿,便没人造反了。” 宋楠一笑道:“未必如此,天晚了,姑娘早些歇息。” 刘月蓉点点头起身,没入黑暗之中;宋楠重新躺下,几日来的疲倦终于袭来,不一会便熟睡过去。 夜半时分,薄雾如一张大网降了下来,新月已经西沉,广场上一片寂静,守夜的锦衣卫官兵也一个个打起了瞌睡。 矮墙后一个小小的声音坐起身来,轻轻挪动手腕上的镣铐,用一只细铁丝往锁孔捣鼓几下那镣铐发出轻微的咔声,应手而开。 那身影悄悄起身,从石头缝隙中取出一柄匕首,提着匕首缓缓朝宋楠熟睡之处行去,来到宋楠面前,缓缓的举起匕首,看着宋楠熟睡的面孔,口中低声道:“宋大人,对不住了,虽然你是个好官,但他们是我的哥哥啊。” 宋楠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将背对着那人影,那人影手中匕首颤抖,数次欲刺下却每每及身便停手,半晌后,终于将匕首丢入篝火中掩面疾走,脚上踩上了一根枯枝,发出啪的一声爆响,顿时惊动了宋楠周围的十几名睡下的亲卫。 “谁,干什么的?”王勇一跃起身,几名亲卫也迅速起身。 那人影迅速往外奔逃,众亲卫呵斥追赶,那人影回身一挥手,便听咻咻破空之声想起,众亲卫知道厉害,忙伏地躲避,数枚铁蒺藜划身而过,那人影纵跃加速,瞬间消失在薄雾中,远处传来一名锦衣卫旗校的哎吆声,紧接着马蹄响起,渐渐远去。 王勇高声下令道:“第一小队,追。” 身后传来宋楠的声音:“莫追了,随她去。” 众人急忙查看宋楠是否受伤,见宋楠全身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这人武功高强,怎么混进来的,看看还有没有人受伤;全城盘查间隙。”闻讯而来的万志大声吩咐道。 宋楠摆手道:“算了,那是刘姑娘。” 王勇愕然道:“刘姑娘?怎么会是她?” 宋楠看着薄雾中的远处道:“从抓到她的那一天起,我便知道她可不是普通女子。” 万志王勇愕然道:“大人早知她可疑?” 宋楠道:“当然,其兄造反,她怎么可能呆在文安等我们捉拿,而且还是自曝身份;刘六刘七两人均身有武艺,从事替官府缉捕盗跖之事,武功肯定还不简单,记得霸州卫送来的情报说,这兄弟两小时候遇到异人传授武艺,刘月蓉是他们的妹妹,跟着学了武艺也不稀奇。” 万志道:“大人,这女子自己束手就擒,难道是为了刺杀大人?” 宋楠摇头道:“也许不是针对我,其目的恐是朝廷剿贼的官兵将领,我只是当先进了文安县罢了。” 王勇道:“胆子如此之大,就不怕我们抓到她之后便一刀砍了她么?” 宋楠微笑道:“这叫智谋,她身份是反贼头目的妹妹,身份何等重要,任谁抓到她也不能一刀砍了了事,要么请功,要么要挟,总之她不反抗,谁会一刀砍了她?” 万志点头道:“好有心机的女子,咱们要是解她进京,她恐怕半路上便会逃脱,瞧那镣铐,轻易便打开了。” 王勇呆呆道:“她跟随在大人身边不少天,很有机会刺杀大人啊。难道大人一直提防着她?” 宋楠摇头道:“我也是数日前才对她有所怀疑。” “难道是看上大人了?”王勇道。 “住口,这等玩笑也开。”万志斥道。 宋楠微笑道:“总是有原因的,她有大把的机会袭击我,虽然我有防备,但未必能躲过一劫,或许……或许是我们对她不错,她良心发现了。” 万志道:“就这么让这女子来去自如,传出去可笑话死了,下回抓到她二话不说便是一刀。” 王勇道:“对对,不给她机会。” 宋楠慢慢道:“抓到了再说,逃了也好,进了京城,她未必会死,但受尽凌辱是肯定的。此事再也休提,天快亮了,派人去打探一下紫荆关那边的消息,等侯大彪回来,咱们便要动身回京了。” 万志王勇拱手应诺,领命而去。 第三七五章 什伍连坐 ( )第三七五章 宋楠毫无保留将安肃贼兵突围而去之事告知众人,座上涿州军政官员个个目瞪口呆,众人心中一个疑问在翻滚,合茂山卫紫荆关卫两卫人马,一万三千人,以及周边的保定、雄州、新安的兵马也有七八千,起码两万多官兵围成的铁桶阵,却被贼兵神不知鬼不觉的突围北去,还端了茂山卫的老家,领军之人该有多蠢? 但众人只是在心里嘀咕,却不敢说出来,因为西路剿贼领军都督是谷大用,那是内廷御马监首领太监,皇上和刘瑾身边的红人,半句话也不能加以诋毁,只能在腹中腹诽了。 黄梦元咳嗽一声道:“贼兵可真是狡猾,居然……居然想出了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这……这也难怪。” 宋楠冷笑道:“黄大人真是这么想么?说贼兵狡猾,不如说官兵愚蠢。” 黄梦元心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说的,你也是有份的。 宋楠闷头喝酒吃菜,气氛一时有些沉闷,酒楼下的街道上忽然哨声大作,呵斥叫骂之声不绝于耳,有人大哭大叫的喊着冤枉,声音凄厉刺耳。 宋楠皱起眉头,黄梦元忙转头吩咐道:“去看看谁在吵闹,不知道锦衣卫各位大人在此饮酒么?” 一名差役转身下楼去查看,不一会蹬蹬蹬的上楼来回禀道:“启禀知州大人,没什么大事,是府衙衙役在缉拿从贼连坐之民,这些家伙们还喊冤枉,在街上乱跑,被王捕快结果了两个。” 黄梦元点头冷冷道:“让他们滚到一旁去,别搅了锦衣卫诸位大人的酒兴。” 差役赶忙答应去传话,宋楠皱眉问道:“什么从贼连坐之民?” 黄梦元忙道:“宋指挥使还不知道么?哦对了,宋指挥一只在跟贼兵纠缠,怕是没接到消息,圣旨今日上午才传达到我涿州呢。” 宋楠愈发好奇道:“什么圣旨?” 黄梦元道:“听说东路贼兵入了山东,十几日内从贼之众竟达两万余人,朝廷深恶痛绝,故而颁布针对百姓从贼的《什伍连坐之法》,但凡从贼之民,除亲眷故旧要连坐之外,以什伍保甲相互担保,一家从贼,其余各户均要以从贼之罪处理;我涿州虽贼兵未来袭扰,但有不少逃难而来的百姓,还有他处州府从贼之人的亲眷居住在此,按照圣旨,都要给予缉拿归案的。” 宋楠砰的一声一巴掌击在桌上,脸色一片铁青,众官员吓了一跳,锦衣卫都指挥发怒,就算不属于锦衣卫所属的官员都腿肚子发软,惶然不知所因。 “胡闹,简直太胡闹了!”宋楠咬牙切齿的道。 侯大彪看了看在座的涿州官员,凑到宋楠耳边道:“大人息怒,这可是圣旨,当着外人的面……” 宋楠闭目深呼吸几口,脸上逐渐平静下来,抱拳对黄梦元和几位卫指挥使道:“诸位,宋某失态,万分抱歉;宋某不是针对你们,只是因心中憋闷而情绪不好,感谢诸位设宴想请,宋某告辞了!” 黄梦元愕然道:“这酒……” 宋楠起身道:“谢过,不喝了,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涿州上京,诸位不必劳烦来送行了,就此别过。” 说罢起身来跨步离席,蹬蹬蹬下了楼梯;侯大彪万志王勇等人也起身随之离去,侯大彪临走时还不忘抓了一只烧鹅腿边走边啃。 涿州众官愕然呆立,半晌后,涿州同知吴质低声道:“这个宋楠好大的脾气,好大的架子。咱们知府和卫所将军们这么给面子,他却当着众人的面发火拍桌子,真是不识抬举;锦衣卫了不起么?” 黄梦元脸色发白,回身怒视吴质道:“说的什么话,若不是众人在场,本官必不饶你;你道宋楠是随便你能说的么?他不仅是锦衣卫指挥使还是英国公府的女婿,新平堡之战以一己之力救皇上于万军从中,授勇冠伯爵位,也是你能背后编排的?” 那同知脸色煞白低头不语,黄梦元语气缓和道:“宋楠不是冲我们发火,他是在冲这个什伍连坐之法发火,朝廷下达此令确实有失商榷,哎,不说了,散了散了;吴同知,命人送些酒肉去锦衣卫衙门让宋大人的部署好生的吃一顿睡一晚,明日他们便要离开了,在此之前,谁也不准多嘴扰事。吩咐衙门捕快,暂缓抓捕连坐之名。” 宋楠心烦意乱,抽打着马鞭在大街上狂奔,众人跟在后面不敢言语,待赶回涿州锦衣卫衙门口时,宋楠的情绪才稍有平复。 涿州知府黄梦元的话语犹在耳边,东路贼兵已经进入了山东,便是说朝廷派徐延德率军剿灭东路贼兵的计划已告失败,山东再往南,都是大明朝兵力薄弱之所,到了江淮一带人口众多不说还是富庶的鱼米之地,对贼兵的补给更为有利。 这倒也罢了,朝廷竟然推出什么什伍连坐之法,看似是为了警告百姓不得从贼,但宋楠却知道,大部分百姓都是被胁迫加入,胁迫之人还有可能逃离贼兵控制,朝廷下达了这个什伍连坐之法,那却是在宣布这些人的死刑,让他们没有了退路,只能死心塌地的跟着贼兵造反了。 什伍连坐,亦即是说,编为什伍保甲之民一旦有一户被逼从贼,其余的百姓或许无需贼兵逼迫也只能为了活命加入贼兵之列,否则官府便要以从贼之论而处,这是何等愚蠢的一个政策。 宋楠不知道朝中何人提出的这个政策,为何没人加以反对,任由正德颁布了这个条例,但他明白,如果不能尽快的禁止这项条例,本已逐渐恶劣的形势将更加的糜烂不堪。 次日天蒙蒙亮,宋楠便率众出城,这一路上快马加鞭,再也不在沿途州府驻足,一日一夜的狂奔,终于于九月十七清晨抵达京城。 京城中一切如故,百姓们熙熙攘攘的在街头涌动,好像并不知道大明朝正经历一场巨大的劫难,宋楠吩咐众人各自回衙门,自己来不及回府便直接进宫。 此时刚近巳时,正德刚刚宣布散朝,众大臣们还在躬身等候正德行往偏殿才敢退出,猛然间,听见殿外有人高喊:“皇上,且慢退朝,臣宋楠有奏。” 正德和群臣尽皆愕然,但见宋楠快步从殿外台阶上跑来,直接冲入殿内,正德忙回转身愕然道:“宋楠,你何时回京了?” 宋楠施礼,喘匀了气道:“皇上,臣疾行四日,刚刚回京。” 正德道:“辛苦了,怎不回府歇息一日?” 宋楠道:“歇不得,臣有要事禀报。” 正德道:“是不是贼兵从安肃突围的消息?朕已经知道了,谷大用已经命人前来禀报的情形,这件事虽然你有过错,但毕竟是贼兵太过狡猾,朕不会责怪你的。” 宋楠皱眉道:“皇上此话何意?难道说谷大用将此过错归咎于我不成?” 正德抚慰道:“朕已经说了,朕不会怪你。” 宋楠静静道:“臣倒想知道,谷大用是如何奏议此事的。” 正德看了看宋楠,举步回座道:“好,既然你有事要奏,今日早朝便延时,宋楠,你有何事奏上?” 宋楠冷声道:“臣现在只想知道,谷大用是如何上奏贼兵突围之事的。” 正德皱眉心道:朕给你在群臣面前留面子,你非要问,朕都说了不怪你了,这宋楠还真是犟的很。 正德叹了口气,摆摆手,脸色有些清瘦的刘瑾缓缓站了出来。 “宋楠,谷大用上奏说,你私自从保定府抽调一千兵马守新安县,以至于保定府兵马空虚,贼兵裹挟百姓前去攻打,逼得紫荆卫大军不得不救,从而让贼兵连夜脱逃;是也不是?” 宋楠脸色发白,牙齿将下唇咬出一排印记,大笑连声。 刘瑾皱眉道:“宋楠,这是朝堂之上,岂可作此狂态。” 宋楠喝道:“闭上你的嘴,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宋楠一语既出,堂上一片震惊,当堂呵斥刘瑾,近年来还没有一人敢如此。 正德瞠目结舌,刘瑾脸色剧变,英国公皱眉摇头,杨廷和唇边带笑漠然以对,堂上形色人物,神态各异,心情也各异,唯有一点是相同的,都巴望着看堂上这一场龙虎之斗。 第三七六章 舌战群臣 ( )第三七六章(谢休闲浪人的打赏,另:王营长同志,看到你的打赏了,谢了!) “皇上,诸位大人,贼兵从安肃突围之后一路西进,渡过易水之后攻下了易州,将易州城焚毁一空,我锦衣卫一千三百余骑,会同茂山紫荆关两卫骑兵一千五百骑尾随追击,无奈慢了一步。” 宋楠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虽然平静,但殿上众臣听到这个消息,均大惊失色,虽然贼兵从安肃突围,但众人还没怀疑到他们敢直接奔易州而去,大多数的朝臣都认为贼兵会往满城、完县一带的西南方向逃窜,朝廷得道消息之后的第一反应也是立即晓谕真定府驻扎的神武右卫做好迎敌准备。 然而贼兵不按常理出牌,宋楠的话打破了他们心中的侥幸。 “什么?易州失守?贼兵遁入五回山?”正德呆呆的道,忽然间拍了龙案喝道:“徐光祚,你不是在朕面前保证,反贼不会往西北走,而是往西南走么?易州失守,你该怎么说?” 徐光祚满面羞红的出列道:“老臣……老臣惭愧!贼兵果然狡猾,不过他们往西北跑,那不是陷入我大军包围圈中了么?太行隔断,他们何处可逃?” 宋楠冷笑道:“贼破易州后,捋掠物资盔甲粮草已然遁入五回山中,贼兵的目的便是进山,亏定国公还说什么无处可逃,怕是咱们无计可施了。” 刘瑾冷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又何须惊慌?贼兵遁入山中,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咱们守住各处山口困死他们便是了。” 宋楠喝道:“你说的轻巧,岂不知这么一来多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要多死多少人?在安肃县,四壁合围之时,若能一举围歼,焉有今日之忧?易州城被焚、易州百姓死伤数千,物资粮草损失数以百万两计,这笔账算到谁的头上?” 刘瑾冷笑道:“你问咱家,咱家去问谁?咱家倒要问你宋大人,为何要从保定府调走一千兵马,让贼兵有机可乘了。” 宋楠瞠目道:“原本我今日只想跟皇上和诸位商量商量讨贼的方略,并未想谈论谁该负责的问题,因为贼兵未灭,还没到讨论功过之时。但既然刘公公硬是要找人当替罪羊,今日我也不得把话说清楚。” 刘瑾拢袖不语,神色倨傲。 宋楠拱手向正德道:“皇上,臣以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请求皇上准许我锦衣卫衙门拿下谷大用问罪。” 大殿上仿佛凭空闪过一道炸雷,众臣张口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拿谷大用?疯了! 正德期期艾艾的道:“宋楠,你说的是哪个谷大用?” 宋楠道:“自然是御马监首领太监,西路剿贼都督谷大用。” 正德张口半晌,哑声问道:“这……你不是开玩笑,他有何罪责?” 宋楠道:“臣怀疑他有通敌之嫌。” 群臣炸了锅一般的议论纷纷,刘瑾指着宋楠的鼻子叫道:“宋楠,说话要有根据,谷公公是我内廷重臣,又身兼剿贼重责,由不得你背后无端中伤。” 宋楠不理他,双手下压道:“诸位大人肃静,听我给诸位分析分析。” 刘瑾叫道:“皇上,莫让宋楠在此胡言乱语。” 正德脸色郑重,皱眉道:“让他说;宋楠,你锦衣卫风闻暗查自然可以,但当庭弹劾谷大用之罪,若无朕证据佐证,朕可要治你的罪的。” 宋楠道:“皇上放心,臣明白;皇上,诸位大人,我先问诸位几个问题,文安乱民造反之时,是谁建议要尽快派兵马剿灭,以免不可收拾的?” 群臣嗡嗡议论,杨廷和出列道:“是你宋大人,我记得你还当庭和兵部刘尚书刘大人辩驳了几句。” 群臣纷纷点头表示记起了当日之事,宋楠道:“我再问诸位,乱起之后,朝中谁第一个抵达文安县的,又是谁第一个将贼兵分兵东西的消息报于朝廷知晓的。” 杨廷和道:“也是你宋大人。” 刘瑾皱眉道:“现在不是你宋楠表功的时候,而是要你给出谷大用通敌之证据。” 宋楠冷笑道:“我只想让诸位大人给个公道话,平息民乱暴动是谁的责任?是不是我锦衣卫衙门的职责?” 群臣嗡嗡低语,张懋出声道:“按理说每个衙门都有相关之责,但兵部该负主要职责,遣兵调将围剿贼兵,兵部首当其冲。” 宋楠拱手道:“多谢英国公说了句公道话,诸位可认同英国公之言?” 群臣纷纷点头道:“原本就是如此,英国公说的不错。” 宋楠道:“兵部该负首要责任,我宋楠屁颠屁颠的率锦衣卫骑兵跑去跟贼兵打仗,是不是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正德温言道:“宋楠,话岂能如此说,你一片为国之心,朕看的明白,诸位大人也是看的明白的。” 宋楠道:“多谢皇上的理解,但臣想问个清楚,臣即便不带人去文安与贼周旋,岂不明哲保身不会惹上这一身骚?皇上会因此降罪与我么?” 正德道:“这……这朕怎会怪罪于你?” 宋楠道:“那就是了,我自告奋勇率锦衣卫人手去守住新安县,若是新安失守,恐怕刘公公也要说是我锦衣卫的责任了,若我不率人前去,留在京城之中跟诸位大人一样干看着,倒还明哲保身安然无恙,请问这是何道理?” 众人瞠目结舌,心中均以为然,宋楠若是丢了新安城,估计不仅是刘瑾,朝中大臣中怕是有不少要怪罪于宋楠,做起来顺理成章,想起来还真是有些没道理。 正德安慰道:“宋楠,莫有激愤之气,你一片忠心,朕心里明白的很。” 宋楠道:“臣自然知道皇上是明白我的,但这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荒唐事落在我宋楠身上,我可不能忍受。” 正德道:“你偏激了,又无人说你领兵守住新安城是过错,自朕而下,都是褒扬之语。” 群臣纷纷道:“是啊,宋大人之举乃是忧国忧民之举,其实我等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宋大人手中有人手,所谓能力所及,必有担当,没人会说宋大人多事的。” 宋楠摆手道:“话是这么说,但刚才刘公公不就说安肃之贼兵突围是我的过错么?那谷大用不是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么?” 刘瑾怒道:“功是功,过是过,若非你调走保定府一千兵力,贼兵岂敢行诡计突围?” 宋楠龇牙冷笑道:“诸位听到没?刘瑾可是认定我要背这个黑锅了,在座诸位心里恐怕也有很多人认为他说的对;我若不在新安守城,贼兵破新安南下,我不会受到责罚;我去了,如今却一身污水,这便是刚才我跟诸位啰啰嗦嗦说了半天的道理,说来说去还是我多管闲事。” 徐光祚皱眉冷声道:“宋大人岂能这么说话,你的人不在新安,朝廷自有别的调度,既然你在新安县,调度兵马自然算了你的人在内,为了大局着想,焉能计较你个人的得失?” 宋楠笑道:“好冠冕的理由,我不否认你说的滴水不漏,我只问你,你是如何调度的?西路围剿方略是什么?是数万大军围着安肃小城近十日还是按兵不动么?谷大用带着茂山卫驻扎在河阳镇,每日在河中垂钓,任由数万兵马徒耗粮草,任由安肃百姓陷于贼兵奴役之下却不进攻这便是你的调度,你的剿贼方略?” “你是说,谷大用从头到尾都没进攻安肃?”张懋听出了宋楠的话意,皱眉问道。 宋楠道:“十余日时间,紫荆卫兵马驻扎西水寨,茂山卫兵马驻扎河阳镇,距离安肃仅五六十里,便不再寸进,也未发动一次进攻,这便是定国公授予谷大用的方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徐光祚叫道:“老夫从未叫谷大用如此,将在外军令不受,谷大用身为西路剿贼都督,老夫并未限制其用兵方略。” 宋楠冷笑道:“你倒是推得干净,好,就算如此,定国公身经百战,你来品评品评谷大用的用兵方略如何?” 徐光祚岂肯上宋楠套,想了想道:“谷都督也许有他自己想法也未可知。” 宋楠厉声道:“他自己的想法?茂山卫六千大军在北,紫荆卫六千大军在西,东有雄县霸州卫三千兵马,西南有保定府三千兵马,南有我锦衣卫一千骑兵,只消他谷大用一声令下,五路合围,贼兵裹挟百姓不过六七千人,便是没打过仗的三岁孩儿也能一举获胜,还需要什么方略?还需要什么其他的想法么?真是天大的笑话。” 徐光祚面红耳赤怒气冲冲,却又无法发作,因为宋楠的话无可辩驳。 一片寂静中,刘瑾缓缓道:“怕是正因为你的举动,才破坏了谷大用的总攻之计。” 宋楠双目如电,盯在刘瑾脸上,刘瑾有些慌乱道:“怎地,咱家说错了么?” 宋楠呵呵冷笑道:“刘公公坐镇京中,运筹千里,莫非谷大用按兵不动的方略是你刘公公所授?” 刘瑾忙道:“瞎说什么,咱家只管内廷之事,剿贼军务焉会插手?” 宋楠喝道:“那你便闭嘴。” 刘瑾跳起来道:“你污蔑谷大用通敌,他是我内廷之人,咱家为何不能说话?” 宋楠道:“好,既然你使劲往上凑,若我查出谷大用通贼之事属实,你也别想撇清。” 刘瑾怒道:“你敢威胁咱家,这可是朝堂之上。皇上,您瞧瞧,宋楠狂到了何种地步,眼中还有谁?” 正德皱眉道:“宋楠,说来说去,朕还是没明白谷大用为何有通贼之嫌啊?” 第三七七章 舌战群臣(续) ( )第三七七章 “皇上,谷大用率剿贼大军按兵不动,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宋楠道。 正德不悦道:“就算谷大用错失战机,也不至于说他通贼,这可是毫无道理的。” 宋楠道:“皇上,贼兵若突破新安县往南,则如何?” 正德道:“那自然是大患,这也是朝廷极力避免的。” 宋楠道:“皇上朝廷之患正是贼兵所望,贼兵自然是极力希望突破新安县城,能够长驱南下;谷大用陈兵不攻倒也罢了,也许正如有些人为他辩解的那般是另有什么精妙的方略;但臣想说,既知贼兵之患乃是突破南窜,谷大用为何不在围城期间增兵新安县?而是只让我的一千兵马守新安县?若非贼兵第一次进攻新安吃了大亏心有余悸的话,贼兵若拼死进攻新安县,则结果如何?” 正德皱眉道:“新安或将不保。” 宋楠点头道:“圣上明鉴,臣只想问,谷大用的用意何在?总不能事事都用什么‘另有打算’之类的话来搪塞。” “这……”正德也无语了。 “臣在逼不得已之下才从保定府调来我锦衣卫千户所的一千缇骑,注意,臣调用的只是自己属下的人手,没动保定府兵马一兵一卒;保定府凭借坚城之利,有三千人马驻守,臣认为自保有余,根本威胁不到保定府的安危。” 刘瑾道:“你说能自保便是能自保么?” 宋楠斥道:“我一千兵马尚能守住一个城墙高只有一丈多,且倒塌多处的小小新安县城;凭什么三千兵马守不住城墙高两丈,护城河宽三四丈,且修建了敌楼、角楼的保定府?” 刘瑾语塞,张懋出声道:“宋楠所言不差,三千兵马足可守住保定府,慢说是乌合之众的反贼,便是一万精兵也难攻破。” 正德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你调一千缇骑往新安县,原是在保定足可自保的考虑之上的;然则你是为了加强新安县的防御兵马了,你做的对。” 宋楠道:“皇上明鉴,臣确实是无奈之举,谷大用按兵不动,城生恐新安有失,丢城事小,让贼兵经此南下,那将是不可收拾的局面。臣有一事想请皇上替臣释疑,在我调集一千锦衣卫缇骑增援新安之前,围困安肃的兵力中新安最少,只有区区一千之数,谷大用围而不攻,又不派兵增援新安,是何用意?” 正德皱眉想了半天摇头道:“朕,朕于军事不太精通,朕想不出。” 宋楠道:“那位大人能替我解释解释,在此情形之下,贼兵被困安肃会作何想法?” 正德点头道:“还是请英国公解释给朕听听。” 张懋道:“兵法围城战中围三阙一乃是让敌人按照本方的想法和线路逃窜,可瓦解敌死战之志,又可让敌进入设置好的陷阱;安肃周围重兵围城,只有新安兵力最为薄弱,难道……难道谷大用的用意便是……逼着贼兵攻打新安?” 朝堂上一片抽气之声,张懋这个结论得出来,众人立刻理解了宋楠为何要说怀疑谷大用通敌了,既不给新安增兵,又围而不攻,摆明是要给贼兵活路,让贼兵拼死夺取南下通道,这不是通敌是什么? 正德便是再糊涂,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苍白的小脸上一片愤怒。 刘瑾心中叫苦不迭,心道:只是逼着贼兵跟宋楠火拼罢了,最好能将宋楠杀死在新安,可是没半分通敌之心啊。然而这话又如何说的出口,见正德震怒,心中暗叫糟糕,又不得不救谷大用,因为若谷大用真的被拿下,若是落到宋楠手中逼供,难保不会把自己扯进去,谷大用关键时候可是连自己也不买账的。 “皇上息怒……”在正德没开口之前,刘瑾大叫着匆匆小跑来到座下跪倒磕头。 正德怒道:“刘瑾,你要替谷大用求情么?” 刘瑾磕头不迭道:“奴婢以性命担保,谷大用绝不会通贼,您想,谷大用这么多年来忠心耿耿伺候皇上,身为内廷要员,肩负剿贼重责,他怎么会说通敌便通敌?其动机何在?根本说不通啊?” 正德喝道:“那你给朕解释解释,谷大用在安肃所为是为了什么?” 刘瑾把牙一咬道:“奴婢认为,定是谷大用不堪重用,谷大用本就没带过兵,在作战方略上一穷二白,犯下如此错误,定是因为太过愚蠢所致;他出发之前曾跟奴婢说过‘新安县有宋大人驻守当无虞被破’奴婢刚才想起此语,想来他不增兵新安是因为信任宋大人的能力之故;至于他为何围而不攻,我想他必然有自己的解释;但说他通贼,奴婢死也不信。” 正德皱眉不语,内阁大学士焦芳也出列奏道:“臣也不信谷大用会通贼,定是能力不够之故。” “臣也不信!因为毫无动机和理由!”户部尚书顾佐出列奏道。 “老臣也不信!”徐光祚奏道。 “臣等也不信。”百官中陆陆续续出来二十多人,有文官,有武职,均表示不信谷大用通贼。 正德看着宋楠道:“看来其中还是有隐情啊,宋楠,朕其实也不太信谷大用通贼,这件事看来还需有证据佐证。” 宋楠知道无法以通贼之罪弄死谷大用,但说出谷大用是为了害自己却也同样没有证据,之所以骇人听闻的说谷大用通贼,是不想授人以党同伐异的口实和印象罢了。 “说实话,臣也不信。”宋楠道。 正德和群臣一头瀑布汗,心道:你自己都不信为何还要在谷大用头上扣屎盆子,简直不可理喻。 宋楠道:“以情理度之自然是不信的,可谷大用的行为偏偏让我不得不怀疑,我锦衣卫衙门从来都是看事不看人。不过既然刘公公、定国公、焦大人等都愿意以性命担保谷大用不会通敌,我也不好说什么,但谷大用被贼兵戏耍突围之后竟然将责任归咎于我,可见其既愚蠢又动机不良,这样的人岂能担任剿贼都督的重任,臣今日正式弹劾谷大用失职之过,请皇上圣断。” 宋楠话音刚落,杨廷和便出言道:“臣附议,身负如此重责,用兵如此愚蠢,岂能胜任?请皇上另派他人领兵剿贼。” 杨廷和的态度便是内阁除焦芳顾佐之外其他人的态度,一言既出,附议者甚众。刘瑾也知道无可挽回,刚才为了挽救谷大用自己也亲口说了谷大用是个蠢货,现在改口都来不及了。 “奴婢也认为……谷大用不适合担任剿贼都督之职,为了能早日剿灭反贼,奴婢也请求皇上另择能者任之。”刘瑾道。 到此时,谷大用被革职已成定局,回京之后恐还需要接受讯问,在安肃的所作所为搞不好还要追加惩罚。 正德不再多言,当即下旨革去谷大用西路剿贼都督之职,即刻回京接受讯问,由剿贼大都督定国公徐光祚令提人选廷议任命。 刘瑾和徐光祚面上无光,退在一旁阴沉着脸,本以为宋楠会喜上眉梢得意之极,但看宋楠的脸上一片笑容也无,依旧脸色严肃。 正德有些倦怠,伸手在额头揉了揉道:“今日便到这里,朕累了,若无事的话,便退朝了。” 众人躬身等待正德离座,站得久了,几十名老臣都有些吃不消了,身子也摇摇晃晃;却听宋楠叫道:“皇上,臣还有事要奏。” 众人皱眉看着宋楠,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二十几日不见,像是换了个人,以前虽然嚣张,但总还有些收敛,今日在庭上当面直斥刘瑾,又连番阻挠正德退朝,强势的有些不像话。 正德刚按着扶手起身,闻言愕然道:“宋楠,你还有奏议,不如这样,早朝时间太久,你来朕书房说话如何?朕口渴的紧。” 宋楠拱手道:“皇上,这是一件大事,恐怕要请皇上暂且忍耐口渴了。” 依着正德的脾气,他自然可以不管不顾,但现在贼兵势力越来越大,闹得沸沸扬扬,干系到社稷存亡之事,正德也不敢怠慢,所以现在收敛了许多,时时关注时局,也主动召见大臣一世;加之又是宋楠要奏议,宋楠如此认真,必然非同小可,于是落座道:“好,朕准你上奏。” 一名老臣本以为能够下朝,闻言本已老迈孱弱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在地上。 第三七八章 讳疾忌医 ( )第三七八章 “臣回京途中,听闻东路贼兵已入山东境内,在济南府和东昌府辖内纵横来去,心中甚是忧虑。贼兵之势已然坐大,若任由其往南流窜,过了青州府和衮州府之后,便要祸及南京江淮一带了。江淮两浙一带民富兵稀,贼兵若祸及该处,必成泛滥之势,未知皇上可明白这一点。” 正德心头焦躁,他根本不想听到这些话,东路剿贼大军失利本就是这几日最令他烦心之事,他心里既心急如焚,却又讳疾忌医不愿听人提及,早间李东阳提了几句,便被正德斥责的老脸无光,现在宋楠又来提及此事,登时脸色阴沉可怕,强忍着没有发火。 皇上可以不说话,但大臣责问,身负其责的定国公徐光祚可不能装哑巴,他可是剿贼大都督。 “宋大人,东路贼兵虽入山东,但我剿贼大军已经进驻济南府和东昌府,扼住南下之路,老夫也已增派兴州左中后三屯卫南下夹击,不日便可将其扼杀于山东北部。宋大人,剿贼之事乃是我五军都督府的事情,宋大人对剿贼之事一片热心,老夫很能理解。不过五军都督府的军务大事,还是不劳宋大人费心了,你看老夫何时对你锦衣卫衙门指手画脚过?” 除非是傻子,否则谁都能听出徐光祚话语中的讥讽之意,言下之意,你宋楠根本没资格管我五军都督府的事情,不要指手画脚的凑热闹。 宋楠哈哈一笑道:“有定国公坐镇,岂有我宋楠指手画脚的余地,定国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东西两路势如破竹,打得贼兵抱头鼠窜,剿贼颇有建树,这可是大伙儿有目共睹的。” 朝堂上有人偷笑出声,更多的官员捂着嘴强自忍笑,身子一抖一抖的,宋楠这几句话可够损的。 徐光祚老脸羞红怒道:“宋大人,你是成心给老夫难堪是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之失算得了什么?真是无知的很。” 正德忍不住道:“宋楠,这便是你所要奏的事情么?剿贼之事只有定国公总领,非你职权所辖,若无他事可奏,这便退朝。” 宋楠忙道:“皇上,臣所奏不是剿贼用兵之事,而是另外一件事情;臣在涿州路过时,听闻朝廷颁布了一个《从贼什伍连坐之法》,不知可有此事?” 正德道:“确有其事。” 宋楠道:“皇上,此法不妥啊,臣请废除此法。” 正德愕然道:“那是为何?贼兵如此猖獗,皆因从贼者甚众之故,若不加以严厉惩戒,各地刁民皆欲从贼,贼势壮大,岂可遏制?” 宋楠道:“皇上,此法断不可行,臣从剿贼前线而来,知道百姓从贼的原因,有些事不是想当然而为之,须得慎之又慎啊。” 刘瑾冷冷插言道:“宋楠,你也管得太宽了,你只是锦衣卫指挥使之职,朝廷施政与你锦衣卫衙门毫无干系;今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皇上不追究你的罪责已经是格外开恩,你需自重,当着诸位大人的面休得胡言乱语。” 宋楠道:“我是朝廷官员,难道竟无谏言之权么?” 刘瑾道:“此法是经内阁票拟批准,诸位大人都没异议,偏你说此法不妥,天下就你一人聪明?在座诸位大人都是脓包不成?” 宋楠心头一惊,这事居然是内阁票拟同意的,当真不可思议,内阁这帮人难道吃了屎糊了脑子不成? 正德也道:“是啊,此法是经诸位大臣商议拟定,目的便是以严厉的手段阻止百姓从贼,对剿灭反贼有利,宋楠,你还是不要多言了。” 宋楠心中发凉,若是内阁同意颁布的,自己也无力挽回了,自己一人可扛不住内外廷的共同应付,但即便如此,宋楠还是想尽力的挽回一些,于是拱手道:“臣觉得,此法或有威慑作用,但事实是,贼兵采用的是裹挟逼迫百姓从贼的手段,若是用此法,被逼迫的百姓再无回头之理,会死心塌地的造反;其余连坐百姓之家,也因面临朝廷的惩罚而会铤而走险加入贼兵之中,这么一来,岂不是反倒助了贼兵一臂之力么?” “宋楠,拟此法之初,便已经对此有所考虑了,但朕和诸位大人均以为利大于弊,若真是忠良百姓,又怎会甘受胁迫,贼兵胁迫他们,难道他们不能奋起反抗么?” 宋楠心中暗叹,这还真是有理说不清了,百姓面对的是刀剑架在脖子上,如何反抗?拿家人儿女父母的性命胁迫你从贼,你如何反抗?难道都是榆木疙瘩愣头青,为了忠于你皇上便全家都死于贼兵之手不成?简直荒谬。 “皇上……”宋楠叹道。 “行了行了,你刚从易州兼程回京,想必连府门都没回,赶紧回府去,休息好了再来见朕。” “皇上三思啊……”宋楠不依不饶。 正德不悦的一摆手站了起来,大踏步下了龙座扬长而去,当值太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赶紧叫道:“退朝!”群臣赶忙躬身齐呼万岁,正德却已是没入偏殿的帘幕之后了。 宋楠呆呆站在那里,朝臣们熙熙攘攘的退出大殿,宋楠兀自不动,半晌后,肩膀上有人拍了拍,宋楠惊醒过来,转头看去,却见老公爷张懋站在身后,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宋楠赶忙施礼道:“老爷子好。” 张懋招招手,两人走出大殿拾阶而下。 张懋微笑道:“晨间刚回京么?” 宋楠点头道:“是,还没来得及回府呢,本打算午后去拜见您老的。” 张懋笑道:“先回府去,二十多天没回家,回到京中却又赶来上殿,你这是要学大禹治水过家门而不入么?” 宋楠笑了笑道:“老爷子说笑了,京外贼兵横行肆虐,我这不是心急如焚,这才赶忙来见驾的么。” 张懋叹了口气道:“宋楠啊,有些事急不得,徐徐图之乃是上策。” 宋楠道:“老爷子,您是没见到百姓们受的苦,凡贼兵所到之处,皆成焦土残垣;百姓被裹挟入贼之后,我却不得不亲手宰杀他们,真是教人……哎!不提了,反正我一个人急也是没用,罢了。” 张懋呵呵笑道:“你呀,年纪太轻,尚不知韬光养晦之道,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急?就你一个人心里明白?” 宋楠道:“老爷子,您看不出来这什伍连坐之法简直就是胡闹么?” 张懋抚须一笑道:“老夫自然知道。” “那为何不出来反对?”宋楠站住脚步愕然问道。 张懋道:“有些事并非反对便可,徐光祚派徐延德这个草包去剿贼是想让徐延德捞些军功,谷大用围而不攻的用意乃是要让贼兵和你拼命,什伍连坐之法的弊端,这些事老夫心里都跟明镜儿一般。” 宋楠更为惊愕道:“那您岂能纵容他们,您为何不出来进谏?” 张懋道:“进谏有用么?你倒是进谏了,反倒惹得皇上不开心,惹得徐光祚对你恨之入骨。什伍连坐之法据说是皇上自己提出来的,你当是内阁杨廷和他们都是傻子?他们票拟通过那是不想让皇上下不来台罢了,便是此法不利剿贼,内阁也不承担责任,这便是明哲保身之道。明白这一点的人自然不会出来反对。” 宋楠呆立良久道:“原来是皇上自己提出来的,难怪如此。” 张懋道:“老夫估计多半还是刘瑾的主意,皇上岂会想起来弄个这么个玩意出来,刘瑾是恐招致反对,故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动皇上自己提出,这样一来便顺理成章的推行了。” 宋楠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定是刘瑾这阉狗出的馊主意,这厮是想死了,之前的马政和土地政策已经搞得民不聊生,此次刘六刘七造反,我敢说便是刘瑾的马政和土地政策惹来的事端,这狗贼不除,朝廷难有宁日,百姓难有安生日子过。” 张懋肃容道:“小心些,不可妄言之。” 宋楠冷笑不答,半晌道:“然则我们便看着无能为力?西路贼兵已遁入山中,难以剿灭;山东的贼兵纵横于济南东昌两府所辖的大片辖域内,什伍连坐之法一颁布,贼兵的兵力必将大增,徐延德能剿灭?我很怀疑。” 张懋站定身子,看着宋楠道:“年轻人,你记住,有些人是不碰南墙不回头的,吃一堑长一智,这是我大明一劫,谁也熬不过,躲不了。当皇上明白过来之后,无需你去诤言直谏他也会主动来找你的,安心的回府,办好自己的差事去。” 宋楠叹道:“难道非要撞了南墙才知悔改么?” 张懋道:“有时候就是这样,老夫也知道这么一来生灵涂炭,大明朝也遭受重创。然不破不立,不经历大劫难,有些人想不明白事理,这些损失虽然巨大且难以忍受,但也不得不忍。凭一两个人的力量,非但不能扭转局面,反而会大祸临头,我可不想见到你被砍了脑袋的那一天,你若敢让媗儿当寡妇,我可饶不了你。” 宋楠默然不语,呆立原地;张懋再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出宫门快步而去。 第三七九章 小别重逢 ( )第三七九章(谢:炽天使1972、怀沙15两位兄弟的月票。) 宋府众女早已得知宋楠回京的消息,虽然宋楠并未回府,但李大牛已经将消息带了回去;府中顿时沸腾起来,厨下忙着烧菜备席,忠叔带着一干仆役将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忠叔亲自动手将厅上宋楠常坐的那张红木大太师椅擦得澄明瓦亮。 宋府中的女人们虽极力掩饰心中的喜悦之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摸样,但发光的眸子还是出卖了她们,宋楠离京这二十余日,女人们都慵懒的很,每日的打扮装束也是马马虎虎随随便便,发髻松松一挽便在后园里坐着闲聊天,话题刻意回避宋楠,却都心不在焉。 借用戴素儿回应婉儿的一句话来说:夫君不在家,打扮的再漂亮给谁看? 但今日,众女躲在各自房中半天不出来,花粉的淡薄,花黄的歪斜,发髻的样式,首饰的简繁,衣裙的颜色;这些地方都要精益求精,挑剔的一塌糊涂;宋楠在家的时候便不修边幅的陆青璃也罕见的花了半个时辰,最长的用时非戴素儿莫属,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方才妆成出门。 几女在院子聚首,相互间打量着对方焕然一新的打扮不禁哑然失笑,小郡主倒是直白:“这红皮狗害死人,弄得大家紧张兮兮的,等他回来必不饶过他,要罚他。” 陆青璃道:“怎么罚?罚酒么?” 小郡主冷笑道:“想的美,他想一醉了之可不成,罚他伺候的咱们姐妹服服帖帖的。” 众女顿时面红耳赤,各自扭头不语,小郡主道:“怎地?你们不想么?本郡主可是想了,你们若不想,我便不让宋楠去你们房里了。” 青璃叫道:“那可不成,你一个人可经受不住。” 叶芳姑面红耳赤嗔道:“青璃!还不住嘴。” 青璃惊觉失言,赶紧掩住小口,小郡主一把揽过陆青璃的肩膀道:“还是青璃妹子对我的脾气,今晚带着你了。” 骑行在马背上的宋楠恍然未觉自己已经被妻妾们瓜分了今日的时间,虽然在庭上惹了一肚子气,但行在正南坊大街上,离家越来越近,心情也自雀跃,一想到马上能见到母亲和妻妾们,顿时将所有不快抛诸九霄云外。 宋府门前,莺莺燕燕一堆娇妻簇拥着宋母站在门前,惹得经过的百姓们驻足咂舌,看见宋楠骑马飞奔而来的身影,宋母的眼眶中满是热泪,抬脚下了台阶,一把将下马叩拜的宋楠抱在怀里,双手在宋楠脸上乱摸,肝儿肉儿的一顿叫。 宋楠略感尴尬,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三品大员,跺一脚大明的地都要抖三抖,一句话便可人头滚滚,在母亲眼里依旧是心肝肉儿;不过宋楠倒也挺享受的,这个年代里,唯一真心疼惜自己的,把自己视若生命的人便是眼前的这些亲人了,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己并不是她的儿子,但宋楠早已揭过了心头的疙瘩,后世的父母亲人已经逐渐压缩到了心中最深的角落里,轻易不去想起他们。 “我儿瘦了。”宋母道。 “风餐露宿的能不瘦么?还要打仗。”忠叔笑道。 “我儿黑了。” “天天在大太阳下晒着能不黑么?”忠叔道。 “我儿壮实了。”宋母发出第三道评语。 小郡主忙道:“娘,进府,这么多人看着,您老是抱着他,叫夫君今后如何统率锦衣卫?” 宋母呵呵笑道:“对对对,老身霸占着你们的夫君,自是不该,要抱也是媳妇们抱才是。” 众女羞红了脸,宋楠挽着宋母的胳膊往里走,挤眼道:“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风趣了。” 宋母道:“小猴崽子,娘一向如此。” 宋楠哈哈大笑,大伙儿簇拥着宋楠进了正厅,府中仆妇们都来拜见,宋楠一一道谢。 待清闲下来,回到后宅之中,宋楠一屁股往红木太师椅上一座,叹道:“可算是到家了,还是在家里舒服。” 叶芳姑微笑道:“在外边吃了不少苦。” 宋楠摆手道:“那算什么,打了几仗而已。” 陆青璃道:“就是,打个鞑子都不怕,还怕这些毛贼?” 小郡主道:“青璃马屁功夫见长,必有所图,莫不是晚上……” 陆青璃忙捂小郡主的嘴巴,闹作一团。宋楠见戴素儿站在一旁不语,招手道:“素儿过来。身子如何了?” 戴素儿挺着微凸的肚子缓缓走来行礼,宋楠起身拉住,拍拍椅子道:“坐下说话,有身子了行动可要当心。” 戴素儿飞快的看了其他众女一眼,红着脸道:“姐妹们照顾的很好,不用担心。” 宋楠点头,起身伸了个懒腰道:“那就好,我这身上老泥起码三十斤,在涿州洗了一回,没人替我搓背,待我洗干净了再说话,没得熏坏了你们这些娇滴滴的人儿;谁来替我搓背?” 陆青璃刚要举手,小郡主一瞪眼,陆青璃赶紧放下手。 “谁也不准去,一个人跑去外边,二十多天连个信也不写一封回来,罚你自己烧水,自己洗澡。”小郡主双手叉腰,尽显悍妻本色。 宋楠一愣,愁眉苦脸道:“你们便是这么迎接夫君的?” 小郡主道:“哼,莫装可怜,我们都说好了,谁也不许去。” 宋楠斜眼看着众女道:“是么?” 众女赶紧扭头,虽和小郡主亲如姐妹,但毕竟正妻发话,谁也不敢公然顶着干,否则以后谁还有好日子过。 宋楠哈哈一笑道:“好,那我只能自己洗了。” 起身往门外走,小郡主叉腰嬉笑,宋楠行到她身边,忽然一抄手将她腾空抱在怀里,咬牙道:“夫纲不振都是你这小妖精捣的鬼,今日要动用宋家家法。” 小郡主双脚在空中乱踢,宋楠只是不理,大声道:“萍儿去叫人准备热水,婉儿去帮我准备胰子衣物,至于小郡主这个小妖精嘛,罚她给我搓背。” 小郡主在宋楠身上手脚横空乱舞,宋楠啪啪两掌打在她的隆臀上,被宋楠抗在肩膀上往浴房走去,小郡主叫道:“芳姑姐姐救我。” 叶芳姑抿嘴笑道:“自作孽,不可活。” 宋楠哈哈大笑道:“芳姑此言大善,晚上为夫好生的疼你。” 芳姑啐道:“滚!” …… 浴房内热气蒸腾,雾气中,两具白花花的身子在浴桶中绞在一起,小郡主像块牛皮糖黏在宋楠身子上,两人抱着亲吻不休。 宋楠的双手如同蛛爬一般跋山涉水,在小郡主丰满的身体上爬行不休,小郡主口中发出娇吟之声,双手不甘示弱的在宋楠的身上乱摸乱抓。 “宋郎,想我么?”小郡主喘息道。 宋楠嘴上没空,叼着两枚相思豆吸吮不休,含糊道:“想……” “那你还不快些。”小郡主像是濒死之人发出声音,有气无力。 “快些作甚么?”宋楠不为所动。 “你这人……快……快啊。”小郡主扭着水蛇般的身子,俏脸一片粉红。 “快什么?你倒是说啊。”宋楠笑问。 “啊,啊,啊。”小郡主扑腾着,溅起水雾一片。 宋楠暗自偷笑,小娇娃火气不小,这时候不戏弄更待何时? “快啊,快啊,求你了夫君。”小郡主咬着宋楠的耳垂,硬的不成便来软的。 宋楠身子酥软,下体已经硬如钢铁,猛地站起身来,将小郡主的身子翻转伏在木桶边上,挺起巨炮低声道:“如你所愿,我来了。” 说罢,腰部一挺,便听小郡主哎呦一声,蜜处被铁杵杵入,顿时浑身酸软,口中不禁发出一声长长的娇吟;宋楠头皮发麻,感觉自己进入层峦叠嶂之中,一阵蚀骨的快感袭上脑际,吸了口气便快意进出起来。 小郡主的空虚终于被填满,随着宋楠的凶狠冲刺,一的极乐涌遍全身,眼中终于落下泪来,身子也如面条般的柔软,一根手指头也提不起来。 浴房中啪啪啪之声不绝于耳,站在门口的婉儿面红耳赤,捂着耳朵不想听,但那声音偏偏往耳朵里钻,身子也逐渐的不对劲;猛听得里边小郡主一声欲死的呻吟声响起,婉儿觉得身下一热,赶紧扶着门差点摔倒;定了定神,婉儿软手软脚的踉跄逃离了。 房内,宋楠依旧凶狠的冲刺着,小郡主已经头发披散像滩烂泥了,口中边艰难的喘气,便叫道:“夫君,够了,够了。” 宋楠道:“我还没够。” “饶命!饶了妾身。”小郡主哀求道。 宋楠哪里管她,身子涌动不休,终于快意到来,闷哼一声,菩提之水尽数灌入红莲之中,满意的长出一口气。 “夫君抱我出去放在软榻上,将奴家的下身抬高。”小郡主有气无力的道。 宋楠道:“那是为何?” “嫂子说……不……不能流出来,不然怀不上。” 宋楠差点一头栽倒。 第三八零章 踏秋遇远客 ( )第三八零章 连续数日,宋楠告假不朝,呆在府中享受美好时光,孙玄也很知趣,将锦衣卫衙门中的杂务全包了,除了必须宋楠拍板的事情之外,其余的事情都不来烦宋楠。 但其实,宋楠过的并不轻松,当然不是房第间的忙碌,而是经历了剿贼之事后,目睹京外贼兵的肆虐,无论如何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但宋楠也想通了老公爷的警告,在此时此地,选择闭嘴忍耐是明智的选择,或许大明朝真的需要一次巨大的创痛才能让某些人真正的警醒过来。 不破不立,说起来简单,但这破立之间将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要掉多少脑袋,流多少血,宋楠真是想想都寒毛倒竖。 宋家众女也知道宋楠的心事重重,知道宋楠并不能完全的放松自己,于是叶芳姑提议,全家出去秋游一遭,登时得到大家的响应。 时近十月,此时出游,莫过于去秋意浓醉之处为佳,而最能体现京城地域秋意的,莫过于去香山看红叶了。 很少跟着宋楠他们一起出门游玩的宋母也难得的表示同意一起前往,宋母自然是对什么红叶秋意无感,还是陆青璃一语道破天机:“大永安寺的菩萨很是灵验,婆婆定是冲着寺院去的,不是求子孙繁茂多福,便是求家宅平安。” 众人深以为然。 选了一天晴朗无霾的日子,宋府举家起了个大早出游,数辆大车在十几名高头大马的锦衣卫旗校的护卫下缓缓出西城门,香山在西门外约莫四十余里,到了巳时便到达山脚下的集镇,众人下车寻了一家茶铺歇脚,吃些点心茶水徐徐从东坡石阶徒步上山;一路上众人兴致勃勃,指点着山中景色,叽叽喳喳的说笑不停。 浓荫蔽日的石阶山道上人群熙攘,京中达官贵人也有很多来游玩赏景,看着秀丽的山景,吹着飒爽的秋风,宋楠也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和众人有说有笑,往平山亭攀登,大永安寺便在平山亭左近。 在一处转弯的山石之后,有一处平整的山石平台,见宋母有些气喘,宋楠和小郡主扶着老夫人带着众人在平台上小坐歇息,正在此时王勇悄悄来到正说笑的宋楠身后,低声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宋楠见王勇神色严肃,心中一紧,起身跟随他来到岩石之侧问道:“怎么了?” “大人,卑职觉得有些不对劲。” 宋楠一惊道:“什么不对劲。” 王勇低声道:“从山脚的镇上起,便有人尾随着咱们,大人莫回头看,后面有两个书生打扮的人,前面还有四个穿着绸缎的商人摸样的人一直在左近保持距离,看上去是在盯梢咱们。” 宋楠低声道:“何以见得?兴许人家也是上山游玩的,自然是同行一道了。” 王勇道:“这几人脚步矫健,这山道如此陡峭,卑职走着都有些气喘,这些人汗都不流一滴;刚才在云起崖,那蓝衫书生踩到了空处,一般人肯定摔倒了,可他却迅速做出反应,卑职断定他必然身有武功。” 宋楠咬着下唇道:“你能判断出他们的意图么?是友是敌?” 王勇摇头道:“卑职不敢判断,但可以肯定,他们是在盯着咱们;大人,未免意外,卑职建议取消行程下山去,过了平山亭之后山路更是狭窄,到时候咱们这点人手怕是照顾不周。” 宋楠扭头看着兴致勃勃的宋母和一干妻妾,想了想道:“先不忙,先弄清楚他们是否是在跟踪我们,以及他们的意图再说,毕竟咱们人手多,在这段路上他们还不敢动手。” 王勇道:“要不要卑职带人去直接抓了来问?” 宋楠摇头道:“不用,你带着人保护老夫人她们,我自有办法试探出来。” 王勇点头道:“大人小心些。” 宋楠点点头,回身来到众妻妾歇脚的山石平台上,小郡主笑道:“夫君刚才可错过了好戏了。” 宋楠笑道:“什么好戏?” 小郡主道:“刚才青璃作了首诗呢,真是好笑到肚子疼。” 陆青璃拍着山石嗔道:“不准说。” 宋母摸着她的头道:“我的儿,有什么好害臊的,说给你夫君听,又不是外人。” 小郡主嬉笑道:“对对对,害什么臊;青璃妹子见下面石阶上坐着休息的两个书生老是往这边瞟,于是做了首打油诗讽刺他们,诗曰:两个酸秀才,一对癞蛤蟆,在朝这边看,命人打掉牙!” 众人再次前仰后合,戴素儿用丝巾捂着嘴笑的差点岔气,陆青璃怒道:“写的不好么?干什么取笑我?” 宋楠也不禁莞尔,眼睛朝下边看去,却没见到什么书生的影子,于是问道:“癞蛤蟆呢?我怎么没看见?” 众人往下看,果然不见了那两人的踪迹,小郡主道:“刚才还坐在那里假装看山景的,可能是被青璃妹子取笑了羞臊的逃走了。” 宋楠心中疑惑,对叶芳姑使个眼色,凑在宋母的身边道:“娘亲跟媳妇们在这里多歇一会,我去去就来。” 宋母道:“什么事?” 宋楠笑道:“没事,就下去看看风景,这里风景不错,想多看看。” 宋母笑道:“确实不错,咱们在这里多停一气。” 宋楠起身沿着石阶往下走,叶芳姑得了宋楠的眼色也起身跟上,小郡主打趣道:“夫君看来是找癞蛤蟆们麻烦去了,这是瞟了青璃妹子,要是偷瞄了素儿,那夫君还不调集锦衣卫衙门的旗校们漫山遍野的捉拿么?” 戴素儿红着脸道:“别扯上我。” 陆青璃悠然道:“那要是偷瞄了小郡主,不仅锦衣卫衙门全员出动,还什么奋武营,神机营,什么公爷府卫士还不统统要出动么?” 小郡主啐道:“死丫头,嘴巴伶俐,我来替你扯一扯。”说罢伸手来捏陆青璃的嘴巴,陆青璃赶紧缩在宋母身后吐舌头,两女嬉笑着乱成一团。 戴素儿秀眉微蹙看着下方,见宋楠和叶芳姑在下边的石阶上交头接耳了几句,叶芳姑明显有个伸手摸腰的动作,脸色也有些严肃,顿时警觉起来。 却见宋楠伸手按住叶芳姑的手,两人交谈几句,并肩往石阶下方行去,逐渐消失不见。 …… 宋楠悄悄的将王勇的警告告知了叶芳姑,叶芳姑伸手就要拔出腰间短剑,被宋楠赶紧阻止,低声道:“这两个书生定在左近,别冲动,咱们找到他们,抓了来逼问他们的身份意图再作计较。” 叶芳姑点点头,顺着石阶往下望去,一路往下的山道一览无遗,并无刚才那两名书生的身影,叶芳姑指着山石旁白踩断的枝叶低声道:“定是躲起来了,这里有痕迹。” 宋楠低声道:“装作没看见,咱们从后面绕上去。” 两人装作指点风景,并肩往山阶下走,行了百步后,估摸着上边已经看不见自己,两人纵身从右侧山壁上的裂缝处钻入树丛中,悄悄顺着山壁上的凹处往上攀行,攀爬了不到数十步,便看见一块巨岩下露出衣衫的一角,一个带着方巾的头颅正探出岩石朝山道上的宋家众人窥探。 宋楠打个手势,两人缓缓靠近至数丈处,猛听得悉索数声,两名书生同时察觉,扭头回望;叶芳姑如一只大鸟般从岩石上跃下,手中短剑出鞘,画出一道夺目的闪光直劈蓝衫书生的面门;那书生不得已现出原形,身子后撤,脚步迅捷的在山石上一点,手中的折扇刷的打开,横着一档,竟然挡住了叶芳姑的一剑,折扇居然安然无恙。 叶芳姑有些发愣,宋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道:“扇骨是精钢的,扇面也不是纸做的,身怀武功,原来是两个冒牌的书生。” 两名书生转身便走,宋楠喝道:“朋友,这便想走么?” 蓝衫书生回头艰难的道:“尊驾欲待如何?我们可没招惹你们。” 说话的声音虽是官话,但听起来语音怪异,别扭之极。 宋楠皱眉道:“你们刚才偷窥我的妾室,这可不是读书人所为,在我看来这便是对我的侮辱,怎么能说没招惹我?” 蓝衫书生和黑衫书生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拱手道:“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得罪了,我等不是故意招惹尊驾家眷,只是看风景无意间冒犯,还望海涵。” 叶芳姑皱眉道:“你们是哪里人,说话怎么这个味儿。” 两名书生不答,黑衫书生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元宝来道:“若有冒犯,这十两银子便当是赔罪,尊驾不会因为此事便不依不饶。” 说罢将将银子抛向宋楠,宋楠伸手接过,掂了掂笑道:“好大的手笔,看了别人一眼便给十两银子,要知道有这等好事,我倒是要请你们多看几眼了。” 两名书生拱手道:“告辞。” 宋楠喝道:“我准你们走了么?” 两名书生皱眉道:“银子你也拿了……” 宋楠啐了一口道:“银子了不起?老子多的是,要这么便宜的话,你们回家将你家里的女眷拉来让我放肆的观赏一番,看一次二十两,如何?” 两名书生皱眉道:“原来尊驾是决心要找我们的茬子了。” 宋楠冷笑道:“呸,小爷多有空,来寻你们的茬子,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从山脚盯到山腰,到底有何企图?说出来今日便放你们走,不说的话,今儿你们麻烦大了。” 两名书生一惊,黑衫书生笑道:“尊驾多心了,我们只是来看香山红叶的,绝非盯着你们如何如何,咱们素不相识,我们为何盯梢你们?” 宋楠喝道:“看来两位是不打算老实交代了,那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蓝衫书生冷声道:“尊驾又能如何?” 宋楠道:“也不能如何,最多抓了你们进锦衣卫衙门,十八道酷刑统统过上一遍罢了。” 蓝衫书生冷笑连声道:“就凭你们?再来十个怕也不成。” 宋楠微笑道:“那就试试。” 两名书生脸上笑容渐冷,露出凌厉之色,手中折扇轻摇,刷的的一声折扇展开之后,就听沧浪之声连响,折扇的前端十几根龙骨处竟然各伸出尺许长的薄如蝉翼的刀锋来,就像一朵盛开的刀刃之花一般,好看之余也让人脊背发冷。 宋楠看的目瞪口呆,这等奇形怪状的兵刃倒是第一回见,但叶芳姑却是神色严肃,低声道:“小心,有古怪,跟在我后面。” 宋楠微笑道:“多谢娘子担心,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一人足矣。” 叶芳姑一愣,便见宋楠伸手将银子高高抛起在半空,口中叫道:“还给你们。” 银子高高从空中坠下,青衫书生伸手欲接,一旁的黑衫书生赶忙将他身子一带,与此同时,就听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银子被一股大力轰击到岩石上,顿时石屑纷飞,烟尘弥漫。 两名书生展开折扇挡着飞溅的石屑,耳边传来宋楠的声音道:“任你武功再高,我一枪便将你们轰成肉渣,我便不信你们是铁打的。” 第三八一章 这个王爷不太熟 ( )第三八一章 火铳的轰鸣之声响彻山谷,山道上的游人一个个惊悚张望,王勇迅速吩咐众亲卫聚拢在四方,做好严密的准备;上方四名打扮成富商的男子显然也觉察出不妙,欲从上方下来查看,却见锦衣卫旗校虎视眈眈堵在平台转折之处,不敢硬性闯下,只在上方徘徊犹豫。 陆青璃听出是火铳的声音,惊问道:“王大人,快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王勇躬身道:“夫人莫慌,宋大人吩咐了,保护老夫人和夫人们要紧,宋大人不会有事。” 众女紧张起来,但又无可奈何,小郡主起身要往去循声查看,戴素儿轻声道:“郡主,你若去非但帮不上忙,还回让夫君分心,按照夫君的吩咐,安坐于此护着婆婆。” 宋母面色如常道:“都来坐下,我儿办事自有分寸,不会有事。” 众女见老夫人笃定的样子,心中也稍微安定下来,围在一起,在王勇和众亲卫的保护下等待消息。 …… 下方的山壁岩石间的空地上,宋楠手持冒着青烟的火铳微笑看着两名书生,两名书生显然是见多识广,知道火铳的威力,再见到岩石上尺许方圆大大小小的坑洞,面色惊惧。 “二位,不想让我轰碎你们的身子,便乖乖的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你们自称是良民,既是良民你们怕什么?” 青衫书生猛地一跃,离开黑衫书生数尺远,冷笑道:“你那火铳怕是只有一发弹药了,我们可是两个人,便是拼了被你打中一个,另一个人也足以将你们二人斩杀于此;若不想弄得不可收拾,便放我们走,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也不想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宋楠咂舌道:“原来你知道我这火铳只剩一发弹药了,了不起。” 青衫书生道:“火器乃是下乘之物,我等见识的多了,只是不屑于用之罢了;你手中的火铳似乎有些不同,威力也不小,但大多大同小异罢了。我们虽有可能避过铁砂,但确实无太大把握,我们不愿冒这个险,也请尊驾不要逼我们冒险。” 宋楠呵呵笑道:“你倒是惜命,你们便如此自信能一人杀掉我们两个,我们两也是有功夫的,特别是我这位夫人,身手可不一般。” 青衫书生冷笑一声,突然扬手将手中怪模怪样的兵刃掷出,那兵刃带着尖啸之声旋转,将上方一排矮树和灌木切的纷纷扬扬,又咻咻旋转而回,落入青衫书生手中。 “如此狭小的地方,你们自信能挡住我夺命飞扇的攻击?不瞒你说,刀刃上淬有剧毒,只要挨到边,立刻死于非命,你想不想冒险一试?” 宋楠心中暗惊,跟叶芳姑对了一下眼色,叶芳姑面色凝重摇了摇头,显然以叶芳姑的眼中看来,两人之力确实敌不过这笼罩范围的回旋兵刃。 宋楠叹了口气,青衫书生自傲的道:“如何?大家各退一步,免得两败俱伤。” 宋楠道:“真是厉害,你哪来的这么大本事,京城之中都没见到你们这号人物,想必两位不是京城人氏。” 黑衫书生皱眉喝道:“啰嗦什么?答应还是不答应。” 宋楠微笑道:“两位见多识广,吃准了我只剩下一颗弹药了,在我装弹的瞬间,你们其中一人便可置我们于死地是不是?” 青衫书生道:“你解释的没错。” 宋楠笑道:“但是……你难道没想到这个么?”话音刚落,宋楠左手闪电般的掀起长衣,另一把双筒火铳来到手中,双手各持一只,黑洞洞的火铳管口笼罩着两人。 两名书生呆若木鸡,浑没想到宋楠又摸出一柄来,怔怔的发愣。 “两位,这回你们还有什么招数么?不如你们赌一把,看看是火铳射出的铁砂快,还是你们的身子快。” 两书生齐齐摇头道:“不。” 宋楠笑道:“两位倒是干脆,能屈能伸。” 青衫书生道:“我们不明白你为何要跟我们过不去。” 宋楠道:“我也不明白你们为何一路盯梢着我们,你们认识我么?” 两人齐齐摇头道:“不认识。” 宋楠道:“那可奇了,干什么跟着我的家眷?” 两人抿嘴不答,宋楠脸色变冷道:“你们不给我答案,那我可不跟你们客气,十息之内,若不束手就擒,我便轰烂你们的胸口,看看你们还能不能活。” 两名书生对视一眼,同时点点头,青衫书生道:“我等确实不是要对你不利,也不知道你是谁,我们只是执行命令罢了,杀了我们对你毫无好处,还会给你带来麻烦,何苦如此。” 宋楠道:“我不怕麻烦,最好是麻烦越多越好。” 黑衫书生气呼呼的道:“我们可以告诉你为什么盯梢你们,但你不能说出去,因为那与你无干,而且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告诉你之后你需放我们走。” 宋楠想了想道:“好,我答应你们,但愿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们要说实话,但有一句虚言,我担保你们离不开京城地界,你们信不信。” 青衫书生道:“我们信,你的护卫都是好手,我们看到出,你也必然等闲之人,我们没必要得罪你。” 宋楠微笑道:“快人快语,够坦白够直爽,跟你们打交道就是一个字:爽!开始,洗耳恭听。” 青衫书生顿了顿,终于犹豫开口道:“尊驾猜的很准,我们不是京城人。” 宋楠点头道:“这也不必猜,你们的口音压根不是京城口音,虽然京城鱼龙混杂,但你们的口音却也不是周边州府的。” 青衫书生道:“没错,我们是尕甘都司达斯麻万户府人,故而口音不同,我们很少来京城,你当然没听过我们的口音。” 宋楠一怔道:“尕甘都司?离京城可是五六千里之遥,你们来此作甚?” 青衫书生道:“你当我等愿意么?京城虽好,但食物不可口,成天吵吵闹闹的,睡觉都不安稳;若非奉命前来,我们才不愿前来呢。” 宋楠皱眉道:“你们奉谁之命?” 青衫书生道:“我们是安化王的随从亲卫,王爷到哪里我们便跟到哪里。” 宋楠皱眉道:“安化王?那是谁?” 青衫书生愕然道:“你不知道?” 宋楠不愿承认自己的无知,摇头道:“既是王爷随从,干什么一路盯着我们?” 青衫书生道:“王爷在山上会客,吩咐我等奉命在山上山下监视闲杂人等,我们见你们一行声势浩大,所以便盯上了,你的那些亲卫都是锦衣卫服饰的打扮,王爷特别吩咐便是不要让锦衣卫知晓他的行踪。” 宋楠皱眉道:“为何特别关照不准锦衣卫知晓他的行踪?他是王爷,怕我们锦衣卫作甚?我们也管不到他啊。” 青衫书生摇头道:“那我可不知道了,我等确实只是奉命行事。” 宋楠道:“你家王爷在山上见什么人?” 青衫书生道:“不知道。” 宋楠道:“你家王爷的封地在何处?” 青衫书生道:“封地在甘肃庆阳。” 宋楠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不得要领,青衫书生道:“我们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可以放我们离开了么?” 宋楠摇头道:“不行。” 两名书生怒道:“你说话不算话,是何道理?” 宋楠道:“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实话,万一你只是敷衍我,回头又要对我们不利,我该怎么办?” 青衫书生怒道:“我以真主之名起誓,所言并无隐瞒不实。” 宋楠摇头道:“我可不认识你们真主是谁。” 两书生大怒道:“你敢亵渎我们真主?拼着一死我等也要斩杀你在此。”说罢便横眉怒目的要动手。 宋楠忙道:“停停,我不是亵渎你们真主,我只是不信你们,这样,我且信你一回,不过须得告知我,你们王爷在何处会客,我去见见你们王爷。” 青衫书生摇头道:“不成,告知你这些已是不该,我等是王爷护卫,焉能不顾王爷安危,透露其行踪,便是你杀了我们,我们也不能说。” 宋楠又是恐吓又是威胁又是引诱,这两人就是不松口,反有以命相搏之意,宋楠只得作罢;王爷的护卫宋楠也不敢惹,不管是认不认识这个王爷,人家总归是王爷,爵位上自己只是伯爵,跟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无端得罪一个王爷,实为不智。 “也罢,你们可以走了,不过,若再有人盯着我们,我可要下令火铳齐射,死了人可别怪我;我只是带着母亲和家眷上山看红叶烧香,可不是来窥伺你们王爷的。” 青衫书生和黑衫书生大喜,忙满口答应,拱手告辞。 “等一下。”宋楠叫住了他们。 “怎么?又反悔么?”两书生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莫紧张,只是想提醒二位,既要隐藏身形,也该伪装的像一些,放眼京城,有你们这么样孔武有力满脸横肉的书生么?再说你们的长相也跟咱们汉人不同,就别冒充汉人的书生了。” “这个……我们只道汉人中书生最普通,在这山上游山玩水的也大多是书生,再加上我等的兵刃也是你们汉人书生常用的折扇,所以……哎,惭愧!”两假冒书生大为惭愧。 宋楠摆手道:“得了……去。” 第三八二章 东路溃败 ( )第三八二章 这些人似乎并非对自己不利,但宋楠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不过接下来宋府众人在香山上烧香赏景之时,却再没受到窥伺和跟随,那些安化王的卫士们仿佛人家蒸发一般,再没出现在左近。 家中没人知道安化王是谁,王勇认为既是王爷在香山之上,身边的侍卫严密保护,跟随窥伺可疑人等也是合理的。不说别的,锦衣卫亲卫营保护宋楠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手下人都是遍布宋楠所在的范围内,严密跟踪监视一些认为可疑之人。 但宋楠心头疑惑难解,那假书生侍卫话意中可不止是为了保护安化王,他说安化王在香山之中是何什么人见面,又要求自己不要将安化王在京城的消息说出去,而且重点强调不能让锦衣卫得知,这又是什么道理? 带着满腹疑窦,傍晚回府之后,宋楠决定去拜访英国公府,这些事情老公爷定会明白的一清二楚。 张懋和张仑闻宋楠来访,爷孙两人均出后堂相迎,张懋捋着胡子道:“老夫正待让仑儿叫你来相见,有件事要告知你知晓。” 宋楠笑道:“那我可是跟老爷子心有灵犀了,我也正好有件事请教。” 张懋啐道:“哦?那先解决你的事。” 主宾入座之后,宋楠将今日在香山上所遇的这件怪事说了一遍,出乎宋楠的意外,张懋和张仑爷孙两表情都甚是惊愕,张仑道:“你没弄错,安化王怎会来到京城?” 宋楠道:“我也没见到什么安化王本人,只听那两名卫士所说,我瞧着不似撒谎,那两名卫士口音和长相都不是汉人,自承是尕甘都司达斯麻万户府的人。” 张懋捻着长胡子思索道:“久闻安化王身边的侍卫都是达斯麻万户府的回鹘武士,你这么一说倒还有几分道理。” 张仑道:“可安化王若来京城,爷爷你怎会不知?” 宋楠听着话里有话,忙问道:“老爷子,有什么讲究不成?” 张懋起身缓缓踱步道:“你有所不知,我大明朝藩王不少,太祖立国之后,其子嗣封藩各地,宗室王候不知凡几;但大明宗室禁令中规定了,藩王离开分封之地进京是需要朝廷允许的,这么规定的目的自然无需老夫多解释,大家心里很明白。” 宋楠恍然大悟,原来是有这个规定,这一点也不难理解,皇家藩王都是有皇家血统的,也即是说,所有的皇室男丁其实都有坐上皇位的资格,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资格,但无论如何这是潜在的一种可能,身为皇上自然不能不防着这一点。 “若皇上允许藩王进京,那是要当着群臣的面宣布的,进京的藩王也需的正式在早朝上朝见,可是这几日早朝老夫一朝未落,可没见皇上提及此事也没见安化王上殿叩见,这倒奇了。”张懋皱眉道。 “这安化王什么来头?”宋楠问道。 “来头嘛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安化王这一支乃是我大明庆靖王的一脉,庆靖王朱栴乃太祖第十六子,十三岁即被封王;当今安化王朱寘鐇弘治五年被封为安化郡王,封地便在甘肃庆阳。人倒是见过几面,先皇寿诞之时也曾来京道贺,当今皇上即位之时他也曾来京道贺过,也许你们还见过面呢。” 宋楠翻翻白眼,正德即位的时候自己还只是个正南坊锦衣卫千户而已,负责的也只是外围的警戒治安,倒是见到了浩浩荡荡的进京藩王的车驾,但熙熙攘攘的都是一群面目高傲的王爷,又怎知谁是这位安化王爷。 “老爷子的意思是说,安化王私自来京这是逾矩之行?” “若安化王果真来到京城,却又未经朝廷允许,这确实是逾矩之行,这倒是奇了。” 宋楠见张懋也困惑不已,也懒得去管这安化王来京干什么,于是道:“算了算了,人家王爷的事情咱们也管不着,他又非领军来造反,且不管他;老爷子说有事要跟我说,那是何事?” 张懋正欲说话,张仑道:“花厅酒席已经备好,宋楠难得来一回,爷爷,入席边吃边聊。” 张懋点头道:“也好,入席再说。” 三人移步花厅落座,吃了数杯酒之后,张懋的脸色微红,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宋楠,你这几日告假不朝,战事上的消息可曾留意?” 宋楠道:“虽不是我该管的事,但战事我还是关注的,各地锦衣卫衙门的消息都在汇集,战事似乎进展不利啊;西边倒是没什么大动静,贼兵进山之后短时间内不会出来,东面山东境内好像是如火如荼啊。” 张懋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山东贼势已经难以遏制,山东刘六和杨虎两路贼兵据闻数量已达四万众,徐延德无能为力,形势险恶之极啊。” 宋楠停杯不饮,叹道:“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那什伍连坐之法便是祸根,这不是逼着百姓从贼么?这才十来天时间,贼兵竟然已经翻了数倍了。” 张懋道:“这还不是最糟的消息,需知我国公府的消息比你也不慢多少,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我接到了东昌府守备将军的飞鸽传书,东昌府已告失守了。” 宋楠大惊,手中的酒杯无意识的落下,赶忙伸手抄起,酒杯中的酒淋淋漓漓弄的衣襟尽湿。 “这……怎么可能?消息可靠么?” “这守备将军原是仑儿奋武营的一名百户,仑儿提拔他外放东昌府当了千户守备将军,他岂敢对我国公府撒谎。”张懋低声道。 宋楠伸手一锤桌子,哑声道:“这下真的糟糕了,东昌府一丢,南下门口洞开,贼兵将要席卷南下了;东昌府以南的衮州卫只有一卫人马,贼兵又要如入无人之境了,接下来便要威胁到南京了。哎!蠢材蠢材徐延德这个蠢材,数万人马守东昌府坚城竟然守不住,简直比猪还笨。” 张仑道:“贼兵比想象中的狡猾,他们故意做出主力往东攻击济南府的动作,徐延德认为东昌府无虞,派出营州中屯卫前去援助济南府,而贼兵又有七八百人伪装成逃难百姓混入东昌府中;贼兵回军攻打东昌府时,这数百人在城中放火作乱,趁乱开了南门,引了一路贼兵进城,就此夺下了东昌府。” 宋楠连叹数声,问道:“徐延德呢?死了没?” 张仑道:“徐延德带着两千人突围逃往济南府,其余人马逃得逃,散的散,估计守卫东昌府的官兵起码损失一半。” 宋楠摇头不已,守卫东昌府的兵马有三卫两万余人,再加上东昌府自己的守军,估摸着总有两万四五千人,一下子便损失掉了一万多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张懋轻拍宋楠的肩膀安慰道:“淡定,淡定,这难道不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么?徐延德领军还能有什么建树?败退只是迟早之事。” 宋楠咬牙道:“这蠢货居然还活着,真是祸害活千年,他该死在东昌府中才对。” 张懋道:“莫要情感用事,老夫告诉你此事,便是要同你商议下一步咱们该如何动作,不出意外的话,消息将于今晚到达京城,皇上若是明白其中的利害,应该会在得到消息之后连夜召开朝会商议对策;徐延德虽然逃了性命回来,但这一回他必定逃脱不了责罚,徐光祚也难辞其咎。晚间若召开朝会,老夫会弹劾徐光祚任人唯亲,愚蠢无能,身为剿贼总督,却不去前线指挥作战,酿成大祸,这一次老徐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宋楠道:“老爷子,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贼兵旦夕南下,江南即将涂炭,这可如何是好?” 张懋道:“这便是我急于告诉你此事的原因,因为我打算推荐你率军剿贼,若你能力挽狂澜,未必不是你更进一步的机会。” 宋楠愕然道:“我?” 张懋点头道:“对,就是你。” 第三八三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 )第三八三章(谢:往来无黑丁兄弟的月票) 宋楠道:“老爷子抬爱了,此事我恐难以胜任。” 张懋道:“老夫知道此事确有风险,贼兵势力已经越来越大,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方可剿灭,但越是凶险,你若能建功,则收益越大。” 宋楠摇头道:“带兵打仗我还是新手,比我会打仗的将领太多了,老爷子干什么不考虑别人?” 张懋盯着宋楠的眼睛道:“因为他们可从没从万军从中将皇上救出来过,另外老夫也不愿将这个机会给别人。” 宋楠道:“小公爷不是合适的人选么?” 张懋看看张仑道:“仑儿自然是人选之一,但他统帅的是京营,在这种形势下,京营一兵一卒也不能调出京城,所以他必须协助我加强京城防御,防止京畿再生变故,分身不得。” 宋楠舔着嘴唇喃喃道:“其他的侯伯将领们未必不能胜任。” 张懋冷哼一声道:“你怕了?怕就说出来,老夫绝不会强人所难,你不接手老夫也不会认为你是孬种,毕竟谁也没把握能够剿灭日益庞大的贼兵。” 宋楠摇头道:“我不是怕,我只是不敢赌上这一把,若我不能平贼,恐危及社稷,责任实在太过重大,我不敢担当此任。” 张懋怒道:“屁话,我国公府认定的人居然会不敢肩挑重担,简直是笑话,也罢,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少年没上战场,但这一回倒要亲自出马了,一代不如一代,等我们这一代老骨头都完蛋了,我大明江山要靠你们这帮软蛋来支撑,恐不久已,哼!” 张懋怒气冲冲佛袖便走,快要跨出花厅门槛的时候,身后传来宋楠的声音道:“老爷子,皇上未必会同意由我领军出征,也定会有人反对,就算我同意又如何?” 张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缓缓转身道:“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当代价足够大的时候,没人敢再胡作非为,也没人再将社稷江山置之脑后而只顾自己的利益,这时候谁要是再胡来,便是皇上的敌人。东昌府已失,衮州府旦夕便失,这代价已经是朝廷不能承受的了,这时候没人会拿这件事做文章,也很少有人敢再担此重任,是真英雄便要站出来了。” 宋楠心中澎湃,缓缓点头,张懋老而弥坚,这一番话确实是至理。 “当然,摆在你面前的绝非坦途,你以往虽表现出智谋超人,每有出人意表之举,也做成了不少的事情;但一旦你接手剿贼重任,之前的一切都将归零,成功了,你便将成为朝廷柱石,失败了你便失去了一切,包括你奋斗得来的一切,连我都无法挽救你,你要想清楚了。” 宋楠怔怔思索,这恐怕也是多数人不敢接受此任的原因,责任实在过于重大,即便是张懋,也不敢让张仑去担任此职,因为即使是国公府,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失败。对张懋而言,既想在此时展示英国公府一系对朝廷所起的砥柱之用,又要将风险降到最低,那么选择自己则是最好的选择了。 不是说张懋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张懋当然希望自己能成功,但自己便是失败了,对国公府来说,损失足够承受的住,这便是事情的真相。 宋楠心念电转,他当然可以选择拒绝,皇上总会指派某人替代徐家父子出征,自己也许根本不在考虑之列;自己大可在京中过着平平安安的日子,无功无过,倒也逍遥。但是同时失去的也是最大的一个机会,能够晋身为大明朝重臣的机会,一个真真正正力挽狂澜的大明重臣的机会。 而且,藉此机会,自己将更进一步,可正式成为京营勋戚中的一员,虽然自己被封为伯爵,自己可没被被授命任何军职,这和老牌的勋戚们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也许在被人眼中自己只是个暴发户,在皇上眼里,自己也还没到能将军队交给自己的地步,这一次便是一个横跨这个障碍的最大契机。 当然,代价的巨大,也让宋楠心中打鼓,越是拥有越多,便越不敢冒险,这是人的通病;但宋楠后世带来的冒险和永不满足的倔强终于占了上风,而且他还欠着深宫之中一个人的承诺,那个承诺必须要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无人敢对抗自己才能兑现,这一切都需要宋楠去接受这个挑战。 宋楠的眉头逐渐舒展,脸色也逐渐变得柔和,嘴角也带了微微的笑意,终于抬头对张懋道:“老爷子,我同意了,只要你能说得动皇上。” 张懋哈哈大笑道:“老夫便知道是这个结果,你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你是个赌徒,远离不了赌桌的诱惑。” 宋楠微笑道:“对,我是赌徒,我愿意以身家性命来堵上这一局,若我败了的话……” 张懋打断宋楠的话道:“你若败了,你宋府所有人等,将终生受到我国公府的庇护,谁跟她们过不去,便是跟我英国公府过不去。” 宋楠一拱手,抓起酒壶咕咚咚连灌数口,喘息着咳嗽着大笑起来。 …… 夜风冰凉,二更时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已经略带肃杀之意的秋风也有了能将树上摇摇欲坠的黄叶扫落枝头的力道;劲风吹过,雨斜树摇,黄叶飘飘而下,似满城下了一场秋叶之雨。 黑暗的大街上,被内侍从雨打芭蕉秋睡酣然的美梦中叫醒的朝臣们,一个个惶然坐在自家的马车上,催促着车夫加快速度,因为内侍说了,皇上在奉天殿上已经就座,等着诸位大人上朝。 没有人问为什么,这段时间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实在太多,不消说又是坏消息一个,而皇上半夜临朝,这一定又是一个更大的坏消息。 宋楠从国公府回来便没有上床睡觉,而是穿戴整齐坐在书房中秉烛读书,看似正襟危坐,但其实一个字也没看下去,满脑子都是即将要接受的这个差事,即将要押上的全部赌注。担心和兴奋,希冀和恐惧交织,让他满脑子都是浆糊。 宋家众女觉察出宋楠的异样,她们也来过好几次探望,知道宋楠必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又不敢过多的打搅,于是便推举最不会引起宋楠不高兴的戴素儿来打探情形;戴素儿本不愿来问,因为戴素儿知道,宋楠不想说的事情,自己问了也问不出来,但众人的委托实在是抹不开颜面,只得端着茶水进来。 芊芊玉手轻柔的拨亮烛火,宋楠攥着书卷恍若未觉,戴素儿轻轻一叹,低头往外走,身后传来宋楠的声音道:“素儿,我没事,叫大家安歇,今晚我可能要进宫面圣,故而在此等候。” 戴素儿转过身来,明眸带着朦胧的猜测看着宋楠,轻声道:“夫君,妾身知道你遇到了难以抉择之事,妾身也帮不上你什么,但恳请夫君保重身体,不要思虑过甚。” 宋楠放下书本起身,来到戴素儿面前,挑起她的洁白的下巴微笑道:“不用替我担心,你身怀有孕,该好生的休息才是。” 戴素儿娇羞的躲开宋楠的手指道:“妾身没事,家里人照顾的好着呢。” 宋楠俯下唇去亲吻戴素儿花瓣般的嘴唇,良久后才分开,戴素儿喘息着靠在宋楠胸口闭目不语,宋楠低声道:“你腹中的孩儿咱们还没起名字呢,要不要给他起个名字呢?” 戴素儿道:“不忙,还早呢。” 宋楠摇头道:“还是取了。” 戴素儿道:“你是他爹爹,你做主便是。” 宋楠想了想道:“若是男儿,大名便叫做宋之道,若是女儿,便由你这个当母亲的取名。” 戴素儿低低念了数声“宋之道,宋之道。”问道:“夫君,这名字可有典故?” 宋楠轻声道:“之道,道之也,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戴素儿身子一抖,低声道:“夫君,你……是要去打仗么?” 宋楠挑起她的下巴,将戴素儿双目流泪,忙俯首吻去她的泪痕笑道:“你真敏感,女人太聪明了可不好。” 戴素儿低声道:“妾身不多问了,夫君莫怪。” 宋楠正要说话,猛听得外间脚步喧哗,有人急速朝书房奔来。 宋楠徐徐呼出一口气,低声在戴素儿耳边道:“脱光了衣服在床上等我,我从宫中回来便去你房里,一缕衣衫也不准穿着。” 戴素儿脸色绯红推了宋楠一把,宋楠呵呵而笑,于此同时,小萍儿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公子爷,宫里来人请您进宫见驾呢。” 宋楠在戴素儿脸上轻轻一吻,沉声道:“就来。”挺胸整整衣衫,阔步迈出书房。 第三八四章 约法三章 ( )第三八四章 奉天殿上巨烛高烧,明如白昼。 宋楠带着一身的寒意踏入大殿之时,大殿上寂静无声,文武百官均扭过头来,看着宋楠从殿门口阔步而进,穿过人群之间的通道往龙座的台阶下行来。 众人的目光随着宋楠的身子移动,眼中情绪纷繁,有羡慕、有不屑、有漠然、有讥诮,还有不少竟然是幸灾乐祸。 宋楠目不斜视来到正德座下行礼道:“臣宋楠奉召上殿,吾皇万岁万万岁。” 正德微笑摆手道:“平身,宋楠,你本告病假在家休养,朕深夜召你上殿你不会怪朕,身体如何了?” 宋楠微笑道:“皇上说哪里话来,皇上召见臣便是走不动,爬也要爬来的;臣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小病罢了。” 正德点点头道:“那就好,可知朕为何召你前来么?” 宋楠道:“皇上深夜临朝,必是有大事发生,想必是在商议东昌府失守之事。” 正德点头道:“你锦衣卫衙门的消息自是灵通,这样的大事自然瞒不过你,不错,朕深夜临朝正是因为此事,山东战事不利,徐延德无能,丢了东昌府,朕正是因为此事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宋楠拱手道:“皇上切莫着急上火,事情已经发生,须得坦然面对。” 正德道:“朕明白,在你上殿之前,朕已经和群臣商议了此事,定国公剿贼方略不利,用人不明,徐延德临战失策畏敌如虎,朕已经决定撤换徐光祚剿贼总督,同时撤去徐延德东路剿贼都督之职,并降爵一级以示惩罚。” 宋楠看了一眼站在英国公身侧的徐光祚,徐光祚一脸的默然,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功必赏,有过责罚,能者上庸者下,臣同意皇上的做法,此次东昌府失守确实是不可饶恕之过。”宋楠静静道。 正德点头道:“但剿贼之事迫在眉睫,你可有什么好的人选或者建议呢?” 宋楠想了想道:“臣对军务不甚熟悉,不敢妄言;但剿贼刻不容缓,皇上该让诸位大人推荐议定人选,早些就任,挽救危局。” 正德微笑道:“当此之时,须得有人勇挑重担替朕分忧,你来之前,英国公和内阁大学士以及六部官员已经议定了一个人选,朕却想听听你的意见。” 宋楠道:“是谁?” 正德指着宋楠道:“便是你。” 宋楠故作讶然,张口半晌道:“臣……诸位大人怎会认为臣是合适的人选?臣可没带过兵马打过大仗。” 正德笑道:“怎么没打过,新平堡之战朕可是亲身经历,不久之前你率本部缇骑拿下贼巢文安,在新安县大败贼兵,斩敌千余,已经足够表现出你的才能了;文武百官都对你寄予厚望,这一次朕要你披挂出征,剿灭贼兵,替朕除了心头这颗毒瘤,你看如何?” 宋楠徐徐吐了口气,沉默半晌开口道:“皇上,臣……不能接受此重任。” 此言一出,群臣一片嗡然之声,连老公爷张懋也颇为意外,数个时辰之前才刚刚说好的事情,宋楠怎么转眼就变卦了。 群臣也很是惊讶,刚才老公爷在提及宋楠这个人选之前,堂上争吵的不可开交,众多人选被提出又推翻,不是能力不足,让群臣不能放心,便是当事人自己拒绝,害怕承担失败的责任;特别是定国公一系的勋戚将领,没一个愿意主动挑起这副重担,定国公都倒了霉,谁还敢去触霉头。 而内廷则压根没有合适的人选,前有谷大用的覆辙在前,这家伙到现在还在受盘查询问,其他的诸如魏彬高凤等人,根本就不是带兵打仗的料,这等大军出动剿贼的大事,正德也绝不会考虑到他们头上。 而外廷的杨廷和等人也不愿意轻易举荐己方的人选,在上殿之前,众人便已经统一了态度,除非皇上点将,否则绝不主动招揽此职,因为贼兵已经呈不可收拾之势,没有把握成功,则没必要冒险。无论如何带兵打仗的事情还是勋戚公候们要占主动,谁叫他们把握着军权呢。 在各方微妙的权衡下,争论了一个多时辰却并没将人选定下来,所以,当英国公提出宋楠这个人选的时候,大部分的人都选择了同意,有人自然是相信宋楠有这个能力,另有一大批人则是因为可以将这个挑不起的重担推卸给他人而窃喜;甚至连刘瑾也投了赞成票,显然是认为,这是能让宋楠栽跟头的地方。 宋楠的委婉拒绝,让人觉得这小子恐怕是识破了众人的心理,也不愿陷入这个泥潭之中,有些人发出失望的叹息,有的人则替宋楠庆幸。 正德神色黯淡,他也没想到宋楠会拒绝,他的内心深处一直认为宋楠是他最后的依靠,就像在新平堡时,绝望之时宋楠便是心底的最后希望,眼下的情形也是如此,他希望宋楠能像以前一样挺身而出帮助朝廷渡过眼下的难关,可是宋楠竟然拒绝了。 正德难掩心底的失望,叹道:“朕知道这是强求与你,你本非带兵之将,朕也不能怪。只是朕很是失望,我大明朝偌大一个朝廷,居然没人能替朕征战,看来朕要亲自披挂上阵了。” 李东阳等老臣忙叫道:“不可,皇上岂能御驾亲征,决然不可。” 正德怒道:“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贼并非南下攻击南京浙广,朕却装作看不见不成?” 群臣噤若寒蝉,没一个敢说话,即便是正德焦躁发怒,也没人敢主动举手表示要去担当此任,正德的心头一片悲凉。 寂静中,宋楠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息怒,臣并非怕了贼兵,也并非不想提皇上分忧,在臣看来,剿贼之事其实根本就不难,臣根本就没把贼兵放在眼里。” 众人惊讶的看着宋楠,心中均想:这家伙疯了,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有不敢接手,又来吹牛,皇上在气头上,恐要给这厮一点颜色看了。 果然,正德拍案怒道:“你说这些大话何用?有本事去剿灭贼兵再来说嘴。” 宋楠昂首静静道:“皇上,这是臣深思熟虑的得出的结论,臣和贼兵交过手,臣知道他们是几斤几两,臣可不是说大话的人。” 刘瑾阴测测的道:“那就证明给皇上看,身为臣子,既然有御敌之策,却不与皇上分忧,这可是不忠之行。” 宋楠冷笑道:“刘公公,用不着给我扣大帽子,我说能剿灭贼兵那是有先决条件的,只要皇上能答应我的几个要求,我即刻披挂上阵,不剿灭贼兵便提头来见。”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正德精神一振,话语也变得柔和起来,问道:“你要朕答应什么?要官职还是田宅,你剿贼成功,朕会重重赏你,这些绝不是问题,那是你应得的。” 宋楠心头暗叹,正德实在太荒唐,若是为这些,自己又何必提了脑袋上战场去拼命,侍奉这样的皇上,宋楠深深的替自己感到悲哀。 “皇上,臣可不是为了个人的官职和私利,臣说的是别的事。”宋楠叹道。 “哦,对对对,朕误会你了,朕知道你从不在乎这些,然则你要提的是什么条件?”正德殊无诚意的问道,心中懊悔的却是不该当着群臣的面这么直白,会让宋楠难以下台,这等事该在御书房私下给他许诺才是。 宋楠不想再绕圈子下去,当下静静道:“皇上,条件之一便是,请皇上下旨废除什伍连坐之法……条件之二便是请皇上废除新马政以及土地改革之法,条件之三,便是请皇上派官员去兵祸之地宣慰百姓,赈济罹造兵祸之难的百姓,赦免所有被迫从军的百姓之罪。只要皇上答应臣这三个条件,臣可立军令剿灭贼寇。” 文武百官一片哗然,宋楠提出的这三个条件竟然是要更改朝庭已经颁布的成例,赦免从贼之罪,其含义不言自明,宋楠这是隐晦的将此次民乱和朝廷颁布的马政,土地改革之策,什伍连坐之法等联系起来,犹言正是这些朝廷颁布的政策,导致了民乱难平。 而这三项措施恰恰全部是刘瑾推行的政策,废除这三项法令,则等于在当庭指责刘瑾误国,这是公开的裸的跟刘瑾的对抗。 众人伸脖子瞪眼咽着吐沫等待皇上和刘瑾的反应,一时间全体失声。 正德半天没反应过来,刘瑾则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冷声道:“岂有此理,身为臣子,报效朝廷乃是分内之事,你却来以此为挟提出这等无礼的条件,简直是大逆不道。” 宋楠冷笑道:“我正是为了能剿灭贼兵稳定社稷才提出这三个条件,若无此先决条件,恕我无能,贼兵我是剿灭不了的,皇上若一定要我去,我也只能力战殉国,以死尽忠罢了。” 刘瑾斥道:“笑话,你剿匪跟这朝廷的政策有何关系?新马政和土地变革之策乃是朝廷商定的大策,什伍连坐之法更是为了杜绝百姓从贼的威慑之法,你想废除三策,意欲何为?难道是想趁乱搅乱朝政不成?” 宋楠怒喝道:“闭嘴,你除了会扣大帽子,陷害他人还有别的本事没?新马政弊端凸显,大明各地怨声载道,对此你究竟知道多少?土地新法更是荒谬,非法兼并之地不但未能收缴,相反却变本加厉,百姓辛苦一年却债台高筑,你当百姓是傻子不会算这笔帐么?在此情形之下,民乱焉能不起?” 刘瑾怒喝道:“胡说,都是胡说。” “是否是胡说,朝廷派员到下边暗查便知,我锦衣卫衙门得到的情报经过我认真的分析,才敢今日在此说出来。皇上,诸位大人,百姓虽纯良,但却不是羔羊,他们要的不多,只是食饱穿暖而已,当生无活路之时,民怨化成怒火是必然之事。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从贼?因为他们已无活路。而什伍连坐之法更是荒唐,大多数百姓本无从贼之心,这下子倒好,被此法逼着不得不从贼作乱,贼兵焉能不势力越来越大?此三策若不废除,贼兵必难以剿灭,即便这一次平息,祸根犹在,难保不会再有变乱。我斗胆说句大逆不道之言,此三策不废,国将无宁日。” 第三八五章 剿贼兵马大都督 ( )第三八五章(谢阿松桑、孩子娘、oshaong三位的月票。晚上还有一章。) 宋楠话语铿锵,如重锤敲钟响彻大殿,殿上众人均目瞪口呆,宋楠如此当庭指责朝廷政策的失误,这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一个不好便被冠以诽谤朝政之罪,那边万难脱身了。 很多人对宋楠的的口若悬河很是不屑,见正德和刘瑾等人面色不善,均以为宋楠这次在劫难逃。也有人细细思索宋楠的话,认为宋楠言之有理,不过如此当庭不留情面的指出来实在欠妥,不由得暗暗替宋楠捏了一把汗。 正德阴沉着脸道:“宋楠,照你这么说,朝廷的政策便是一无是处了?你的意思是,朝廷的政策不当,导致百姓造反是么?” 刘瑾叫道:“皇上,莫信他的鬼话,他这是替乱贼开脱,这不是乱贼为自己辩解的‘官逼民反’这一套说辞么?他宋楠早知有这么多的弊端,又为何不早早提出来?任由事态不可收拾?奴婢看来,宋楠不过是马后炮而已,将暴民们的罪过归咎于朝廷,岂能容他在此胡说。” 宋楠斥道:“住口,数月之前你极力推行新马政和新土地之政,当时御史张顺、户部员外郎刘松涛等人都提出反对意见,其结果如何?张顺如今赋闲在家,刘松涛被贬往柳州辖内当了县令,还有其他几名官员,我便不一一列举了,你能跟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么?” 刘瑾脸色涨红道:“你……你什么意思?他们自身任上有过被革职贬谪,跟咱家有何关系?你莫不是血口喷人,以为是咱家因为他们反对颁布新政而打击报复不成?” 宋楠冷笑道:“我可没说,这是你说的。” 刘瑾暴跳如雷,噗通跪倒在正德面前道:“皇上替奴婢做主,宋楠血口喷人,奴婢一心为皇上尽忠,到这厮嘴里竟然如此不堪,皇上给奴婢做主啊。” 正德眉头紧皱不耐烦的喝道:“起来!如今最紧迫之事乃是剿灭贼兵,贼兵不日便要攻下衮州府南下逼近南京,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斗嘴。” 刘瑾吓了一跳,赶忙起身,狠狠剜了宋楠一眼,气呼呼的站到一旁。 正德看着宋楠道:“宋楠,朕对你不薄,你也一直没让朕失望,你告诉朕,是不是非要朕答应你的条件,你才肯出征剿贼?” 宋楠知道正德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一个不慎,正德可能会不计后果的对自己进行惩罚,剿灭贼兵之事虽紧迫,但再紧迫的事也敌不过正德维护自己权威的心思,被迫答应宋楠的条件,无上权威何在? 正德心里其实很明白,宋楠所说的那些话也非全无道理,但有的时候明知事情办错了也不能承认,那是维护皇权的一种手段;历来帝王杀错人办错事的不知凡几,他们内心虽后悔,但嘴上却绝不愿改口,宁愿将错就错,特别是当着群臣的面。 “皇上……”宋楠字斟句酌的组织着措辞,尽量不去激怒正德:“皇上,自古以来,无论多么贤明的君主,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失误;秦皇汉武,唐朝宋朝的那些明君们,他们都曾犯过大错,但这些错误丝毫没有影响后世之人对他们的评价;故而犯下过错并不稀奇,错而能改不是添污而是增彩。况且,朝廷政策失误并非皇上一人之过,满朝文武,内外廷官员都要负责,皇上不必自责过甚。” 正德面色渐渐缓和,宋楠的话实际上是在替自己开脱了。 “既知有偏差,及时改正难道是件坏事么?古人云: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贼兵看似势力风涌,在臣看来其实不值一提。臣心中已有方略,只需朝廷配合废除这些已被证实有弊端的政策法令,便是臣剿贼的一大助力,这正是朝廷收拢民心之举,皇上,臣恳请皇上答应臣的请求。” 正德沉吟不语,似在思考利弊之处。 英国公张懋出列道:“皇上,老臣认为宋楠说的有道理,虽然朝廷法令政策不能朝令夕改,但既有弊端,便需完善,皇上需废除新政,斟酌其条目,完善之后再推行之。” 张懋一开口,顿时不少人跟着附议。 “杨廷和,你是怎么看的?”正德看向一声不吭的内阁大臣们,虽然长久以来内阁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并不高,但不能否认这些大学士们对朝政还是颇有见地的,当初刘瑾请求推行这些政策的时候,自己并未征询他们的意见,现在看来是一大失误。 杨廷和缓步上前施礼道:“皇上,内阁的意见早就在行政颁布之时便已表明,当初臣和李首辅都提出要在部分州府试行之,但均被驳回。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正德皱眉不语,杨廷和发泄心头一番不满,心头痛快了不少,续道:“臣以为这政策不是废除不废除的问题,而是如何用合理的新政替代的问题;当初马政和土地之政颁布也是为了增加朝廷财政,其出发点没有错,这可不能一竿子打死。” 众人极为诧异,杨廷和这话倒是为刘瑾辩护了,就连刘瑾也感到极为意外。 “臣建议暂停新政实施,臣自请缨,率内阁六部各位同仁协力通商,改其弊端之后再行颁布,这样既能满足宋大人的要求,又能让朝廷的政策更完美,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杨廷和朗声道。 正德微笑道:“甚好,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朕准了,宋楠,你可满意?” 宋楠暗自佩服杨廷和的手段,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家伙轻轻巧巧便将制定新政之权攫取到手,说什么暂停实施,其实便是废除罢了,这么说也是给刘瑾留面子;宋楠几乎可以肯定,杨廷和主持出炉的马政和土地之政一定和刘瑾的截然不同。 “臣同意,杨大学士确实是八面玲珑,佩服佩服。”宋楠语带玄机的讽刺。 “哪里哪里,宋大人才是朝廷关键时候需要倚重的栋梁之臣。”杨廷和不露声色的还击。 正德一抬手,便准备颁布旨意,内阁大学士焦芳出列忽然道:“宋大人,朝廷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也要兑现你的承诺才是,皇上寄予厚望,宋大人若不能剿灭反贼,该如何交代呢?” 宋楠道:“我已说过了,提头来见。” 焦芳冷笑道:“你若铩羽而回,局势必将糜烂不堪,到时候可不是你宋楠一条性命便能恕罪的。” 宋楠道:“那依着你焦大人之意我该如何向朝廷保证呢?” 焦芳道:“你若辜负朝廷信任,不但是你,举荐你的英国公,附议的一干官员都要承担连带责任。” 宋楠哈哈大笑道:“焦大人还真是够狠的,这事儿你该问英国公愿不愿意才是,没想到我宋楠出征剿贼之前,倒要先想着拖累谁跟我一起去死,真是亘古未闻之事。” 张懋早已怒发冲冠,指着焦芳鼻子骂道:“焦芳,你是何意?宋楠尚未赴任,你便咒他兵败么?兵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呸,小人一个。” 焦芳脸色发白道:“老公爷,本官只是借此提醒宋大人,军国大事非同儿戏而已。” 张懋已然大怒:“呸,你只会耍嘴皮子,有本事你去剿贼去,刚才皇上问谁人能统兵剿贼,你为何缩头不出?你怎不毛遂自荐?别人去拼命,你倒在后面使绊儿,吃人饭不干人事的东西,滚到一边去。” 群臣哗然,老公爷在朝堂上可从未这么放肆过,一般都是无可无不可,对朝政也不发表具体意见,今日突然爆发,还当着皇上的面将个内阁大学士骂的狗血喷头,实属罕见。 焦芳郁闷的要死,本想插一杠子,坐实宋楠若是兵败之后的惩罚,顺便刷一下存在感,没想到却惹来老公爷的一顿雷霆之怒,看着张懋捏着拳头瞪眼的情形,焦芳明智的选择了闭嘴,再多说一句,老公爷的拳头怕是要挥到自己的脸上了。 到此时,定议已成,大部分官员既不敢担当此剿贼重任,便也不去多生枝节;刘瑾虽灰头土脸,但他也知道剿贼乃是当务之急,这时候跳出来乱说话,对自己是不利的。况且剿贼谈何容易,宋楠也未必能成功,莫若等宋楠败退再联合手下势力大加弹劾,或可一了百了。 当庭圣旨写就颁布下来,任命宋楠就任剿贼兵马大都督,加三等勇冠候之爵位,授予京外兵马调动之权,令张永为监军;同时下旨暂停新马政、土地新政,什伍连坐之法等三条律令的实行,并令内阁即日选派出官员赴各地赈济流民,安抚民心。 三更三鼓,朝会散去,加官进爵的宋楠最后一个离开空荡荡的大殿,他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虽达到了目的,废除了三项政策,但身上的这幅担子沉甸甸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说的信心满满,可这是打仗,不是过家家的玩游戏,宋楠虽经历过几场险恶的战斗,但身为主帅统帅大军作战还是第一次,心头不免惴惴不安。 第三八六章 大舅子的礼物 ( )第三八六章 重任在肩,宋楠丝毫不敢含糊,飞速的制定方略,调集兵马准备出发。 西路贼兵潜入五回山隐匿行踪,倒非当务之急,天气转寒之后他们必会冒头,但从何处出现则是个问题;为此,宋楠下令,从大同府抽调两卫兵马向西南迫近,令太原府西北代州振武卫会同大同府南应州的安东中屯卫两卫兵马开赴太行以西。 山西四卫人马在太行山以西布下天罗地网,一旦西路贼兵妄图翻越太行山往西进入山西境内,则可迎头痛击。 与此同时,为防止贼兵从山中突围往南进击真定府,故急令真定府所有兵力集结倒马关,此处是贼兵南下出山的必经关口,虽真定府兵力一时不足,但集结之后的三千多兵马据守雄关山口,当可无虞。东面紫荆关卫和茂山卫的兵力并未受多大损失,守住东面出路当可无虞。 如此一来,西路贼兵的出山所有通道均被切断,贼兵不出山则已,一出山则必落入落网之中。 但西路贼兵其实并不是关键,毕竟人数不多,在如上布置之后,基本上可以宣判他们的死路;宋楠最担心的其实还是山东境内的刘六和杨虎所率的两支贼兵,多达四五万贼兵已经聚集在东昌府一带,显然经过休整之后便要直捣衮州府,衮州府以南便是江淮一带,离南京也不远了。 宋楠也明白,衮州的陷落几乎不可抵挡,他也并没有打算死守衮州,贼兵决意从衮州南下,自己的兵马调动尚未到位,那是想拦也拦不住的;但宋楠其实并不太担心南京的安危,因为贼兵要想再往南,则必须先渡过黄河,再渡过长江天堑,短时间内想威胁南京的安全还是不太可能的,在贼兵得逞之前,宋楠固然要尽快聚集大量兵马进行合围,争取将贼兵困在黄河之北。 按照宋楠的要求,凤阳府中都留守司调集颍州卫、中都卫、宿州卫三卫兵马向北集结进入徐州府,令淮安府所辖大河卫和东海卫两卫兵马集结向东,进入徐州府。 由此,在贼兵抵达之前,抢先驻守于黄河南岸,阻止贼兵南渡黄河,纵横于江淮之间。徐州府境内集结了六卫兵马,总兵力达四万左右,加上黄河沿岸各渡口船只的坚壁清野,基本上阻断了贼兵快速南渡黄河的计划。 当然,这些兵马还是不够的,在山东境内,贼兵兵力超过了官兵的数量,天津三卫和在东昌府战败的神武中卫营州左右屯卫的兵马堪堪守住济南府和退守衮州府,希望能延缓衮州陷落的时间,给宋楠的部署带来时间上的支持。 十月初六,消息传来,衮州在刘六杨虎的猛攻之下失守,衮州兵马退守东部的藤县泗水等地,竭力抵抗贼兵往东流窜入青州府和莱州府一带,而此时,徐州各卫兵马已经陆续到位,而宋楠已经调集宣府副总兵许泰统领的宣府左中右三卫兵马抵达京城郊外。宋楠也完成了京中锦衣卫衙门中抽调人手的事务,从内外城十几所锦衣卫千户衙门中调出五千锦衣卫缇骑参战。 十月十月初八,宋楠在南门大校场誓师出征,正德亲自给宋楠和全军将士践行设宴,文武百官悉数前往敬酒预祝凯旋,上午巳时,三声号炮声中,大军缓缓开拔。 宋楠全身崭新的盔甲,身披猩红长披风端坐马上,拱手向众人道别,宋家众妻妾眼泪汪汪的目送着宋楠飞骑绝尘而去的身影,心中既是担心又是骄傲,情绪复杂难言。 大军行出十里之外,远远发现前方道路上横着数百官兵拦住去路,打着的旗帜是京中神机营的旗帜,宋楠觉得纳闷,命人去问情形,回禀说是神机营提督张仑命部下候在路上,说是要送给大都督礼物。 宋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舅哥要送礼物干什么不在践行的时候送,偏偏跑到头里去拦路送礼,真是莫名其妙;宋楠带着监军张永,亲卫营千户王勇、左右军统领许泰陆完、锦衣卫大军统领侯大彪等人驰往前方查看,只见路上横着数十匹战马拉着的大车,车上榔槺之物都用巨大的黑布罩着,看不出是什么物事。 领头的是一名神机营的百户,见宋楠前来赶忙上前施礼道:“参见大都督,小人张宁,奉我家张提督之命在此等候大都督随军前往剿贼。” 宋楠愣道:“你们神机营岂能随我出征?你家张提督搞什么鬼?” 张宁笑道:“正因神机营不能随军出征,张提督才命卑职率队在此等候,南门校场我们可不能亮相。” 宋楠微笑道:“这张仑,倒还有点小心思,车上装的什么?你家张提督给我送了什么礼物了?捂得严严实实的。” 张宁回身摆手高喝道:“揭开黑布,让大都督一观。” 众短衣打扮的神机营士兵迅速呼啦啦扯下车上的黑布,顿时惊得宋楠和随行众将目瞪口呆,车上装的竟然是一尊尊黑乎乎的铸铁大炮,崭新锃亮;每遵大炮边上摆着十余个大箩筐,里边全是黑乎乎的大铁球一般的物事,那便是炮弹了。 “这……怎么回事?” 张宁笑道:“我家张提督说了,神机营和京营不能出兵协助,特赠送神机营二十二门盏口将军炮助大都督一臂之力;小人率盏口将军营第一百户一百一十三名兄弟听候大都督调遣。” 宋楠哈哈大笑道:“好,好,大舅子对我不错,我先前请他支援三百只火铳他还不肯,害的我还骂了他几句,原来给我备了这份大礼,这顿骂岂不是白挨了,他倒是真能沉得住气。” 众人白眼乱翻,心道:小公爷可真是倒霉,摊上你这么个妹夫,不给火铳你就骂人,回头还闷声不响的送上二十二门盏口炮。 众人自然也极为开心,神机营的盏口炮可不是一般的家伙,那都是宝贝疙瘩,神机营号称有盏口将军炮三百六十门,但其实大家都明白,真正能用的不过百余门,其余的都是油漆一新在检阅的时候做样子的。这炮管铸造极为讲究,每门炮光是炮管的铸造便要花费数千两银子,而且极易损坏,几十发炮弹打出去之后,基本上炮管便不能再用了,不然便有炸膛的危险。 小公爷出手好阔绰,全新的盏口将军炮一下子便送了二十二门助战,这几乎是神机营家当的五分之一了。 “谁也不准乱说话,谁走漏消息,我便要谁的命;张宁,盖上黑布,跟着中军骑兵队走,谁要是靠近查问,便直接抓起来送到我大帐之中。”宋楠森然下令。 众人自然知道厉害,神机营的火器可不是随便能拿来送人的,神机营的火炮对京城有着极大的威胁,除神机营外,谁也不能装备这些火炮,因为那是对皇城的直接威胁,这事要是传回朝廷,小公爷恐怕要倒霉了。 在座众人中,监军张永自然是不会说出去,宣府副总兵许泰是江彬推荐给宋楠的也算是自己人,而陆完则是兵部侍郎官,这回随军担任左军统领之将,是因为此人是个打仗的好手,上回三边总制官的人选,外廷便推荐了陆完。现在兵部尚书刘大夏被免职,陆完是兵部实际上的当家的,陆完是自己请旨要求跟随宋楠出征的,宋楠对他还不是很了解。 陆完心里明白的很,在这只大军之中,只有自己不是宋楠的心腹,但陆完并不在意这些,他对宋楠并无恶感,他也明白宋楠的警告之言其实便是对自己说的,陆完也很清楚,不过他一笑了之,心中暗道:一切以行动证明,有了这些大炮事半功倍,我可不会去多嘴生事。 一路急行,三日后大军抵达最先被贼兵攻破的静海县,也是被贼兵祸害的最严重的一个地方,当初贼兵初起事之时,急于扩充兵力,在首先攻下的县城内进行了掘地三尺般的掠夺;粮食物资自然是劫掠干净,百姓们也被大量的胁迫加入贼兵,这些人大多是作为炮灰使用,裹挟而入的百姓经过一连串的战斗,现在恐怕已经伤亡殆尽,静海县也几乎成了一片空城。 走在静海县的大街上,房舍完好的几乎没有,城中几乎看不到人,就像一座死城;不过让宋楠欣慰的是,残破的县衙门前已经支起了粥棚,破墙上已经贴上了朝廷暂停马政什伍连坐之法等律令的告示,已经有新任的县官来此组织百姓们重建家园;看到这些,宋楠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一路往南,静海以南,大城、青县、沧州、南皮等州县境内一片萧索,数月之前,这里还是繁华的街市,如今却处处残垣断壁,面黄肌瘦的妇孺孩童绝望的目光映入脑海,挥之不去。 官兵所到之处,但凡停歇时间,宋楠都会下令士兵们帮着百姓修建房舍,给予他们必要的帮助,同时也深刻的意识到,这场造反给大明朝带来的创伤之巨大,恐怕短时间内难以恢复了。 第三八七章 沉默的羔羊 ( )第三八七章(感谢寻找阿娇、根087班两位兄弟的月票,特别感谢oshaong兄弟的慷慨打赏,今日三更,为oshaong兄弟加一更。) 进入山东境内之后,大军立刻进入战备状态,整个山东西部从东昌府到衮州府基本上是贼兵的控制区域,大军一至,便遇到零星的抵抗。 宋楠命陆完率三千骑兵往东沿着济南府北边将残敌肃清,收复被贼兵占领的县城;陆完知道这是宋楠试探他的本事,于是率军一日一夜横扫,很快便将山东北部的贼兵尽数驱赶肃清,夺回了少量贼兵兵马驻守的州府,将零星抵抗的他们压缩赶往衮州一带。 五日后,大军南下,东昌府数千贼兵望风而逃退守衮州,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挺进到东平洲一带,距离贼兵主力盘踞的衮州府已经只有数十里之遥。 宋楠下令大军停止前进,四方派出数十组探马探报消息,了解贼兵在衮州府内的兵力部署,同时做出相应的调整。因大军压境,占据衮州的杨虎部两万兵马对济南府的压力也有所减轻,死守济南府的天津三卫终于可以不用窝在济南府中,宋楠下令天津三卫兵马从济南府开赴宁阳,和宋楠所率大军呈掎角之势,虎视眈眈兵临衮州。 …… 衮州府内,杨虎接到了刘六从黄河北岸沛县的飞云渡口送来的信件,信上说,飞云渡即将告破,要求杨虎必须死守衮州,争取时间让刘六全面占领飞云渡,否则人马便要被官兵压缩在黄河以北的这十几处州县之中,再无回旋余地。 杨虎心急如焚,当初他提出放弃南下渡过黄河的提议,占据衮州之后便直接往西进入河南,但刘六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刘六说手头上的兵马已经超过五万人,足以占据稳固住一片地盘;在黄河和长江之北立足不切实际,唯有打过长江占领南京,才可能立足下来。 南方兵力薄弱,却是富庶之地,立足于长江以南,还能依靠长江为险,阻隔官兵追击的脚步。 杨虎当时也觉得这个计划能行的通,但现在看来却是想当然而为之,慢说占领南京,便是一条小小的黄河也渡了不下七八次,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没渡过去;现在官兵压境,这事儿更不好办了,死守衮州?他娘的,守了有什么用?拿不下渡口迟早是个死。 牢骚归牢骚,衮州还是要死守的,虽则北面的官兵是近四万人的大军,但拿下衮州时没费多少力气,对城防也没多大的破坏,自己手头的两万兵马足可守住这座城池,拖延住官兵的脚步。 “立刻驱赶全城百姓加固城防协助守城,无论男女老少均需参与。另外加紧赶制羽箭,滚木礌石多多备足,收缴民间火油等物,官兵若干攻城,老子给他们点厉害尝尝。” 衮州府衙大堂之中,杨虎召集一大帮已经被封为诸如建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之类吓死人投降的贼兵头目下达死守衮州之令。 开国大将军,文安县原地痞小头目齐彦明皱眉道:“杨大元帅,城中的滚木礌石不足啊,又不敢开城门,上哪找去?” 杨虎森然道:“这话问的够蠢,城中房舍万栋,木石还能少了?扒了他们的房子,房梁便是最好的滚木,墙壁上的石头便是最好的礌石,这还用我来教你?” 齐彦明挠头道:“可是天帅十几天前不是说了,咱们要整顿军纪,不准烧杀劫掠,不准滋扰百姓么?扒了他们的房子,全城百姓住在何处?” 杨虎看着齐彦明半晌,忽然捧腹大笑道:“老齐,你也信天帅那一套?天帅说待百姓如父母,你怎不上街去给百姓逐个叫爹妈去?怎么不去给他们下跪磕头去?蠢不可及,咱们造反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咱们自己?天帅是听了东昌府投靠的几名书生的话,说什么爱民敬民,什么秋毫无犯,什么金银珠宝大家分,那都是糊弄百姓和下边士兵的,不然谁跟着咱们掉脑袋?” 齐彦明挠头道:“原来如此。” 杨虎道:“立刻去准备,官兵休整了一日,明日便要兵临城下,今天一天必须全部准备完毕,百姓们谁要是不听话,还用我来教你么?” 齐彦明道:“当即砍杀。” 杨虎道:“对,总算你还没糊涂。” 一名大将军道:“杨大帅,咱们这么守着衮州城有什么用?天帅的大军回不回来救咱们?若不救,咱们可就成了一座孤城了。” 杨虎瞪了他一眼道:“天帅怎会不顾我们,天帅的信上说了,飞龙渡口战事正酣,已经有两千兵马成功渡河,不肖一日便可完全夺下渡口。占领渡口之后,天帅会率大军回援衮州,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突破官兵的围困杀奔黄河以南,再渡长江攻下南京,官兵将望尘莫及。你们知道么?江南出美女,历来皇帝老儿的后宫中以江南美女最多,到时候你们每个人弄个十个八个的,爱怎么睡怎么睡。” 众头目目露色光,嗒着嘴巴摩拳擦掌起来。 杨虎满意的看着众人的表情,心中暗自祈求刘六真的能如信中所言即将拿下飞云渡口然后回来迎接自己突围;飞云渡攻了这么多次,按理说也应该要得手了。 衮州城中这一天简直成了人间地狱,如狼似虎的贼兵们开始驱赶全城百姓参与守城,更残忍的是,百姓们不得不在贼兵的驱赶下亲手拆掉自己的房舍,将房梁砖石搬上城头充作守城的滚木礌石,心中如刀割一般。 贼兵们如狼似虎般的凶恶,稍有怠慢便拳打脚踢,还在大街上斩杀了数十人用来警告那些不愿遵从之民;百姓们大多数都像是沉默的羔羊一般逆来顺受,但也有桀骜之人奋起反抗,大街小巷中爆发了数十起骚动,五十多名贼兵被暴起的百姓用石头木棍砸成肉泥,但暴起的百姓也未能再有作为,参与的数百人被贼兵射杀枭首,贼兵将头颅挂在大街两侧的长杆上随风咕噜噜乱转。 整座衮州城数万百姓被逼着来回搬运木石,却死寂一般的沉默,除了贼兵的呵斥和皮鞭抽打的声音,竟无一人发声,连襁褓中的婴儿也睁着大眼睛不敢发出哭泣之声,整座城市如同一座死亡之城。 次日上午,如杨虎所料,官兵主力抵达城北城西两处,放眼望去,满目黑压压的兵马,锦旗招展蔽日,让人心惊肉跳。 宋楠手中现在已经握有宣府三卫,天津三卫,锦衣卫五千缇骑,算起来四万有余,第一次指挥这么大规模的兵马攻击坚城,宋楠的情绪很是亢奋;在策马来到城下细察衮州城的城防之后,宋楠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座坚城绝不是轻易能够得手的,两丈六七尺高的城墙,基本可以推算出城墙的厚度应该在一丈五六左右,高大的城垛之后有着大片的空间,两面城墙上可以站下起码七八千人守城,可以摆下大量的守城器械。 城头贼兵基本满员,可以想象,贼兵的人数远不止于此,这座城中起码有数万贼兵据守,便是打野战自己的大军也未必能保证歼灭,更何况有着坚固的城墙据守,更是难上加难。 宋楠默默的回到阵中,召集几名心腹将领商议对策,宋楠不想强行攻击,因为那样的代价太大,自己守新安县城的时候知道攻城方的劣势所在,完全的强攻并不能带来胜利,哪怕是人数数倍于敌也不成,宋楠可不想让手下的兵马白白送死。 “大都督,看来是场硬仗啊,没说的,卑职愿率前锋军第一波攻上去,总是谁不怕死谁就能赢。” 许泰跟江彬是好友,两人的脾气也有些相像,都是一副不要命硬拼的架势,在宣府之时跟鞑子也硬碰硬的干过好几仗,曾经有着率一千步兵硬撼鞑子八百骑兵的创举,硬是一个个的人命交换,最后一千兵剩下三百人,鞑子剩下四百骑兵却主动退却被撵着跑的记录。 宋楠看看许泰笑道:“许将军是勇猛之将,这我早有耳闻,但这急先锋还轮不到你。” 许泰急道:“怎么?大人不相信卑职的能力么?” 宋楠道:“不是不信你,是没到那个地步,硬拼损失太大,恶战才刚刚开始,黄河北岸还有贼兵的主力,咱们在这里把子儿兑光了,还怎么去对付后面的贼兵?” 许泰默然,陆完开口道:“大都督说的是,硬攻代价太大,最好是能有巧招。” 宋楠道:“陆大人有什么想法么?” 陆完道:“卑职还没想清楚,未抵达城下之前,卑职想过破城之术,本想请大人用盏口炮轰击城门或者城墙,轰塌一处便可破城,但现在看来是不成的了。” 侯大彪道:“为何不可?城墙轰不破,城门总轰的碎。” 宋楠摇头道:“城门左近土石痕迹明显,很显然城门洞已被封死,贼兵定是封了城门洞,轰开城门之后还是无法进入。” 陆完道:“大人说的是,城门洞定被封死了。” 侯大彪和许泰不信,宋楠叫来张宁,推出三门盏口炮对准城门处连轰六七炮,尺许厚的城门被轰击的粉碎,但洞开之后,密密麻麻的沙包堆积在城门洞中,无一丝的空隙,果然是被封死了。 “狗日的,这帮贼兵是要把自己活埋在城中么?”许泰大骂道。 宋楠吁了口气道:“先扎营,急也无用,我再想想办法,许泰、侯大彪,你们各率一千骑兵绕城迂回,看看城防可有能突破之处,陆大人,带着人扎下营盘。” 众人无奈,领命而去;宋楠对跟随在身边的张永笑道:“张公公,你也去歇着。” 张永一笑道:“大都督,首战一定要打的漂亮,叫朝廷上下刮目相看才是啊。” 宋楠微微一笑道:“张公公说的是,正因是首次大战,我才如此慎重,强攻固然可行,但却非上策,张公公不会认为我是畏敌。” 张永大笑道:“宋大人说的什么话,我张永谁都不服,对宋大人却是五体投地,只要你宋大人想,便没有干不成的事,大人自管用兵,我这个监军可不会拖你的后腿。” 第三八八章 谋定而后动 ( )第三八八章(晚上还有一章) 午后,宋楠在大帐中再次召集众将商议,众将虽然有余暇思考攻城之策,但办法多不靠谱。 天津前卫指挥使曹素功建议道:“大都督,咱们干脆绕过衮州,大军直接南下,先歼灭黄河北岸谋求占领飞云渡之贼兵,回头再收拾衮州之敌,南下多无坚城,济宁、沛县的工事薄弱,一举便可拿下。” 众将纷纷表示这是个好办法,南下歼灭刘六主力贼兵,也可切断衮州杨虎和刘六之间的联系,避免攻城正酣时刘六率军回头来援。 宋楠毫不留情的否决的这个提议,因为若弃衮州南下剿灭刘六所率贼兵,倒是有把握逼得刘六和自己决战,但衮州杨虎一定会弃城往北逃窜;北方的大部分兵马尽皆随自己大军南下,留下的只是少部分维持治安参与重建的兵马,若让杨虎率军再糟蹋一回,正在重建的州县必再次遭受涂炭。即使自己再回军歼灭杨虎,也是得不偿失。 宋楠说出这些之后,众将无语了,身为领军将领,他们是从如何战胜敌人的角度来考虑,而不会考虑到百姓是否会遭受二次涂炭之类的事情,那不是带兵打仗的将领们所考虑的事情;对宋楠的顾虑他们也有些不理解。 宋楠不想跟他们做过多的解释,大明朝的武官之所以不招人待见,恐怕也跟他们只重军功不择手段有关,边镇将领给百姓们的印象便是,若是能杀一个敌军,哪怕是死伤十名百姓也在所不惜,因为鞑子的首级是功劳,百姓的性命则一文不值。 “大都督,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咱们难道扎营在这里干看着?咱们干脆不叫官兵,叫缩头乌龟兵便是了。” 天津左卫指挥使彭中是个暴脾气,在徐延德领军的时候因为不满徐延德的无能便跟徐延德吵闹了数次,差点被徐延德砍了脑袋;现在看宋楠又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摸样,一股无名火又压制不住,瞪眼出列,语气不善。 王勇怒喝道:“彭中,你这是跟大都督说话么?放肆!” 彭中翻着白眼道:“我是实话实说,没见过这么打仗的,兵力比别人多一倍,居然扎营不动,瞪眼便能让贼兵投降么?笑话的很。” 王勇踏步上前抓住彭中的脖领子,彭中也不示弱,当即便要还手,宋楠厉声喝止道:“都住手。” 两人惺惺住手,宋楠皱眉道:“彭将军,打仗要用脑子,光是勇武又有何用?我便是下令强攻衮州,拿下衮州后大军死伤过半,那也叫胜利?以最小的损失获取最大的胜利才是个合格的为将者,朝廷兵马可不是猪狗牛羊,都是大把银子供出来的,岂能白白送死?” 彭中道:“我可不怕死。” 宋楠道:“不怕??不怕死便了不起么?无谓的牺牲是愚蠢。” 彭中梗着脖子道:“那咱们在这里干看着便是聪明之举了么?” 宋楠怒极反笑道:“谁说我们要干看着?本都督这不是正在商议攻城之策么?大伙儿都提不出好办法,那本都督便来说一说我的办法。” 彭中愕然道:“原来大都督你早有攻城之计了,卑职愿为急先锋,第一个踏上衮州城头。” 宋楠无奈的摇摇头,这彭中虽鲁莽,不过性子倒也可爱,也是破城心切,估计在徐延德为东路剿贼都督时被贼兵欺负的狠了,心里一股恶气难消。 同为天津三卫指挥使之一的曹素功喝道:“彭中,还不退下,你也闹得够了,大都督这是对你网开一面,军帐会议之上岂容你如此胡闹。” 彭中和曹素功关系甚好,同为天津三卫的指挥官,之间的关系亲如兄弟,也知道曹素功的呵斥是给自己下台,忙拱手告罪,退在一旁。 众人闻听宋楠心中早有计策,均眼巴巴的看着宋楠,宋楠咳嗽一声道:“各位,大军一路行来,沿途遇到不少从贼兵手中拼死逃脱的百姓,咱们收复东昌府之时,几乎没费吹灰之力,贼兵不战自乱,拱手交出东昌府,诸位考虑过是什么原因么?” 众将面面相觑,心中均想:这还用问,东昌府贼兵只有两千余,我数万大军碾压而至,他们能不弃城而逃么? 不过宋楠既然有此一问,那答案一定不会那么简单,众人皱眉思索中,就见五短身材的陆完拱手道:“大都督,据下官看来,贼兵的军心已乱,贼兵裹挟百姓从贼,百姓们从心底里是不愿意的,贼兵之所以迅速壮大,一来是百姓不敢不从,二来,二来是……” 陆完有些结巴的住口了,宋楠微笑看着他道:“直接说,有什么好犹豫的。” 陆完咬咬牙道:“二来是朝廷颁布的什伍连坐之法不合时宜,逼得百姓从贼。这一路上我们抓获了数千逃散的贼兵,他们本是寻常百姓,卑职认为,这必跟朝廷终止什伍连坐的法令有关;朝廷既往不咎,百姓们谁愿意去从贼?自然是一有机会便逃跑了。” 宋楠微笑点头道:“陆大人不愧是兵部大员,一眼便看到了要害之处。” 陆完拱手道:“大都督过奖,大都督才是慧目如炬,大都督请求朝廷终止什伍连坐之法,恐怕也是想动摇贼兵的军心,让无奈从贼的百姓有生的希望。” 宋楠笑道:“确实如此,看来起到了效果了,但我想,贼兵占领之下的城池中,朝廷的圣旨肯定没法子传达,很多无奈从贼的百姓都不知道朝廷已经赦免了他们的从贼之罪,咱们是不是要给他们宣传宣传呢?” 陆完眼睛一亮,高挑大指道:“妙计,妙计,先瓦解斗志,再攻城,事半功倍。” 帐中众将一大半没听懂两人在说些什么,打仗便打仗,跟朝廷颁布或者废止什么鸟法令有毛的关系? 就听宋楠道:“陆大人,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思,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可用弓箭射传单入城,也可命人城下呼喊告知,总之,务必让衮州城中人人知晓。” 陆完拱手道:“遵大都督之命。”说罢急匆匆退出大帐之外布置去了。 彭中终忍不住问道:“大都督,你的攻城之策便是这个?难道贼兵会自己出城投降?” 宋楠哈哈笑道:“彭将军是个急性子,这办法这是动摇军心之举,要想攻破衮州自然还需强力的手段,真刀真枪的干才成。接下来才是重点。” 众人被宋楠弄得七荤八素,纷纷询问其详。 宋楠也不卖关子,命亲卫抬出一只长案来摆在大帐正中间,上面用沙石垒就成的衮州周边的地形图,离座执竹竿来到沙盘前道:“诸位,衮州城的城防坚固在什么地方?谁可跟我说一说?” 许泰道:“那还用说?城防坚固,护城河宽阔,外加城内贼兵兵力不少。” 宋楠道:“说的对,据你们看,那一面的城门最不易攻下?” 许泰道:“自然是东门,泗水沿着城墙流经,衮州便是以泗水为东护城河,再引泗水环绕其他三门;东门处乃是泗水主流,宽达十余丈,根本无法进攻城门。” 宋楠道:“分析的对,这样的布局,东门其实只需布置少量人手便可,根本不需要担心官兵到达城墙之下,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在箭支的笼罩之下搭建逾越泗水主流通道,所以东门乃是最南攻之处,这便是为何贼兵四门唯东门守城人数最少的缘故了。” 侯大彪道:“大人难不成是要知难而进?这可……这可不是好办法。” 宋楠哈哈大笑,笑毕,挥手道:“带上来。” 王勇一声断喝:“带上来。” 大帐帘幕掀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目光怯怯拉着老者衣襟的岁的孩童。 众将满腹狐疑,不知道宋楠在搞什么名堂,但见宋楠上前拱手道:“老丈,在下有礼了,这次恐要劳烦你老人家了。” 那老者忙要跪下行礼,宋楠忙拉住他,带着他来到沙盘之前。 “诸位,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老丈是城西牛家村的老石匠,哪位小兄弟是他的孙儿小虎。”宋楠笑道。 众将白眼乱翻,大都督这是搞什么?大战当前,还有功夫带个老头和垂绦小童来大帐里逗闷子。 “刚才许泰说了,东门最是难攻,这一点我同意;若是攻击其他城门,或许只需伤亡八千一万的人手,但攻击东门起码要付出一倍以上的伤亡,没有人蠢到去攻击东门。但万事无绝对,有句话叫做物极必反,越是险要之处往往越是出其不意;今日上午扎营之时,我和王勇四下转了转,在西边的牛家庄遇见了牛大叔,交谈之下,方知其中的奥妙所在,这一次可算是天意了。” 第三八九章 备战 ( )第三章(谢老花熊、烨烁、怀沙15、淡淡深蓝se等兄弟的打赏月票。) 随着那牛老丈的一番叙述,众将心头的迷雾终于拨开,同时暗自咂舌此计的险秒之处。 原来,这牛老丈是衮州左近的老石匠,他的儿子子承父业当了石匠,本来一家子靠着手艺吃饭倒也生活的平静安稳,不料贼兵南下变乱袭来,一夜之间,家中变故陡生。 衮州城破之时,儿子在城中做活计没能逃出,被贼兵拉了壮丁。老丈带着小孙子及时逃走,媳妇也跟儿子在城中,如今不知生死;官军大军南下抵达之时,爷孙两人已经在山上躲了二十多天,贼兵缩进城里据守,老石匠才敢偷偷回家取些衣物。 因为天气逐渐寒冷,老石匠心疼孙儿,便冒险在家中躲了几日,没料到被宋楠和张勇闲逛的马队发现,经过宋楠一番宽慰和解释,老石匠才打消了顾虑,告诉了泗水河沿着城墙处的一处秘密。 但凡城池临湖或者临河之处都会引湖水或河水入城,这几乎已经成了城市建设的惯例;活水入城不但可以开辟城中湖泊园林满足富人们的居住之所,城中的河流也能满足日常用水之需,像涿州这般得天独厚的水资源,即便是傻子也会想到去利用他。 但涿州毕竟是坚城,既然城防坚固,在引水之时也不能破坏整个城防的格局,所以官府便花了大力气召集了涿州的石匠们在东城门城墙底部开凿了一条通往泗水的暗河。这样,河水从城墙下方入城,引入城中,既不破坏城防整体格局,又能引河水而用,正是两全其美之策。 老石匠年轻的时候便是开凿城下暗渠的石匠之一,这条暗渠正是宋楠最期望的进城的通道,一旦兵马能从暗道潜入河中,所起的作用将是决定性的,内外夹击,衮州城必将轻松告破。 众将如痴如醉,有个暗道能进城,攻城还叫一回事么?这可比光着膀子硬上好多了。大都督定是要这老丈指出暗渠所在之处了。 众人连声催促老丈,要他指点出暗渠所在之处,老丈一开口便当头浇了众人一瓢凉水。 “军爷们,老汉虽参与凿通暗渠,但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老汉确实不知确切的地点了,人老了不中用了,恐怕要沿着河看一看才能记起来。另外,那暗渠在泗水河底,便是找到了,各位军爷又如何能进去呢?暗渠两面还有过滤枝叶杂物的铁栅栏,从河中潜入城中距离超过四十丈,谁可憋气如此之久?老汉可是把话说在头里,若是帮不上忙,军爷们可别怪罪老汉。” 众人默然看向宋楠,宋楠却不以为意道:“不妨事,老丈只记起暗渠所在之处便是,如何进城那是我们的事。我答应你,一旦进城之后,?后,必替你找到儿子和儿媳,帮小虎儿找到他的爹娘,让你们一家团聚。而且攻下衮州之后老丈你便是有功之臣,我会奏请皇上给你们奖赏田地和银两,让你们过好日子。” 老丈摇头道:“田地和银两便不必了,老汉我只想一家子团聚安分的过日子,罢了,咱们去东门外瞧瞧去。” 宋楠微笑道:“有劳了,不过现在可不成,咱们无法靠近,城头可是贼兵射箭的,这样,晚上咱们再去,今日十九,后半夜有月亮,应该能看的清。” 老石匠点头道:“也罢,这把老骨头便交给你们了。” 宋楠道:“老丈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绝不会有事。” 老石匠带着孙儿退下之后,宋楠微笑看着众将道:“如何,若探明暗渠所在,谁敢带队入城?彭中,你敢么?” 彭中摇头道:“末将不去。” 侯大彪讥笑道:“刚才牛皮吹得山响,现在变怂包了,嘴巴上凶算什么本事。” 彭中涨红了脸道:“谁怂包谁是你孙子,我只是……只是……” 王勇啐道:“只是什么?怂包蛋。” 彭中怒道:“我属秤砣的,入了水便往下沉,如何能潜水进城?叫我去也成,大不了淹死便是了。” 众人哄然大笑,原来这厮是个秤砣怕水,难怪跟个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 “笑个屁,你们个个都是浪里白条么?四十丈的水渠,谁能潜入?你们谁敢吹这个牛皮。” 众将笑容顿失,挠头一想,这事儿还真是难办,会水的人不少,但能闭气潜过数十丈的暗渠想想都可怕,一旦到了中间憋不住,上面是城墙岩石,前无出路,后无回路,那还不活活淹死在暗渠里;这事不能想,越想越害怕。 宋楠呵呵一笑道:“你们谁都不用去,我亲自进城去。” “楠哥儿,还有俺呢。”李大牛挺胸道。 宋楠点头道:“自然少不了你,你的水性我可是佩服的。” 王勇忙道:“大人,你可不能去,水性再好的人也没法潜入四十丈远,大牛兄弟,立刻别跟着起哄,你水性是不错,那你告诉我若是你的话,一口气能潜行多远?” 李大牛想了想实话实说道:“七八丈,了不起十丈。” 王勇拍手道:“着啊,大人的水性难道比你还好?那是不成的,这事儿我坚决不同意。” 众人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了下来,看来忙活半天,这办法还是行不通。但看着大都督一副并不受打击的样子,众将心中疑窦重重,欲待问个详细,大都督已经下令退帐了。 议论纷纷的众将出了大帐各回营帐,消停了不到一会儿,便听见营前喊声震天,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于是纷纷赶到营前观瞧。 但见数百士兵一字排开,手中人手一张写满字的纸,正卯足了尽朝城头齐声高喊:“城里的人听者!大明皇上有旨颁布,废除什伍连坐之法,凡从贼百姓一律赦免罪行,既往不咎。城中贼兵头目,但无大恶者一律赦免,只惩首恶,不涉从者。凡擒获诛杀顽固反贼头目者,将一律论功行赏,授予官职。贼首率众投诚者,可视为招安投诚。即日起,但伤官兵百姓一人,将视为反贼同党,绝不姑息……” 陆完选的都是大嗓门的士兵,百余人一起叫喊,声势震天,城头上的守军开始还慢慢的听着,后来竟然交头接耳起来。头目们心中慌张,连连大骂,不许士兵们听这些蛊惑之语,但却又如何能阻止声浪的传播。下令射箭,却又因对方站在城下弓箭不及之处毫不奏效。 一名贼兵士兵因为看向头目的目光不太对劲,立刻便被头目挥刀砍死推下城头,引起城头一片骚乱。 喊话的声音声声入耳,在贼兵们心中掀起滔天巨澜,虽然这些人多少倍胁迫着杀了人或者伤了人,又因连坐之法无法回头,但毕竟只是老百姓,心中深悔其行,听着城下官兵的喊话,心中不免异动,只是摄于贼兵头目的淫威,又无人敢出来领头,才不敢真的行动起来,但不知不觉心中已经埋下了种子。 不久之后,官兵在城下架起了大炮,城上贼兵以为官兵的攻城即将开始的时候,轰轰轰天崩地裂的十几声响过,官兵的大炮却都放了冲天炮,无一炮射中城头。 贼兵和城中百姓们正诧异间,猛见天空中炮弹炸响,紧接着纷纷扬扬落下成千上万张纸片来,落在大街小巷之中,落在被逼着参与守城的人群中。 有人捡起来看上面的字,上面写着:城破之时,凡协助官兵杀敌者既往不咎,凡协贼者杀无赦。落款是大明剿贼大都督、锦衣卫都指挥使、勇冠侯宋楠。 无论贼兵如何凶神恶煞的呵斥殴打,这些纸张上的消息都迅速的在城里迅速的扩散,一些人表示怀疑,倒不是怀疑纸上的承诺,而是怀疑官兵是否能攻破城池;一旦官兵攻破城池,便是没有这些纸上的话,百姓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投向官兵一方。 他们已经受够了这些凶恶的贼兵了,他们比官兵比朝廷凶残了一百倍,原来还有人为这些造反的贼兵叫好,当自己的城池和家园被贼兵攻占之后,他们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和可笑,这不是一般替天行道的救星,而是一群无恶不作的恶魔。 第三九零章 夜泅 ( )第三九零章夜泅 第三九零章 半夜里,北城门外的官兵忽然发动进攻,大批弓箭手冲至城下,往城中射箭,鼓噪喊杀之声不绝于耳;杨虎齐彦明等贼兵首领大为恐慌,城头贼兵也赶紧往下射箭防守,登时喧哗震天。 于此同时,半弯残月微弱的光亮下,官兵大营东侧的简易寨门开启,五六个黑影出了寨门一直往东行去。行了三四里之后,前方水声哗哗哗,到了一处河流之旁。 “军爷,这便是泗水河。”老石匠的声音响起。 宋楠点头道:“准备,下水。” 众人下到河岸,李大牛一马当先缓缓摸下去,身子一入水便惊叫道:“水好凉,老人家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宋楠弯腰伸手一超,河水果然冰凉刺骨,倒忘了这已是十月下旬了,若是在北方边陲,恐都要迎来今年的初雪了,倒忘了老石匠能否经受的住。 没想到的是,那老者三步两步毫不犹豫的踏入水中,口中道:“这也叫冷?当年老汉我寒冬腊月都下水干过活,比这可冷上数倍,现在即便不如当年,这点寒冷还是受得住的。” 宋楠一挑大指赞道:“老当益壮,佩服的紧。” 众人不再犹豫,纷纷下到河水里,随行的几人都是军中的游水好手,两人专门护着老石匠,两人护着宋楠,李大牛则一马当先往前探路,众人离了河岸往河中心去,不一会便被强劲的水流带着往衮州城方向飘去。 河水冰冷刺骨,宋楠只觉全身冰凉,几乎透不过气来;河道中心的水流太过湍急,几乎无法对抗水流的急速,只能努力保持着口鼻在上,随波逐流。 众人腾云驾雾一般,没用多久,便已经到达衮州城左近,看着城头星星点点的火把灯笼,以及城墙角楼上的贼兵身影,河中众人愈发的加着小心;虽然北面战场上鼓噪喊杀之声震天响,能吸引一部分注意力;但在东城城墙之下,正面的喊杀声其实并不太引人注意,相反倒在喊杀之声的映衬下,倒觉得这边更加的静。 好在夜间河流水声哗哗作响,倒是最好的掩护,众人都只漏着头在水中,估计从城头看下来,河面上黑乎乎一片怕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沿着东城城墙飘行了一两里路,前面已经能看到东城门门楼高大的黑影,前面的老石匠奋力将手往岸边指了指,众人明白是到了要上岸的时候了;众人奋力游往岸边,猛听得一名士兵哎呦一声轻喊,李大牛低喝道:“叫什么?找死么?” 那士兵咒骂道:“河里有尖刺,小人被刺了脚底,你们小心啊。” 众第三九零章夜泅 人一惊,心头紧缩,宋楠低声吩咐道:“大牛在前面探路,其余人跟在他身后走。” 以李大牛的水性,自然不惧水下尖刺,李大牛手握尖刀,潜下水底,将密布在河岸边的水下尖刺一一削断,开辟出一个通道来,众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离水来到河岸边。 护城河中布下尖刺荆棘防止敌军攻城时泅渡倒也是守城惯例,而且这荆棘尖刺恐怕都不是贼兵所布,而是之前守城的官兵布下的了;只可惜如此坚城被贼兵轻易的攻破,徐延德丢了东昌府之后被撤换回京,他的余部残兵更是连守城的勇气都没有了。 泗水河和城墙之间尚有十余丈距离的空地,这段空地乃是死亡之地,若被城头守军发觉,断无活下来的道理;众人屏着气猫着腰一个个像是产蛋的大海龟一样爬行上岸,缓缓爬到城墙根下的死角,这才松了口气。 身上的被风一吹,个个冻得龇牙咧嘴,宋楠明白须得赶快行动,再耽搁下去冻得够呛倒还在其次,万一谁不小心打个喷嚏,大伙儿就全完了。 老石匠已经眯着眼睛在朦胧的月光下缓缓沿着城墙往前走,仔细回忆着脑海中几十年前留下的印象,暗渠修建的太久远,好在城墙外到河岸边的这片空地平日很少有人来,数十年间基本上没什么变动,不过老石匠的记忆却是出了问题。 “我记得,当初修建暗渠的时候,正对着城墙墙根下有几块大青石的,从水里上来的时候,我们都坐在石头上歇息的,怎地寻不见了。”老石匠便轻声嘀咕,边四下里张望。 宋楠等人跟在后面抓耳挠腮帮不上忙,老石匠来来回回在数十步内行了数遍,忽然一拍脑袋道:“哎呦,这都忘了,暗渠修好之后,那几块大青石被我们抬下河当石阶了,老了老了,记性全无。” 城头上有声音传来,老者赶忙停止了絮絮叨叨的嘀咕,众人贴在城墙壁上,仰头上看,只见红光闪动,一队贼兵举着火把从墙头走过,咳嗽声和脚步声都听得清晰可闻;半晌之后,脚步往北而去,周围再次归于平静。 “老丈,能找到地方么?”宋楠低声问道。 “军爷,恐要再下一次河了,左右就在这左近二十步的地方,下水后摸到青石石阶便成,石阶之下的水底便是暗渠的入口。”老汉低声道。 宋楠点点头,对李大牛招手道:“大牛,咱们再下去一趟。” 李大牛低声答应,老石匠欲要跟来,宋楠摆手阻止道:“老丈在此歇息,这些事用不着老丈来做。” 老石匠本也很是疲第三九零章夜泅 倦,于是点头指着黑魆魆的河道道:“军爷,记着,暗渠两旁的河岸很是陡峭,为了能将暗渠深埋,当初官府命我们将倾斜的河岸修的笔直,两旁不知是否有尖刺之物,军爷们要格外当心啊。” 宋楠点头,一摆手,众人匍匐于地,又像是下完蛋的乌龟一般往河中爬去;待到岸边,众人缓缓翻入水中,果然脚尖触及之处竟然深不见底,老石匠所言不假,河岸边被挖的陡峭,水也深的很,这恐怕也是为了在枯水的时候也能让河水从深埋的暗渠入城的缘故。 宋楠一挥手,众人各自分片,在二十余步的范围内摸索寻找起来,不多时便见南边一名士兵钻出水面举手挥动,众人赶紧聚拢过去,单手攀在河岸石头缝里稳住身形。 “大人,这下边有几块大石头,也许便是老丈所言的那几块青石。”那士兵喘着气道。 不待宋楠发话,李大牛一个猛子潜入水底,半晌后冒头上来道:“是暗渠,足有一人高的暗渠,就在青石下边,离水面约莫丈许。” 宋楠大喜道:“好,在河岸做个记号,待会去对岸也做个记号,可千万别忘了。” 李大牛点头道:“俺在下去一趟,刚才摸到暗渠口似乎有铁栅栏,看看能不能弄断。” 宋楠二话不说吸了口气便钻入水下,只闻耳边水流呼呼,水中黑乎乎一片,不一会手上确实摸到了一块突出的横条大石头,再往下果然是四方端正的一处洞口,还有微弱的水流往洞口流入。 身边李大牛也潜了下来,两人同时握住暗渠口的铁栅栏往外拉,但铁栅栏纹丝不动,李大牛用脚猛踹,铁栅栏被踹弯了,但虽锈迹斑斑,但因太过粗壮竟然还是不断。宋楠憋不住气,急速上浮,长长呼了口气,李大牛也憋不住了,从身边冒头出来。 “楠哥儿,怎么办?”李大牛抹着脸上的水问道。 宋楠想了想摆手道:“先不管,做好记号咱们回去。” 众人爬到城墙根部,带着老石匠沿着墙根往北走,行到来时上岸之处再爬行如水,随着水流游到对岸,往东奔行数里再绕了个大圈子泅水渡河回到营中。 闻听大都督归来,众将都聚集到大帐之中来询问,侯大彪和许泰也不再佯攻,一声令下,全体偃旗息鼓回营睡觉,城头上的贼兵见官兵突然见便全部撤走,都感到奇怪的很,官兵压根连像样的进攻都没干,只射了几轮箭上来,叫喊的声音倒是响彻云霄,难道这便是官兵的攻城? 杨虎和齐彦明等贼兵将领倒是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的在城头大叫道:“瞧见了没?官兵都第三九零章夜泅 是脓包蛋,说什么城破如何如何,都是扯蛋。告诉你们,这帮官兵一辈子也别想攻进来,你们当中有人想歪主意的趁早死了心,若是教老子知道你们背地里玩花样的,老子活剐了你们。” 城头士兵百姓们均默然无语,有些人已经打算趁着城破或者是官兵猛攻之时逃走或内应,但官兵无能,光鼓噪射箭又有何用?他们打定主意,官兵不破城,那是决不能异动的,谁也不敢当出头之鸟,那是要被砍成肉泥的。 第三九一章 覆舟 ( )第三九一章(谢iclechen、三颗黄牙两位兄弟的月票。) 次日上午,一只由各军中选拔出来的四百熟悉水性的特别行动队在中军大营组建而成,王勇率领百余名锦衣卫火铳亲卫队也加入其中,但锦衣卫亲卫队中不少人不熟水性,于是不得不临时抱佛脚,李大牛带着百余名水性不错的士兵在泗水河上方的河湾中展开速成教学。不求水性多么好,但求在水中不慌乱不会淹死,学会简单的狗刨式也就可以了。 但困扰众人的关于水下暗渠长四十丈,如何能潜入这么长的距离而不被溺死的问题,宋楠却始终没有给出答案。直到傍晚时分,宋楠召集众将布置攻城任务的时候,这个谜底才彻底的被揭开。 数百名亲卫抬着五十余条细长的独木舟放在大帐门口,宋楠指着独木舟道:“这便是渡过暗渠的关键之物了。” 众人愕然,这独木舟难道还能在水底划行不成?大都督这又是在搞什么花样。 宋楠亲自做了示范,将独木舟翻了个底朝天,和李大牛两人一前一后顶着独木舟走了几步笑道:“明白了么?” “明白什么啊?”众将欲哭无泪,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宋楠叹口气将小舟放在地上,正欲解释,忽听有人鼓掌笑道:“好办法,好办法,宋大人这办法简直绝了。” 众人看去,却是中军官张永在鼓掌,许泰愕然道:“张公公难道能看的明白?” 张永笑道:“咱家想起幼年在湖上泛舟之事,你们要不要听听?” 众将翻着白眼心道:大战在即,谁要听你说什么泛舟之事。 张永却自来熟,不等众人点头便道:“记得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回和堂兄去家门口的小湖上泛舟,不料想小舟倾覆,我和堂兄一起落水了。可惜的是,我和堂兄都不识水性,我二人在水中扑腾了半天,翻转的船底滑溜的很,我们又抓不住,都喝了不少的水;正当我以为将要命丧水中之时,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被挑起了兴趣,伸着脖子问:“有人搭救你们了?” “你爬上船了?” “总之一定是某人救了你,不然你焉能站在这里说话?” 张永呵呵笑道:“别乱猜了,告诉你们把,我沉入湖底,最后一次冒头之时,竟然误打误撞将头伸进了翻覆在湖面的小舟之中;小舟翻覆之后舱内居然还有空间,于是我便抓着船底的木板,头伸在空隙处呼吸,脚下乱扑腾,居然让我扑腾上岸了;可惜我那堂兄却淹死在水中了,哎。” 众将愕然,陆完疑惑的道:“公公是说,船翻转入水之后,里边还有空隙呼吸么?” 张永看着宋楠笑道:“宋大人,你说呢。” 宋楠哈哈笑道:“张公公说的一点没错,我正是要利用船底的空间给大伙儿呼吸,咱们八人一舟,将船翻转后用抓住船边的木条,船会被八人的重量带着直接沉入河中,但船内还有空间,只需踩着暗渠的地面直接走过暗渠便是了。” 众人轰然炸锅了一般,浑没想到这样也成,这大都督的脑子可算是想空了,这事儿要是让其他人来想,怎也想不到这个办法来。 有士兵要搬着小船去试验,宋楠摆手道:“不用试,绝对成功,除非你们造的小船漏水漏气,那便要死在暗渠里了,除此之外,怕的是暗渠有剧烈的转弯之处,小舟无法通过;不过这一点老石匠牛老丈也已经排除了这条,这条暗渠笔直通往城内的一个人工水塘之中。” 众将喜笑颜开,嗡嗡谈论,宋楠坐在案后咳嗽一声,帐内顿时静了下来。 “诸位,咱们今晚务必要拿下这衮州城,许泰听令!” 许泰踏前拱手道:“卑职在。” “令你率一万兵马转往西城,二更后展开佯攻。” “卑职遵命。” “陆完听令!” “卑职陆完在。” “令你率一万兵马二更后佯攻北城。” “遵命!” 宋楠肃容道:“你二人记着,城中火起为号,城中火起之时,便猛攻两面城墙,务必要攻上城墙,不得有误。” 许泰和陆完双双拱手喝道:“誓死破城,大都督请放心。” 宋楠点头道:“我的性命便握在你们两人的手中,你们破不了城,我们进去的人手便统统要被杀光,破了城便是救了命。” 众将愕然道:“大都督要从暗渠进城?” 宋楠点头道:“当然。” 众人叫道:“不成不成,这太危险,大都督何必犯险。” 王勇道:“是啊大人,属下带队便可,莫不是不信属下的本事么?” 宋楠微笑道:“当然不是不信你,而是因为需要我亲自进城;需知四城城门都被贼兵堵死,进去后无法为攻城大军开城门;昨日和今日,咱们向城头喊话,向城中抛洒传单,目的便是咱们进入城中之后能策动百姓为内应,让城中大乱。我出现在城中跟你出现在城中是截然不同的,我可是朝廷的剿贼大都督,我一旦入城,则说明此城已被我大军攻破,会对城中贼兵是毁灭性的心理打击,更是给百姓们壮胆,给准备反水的士兵们壮胆,明白么?” 众人默然不语,宋楠说的是有道理的,一旦朝廷剿贼大都督出现在城中,那该是多么大的震撼;说到底大都督还是想大规模的策动城内生乱,减少攻城兵马的损失;但在城中一旦表明身份,大都督也就更加危险了。 张永低声道:“话虽如此,但请宋大人三思啊,您可是军中之主,一旦出了意外,那可了不得。” 宋楠摆手道:“我意已决,我哪有那么容易死的,新平堡鞑子万军围困,我还不是毫发无伤的脱险么?更何况是这些乌合之众的反贼了。” 众人苦劝,宋楠执意坚持,众将无奈也只得作罢。 军令已下,各军回营准备行动,宋楠将侯大彪拉到一旁帐内,低声道:“天黑之后,你率五千锦衣卫缇骑迂回往南门藏匿;待南城城楼起火,便立即攻击南门,我会在城头坠下绳索助你们爬上来。” 侯大彪大喜过望,低声道:“还当大人忘了卑职呢,这入城首功难不成还要给别人不成?” 宋楠笑道:“这不是首功不首功的问题,南门守军最薄弱,我必先占领南城,引你们入城方可造成城中大乱,那是计划的关键。” 侯大彪拍胸道:“放心大人,这回卑职定给你长脸,那贼首杨虎的头颅我定割下来奉上。” 宋楠拍拍他的肩膀道:“去。” 侯大彪喜滋滋的转身去了;宋楠吩咐开饭,领着四百即将钻洞的水老鼠吃了一顿饱饭,命众人将兵刃火器用油布裹好绑在身上,一切收拾停当之后,众人闭目休息,等待命令。 二更天时分,北城和西城外喊杀之声想起,许泰和陆完的佯攻打响;独坐大帐之中闭目养神的宋楠一跃而起跨出大帐,对着迎上来的王勇一挥手,王勇连声号令,四百勇士扛起木舟出营往东,消失在黑暗之中。 北城西城同时受到攻击,杨虎接报后火速登上城楼,见满天的箭支往城头上射来,但却不见官兵进攻的身影,不由得大骂道:“他娘的,搞什么名堂,这帮孙子官兵光打雷不下雨,有种真刀真枪的攻上来试试。” 身旁一名头目凑上来道:“大将军,官兵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啊,连续两晚官兵都这么闹腾,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官兵这么闹腾对他们也没好处啊,昨晚被咱们居高临下射死了不少人,官兵图什么?” 杨虎道:“有个屁的企图,官兵将领哪一个不是脓包?咱们一路从文安打到这里,纵横千里方圆遇到几个能打的?别管他们,叫城上的兵马瞪大眼睛看着,官兵不进攻,连箭也不用放,让他们闹腾去。” 左右得令传下,城上守军一个个躲在城垛后呆呆看着下边大喊大叫的官兵发愣,初始还有些兴趣,到后来连看都懒得看,有的人竟然将官兵的喊杀声当成了催眠曲,索性闭目睡起大觉来。 第三九二章 潜入 ( )第三九二章 黑漆漆的泗水河上,一溜小舟沿着西岸急速从北往南飘来,根本无需划桨,湍急的水流便会将小船迅速冲向衮州城东墙外;相反,到了城墙外,还需用竹篙撑住船身,防止小舟顺流飘的太远。 宋楠和王勇坐在第一艘船上,目光炯炯盯着黑漆漆的河岸,寻找着昨晚留下的记号,很快便发现了昨夜做记号的两根插在岸边岩石缝隙里的枯树枝,宋楠一摆手,船上八人同时往右侧倾覆,带的小舟瞬间变成了底朝天。 但见气泡咕咕咕乱冒,底朝天的小舟缓缓沉下,船下八人双手握着小舟两侧的木条,随着小舟的下沉,脚底也触及到了河底。 水下的水流稍缓,但即便如此,还是冲的众人身子打横,但随着脚踏实地之后,众人的身子也逐渐稳住。宋楠从水底冒出头来,漆黑船舱中已经是一溜急促的喘息之声,宋楠低声问道:“人可都进来了?” “大人,我们都在。”众人七嘴八舌的答道。 宋楠放下心来,感觉了一下,船舱中有空隙尺许,里边的空气足够九人呼吸一会儿了。 “先稳住身子,待我去割断铁栅栏。”宋楠低声喝道,狭小的空间里,声音显得格外的响亮。 众人低声应诺,宋楠吸了口气潜下水去,伸手往前摸到了铁栅栏,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来,在栏杆上一顿乱割,登时将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割开十多根来,再用力将栏杆往里边拗转,弄出一个足够小舟经过的大洞来;胸中氧气用尽,赶紧回身在船舱内冒出头来,大大的呼吸了一口。 后方的王勇问道:“大人,割断了么?” 宋楠点头道:“断了,张公公随身携带的这柄匕首确实厉害,削铁如泥,跟着我,咱们要往里边进了。” 众人心情紧张,跟着宋楠的脚步,踩着河底的淤泥,顶着龟壳一般的小舟如太空漫步一般往暗渠中行去,周围如浓墨般的漆黑,小舟的船头一振,显然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带的众人一阵趔趄。 宋楠赶紧用力扭转船头的方向,这一回船头顺利的进入栅栏洞口中,一入其中,顿时觉得周遭水流再无冲击之力,身子也能稳稳的站立了,宋楠心中大喜,带着众人往深处行去。 暗渠年月太久,虽然有铁栅栏阻挡大型物体进入,但腐草,烂枝叶等物还是会淤积进来,暗渠底部虽是石板铺就,但上面淤积了足有尺许高的腐烂淤泥和杂物,脚下踩过,咕噜噜的冒出气体,沿着众人的脖子充斥到船底的空隙之中。 宋楠心头大骇,这些气体是腐烂生成,含有大量的毒素,自己事前居然没想到这一节,弄不好要出事;身上一紧张,头上也沁出汗珠来,脑子里也有点发懵。 身后众人的呼吸也明显的急促起来,宋楠定神叫道:“兄弟们加快速度,空气有些不够用。” 说是加快速度,但在水中行走谈何容易,一路磕磕碰碰,只觉时间漫长之极,还是不见暗渠的出口,宋楠觉得小舟越来越沉重,前行也越来越缓慢,忙问道:“后面怎么了?” 王勇微弱的声音传来,断断续续道:“大人……卑职浑身无力。” 宋楠道:“其他人呢?” 半晌无声,王勇叫道:“李老九,陈狗娃,大都督问话呢,你们怎么样?” 还是毫无声息,宋楠腾手往后一摸,身后的那名士兵的脑袋已经耷拉了,探其口鼻之间,倒还有些气息,双手也紧紧握着船边的木条。 王勇还在喝问,宋楠强忍袭来的头晕和恶心,叫道:“王兄弟,他们都被毒气熏晕了,咱们必须要带他们出去,记住,小口呼吸,憋着点气,就看你我二人了。” 王勇喘息道:“遵命。” 宋楠伸足发力在地面上一点,王勇卯足了劲在后方使劲,两人就像是抬着晾晒了一串干鱼的竹竿一般,在黑沉沉臭气熏天的暗渠中奋力往前。 十几息之后,宋楠脑子一阵迷糊,自知已经再无力气前行,心中不免后悔难当,他下意识的往前踏步,猛然间忽然船头碰上一物阻碍,宋楠心头一喜,从腰间抽出匕首,手向前摸索,一下子便摸到了铁栅栏。 是出口,他娘的。 宋楠脑子一阵阵发晕,用尽全身力气将铁栅栏割了个七零八落,用力带着小舟往前一冲,只觉脚底一空,踏足之处已无实地,心中登时大喜过望。 小舟滑行而出,宋楠只来得及说出一句:“上浮。”脑中窒息缺氧严重,便立即松手从船边探出头来,只见水面上的微光闪烁,看不清楚,但在宋楠眼中便如黑暗中灿烂的焰火般的绚烂美丽,于是双脚连蹬,身子上浮哗啦一声露出水面。 一股清凉的空气灌满心胸,满肺似乎都带着甜味,天上繁星闪烁,清风拂过水面,吹在脸上,虽然冷的厉害,但宋楠却无比的幸福。 宋楠大口的呼吸几口,身边王勇也露出头来,大口的呼吸起来。两人赶忙合力将小舟翻转拖到一边,将几名昏厥的士兵拖上岸,不久之后,在呼吸到新鲜空气之后,众士兵也逐渐的恢复过来。 这时候宋楠才来得及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城墙内的一片人工池塘,距离城墙二十丈左右,池塘边密布着长长的水草,还有不少残荷雨盖矗立,不远处还有几座房舍中闪着淡淡的灯光,周围寂静无声。 众人半蹲半躺在岸边喘息恢复,同时等待着第二艘小舟的进入,等了很久都没见进来,王勇有些担心的问道:“会不会也被腐烂的毒气毒晕了?” 宋楠摇头道:“应该不会,腐烂之物生出的毒气集聚到一定时候也会自动冒出水面释放,我们刚才是第一拨人,踩上腐烂物才会发出大量的毒气,后面的反倒安全了许多,即便有毒气,量也不大,该不会危及性命。” 正说着,就见暗渠中气泡翻涌,哗啦一声,就如一条大鱼入海,可见暗渠中的小舟进入池塘之后带起的暗流涌动,紧接着哗啦哗啦出水声连响,七八个头颅冒出水面,像是濒死的鱼儿般张口呼吸。 王勇大喜道:“果然无恙,成功了。” 一个时辰的时间,进入的小舟已经达三十余艘,岸边已经有三百多人,前十五艘船都是锦衣卫的亲卫营,这帮旱鸭子居然安然无恙的通过了幽闭的暗渠,让人格外的高兴。 又进来三艘小舟之后,二十丈外的城头上忽然火光大盛,并有预警的锣声响起,城头上也传来了呵斥叫骂之声,众人愕然相顾,不知所以,宋楠低声命王勇道:“去看看。” 王勇一跃而起,往城墙边摸去,片刻之后回头来禀报道:“城上守军在朝外射箭,恐怕是发现了河上的兄弟们了。” 宋楠皱眉想了片刻,果断下令道:“不等了,外边的兄弟若被发觉,他们很快便会怀疑咱们有所企图,咱们需赶紧行动。” 王勇点头道:“大人所言甚是,大伙儿准备。” 众人早已解下身上的油布包裹,兵刃火器早已取出来待命,闻言迅速整队,王勇道:“大人,如何行动,您下令。” 宋楠道:“兵分三路,十名兄弟赶往西城点火为号,十名兄弟赶往北城点火为号,其余的兄弟跟我前往南城。” 王勇迅速分配好任务,两名百户各带十名兄弟摸往城西城北点火为号,让城外佯攻的兵马正式进攻,而宋楠则要带着二百多名兄弟占领南城城墙,迎接埋伏在南城外的侯大彪的五千人马入城。 夜色中的衮州城一片死寂,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大多数的百姓都被驱赶往城西城北协助守城,宋楠也不遮掩身形,带着众人冲上主街一路往南,半路上倒是遇到几股贼兵巡城队,宋楠也是二话不说直接命火铳队轰杀干净。 半个时辰之后,宋楠已经到达了南城不远的横街之上,躲在暗影里放眼望去,南城墙上也是火把通明人影瞳瞳,看来贼兵并没放松对南门的警惕;城墙下边的空地上,数千百姓窝在一起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堆篝火燃在空地各处,木石物资堆放在城下,看来是一旦遇到攻城,这些百姓们便要被驱赶着背负木石运送上城。 “大人,怎么办?”王勇问道。 宋楠指了指横街岔口处几座精美高大的小楼低声道:“带几名兄弟去点火。” 王勇一摆手,带着数名缇骑亲卫纵身而起,消失在街角暗影里。 第三九三章 摧枯拉朽 ( )第三九三章 北城门外,刁斗上瞭望的官兵士兵在城中黑沉沉的大片房舍中发现了火光,不久之后,火势越来越大,逐渐连成一片,几十间房舍起火燃烧。 瞭望的士兵赶紧弯弓搭箭,几声尖利的火焰响箭划破漆黑的夜空,正在指挥佯攻的陆完立刻接到禀报,马上下令准备正式攻城;西城处也见城中火光,许泰和陆完互通消息之后,两军同时对衮州西北两处城墙发动凶猛的进攻。 在如簧的箭支的掩护之下,数千兵士负沙包长木奔赴护城河边,数百辆大车满载土石,在顶盾士兵的推动下将泥石倾覆在护城河中;城头的守军冒着铺面的箭雨开始往下射箭,双方很快便有大量人员伤亡。 按照事前的约定,陆完和许泰须得先在护城河上铺出几条道路来,再等到城头异样的时候大举进攻,所以,双方虽你来我往弓箭激飞如雨,但伤亡数总体而言还不算大,人人都知道,真正扛着云梯,推着云梯车往城墙上进攻的时候,那才是大量伤亡的开始。 …… 南门数里处,几处高大的木楼已经被点燃,地势高夜风吹拂,又是木头结构,烧起来格外的猛烈,照的四方一片通红;驻守南城的贼兵也很快发现了火情,登时慌乱起来,贼兵头目倒是精明,命士兵严守城墙,不得擅离,同时派出少量人手前去查看。 四十余名贼兵迅速奔往火场,在离火场百步的小巷内,忽然发现数名黑衣人站立前方拦住去路;领头的头目兀自没搞清楚状况,大声喝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是哪位大将军的手下?还不去救火在此作甚?” 王勇上前喝道:“大明剿贼大都督宋楠在此,尔等反贼立刻缴械投降,既往不咎。” 众贼兵吓得差点趴下,那贼兵头目惊叫道:“哪来的大都督,胡说八道。兄弟们给我上,宰了他们。” 王勇冷笑道:“执迷不悟的狗东西,你们听听南城城墙上什么动静,我大都督已经攻上南城城头了。” 众贼兵屏息细听,果然南城城头轰轰轰火器之声大作,喊杀之声震天,城外也传来马蹄轰鸣,怒吼咆哮之声。 贼兵头目色变,转身便往后跑,站在他身旁的一名贼兵士兵挥手一刀,砍中他的后颈,怒骂道:“狗日的奸贼,可等到这一刻了。” 众贼兵惶然大叫,那士兵再砍数刀,割下那贼兵头目的首级拎在手中叫道:“各位,我们都是良民百姓,被这帮反贼逼着从军,朝廷大军攻进来了,咱们难道还要替反贼卖命么?这两天城里传的消息你们难道没听说?城破之日,只要协助官兵擒杀反贼,既往不咎,还给予奖赏呢。” 众贼兵依旧胆颤心惊不敢吱声,那士兵转头向王勇道:“这位军爷,你们说话算不算数?” 王勇哈哈笑道:“怎不算数?你很好,叫什么名字,记上你这一功。” 那士兵道:“小人姓牛,名大力,西城牛家庄人,本来在城里做石匠营生,贼兵入城,抓了我当兵,我妻子也不见了踪影,估计是罹遭不幸了;小人恨死这帮反贼了。” 王勇愕然道:“牛大力?令尊是不是牛家庄的老石匠牛老丈?” 那士兵讶然道:“怎么,你们见过我爹爹?” 王勇哈哈笑道:“见过见过,还见过你儿子小虎儿呢,正是你牛老丈协助我家宋大都督进城的,从东门的暗渠里进来的。” 牛大力哈哈大笑,对愕然呆立的士兵们道:“听见没,官兵大都督真的进城了,估计起码带了几万人进城,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投诚?” 众贼兵醒悟过来纷纷抛下兵器,王勇笑道:“拿上兵器,翻转衣衫穿上,便表明你们是投诚之兵;咱们杀往南城,谁执迷不悟,便砍了他立功。” 众士兵赶紧照办,跟着王勇往南城城墙下冲去。 几座高楼火起之后,城外藏匿等待的侯大彪得到信号,带领五千锦衣卫缇骑杀向南城,城头贼兵立刻组织守城,弓箭如雨而下,迫的侯大彪等无法靠近。 利用贼兵全神贯注注视城外的机会,宋楠率领二百余兵士已经摸到了城门后广场空地下;广场上数百贼兵发现宋楠等人的踪迹,呼喝着冲上前来,宋楠二话不说,一摆手,百余火铳齐射,顿时割草般的全部撂倒,周围呆立的数千百姓们一个个如见鬼神呆立原地。宋楠高声叫道:“尔等还不藏匿起来,官兵进城了,难道还要从贼么?” 众百姓茫然不知所措,宋楠也没工夫去管他们,带着人冲上城墙后方的阶梯,往城墙上冲去,城头的贼兵已见异状,调转弓箭往里边射来,一排火铳扫射之后,城头的贼兵被轰的血肉模糊,但同时,更多的贼兵从两侧城墙上蜂拥而至,将登上城头的二百官兵围在当中。 宋楠大声喝令,两侧士兵拼死挡住,给中间的锦衣卫亲卫换弹药的机会,付出数十条生命的代价,火铳队再次发威,逼仄的城墙上简直就是火铳霰弹枪的最佳用武之地,瞬间的爆发打出成吨伤害,在两侧迅速清理出四五十步的空地来。 贼兵在头目的逼迫下再次紧逼过来,远远还有刁钻的弓箭手往人群中射箭,手下顿时又倒下数十个,火铳亲卫营兵士也倒下十几个。 宋楠心疼不已,命人取了他们的火铳和弹药,冒着箭雨重新装弹,与此同时,将携带的十几根长绳抛下城墙去;城下的侯大彪因得宋楠牵制贼兵,这会子已经随着马匹游过护城河,长绳子坠下,立刻便有十几名士兵抓住绳子,猿猴般的往城头攀援而上。 贼兵们这才想起城下还有官兵,登时手忙脚乱起来,贼兵头目大声呵斥鼓噪,催动士兵猛扑向宋楠等人,他们明白,务必要赶在下边的官兵爬上之前占领这段城墙割断绳索,否则大批官兵爬上来就无法再守了。 贼兵反扑之势凶猛,外围的士兵死伤惨重,攀爬的锦衣卫缇骑才到半空中,宋楠等人已经被逼的退后数十步,一段绳索落入贼兵控制,贼兵首领一刀砍下,半空中攀爬的数名缇骑顿时长声惨呼摔落下去,摔得皮开肉绽。 危急之时,城门广场处传来高声的叫喊声:“城破啦,官兵大都督宋大人进城啦,乡亲们,协助官兵杀贼啊,宰了这帮天杀的!” 数十名身着贼兵服饰的兵士冲入广场之中,口中对数千呆若木鸡的百姓高呼着,一名贼兵头目高声骂道:“牛大力,你他娘的疯了么?老子要扒了你的皮。” 牛大力高叫道:“你这反贼,官兵攻破城池了,你还在此蛮横,官兵怕是要扒了你的皮才是。诸位父老乡亲,别提反贼卖命了,官兵破城了,是时候宰了这帮天杀的了,那些被抓了民夫的兄弟们,你们还不醒悟么?” 镇守南门的贼兵将军高声吼道:“别信他的鬼话,官府什么时候言而有信过?将来定秋后算账把你们统统杀了,从贼就是造反,造反之人朝廷会饶了你们么?给我宰了牛大力,宰了他升百户,赏银子一百两。” 众士兵和百姓不知听谁的,愕然僵立;宋楠仰天放了一枪,高声叫道:“各位乡亲父老,我便是朝廷派来剿贼的大都督宋楠,我在此立誓,这两日投入城中的传单都是真的,凡立刻投诚者,我以大明剿贼大都督的名义免除他从贼之罪,有功的还要奖励;现在,谁杀了城楼上那贼兵头目,升千户之职,不想当兵的,给良田百亩,赏银百两。” 宋楠一现身,城上城下顿时一片大哗,王勇趁机高声叫道:“我家大都督说话从不食言,皇上都听我加大都督的话,难道你们还要执迷不悟为这些杀害你们家人,抢夺你们财务的反贼卖命不成?你们自己长着眼睛看看,城北城西已经城破了,我大军已经入城,最后一次问你们,投不投降?” 城墙上的贼兵放眼望去,将城北城西到处起火,烧的漫天通红,个个面露惊慌胆战心惊;一名士兵忽然抛下兵刃抱头便往城下跑,口中叫道:“我不打了,我不打了。” 一名贼兵小头目怒骂着踏步赶上,挺起一矛遡通他的身体,血糊糊的身子咕噜噜滚下城墙;此举顿时引起骚乱,王勇见机飞身而上,踏过十几名贼兵的头顶,手中绣春刀闪过寒光,将那小头目砍成两截。 宋楠大声叫好,举刀叫道:“反贼无视你们的生死,你们若执迷不悟便莫怪本都督无情了,本都督已经仁至义尽了。” 数十名锦衣卫缇骑从城墙下冒出头来,城下的士兵已经绵延登城了,守城的贼兵将军大骂连声,大声下令攻击,但贼兵之中只有半数听他的号令,就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兵士们抛下兵刃往城下逃跑。 “临阵脱逃者,杀。”贼兵将军咆哮着。 几十名欲逃下城头的士兵瞬间被斩杀,人群终于爆发了,起初数名士兵开始反抗,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兵士开始反击,内斗瞬间升级场面混乱不堪。 宋楠命身边亲卫严密守卫有长绳垂下的这段城墙,城下锦衣卫缇骑源源不断攀上城墙,顽固的贼兵们知道大势已去,立刻四散逃走,那守城的将军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第三九四章 势如破竹 ( )第三九四章(谢:ntset123,往来无黑丁两位兄弟的月票。求订阅) 北门城楼上,杨虎坐镇城头,喝令手下兵马对城下正积极背着沙包推着满载土石之车在护城河上筑出攻城通道的官兵给予凶猛的打击;虽然官兵的进度很快,数条丈许宽的土石堤坝已经横亘在护城河上,但为此官兵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至少三四百官兵死在乱箭之下。 杨虎并不担心官兵的攻城,即便官兵搭好了护城河上的通道那又如何?自己还有大量的弓箭手可用,也有足够的人手,滚木礌石等着官兵,一旦官兵正式进攻,自己会给他们来一个巨大的惊喜。 对于城内数处起来的火头,杨虎也根本不在意,那不过是一些躲藏起来的百姓趁着乱放火扰乱军心罢了,这些家伙执迷不悟,这几日手下正大肆的搜寻他们,待全部抓获之后当众砍了脑袋便是。 但不久之后,杨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站在城头望去,城南门出火光冲天,隐隐传来轰鸣之声,虽然距离甚远看不清楚,但火器之声杨虎还是分辨的出的;火器自己也有,缴获的官兵火器也有几十杆,不过尽数被安排在城西和城北的城墙上。守南门的是自己的堂兄弟杨熊,因官兵的进攻方向是西北两处,南门处杨熊带着三千兵马守在城头便已足够,也压根不需要什么火器协助,这会子哪来的火器轰鸣之声? 疑惑万分的杨虎立刻派人去查看,只不到盏茶功夫,便见数百人影从南边狂奔而来,杨虎一看领头那个身材高大却笨拙不堪的身形立刻便认出了是杨熊,忙命人允许他们靠近北城墙。 杨虎在城楼上探头往下喊话问道:“杨熊,你不在南城门驻守,来此作甚?” 杨熊一身的狼狈,仰头带着哭腔道:“大将军,南门破了。” “啊?”杨虎差点一个跟头摔下城楼,见左近的将领和兵士都脸色惊讶支棱着耳朵在听,生恐引起恐慌,忙怒喝道:“不准胡说,上来说话。” 杨熊也意识到这么大喊大叫着说南门失守会扰乱军心,忙气喘吁吁的爬上城楼,进入城楼石屋内,杨虎劈头便道:”到底怎么回事?” 杨熊哭丧着脸道:“城内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几百官兵,个个手持厉害火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攻上了城墙。” 杨虎心中稍定,原来只有几百官兵,尚无大碍,喝骂道:“蠢货,你手下有三千人,便是火器厉害又如何?定是你贪生怕死。再说你确定那是官兵?四城紧闭,他们生着翅膀飞进来不成?” 杨熊忙道:“确实是官兵,领头的自称是官兵大都督,叫什么宋楠的;而且他们可不止是几百人,占据城墙之后,他们抛下粗绳,引城下几千伏兵爬上城头,我实在是抵挡不住了,这才赶紧跑来送信。” 杨虎大惊失色,怒道:“你是说,数千官兵已经进了南门了?” 杨熊连连点头。 杨虎再咬牙问道:“你竟无力阻挡几百人的官兵?还任由他们引大批兵马入城?” 杨熊叫道:“我……我……” 杨虎一脚踹翻杨熊,怒骂道:“老子要你何用。”说罢伸手拔出腰间佩刀,不待杨熊反应,一刀砍在杨熊的脸上,再接连数刀砍下,将杨熊连头带脸砍的血肉模糊。 身边亲卫吓得噤若寒蝉,杨虎亲自动手拖着杨熊的尸首出了城楼,对着左近的士兵高声叫道:“杨熊这厮谎报军情,擅离职守,已被我立即处决,南门固若金汤,官兵插了翅膀也……” 话没说完,只听‘轰轰轰’之声大作,众人探头瞧去,只见城下北横街之上,黑压压数千人掩杀而至,红甲黄盔一个个如天神下凡一般,前面的上百人拿着火器到处乱射,城下的士兵被轰的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杨虎心头一片冰凉,伸脚将杨熊的尸首踹下城墙,低喝道:“弓箭手准备。” 贼兵们分出一半人手将弓箭瞄准城楼内侧,城内侧的官兵倒也精明,并不靠近,只在弓箭射程外停住,一名身材高大的军官从人丛中走出来,朗声高叫道:“城上城下的人都听着,大明剿贼大都督在此,除贼首之外,其余人等均赦免从贼之罪,尔等需立即放下兵刃投诚,但有执迷不悟着,立杀无赦。” 城上城下上万贼兵尽皆张口结舌,相互对望,均看的出对方眼中的惊惧和异样,杨虎大喝道:“都干什么?官兵说的话你们也信?马三,立即给老子宰了他们,谁要是敢退缩畏敌,立即斩杀。” 城下一名贼兵头目高声应诺,催动城门内数千贼兵往前逼近,前排官兵平端火铳对准逼近的贼兵严阵以待,官兵群中,一人缓步而出高举双手叫道:“贼首杨虎,出来说话。” 杨虎在城头上大喝道:“你他娘的是何人。” 那人身边的高大军官喝道:“不得放肆,这便是我大明剿贼大都督宋楠宋大人。” 众人瞪着眼睛看着这个身材并不高大也不健壮的年轻人,没想到此人便是朝廷统兵剿贼的大都督,倒和想象中的挺胸叠肚威严凶狠的印象有天壤之别。 杨虎喝道:“什么他娘的大都督,狗官一个,若没你们这些狗官,我们何至于造反?” 侯大彪正欲呵斥,宋楠摆手制止,朗声道:“杨虎,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瞧瞧你们干的事儿,举事以来一路烧杀抢掠奸淫女子简直禽兽不如,祸害百姓无数,你还有脸来教训本都督。” 杨虎冷笑道:“官逼民反,我们这是替天行道,朝廷逼得百姓没活路,我等自然要揭竿而起。” 宋楠嗤笑道:“替天行道?你们为了自己的私欲罢了;朝廷政策确有失误,但也轮不到你这等匪徒替天行道,你还不配。” 杨虎怒骂道:“狗官自然替朝廷说话,咱们是死敌,不如来一场大战爽快。” 宋楠冷笑不答,转向城头的贼兵士兵们朗声道:“城上的兵士们听好了,本都督知道你们都是被胁迫入军,身不由己;跟真正的造反贼不同,本都督最后一次重申朝廷的态度,除首恶之外,所有从贼之人一律赦免罪责,既往不咎。朝廷的政策确有失误,但皇上已经下旨改弦更张,在剿灭反贼之后,朝廷会抚恤百姓,分封田地减少赋税,诸位再不用担心生计无着了。我以剿贼兵马大都督的名义担保,今日所言绝不失言,否则你们尽可咒骂我宋楠万世。但丑话说在前头,还执迷不悟跟着杨虎作乱的,作反贼论,绝不姑息。” 众兵士默然无声,心中却已蠢蠢欲动,特别是那些家人被祸害了,却又不得不被裹挟从贼的,更是下定决心伺机反水,看向他人的目光都有了异样。 杨虎焉能不知宋楠这几句话的杀伤性,若说前几日撒入城中的传单和城下的喊话还只是在手下这些大部分非自愿造反的兵士们心头产生微澜的话,宋楠这个身份的官员当面的承诺则要掀起一阵狂风暴雨了。 “杀,杀光他们,马三儿,还在等什么?”杨虎大声吼叫,顺手从身边一名士兵身上拽过一柄强弓来,搭箭拉满对着下边的宋楠射出迅捷的一箭。 宋楠冷笑一声喝道:“死到临头还不悔改的狗东西。”说罢抬手轰的一枪,空中飞来的羽箭登时四分五裂落在地上,于此同时,宋楠一摆手,身边的亲卫立刻朝天射出十余只火焰响箭。 拖着火焰尾巴的响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声冲上夜空之中,与此同时,城外官兵营中射出十余只响箭应和,那是发动攻击的讯号。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攻城的呐喊声瞬间响起,北城外千军万马如潮水般汹涌奔向城下,城墙内宋楠和侯大彪所率的三千锦衣卫缇骑也在城下发动进攻,大战瞬间打响。 陆完在北城外发动攻击的同时,西城外的攻城战也同时打响,许泰的大军潮涌而至,城头贼兵首领齐彦明正指挥防守,城门内侧乱作一团,王勇率两千缇骑横空杀出,登时让齐彦明傻了眼。 战事激烈而又短暂,贼兵本就非正规军队,跟官兵正规军想必差距明显,两处城墙上一万五千余贼兵中起码有五千人根本就是被胁迫的百姓,当城外官兵的云梯车靠上城墙,士兵们蜂拥攀援而上的时候,这些被胁迫的士兵便开始倒戈反水;牛大力带着一群倒戈的士兵现身说法,不少贼兵脱下衣服翻转穿上,跟随牛大力一起凡对贼兵展开进攻。 半个时辰之后,城墙上已经站满了官兵和反戈的士兵,城头上零星的抵抗还在继续,一部分贼兵不愿投降,他们是真正想要造反的一类人,数目也着实不少。这便是为何义军当初能够势如破竹的原因,并非完全的没有群众基础,而是因为后来一味的增强实力涸泽而渔,对不支持造反的百姓也实行焦土政策,这才导致天怒人怨。 第三九五章 恨不生为钻地鼠 ( )黎明时分,战斗基本结束;一场数万人参与的大战结束的有些草草,官兵甚至没怎么发力,贼兵便消失无踪了,因为倒戈的人数越来越多,剩下的也做鸟兽散,打着打着便没人了。 讽刺的是,杨虎自己下令封了城门洞,原是防止官兵破城门而入,如今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导致虽然脱离战斗下城逃走,却无法出城,只能隐匿于城中。 宋楠倒也无需担心他们会逃走,只下令立即搬开北城门门洞内的泥土沙包,让城外大军顺利进城,同时严密封锁城门和城墙,不让杨虎齐彦明等残兵败将以逃出城的机会。 大军花了两个时辰打扫战场,官兵死伤两千余人,贼兵死伤五千余人,尚有两千余倒戈的贼兵,在被解除武装之后登记造册,发放了盘缠让他们回乡。 在城中有搜索出数千名逃散的贼兵,他们没有及时的投降,现在算是俘虏了,但其实他们也还是百姓而已,但宋楠说过的话不能更改,既然执迷不悟,便要付出代价。 这些人暂且关押,待整顿完毕之后押解往京城让有司处理,他们中有的人将被砍头,有的将被发配边镇充军,有的则要成为终身的奴籍,这便是造反付出的代价。 齐彦明的尸体也在西城城头被找到,他是贼兵的重要头目之一,刘六刘七是天地二帅,杨虎、赵鐩、刘惠、齐彦明、刑老虎是刘六分封的五虎上将,齐彦明伏诛,其首级也要送往京城请功。 然而杨虎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城内的民宅搜索了个遍也没见踪迹;负责搜索的李大牛骂娘不迭,发恨多派了两千人分为数十队在城中篦子般的篦过去,结果在衮州东南角的一处小树林中发现了异样。 数千人秘密将西南角一小片树林围得水泄不通,宋楠闻讯赶来,李大牛拉着宋楠指着树林边的一道田埂道:“哥儿,你瞧着哈。” 宋楠瞪大眼睛看着那处土埂,半天没什么动静,刚要开口询问,忽见田埂上露出一个头来,一个黑乎乎的脸警惕的四下张望,紧接着将一筐泥土倾倒在田埂下边的洼地里。 宋楠愕然低声道:“这家伙在作甚?” 李大牛乐不可支,低声道:“在等你来的时候我们已经看了半天了,感情这帮家伙在当地老鼠打洞呢。” 宋楠差点笑喷了:“打……打洞?难不成他们打算靠打洞钻出城不成?这雄心壮志可不小啊。” 李大牛挤挤眼道:“是等他们忙活几天再抓还是现在就抓?” 宋楠翻翻白眼道:“焉有时间等候,大军即日便要开拔,去揪了那货出来,这回给你个美差,带着齐彦明的头颅,押解俘虏和杨虎进城请功,这回你可露脸了。” 李大牛大喜,起身带着士兵围拢过去,只见田埂下方的荒草从中已经被挖了一个大大的洞口,一旁的洼地里堆积了不少黄土,显然从凌晨开始,杨虎便躲在这里挖洞了。 “喂,出来,别挖了。”李大牛在洞口上方跺了几脚,洞内传来悉悉索索声响,显然是惊动了洞内之人。 “出来,别躲了,真打算躲在里边一辈子啊。”见里边毫无动静,李大牛急了。 半晌无声息,李大牛火了,招手命士兵道:“点火,对付地老鼠办法很简单,烟熏必出。” 枯草点燃后,数名士兵撅着嘴巴往里吹烟,不一会洞里传来沉闷的咳嗽声,不久后有人大叫道:“别吹啦,咳咳……我们出来便是。” 士兵们移开火堆,不一会洞里缓缓的钻出人来,一个两个三个……跟变戏法般,一会功夫居然钻出七八个人来,难怪这洞挖的这么快,原来人手倒是不少。 这些家伙一个个灰头土脸,脸上身上全是黄土,也看不清谁是谁,而且一个个都长得不像。 李大牛焦躁道:“杨虎呢?自己混出来。” 几个家伙默不作声,李大牛连问几声,也无人自认,宋楠笑道:“这位替天行道的大英雄都自甘为钻地鼠了,你还怎么指望他自己招认;全部砍了脑袋再说,总有一个是杨虎的脑袋,我们认不得他,那些俘虏总是认识的。” 李大牛笑道:“说的也是,来人,摁住他们,我来砍脑袋。” 七八名贼兵大惊失色,几乎同时指向一名面目不清的贼兵异口同声道:“他便是杨虎。” 宋楠哈哈大笑,杨虎咒骂连声,踏步上前傲然道:“我便是,落于你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宋楠呵呵笑道:“杨虎,你这是怎么了?几个时辰之前你还有胡子的,怎地一眨眼变成太监了,居然对面不识了。” 杨虎羞臊的满脸通红,为了逃命他用刀子刮掉了胡子,从一个孔武有力的络腮胡子变成了小白脸。带着几名亲信随从逃到无人居住的城中东南的田地里,准备挖个洞躲几天。 他倒没有打算挖通出城,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知道城中大军数日内必然开拔,只要熬过这几天的搜捕,等大军一走,他便可出来悄悄脱身了,却不料还是被发现了。 宋楠面色一肃,冷声道:“上绑,带走。” 杨虎叫道:“求给个痛快,给个全尸。” 宋楠冷笑道:“恐怕不能如愿了,进京审讯之后,我估计你不是车裂便是凌迟,也有可能是腰斩,总之肯定死得不那么顺利。” 杨虎大骂道:“狗贼,死了也不会饶过你。” 宋楠甩手一个耳光打过去骂道:“这话留着跟泉下被你们祸害死的千万百姓去说,去跟被你们这些反贼奸淫杀害的女子们去说,你从泉下恶鬼处能脱身再来找我报仇;若有那么一天,爷坐等你光临。” 宋楠留下数百锦衣卫缇骑维护城中治安,等待朝廷派官员前来接收衮州城,同时,即刻命李大牛率两千兵马押解俘虏和匪首杨虎上京请功。 大军整修一日,于次日午后开拔往南,南边战事正酣,刘六大军正在飞云渡一带展开凶猛的攻击,形势危急,须得赶紧解飞云渡之围。 数日后,京城中接到衮州大捷的喜报,正德大喜过望,朝会上大赞宋楠,百官也松了一口气,果然宋楠出手不凡,一战便歼灭两万贼兵,且伤亡甚微,果然是没有吹牛皮。 刘瑾强颜欢笑,心中极是抑郁,虽然朝廷大军的胜利也是他们所期望的,但这功劳是宋楠所建便大不相同了,自己和宋楠已成死敌,宋楠的得势便是自己的失败;宋楠出征前强行逼迫朝廷废止了自己的几项改革之策,便是在当众打自己的脸,若是不赶紧想办法找回颜面,待宋楠功成回京,那便迟了。 在刘瑾绞尽脑汁的绸缪应对之策的时候,宋楠的三万七千大军已经一路横扫收复济宁,迫近贼兵盘踞的黄河北岸的沛县。 …… 沛县南六十里黄河飞云渡口,刘六木然的站在河岸上,看着滔滔的黄河水不言不语;对面是徐州聚集的官兵兵马,虽然自己的手头有数百艘船只,但经过几次尝试之后,都无法突破官兵把守的渡口,本来若有足够的时间,刘六完全有把握能拿下飞云渡率军进入黄河以南。 但是,衮州失陷的消息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本想有十日的准备,打造更多的船只,可以一次性投入上万兵力渡河,在上下游七八处同时渡河,便可打破官兵在对岸的封锁;但衮州失陷之后,这一切都将成为不可能,因为大队官兵正全力抄自己的后路,一旦被大股官兵缠上,黄河以南的官兵再渡河增援,自己这条命便要丢在这黄河北岸了。 “天帅,杨虎这个蠢货两日便丢了衮州,咱们可不能在此久待了,沛县根本不足以凭之防御,天帅要早作决断啊。”身旁的五虎将之一刘惠面目焦急的道。 刘六嘴巴一咧,脸上的伤疤显得更加的恐怖,缓缓道:“刘兄弟,不许这么说杨虎,他也是尽了力的。” 刘惠忙道:“天帅教训的是,这回官兵的主将可不是前番领军的饭桶,咱们的战力差了他们许多,兵器盔甲都差了一大截,确实难以抵御。” 刘六摇头道:“这不是主要的原因,原因在我们自己身上,说句难听话,咱们太猖狂了,这一路上咱们干了不少祸害百姓的事情,恐怕是失了民心了。” 刘惠愕然道:“天帅,既如此,从今日起咱们对百姓好一些,也安抚一下百姓,毕竟老百姓从心底里还是向着咱们的,咱们造反不也是打着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旗号么?” 刘六忽然身子抖动嘿嘿大笑起来,斜视着刘惠道:“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你也信么?咱们提着头造反难道是为了别人?哼,老子们叱咤风云一会也够了,管他什么民心不民心,咱们兄弟就是要睡遍天下女人,大口吃酒大秤分金,谁要是不服气,便砍了他们的头,干什么要替天行道?干什么要逼着自己劫富济贫?这些老百姓都是一群草鸡,全都是被人剥皮抽筋的命!瞧瞧他们,官府欺压他们受着,我们的欺压他们也受着,他们根本就是一群软骨头,他们的民心有个屁用!” 刘六声音激动,吐沫飞溅到刘惠脸上,刘惠不敢伸手去抹,待刘六喘息一口气,才赶紧插话道:“天帅明鉴,请天帅明示,现下咱们该怎么办?” 刘六脸色阴沉,咬牙道:“自然有办法,传令下去,放弃飞云渡,撤兵往北。” “往北?”刘惠道:“那不是跟官兵撞上了?” 刘六啐道:“微山湖中可藏百万雄兵,我们这区区几万人难道藏不住?” 刘惠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第三九六章 微山湖上静悄悄 ( )宋楠率大军兵至济宁之时,便已心有隐忧,因为过了济宁之后,进入蛛网般密布的湖泊和河流地形,这正是宋楠所不希望看到的,这种地形利于贼兵流窜,而朝廷大军拥有的骑兵机动力却丧失殆尽。 特别是当听说刘六贼兵盘踞的沛县以北便是由南阳、昭阳、独山、微山四湖组成的大片湖泊湿地之后,宋楠的心凉了半截。大军南下的消息必逃不过正在攻打飞云渡的刘六贼兵,在此情形之下刘六若稍有知觉便会立刻想办法应对。 宋楠对刘六所率贼兵的动向做了三个估计,对刘六而言可做的选择不少,一则率贼兵主力西进跟宋楠所率大军决一死战,双方兵力相差无几,或可杀出一条血路来突围西去;但宋楠相信刘六不会这么做,因为兵力虽对等,战力却相差甚多,刘六要是敢正面对敌的话,几无胜算。 另一个办法便是夺路往东,攻打从衮州败退之后退守藤县的神武卫和营州卫残部,这些官兵总数大概在六七千人之数,战胜他们当不成问题;唯一可虑的是,这六七千官兵若失守滕县一线,拖上个天时间,宋楠所率的三万多兵马便可追到贼兵屁股后面,到时候便不得不正面应战了。 上述两种对策均在宋楠意料之中,宋楠正希望刘六会选择其一进行,那样迟早自己会逼得刘六不得不正面一战。 但当得知南四湖组成的微山湖地区便在沛县之北的时候,宋楠大呼失策,平白给了刘六第三条路走,那便是退入微山湖中藏匿,这应该是最为稳妥的一种办法。 微山四湖绵延相连,南北横跨近两百里,东西宽度也近五十里,不仅是水面开阔浩淼,而且周边湿地草滩面积巨大,水草芦苇河道交织密布,大型湖心岛便有数座,此处慢说是刘六所率的三万余兵马,便是十万百万雄兵隐没在方圆百里的水网湖泊芦苇荡中,也是难觅其踪。 宋楠记得,后世抗倭战争期间,这微山湖区域便是一个抗倭的根据地,周边倭敌数十万,但在湖中区域,却还是铁道游击队的地盘,倭敌兵强马壮,拥有先进火器和弹药,却还是无法剿灭铁道游击队,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刘六选择退入微山四湖之中,慢说自己亲率的兵马在加上藤县的兵马这四万余人无可奈何,便是将十几万京营全部调集而来,也未必能围困住这方圆上千平方里的水面和湿地。 宋楠深悔自己的失误,未能早早的判断出形势,以至于犯下如此大的疏忽。现在唯一期望的便是刘六会脑子犯浑,不会想到退守微山湖跟自己周旋。 为了亡羊补牢,宋楠立即下令陆完率所有四千骑兵急速往沛县北穿插,意图赶在贼兵退守微山湖之前阻断其去路。但两日后,陆完的骑兵感到了沛县西北的一处叫杨屯的小镇,结果只看到了退往昭阳湖浓密苇丛中的贼兵断后兵马。 陆完发起追击,四千骑兵追着两千贼兵猛追猛打,也只宰了数百贼兵,剩下的全部退入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中。而随着越往昭阳湖靠近,地面越是松软,马蹄踏下泥水翻涌,无法寸进,陆完也不得不宣布停止追击,将兵马驻扎在杨屯小镇,同时派人向随后赶来的大军通报这个让人沮丧的消息。 宋楠接报之后心情糟糕之极,怕什么来什么,刘六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这么一来,茫茫方圆数百里的湖面和芦苇荡,上哪儿去找贼兵的影子去。 急也无用,数日后大军抵达杨屯扎下营寨,经过紧急商议之后,宋楠下令调集黄河南岸徐州的三卫兵马渡河北上协同围剿,同时命驻守藤县的七千兵马迅速沿湖北上,扼守住昭阳湖北岸,防止贼兵杀出回马枪再次进入衮州府一带。 与此同时,分数百只兵马小队沿湖寻访贼兵藏匿的踪迹,顺便将昭阳湖南岸数十个小渔村的渔船全部收缴军用,不给贼兵有获得船只和从百姓手中获得给养的机会。 次日上午,宋楠率百余骑亲卫从杨屯镇出发往湖边查看地形,站在低矮的湖堤之上,芦苇荡无边无际的在眼前铺开,水鸟在空中翱翔,地面上黑水翻涌,远处的水面上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大湖的对岸,心中不觉惊叹不已;站在这样的地方,方能感受当年倭敌心中的无奈,芦苇荡中仿佛也传来耳熟能详的“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的曲调来。 “大都督,贼兵虽然藏匿不见,但毕竟是三万多人的兵马,也不可能毫无踪迹,咱们派出去的数百小队定能寻到其踪迹,大都督不必忧心。”陆完见宋楠愁眉深锁,在旁低声安慰道。 “是啊,大人。三万多人钻入这湖中,吃喝拉撒消耗起来可不简单,他们能坚持多久?总是要冒头的。”侯大彪也道。 宋楠道:“贼兵一路劫掠下来,粮草定然是足够的,东昌府,衮州府两座州府被攻破之后,所有的官仓军仓粮食被他们一扫而光,恐有百万石之巨,这么多粮食,他们藏匿个一两年都不成问题。” 众将无言,张永叹了口气道:“朝廷的军报该如何写呢?” 宋楠回身道:“张公公,贼兵遁入微山四湖之中,这是我的失误,张公公据实上奏便是,不必为难。” 张永想了想道:“这样,我相信大都督必会有应对之策,我的奏报上便说是咱们可以赶贼兵入微山湖中困住,虽则一时剿灭难度不小,但总好过贼兵在州府县之间纵横涂炭百姓,伤及民生。” 万志拍手道:“好办法,张公公,就这么写便是,免得被有些狗东西抓到机会背后说咱们大都督的坏话。” 张永看着宋楠,等着宋楠表态,宋楠摆摆手道:“张公公,心意我领了,但不必如此;皇上既让我领军剿贼,便会给我最大的信任。本都督不惧小人作祟,贼兵遁入湖区确实是我始料未及却也不必遮遮掩掩。不过你说的对,我定会有应对之策,关门打狗虽然有可能被狗咬上一口,但好过在外边穷追不上。” 张永微笑道:“好,那咱家便据实上奏了,大都督光明磊落,自不愿做营苟之举,不过这些话我都是要在奏折上说清楚的。” 宋楠点头道:“那是你张公公的事了。” 两人其实心照不宣,宋楠也明知道张永不会在上奏的奏折上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自己也不过是摆摆样子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给周围的人听而已。宋楠根本猜都不用猜,这一路上身为中军官的张永负责向皇上上奏大军的情况,恐怕连一句自己的坏话都没有,因为张永已经彻彻底底的倒向了自己,张永的心思路宋楠很清楚,跟着自己混的目的无非是想将来有一日执掌内廷,自己和刘瑾之间势如水火,张永这是将宝压在自己身上了。 数日后,派出去沿湖搜索的官兵小队得到了消息,西边三十里外的陈家村的小渔村中,有位渔民打渔时在湖边的芦苇荡高地上发现了不少人的身影,据那渔民说,人数着实不小,一个个用芦苇搭了帐篷,周围还有不少小船游弋。 而距离陈家村五六里的另两个小渔村中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村中的十几户百姓和十几艘小渔船也不见了踪影,据渔民们说,这个时节天气寒冷,渔民不可能全家出动进湖打渔,也不能在湖上留宿。 往东边微山湖边搜索的官兵也传来消息,发现了大股贼兵从昭阳湖往微山湖分散的踪迹,湖边的几处渔村也受了骚扰,几十条渔船也被抢走。 综合如上消息,基本可以断定,贼兵在微山四湖中正分散隐蔽,毕竟大股的贼兵聚集在一起,无论是从隐蔽性还是生存性方面来说都是不太容易藏匿踪迹的;而贼兵也正是利用湖边数里宽的芦苇荡进行转移,有的甚至就住在芦苇荡中。 宋楠询问了当地的渔民,得知芦苇荡中其实并非全是水,里边也有不少干燥的陆地,以前开辟湖道挖土开渠会让周边的地势变高,有的地方更是连片的干燥地面,只是在外边看不出来而已;微山湖上也有不少水盗出没,他们的落脚之处便也在这些芦苇荡中的空地上。 鉴于无法对整个湖区进行包围,宋楠很担心贼兵会忽然从某处湖岸冒出头来袭击周边的州县,他不能让贼兵有充裕时间选择出击的方向,所以必须立刻得知贼兵的所有动向,徐州卫兵马将会携三百余艘船只抵达杨屯镇,在此之前须得找到贼兵落脚之处,便于展开攻击。 宋楠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第三九七章 野火烧不尽 ( )微山四湖周边遍生芦苇,绵延数十里长,五六里宽;春夏之际,萌发摇弋便如一条巨大的绿围巾围在几个大湖的脖子上,甚是赏心悦目;至夏末,芦花变白,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如雪,当此之时,更是文人墨客最喜欢的时节,纷至沓来观赏哦咏 芦花荡中饮美酒,作画写词两相宜,芦苇根处的浅水中青蟹肥美,赏玩时煮一锅新鲜肥美的青蟹,驾舟穿行其间赏景,更是大明不少富贵公子文人骚客的时髦之举 在老百姓眼中,这些芦苇自然不是什么可以入画写诗的玩意儿,对微山湖边七八县的百姓而言,芦苇意味着收入,意味着吃饱饭,意味着到了年节下一家人能扯一身新衣裳 每年十月末,蓬结束之后,微山湖边五六县的百姓们便要趁着冬闲去收割湖边已经变黄的芦苇;芦花可入枕,芦杆可编成席,帘,幔,筐,篓等数十种物事,而这些物事则在数月之内行销大明各地,无论是有钱人家还是百姓之家,都会对这些芦苇编出的物事有需求 而这微山湖边的芦苇也成了周围州县百姓们的一项收入,甚至在衮州府中也单独设立了一个管理芦苇收割的部门,协调各县的收割范围,这已经是微山湖左近州县的一项重要产业 而芦苇根下的浅水地带,更是可以捕获各种鱼虾蟹等水产,这些都是百姓们在收割芦苇时的顺带收入,近些年来所有这些收入已经占据了周边百姓年收入近三成左右 今年的芦苇收割季节即将到,因衮州被贼兵席卷,百姓们还没敢动手去收割,很多人家因为战乱所受损失巨大,今年唯一的期望便是贼兵剿灭之后能拿下这最后一茬收入了,然而宋楠下的这个决定却是要烧掉芦苇荡,百姓们顿时炸了锅一般 宋楠也明白,这一决定会让衮州百姓雪上加霜,但他不得不这么做,若不剿灭了刘六的贼兵,任由其盘踞在微山湖中,百姓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安生的日子 消息传出之后,杨屯镇数百乡亲纷纷赶来,流泪跪倒军营前求见宋大都督,请宋大都督高抬贵手,莫要断了今年最后的生计,言之哀哀,求之切切,让军中众人心中恻恻 宋楠也知道这件事必须要让百姓们理解才行,于是在大营接见了杨屯镇保长和一名姓杨的秀才组成的请愿团 那杨秀才倒是个脾气火爆的,有些毫不畏惧的骨气,入了帐中劈头就是质问:"敢问都督大人,你们要烧了芦苇荡,咱们微山湖周边的百姓那可真是没活路了,难道逼着百姓从贼不成?咱们实指望官兵能赶走贼兵,难道官兵除此之外便再无他法了么?" 宋楠不怒不愠,命人看茶看座,和声?和声细语的道:"秀才公,如今的形势你也看到了,三万多贼兵遁入芦苇荡中,若以常规战法,须得将这方圆数百里的四个大湖围得水泄不通才成,但那恐怕要调集全国之兵方可,显然不合实际且贼兵藏匿其中不能剿灭,百姓们没机会去收割,难道冒着被贼兵砍杀的危险去收割芦苇么?显然不能" 杨秀才道:"可是大人,您这下令一烧,大伙儿最后的希望也烧没了,大伙儿可就没活路了今年已受贼患,年节将至,舍无余粮余钱,百姓们今年恐要去逃难乞讨了" 宋楠想了想道:"秀才公放心,这事儿朝廷会妥善解决,我会请皇上派员携稻米物资来此赈济,决不能让百姓流离失所但这一切都要在剿灭贼兵之后,如今的局势,朝廷断不可能调集大批赈济物资前来,万一为贼兵所获,岂不是成了资敌么?此事我也知道是两难,一切都要在剿灭贼兵之后方可进行,所以我才决定长痛不如短痛,还望秀才公跟百姓们说个明白" 那秀才和保长经宋楠一番剖析也知道势在必行,长叹而回,宋楠因不知这法子是否奏效,也决定先烧昭阳湖南岸的芦苇看看情形再说于是立刻四下贴出布告,禁止任何人进出湖区,并撤离所有沿湖渔村渔民百姓 下午时分,官兵派出二十余只放火的队伍,趁着偏西风正劲之时,沿着昭阳湖南岸开始点火,让芦苇从西北角开始起火;于此同时,令大军严阵以待,以防贼兵受火所迫从湖中窜上岸来 是夜,昭阳湖南岸的芦苇丛尽数被点燃,强劲的西北风让火势越烧越旺绵延十几里的火头冲高数丈,在数十里之外都能看到火光,芦苇丛中成千上万的水鸟被惊动飞起,烟尘遮天蔽日,让天明后的天空都变得灰蒙蒙的不见阳光 这一场大火烧的迅猛,一日夜便将枯干的芦苇荡扫荡一空,过火距离达三十余里,几乎所有芦苇密集的湖边浅滩都被烧的光秃秃黑乎乎的一片;大火不仅烧毁了数十里长的芦苇荡,连湖岸上的柳堤也收到波及,很多树木被烧成光秃秃的数桩 次日黄昏,火渐渐熄灭,大军也开拔靠近湖边,放眼望去一片狼藉即便是火熄了,整片地方还是热浪袭人,根本无法靠近,不过芦苇烧尽之后,整片地域也暴露无遗沿岸奔走查看的兵士们发现了几十处芦苇中的干地,更是发现了数百具烧焦了的尸体,显然是贼兵困在其中没有及时逃脱 几个时辰后,驾船穿过芦苇荡检查的士兵们又陆续发现了两百具溺死在湖中的尸体,显然贼兵面对大火的突袭选择了游向湖心,结果这两百人竟然是被活活的溺死 这一下群情振奋,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贼兵歼灭近千余,且烧毁之后的滩涂一览无余,根本无贼兵立足之地了;然而宋楠觉得很是蹊跷,贼兵可是三万多人,从昭阳湖入湖之后才过了七八天,按理说贼兵大部都在昭阳湖南岸的这片芦苇荡中才是,为何一场冲天大火只烧出了这么一点人,其他人去了何处? 宋楠已经没什么好顾及的了,当即下令将下游微山湖南岸的芦苇也尽数点燃,贼兵除非生了翅膀,否则断不可能在七八日之内离开这两片湖区,上游的独山湖和南阳湖基本上可以排除藏匿的可能,因为贼兵无船只通行,无法离开芦苇荡这滩涂地带 又是一场凶恶猛烈的大火燃起,微山湖南岸的芦苇荡比昭阳湖还要密集肥硕,起火后烧的也更加的吓人;西风卷着冲天的火势往东一路翻滚,上百艘收缴而来的小舟上乘坐着两千余兵士在芦苇荡内侧湖区监视忍着灼痛的火烤,官兵们发现了贼兵们仓皇从芦苇荡中逃往湖心的身影,只是因火势太大无法靠近追击 微山湖的这场大火造的孽比昭阳湖更大,不过收效也是巨大的,烧死了两千多人且不说,光是从芦苇荡中逃出来投降的贼兵便有七千余人,据俘虏交代,大队人马并非是从杨屯一带进入昭阳湖,而是从胡寨镇进入微山湖藏匿 陆完羞愧不已,他的兵马在杨屯镇遇到贼兵的小股人马,还以为贼兵已经尽数从该处进入湖区,没想到贼兵大部却还在下方缓缓往微山湖中退去;当时他若率骑兵南下继续进击,有可能会兜个正着 宋楠狠狠的斥责了陆完一番,陆完的失误差点误了大事,大军驻扎在杨屯,压根不知贼兵主力就在下游微山湖中,很可能造成贼兵主力溜走而自己却一无所知的失误同时宋楠也深切的意识到这刘六确实不易对付,显然刘六意识到官兵会派兵快速切断退往湖区的后路,所以选择了兵分两路,杨屯镇处的贼兵就是用来迷惑官兵送死的,下方的贼兵才是主力兵马,经掩护之后得以从容退入湖区 到现在,基本情形已经可以判明,贼兵在昭阳湖中有约莫五千人,一场大火弄死了千余,还剩下四千多人不知所踪;在微山湖中的是贼兵主力,约莫三万人,大火烧死两千多,烧出来投降了六七千,溺死的尸首有一百多,剩余的还有两万人左右 虽然看似战果卓著,但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宋楠面前,贼兵这两万人能逃离大火,显然不是靠游水便能逃脱的,官兵们在烟熏火燎之中看的不太真切,但确看到了贼兵一个个坐在奇怪的漂浮物上的情景,宋楠一下子明白过来,就像上次渡河一样,贼兵中裹挟的当地渔民百姓不少,他们自然知道芦苇的另一个用途便是制造简易的小筏 大批贼兵恐怕正在渡湖途中,甚至有可能已经渡过湖去,将要上岸杀个回马枪了 宋楠急的差点大骂,两万贼兵到了微山湖北岸的破坏性几乎难以想象,衮州刚刚收复,衮州周边乃至山东西部的各地州县都在重建之中,贼兵若再去扫个回马枪,简直不堪设想 宋楠不敢耽搁,立刻派六艘小舟连夜往湖对岸赶,每舟携带军鸽两只,一耽现贼兵登上北岸的踪迹便发回讯息来 半夜时分,十余只军鸽纷纷飞回到大营,带给宋楠的是却是一个既喜又忧的消息 第三九八章 仁义的天帅 ( )夜渡微山湖的官兵小舟本是直往北岸行去,但行到半路便误入成片的残荷断茎之处,官兵们还以为是到了北岸,但算算距离和时间又觉得不对;两艘小舟硬着头皮往前划,却不料黑暗中忽然箭支大作,当即将一艘小舟上的四名士兵射成了马蜂窝 另一艘小舟上的士兵紧急跳下水,借着小舟一侧的掩护才狼狈脱离箭支的施射距离,同时发出警告,告诫后面的几艘侦察船不要靠近其他小舟上的官兵不敢再靠近,只离得远远的慢慢查看,竟然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湖心岛,岛上面居然全是贼兵,当即立刻让军鸽带回消息来 接到消息的宋楠不知道是该高兴好还是该骂人好,自己这个大都督干的也马马虎虎,带兵打仗居然对作战之处的地形后知后觉军用地图上确实看见了微山湖中的一处小圆圈,但既没人在上面标注名称,随行的众人也没人提醒,没有一个人提及这一点,这简直成了天大的笑话 好消息是,贼兵并未往北岸登陆,北岸的州县一时无虞;坏消息是贼兵如梁山好汉一般占据了湖心岛,若在后世自然是不怕的,分分钟轰平这个小岛,但这可是在明朝,自己手头连像样的战船都没有,如何对付盘踞在岛上的贼兵? 贼兵为何登上湖心岛而不选择逃往北岸突出重围,这一点宋楠很是费解,因为无论这湖心岛多么险峻,选择在此处死守显然是不智的行为,因为官兵围困整个南四湖很难,但想围困住一个小岛还是很简单的事情,即便无水师在此,宋楠也没觉得无处下口 天明之后,宋楠亲自登船前去查看,这回宋楠学了个乖,带了当地的渔民同往,半路上边听那老渔民絮絮叨叨的将这座微山岛的情形了解的七七八八 微山岛面积着实不小,东西长逾十七八里,南北宽约十里,区区数万人是足够驻扎的,且老渔夫说,岛上不仅有微山湖得名的商代名臣微子的故居,还有汉代良相张良之墓此岛地势倒不甚险要,北高南低,岛北居然有山峰矗立,虽不险峻,海拔看样子也不过百余米,但若想从北面悬崖登岛还是不太可能的 东面的地势也属于山地,临水是十余丈的悬崖,所以也很难突破,而西面南面均有泥沙堆积的浅滩之地,岛上的百姓因地制宜遍植菡萏于浅滩之中,久而久之蔓延遍地,每逢夏日竟然接天蔽地成了一处胜景;但因此带来的便是另外一个问题:船只无法直接登陆靠岸,所有的人在离岛边三四里之处便需弃舟蹚水而行,残荷腐烂的枝叶上带着的尖刺会让徒步上岸的人也吃尽苦头 岛上的百姓出入自然是开辟了船只靠岸的小码头,岛南有两个小码头??码头,不过很显然,想从这歇辟出的航道直接靠岸是不可能的,贼兵既然占据该岛便会死守这些地方 听那老渔夫絮絮叨叨的说着这微山岛的情形,宋楠的船也远远的绕了微山岛几乎一圈,所见所闻如老渔夫所言一丝不差,宋楠的脑门上流下几条黑线,正琢磨着如何突破这座岛屿的时候,猛听得前船上的侯大彪大喊道:"快掉头,贼兵追过来了他娘的" 宋楠赶紧看去,只见岛上果然驶出几十条小舟来,竟然气势汹汹的朝这边追击了过来,摆明是看着宋楠这边只有四五艘小船在抵近窥伺,要来教训他们一番 宋楠郁闷的要死,一边大骂一边吩咐掉头离去,居然被贼兵追着屁股撵,简直难以想象 留下数艘侦察船远远的监视岛上的动静,宋楠回到南岸大营召集众将商议 陆完这回决意要将功补过,第一个请命道:"大都督,等明日徐州兵马携三百飞云渡口的渡船前来,卑职愿打头阵拿下微山岛,活捉匪首刘六献给大人" 许汰着白眼道:"陆大人,什么都是你第一份,这会该我许泰领兵了,上回让你率四千骑兵来封堵贼兵去路,你倒好,弄得昏头转向的,差点坏了大事,这回你就靠边站" 陆完紫涨着脸欲辩无门,大军中只有自己不是宋楠的嫡系,偏偏自己不争气,大都督给了机会却差点搞砸了事情 宋楠摆手道:"那件事已经过去,老提作甚?不过许泰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事来,昭阳湖还有三千贼兵残兵不知去向,不知可有消息" 许泰道:"正要向大都督禀报,在南阳湖湿地发现其踪迹,看样子是想往西去;这三千贼兵估计爬出湖来也是半死了,回头再收拾他们也不迟,贼兵主力在微山岛,贼首刘六必在此处,先解决了这里再说" 宋楠想了想道:"那三千残兵虽不足为虑但也盯紧他们,不能随便让他们窜上岸,最好是能封死在湖中,待过个十来日天气愈加寒冷,他们在湖中自然呆不下去,话说南阳湖没有湖心岛?" 许泰老老实实的道:"这个……不瞒大人,有个南阳岛" "啊?"宋楠差点抓狂,皱眉想了想道:"陆完,我命你带三千兵马北上,找到那三千贼兵的落脚之处;若是也落足在小岛之上,我准许你调动北岸神武卫和营州卫的兵马加以围堵;只要看好了贼兵不让他们上岸逃窜,本都督便算你立功了" 陆完虽不情愿,但也知道这回攻打微山岛没自己什么事了,但毕竟心头不甘,问了句道:"若有机会,卑职能下令攻击么?" 宋楠点头道:"我给你的任务是要看住他们,不准上岸便可,其余你可自行斟酌便宜从事" 陆完心头大喜,既然大都督不反对,自己又能调动北岸的神武卫和营州卫残部,那怎么着也要歼灭了这三千人出口气,也教人不敢小觑 …… 退入微山湖虽然是个正确的决定,但这十余日来对刘六所率的贼兵而言过的相当的不容易;被官兵的一把大火烧的抱头鼠窜,丧失了在南岸的藏身芦苇荡,刘六不得不承认官兵这次带兵的是个狠角色 不过在官兵干这缺德的勾当之前,至少刘六还来得及抢夺了岸边渔村的几十条渔船,还来的及用芦苇杆制作了成千上万个建议的芦苇舟;渔船用来装载粮食,那是命根子,而芦苇船则是用来载人的,在此时,粮食比人还要重要些 微山湖南岸的一把大火烧起之时,刘六下令所有人登上随时会沉没的芦苇船往北岸撤离,这些芦苇船说是船只,其实就是大捆的芦苇杆捆扎在一起,贼兵们要么趴在上面,要么骑在上面,身子完全浸在十月将末冰冷的湖水里 渡湖那一夜,所有的贼兵心中都是凉的,虽然身后是熊熊烈焰,可也没能暖得了他们冰冷的心,很多士兵半路上便身子不听使唤溺死在湖水里,秸秆船因吃饱了水逐渐浮力不足慢慢下沉;正当刘六以为所有的人都要葬身在这微山湖冰冷的湖水中的时候,有人发现了救命的稻草,便是那处湖心岛 刘六知道,没有船只是别想抵达对岸了,只能在岛上上岸,于是下令士兵立刻登岸;蹚着齐胸深的浅滩,手脚胳膊被荷叶茎秆划拉的血迹斑斑,两万余贼兵像是蚂蚁一般的登上了湖心岛,这座岛上的数百居民的噩梦便开始了,贼兵们几乎将岛上的百姓杀了个精光 刘六很快就发现这座岛的地势不错,很适合占据防守,北面和东面只需在高崖上驻守少量的弓箭手便可防止官兵从这两处登岛;而南面和西面则是浅滩和杂乱的荷叶茎秆杂草形成的滩涂地带,官兵想登岛更是要付出暴露在弓箭射击之下的危险若再能在岛南建立一星墙一般的工事,那更是绝佳的防守之地 然而,刘六心计之玲珑非常人所比,他召来刘惠将此岛的各种好处尽数告知了五虎将之一刘惠,刘惠自然大喜过望,憧憬起占山为王坐第二把交椅的美梦来 刘六趁机提出要刘惠带着兵士立刻着手修建工事城墙,自己要将散落在昭阳湖中的数千兄弟引来此岛一起坚守此岛 刘惠虽有些纳闷,这等事只需派个小头目去办便是,何须刘六亲自前往涉险,但刘六给出的解释差点让刘惠落泪:"兄弟啊,昭阳湖中的兄弟完全是因为要掩护我等进入微山湖中才充当敢死队的,现如今咱们寻到绝佳的防守落脚之处,我焉能不去亲自引他们回来?这便是我刘六的义气,懂么?" 刘惠眼眶湿润道:"天帅真乃仁义之人,我刘惠跟着你造反是跟对了,凭着天帅之仁义,将来必有占领厩登临大宝之日" 刘六哈哈大笑,拍拍刘惠的肩膀,当着众首领的面将之任命为全权代理兵马大元帅,管辖岛上所有兵马,之后登上小船趁着夜色离开了微山岛 第三九九章 两名义军小兵的光荣历史 ( )十月二十九,已入隆冬季节,天气愈发的寒冷,清晨的湖面在阳光照耀之下蒸腾起漫天的白雾,颇有如梦似幻之感 微山岛南面的简易工事后方,守夜的贼兵抖抖索索的从熄灭的火堆边起身,跺脚缩头搓手准备迎接白日换班之人,夜间的寒冷让他们身子麻木,全身冰冷,急需要换班回到营房喝上一碗热粥,再美美的睡上一觉 贼兵张二毛和贼兵张狗剩两人是同乡同村,他们都是静海县张家屯人,两人是发小,成人后也都在静海县做拉车的车夫;文安县贼兵攻下静海之时,这两人和其他城中百姓一样没来得及逃脱,或者说他们和很多人一样根本没打算逃走 当时城中的百姓都管刘六他们是义军,义军攻打静海之时,不少静海县县城内的百姓主动为内应,开了西城门让义军进城;刘六的义军在破了静海之后在城中搭台招兵,几十名大嗓门的义军在台上高声叫嚷着说:"参加义军之后,每攻下一处官府,所得的银子女人大家都会平分,什么官家小姐什么富家千金,只要谁想要,直接抓来当老婆便是" 这邪对包括张二毛和张狗剩在内的所有百姓的诱惑力是巨大的,这些都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百姓们,何曾有过这样的放纵恣意的憧憬,平日里混口饭吃都不容易,根本连女人的衣角都没碰过,手中的闲钱都没超过一两银子,更别谈有机会分银子分女人了 于是张二毛和张狗剩商量了一下,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两人便报名参加了义军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两人始料不及,由于大多数百姓不愿意主动参加义军,占领静海县两日后,谣传官兵大军即将来征剿,义军士兵们接到命令,在城内城外开始拉民夫入军,搜刮所有的粮食财物带走 于是噩梦开始了,满城义军开始在城中大肆行动起来,刚开始还没出人命,不从的百姓只是被毒打一顿强行拉走便罢,但当第一条人命出现后,城中顿时成了地狱一般,义军们就如同凶神恶煞一般,稍有反抗便砍杀百姓,同时众多的禽兽之行也在城中上演,城中女子不管是官家小姐还是富家千金还是寻常百姓的妻女,被贼兵看上了,当街便数人一起扒光衣服淫辱 张二毛和张狗剩起初不知所措,但很快他们便加入其中,沉浸在无法无天的凌虐他人的快感之中,那种掌握他人命运的感觉真是爽快,谁跟不从便大棒子敲上去,敲他个稀巴烂;那些白花花衣不蔽体的女子,平日在街上看都不敢看一眼,此刻可以为所欲为,随意的发泄兽欲,两人沉沦其中,不可自拔,或说也压根的不想自拔 义军从静?从静海县开拔之时,张二毛和张狗剩已经是两名小旗官了,手下也带着十多被逼加入的百姓,而在张二毛和张狗剩的调教之下,这些家伙们很快也进入了角色,奸淫劫掠上手的飞快 大军开拔路过静海县南郊,张二毛和张狗剩几乎忘了他们的老家张家屯便在南郊的大道旁,直到听见有人说沿途洗劫了几个村落,这两人才忽然警觉起来,只是强忍没去屯子里看看,只能暗自祈祷家人平安 当晚宿营后,上头的一名刘千户叫了手下的众百户旗官去营帐里喝酒,还说要犒赏手下的兄弟们,接下来的那一幕张狗剩和张二毛毕生难忘,被扒光衣服推到帐篷里的光溜溜的十几名女子当中,张狗剩的姐姐赫然在内,张二毛的母亲也在其中,张狗剩和张二毛差点掉了下巴 两人赶忙哀求刘千户放过那两名女子,谁知刘千户喷着酒气笑道:"你们两个玩别人妻女母亲的时候怎么那么快活?既然是你二人的姐姐和母亲,你们两可以回避,但可别耽误了兄弟们快活" 两人百般哀求,刘千户大怒,命亲兵将两人拖出帐去狠狠暴打了一顿,两人在帐外被打得血肉模糊,耳朵里传来的是帐内女子们的尖叫和哭泣,以及众军官哈哈的大笑声 张狗剩和张二毛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营帐内的狂欢结束过后,两名女子逃出营帐的情景,张狗剩和张二毛拖着血肉模糊的身子欲上前替她们遮住的身子,两个女子眼神吓人,直盯的张二毛和张狗剩毛骨悚然,大哭大笑过后之后双双投身入营前的篝火之中 两人怒吼着咆哮着要和营帐内的百户旗官们拼命,却如何能得逞因意图加害上官,两人也丢了小旗官的官职,不过这两人也不在乎了,两人只想赶紧逃脱这个魔窟之中,对过去的所做所为也悔的肠子都青了 然而数次逃脱未果,两人跟众多想逃走却被抓回来的人一样被安排在最前方充当炮灰,大小十几次战斗中,身边人死了无数,可张二毛和张狗剩却像是受了诅咒一般,想死都死不了 随着战事的进行,两人跟随刘六大军来到了微山岛上,守夜这等最辛苦的差事自然也是两人包揽,不过这两个家伙已经像是麻木痴呆之人,自从那日之后,两人便已经很少说话,连笑容也一次没有绽放过 寒冷的一夜过去,张二毛和张狗剩像是两具行尸走肉,默默的从篝火边起身,他们看守的是岛东南的一片浅滩,这里是东面峭壁和南边浅滩的结合部,按理来说不是官兵进攻的最佳地点,所以长官才命这两个呆头呆脑的家伙守着 湖面的白雾里传来哗啦哗啦轻微的水声,本已起身往数百步外的简易营寨方向走去的张二毛停下脚步,弯腰眯眼从树丛的间隙往水面上看,不多时,雾气中,十几个官兵的身影出现在水中,他们站在齐胸深的水中,对抗者水中尖刺的荷叶茎秆,还要提防着发出大的声响,所以脸上一片紧张 张二毛下意识的看了看张狗剩,发现他也正盯着那些站在齐胸深的冰水中的官兵,张二毛伸手朝上方工事处看了一眼,他知道只需一声呼喊,那工事后面的一队弓箭手便会冒出头来,居高临下将湖水中偷偷摸近的官兵尽数射杀;不过他看懂了张狗剩眼中的意思,两人的眼中都带着一丝残忍和快意,几乎同时相互间都明白了对方了用意 两人起身便往回走,越过简易工事之时,一大队弓箭手斜靠在挖开的斜坡上晒着太阳,一名百户见两人走来喝问道:"可有情况?" 两人停步恭谨的行礼,默默的摇了头 那百户摆手道:"滚,两个白痴" 周围的弓箭手一阵哄笑,看着两人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厌恶,这两人的故事可是不少人都知道的 众人看着两人默默的往上走,忽然有人看见张二毛回头笑了一下,这一笑让众人毛骨悚然,就见张二毛和张狗剩脚下生风,迅速的消失在树丛之后 "嘿,这白痴还会笑呢,真亏他能笑的出来,要是那件事发生在我身上,老子早一头撞死了"一名弓箭手啐了口吐沫骂道 "嘘嘘,别出声"身旁有人急促的道 众人赶紧静了下来,寂静中便听到似乎有哗啦啦的蹚水声,众人大惊,那百户探头出去往下看,这一看魂飞天外,之间下方的浅滩上,密密麻麻足有数百官兵蹚水而来,有数十官兵已经踏上了岛边的泥地 "了不得,官兵偷袭!快射箭"百户一声大喝,众弓箭手吓得一哆嗦,不过却临危不乱,迅速弓箭上弦探出头来,那百户一声放箭的命令尚未出口,便听见尖啸之声刺耳过后,轰隆一声巨响,那百户的身子飞上半空中碎成数截,身旁的几名弓箭手也是同样的命运 岛边的浅滩上,七八门盏口将军炮被安装在巨大的木制基座上,发射后的炮口还冒着青烟,发射后后坐力在水面掀起巨大的波纹荡漾开去,旁边站在齐腰深水中的十几名神机营兵士手忙脚乱的将其稳住,在水面上发射大炮还是头一遭呢 在盏口大炮的周围,黑压压的官兵从数百艘船只上跃下水去,裹着厚厚的枯草的腿部依旧抵挡不住刺茎的割裂,但他们浑然不顾,一个个呐喊着奋力蹚过冰冷的湖水往岛上冲去 第四百章 夺岛战 ( )镇守黄河南岸的徐州三卫兵马于两日前跟宋楠汇合,这三卫兵马在飞云渡和刘六鏖战了十几日,终凭借黄河地利成功的拖到了朝廷大军的到来。 在刘六退兵之后,三卫兵马接到宋楠的军令,齐齐渡黄河北上,并按照宋楠的要求将飞云渡的三百余条渡船一起搬运随军,宋楠急需的其实不是这三卫的兵马援助,而是这三百条渡船。 在贼兵登岛的六天时间,官兵对微山岛的侦察便从未断过,十余艘小舟围着微山岛外围逡巡来去,岛上的一切也自然落入官兵眼中;贼兵在沿着岛南和岛西的斜坡建筑工事,搞得有声有色,假以时日若真让贼兵弄出一道城墙来,那可不是个好事,所以当三百艘渡船就位之后,宋楠即刻开始对攻击微山岛进行布置。 攻击的时间选择很有讲究,根据侦察得知的情况,贼兵在夜间很是警惕,环岛设有数百处境界哨位,沿着湖岸还点起数百堆篝火,不时还射出火箭照亮湖面,所以夜间的突袭有可能起不到突袭的作用,相反,会给官兵的登岛带来诸多的不便。 宋楠否决了夜间登岛的计划,而白天进攻却又是不合适的,官兵在蹚过浅滩之时会完全暴露在贼兵火力之下,数里远的浅滩登陆,官兵会成为活靶子,虽然不一定会失败,但这不符合宋楠少付出士兵生命的一贯宗旨。 在经过观察之后,宋楠选择了清晨这一时段,因为他发现,清晨的湖面会起水汽和大雾,在一个时辰之内能见度极低;这会让蹚水进攻的士兵更加接近微山岛,便于猛攻上岛。 而且清晨进攻还有额外的好处,天亮之时熬夜的贼兵岗哨会更加的倦怠,又很容易因为天亮而放松警惕,更易偷袭得手;突袭岛屿须得先占据登陆的滩头阵地,这一点宋楠还很明确的,有了立脚点,后面的兵马才能源源不断的登岛。 在登岛的地点上,宋楠早就瞄向了东南角。北面是山壁,那是不可能登岛的,南面和西面是最容易登岛的平坦地段,但贼兵也会重兵防守。而东南角正是岛东面减缓的山势和平缓的坡地过渡之处,此处地形有些复杂,能登上岛屿的平缓滩涂地带并不宽敞,百余弓箭手便可守住。但这虽是劣势,但也未必不是好事。 为了保证能一次性突破上岛,宋楠要求带几门盏口将军随同,对付那些已经初见规模的工事掩体,人力或无力动摇这些掩体,盏口将军在场,只一炮便将这些薄薄的土石工事轰开缺口,便于士兵的突击。 聪明的神机营炮手们很快便找到了办法,他们用数十根根圆木扎成牢固的数层浮力炮台,将盏口将军安放在上边,用绳索拖在船后。 而针对滩涂上密集的枯荷刺茎和芦苇根带来的不便,士兵们只能自行发挥聪明才智,在腿上腰上绑上大量的枯草,期望能减少伤害。但其实宋楠知道此举并不会起到作用,而可以预见的是,这些枯草着水湿透后反会变得沉重不堪,拖累冲刺的脚步;但既然此举让士兵们觉得安心,宋楠也不会强制他们不这样做。 西南角的盏口大炮发出连续的轰鸣,湖面上硝烟弥漫,三百余艘渡船和上百艘小型渔船陆续抵达岛东南的浅滩处,这一趟只能运来三千余人,但在出其不意的打击之下,官兵数百人已经登陆,并且爬上了被轰的支离破碎的贼兵工事。后面的兵马正源源不断的登上微山岛。 宋楠一面下令所有船只即刻返航运送南岸的官兵前来,一面跳下齐腰深的湖水中往岛上冲,王勇带着亲卫队紧跟其后,不一会,浑身冰冷的众人便冲上的岸。 宋楠的双腿鲜血淋漓疼痛难忍,这些带刺的茎秆可不是开玩笑的,密集的像是一片钢丝网,所有上岸的士兵们都遭受了这些苦楚,甚至有人被缠得脱不开身。 “占据左方制高的山坡,守住这片地方,暂不和贼兵正面交战。”宋楠顾不得龇牙咧嘴,大声下令。 官兵们迅速行动,围绕着坡地组成防守滩涂的防御队形,而与此同时,大批的贼兵已经疯狂从南边和西边扑了过来;半个时辰后,贼首岛南五千贼兵在刘惠的率领下汹涌而来。 刘惠心中清楚的很,在下一拨官兵登陆之前必须全歼了这些登岛成功官兵,否则官兵会越来越多,每登岛一拨官兵,失败就近了一步。 毫无前戏和犹豫,五千贼兵疯狂的冲向官兵的阵型,里许之外,冲锋的贼兵群中腾起爆炸的气浪,掀翻的山坡上的草皮和石头飞上半空中,又天女散花般的落下来,血浆泥土碎石残肢噗噗噗落在人群中,引起巨大的恐慌。 那是官兵背后的已经被推上岸来一字排开的盏口将军造成的恐怖后果,每一轮轰击之后,还在里许之外的贼兵阵营中便要被轰死数十人,炸出的深坑足有桌面那么大。 贼兵虽慌乱,但背后有刘惠和督军队声嘶力竭的叫喊,畏缩不前便会在身后挨上一刀,所以他们的冲锋势头并未减慢。百步之内,官兵开始射箭,但收效甚微,铺天盖地的贼兵们只一瞬间便到了五十步开外。 许泰杵着大枪站在山坡上,将贼兵气势汹汹,猛然间激起了凶悍之气,他可是连鞑子骑兵的冲刺都见识过,如今见这帮衣衫褴褛的贼兵也敢如此嚣张,心中自然不平;把枪一横,吼道:“给老子冲,干翻这帮反贼,官兵面前还敢这么嚣张。” 一千余官兵士兵怒吼着拔刀冲上,双方在斜坡上和坡下的空地上,树林里和浅滩上展开了全面的肉搏,阳光下,兵刃起落带起一道道刺目的反光,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整个战场。 宋楠站在高处蹙眉观战,身边上百卫士已经擎出宋夫人火铳在手,就等待宋楠一句话了。官兵人数大劣,远远不是贼兵的对手,,若不是贼兵士气低落,也非正规士兵,根本谈不上什么肉搏之术的话,官兵早就崩溃了。 官兵采取的是数人联防的战法,十几个人围成一圈应付外围数十贼兵的进攻,这样可以因接敌面狭窄而抵消掉贼兵的人数优势,很多贼兵根本进不到圈子里来,只能在外围吆喝;若是单兵对敌的话,一名官兵的身边起码围上四五个贼兵,那天大的本事也会站不住脚。 宋楠暗自点头,这些官兵是许泰从宣府带着南下剿匪的,战阵如此娴熟显然经过许泰的用心调教,许泰在边镇呆了十余年,对军事上的研究和浸淫自然有独到之处,用来对付鞑子骑兵的战阵用来对付孱弱的贼兵,自然是效果加倍。 再看许泰,一杆大枪在贼兵从中上下翻飞,挡者披靡,死在他枪下的贼兵已经有十几个,以至于他冲到何处,贼兵纷纷避让不敢与之交锋,害的许泰必须撵着贼兵跑,气的哇哇大叫。 战场胶着,官兵胜在武力,贼兵胜在人多,但不久之后,随着越来越多的贼兵从后方增援过来,这种平衡迅速的被打破,官兵们也被逼的往坡上退来,保护盏口将军炮的三百兵士暴露在贼兵面前,轰轰隆隆发射的盏口炮马上拉到了仇恨,大批的贼兵朝炮台涌来。 “大人,贼兵要抢下盏口将军炮了,且容卑职带人去救。”王勇焦急道。 宋楠点头道:“带五十名亲卫前去,不用吝啬弹药。” 王勇得令,猛挥手带着人冲下山坡,斜刺里乒乒乓乓一顿猛射,顿时撂倒了二三百贼兵,这帮贼兵们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火铳霰弹枪的威力,见倒下的人满脸上全是窟窿,死状甚惨,心中胆怯,发一声喊往后退去,王勇也不追击,只带着人守着盏口大炮不让贼兵迫近。 正面战场上,官兵不断被压缩往坡上退,宋楠不得不率剩下的五十名火铳亲卫出手,狭窄的坡道上贼兵的密集阵型有利于火铳的发挥,数轮轰击下,数百贼兵死伤倒地,剩下的惊呼着退了下去。 宋楠下令不要追击,首要之务是守住这片坡地,保住背面的滩头拖延时间,已经近一个时辰过去了,再过半个时辰,第二批官兵即将到达,到那时,战局便好转的多了。 第四零一章 报应是什么玩意儿 ( )刘惠心急如焚,他明白每挨得一刻便离覆灭近了一步,但手下的兵马人数虽多,却是如同烂豆腐一般根本打不了硬仗;若是天帅刘六在此,情形必然要好的多,这些兵马在刘天帅的手下那可是另外一个摸样,而自己确实对统兵打仗不在行,若是叫自己去抓民夫抢劫女子财物,自己倒是得心应手。 一想到刘六,刘惠忽然记起刘六已经离开五六日了,刘六临行时说去寻找昭阳湖散落的兄弟们,快则两三日,慢则四五日必会;昭阳湖和微山湖相连,两三日内无论寻得到寻不到这会子也该回来了,可为何却没见归来。 刘惠越想越不对劲,猛然间一个念头从心中升起,不由得冲口大骂了起来:“狗日的刘六,这是自个儿逃了,这个天杀的狗贼,原来寻兄弟是假,丢下这烂摊子逃命是真,老子信了你的邪了。” 刘惠悔的肠子都青了,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刘六定知道这座湖心岛是守不住的,又无法脱困上岸,这才故意使了个金蝉脱壳,用自己带着这两万兵马为诱饵,骗的官兵主力来攻打,自己则乘机逃走了,留下自己像个二傻子一样给他当替罪羊。 “操他娘的。”刘惠再次大吼,一名头目凑过头来道:“大元帅,攻不上山坡啊,怎么办。” 刘惠怒吼道:“攻不上去老子要你的命。” 那头目吓得赶紧扭头,一面催促手下组织下一轮进攻,一面骂道:“耍你娘的威风,你他娘的算个鸟,天王回来若见你这般无能,定砍了你的狗头下来当尿壶。” 明白了形势险恶之后,刘惠倒也不是傻帽,大声下令贼兵不计代价发动猛攻,生死在此一举,不把官兵登岛的地点夺回来,官兵一船一船的运上来,兵败之后自己是头儿,那是无论如何逃不过一刀的。 贼兵们被逼着发动再一次的进攻,坡上占据有利地形的官兵们用弓箭狂射,火铳轰鸣,十余门青铜炮也在侧面无情的对着人群轰炸,军心涣散的贼兵们面对如此巨大的远程杀伤力肝胆俱裂,有几次甚至已经快冲到坡顶,却还是溃散下去。 随着有人指着坡后的滩头惊呼出声,众人看到了黑压压涉水而来的官兵的身影,那是第二批乘船到来的官兵,至此,贼兵气势大弱,再也无心气死战;刚刚上岸的官兵们如饿狼扑羊一般冲锋而来,山坡上的官兵也冲了下来,三千多官兵竟然将一万多贼兵撵的漫山遍野的跑。 刘惠长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声嘶力竭的喝令手下首领将官们约束住士兵不准溃败,自己则悄悄的从树丛之后退走,一溜小跑脱离战场,奔到岛西滩头沿着岸边四下寻找可有船只可用。 原本在岛西岸边停了十几艘小舟,现在却一只也不见,找了半天才看见一艘小舟停在柳树下的暗影里,两名衣衫褴褛的士兵站在船上划桨收缆忙着要逃离。 刘惠大喜过望,压低嗓门叫道道:“我是代理大元帅刘惠,你二人赶紧护着本帅上船离开这里,本帅脱险后必有重赏。” 两名士兵对视一眼,果然划向岸边,刘惠连滚带爬的上了船,船尾士兵伸奖一点,小船迅速驶离微山岛,岛上喊杀之声已经清晰可闻,显然官兵已经占尽优势,只半个时辰没到便已经从岛东追杀到岛西了。 刘惠暗自庆幸,幸亏逃得快,这才免于被官兵抓获的命运,官兵可不会跟自己客气,兜头一刀那还是轻的,活捉了押到京城之后五马分尸或是凌迟处死,那可真是惨的不能再惨了。 刘惠连声催促两名士兵划桨,小船飞快的划出老远,刘惠长舒一口气,转头对两名士兵道:“两位救了本帅脱险,本帅必有重赏,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名士兵闷声道:“多谢大帅了,小人名叫张二毛,船头的那个叫张狗剩。” “张二毛……张狗剩……”刘惠皱着眉嘀咕着,觉得这两个名字很是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刘大帅不记得我们了,我们两个可是还记得您刘大帅。”张二毛停了手中的桨站在船尾看着刘惠,船头的张狗剩也直起腰来看着刘惠,无人划桨的小舟在水面上横了过来,缓缓的打转。 刘惠叫道:“划船啊,划船啊,怎地不划船?” 张二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诡异的一笑道:“到地方了,刘大帅,这里是个风水宝地,刘大帅不觉得么?” 刘惠听他话语有异,心中一惊,伸手摸上腰间兵刃,喝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张二毛冷笑道:“刘大帅忘了在静海县的那一夜了么?有两个你手下的小旗官的姐姐和母亲被你们抓到了营帐内,他们苦苦哀求你放了他们的姐姐个母亲,可是你硬是当着他们的面纵容手下将官奸污了她们,还差点打死了那两个旗官,难道你忘了么?” 刘惠心头冰凉,猛然记起那一夜的情形来,当时他还是一名千户,义军出静海县南扎营的那一夜,手下的兵士从左近村庄抢了十几个女子来,那晚上他召集了手下的百户旗官们开无遮大会,是有两个小旗官说女子中有他们的亲人,但自己岂会在乎这些,事后也逐渐的淡忘了。 “你们……你们……” “没错,我们兄弟便是那两个小旗官,刘大帅恐早已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们兄弟可没忘,不但没忘,日日夜夜此事都铭刻在心,我们兄弟枉自为人,瞎了眼参加了你们这些造反的贼兵队伍,结果毁了自己,也毁了家人。每天夜里,我们兄弟都受良心的折磨,梦中亲人恨不得食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这数月时间,你可知我们兄弟是怎么活下来的么?” 张二毛和张狗剩咬牙切齿,冷冷的声音在湖上回荡,像是索命的咒语一般。 “二位兄弟莫要冲动,你说要我怎么补偿?只要脱困而去,金银财宝应有尽有,咱们去西面的五回山中找刘天帅去,我答应你给你们千户之职,决不食言。” “呸,老子们还信你的鬼话,你们这帮人根本就不是替天行道,都是一帮比官府还可恶十倍百倍的恶魔,今日我兄弟二人便要在此宰了你这个恶魔,告慰我们死去的母亲和姐姐在天之灵。你倒这么容易便能逃脱么?我兄弟二人凿沉了所有小船,便知道你这厮会逃命,上我这一条夺命之舟。” “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刘惠嘴上哀求,眼珠乱转之际却猛然间抽出腰间佩剑闪电般的砍向张二毛,张二毛没料到刘惠悍然出手,躲避不及,肩颈处中剑,顿时鲜血喷涌而出。被砍中要害之后人也噗通一声倒在船尾,眼见是活不成了。 刘惠一击得手,迅速回身挥剑砍向船头的张狗剩,张狗剩挥动船桨一档,船桨登时被削掉半截,刘惠嘿嘿冷笑道:“两个蠢货,还想加害你家大元帅,老子今天要活剥了你们的皮。” 张狗剩伸手到腰间要抽兵刃,刘惠再一剑砍下,登时将张狗剩的一只手掌斩下,张狗剩大叫一声倒在船头。 刘惠呵呵而笑,得意道:“看老子如何炮制你们,当初老子就要当着你们的面操翻你们的姐姐和娘,哪有如何?话说那妞儿还真是水灵,那妇人也是徐娘半老,干的真是够味道,可惜跳进火里烧死了,不然老子还打算玩个三晚五晚的,你们有待如何?来杀我啊,来杀我啊。” 刘惠哈哈狂笑,举剑在张狗剩身上砍了一剑又一剑,张狗剩全身都是鲜血冒出,刘惠却不伤及其要害,让他一时不能便死,折磨着张狗剩。 张狗剩喉头咯咯作声,双目欲喷出火来,却浑身浴血无法起身,刘惠得意洋洋,正欲挥剑了结张狗剩的性命,忽见张狗剩目视自己的身后,脸上带着微笑,刘惠赶忙回头,猛见被砍中要害的张二毛满身满脸是血朝自己猛扑过来。 刘惠无法闪避,虽伸剑捅入张二毛的腹中,却不能阻止张二毛沉重的身体压在自己的身上,只觉得勃颈处一片热烘烘的鲜血,身子一踉跄,袢到倒下的张狗剩的腿上,整个人一下子扑倒在小舟上;刘惠慌忙撑起身子想掀开身上压着的张二毛,猛抬眼,看见一张血淋淋的大口正对着自己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正是张狗剩的那张脸。 张狗剩带着磔磔的喉间怪笑,一口咬住刘惠脸上的肥肉,同时手如鹰爪抠住刘惠的眼睛,刘惠奋力的挣扎,怎奈被一具死抱着自己的尸体缠着,又被张狗剩死命像一条巨蟒一般的缠紧,脸上剧痛,大叫声中,脸上被咬下一块肉之后,一只眼珠子也被张狗剩抠了出来。 刘惠挥动手上的长剑狠命的朝张狗剩身上砍,张狗剩的喉间却发出笑声般的咯咯声,毫不在乎的将刘惠脸上的肉一片片的咬下来。 小舟剧烈的在水面上打转颠簸,终于因船上的剧烈挣扎,哐当一声倾覆了过来,船上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三个人,就像是纠缠在一起交配的蛇团一般,此时一起轰然落水。 水面泛起汩汩的血水泡沫和巨大波纹波纹,但不久之后,一切消散无踪,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第四零二章 转战西路 ( )午后未时,当第四批官兵抵达岛上之时,岛上已经有一万多官兵,而贼兵却已星落缭散溃不成军了,大面积的战斗很快便结束了,接下来便是在整座微山岛上搜查出躲在山沟林间树丛的贼兵们。 傍晚时分,各处搜查的部队押着一批批的俘虏聚集在岛南的大斜坡上,然而一万多俘虏中就是不见刘六的身影,宋楠不觉有些纳闷。 许泰从俘虏里找出十几个贼兵军官来询问,很容易就得知了刘六于数日前架舟离岛的消息,而接手的刘惠被人指认说战斗开始不久便不见了踪影,显然是趁乱逃走了。 许泰大为光火,两名贼首尽皆漏网,给这场辉煌的胜利蒙上了一层阴影,气的命人将贼兵数百名将官拎出来,命手下士兵狠狠的用鞭子抽打,一时间大军营帐外哭喊告饶之声震天响。 宋楠也很是郁闷,本拟一举擒获刘六,却不料还是被这厮先一步的溜了,这家伙不死,便是祸根,此次反贼之乱便是刘六刘七两兄弟为首,现在这两兄弟一个没落网,不得不说是一大败笔。 冷静下来之后,宋楠提审了几名主要的贼兵将官,从他们的描述中宋楠觉察到一丝奇异之处;刘六是当着贼兵众将官的面将兵马交予贼首刘惠之手,自己则说去寻昭阳湖中散落的贼兵,带他们前来本岛,这显然是不合情理的。 引散落贼兵来此岛只需派出普通的人手才是,刘六亲自前往不免小题大做了一番,说刘六是在乎散落贼兵的安危性命那是扯谈,恐怕刘六早就打着逃走的主意,因为他知道,朝廷大军是肯定要盯着大部队的,他轻舟单骑离去,活命逃走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宋楠不得不对刘六暗中挑起大拇指来,此人不仅奸诈,而且勇于取舍,他可能早知道这座岛是守不住的,不惜以甩掉两万兵马的代价换取自己的逃脱,这等作为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正常人总是会抓着这两万贼兵不放,因为这两万贼兵便是他的本钱,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舍弃的。 次日清晨,带兵在昭阳湖独山湖南北寻找三千贼兵残部的陆完发来军鸽消息,逃到独山岛上的三千贼兵主动投降了,但除了带兵的几名贼兵千户外,并未见刘六在其中。 至此,东路剿匪经过近一个月的连续征战,算是告一段落,横行京畿山东数十州县的刘六杨虎大军终于被剿灭,贼兵一度发展到近六万人马,占据了十几座城池,最终却如沙塔一般,起的快塌陷的更快;这固然是官兵一路凶猛绞杀的缘故,更是朝廷及时改弦更张让义军内部产生了动摇,以至于瞬间土崩瓦解。 从微山湖撤出兵马之后,宋楠连下数道军令,将上万俘虏充作民夫在部分官兵的押解之下分散各州府充当苦力重建城池房舍,同时命徐州三卫兵马暂时驻扎在衮州东昌府一带,一来顺手剿灭逃散的流贼,另一方面也稳固住形势,防止死灰复燃,待朝廷派官员接手这些城池,再按照朝廷的指示决定去留。 侯大彪也留了下来,贼兵给山东西部各州府的锦衣卫衙门也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三个千户所衙门,十余个百户所衙门都已经毁了,侯大彪负责重建这些衙门,早些将这些州府置于锦衣卫衙门管辖之下,在重建中占据主动的地位对锦衣卫衙门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安排调度好这一切,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初了,从南到北的一场大雪纷扬而下,给各地的赈济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宋楠不想呆在这里看着一片乱哄哄的大乱之后的情形,他履行诺言,做主将缴获的贼兵捋掠的数十万石粮食委托侯大彪进行分发赈济,自己的带着张永许泰陆完等人,率三万大军直奔往西。 西路刘七和赵鐩的五千贼兵还躲在太行山和五回山之中,这一场大雪过后,他们应该也要有所行动了,这正是找到他们并歼灭他们的最好时机。而且匪首刘六虽逃离微山岛,但他无处可去,各地州府都已经画影捉拿,这厮无处藏身,他唯一的去处便是去跟他的兄弟刘七回合;西路贼兵势力虽小,但重要贼首都在其中,宋楠当然不可怠慢。 除恶务尽,拿获了刘六刘七才算是彻底的剿匪胜利。 大军十一月初七开拔,踏着皑皑白雪一路往西,过开封府境内一路北上,经大名府过章德府直入真定府,行径七百多里,历时近二十天时间。 在路上,宋楠便接到了朝廷的嘉奖令,正德派了内阁大学士杨廷和以及兵部特使分别来嘉奖劳军,对宋楠剿灭东路贼兵之乱表示嘉奖;但宋楠从杨廷和等人的言行中也知道,朝廷中有不少人因为没抓到匪首刘六而颇有微词。宋楠对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表示无语,这些家伙,乱起时束手无策,形势平息下来便个个劲头十足,自己暂且忍耐,待班师回朝之时,跟他们好生的算个总账。 李大牛在衮州押解俘虏和贼首杨虎进京回转来,与宋楠在真定府回合,也带来了家中妻儿的殷殷盼归的家书数封。 在真定府整军休整当夜,宋楠灯下挑读家书。小郡主的信上是一连串的‘爱你想你等你’的字样,陆青璃的信上则是炫耀她又按照宋楠的要求设计出了一些玩意儿,急切盼望宋楠回家展示给他看。 还是叶芳姑有主妇之风,家中情形事无巨细告知宋楠听,同时叮嘱宋楠主意身子,莫要劳累,莫要涉险云云,看的宋楠心中暖融融的。 而戴素儿的信则跟所有人的风格都不同,一首哀婉的长词道尽缠绵之意,甚至还有一缕青丝附上,让宋楠把玩叹息不已,相较而言,自己还是更想念戴素儿,不仅是她符合自己的审美口味,更是因为戴素儿的身孕已深,年后数月便要临盆了;这是第一个给宋楠怀上孩子的女子,宋楠在情感上也更偏向一些。 家中也捎来各色的衣物和食物,宋母命大牛带来的是庙里求来的护身符,其余人都是保暖的衣物和鞋袜,其中有一个淡黄色的刀穗引起了宋楠的注意,做的极为精致可爱,宋楠将它安在绣春刀柄上,竟然极为的妥帖合适。 宋楠问李大牛:“这刀穗是谁做的。” 李大牛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道:“哦,这是杨小姐托我带给哥儿的。” 宋楠愕然道:“杨小姐?哪个杨小姐?” 李大牛愕然道:“杨蔻儿啊,杨一清大人的小姐啊,哥儿你不会把人家给忘了,人家小姐巴巴的做了刀穗送你,你却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 宋楠恍然大悟,眼前浮现出一张圆圆的娇憨可爱的面庞来,杨蔻儿还住在自己府中呢,她父母都在西北,她一个人呆在府中自己也没经常去关心关心。这妞儿倒也有意思,巴巴的编了这个玩意儿送来,难不成是对自己有意? 当晚,宋楠睡得很香甜,枕在一大堆家中送来的礼物里,睡得昏天黑地,一觉到了天亮。 次日上午,大军离开真定府开赴北边的倒马关所,两天后抵达倒马关南,往北看去,连绵的群山铺着白雪,在这一连串的山峰北面便是山西地界,那边是江彬率领大同两卫人马守住了北面山口。而这南边的倒马关是贼兵从五回山往南出山的必经山口,有三千多官兵奉命严守,也是宋楠最担心的贼兵叩关的薄弱地段。 闻听大军到来,守关的将领吴克带着人老远便来迎接,天黑之前,大军尽数进入关内扎营。 大都督前来的消息早在十余天之前便已经通知了围困西路贼兵的倒马关卫所,紫荆关卫所,以及山西北驻扎的江彬大军;各军皆已派了副将聚集在倒马关中等候宋楠,以便带回大都督对山中贼兵的围剿之策。 次日清晨,对付西路藏匿山中刘七贼兵的军事会议在倒马关卫所大厅中隆重召开了。 第四零三章 战前会议 ( )宋楠就任剿贼大都督之初,便已经将朝廷接任谷大用就任西路剿贼都督之职的新宁伯谭佑调换,虽则新宁伯谭佑并无出格之处,接任仅仅半月,无功无过。但此人却是定国公徐光祚的死党,宋楠自然不能让他来当这个西路剿贼都督,随便给了个理由便撤换了下来。其时徐光祚正因剿匪不力而倒霉,也无法阻止此事。 定边伯江彬任西路剿贼都督后已经是第三任了,内廷派出的中军官是马永成,故而整个西路剿贼大军被牢牢控制在宋楠手中。 按照原先宋楠和江彬商定的方略,西路大军以围困五回山东西南三面的出山口为主,在太行山脉的崇山峻岭之中,想派大军进山剿灭这五千贼兵确实太难,也不切实际。 但贼兵虽容易藏匿,但想大范围机动逃脱却也很难。他们的出山之道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按照进山的道路原路返回道易州和紫荆关一带,一条是往南运动,通过夺取倒马关进入真定府地界,第三条路便是直接往西,穿越太行山脉进入山西地界。 在东路剿贼战斗打得如火如荼之时,西线却是平静的很,刘七和赵鐩进山时劫掠了大批的粮食物资带进山里,短时间内供给无虞,也不会轻易的露头;官兵们自然不会轻易的进山,所以双方倒是平安无事。 战前会议上,宋楠见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紫荆关卫和茂山卫指挥使谭章和廖平在列,还有一个是原蔚州卫千户马鸣,此人在新平堡之战中立功受赏,随江彬一起调任大同总兵府升任大同游击将军,此次剿匪率大同两位兵马跟着江彬一起驻扎在太行以西,这次大都督率大军西进,江彬脱不开身来参加会议,便指派了马鸣代表自己前来参加。 熟人见面自然是一番寒暄,宋楠依然如故,马鸣和谭章廖平等人倒是拘谨的很,之前见宋楠的时候,他还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虽也是上官大员,但毕竟不是军方人,也无需太过拘束。如今再见,宋楠已经是顶头上司剿贼大都督了,夹着东路横扫五六万贼兵之威而来,更是让人不可逼视。 “各位说说情况,山里的贼兵这一个多月来有什么异动?”宋楠看出众人的紧张情绪,温颜问道。 率三千兵马驻守倒马关卫所真定府神武右卫指挥使梁冲首先发话道:“禀大都督,自九月里,卑职奉命驻守倒马关一来,峡口之中一片平静,贼兵始终未在关口峡谷露头。不过我倒马关后的百姓大多靠山吃山以狩猎伐木为生,卑职下了告示命他们进山之时密切注意可有贼踪出没,倒是汇集了不少消息,因未经证实,只是百姓口述得知,是否能有用,倒也不知。” 宋楠睁大眼睛道:“哦?都发现了什么?” 梁冲从怀中掏出个小本本,用粗大的手指沾着唾沫翻开来念道:“十月初四,山口村猎户于大宝在莲花山以北发现数十名可疑之人,携带有兵器帐篷等物,于大宝未敢抵近观察。十月初九后坡村猎户吴二虎在莲花山山坳中发现有人宿营的痕迹,从篝火的数量来看,应该有不少人曾经在该处宿营。” 梁冲合上小册子道:“似这等目击,在十月月中之前发生了多起,卑职也派人去核查了,所言均属实;根据卑职的判断,这定是贼兵前队抵近我关口侦察,卑职按照江大人的指示严守关口未敢轻易出兵,但十月中旬之后,便再无贼兵消息。” 宋楠思索了片刻,点头道:“你做的很好,照这些讯息来判断,这便是贼兵的侦察队伍,倒马关峡谷狭小陡峭,城关坚固高大,贼兵定是想打这里的主意,却发现这不是个好办法,所以便知难而退了。” 梁冲点头道:“卑职也是这么想的。但凡稍有常识之人都知道,虽我倒马关是个小关口,驻兵也最少,但却是最难突破之处。” 宋楠点点头,转向谭章和廖平道:“你二位防守贼兵进山山口,可发现贼兵有回马杀出的踪迹?” 谭鲁拱手道:“回禀大都督,卑职和廖指挥使奉命严守五回山东山口,大军便驻扎在贼兵进山之处的金坡镇上,我等倒是希望贼兵会原路杀回,这样我二人也能报易州被洗劫之仇;但可惜的是,贼兵不见踪影,二十余日前,廖指挥使率数千人深入山中三十余里查探,方圆三十里的山谷密林之中不见贼踪。” 宋楠皱了下眉头,这廖平贸然率兵进山有违令之嫌,但宋楠倒是能理解他,易州被贼兵攻破之时,廖平的妻儿尽数丧于大火之中,他想报仇心切的心理倒也不难理解。 “马大人,你说说。”宋楠微笑转向马鸣问道。 马鸣忙施礼道:“楠爷……唔那个……大都督……” 宋楠笑道:“你爱叫楠爷便叫楠爷,我也爱听呢。” 马鸣脸上一红,这楠爷是当年宋楠在蔚州千户所当总旗和百户时混出的名号,大家都叫顺了嘴,如今宋楠已经离开蔚州四年了,也已经封侯爵官居三品大员,再这么叫虽是亲热,但却是不妥了。 “大都督,江大人和卑职率大同两卫以及振武卫、安东中屯卫共四卫人马驻扎在太行西,因太行以西地形太过复杂,山丘树林沟壑之地太多,大军无法抵近山谷出口驻扎,江大人遂下令大军驻扎在离山口三十到四十里不等的广昌到蔚州南黑石岭一带。但我小队从未间断监视山口,贼兵并未露头。” 宋楠托着下巴想了想道:“你们谁熟悉从此处到太行西山口的地形?我想知道贼兵在山中最可能藏匿在何处,这一场大雪下来,贼兵应该在山中呆不下去才是,为何却迟迟不见动静。” 梁冲道:“卑职熟悉我倒马关以北数十里的山地情形,再往北便不太清楚了。” 宋楠命人取过沙盘来,命梁冲当场在沙盘上标注地形,梁冲摆了倒马关方圆五十里范围的山峰和峡谷地形,但却只是沙盘的一角,再往北便是一片空白了。 宋楠挠头不已,梁冲忽然拍额道:“对了,当地有不少药农经常进山采药,有时数月不回,想必对地形要熟悉的多,不如卑职去叫几个来。” 宋楠大喜,梁冲命人去请,宋楠和众将喝着热茶等待,半个时辰后三名药农背带进大厅,见堂上都是一干虎背熊腰盔甲鲜明的军爷,药农们吓得够呛,宋楠命人取来三十两银子赏赐,命他们描述地形,梁冲带着两名千户在沙盘上将地形复原出来。 修修改改的弄了一上午,三名药农果然是资深人士,足迹横贯太行东西,方圆近二百里的山脉地形在三人相互回忆佐证之下终于复原了出来,宋楠和众人负手站在沙盘边指指点点,惊叹太行山之雄伟幽深的同时,也看清楚了大致的地形方位。 倒马关口这一带乃是太行山脉的中断,山川密布,峡谷纵横,山中溪涧数不胜数;但倒马关之所以成为一个关口,便是因为在大明立国之前,沿着倒马关山口往西延伸的便有一条依着山势峡谷修建的道路,倒马关修建于此道南端,便是为了防御穿太行而来的西北之敌。 在如今的大明朝,倒马关口的作用倒是不大,不过因为这条横贯太行的所谓通道的存在,倒也一直没有荒废,其存在的目的可能是抱着最坏的打算,万一山西边镇沦陷,长城一线被突破,起码可以有太行山东南边的紫荆关倒马关等一系列阻断出路的关隘存在,可以有效的防御外地。 从沙盘上鸟瞰而下,从贼兵入山的金坡镇便是一条山道,从倒马关往西北延伸的是另一条,两条峡谷山道汇聚于太行中段的被当地人称之为仙人峰北侧,合二为一再往西延伸,一直延伸到山西境内的广昌县境。 贼兵有可能藏匿在这条人字形通道所经的大大小小数十座山峰峡谷之内,但可以断定,他们不会翻越太多的山峰,离开通道太远,因为据药农们说,通道虽荒废,但毕竟曾经是条道路,还可通行,左近的险峰峡谷之处那是绝对不能翻越行走的。多年的采药狩猎的山民们都要凭借绳索飞抓等物才能涉险翻越悬崖溪谷,这些贼兵们自然不会去冒这样的险。 全面了解了所有的情况之后,宋楠做出了大胆的决定。 第四零四章 漫漫山中路 ( )“各位,贼兵缩在山中不出来,我们恐怕要挥军进山,驱赶他们出山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宋楠咂了口热茶开口道。 众人都愣了愣,相互对视半晌后陆完试探性的道:“大都督,进山剿贼乃是大忌啊,山地地形复杂,不利于我大军行动,若贼兵巧计设伏,更是雪上加霜;非是卑职怯敌,贼兵已经是强弩之末,只需困在山中便可活活困死他们,又何必去涉险?” 此言也道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大家的目光都盯在宋楠脸上,贼兵说起来虽只有五千人,但在山中,五千人跟五万人有何区别,狭窄的山道上不过能数人并行,某些地方只要牢牢占据便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再多的人马都无用。 宋楠并未搭理陆完之言,扫视众人缓缓开口道:“诸位,来之前的路上,皇上派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前来劳军嘉奖,皇上也托了杨廷和询问我,贼兵何时能彻底剿灭?当时我让杨大学士带话给皇上说,西路贼兵龟缩山中,恐一时无法剿灭。我想,杨廷和上奏皇上之后,皇上肯定是有些失望的,虽则兵家之事不以皇上之愿为转移,我既领兵也不会胡乱决策空言大话,但皇上既授命我等剿贼,君王之忧我等又岂能置之不顾?” 众人默然,皇上的愿望自然是越快剿灭贼兵越好,这是宋楠挂帅,皇上只是试探的问一问,若是其他人,恐怕下严旨催着剿灭了;然而这又谈何容易。 “之前我制定的大方略便是困死他们,但如今情势已变,也必须做出调整才对。之前我本以为,隆冬时节,天寒地冻,加上大雪封山,贼兵在山中定然呆不住,自己便会主动出击,那样便会给我以歼敌之机,也省的我们去找他们。但今冬这场大雪下了有十天了,贼兵却毫无动静,这说明他们并未如我们所愿被严寒冰冻击倒,或许在山中筑房凿壁抵挡风寒。山中柴草充足,据闻又有很多的野物出没,贼兵大可隐匿山中做野人,而选择不出山与我大军交战,倒也是出乎我的意料。” 宋楠敲敲桌子顿了顿续道:“若我们坚持困守贼兵,光是拼消耗我们便要超过贼兵十多倍,诸位也知道,经过这场劫难,上百处县城州府遭受了灭顶之灾,朝廷已经在下大力气赈济重建,所需财物粮食无数;我率军北上而来,路过不少州县,大雪之后,百姓饥寒交迫,饿殍于路,实不忍视。我想,咱们须得尽快结束这一切,让朝廷的一切趋于正轨,而非徒劳的消耗粮食,等待贼兵自灭。” 众人小声的议论起来,有人已经开始点头了。 “咱们围在这五千贼兵周围的兵力,此关近四万兵马,金坡镇两卫一万三千人马,太行西江彬部四卫兵马近两万五千人,总计近八万大军困着这五千贼兵实在是不值得;若贼兵能坚持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这数月里八万人马便要比驻扎在属地多消耗二三十万石粮食,光这数十万石粮食便可活人无数,更何况出征大军的额外饷银和赏赐。” 张永点头道:“大都督说的是啊,大都督所想的比我等远的多,这么多兵马耗上几个月实在是不智,朝廷现如今继续节省钱粮赈济百姓,大军能省则省,也是替朝廷分忧。再说大军早日归于驻地,也可早日参与地方州府的重建,也是一件大事。” 宋楠点头道:“张公公说的极是,我便是不想被这五千贼兵拖到明年春天,也许迟早有一天贼兵会熬不住出山,但我们可熬不起,也不能放任这五千贼兵再有机会出山为祸,我可不想到了新年,举国上下欢庆新春之时,心里还被这五千贼兵留下的疙瘩给堵着,所以年前我们必须彻底剿灭贼兵。” 廖平举手道:“卑职赞成,卑职愿率军进山。” 廖平一带头,众将顿时纷纷表态要率军进山,唯陆完眉头紧锁双唇紧闭不愿出言附和,他对宋楠这种冒险的做法很是不赞同。 宋楠岂会在意他的心思,陆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理他看得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把他的意见放在心里,于是举手拍板道:“诸位莫争,刚才大伙儿的担忧也是对的,进到山里,人多反而不顶用,这次进山我只打算带我锦衣卫五千兵马同行,其余兵马原地待命。五千对五千,若是被贼兵打败了,那是我宋楠没本事。” 众人愕然,只带五千兵马进山,这也太托大了,万一失利,连救援都没法救。 宋楠摆手制止众人的纷纷议论,肃容道:“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马鸣,你午后便可速回江彬大营,让江大人选出五千兵马做好准备,我这里选出三千兵马从倒马关进山,金坡镇廖平将军选出两千兵马进山,咱们从这人字的三个入口往里压缩,让贼兵无路可出。” 廖平大喜道:“多谢大都督,卑职这便回去准备。” 宋楠道:“六日后开拔进军,不得有误。” 马鸣忙道:“那卑职现在便要走了,从紫荆关北上到达蔚州再南下,这路上便要四天了,可不能误了大事。” 宋楠笑道:“那可辛苦你了,见到江大人替我带个好,你们要选出精兵强将才成,我估摸着,我这便的火力猛,贼兵必会往西边跑,怕是要和你们正面遭遇。” 马鸣拍着胸脯道:“大都督放心,江大人的本事您还不知道么?” 宋楠呵呵大笑。回过头来见其余将领鼓着眼睛不说话,宋楠知道他们的想法,笑道:“诸位也不必给我脸色看,在座诸位将军都必须随我进山,总不能让诸位干看着,但是手下的兵马便免了。” 众人欢声雷动,暗赞大都督识趣,剿灭贼兵的最后一战若无缘参加,将来在论功行赏时便矮人一截,这可是吃了大亏,所幸大都督深悉这一点,大伙儿全部上,功劳谁也跑不了。 马鸣即刻离开倒马关回山西不提,廖平和谭章也赶紧回到金坡镇驻地开始挑选士卒,按照宋楠的要求,进山之兵不求强壮,但求灵活;山地行军,加上雪地阻隔,灵活之兵才是上选,最好可攀山可爬树如猿猴一般,而且须得不畏严寒,雪地宿营可不是闹着玩的。 按照这个标准,宋楠在倒马关大军中也选出了三千人,大多为许泰带来的宣府士卒,耐寒这一项,宣府士兵便高出京南兵马太多。 经过周密的准备,六日后,宋楠率三千兵马在十余名将领的随同下出倒马关卫所往西北进入山口之中,为了确保地形的掌控,宋楠重金礼聘了三名熟悉地形的老药农随行。 呆在倒马关关口之上看山谷中一马平川,白雪覆盖的地面平如毡毯,但大军一踏进山口,方知行路之难;白雪之下都是坑洼的石洞,松软的雪一旦被踩破,便会半个身子陷入石头缝隙里无法脱身,走了不到盏茶功夫,伤了脚的士兵便有几十个,许泰将他们一顿大骂,赶了回去。 最后,三名老药农上前辨识旧道,用树枝标记了宽一丈多一点的栈道遗迹,这才让队伍走上了正轨;标记之外皑皑白雪覆盖的一片平坦之地却是无法行走的乱石溪谷;一直往里行走,山谷收拢之后,方才逃脱了那片地面,到了峡谷最里边,路虽狭窄陡峭,但却已经是实地了。 队伍拉的老长老长,三千人绕着最近的倒马山逶迤数里,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稍有不慎便滑落山底;众人行到中午,不过行出七八里的山路,却已经个个累得筋疲力尽。 寻到一处稍微平坦的山坡,宋楠下令就地扎营休息,这样的路根本无法在没有光线的情形下行走,早些扎营休息才是正经;士兵们将山坡上的积雪堆成一道道挡风墙,在墙后搭起帐篷,升起篝火,雪水煮干粮暖暖和和的喝上一大盆,便一个个倒头便睡。 太阳落山之后,群山中一片模糊的黑影,东望群山绵延,西看万峰高耸,四下里除了山便是山,山上便是幽兰暗黑的天空,让人感觉一阵阵的渺小和无力。 寒冷的夜风送着不知名野兽的嚎叫从四面而来,更增加心中的软弱和无助之感。 宋楠站在山坡上矗立良久,才在王勇的催促下进帐篷休息。 第四零五章 猎杀 ( )四天后,从金坡镇出发的廖平和谭章的两千人马从东而来,和宋楠会合于山谷之中,人数增加,对队伍的行进却没带来丝毫的好处,退伍拖的很长,行动也越是缓慢。 不过宋楠的计划里时间倒不是问题,重点在于沿途的搜寻和驱赶,贼兵就在这条古道的某一处,不能和他们擦肩而过才是最重要的。大家没进山之时,心中总以为贼兵有五千人马,应该是个很大的目标才是,但其实进了山里,才知道五千人马若是隐匿于大山溪谷之间,那是压根也看不见的,宋楠自己都有些不自信了。 为了不出纰漏,大军不得不派出十几只小队,冒着极大的风险翻越两侧的山峰,相互以烽火为号,形成一条搜索带。所谓风险不仅是在险峻之地攀爬行进的危险,还包括山中猛兽的袭击和有可能遇上藏匿贼兵的风险。 如此情形下,一日下来行不到七八里,漫漫群山之道,若是照现在这个速度,起码要走上一个月才成;好在太行以西江彬的兵马正相向而行,这样起码可以节约一半时间。 山中气候难以想象,自出发之日起,每日老天都会飘雪下冰雹,在这种天气下,行军的艰难可想而知;白日里忍受风雪交加和随时踩空坠入山崖的危险,夜晚又要忍受冷入骨髓之痛,还要提防着大胆靠近的山地狼群的袭击,宋楠在心里也暗中佩服贼兵居然能在山中活下来,而且一躲便是近两个月不露头。 十一月十七,大军进山后的第十天,根据随行药农的说法,大军已经进入山脉中心地带,行程也过了三分之一,就在宋楠担心已经错过贼兵的踪迹的时候,在南侧平行搜索前进的几只小队突然发来了消息。 平行搜索的小队之间虽相隔遥远,但按照约定,他们之间必须要每日保持联系,每晚宿营之时,在显眼之处燃起篝火,相互间看到篝火,便表示一切平安无事;若遇敌踪,则发射火焰响箭相互通知,并快速将消息传递给大队人马。 但是昨晚,一只在山峰北面山腰处行进的小队并未按照约定点起篝火报平安,也没有发出焰火响箭发出警报,山顶和山谷的两只临近的小队一晚上都没有他们的消息,因为天黑山陡,只能天明才派了人去搜寻。 结果,在山腰的一片雪谷里发现了二十名小队士兵的尸体,尸体已经血肉模糊残缺不全,冻得硬邦邦的了。消息传回大队,宋楠立刻下令大军停止前进,和王勇率亲卫营火铳队赶赴现场。 中午时分,众人终于翻越山峰抵达现场,守候的小队旗官向宋楠介绍情形。 “大都督,这周围散布着成群的狼蹄印,我们怀疑这只小队是傍晚天暗之时受到了狼群的突然袭击,没来得??来得及发出报警便全部被狼群咬死。您瞧,内脏都已掏空,这正是狼群袭击的特点。” 宋楠在现场仔细的翻看了一会,起身皱眉:“搜寻小队的配备有哪些?” 那旗官道:“许泰将军亲自给我们定了配给;每人长刀一柄,短弓一副,箭支一壶;另每人炭饼二十块,干肉铺五斤,干粮十斤。旗官配备单独配备焰火响箭五发。” 宋楠点头道:“足够你们十余日的用量,许将军配给的很充足。十天过去了,你们现在还剩下多少物资?” 旗官道:“属下的小队每人还剩下炭饼五块,肉铺干粮若干,弓箭只射出去几只,用来驱赶夜间靠近的野兽的。” “也就是说,你们的物资还可支撑数日是么?”宋楠皱眉问道。 旗官不解其意,点头道:“五日之内没什么问题。” 宋楠指着血肉模糊的尸体道:“为何我在尸体上没发现他们剩下的物资,干肉脯面饼干粮,乃至炭饼我都没看见。” 旗官一愣,愕然道:“这属下倒没有注意,只注意查看兵刃箭支了,兴许是散落在雪地里了。” 宋楠低喝道:“方圆里许范围内全部给我找一遍,找到了告诉我。” 众亲卫应诺,散布四处,沿着山坡仔细的寻找起来,但是半个时辰过去,方圆一两里的山坡都寻了个遍,也没发现任何一个遗落的炭饼和干粮袋。 宋楠眉头皱的更紧,带着人沿着雪谷周围慢慢的行走,猛然间挥手握拳道:“停步。” 王勇等人赶紧停住脚步,宋楠吁了口气道:“果不出我所料,王勇你瞧那是什么?” 王勇定神看去,只见雪地里露出几根松枝的轮廓,用长刀一挑,便挑起一只来,拿到手中抖落上面的积雪,俨然是个用松枝松针编制的粗糙的圆形物事。 王勇浑然不解,问道:“大人,这是什么?” 宋楠皱眉道:“这二十名兄弟不是狼群袭击而死,而是被人突然袭击全部送了性命。” 王勇不傻问道:“是否是因为丢失的石炭饼和肉铺干粮之故?狼群可不会去啃干粮吃炭饼,定是贼兵袭击得手之后拿走了。” 宋楠点头道:“正是如此,对贼兵而言,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取暖和果腹之物,虽然有泄露行踪之嫌,但也值得冒险一下;他们刻意的不动兵刃和箭支,便是造成一种是被狼群袭击的假象;山地狼群本就多的很,人死之后狼群定来啃食,正好替他们掩盖踪迹。” 王勇扬了扬手中的物事道:“那这玩意到底是何物?” 宋楠道:“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攻击会让他们连警报也发不出,那必是突然的毫无征兆的袭击;在这样的山坡上,白雪映衬之下,应该没那么容易。他们没来得及点燃篝火,这说明也并非夜间袭击,大白天的如何能如此突然的发动袭击?” 王勇道:“是啊,怎么能够呢?” 宋楠指了指那编织的圆形松枝道:“这便是他们的办法,唯一的办法便是藏匿在雪下,这一定是他们用来遮挡雪洞的盖子,这帮贼兵早就挖好了雪洞藏匿其中等待这一队士兵的到来,然后趁其不备尽数击杀,再伪造成被狼群袭击的样子。” 王勇一言不发,命人拿了长枪在身前雪地上横扫,昨夜松散的积雪扑簌簌的陷落下去,果然发现了大大小小一人多深的雪洞,在周围的积雪中有陆续找到了不少编制的雪盖子。 宋楠的话一点没错,藏匿其中,盖上盖子,可防止积雪掩埋,又可时时窥探外边的情形,发难之时掀盖而起便可攻击,不虞会有积雪飞扬遮挡视线。 确定是贼兵突袭所杀之后,周围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王勇即刻命人四下境界,贼兵既然能在路途上伏击,显然是吃准了行进的路线,亦即是说,大军的一举一动也许都在他们的窥伺之中。 宋楠也没料到,贼兵躲在山中两月,居然这么快便适应了山中的情形,还学会了以地势为依托进行突袭;宋楠相信,贼兵的巢穴已经快到了,也许在前面灰蒙蒙的山峦之间,便有眼睛在偷偷的朝这边窥伺。 “立即撤回所有小队,通知许泰谨慎前行,很快便要遭遇贼兵了,提防贼兵伏击。”宋楠森然下令。 王勇道:“大人,咱们天黑前须得赶回,掩埋了这些兄弟的尸首便动身。” 宋楠摇头道:“我们不走。” 王勇愕然道:“大人,为何不走?” 宋楠道:“大队人马侧面不能无耳目,再说我也想尽快看到贼兵的踪迹,贼兵定不会罢手,还会对侧翼小队进行猎杀,现在咱们要由明转暗,最好能抓到活口,找到他们的营地,这样便可挥军直捣了。” 王勇道:“大人,这事儿卑职可以办,您须得坐镇大军,不能涉险;毕竟敌踪已现,我们便处在危险之中了。” 宋楠拍拍王勇的肩膀道:“危险?我们什么危险没经历过?面对这些贼兵倒怕了?不用担心,咱们一百亲卫火枪营弹药充足,只要不惊动贼兵全部,小股的贼兵还不足为惧。” 王勇知道劝说无用,宋楠就喜欢亲力亲为,再加上宋楠若离去,一旦发现大股贼兵自己恐无良策应对,所以也不再坚持。 第四零六章 由明转暗 ( )得知贼兵踪迹出现的消息,官兵大队也立刻紧张了起来,大都督执意留在侧翼不归,众将也毫无办法;最后张永许泰等人只得令派出三百兵士保护宋楠的安全,同时也带去必须的给养,但这三百兵士却被宋楠原封不动的打发了回来,因为目标太过庞大,不易掩藏行踪。 夜晚来临,为了避免被窥伺暴露行踪,宋楠下令不准在夜间点起篝火,他怀疑正是因为一路上侧翼小队的夜间篝火暴露了前进的方向和行踪,在这漆黑如墨的山中,只要没有山峰的阻挡,一堆篝火足可让方圆十里的人看见。 之前不是没考虑到这一点,但原本就希望贼兵能望风而逃,被驱赶往西逃离,从而落入江彬东来的大军耳目之中,现在看来,贼兵主动出击,似乎是不打算逃跑的样子。 为了更好的由明转暗,宋楠还冒险做了决定,趁着黑夜率众人往南坡下行进,脱离山腰的行进路线。此举相当的冒险,夜间在积雪覆盖的山上行走,一个不慎便会死伤,但宋楠还是决定这么做了。一百多人以绳索相连,借着雪地的微弱反光行了大半夜,不少士兵数次踩空落入大雪覆盖的岩石裂谷,都被绳索救了性命。 就这样摸爬滚打了大半夜,后半夜,众人一个个筋疲力尽的下到南坡之下,寻了一片松树林宿营休息,由于不能点起篝火,后半夜的寒冷几乎让众人浑身僵硬,但众士兵见大都督都不出一句抱怨之语,也无话可说。 天亮后,终于可以点起篝火来,众人烧了热水煮了干粮肉糜西里呼噜的喝了几大碗,这才恢复过来;宋楠开恩,让众人围着篝火再小睡了一个时辰,随即开始分配任务。 “百人队的目标还是太大,从现在起,一分为三,相隔一刻钟出发,相互间在雪地上做标记联系,一旦遇到敌情切勿轻举妄动,立刻隐蔽行踪回来禀报,明白了没?” “遵大都督之命。”众人熄灭了篝火分为三队,王勇带三十人开路,宋楠率三十人紧跟其后,李大牛带着四十人背着帐篷干粮炭饼等辎重跟在最后陆续出发。 早晨起来还是一片晴好的天色,但出发后不久,天空又阴沉下来,不一会雪花夹杂着冻雨噼里啪啦的打落下来,三个小队间开始还能相互看见,现在却一点也看不见了。 宋楠带人仔细辨认着王勇等人留下的足迹和标识前行,尽量保证不落下太远,但雨雪太大,不一会所有的雪山痕迹都被扫平,宋楠知道不能瞎闯,山谷逐渐上扬,这表明又到了另一座山脚下,胡乱的乱走若迷失方向那是大麻烦,于是下令呆在原地等待。万幸的是,半个时辰之后,后方的李大牛率四十名亲卫赶到,总算他们没有迷路。 鉴于无法和王勇取得联系,天色也很是昏暗,宋楠命人寻了避风之处暂时扎下营盘;行了数个时辰,不知走了多远,但起码一点可以断定,贼兵定然已经失去自己的行踪,就由明转暗这一点来说还是成功的。 暴风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停息之时,天色已经逐渐昏暗,站在山坡下方,眼前层层叠叠全是坟包般包裹的岩石和松树,看不见任何人影的踪迹,王勇等人自然也不知所踪。 宋楠心急如焚,但却知道不能贸然去寻找,正欲命人清扫崖下雪地,就地扎营过夜之时,猛然间便听得若有若无的一阵轰隆作响;宋楠和众人急忙往崖顶观瞧,声音绵绵不绝,却依旧看不到任何动静。 “你们听到了么?是什么声音?雪崩么?”宋楠问道。 “大人,好像是火铳发射之声。”一名亲卫睁大眼用手招着耳朵细听道。 宋楠一惊,急速下令道:“你带二十名兄弟随我去瞧瞧,其余人严密戒备。” 那亲卫赶忙招呼了二十名亲卫跟在宋楠身后便从斜坡上爬了上去,好在山势不甚陡峭,众人很快便爬上了一道山梁,轰隆之声更加的清晰,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那声音听得确凿,便在斜上方的另一道山梁之上。 宋楠等人沿着山梁逶迤绕行,寻到另一处可攀爬的斜坡,迅速往上攀登,顿饭功夫之后,便看见山梁上人影一闪。 “谁?口令!” “剿贼立功!” “啊,是自己兄弟,王大人,是大都督他们上来了。” 王勇在山梁上探出头来,见到宋楠等人,喜道:“大人,原来是你们。” 众人翻上山梁,只见山梁上横七竖八倒着十几个黑乎乎的人影,鲜血流了满地,渗在雪地里霎是显眼。 宋楠忙问情形,王勇道:“风雪大的时候回头看不到你们的身影,我们便打算回头去寻你们,但我们迷失了方向,转来转去到了这道山梁上来,发现这里有个小山洞,里边有火光;我们冲进来一看,原是这帮家伙在洞中烤火躲避风雪,于是便一不做二不休干掉了他们。” 宋楠点了点头,伸足将一具尸首翻转过来,只见这名贼兵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野人,头发胡子纠结在一起看不清相貌,身上穿着的是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物事,细看之下,像是兽皮,里边却又露出枯草树叶这些玩意儿。 “这些人都到了这副田地还不打算出山投降,真是死有余辜;有活口没有?” 王勇道:“有两个,一个被铁蛋子打穿了肚子,一个打中了大腿,都还喘着气呢。” 宋楠命人立刻下山让下边的兄弟爬上来,这道山梁避风,而且站在这里可以俯视来时的山谷,若是天气晴好,谷中若有火光和动静当一览无余;看着山梁上人工凿出的掩体痕迹,宋楠知道这里定是贼兵的一处瞭望哨所。 收拾了死去的贼兵尸体之后,王勇带着宋楠往山梁南边走了数十步,只见一个低矮的山洞口露了出来,里边还燃着一小堆篝火,山洞口边还靠着一个用树枝编制的简陋栅栏,看来是为了防止被人看见火光而用来挡住洞口的。 宋楠弯腰钻进低矮的山洞口,里边倒是相当宽阔,一丈多高的洞顶,虽不太深,只有二三十步,但躲藏和百儿八十的人是绝对没问题的。 两个黑乎乎的人影躺在一堆乱草里,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几名亲卫站在一旁看守着,宋楠走近,眯眼看着地上的两人,一旁有亲卫端来一个树桩做的小矮凳来让宋楠坐下。 亲卫们将两人翻过身来,拖到宋楠面前,宋楠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只看到他们脏乎乎的脸上紧闭的双眼,瑟瑟发抖的身子以及身上缓缓渗出的鲜血。 “睁开眼睛,装死么?在你面前的是大明勇冠伯,剿贼兵马大都督宋大人。”王勇喝道。 两名贼兵身子一抖,却还是不愿睁开眼来,王勇欲待再喝问,宋楠摆手道:“不用吓唬他们,来人,拿药来给他们服下,替他们包扎包扎伤口。” 几名亲卫上前扒了贼兵的衣服,露出脏乎乎臭哄哄的身子,拿了金疮药给他们敷上,用布条给他们包扎住伤口,又用烧酒灌下去三七丸去;这两人自始至终任人摆布,却不说话。 包扎完毕,宋楠微笑道:“好了,两位都没伤在要害,止血之后当无性命之忧,来人,再帮两位修面剃发,真是作孽,躲在山里受这份罪,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哎!” 亲卫们拿着匕首上前,替他们刮去脸上乱糟糟的胡须,割去头上的乱发,用融化的雪水洗干净他们的脸,居然露出来两张年轻俊俏的面孔来。 宋楠啧啧道:“原来是两位俊俏的后生,要是乍见了,倒以为是读书的书生公子呢。二位,肚子可饿?来人拿牛肉脯来,再给两位几张面饼。” 亲卫们依言办理,几条牛肉脯和几张面饼拿了过来,宋楠亲自动手,在篝火边烘烤,不一会儿肉香四溢,面香诱人,两名贼兵再喉头滚动,再也不能淡定了,双目睁开来,直勾勾的盯着宋楠手中的食物。 “吃。”宋楠微笑递上。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飞快的伸手抓过食物,立刻狼吞虎咽起来,滚烫的牛肉和面饼无法阻挡他们疯狂吞食,两人烫的咝咝歪着嘴巴,却不肯浪费半分。 众亲卫被他们贪婪的吃相逗得发出哄笑之声,宋楠脸上的微笑却慢慢消失,脸色也逐渐变冷。 第四零七章 守株待兔 ( )两贼兵困在山中数月,腹中如清水洗过一般毫无油水,乍见肉食和油面饼,那滋味不啻于吃到了海味山珍。虽贼兵进山带了大量的粮食物资,然而刘七和赵鐩岂会容手下大吃大喝的浪费,不知何日才能脱困出山,他们自然要精打细算做好长期的准备,在粮食的供給上也以定额分配。 再加上毕竟物资匮乏,酒肉之类的只有少量,哪里轮得到普通士兵享用,平日一日两餐都不能管饱,未下雪时还能在山林间打些野味过过瘾,大雪封山之后,这样的机会也几乎没有了。 对普通士兵而言,吃不饱,穿不暖,已经不是在过日子,而是在苦熬日子,苟延残喘了。 “好吃么?”宋楠冷冷问道。 “唔……唔唔……”两贼兵压根没空回答连连点头,左右手抓满了食物,左一口牛肉干右一口香面饼,嘴巴里塞得慢慢的,只拼命咀嚼吞咽,连喘口气都困难。 宋楠伸手连夺,将两人手中的面饼和牛肉脯夺下来丢在地上,两贼兵惊愕之后,扑到地上便要捡起,宋楠飞起两脚踢在两人脸上,将他们口中鼓鼓的食物也踢得飞溅而出。 两贼兵捂着嘴巴发愣,怔怔的看着宋楠。 “你们吃的挺开心嘛,来人呐,将这两个反贼扒了衣服挂在崖壁上去。”宋楠喝道。 王勇愕然道:“大人,那岂不是要冻死了。” 宋楠冷笑道:“就是要冻死他们,冻上一夜,冻成冰棍后再抛到山谷里喂狼去。” 两贼兵大惊,之前自忖必死倒也无所谓,如今伤口止住了血,身上暖和了,又尝到了美味的食物,对生的渴望比任何时候都强烈,于是齐齐跪下叫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宋楠冷声道:“如何饶你们,你们的手上沾着我大宋士兵百姓的鲜血,逃入山中亦不忘作恶,昨日南边山腰上的二十名官兵恐便是死在你们之手,你们还有脸来叫饶。” 两贼兵扑地磕头连声道:“不是不是,不是我们杀的,小人们也是被迫来此,被人抓了壮丁不能跟着走啊,我二人原先也是良民百姓,到如今这地步,非我等所愿。求大人开恩饶命啊。” 宋楠啐了一口骂道:“这话你去骗鬼去,既是胁迫从贼,在这深山之中守卫松散,干什么不见你们逃出山去?” 右首那名唇上有一只小黑痣的贼兵忙道:“大人有所不知,非是小人们不想,而是不敢啊。” 宋楠啐道:“有什么不敢的?难不成有人拿着绳子捆着你们的手脚不成?我瞧你们就是贱胚子,自甘堕落,宁愿当乱臣贼子也不愿洗心革面,莫要狡辩,拖出去,扒了衣衫。” 黑痣贼兵口头如捣蒜,叫道:“大人有所不知,因刘地帅说了些话,我们实在不敢逃出深山啊。” 宋楠皱眉喝道:“刘地帅是谁?他说了什么?” 黑痣贼兵道:“地帅啊,便是刘二首领,唔……便是刘七。” 宋楠心头好笑,这刘六刘七给自己加的头衔倒是挺牛气的,什么天帅地帅,又是搞权力神授的那一套,当下忍住笑听那贼兵说下去。 “地帅派人悄悄出过山,带回来的消息是,朝廷已经将我等跟随造反的兄弟们尽数摸清了籍贯家底,家中父母妻儿也都尽数处死,也绝不容我等投诚;既无活路,大伙儿自然不愿出山送死。” 宋楠皱眉道:“他这么说的?” “是啊,当着全部兄弟的面儿说的,派出山的人还揭了几张朝廷的布告带了回来,我等都亲眼看到了。” 宋楠捏着下巴想了一会,不禁佩服贼兵中有智谋高手,明显是用这些假布告假消息来蒙骗贼兵士兵,让他们毫无退路,才会安安稳稳的呆在山里。 “你们便这么相信他们的鬼话?简直愚蠢。” “大人,其实……小人也是有所怀疑的,但即便是不信小人也是不敢轻易逃走的,地帅下了军令,我等兵士每二十人为一队,相互作保,一旦有人私逃出山,其余十九人便有连坐之罪,统统都要以军法论处砍了脑袋,所以,我们一旦外出行动,大伙儿都是相互提防,谁要是有异动,其他人会立刻将其抓获上报,那样便不会受到诛连,反会受到奖励;在此情形下,谁敢轻易逃走?” 宋楠不得不再次对想出这个办法的人表示钦佩,人心隔肚皮,人与人之间的猜忌和提防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消失,正是利用不易团结在一起的人性,这道命令的威力比前面的什么布告之类的骗局厉害多了。而且可以想见,一旦需要出任务,二十人的小队也定然是临时拼凑起来,谁也不认识不了解谁,这么一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宋楠起身踱了数步,两名贼兵可怜兮兮的看着宋楠,宋楠停步问道:“你们两个想活命么?” 两人连连点头道:“想,求大人饶命。” 宋楠道:“好,那我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也知道,朝廷大军已经进山剿贼,你只需回答我一些问题,我便当你们是将功赎罪,平贼之后也不追究你们从贼之过,如何?” 两贼兵对视一眼,同声道:“我等知无不言。” 宋楠冷声道:“丑话说在头里,你们要是敢隐瞒或者是胡说八道,明日你们便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两贼兵连称不敢,宋楠命人将两人分开审讯,互相印证其交代的情况的真实性,确保不会被蒙骗;洞里洞外同时展开审讯,半个时辰之后,宋楠得到了他想要的大部分信息。 这两名贼兵一人是易州的百姓,城破时被裹挟从贼,另一人是在雄县被抓丁,一路至此;两人对宋楠拟出的几个问题都给出了大致相同的答案,可大致断定这两人没有撒谎。 两人都交代了,贼兵驻扎的营地便是在这座山南面那座山峰之下的谷地里,从宋楠的大军所行径的贯穿太行山的古道通往南边山谷有一条兽径。贼兵正是在这一带游荡,发现了这条隐蔽在林间的小道,这才跨越两座山峰,在第三座山峰下的谷地里发现了适合长久扎营的一片地方。据两名贼兵交代说,那谷地里三面壁立千仞,只有一道狭窄的入口,里边则是一片平坦的地面,还有池塘河流,便如世外桃源一般。 宋楠差点骂娘,这帮家伙居然能找到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真是老天不长眼,根据贼兵的描述,贼兵已经在狭窄的山谷入口建立了如吊桥城门一样的玩意儿;三面环绕的山顶上也设了瞭望所和报警的烽火,可谓做好了当山大王的准备。 对官兵的行踪,贼兵也早在四五日之前便尽在掌握,类似这道山梁上的一些监视之处,古道两侧的山上每隔七八里便有一个,任凭你外边风雪飘摇,这些家伙都可以躲在隐蔽之处窥伺官兵的踪迹。美中不足的便是吃不饱穿不暖,若是吃饱穿暖,再来个妞儿,怕是一辈子不出山这些贼兵也是愿意的。 官兵为了防止遗漏贼兵的踪迹采取大军从两翼派出小队齐头并进的策略早就落入贼兵耳目之中,两翼的小队每晚点燃的篝火便是给这些侦察的贼兵报告位置。 昨夜对面山腰上的二十余名官兵便是这样被一只专门组建的猎杀小队所猎杀,提供消息的是前方六七里外另外一个隐蔽哨所的贼兵。说起来也是倒霉,这一队官兵行进的路线不就便会途径一处贼兵哨所,为了避免暴露,才不得不动手杀人。 宋楠有些担心自己这一队人的行踪已经暴露,虽然今日出发不久便风雪交加,能见度极低,但宋楠不敢掉以轻心,若是被发现行踪,也许明日一早,周围便有贼兵大队围困过来。 在这山梁上虽是防守的绝佳之处,但这样一来,便再没机会隐蔽的接近贼兵大营。因为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官兵大队的人数优势几乎已经不起作用了,贼兵并非在古道左近,而是在兽径通向的南边山谷中,大军大肆开往贼兵营地的途中,极有可能会被提前得知的贼兵打埋伏,后果不堪设想,况且这一路上翻山越岭,也不是大队人马所能做到的。 那黑痣贼兵交代,由贼兵五虎大将军之一的赵鐩带领的队伍昨日杀了二十名官兵之后,便暂时撤回贼兵营地,但不久还要出来,具体原因非黑痣贼兵所能问的,也许这一回就是要给官兵来个下马威也说不定。 赵鐩昨夜便是在这个隐蔽之所过的夜,他要求确定谷底官兵小队位置,这一次的目标是在面前山谷中前行的官兵小队,也就是说,赵鐩的人随时会回到这道山梁上来。 得知此消息,宋楠迅速下了决定,首先必须立刻端掉今日有可能已经发现亲卫火铳队行踪的途中的监视哨所,防止他们通报消息出去,引起贼兵全面的警戒;二是,要立刻准备在这道山梁上迎接猎杀官兵小队的赵鐩的到来,一举将其击杀或擒获。 亲卫队迅速行动,王勇带三十名亲卫在黑痣贼兵的带领下去解决路途上的贼兵监视哨所,李大牛即刻带三名亲卫翻过左侧的山峰回归大道之上告知这便情形,让许泰派人即刻和江彬取得联系,严密搜查两侧山坡上隐蔽的监视哨所。而宋楠则带着剩下的人手躲在这山梁上,等待赵鐩率猎杀小队的到来。 第四零八章 赵大将军 ( )夜半时分,远处的山坡上传来沉闷的轰鸣声,在夜里这响声格外的清晰,宋楠知道,这是王勇在黑痣贼兵的带领下摸到了那一处监视哨所。 夜间的行动危险性极大,但宋楠不得不选择让王勇去冒险,因为就连黑痣贼兵也不知道这左近还有什么地方有隐藏的哨所,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什么角度被贼兵发现踪迹。 天明之后,王勇带队回来了,去了三十个人,回来时剩下了二十八个,两名亲卫踩空摔落山崖而死,其他的人个个狼狈不堪,身上的盔甲都破烂了数处,可见昨夜摸黑行动的艰险。 黑痣贼兵则压根就没在回来的队伍里,肚子被打穿的黑痣贼兵还没到达要去的地方便摔下了山坡,落入雪坑之中,肯定是活不成了。王勇也没办法去救他,索性带着人抹黑沿着山坡按照之前指点的大致方位,终于找到了缩在山梁雪盖之后的那一处瞭望所,完成了击杀任务。 宋楠无言拍拍王勇的肩膀表示钦佩,跟王勇之间无需多言,他已经是宋楠最信任最放心的手下,即便是如今的王勇依旧是个亲卫营千户的职位,他也丝毫没表现出怨言,相对于宋楠其他身边的人而言,王勇的职位最低,但得到的信任却是最大。 一上午,山梁左近毫无动静,到了中午,天空中又飘落起雪花来,而赵鐩却迟迟未露面;宋楠很怀疑消息已经走漏,或许是行踪被某处的暗哨发现,或许是昨夜的火铳的轰鸣声暴露了行踪,但宋楠没有别的办法,所能做的只能是等待。 宋楠昨天也打算让黑痣贼兵他们带路前往贼兵的谷间营地,可黑痣贼兵说一路上暗哨密布,他根本就不知道何处有暗哨监视,或许走不到数里远便暴露了行踪,随之而来的必是贼兵的大规模绞杀,非但不能达到目的,还会非常的危险;毕竟在这片山地里,贼兵熟悉地形,随时可以设伏。 午后未时,宋楠正靠在洞壁上假寐,猛然间洞外有监视左近的亲卫冲了进来,低声禀报道:“山梁左侧有人接近。” 宋楠一骨碌坐了起来,王勇急忙问道:“有多少?” 那亲卫道:“看不清,风雪太大。” 王勇看向宋楠,宋楠指了指缩在洞边的剩下的那名贼兵,王勇会意,一把揪住那贼兵,用匕首抵住他的后心,半拖半架的出了洞口;宋楠命所有人缩身隐蔽,避免暴露身形,自己小心的探头往洞外看。 王勇低声吩咐那贼兵道:“听吩咐答话,若是敢乱来,老子一刀捅你个透心凉。” 那贼兵苦笑道:“大人,这时候了小人岂敢乱来,莫拎着我,不然会被看穿的。” 说话间,山梁左下方传来有人的喊话声:“人都死了么?干什么都不露头?” 那贼兵吸了口气,探头朝山梁下摆手道:“在呢,在呢,风雪太大,大伙儿都在洞里烤火呢。” 下边积雪覆盖的岩石上站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人,其余人却不见踪影,那人叫道:“秦二娃,你们他娘的又偷懒,赵大宝呢?” 那名叫秦二娃的贼兵忙道:“他呀,缩在洞里呢。” 下边的贼兵骂了两句,叫道:“让他出来说话。” 秦二娃见机甚快,冲口答道:“这小子昨夜受了凉,咳嗽的像个虾米,这会子手脚酸软爬不起身来,兄弟们不上来暖暖身子么?” 下边那贼兵叫道:“要你他娘的献殷勤。咱们还有正事,赵大将军问你话,昨夜可见到官兵小队宿营何处?” 秦二娃忙道:“昨夜什么也没看见,估计是吓跑了。” 下边那人低头往岩石下问了几句,显然是在回什么人的话,不久后那人仰头再问道:“赵大将军问你话,昨夜对面山梁上的兄弟说半夜听到响动,你们可曾听见?那是什么声音?” 秦二娃一时发愣,王勇低声道:“告诉他,是雪崩。” 秦二娃忙道:“哦……知道知道,今早派了兄弟去查看了,是雪崩,他娘的,好吓人。” 下边的人停顿了半晌,回头叫道:“好生的盯着,要是偷懒,赵大将军要了你们的脑袋。” 秦二娃连声道:“不敢不敢。” 下边的岩石上那人蹲下身子便要爬下岩石,王勇低声问道:“他们上来了么?” 秦二娃摇头道:“要走了。” 洞口处的宋楠大急,低声道:“不能让他们走,诱他们上来。” 秦二娃哭丧着脸道:“如何诱他们?” 宋楠微一思忖道:“就说你们抓到了野味,请他们上来尝一尝。” 秦二娃翻翻白眼,转头去叫道:“下边的兄弟稍等。” 岩石下刚才喊话的那人冒出头来,叫道:“做什么?又他娘的想要给养?你们这帮懒猪,缩在洞里什么都不干,吃的比谁都多,告诉你,门儿也没有。” 秦二娃忙道:“不是不是,风雪这么大,赵大将军一路跋涉辛苦的很,昨夜雪崩压死了两只岩羊,早上兄弟们捡了回来烤了,肥美香嫩的很,还熬了一大锅羊肚儿汤,烦请问问赵大将军和诸位兄弟想不想上来喝点汤吃点肉暖暖身子?” 下边的人一愣,缩头下去,半晌伸出头来道:“算你们这帮兔崽子还有点良心,赵大将军赏脸了,收拾收拾,我们马上便上来。” 秦二娃连声答应,转头来低声道:“他们来了。” 宋楠一挥手,数十名亲卫手执‘陆夫人’火铳鱼贯而出,矮身躲在山梁右首的岩壁之后,不一会,说话之声已然耳闻,山梁左首的岩架下,一个头颅露了出来,秦二娃赶紧过去拉了一把,那人一跃而起落在山梁内,刚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指着秦二娃道:“你腿上裹得什么?” 秦二娃一低头,顿时脸色剧变,腿上裹着的干净的布条根本在山里不可能有,那贼兵大喝道:“你个狗日的诓我们,大将军,速速退下,有诈,有诈。” 宋楠从洞内窜出,一抬手轰隆一枪将那贼兵撂倒,王勇大喝道:“杀。” 众亲卫纷纷从岩石山梁后露出头来,照着下边正惊愕以对的几十个身影,居高临下猛轰起来,顿时黑烟弥漫,红雪翻飞,下边正往上爬的贼兵们措手不及,被兜头而下的火器轰的翻滚下落,三十余人瞬间倒下二十多。 队伍最后一名身材高大的贼兵,穿着不同于他人的盔甲披着黑色的大氅,只见他动作迅速,闻声而变,迅速扑倒在一块岩石之下,上边火器一停,他便一跃而起,迅速从山坡积雪上翻滚下去。 “那是赵鐩赵疯子。”秦二娃指着那人叫道。 宋楠大急,这赵鐩如此小心翼翼,故意落在队伍最后,反应也颇快,居然让他逃脱了这一轮火器的打击,他要是跑了,自己拟定的新一轮计划便要失败。 想到这里,宋楠左右四顾,一眼看到了靠在山壁上的一只木盾牌,立刻抄上手来,踏步跃上山梁的岩石,飞奔几步身子跃起,落在左边的积雪斜坡上。 王勇高叫道:“大人,作甚?” 宋楠叫道:“收拾其他人,一个不能逃了,我去追赵鐩。” 王勇欲待说话,便见宋楠身子宛如流星已经从雪面上掠过猛冲而下,脚下溅起漫天的雪雾来,眼尖的亲卫看见了宋楠脚下踩着的正是一个翻转的圆盾,居然踩在盾牌上凌空飞渡,在雪地岩石间纵跃自如。 圆盾内里刚好有个绳袢,本是用来套在手上固定的,此刻正好被宋楠用靴尖套在里边,让圆盾就像黏在脚上一般,一路纵跃而下,选择着路线抄往赵鐩的后路。 赵鐩咕噜噜沿着山坡狂滚而下,摔得眼冒金星,待身子停歇,来不及多想,爬起身子便跑,却见身后一道红烟沿着雪地滑行而至,赵鐩愕然而立,那人迅速到了面前,脚下打横,犁出一道雪沟潇洒转动身形停在自己的前方。 赵鐩满头满脸都是积雪,喘息着看去,只见那人缓步走来,一张年轻的俊脸上满是微笑,红色的大氅下是一套炫目的盔甲,英武逼人。 赵鐩缓缓抽出腰间大刀,沉声喝问道:“小子,你来找死么?” 宋楠拱手一笑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你便是人称赵疯子的赵鐩,哦对了,你还是个大将军呢,赵大将军,有礼了。” 赵鐩狞笑道:“你是谁。” 宋楠笑道:“我的头衔比你也不少,本人乃大明剿贼大都督、锦衣卫都指挥,三等勇冠侯宋楠是也。” 第四零九章 披风贵如命 ( )赵鐩倒没有意料之中的那么惊讶,刘七和赵鐩在宋楠手里也吃了几次亏,新安县一战,本势在必得,却被突然冒出来守城的锦衣卫旗校迎头痛击,不得不退守安肃,最终一路狂奔躲进这大山之中,可说今日茹毛饮血藏匿于此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便是拜眼前此人所赐。 赵鐩上上下下打量着宋楠,眼光落到宋楠腰间插着的两柄火器上,冷冷道:“你便是宋楠?你腰间那火器便是在新安重创我义军的火器么?” 宋楠拔出火铳,潇洒的在手上转了一圈道:“算你识货,这是我宋家独门火器名曰‘宋夫人’,乃是我的爱妾所制,这便是这名字的由来。” 赵鐩冷笑道:“老子可没兴趣听你说这些,你以为凭着火器便可制住我么?我若是你,便不会进山中来,此刻带着官兵滚出大山倒也不晚,否则这里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处。” 宋楠笑道:“赵大将军,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该束手就擒的是你才是,本都督会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或许你还有活命之望。” 赵鐩仰天大笑,伸手抄腰间钢刀入手,道:“既如此,便怪不得我了,在你的手下到来之前,我要割了你的脑袋,谁叫你不识抬举。” 宋楠笑道:“那还废什么话,来。” 赵鐩冷哼一声,右手拖着钢刀一步步朝宋楠走来,刀尖在雪地上画出一道深沟,发出刺拉拉的响声,宋楠搭住扳机,将火铳对准赵鐩,赵鐩夷然不惧,依旧一步步的靠近。 “轰!”宋楠扣动扳机,打出一枪。 相聚二十步,铁蛋子覆盖的面积脸盆大小,宋楠刻意的没对准要害轰击,因为他还需要活捉赵鐩,从赵鐩口中逼问出去往贼兵军营的路上的暗哨位置,一一加以清除,给后续官兵大队扫清障碍。这一枪要是瞄着赵鐩的下身,只希望能打废其双腿便成。 然而,枪声响起的那一刹那,赵鐩的腿上如安装了弹簧一般噌地跃在空中,如一只大鸟一般纵跃而出,直扑宋楠的面门;跃起之处的地面被宋楠这一枪轰的雪浪翻滚,铜盆大小的地面上被掀出一个大坑来,周围的积雪变得焦黄,黑烟蒸腾而起。 “早说了火器没用的,小子,你死定了。”赵鐩口中怪笑,手中钢刀凌空斩来。 宋楠能感觉到一股凌厉之风扑面,他的处境其实并不糟糕,火铳中还有一发霰弹,只需勾下扳机,对着空中的赵鐩扣动扳机便可,但宋楠没有这么做,因为赵鐩在空中身子蜷缩,这一枪无法选择非要害之处,万一一枪轰死了赵鐩,计划好的一切还是要泡汤。 电光石火的一瞬,宋楠已经做出了决定,身子横移的同时,火铳入腰间皮套、寒光一闪腰间绣春刀已经握于手中,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潇洒之极。 “不用火器也能治你,我听说你们这帮贼首都是文安县有名的练家子,个个身手不俗,想必你对自己的武艺很有自信,今日遂了你的愿。”宋楠口中一边说话,手上不停,刀光闪动,瞬间朝贴过来的赵鐩砍出两刀。 ‘当当’两声爆响,赵鐩用钢刀架住了宋楠的两刀,但钢刀上明显被砍出了两个缺口。 宋楠笑道:“你定要说我是仗着兵刃锋利了,不过没办法,你是贼,我是官,我的绣春刀比你的兵刃好,这便是你我之间的区别。” 赵鐩反手砍出一刀,怒骂道:“老子可没说。” 宋楠在赵鐩的兵刃上再添一个豁口笑道:“你心里说了。” 赵鐩气的肺都要炸了,本来宋楠会武技,而且还武技不俗便已经出乎了赵鐩的意外,他本以为这个二十来岁便率军的少年将军必是某个贵胄之家的纨绔,却没料到手底下这么硬;再加上兵刃不敌,又被这家伙口头奚落,更是心头暴躁。 赵鐩一旦暴走,便尽显赵疯子的本色,既然两刀相交自己的兵刃会留下豁口,迟早不能在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你砍我我便让你砍,但我也要砍你一刀,兵刃互不相碰,来个搏命的打法。 宋楠一刀砍下,赵鐩不避不让,挥刀横削宋楠腰间,宋楠吓了一跳,立刻明白了赵鐩的用意,绣春刀半途转向前去格挡,赵鐩占得先机,得理不饶人,在宋楠绣春刀招架之前,钢刀也突然转向,斜向上劈向宋楠的肩颈。宋楠再次格挡,赵鐩再转向攻击绣春刀格挡不及之处,几下子一折腾,宋楠顿时落入下风。 五六回合之后,宋楠不得已斜刺里跃了出去,躲开横扫而至的一刀,就听见‘刺啦啦’一声裂帛之声响起,一朵红云落于雪地之上,宋楠觉得身后一轻,回首看时,身上披着的红色雪披只剩下半截,另外的半截已经被赵鐩这横扫的一刀割断,覆盖在雪地上。 宋楠脸上变色,赵鐩狞笑着合身扑上,宋楠终于怒了,这家伙欺负自己不敢拼命,自己也确实不愿与他换命,却被他抓住命门了;就像当初在蔚州对付王旦一样,身份尊贵着大多爱惜自己的性命,怎愿意同亡命之徒换命,不知从何时起,宋楠也完成了身份的转变,从亡命之徒变成了惜命之人了。 无暇让宋楠多想,赵鐩挥刀横扫过来,宋楠爆出一声大喝,身子微侧,手中绣春刀斜下劈出,竟然也不去格挡赵鐩这一刀。赵鐩明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凭着自己这一刀,有碎石裂岩之力,宋楠这是在找死了,就算宋楠砍中自己的大腿,自己的命还在,宋楠怕是成了两截了。 赵鐩抿嘴闷哼,本来留着几分气力打算待宋楠格挡之时变招,此刻更是不留后手,全力砍去;宋楠打起十二分精神,钢刀及身的一刹那,一股大力透体而入,电光石火间,宋楠脚尖一撑地,借着赵鐩的一刀之力身子斜向跃出,手中的绣春刀轻轻一划,便将赵鐩的膝盖之下画出了一道深深的血沟。 于此同时,宋楠闷哼一声,身子如一只断线的纸鸢飞扑出丈许之外,在雪地上连滚数匝,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赵鐩腿上鲜血狂涌,以刀杵地,赶紧低头去检查伤口,见伤口处血流加速,一抬眼看见地上的半截披风,赶忙俯身抓起,要拿来包扎伤口。 猛然间,身前传来咳嗽声:“咳咳……你这个狗贼……咳!你可知道我这披风多么珍贵么?” 赵鐩愕然抬头,只见宋楠已经爬起身来,提着滴血的绣春刀佝偻着身子边咳嗽边走来。赵鐩见鬼般的张大嘴巴,这小子怎么可能还能爬起身来,虽知道宋楠关键时候的一跃是卸力,自己那一刀确实没有砍实,但即便如此,宋楠也不可能再站起来,不死也是重伤。 宋楠一手抚着侧面的肋骨,咳嗽着慢慢走近,身侧的肋骨隐隐作痛,全身的盔甲,外加里边的熊皮甲,再加上里边的几层衣衫,外加上及时的卸力,都还是让自己差点断了肋骨,可见赵鐩这厮发起疯来的蛮力有多么强横;宋楠估摸着,就算肋骨不断,身侧也必然乌青郁结一大片了。 “你知道,这披风有多珍贵么?”宋楠举起了绣春刀。 “这材料是西北牦牛绒你知道么?” “取的是牦牛胸腹长毛下的那一层内绒,你知道有多么珍贵么?” “大价钱请了京城织锦大家黄道婆花了十五天才织就你知道么?” “用的是宫中染造坊的御用染料蒸煮着色,一共二十九道染色工序,有多复杂你知道么?” “我的夫人英国公府的淑仪郡主熬了十几天夜替我绣上了我喜欢的花色你知道么?” “有多轻便多保暖,你知道么?你就这么一刀给小爷砍成了两截?你知道我有多么恼火么?” 宋楠喘着气一连串的发问,每问一句,手中绣春刀便重重的砍下一刀。赵鐩无奈,只得一刀刀强行招架,每一刀招架便在刀口上多一道豁口,六七刀砍下,赵鐩手中的钢刀已经成了一把手锯了。 赵鐩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钢刀一丢,闭目待死。 宋楠兀自不解气,横过刀刃来啪啪两声在赵鐩的嘴巴上扇了两下,赵鐩顿时牙松齿危,嘴巴里喷出血来。 宋楠喘着气弯腰捡起半幅披风,心疼的看了半天,珍而重之的叠好,塞入腰间。 上方嘈杂之声传来,山坡下的岩石后,解决了战斗的王勇带着十几名亲卫正飞奔而来。 第四一零章 我有特别的造反理由 ( )赵鐩虽被人称之为赵疯子,只是因为这家伙脾气暴躁容易上头,疯虽疯,但他可不傻。被制服之后,当宋楠将几种锦衣卫中惯用的刑罚一一说给他听时,赵疯子比想象的还要迅速的便答应跟宋楠合作。 作为交换,宋楠答应留赵鐩一条性命,将来回京审讯贼首之时,宋楠会以赵鐩戴罪立功为由,让有司判其流刑,发配边镇给披甲人为奴。 然而,双方对对方都有着满满的不信任,赵鐩也只是得到了宋楠口头的承诺,而宋楠也不可能完全的相信赵鐩;宋楠要求赵鐩指出抵达贼兵营地的路线,以及周边窥伺的暗哨之地,赵鐩一一照办。但宋楠是绝不敢完全的相信赵鐩的,他采取的是交叉前进的策略,让王勇带一半人马按图索骥,以免被赵鐩耍奸将众人指点进歧途被贼兵围歼。 傍晚时分,赶去大部队传令的李大牛赶了回来,告知大军已经扫荡了古道山壁上的三处暗哨,现已经赶到前方十里处的岔道口,确实有一道兽径往南通入乱石密林之地,而许泰也没敢贸然派兵进入。 宋楠将赵鐩画的地图复制一遍交予李大牛送回,命许泰按照地图上标注的暗哨所在地点进行清除,一旦发现有误之处,须得立刻派人通知自己,因为那就说明赵鐩在玩花样;宋楠会毫不犹豫的砍了他的脑袋。 休息一夜之后,王勇率五十名亲卫先行,宋楠押着腿伤的赵鐩跟在后面,一路上,左右无事,宋楠和赵鐩倒是聊上了。 “赵鐩,当初你们为什么要造反?别告诉我什么官逼民反替天行道之类的屁话,据我所知你们都是官府的赏金猎人,专门缉拿盗跖和流民,日子过的很好,欺负百姓的事儿也没少干。” 赵鐩翻翻白眼道:“照你这么说,我们日子过的挺逍遥了,若真是如此,我们造反作甚?” 宋楠微笑道:“难不成刘六刘七还真想做皇帝?” 赵鐩摇头道:“六爷和七爷我还是了解的,他们可不是想做皇帝,只是受不得人欺负,本来在文安县,咱们兄弟几十个活得挺滋润的,官府也给咱们几分薄面,但这世道你也知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咱们却也受人欺负。” 宋楠哑然失笑道:“还有人欺负你们?” 赵鐩道:“我等只是屁民,在乡里虽风光,但终究不上台面。” 宋楠心道,这倒是大实话,这便是为何人人争相捧着皇帝的饭碗的原因,没有势力和权力,便是你有三头六臂,也不过是小脚色。 赵鐩续道:“即便是在文安县,我们也并非什么人物,要说真正的人物,那要说是淡家庄园的人。” 宋楠道:“淡家庄园?什么来头?” 赵鐩鄙夷的看了宋楠一眼,仿佛对宋楠的孤陋寡闻极为不齿,道:“内廷之中有个人姓淡,难道你这个朝廷大员却不知?” 宋楠忽然想起锦衣卫暗中调查的刘瑾的资料,刘瑾本姓淡,六岁便净身入宫,被宫中一个叫刘顺的太监收养,遂改姓刘。 “你是说刘瑾么?” “不是他还有谁?文安县最大的庄园便是淡家的,好的田地全部为淡家庄园所有,狗日的,当官的抬抬手便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往怀里搂,我们兄弟混个滋润日子便要刀口舔血。” 宋楠不想听赵鐩这些抱怨话,问道:“刘六刘七造反跟淡家庄园有什么关系。” 赵鐩道:“皇帝老儿下的什么命令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老百姓们突然就不愿意租种田地了,纷纷往外逃跑;我们便只管抓那些流民和落草的百姓回来,然后在县衙领赏过日子。说起来,咱们干的这个活儿对淡家庄园还是有好处的,不然他们的田地谁来耕种,可是那梁洪实在可恶,几次三番的敲我们竹杠,开始还是小打小闹,到最后竟然狮子大张口。” “六爷和七爷叫我们忍着火气,只要他们不太过分倒也罢了,可那一日,七爷拿着赏钱回家,本来那赏钱是给大姑娘扯花布的,可是路过横街被梁洪这狗日的全部给抢了,还狠狠的打了七爷一顿,就这么着,六爷一怒,新仇旧恨在一起,大伙儿便去宰了淡家庄园的管事梁洪,杀了他一家子,还毁了淡家庄园。” 宋楠愕然道:“就为这个?你们便煽动造反?” 赵鐩道:“是啊,你以为为了什么?反正大伙儿都知道,淡家庄园是刘瑾的产业,这回是没活路了,索性揭竿而起闹将起来。本以为大伙儿最终会到城外的得胜山上当马贼去,可没想到老百姓们都跟着干,这么一来,六爷和七爷就说,不如闹得大些,搞不好还真能有些气候,于是便闹到了现在。” 宋楠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大明朝这一次席卷数十州府的起义,领头之人发动的原因竟然是地痞和流氓之间的冲突而起。当然遍地枯叶败草,一丁点的火星便可燎原,百姓们自然不管领头的心里是怎么个打算,只要能燃起火来,管他是天雷引动地火,还是只是不小心的一次火星的溅落,其结果都是一样。 赵鐩说的口热,浑然忘我,道:“他娘的,本来干的挺热乎,不知怎地突然就变成这幅摸样,六爷的几万人都没了,咱们这边也是被赶进了山里,他娘的,真是想不通。” 宋楠心头一动道:“你怎知刘六败了?” 赵鐩道:“六爷亲口告诉我的,我怎会不知?对了,六爷说,若是不你这家伙突然冒出来,咱们断不至于输得这么惨;不过我倒是不这么看,咱们本来就没什么本钱,这几个月来,老子玩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是以前半辈子想都没想过的,值了,老子值了。” 宋楠强忍扇他耳光的冲动,照赵鐩的话意,刘六确实是逃到这里了,这倒好,一了百了,一网打尽。 宋楠淡淡道:“确实是值了,你们祸害了方圆上千里的州府,百姓们死伤十几万,烧毁的房舍无数,你们可知道有多少妇孺孩童在冰天雪地里饥寒交迫,你确实是值了,你已经青史留名了。” 赵鐩回过味来,不过却毫无悔意,淡淡道:“宋大人,莫跟我说这些,便是没有咱们这么闹,老百姓的日子也未见得多好;别的我不知道,我们在文安举事之处,有百姓跟我们算过账,马政加上新的土地耕种之策,一年下来,百姓一文不得倒也罢了,还会倒欠十几两银子;没有银子归还,便只能卖房卖地卖儿鬻女,你们是朝廷贵人,自然是不信我说的话。算了,老子说这些作甚,老子可管不着这些,老子自身都难保呢。” 宋楠默不作声,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跟你打听一个人,刘月蓉可在此山中?” 赵鐩一怔,看着宋楠道:“你不说我到是忘了此事,大姑娘本来是奉了七爷之命去杀朝廷领军的军官,不知为何竟然空手而归,以至于我们没有机会反攻易州。据我所知,大姑娘的功夫可不再六爷之下,比你要强的多,不知为何没有得手。不然情形不想现在这样。” 宋楠冷哼一声不答,赵鐩忽道:“你怎么认识她?莫非大姑娘曾经混在你身边?” 宋楠冷笑道:“是又如何?” 赵鐩跺脚道:“哎呀,大姑娘怎么这么不长眼,要是一刀杀了你,怎会有此事之败?朝廷领军的那些酒囊饭袋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这事儿若是六爷知道了,必要惩罚大姑娘,大姑娘脾气实在古怪,六爷和七爷太过宠爱她,若是我的妹子,我一天打她三回……” 一名亲卫低喝打断道:“闭嘴,你可是在跟咱们大都督说话,再口出放肆之言,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赵鐩惊醒过来,才想起现今自己已经是阶下之囚,忙闭口不言,脸上却是一片惋惜之意,还在惋惜刘月蓉没将宋楠杀死。 宋楠正欲再套问赵鐩的话,猛听得前方有人高声道:“王千户回来了。” 宋楠忙迎上前去,见王勇快步走来,见着宋楠便道:“大人,解决了。” 宋楠点头,赵鐩提供的前方暗哨的位置无误,王勇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端掉了一个了,下一处三里外的山侧,今日傍晚应该能端掉对面山峰上的三处暗哨,照这个进度,明日傍晚便可到达贼兵的军营左近了。 第四一一章 别有天地 ( )火铳队行径两座山峰山谷,费两日时间翻越短短的距离,沿途共暗中清除十一处暗哨,终于在第三日凌晨窥见贼兵大营驻扎的山口之外。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倚在冰寒刺骨的冰雪山坡上探头张望,但见前方三峰呈品字形耸立,山峰之间紧紧相连,围成一个四合院般的山谷,谷口朝向北方古栈道方向。 那山谷之口,却是一道拱桥形的山梁,上面相连,下边有个天然的门洞,果如斧凿天工一般,形成一座天然的寨门。在横梁上方,可见人工堆积的土木垛墙,不少人影在上面来来回回,下方的巨型门洞处有两扇巨大的木门,紧紧锁住进谷的山道。 宋楠看的心惊肉跳,这等鬼斧神工之地,居然被贼兵寻到了,果然是个可以固守之处,而且短短数月时间,他们已经有所经营,难怪自己判断失误,以为他们下雪之后必会出山突围,而贼兵却反其道行之,固守在这里。 “宋大人,山谷内侧皆为悬崖峭壁,根本无法从山壁上进入谷中,而且三座山峰顶端都有数处岗哨,既可以瞭望敌情,又设有烽火报警台,想从别处入谷,怕是不可能了。” 赵鐩见宋楠的眉头紧锁的朝山峰上看,不失时机的补上一刀。 “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爷们没眼睛么?那山峰顶上的烽火瞭望台我们可都看得见。”王勇低声呵斥道。 赵鐩冷笑不语,心头却是颇为得意,你以为你们有多大本事,老子带了你们来了,你们又能如何?摆明了大营在此,难道你们有办法攻破不成? 宋楠仔细打量了一会,见那谷口的防御着实坚固,这种地形只需站在谷口的山梁上以弓箭礌石防守便可,官兵数目再多也无济于事;谷口可容十余人并排进入,兵马数目再大也施展不开,只能沦为上面的活靶子。 瞧那山谷中青烟袅袅,隐隐可见木舍石屋帐篷等物,可见确实是贼兵的老巢,可惜进山之时无法将盏口将军带进来,不然倒是可以进行远程轰炸,二十余门盏口将军可将谷中轰的天翻地覆。 “为今之计,只有从侧面的山崖上想办法,或许可以想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端掉侧面山崖上的瞭望哨和预警台。”宋楠指点着地形和王勇商议着。 “可这厮说侧面的山坡上暗哨明哨很多,且无法在不为人知的情形下做掉他们。”王勇皱眉道:“再说,在营地周边火铳暂时不能使用,否则便会暴露行踪呢。” 宋楠点头同意,到了老巢左近,可不能如半道上那样,堵在暗哨的岩壁间或者山洞树林里用火铳快速解决,而不虞为人所知,火铳的轰鸣声虽能传出去,但解决敌人干净利落,时间很短;瞬间的响声之后便归于平静,反倒不会引起?引起下一处暗哨的注意力。 踌躇间,赵鐩开口道:“我倒是知道一条上山的隐秘小道,沿途并不在哨所和报警台的监视之下,你们要是有真本事,我担保你们可以灭掉山上的耳目。” 宋楠一愣,看着赵鐩道:“有这么好的事儿?” 赵鐩道:“当然没这么便宜,这消息我可不白告诉你们,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告诉你们路线,你们放我离开,虽然咱们达成过协议,你也答应饶我一条性命,但上京受审,吃刑罚且不说,最后还要发配边城为披甲人之奴,那份罪我可不愿受。说实话,过那样的日子我还不如被你们一刀给杀了。” 宋楠冷声道:“赵鐩,本以为你是个讲信用之人,没想到你还留着后手,在此处要挟于我。” 赵鐩嘿嘿一笑道:“宋大人,咱们心照不宣,似我这等人,根本就没有活路;挑明了说罢,之前你说饶我不死也只是敷衍于我,莫以为我不知道。你骗我我骗你,大家扯平了。” 宋楠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赵鐩道:“那您宋大人便自己想办法攻入山谷中,爷我不伺候,要杀要剐随你便。莫怪我没警告你,你的兵马在这样的地形面前毫无作用,若不能潜入谷地里应外合,别说你这几千官兵,再来十倍也是白搭。咱们虽然吃喝住都简陋的很,但进山之时,易州军械库中的火铳枪可是捞了几十把,弓箭也是几乎人手一套,七八百捆箭支也是不辞劳苦的带了进来,初冬之时在山中也自制了不少竹子标枪,总之不死伤个几万人那是休想进谷;也许宋大人手下兵马多的很,倒也不怕死个三万五万的。” 王勇气的挥掌便打,赵鐩叫道:“莫惹毛了我,惹毛了老子,老子便打定主意不做这笔交易了。” 王勇怒道:“那老子便请你尝尝锦衣卫的十八般刑罚。” 赵鐩嗤笑道:“老子才不怕,大不了老子一头窜到山崖里去,落个痛快。” 王勇还待怒骂,宋楠沉着脸摆手道:“好了好了,别说了,赵鐩,我答应你的条件便是。” 赵鐩嘿嘿笑道:“还是宋大人识大局,你这位手下就会耍横,成不的大器。” 宋楠横眉喝道:“啰嗦什么?你也莫惹毛了我,惹毛了小爷拼着这山谷不进,小爷也折磨的你死去活来,大不了爷们撤出山外重重围困便是,我就不信,这数千贼兵能在山里过一辈子。你们带进来的军粮怕是已经快见底了,难不成你们要在山谷里开田辟地种粮食当农夫不成?” 赵鐩吓了一跳,宋楠所言击中命门,官兵进山之时贼兵们都说官兵愚蠢,明明只需困在山外,时间一久里边的贼兵必支撑不住;可他们偏偏要进山来。此刻看来,不是官兵不知道最简洁的办法,而是别有原因。 “你们困的住么?”赵鐩兀自嘴巴硬的像死鸭嘴,但气势弱了许多。 宋楠摊开地图,命亲卫拿来笔墨,在地图上标注了三座山峰的位置,对赵鐩道:“我想从右边的山峰发动进攻,你给标一条线路出来。” 赵鐩接过笔来,忽道:“右边的山峰不好行动,我只知道左边那座山峰的山峰隐秘路线。” 宋楠皱眉道:“怎么可能,左边这座山坡看上去光秃秃的,没什么藏身之地,右边的明明有很多树林巨石,为何左边却容易的多?” 赵鐩张了张嘴,面无表情的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我只知道左边山峰的通道,右边的我不知,你若想从右边上去,恕我无法保证不为岗哨察觉。” 宋楠想了想道:“好,便依你,咱们便上左边的山峰。” 赵鐩道:“最好是宋大人跟我一起来,这姓王了我跟他不对眼,万一路上吵翻了,带错了路我可不管。” 王勇怒骂道:“操你娘的,找打么?” 宋楠忙道:“罢了罢了,我带人跟你去。” 王勇忙道:“大人,哪有让你亲自去清除贼兵岗哨报警台,卑职却在后面呆着的道理。” 宋楠拉着王勇来到岩石之后,低声道:“右边山上树林茂密,你可以带人从右边上去,解决山上的岗哨之后,咱们两面同时用长绳坠入谷中,同时发动攻击,在谷中制造混乱,再让赶来的大军趁机冲进谷中。相较而言,我有赵鐩为人质安全了许多,倒是你,要小心在意了。” 王勇点头道:“大人放心,我会小心的。” 宋楠微笑道:“我这边能避开岗哨,所以我只带二十人便可,你那边多带些人手,剩下八十个人都归你了,万一在山上被发现,也可多些人手脱身。莫要争辩,就这么定了,这是军令。” 王勇确实想拒绝,但宋楠已经提前断了他的话头;宋楠招手叫来李大牛道:“大军现在在什么位置?” 李大牛道:“昨晚,许泰将军派来士卒说,他们已经和江大人的兵马汇合,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路不好走,大军散布在山谷山坡上行军,恐速度不会很快;但毕竟路已经被我们趟了一遍,虽难行,估摸着明早应该能到达。” 宋楠算了算道:“明早到达,那么我们便凌晨时分动手,王勇,吩咐兄弟们原地待命,趁着太阳出来了,靠在岩石上好好睡一觉,天黑之后我们摸黑行动,若一切顺利的话,明日上午便可剿灭贼兵班师回朝了。” 第四一二章 饶你奸似鬼 ( )第四一二章饶你奸似鬼 虽已是十一月中,算起来当是满月当空之时,但连日来的风雪天气,根本不容皓月露出一丝丝的头脸;然而无论如何,满月总是满月,阴沉堆积的乌云总是没办法挡住穿透云层的蒙蒙光亮;这亮光在高山雪坡之间来回的弹射,竟也让深山之夜并非漆黑一团。 出发前,赵鐩硬是逼着宋楠立誓不违背誓言,宋楠随意起了个誓,那赵鐩却是精明的很,看出宋楠的敷衍之意。 “宋大人,立誓要真心实意。” “我是真心实意的。” “切……”赵鐩冷笑不休:“你若真心实意,便按照我的话来立誓;你跟着我念:我宋楠若违背和赵鐩之间的誓言,便生儿为奴,生女为娼,口眼生脓,全身毒疮。” 宋楠抡起大嘴巴子便抽了赵鐩一脸,赵鐩立刻翻脸,表示不再带路上山;宋楠命人扒了他衣服举刀要剁了他命根子,赵鐩这才吓了一跳,不情不愿的同意出发。宋楠对这赵鐩已生杀意,决意登顶之后便一刀砍死他,但现在却只能恐吓威胁,不能真正动手。 夜色中,赵鐩指了指侧边的一道雪壁低语道:“沿着这雪壁爬上去,右首三百步外有一处突出的岩石,岩石之下挖开了一个山洞,那便是第一道哨探关卡;我腿脚不灵便,便不上去碍手碍脚了,我在崖下等着你们,能否悄无声息干掉哨探,便看你们的本事了。” 宋楠点点头,吩咐两名亲卫在雪壁下方留守,看住赵鐩;自己身先士卒,轻轻在雪壁上踩出雪窝来,带着十几名亲卫如壁虎般往上攀登;雪壁并不高,不超过四五丈,倾斜的角度也并不大,几乎没费什么气力,宋楠便带人来到雪壁的上端。 猫着腰仔细查看了一番动静,确认轻微的攀爬声没有被发觉,宋楠无声的挥手,沿着右首方向缓步前进;行处二百余步,绕着坡顶走了小半个圈,宋楠听到了前方黑暗中传来的沙沙脚步之声。 众人伏地观瞧,一个镶嵌在白雪坡地背景之下毫不突兀的覆雪岩石之后,有个黑影正佝偻着背面对宋楠等人,悉悉索索一阵响动之后,从那人的裆部射出一股银亮的线条来,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之后,那黑影打了个冷战将宝贝塞进裤子里,转头一溜小跑缩进岩石之下。 “操,晦气!”一名亲卫百户低声的咒骂,这厮刚才对着自己等人爬下的方向撒了泡尿,也不知他吃了什么玩意儿,顺风飘来的尿骚味让人作呕。 宋楠缓缓的打着手势,众亲卫明白那岩石之下便是挖掘开的哨探藏身的山洞,从赵鐩提供的资料可知,这样的哨探山洞一般藏身七八名贼兵,第四一二章饶你奸似鬼 并不难解决。 无声的号令之后,众人取下背后的弓箭在手,缓缓靠近那块巨岩,抵近两丈开外,几乎如苍鹰搏兔之敏捷,一群人迅速跳入岩石下挖开的简易壕沟之中,隔着洞口厚厚的草帘可见洞内微弱的篝火红光,有人一把扯下草帘,毫不讲理的往洞口中射入一轮箭雨。 洞内发出惨叫呻吟之声,不待这声音扩散开去,第二轮箭支已经接踵而至,紧接着,五名亲卫鱼贯跃入洞中,借着微弱的篝火余烬,围在篝火边睡觉的七名贼兵已经在睡梦之中被射死四人,剩下三个一个茫然坐在原地惊慌四顾,另两个动作迅速,已经抽出了压在枕下的兵刃。 可惜为时已晚,眨眼之间,鲜血飞溅,三颗头颅滚落洞中;五名亲卫兀自在扑在地上身上插着羽箭的死尸身上挨个补刀,确保这些家伙死的透了,这才退出洞外。 “大人,尽数杀了。” 宋楠摆手道:“用岩石上的厚雪掩住洞口。” 众亲卫爬出壕沟,三名亲卫用力将岩石顶端集聚的厚达数尺的积雪推下去,噗噗噗数声闷响,壕沟没积雪掩埋,洞口也埋在雪下不见。 众人迅速回转,来到雪壁之下,抛下长索,下面的亲卫用绳头拴着赵鐩的腰拖了上来,会合在一起。 赵鐩挑着大指道:“果然厉害,顿饭时间还不到,在下边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佩服佩服。” “现在该从何处走?”宋楠冷声道。 赵鐩讪讪道:“往左侧拐,左侧还有山壁,再爬上去。” 宋楠皱眉道:“你所知的路线为何都是难行之线路?” 赵鐩嘿的一笑道:“何止是难行?不下雪的时候都是悬崖峭壁,青苔斜坡,根本无法攀登;若不是冬天有了积雪,这条路也是走不通的;你以为我们哨所选择的地方是那么容易便被绕后攻击的么?要不是没考虑积雪的缘故,想也不要想。” 宋楠不想跟他多啰嗦,按照他的指点率队再往左侧去,约半个时辰之后,果然又见到另一个更加陡峭的雪壁斜坡,众人如法炮制绕后解决了另一处哨所。 如此反复,在赵鐩的指点之下,果然一路顺利,不一会便已经到了山腰上了。休息的时候,宋楠往上仰望,之间黑漆漆的山顶已然在望,而据赵鐩说,暗哨已经不多了,山顶的报警台有两个,中间的山坡上只有一个,不出意外应该很快便能干掉全部的哨探。 宋楠心中安稳了不少,回首眺望黑沉沉的山谷右首的那座山峰,凝神细听之下,除了夜风呼啸,夜狼长嚎之外,并未有什么异响,显然王第四一二章饶你奸似鬼 勇进展顺利,最起码还没被哨探发觉。不过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山崖边上縋绳入谷,怕是不易。 不过王勇的计划便是尽量的摸近崖边,尽量不让行踪暴露,当宋楠进入谷中之后必会造成混乱,吸引了贼兵的注意力之后,王勇便可趁机强行缒进谷中了。 “天色不早了,天一亮就全完了,咱们还是抓紧。”赵鐩凑上来道,两只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气也有些喘。 宋楠道:“你倒是比我还急。” 赵鐩扯动嘴角笑了笑道:“早结束我便早获自由,我也不往外跑,往南再往深山里钻个一年半载,待外边平息后改头换面寻个地方安顿,您放心,我是绝不会再干杀人放火之事了。” 宋楠道:“不用跟我说这些,你想当好人也罢,坏人也罢,跟我无干;只是别栽在我的手上,再被我抓住,你可没什么条件可讲了。” 赵鐩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 “前面的暗哨在何处?” “就在上方不远处,跟我来。” 赵鐩举步前行,宋楠和众人紧紧跟上,行了小半个时辰,忽觉山势正在往下,路也越来越平坦,周围也出现了些小树林。 宋楠觉得奇怪,问道:“怎地不是绕后攻击了?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沿着平坦的路走,不会有事?” 赵鐩不答,脚步加快,宋楠快步跟上,口中轻叫道:“停下,停下。” 赵鐩脚步不慢反而加快了,宋楠觉得有异,手指搭上了腰间刀柄,猛然间觉得脚下踩到了硬地,低头看去,地上的积雪似乎被人扫的干干净净,猛然间大叫一声道:“不好,上当了。” 赵鐩哈哈大笑,停步转身道:“宋大人,饶你奸似鬼,也不免着了我的道儿。” 说罢用被捆绑住的双手嘬唇发出一声凄厉的哨音,猛然间四周火光四起,空地周围人影绰绰脚步杂沓,黑压压不知多少人从四周围拢了过来。 宋楠怒骂道:“你敢阴我。” 赵鐩脚下用力一蹬扑倒在一丛枯草里,宋楠抽出火铳冲着草丛连发两枪,却听得赵鐩的笑声在远处响起。 “宋大人,多谢你好心帮我腿上敷药,其实我的伤没那么重。你打不死我,恐怕你便有难了。” 说话间四周贼兵呐喊着围拢过来,火把下,一名身材高大的疤脸汉子带着一个身材适中的中年人现出身形来;众亲卫和宋楠迅速聚集在一起,手中火铳已经对准了四周,手指紧扣扳机。 “宋大人,莫要轻举妄动,你们的火铳可不顶用,瞧瞧我这第四一二章饶你奸似鬼 里多少只箭对着你们;你们敢动手,我便教你们变成马蜂窝。” 疤脸汉子声音响亮,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宋楠心中懊悔不迭,脑子里乱成一团,咬牙不语。 第四一三章 喝我洗脚水 ( )脱离控制的赵鐩已被解开手上绳索,在那疤脸汉子身旁露出身形来,宋楠心中的懊悔难以形容,这一路上自己已经对这赵鐩万分加意,赵鐩的表现也并无什么异样之处,怎么就让这厮通知了贼兵在此张网以待,这下恐要命丧于此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就像一只斗胜了的大白鹅一般,赵鐩高昂着头上前,哈哈大笑道:“宋大人,哈哈哈,老子说什么来着?饶你奸似鬼,也照样要着了老子们的道儿。” 宋楠冷声道:“赵鐩,你已经失去了宝贵的活命机会了,这种机会不会再有了。” 赵鐩哈哈大笑道:“死到临头还他娘的嘴硬,你这细皮嫩肉的家伙,老子要活捉了你,让数千兄弟们轮流操弄你。” 疤脸汉子看了一眼赵鐩,不悦道:“疯子兄弟,干什么这么龌蹉,你放下这个话来,还能活捉这厮么?我可不许你胡来。” 赵鐩忙点头笑道:“六爷,兄弟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一切凭六爷定夺便是。” 宋楠冷眼旁观,猜到这疤脸大汉可能就是匪首刘六了,身旁那个与之相貌想象之人恐怕便是刘七了,很早就像将贼寇聚首一网打尽,没想到却在这种情形下见了面。 刘六缓步上前上上下下大量了宋楠数眼,忽然拱手行礼道:“宋大人是么?文安刘宠这厢见礼了。” 宋楠同样盯着这掀起大明朝的滔天大浪的贼兵头子,还礼道:“大明剿贼大都督宋楠有礼。” 刘六嘴角上扬道:“剿贼大都督么?自古成王败寇,今日你们落到如此田地,还要叫我们是贼么?” 宋楠冷笑道:“成王败寇,说的不错;但不知是谁在微山湖全军覆没逃来深山之中?” 刘六脸色阴沉了下来,森然道:“那叫识时务,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能在微山湖畔击败我,却未必能在这大山之中击败我。笑到最后才是胜者,你如今落入我天罗地网之中,之前就算你英雄盖世又有何用?” 宋楠道:“我官兵一万兵马即将集结于山下谷外,就算我死于此地,你们也难逃覆灭,这才叫笑到最后。” 刘六仰天大笑道:“你那一万官兵能攻入这山谷之中么?若这么轻易便能战胜,你又何必亲自涉险要来摸上这座山,伺机带人潜入谷中里应外合?正是因为你没有把握,所以才这么干的。而此刻你却已经落入我罗网之中,宋楠,你还是放下火器兵刃,束手就擒的好。你放心,你对我们还有用处,我的手下兄弟不会对你无礼,我还要拿你跟朝廷讲讲条件呢。” 宋楠脑子里一边思量脱身之策,一边拖延时间,口中问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请你给我解答。” 刘六道:“我猜你定是要问,为什么我们会得到消?到消息在此设伏的。” 宋楠道:“正是。” 刘六哈哈大笑,看着赵鐩道:“疯子,告诉宋大人你的手段。” 赵鐩不无得意的走上前来道:“宋大人却是够精明的,这一路上我曾想留下一两处暗哨不指出来,让暗哨的兄弟们传递消息回来,可是宋大人狡猾的很,每每出其不意的询问暗哨地点和路线,每日问上十几遍,要是我的回答有何矛盾支吾之处,便会被你洞悉谎言。” 宋楠冷哼不语,自己正是用这种办法来验证赵鐩的话语真实性,每日不定时的突然询问暗哨位置人数路线等等,从而察言观色判断赵鐩的话语真实性,却并未看出破绽。 “老子又不是傻子,知道若是在这上面做文章,迟早被你看出端倪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告知你全部实情,这样一来,无论你怎么问,都看不出破绽了。” “本来我出来办事,一般不超过一日一夜便要回到谷中禀报,就算我不回来,也会派人回去报信;这次我故意磨蹭时间,拖延了三日三夜,就算我不送消息回来,六爷和七爷也会明白我在外边出事了。” 刘六刘七捏着下巴笑,面相平和的刘七笑道:“疯子兄弟帐内有两个从金坡镇带进来的女子,他若一日不回,定会担心被人抢了妞儿,所以一日之内他必会回来的。” 赵鐩哈哈笑道:“七爷也来打趣我,女子算什么,我赵疯子办事一向小心,我若不回那便是出事了。” 刘七笑道:“确实如此,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宋楠吁了口气问道:“就算如此,你并未写片纸消息送回,又怎会安排下这陷阱?” 赵鐩得意的道:“因为,我在路上放倒了消息树,消息树你知道是什么吗?哈哈,怕是你压根也没想到这些。这一路上,山顶山坡之上都有我们的消息树,开始的时候我生怕路途上的暗哨发现之后逃走,让你早生警戒;于是我硬是忍到北面山坡下才假装摔倒压倒了最后一棵消息树将消息送到谷中,这一切你恐根本就蒙在鼓里。” 宋楠点点头道:“我确实不知道,没想到你竟然心思如此缜密。” 赵鐩哈哈笑道:“老子不跟你玩心思成么?你这小子奸猾万端,稍不留神便会被你发觉,所以我不得不思量的周全,可不是让你白拿这一路上的二百多兄弟的性命的,为的便是要将你引到此处。” 宋楠咂嘴道:“然则,消息树放倒,刘六刘七便知道怎么做了,而你则骗着我往陷阱里钻,这恐怕也是暗语约定好的是么?” 赵鐩笑道:“那是自然,山谷里的消息树可是有十几棵呢,每一棵倒下都是约定好的暗号;我压倒的是第三棵,那是要诱敌上山的意思,六爷七爷英明神武心窍玲珑,又怎会不知道我的用意。” 宋楠微微点头道:“难怪你在山下极力的要把我们往这座山上带,我还疑惑,为何右侧的山峰树木茂密更易隐藏身形,你却偏不答应。” 赵鐩嘿嘿笑道:“现在明白倒也迟了,不妨告诉你,右侧的山上从谷中上去的石阶还没开凿好,总不能大摇大摆的让六爷和七爷带着大队人马当着你的面上去设伏,而这边的崖壁上凿好了阶梯,只需从谷中攀爬上来设伏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就算你们死盯着山谷口,也看不出丝毫异样。” 宋楠长叹一声道:“你可谓是处心积虑了,没说的,本官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那是自己愚蠢,倒也不怨天尤人。” 赵鐩哈哈大笑道:“事到如今,你自然无话可说,奉劝你一句,乖乖的束手就擒,你这么大的官儿,我们可不会轻易杀了你,好吃好喝的待着你,逼山外官兵退兵,再拿你跟朝廷打个交易也是不错的;没准你朝廷爱惜你,会花大价钱赎你脱身也未可知呢。” 宋楠呵呵笑道:“你们打得如意算盘,朝廷怎么会因为我而跟你们做交易,该投降的是你们才是,我倒是可以劝朝廷招安你们,这样你们便可洗去罪责,摇身一变变成朝廷官员呢。” 刘六刘七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刘六连连摇头,刘七则笑道:“宋大人,你倒是打得如意算盘,招安么?那倒是谢谢你的好意了;我们虽非读书人,但未必不知道一切道理;小时候我们也曾听过茶馆中说书先生说的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的故事,那些绿林好汉个个是英雄豪杰,若非信了什么招安的鬼话,怎至于最后一个个死于非命?你却来劝我们招安?真是笑死人了。” 宋楠无言以对,水浒传的故事在明初便已成书,民间流传甚广,大人孩童尽人皆知,想骗他们招安那是不可能的了,况且宋楠也只谋求脱身之计而已。 “宋大人,勿要再动脑筋了,你们这二十来个人翻不出大浪来的,识时务的便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省的大家麻烦。”刘六开始不耐烦了。 宋楠摇头道:“抓了我们朝廷也不会给你们想要的,朝廷不会跟你们做交易的,我只是个小人物罢了。” “莫要骗我们了,你的底细我们早已知道,你是皇帝小儿跟前的红人,还是锦衣卫衙门的指挥使,更是英国公府的女婿,就凭这三个身份,朝廷怎么会不救你?即便皇帝小儿不管你的死活,英国公府难道眼睁睁看着英国公府的郡主当寡妇不成?”刘七冷笑道。 宋楠长叹一声,看看周围的二十名兄弟,猛然想起在人数上也是上了赵鐩一当,这厮以人少不易被察觉为名,硬是叫自己少带些人手,这下好了,身边只有二十人,面对周围数百弓箭手的围困,那是插翅难逃了。 “大人,若是大伙儿都要死在此处,那也是天意使然,便请大人下令,我等绝不投降。”亲卫百户低语道。 宋楠一个个的从众亲卫脸上看过去,见众人虽然紧张,但却是一副慷慨不惧的神色,不由得长叹一声,转回头来对着刘六刘七道:“我认输,我手下的兄弟你们也不准伤害他们,不然咱们便鱼死网破。” 说话间,伸手将火铳丢到地上,又将绣春刀连鞘解下丢在地上,身后的亲卫个个愕然,宋楠皱眉喝道:“还愣着作甚?丢下兵器。” 众亲卫无奈,只得纷纷缴械。 刘六呵呵点头道:“好,不愧是个人物,能屈能伸,决策果断,佩服。来人,尽数绑了,押下山去。” 第四一四章 囚于牢 ( )贼兵们涌上来取走兵刃火器,并将二十余人齐齐上绑;刘六伸手取过一只火铳来,翻来覆去把玩了一会儿,对准一颗黑乎乎的松树树冠轰的放了一枪,顿时扑簌簌一片断枝落下,小松树的树冠被轰去半边。 “他娘的,好东西啊,难怪咱们打不过官兵,遇上这玩意,血肉之躯如何低档的住。”刘六赞道。 刘七道:“是啊,在新安县,我们便吃尽了这玩意的苦头,要不是这厮和佩戴这火铳的锦衣卫阻拦。我们恐怕早已在南方诸府纵横了,现在却被困在此地。” 刘六笑道:“莫抱怨,一切都是天意,现在这厮落入我们手中,你我兄弟还都毫毛未伤,手下尚有四千多兵马,这便是翻身的本钱。” 刘七点头,摆手喝道:“押下山去。” 刘六转向赵鐩道:“疯子兄弟,这一回你机智勇敢立下大功,下山后我亲自摆酒敬你几杯,这回要给你升官了,唔……我是天帅,老七是地帅,你便封个人帅,天地人三才,咱们包圆了。” 赵鐩惊喜交加,赶忙跪倒拜谢。 众人推推桑桑押着宋楠等二十余人从山坡上往谷底行去,到了崖边,确实见到开凿好的层层阶梯直通谷底,周围还有七八架简易的巨大辘轳架在崖边,下边挂着巨大的竹篮,显然在石阶未开凿好之前,贼兵们便是通过这辘轳绞索上下山崖的。 一路往下,行了相当长的时间,这才踏足谷底的沙石地面上,宋楠估算着这崖壁的高度,足足有二三十丈高,换算成后世的度量单位便有五六十米高了,右边王勇摸去的那座山峰的山崖也应该差不多高,宋楠有些担心王勇等人能否顺利下到崖底了。 石阶凿通之后,左侧这座山峰便更是难以攻上,贼兵可以快速的从石阶支援山上,只要守住险要之处,任凭千军万马也攻不上山去,更遑论是从这五六十米高的山崖攀索而下了。 天色已经微明,黎明即将到来,再过个把时辰,便是约定好的许泰和江彬所率兵马攻击谷口之时,在那之前,须得在谷中制造混乱,而自己这一队已经失手,全部的希望寄托在王勇身上,但愿王勇能够顺利下到谷底配合大军攻击。 谷底地面平坦,一条积雪扫净的大路通往远处燃着篝火的营地之处,不时有贼兵的身影在路边的雪堆边出现,在扫开积雪的道路上还设有数道关卡;宋楠觉得有些可笑,这谷底一片平坦,何处不可行走?为何要在这路上扫出路径来设卡,真是不可理喻。 但他无暇多想,此刻的处境大是不妙,自己选择缴械被俘也是无奈之举,宋楠可不想逞英雄被射成刺猬,他还不想死在贼兵之手,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的命太值钱了,可舍不得轻易的舍去。而且自己这条命也早已不属于个人所有,自己要是死了,宋府中除了小郡主之外,所有的人恐怕都难以活命,以刘瑾的尿性,自己一送命,他便要赶尽杀绝了。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来到一片片茅舍石屋这帐篷聚集的营地处,营中呼喝连连,有人在整顿队伍,似乎是在作战前准备;宋楠走过之时,一帮子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家伙们都盯着宋楠看,倒像是因为宋楠穿着鲜明的盔甲,整理的干干净净的反倒是另类一般。 被像是被从山上抓到的一只猴子一般的看了一路,押解宋楠等人的队伍来到一座石屋前站住;刘六回身吩咐道:“将宋大人押入地牢,派人严加看守,没我之命,任何人不得靠近。” 贼兵们答应着,有人上前推开黑暗的石屋大门,刘六看向宋楠微笑道:“宋大人,本想请你喝杯水酒,但无奈你的兵马聚集在山谷之外,本人只能先去会会他们;原本应该带着你去瞧瞧场面,但我担心被你的手下看到你被俘会不敢进攻,而我很想杀些官兵解解气,所以便只能委屈你呆在地牢了。” 宋楠冷笑道:“你便如此自信?也许不一会你便要请我去劝官兵停止攻击,因为你会被打得很惨。” 刘六哈哈笑道:“我不和你宋大人做口舌之争,不过若是需要的话,我自会来提你当挡箭牌,你最好祈祷你的手下对你是真心,别教他们乱箭射死了你。” 刘六说完拂袖而去,宋楠兀自发愣,身后的贼兵推了他一掌喝道:“看什么看,进去。” 宋楠骂道:“你最好对我客气些,这样当你们全部被俘之后我便有饶你一命的理由。” 那贼兵一怔骂道:“直娘贼,还嘴硬的很。” 宋楠叹息一声,迈步走进石屋之中。 其余的亲卫继续被推着往前走,尽数绑了手脚关入木栅栏围成的露天围栏之中,像圈马一样的圈了起来,唯宋楠享受特别待遇被推进黑漆漆的石屋之中。进入屋内,其实发现还是有光亮的,在右首墙根下放着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亮来,闻着味道像是动物的脂肪油在燃烧,显然在这里连灯油也是很宝贵的。 “下去!”一名贼兵掀开油灯边上的几块木板条,露出一个两尺方圆的洞口,简陋的木梯子搭在洞口之上,那是通往地下的阶梯。宋楠知道这便是刘六所说的地牢了,也无从抵抗,沿着木梯爬下,下边阴冷潮湿,不远处挂着两盏油灯,身后的木梯被抽走,有脚步声传来,呼啦一声,一只火把在油灯上点燃,顿时四周大放光明。 宋楠眯着眼睛适应着突然的光亮,看清了里边的情况,挖掘出来的地下牢房面积倒是不小,足有十丈见方;拐角处有木栅栏牢房,七八名贼兵脏兮兮的站在自己面前,领头之人手指举着火把,呆滞的瞪着宋楠。 “天帅有令,这是要犯,着你们严加看管,我带人在上面守着。”上面那贼兵探头朝下叫着。 下边的贼兵回应道:“知道了。” 哗啦啦,上面的洞口在此封死,宋楠看着面前众人的摸样和眼光心头有些发怵,那举着火把的人一努嘴,身边两名贼兵走上前来,伸着脏兮兮的手朝宋楠身上摸来。 宋楠吓了一跳,叫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可是你们天帅眼中的重要人物,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便不跟你们天帅合作,你们的天帅便要宰了你们喂狼。” 宋楠是担心真的如赵鐩所言,自己生的细皮嫩肉的,被这帮贼兵给爆了菊花,那可真是人间至惨之事了,今后还怎么活下去。 那两人不答话茬,自顾自在宋楠身上摸索,全身上下摸了个遍,什么也没摸到,顿时怒骂连声;宋楠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要搜自己身上有没有吃喝的东西。 刺啦一声,一名贼兵拽下了宋楠身上的剩下的半截牦牛绒披风,往身上一裹,顿时眉开眼笑道:“暖和,真暖和。” 宋楠瞪眼叹息,这半幅披风到底还是保不住,如果能脱困,自己定要宰了这家伙,可是脱困又谈何容易。 宋楠被推入木栅栏之中,地上湿漉漉的,全是岩壁间渗出的冰冷的水,连一把稻草也不给,宋楠坐都无处可坐,只能寻了一处不积水的石头上站着,斜靠在木栅栏上。 外边的贼兵看守也没什么兴趣搭理宋楠,吹熄火把之后便围到铺着干草的墙根下歪倒便睡,那半截牦牛绒的披风便成了他们被褥了;四周一片寂静,偶尔能感觉到头顶有闷响声传来,想必是地面上贼兵的脚步声。 外边不知情形如何,王勇进了谷底了么?许泰和江彬率大军开始进攻了么?自己不见踪影有人知道么?贼兵会拿自己如何? 宋楠脑中纷繁杂乱思绪万千,一夜的疲惫和辛劳,加上惊吓和焦虑,脑子里昏沉沉的,不一会儿,宋楠竟然靠在木栏杆上睡着了。 第四一五章 战于野 ( )山谷西边的峭壁上,一根粗大的长绳缒下岩壁,十几个黑点正攀援而下,绳子下边的已经有数十人成功下到谷底。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王勇站在崖下的荒草中,看着微明的天色,焦急的催促:“快快快,天一亮便无法行事了,都别磨蹭。” 一名亲卫百户在旁低声道:“千户大人,东边山崖上不久之前火光耀眼,不知道宋大人是否进展顺利。” 王勇皱眉道:“以大人的本事当不会有差池,不过大人带的人手太少,咱们才是主力。” 几名百户默然点头,王勇其实心知肚明,宋大人将人手分配的如此悬殊,恐也是打算一旦被贼兵发现便制造动静吸引贼兵的注意力,掩护西边这一队顺利下崖。虽然王千户没有挑明了说,但东面山上的火光和动静极有可能是宋大人被发现了行踪,索性闹腾了起来。 事实上自己等人能顺利的寻到崖壁缒绳下来,也是得益于东面闹腾出来的动静,本来在靠近崖壁之处有两处贼兵的暗哨,正因为东面的火光,暗哨们探头张望,这才被官兵窥见,得以悄悄摸上去瞬间绞杀了他们,否则恐难以隐蔽的顺利抵达。 …… 山谷之外,斜坡之上,黎明的曙光之中,密密麻麻的黑影在坑洼狭窄的山坡和谷地前的小片空地上聚集。 江彬和许泰于昨夜在山谷外会师,万余人马聚集在谷外这片积雪乱石之地,根本无法整理队形,显得有些杂乱无序。 江彬叉着腰,披着黑色的大氅,站在一块岩石上,身后两名亲卫士兵扛着江彬的长柄大砍刀侍立。江彬眉头紧锁,仰头看着晨雾中高大的山谷之门,那天然相连形成的山梁上白雾缭绕,看不清上边贼兵的布置,下边的门洞被两扇巨大的大门紧紧关闭,门前的山地仅可十余人并行,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他奶奶的,贼兵居然能找到这么个好地方,这他娘的如何进攻?”江彬大骂道。 许泰一脸轻松的道:“江老弟,大都督的人已经潜入营地之中,只要营地之中大乱,当不难攻破。” 江彬斜了许泰一眼,不满的道:“说起这事儿我就生气,许泰,你怎么可让大都督亲自去涉险?这等事便是你不愿去,也可命其他将领带队前去,你倒好,缩起头来当孙子了;大都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活劈了你。” 许泰委屈的道:“你当我想啊,大都督行事的作风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打那日大都督带人去查看被袭的小队士兵之后,便决意脱离大队行走;我曾命数百兵士去跟随支援,却被大都督尽数打发了回来,说是目标太大。事实上若非大都督带队行动,我们怎也不知道贼兵会藏在这处山谷之中,更不知道大军的一切行踪都在?都在贼兵的暗哨监视之下。” 江彬翻翻白眼道:“话虽如此,但大都督毕竟是主帅,主帅涉险乃是兵家大忌;你可别忘了,你老许可是我江彬推荐给大都督的,要不是看在咱们两人几十年的交情份上,我岂会推荐你为大都督所用,这回剿贼成功,明显是一场大功劳即将到手,你可别忘恩负义。” 许泰连忙道:“这是哪里话,我许泰的为人你还不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是一次机会,事实上跟着大都督剿贼这一路上,我对大都督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以前你跟我谈及大都督如何如何,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现在是真心的服气了。” 江彬哼了一声道:“你才明白啊,你也莫腹诽我老江没出息,总之我是决定一辈子跟着大都督混了,本事没人大,不服气可不行,我可不想一辈子守着边镇,难道你许泰便愿意一辈子呆在宣府?” 许泰低声道:“老弟,是不是大都督给你透了底了?” 江彬道:“先别说这些没用的,拿下这最后的贼穴,保证大都督平安无事便好,不然莫说是升官发财,怕是还要挨板子呢。” 许泰瞪眼连连点头。 …… 王勇率着八十名亲卫火铳队尽数下到崖下,绕过一大堆枯树和荒草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茫茫白雪山谷往前延伸,远处数里之外篝火火把闪烁,那里便是贼兵的营寨所在了。 王勇挥挥手,一行人迅速往贼兵营地前进,很快便抵达营地西侧,远远可见木栅栏围绕的营地中,一队队的贼兵正在整队,呼喝叫闹之声不绝于耳。天色已经大亮,众人伏在雪丘之后不敢露头,等待王勇下令。 王勇紧皱眉头看着前面的贼兵营地,看贼兵虽忙乱,但却并非无序,也没听到什么打斗之声,显然宋楠所率的另一队并未进入营地中;但看这天色,虽是阴沉的天气,但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 王勇回头低声吩咐两名亲卫道:“悄悄爬到木栅栏处,将栅栏弄出缺口来,便于我们一冲而入。” 两名亲卫遵命而为,趴在雪地上匍匐前进,缓慢的如同一只蠕虫一般往围栏处爬行,营中贼兵始终没有察觉,眼见两名士兵距离营寨木栏只有十余丈远的时候,忽然之间雪雾翻腾,两名亲卫瞬间不见了踪影。 众人张口结舌,王勇怒骂几句,亲自出马,带着两名亲卫一路爬行抵达两名亲卫失踪之处,眼前的景象让人差点呕吐出来,只见那两名亲卫躺在坍塌的雪底壕沟之中,被几根尖利的木桩穿了个通透,肠子血水流的满地都是,将壕沟之下的积雪染得一片殷红。 王勇低声怒骂,贼兵竟然在兵寨周围挖了陷阱壕沟,栽上了硬木尖刺,瞧这陷坑深达一丈,坍塌之处可见是在上方覆盖了草席,大雪落下覆盖之后根本看不出痕迹来。 王勇命两名亲卫沿着壕沟缓缓爬行到两侧,用兵刃一探,顿时数处陷阱塌陷连成一片,此刻也看到了壕沟的宽度,足有一丈五六宽,根本无法翻越过去。 大范围的坍塌引起的响声和雪雾引起了营中贼兵的注意,有人从木栅栏上方探头观瞧,看见雪地上的王勇等人,立刻发出大声的呐喊:“有官兵,有官兵偷袭。” 王勇爬起身来带着两名亲卫掉头便跑,身后弓弦嗡嗡作响,数十只箭落在身前身侧,三人连滚带爬的退回到雪坡之后。在回头看时,只见营寨北侧一处木栅栏门被打开,一队贼兵蜂拥而出,朝着自己所在之地而来。 王勇不惊反喜,低喝道:“来得好,原来那里是没有陷阱的,本来老子还犯愁,这下好了,带路的来了。” 王勇连声下令,众亲卫子弹上膛,火铳在手,齐齐从雪地上爬起身来,不退反进,朝着本来的贼兵迎了上去。 贼兵们远远的开始射箭,但可惜箭术太差,且火铳亲卫队呈一字型列队,在五六十步之外根本无法命中,当进入三十步的精确射击距离只是,贼兵的弓箭可以采取直线射击,但火铳也进入了射击距离。 但闻轰隆隆之声大作,一排火铳射过,贼兵前排倒下七八十人,却只有三名火铳亲卫身上中箭,一名被贯穿喉头不救,另两个未命中要害,依旧咬牙随着亲卫队冲锋。 这些贼兵大多数经历过新安之战,那一次的恶战几成梦魇,见到这么多火铳发射,先是惊愕,继而转身便逃,绝不想与之面对。王勇率亲卫们凶猛的追杀过去,溃逃的贼兵直朝来时的寨门出逃跑,这正是王勇要去的地方。 寨门处的贼兵远远见到溃逃回来之人,迅速做出反应,将寨门紧紧关闭,一大帮子贼兵逃到寨门前,身后是王勇等人的追击,但却不得其门而入,于是纷纷往寨门上爬。 一名贼兵头目捶打着寨门叫喊道:“王秃子,开门开门,他奶奶的,你他娘的害我。” 寨门不但不开,相反,两根高大的木柱上却爬上了两个贼兵,那贼兵头目仰头大叫道:“你们两个狗日的干什么?住手。” 两贼兵道:“对不住了赵头领,王头领说了,要砍断吊索了。” 赵头领龇牙大喊道:“你们敢,老子宰了你们。” 两士兵不在搭理他,双腿勾在木柱上,腾出手来,拔出腰间匕首,来回几下,将拴在木柱之上的两根粗绳索割断;寨门处的贼兵轰然惊诈开来,后面的赶紧往后退,就听篷的一声大响,寨门前的雪地忽然坍塌下去,支撑在壕沟上的木板通道一下子落入壕沟之中,上面几十名贼兵带着怒骂和惊叫,连同腾起的雪雾坠入寨门下的尖刺壕沟之中。 叫喊哀嚎之声响彻山谷,落下的贼兵相互挤压着被尖刺穿透身体,有的幸运儿并未被尖刺扎到,但混乱中却被旁边的人一顿乱拉乱扯,最终难逃悲惨的噩运。 后边没踏上木板通道的贼兵们回头惊逃走,被后面追来的王勇等人赌个正着,一阵毫不留情的轰杀,四五十名贼兵浑身被打成筛子眼倒在雪地上。 第四一六章 消失的少女 ( )王勇等人本想跟着溃逃的贼兵冲入营寨,却没料到事情发展成这样,贼兵为了阻止官兵冲入营寨,竟然撤走了连接在寨门和壕沟另一头的木板,混不顾自己人的安危(""pn""tart="_bnkpn"tart="_bnk"pn"tart="_bnkpn平南) 壕沟内的惨象让人浑身发冷,但更让人胆寒的是木栅栏顶端冒出了贼兵弓箭手的身影,距离如此之近,弓箭的攻击足以造成巨大的杀伤力;王勇当机立断,喝道:"轰击木栏,轰塌它" 众亲卫举火铳便射,数丈之隔,火铳威力无与伦比,轰鸣声过后,寨门左近的栅栏轰然倒下,站在栅栏后方半中间横梁上准备射箭的贼兵们有的被从栏杆缝隙中射进来的铁砂子击中,有的随着木栅栏的倒坍而仆倒在地;知道火铳厉害的贼兵连滚带爬的爬起来就跑,躲避开毫无遮拦的缺口处 王勇大喝一声:"王申赵义的第一小队第二小队保持火力压制,其余人将尸体推入壕沟中" 只见王勇手脚并用,将三四具尸体揣入壕沟之中,扭头对还不明己意的亲卫们吼道:"愣着作甚?这些家伙的尸体正好当垫脚石" 众人明白过来,纷纷将散落在周围的贼兵尸首拖着往壕沟里扔下去,壕沟内的尖刺长达两尺余,但两三具尸体便可让尖刺露不出头来,本来便有数十名贼兵被钉在尖刺上,尸体扔下去后将半死不活的他们钉的更深,惨叫声更是凄厉 王勇不为所动,第一个跃下壕沟,踩在一具软绵绵的尸体上,脚下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王勇一刀刺下,终结了三明治夹心中那名刺穿小腹的贼兵的痛苦,带着众亲卫踏上了堪比地狱之路的哭喊尸路,一路传递过来的尸首铺成了一条人肉小道在王勇带着十几名亲卫攀上倒塌的寨门前的地面的时候,守在寨门左近的上百贼兵也开始转身便逃 当所有的亲卫抵达贼兵营寨之中的时候,一场血腥的大屠杀开始了,营地中留守的数百贼兵看似数目庞大,但战力完全不堪,竟被这七十余人拿着火器在营寨中追杀,轰轰轰火器之声不断响起,不断有人浑身浴血扑倒在冰冷潮湿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 一个个简陋的木屋和茅屋帐篷被点起火来,半个时辰不到,贼兵大营小半的房舍均已起火燃烧,烈焰和黑烟直冲云霄,和阴沉沉的天上的乌云连接在一起,显得极为诡异 谷外,黑烟腾起天际便是进攻的信号,江彬和许泰下令对山谷之门展开攻击;除了正面攻击山谷的入口,陆完和谭章还分别率领一千官兵朝两侧的山峰上进攻,虽然攻上两侧山峰的几率很小,但只要能让贼兵相互不能顾及,承受多方面的压力,目的便已达到 狭窄的山道上,官兵们头上顶着大盾往谷口冲锋,像?,像是一个个顶着龟壳的爬虫;一千五百多贼兵弓箭手居高临下在二十余丈高的山梁上将密集的箭支倾泻在长条形的狭窄地域 木盾完全承受不住高空劲箭的射击,几乎每一只射中盾牌的箭支都能透过木头露出尖头来,还有的盾牌压根承受不住数只箭的冲击力,直接在官兵们的头顶爆裂成四分五裂 士兵们纷纷中箭倒下,一窝窝的尸体将本已狭窄的山道堵塞的更加难以前进;有少数幸运儿冲到了山梁下的大门口,虽是箭支的死角,但轰隆隆倾覆而下的巨大石块让他们连保证全尸也没有可能 居高而下从二十余丈高出落下的礌石,哪怕是拳头大小,也足以轰掉官兵的半个脑袋更何况都是大如磐石的岩石,更是连头带脚直接砸成一摊肉泥 短短半个时辰,第一批进攻谷口的官兵五百人除了八十余人侥幸逃回来之后,剩下的全部葬身在这狭窄的死亡通道里 江彬和许泰大眼瞪小眼,心头咚咚乱跳,贼兵的箭支密集,火力凶狠,狭窄的山道又不能全军攻上,这么一点点添油上去,一万官兵死完了也未必能攻进山谷 许泰叫道:"江兄弟,这么不成啊" 江彬吼道:"那你说怎么办?" 许泰道:"须得进入谷内的大都督带人抄这些家伙的后路,我敢说山梁北面定有阶梯,若是大都督的人能从后面攻上去造成山梁上守军的混乱,我们便能得手" 江彬道:"如何跟大都督通报消息?" 许泰令道:"吹号角,紧急号角响起,但愿大都督能明白我们的意思,另外我建议左右两座山上加派兵马进攻,在大都督进攻山谷背面的同时,若是能从连接两山的两侧辅之以凶猛的攻击,或可突破顶端山梁" 江彬点头道:"只能如此了,许老哥,你带人正面进攻,我亲自带人攻击左侧山峰,狗娘养的,定要攻上去登上山梁左侧,跟贼兵们来个面对面" 许泰点头道:"老江,那你可要小心些,山坡上的守军更不好对付,陆完带的一千人忙活了半天还是被弓箭压制在山脚呢" 江彬喝道:"我难道不如陆完?" 许泰无语,眼见江彬带着两千多人往左面的山坡攻去,回过头来高声下令:"吹紧急军号,所有的号角手同时吹起" 急促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山谷,震得人耳膜发抖,心烦意乱;贼兵营地中正四下追杀贼兵的王勇等人听到号角之声,望向谷口方向时,只见烟尘滚滚喊杀之声震天响,知道是大军在向谷口发动进攻 王勇明白谷口的地势便是十万兵马也休想能从正面攻击得手,只要贼兵箭支檑石充足,绝对可以力保不失,本来想在营地中杀人放火,会迫的贼兵分兵前来应付,但半个时辰过去,贼兵压根没有援兵到达,两侧的山上,谷口的山梁上的贼兵都在全神贯注的对付谷外官兵,这是王勇不希望看到的 "走,既然他们不来增援,咱们在这里追杀这些逃走的家伙们也没什么意思,点了所有营寨,然后咱们去增援进攻谷口山梁"王勇喝令道 …… 山梁上,刘六刘七和赵鐩等人胆战心惊的看着谷中的一片火海,他们没料到另有一只兵马竟然潜入了谷中,将军寨搅得一塌糊涂,三人的眼中都现出惊惧之色 "六爷,怎么办?要不要带人手去灭了谷中的官兵?"刘七喘息着问道 刘六摇摇头道:"来不及了,再说我们人手也有限,寨中有八百人手尚且抵挡不住,咱们还能派多少人去救?这山梁上的一千五百人绝对不能动,两边山上的两千人也不能动,除此之外我们再无人手了" "可若是他们从后方袭击过来,那可如何是好?后方可是有山岩遮蔽的,咱们弓箭射不到,石头砸不到,那可是大麻烦"赵鐩惊慌的道 刘七也道:"这倒不是大麻烦,更麻烦的是补给都在营地里,这么一把火烧下去,估计什么都不剩了,官兵若是知道这一点,恐怕不用进攻,围上几天便足以饿死我们了" 刘六眉头紧锁,脸上的伤疤变得通红,咬牙道:"不妨事,我去提了那宋楠来,逼迫官兵停止攻击,逼迫他们给我们粮食和衣服,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将宋楠关在地牢之中,那些攻进去的官兵定不知宋楠被关在何处" 赵鐩点头笑道:"六爷英明,幸而晨间我也将抓获的二十名官兵全部杀了,估计那绣进营地的官兵还不知道他们的头儿被我们关在地底下" 刘六道:"干的漂亮,现在我倒是希望营中的官兵能赶快赶来增援,这样我就能顺利的将宋楠带来了" 刘七道:"六哥,让妹子跟你一块去,妹子的武艺高强,兴许能帮你一把" 刘六皱眉怒道:"她?你还指望着她?这些日子天天数落我们的不是,尽说些什么我们举事害了多少人之类的话,听得我火大不已,若不是她是我的亲妹子,我一刀便砍了她" 刘七忙道:"六哥,妹子大小就脾气古怪,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妹子年纪小不懂事,加上是女孩子家,一路随我们看了那么多死人的场面难免心软,便是男子怕是也受不住,你可不用跟她一般计较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回头我好生的劝劝她" 刘六道:"劝有何用?都怪当初她心软,本来答应了要替咱们刺杀官兵主帅的,在易州,这个宋楠放在她面前她却自己放弃了,以至于我几万大军坏在这个宋楠手里,我可是再也不信她了" 刘七还待再说话,刘六摆手道:"莫提了,此事你莫管了,你放心,总是我亲妹妹,我也不会怎么样对她,只是她再坏我的事,我便不念兄妹之情了"刘六说罢摆手,蹬蹬蹬顺着山梁北面开凿的石阶纵跃而去 刘七长叹一声,回头看往山梁上的一处岩石凹陷之处,却不见了原本站在那里观战的刘月蓉的身影,一惊之下忙问周围的人道:"我妹子呢?" 几名贼兵首领四下张望,愕然道:"大姑娘刚才还在这儿呢,天帅跟你们说话的时候她还在旁边的岩石旁听着呢" 刘七一惊,探首往山梁下张望,只见到刚刚下了山梁的刘六匆匆奔往营地的身影,并未见其他人的身影,刘七靠在岩石上脸色发白,自言自语道:"妹子啊,你可不能干傻事啊,你现在要是干傻事,便是要了你两个哥哥的命了呀" 第四一七章 是祸是福 ( )潮湿阴冷的地牢之中,呛鼻烟气将宋楠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身子一动,一头撞到了木栏上,整个人也一下子清醒过来 耳朵里隐约听到一些不寻常的声音,头顶上的地面也咚咚咚震动不停,鼻孔中全是烟尘的气息,整个地牢中一片烟雾,挂在壁上的昏暗的油灯几乎已经起不到照明的作用,变成了一团昏黄的光 熟睡在墙角的几名贼兵看守被烟气呛醒,剧烈的咳嗽起来,有人大叫道:"哪里着火了?满屋子都是烟,快他娘的起来,别睡了" 众看守迅速起身,点着了火把之后迅速找到了烟气的来源之处,正是从头顶上地牢的入口处渗进来的浓烟 一名看守搭上木梯将木板掀开一条缝,在木板掀开的一瞬间,一股浓烟涌入,伴随着烟气进来的还有营地中的喊啥声,巨大的轰鸣声和惨叫声 那看守赶紧放手,任厚厚的木板自行关闭,乱滚带爬的下到室内,七八名看守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惧色 宋楠自然也听到这些,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官兵已经攻破了山谷,进入贼兵营寨之中了,心中顿时一阵的兴奋见几名看守恍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宋楠认为是时候该跟这些家伙们谈谈条件了 "几位兄弟"宋楠叫道 几名守卫吓了一跳,差点忘记了木栏中还关着一个人;一名守卫低声喝道:"不许说话,在说话老子砍了你" 宋楠一愣旋即明白这些家伙是仗着躲藏之处隐秘,打算无声无息的躲过这场战斗,于是压低声音道:"几位兄弟,外边是我的手下攻进来了,你们放心,我知道你们都是被迫从贼的,只要你们放了我,我担保官兵不会伤你们一根毫毛" 众守卫愣了愣,相互交换着脸色,一名守卫低声商议道:"关进来的时候上面的兄弟说这个家伙是重要犯人,也许真是官兵中的大人物,既然营地被破,想必官兵也是真的攻进来了,不如我们按着他的话去做,兴许能活命" 另一名守卫骂道:"放屁,官兵岂会饶了我们,没听天帅地帅他们说么?朝廷下了布告,我们这些造反的都要诛杀九族,咱们家里的人定都被朝廷杀光了,又怎会饶了我们?" "是啊,咱们手上谁没有几条人命,现在想洗手不干那是不能了,朝廷也绝不会轻易饶了咱们,莫信这厮的鬼话,他一脱身必会带官兵来宰了我们;老四,你没见先前你搜他身的时候他的眼神么?恨不能吃了你,怕是你第一个死" "……那咱们怎么办?躲在这里么?这地牢也不牢靠,迟早被官兵发现……" "不如这样,这厮不是官兵的官儿么?咱们绑了他做人质,若是没被发现便罢,若是被发??被发现了,咱们拿这厮来要挟官兵,若他真是官兵的大官儿,也许有活命机会" "若他是吹牛呢?瞧他那样儿,乳臭味干,便是官儿又能是多大的官儿?朝廷会为了他放了我们?" "若如你所说,我们便一刀砍了他,反正左右是个死,带着这小子一起上西天,多赚一个是一个" 众守卫嘀嘀嘀咕咕的商量半天,拿下了计策,两人上前来打开栅栏门,一边一个将宋楠拉了出来,宋楠还当是贼兵被说动了,伸着被绑起来的手道:"帮我解开,我上去招呼手下,你们放心,我一定不失言" 一名守卫推了宋楠一把喝道:"做你的春秋大梦,跟老子们一起呆在这里别动,你若敢发出声响,老子一刀劈了你" 宋楠腹中大骂,但也无可奈何,几个人挤在墙角,静静的感受着上面的厮杀,脚步杂沓,轰鸣声让这座地下的牢房也发出嗡嗡的回声来,宋楠忽然意识到这是王勇的人从西侧山崖悬垂入谷攻进来了,心中暗暗祈祷,王勇会发现这座地牢,救出自己来 不知过了多久,上边的动静越来越小,宋楠的心也渐渐变冷,看来还是没办法脱困,王勇等人最准是要去谷口处里应外合,配合大队官兵进攻的,也许压根不知道自己正被关在这地下的牢房之中 正渐渐失望之时,便听到屋角的顶板上笃笃作响,显然是有人在敲击,看守贼兵们如临大敌,推着宋楠来到洞口下方,几人围着洞口下方仰头上望,不消说,一旦进来的是官兵的话,他们便会二话不说乱刀砍下 石板被掀开,一道天光射了进来,一个人影在上方探进头来,紧接着眼前一闪,那人纵身跃了下来地牢看守们毫不犹豫的挥刀递出,那人闻风声有异,身子连转,叮当之声大作,瞬间架住三柄砍下来的兵刃,同时身子横移,踹飞一名看守,隐没在黑暗之中 "莫动手,是我"一个女声从黑暗中传了出来,几名守卫一惊,一人大着胆子问道:"是大姑娘?" 那人从暗影处现身,缓缓点头道:"是我,官兵攻进来了,你们几个逃命去" 几名看守面面相觑,似乎不信这蒙面人的话,蒙面女子蹙起秀眉道:"不想活命你们就在这里等着,等官兵进来砍了你们的脑袋" 众看守吓了一跳,还是那名问话的守卫机灵,拱手道:"既然官兵要攻进来了,大姑娘要带着这军官去哪里呢?" 女子怒喝道:"要你多问?闪开" 那守卫道:"大姑娘,恕我等不能遵命,除非是天帅前来……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寒光一闪,他的胸腹之处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紧接着大量的鲜血涌出身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不想死的便遵命照做,把梯子拿过开靠上去"蒙面黑衣女子低声喝道 几名守卫肝胆俱裂,胆小的赶紧将梯子搬来靠山洞口,蒙面女子看了一眼宋楠喝道:"上去" 宋楠将被捆住的手举了举道:"麻烦姑娘解开绳索"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不成,解开绳索你便会跑了" 宋楠待要说话,那女子手中寒光一闪,一柄短刀抵上宋楠喉头喝道:"你是要上去,还是要我一刀在此砍死你" 宋楠举手投降道:"我上,我上" 宋楠奋力爬上梯子,辛苦万分的爬出洞口,女子紧随其后来到地面,石屋并未着火,但屋子里几个血糊糊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那是在地牢上边石屋内看押犯人的贼兵看守,跨门而出,宋楠张大嘴巴,整个营地里火光冲天,热浪烤的人脸皮发焦,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尸体在火中燃烧发出的噼啪作响之声以及刺鼻的焦臭之味 "走"女子伸脚踹了宋楠的屁股一下 "刘小姐,你要带我去哪儿?" 那蒙面女子正是刘月蓉,闻言不语,一把拉着宋楠的胳膊便往东首那座山崖行去,那里正是宋楠被擒的地方,有凿好的石阶通往山头 "不是带我去山谷口么?令兄不是要拿我当人质么?"宋楠问道 "少罗嗦,你不走我便一刀砍了你"刘月蓉怒道 宋楠无奈,只得按照刘月蓉的意思往东边山崖走,出了营地东边的寨门,宋楠往雪地上走,就听刘月蓉喝道:"扫干净的大道你不走,偏走雪地上" 宋楠怒道:"不可以么?" "你要找死那也由得你,雪地下边有壕沟,待会你被刺个透心凉可莫怪我没提醒你" 宋楠一惊,这才明白,为何被抓获带来营地之时,自己还取消贼兵的智商,说他们扫出一条道路来在上面设卡是愚蠢的行为,却原来除了扫清积雪的这条通道,其他地方都是有壕沟陷阱的 为了证明一下,宋楠弯腰捡起一快大石头奋力往路边平坦的积雪处一丢,就听莎啦啦数声响过,大石头将覆盖在上面的草席压塌,纷扬的雪雾中,一个巨大的坑洞露了出来,下边根根硬木尖刺直指阴沉的天空 宋楠吐吐舌头,赶紧踏上扫清积雪的大路,刘月蓉面无表情不断的催促宋楠快走,还不断的回头张望两人迅速离开营地老远,快到崖边阶梯时,刘月蓉一把拉着宋楠往一块岩石后面躲起来,示意宋楠不要出声,自己抓了根树枝快速的扫去积雪上的脚印,躲在宋楠的身边 宋楠满头雾水,正待询问,就听脚步咚咚,有人疾奔而至宋楠探出小半个脸去,见到了刘六那张愤怒而凶狠的脸,刘六手上提着滴血的钢刀,边小跑便四下张望,来到崖边四下看了一会,终于踏上石阶,往山上爬去 宋楠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同时又更加的迷茫,待出声询问,刘月蓉不给他发问的机会,冷冷道:"走" 宋楠道:"去哪儿?" 刘月蓉道:"跟着我便是,我警告你,莫动鬼主意,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第四一八章 山高不知人去处 ( )在短刀威逼之下,宋楠无奈按照刘月蓉的指示沿着崖壁往南行去,南边的山峰如一道屏障,悬崖高达百丈之高,顶上生着茂密的树林和荆棘,岩石上湿漉漉滑溜溜,无立足之处 两人走近刀削一般的崖壁,宋楠咂舌道:"你不会是要带我爬上这道山崖,你还是一刀砍了我,总好过摔下来摔成肉泥" 刘月蓉冷冷道:"你若不想被兄长抓住便不要这么多废话" 宋楠笑了笑道:"我有一事不明,请姑娘赐教" 刘月蓉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兄长上山寻你不着,便会回头来寻找,这里无遮无掩,他一眼便能发现我们" 宋楠道:"姑娘好像特别关心我的安危,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放了我?你瞧,两侧山峰官兵已经攻上去了,谷口处官兵里应外合,不久加上从两侧山上进攻山梁的官兵,那便是四面受敌,这里是守不住的;你若放了我,我岂不是毫无生命危险?" 刘月蓉冷冷道:"你到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何曾关心你的安危" 宋楠道:"难道不是么?不然你为何救我出来?" 刘月蓉沉默了一会,皱起秀眉道:"我有我的道理,你不需要知道,你到底爬是不爬?若是不爬,我便成全你,在这里给你个痛快" 刘月蓉再次亮出了刀子,宋楠举手投降道:"得了,爬就是,姑娘家倒也不用这么凶巴巴的,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刘月蓉脸色变冷,斥道:"我警告你,你敢再嘴花花一句,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宋楠吓了一跳,吐吐舌头转头望向山壁,实在看不到能登上崖壁的办法,刘月蓉短刀一挥,割断宋楠手上的绳子,伸手在崖壁上摸索,在薄雪覆盖的岩沟里抓住一物,只一抖,一条长绳便在抖落积雪露在两人面前 刘月蓉努努嘴,宋楠无可奈何抓住粗绳子,往石壁上爬去,身形笨拙的如同一直蠕动的毛毛虫;刘月蓉在下面冷笑道:"你若磨蹭也由得你,等不到官兵来救你,你便被我哥哥回转来抓住了" 宋楠知道瞒不过这女子,只得打起精神,猛吸一口气脚下踩着覆盖着薄雪的湿滑的岩壁往上蹭蹭蹭攀登上去;带宋楠上了丈许高,刘月蓉也抓住绳梢往上爬行,两人像是一根绳子上串的两根蚱蜢,一蹦一跳的往崖顶艰难攀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楠终于看到崖顶的边缘,手脚酸麻的要命,但崖顶在望,顿时勇气倍增,发出最后一道力气,用力翻上崖壁,也不顾顶上的荆棘扎刺,直接便躺在了荆棘丛中仰天喘息 半晌之后,仍旧不见刘月蓉爬上顶来,宋楠探头往下看,只见崖下丈许处,刘月蓉脸色苍白?苍白,紧咬下唇,额头上全是汗珠,正拼命往上爬,但却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了片刻,刘月蓉的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恐慌,在这种情形下,宋楠只需解开上边的绳索,刘月蓉便要摔的粉身碎骨了;但宋楠只是展颜一笑道:"你莫慌,抓紧绳索,我拉你上来" 刘月蓉喘息道:"不用你帮忙,我自己便可上来" 宋楠摇摇头,伸手抓住上端的绳索,几下拉拽,便将刘月蓉拉了上来,刘月蓉筋疲力尽,坐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忽道:"你莫以为我会感激你,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忙也能上来" 宋楠笑道:"当然,姑娘身手不凡,自是不需要我的帮忙,我只是怕耽误了时间,被令兄看到我们罢了;我不是帮你,是在帮自己罢了" 刘月蓉嘴角微有笑意,但转瞬即逝,起身来迅速将绳索拉上崖壁藏在荆棘丛中,指着不远处的密林道:"往那边走" 宋楠欲要再问去何处,眼神一撇便看到远处侧边山崖石壁上的高大身影,果然是刘六折返而回,目光也似乎正看着崖顶的方向;宋楠忙矮下身子便往林间走 刘月蓉道:"等等" 宋楠回头,看见刘月蓉手中拿着半截绳子看着自己,不由得一叹道:"有这个必要么?"说着还是将双手并拢乖乖伸过去 刘月蓉面无表情将宋楠双手捆紧,带着宋楠跨过膝盖深积雪覆盖的一小片荆棘地,直钻入松树林中去 …… 战事如火如荼,江彬亲自带数千官兵攻击东面山峰,在他的严令之下,以惨重的代价得到了想要的回报,三百多人死在贼兵层层防御的山坡工事下,而江彬也成功的攻上了半山腰 江彬迅速的调整进攻方向,巩固好山腰的工事,防止山顶上的贼兵反冲下来,同时调集一千官兵沿着山坡往西攻击连接谷口山梁的贼兵工事这道工事只要攻破了,便可直接从侧面威胁山梁上的贼兵,让他们不能安逸的往下射箭阻击谷口官兵进攻山梁之下的大门 贼兵显然也知道山梁两侧工事的重要性,调集了四百多人在巨石之后放箭阻击,江彬冲锋了数次,死伤了两百多人,还是没能接近巨石横亘的山梁工事 正一筹莫展之际,山梁上的贼兵忽然一阵骚乱,江彬登高望去,只见一只数十人的队伍从山梁背面正沿着石阶往上攀登,利用背面山梁上突出的岩石和岩壁躲避上方的弓箭射击,但可惜的是,一时半会儿冲不上山梁,只能被弓箭压制在岩石下不能动弹 江彬虽没见到宋楠在内,但也知道是内应的锦衣卫亲卫队,于是大声下令吹起进攻的号角,趁机猛攻山梁谷口下方的许泰显然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同时发动进攻进行施压 山梁上只有一千五百守军,这时候却要分心三处,顿时显得捉襟见肘起来,顶着少许铁盾的官兵竟然迅速攻击到了山梁下方,挥动手中的兵器乒乒乓乓对着巨大的大门猛砍刘七赶紧命人掉过头来集中火力消灭突破到大门前的官兵 顾前顾不了后,对前面的火力增强了,对背面和侧面的火力便减弱了,江彬这边首先得到了进展,官兵冒着箭雨冲到了岩石工事面前,江彬一马当先,大砍刀横削过去,砍飞两颗露在外边准备射箭的贼兵头颅,后面的官兵奋勇冲上,顿时将远程挨打变成了近战肉搏 到此时,刘七和赵鐩明白已经大事去矣,山梁东侧被突破,官兵便可源源不断的从东边的山坡上增援过来,西面的山坡也在被官兵攻击,背面的石阶上有官兵,前面的山谷口也有官兵,这已经是瓮中捉鳖的必败之局了 刘七长叹一声,抬头看看山谷深处,不见刘六带着俘获的官兵大都督宋楠的身影,一丝一毫希望也没有了 "疯子兄弟,咱们要死在这里了"刘七道 赵鐩面如土色,连声道:"坚持,七爷再坚持一会,六爷拿着宋楠马上便要到来,那时候官兵便不敢妄动了" 刘七道:"来不及了" 赵鐩叫道:"来得及来得及"说罢突然举手对着冲上山梁的官兵高叫道:"你们听着,你们的大都督宋楠在我们手里,若想他活命便停止进攻,让我们走" 处处酣杀正急,山梁上北风呼呼,呐喊嚎叫声掩盖了所有的声响,谁会注意到他的喊叫,赵鐩急的往官兵冲杀而至的队伍靠近,希望离得近一些,能让官兵听到自己的喊话 他看到一名穿着盔甲的军官就离自己几丈远,忙张口正欲呼喊,嗡然一声弓弦响,赵鐩喉头一凉,话语被硬生生堵在嗓子眼,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摸到的是一截扎入咽喉的羽箭箭杆,和热乎乎湿答答喷涌而出的鲜血 赵鐩发出嘶哑的却微弱的声响,扑倒在地,魂归西天 山梁后方,大同游击将军马鸣放下弓箭来,对身旁的江彬得意的道:"大人,卑职这弓箭功夫如何?" 江彬瞪了他一眼道:"算个屁,这厮站着不动,就像是个呆头鹅一般,射中了有什么好吹嘘的?还不给老子带人冲?当老子磕头请你不成?" 马鸣翻翻白眼,一摆手道:"猛冲猛打,不投降的全部丢下山梁去" 王勇的火铳亲卫队迅速登上山梁,火器开始成片成片的收割生命的时候,刘七万念俱灰,纵身一跃跃下高高的山梁,摔得粉身碎骨,随着他这纵身一跃,胶着了两个时辰之久的战斗转瞬之间便迅速结束 就像是经历了长时间的前戏之后,情绪正自热烈,入港之后却秒射结束,不上不下简直让人发疯 遭受重创的官兵本想杀个痛快,但贼兵一个个迅速的抱头投降的行为让他们很是恼火,但大都督的军令早就颁布了下来,严禁杀俘,缴械不杀,官兵们除了踹几脚骂几句解气之外,倒也无可奈何 两侧山峰上的残敌也不再抵抗,一部分主动投降之外,还有不少四下逃散,官兵们四下追杀,忙的不亦可乎,山谷口的木门却早已被肢解打开,大军浩浩荡荡往山谷中进发 江彬见到王勇的第一句便是问:"宋大人呢?" 王勇也焦急的道:"我也正找大人呢,昨夜分头行动之后便再无消息了" 两人均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忙提了被俘虏的贼兵将领来询问,才知道昨夜宋楠失手被擒之事,众人连忙押着贼兵头领来到地牢处查看,地牢中扑倒着数具尸体,宋楠却不知所踪,众人身上冰冷,剿灭贼兵的喜悦也一下子荡然无存 "马上派人四下找寻,谷里谷外,山上山下,每一寸草皮,每一处岩石都要找遍,找不到宋大人,谁也不准出山"江彬双目通红,大声怒吼 第四一九章 雪岭尤有浪迹人 ( )雪地山林陡坡之间,刘月蓉拉着宋楠手中的绳一言不发的行走,宋楠的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疲劳欲死,刘月蓉也明显的体力跟不上,但两人都没停步,因为就在不久之前,身后刘六的怒骂声清晰可闻,刘六已经发现了两人的行踪,正紧紧跟在身后。 下了北坡之后,翻越数道山峰,终于在穿过一条溪谷后,宋楠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道:“刘姑娘,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令兄追的急,雪地上有脚印,无论如何逃不过令兄的追赶。” 刘月蓉脸色发白,身子有些摇晃,胸口起伏道:“你想死便停下。” 宋楠道:“刘姑娘,你在乎我的死活我很感谢,但这么下去便是不被令兄抓住杀死,也要活活累死;在下看的出来,姑娘好像身子不适,这样,姑娘留下休息,我zi逃命便是,令兄是来追我的,又不是来追你的。” 刘月蓉冷声道:“你休想花言巧语的想逃命,我说了不是为了救你,只是另有原因罢了,我不能让你落到哥哥手上,你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宋楠苦笑道:“这是何苦,你现在放我跑也跑不掉了,这冰天雪地的大山之中我能跑到哪儿去?咱们从早上走到下午,离开那山谷翻了好几座山,没吃没喝的,浑身一丝气力也无,这样,我提议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走。躲起来令兄也未必能找的到我们。” 刘月蓉在四周看了看,皱眉道:“躲在哪里好呢?” 宋楠仰头四顾,指着不远处一道山壁道:“那边好像是个岩缝,不如我们去那里躲一躲。” 刘月蓉想了想道:“也罢,便依你。” 宋楠大喜,起身来折了一枝松枝,扫了扫身后的脚印,皱眉道:“这痕迹还是看的出来,希望老天能下一场雪,掩盖我们的脚印就好了。” 刘月蓉嗤笑道:“你想下雪便下雪么?你以为你是谁?” 宋楠仰头望天,天空阴沉灰暗,云层好像一张黑幕被四周的山顶支撑起来一般,着实的压抑;忽然间觉得鼻梁上一凉,宋楠忙伸手在空中张开,不一会,几朵细细的雪花落在手掌上。 “哈哈,果然下雪了,老天真给面子。” 刘月蓉一错愕,见宋楠嬉皮笑脸的摸样,哼了一声,当先往那道岩缝行去;宋楠一笑,跟在后面用松枝胡乱扫了一番脚印,踏入溪谷上方的一小片云杉林,穿过树林边来到了那道有着裂缝的山壁之前。 两人爬进裂缝之中,发现这竟然是个不错的地方,两侧的山壁呈人字形相互支撑,上窄下宽,地面上除了有些坑洼之外,倒是可以躺下两个人,而且顶部弥合,不会漏雨雪,地面上竟然还很是干燥,只是有些腥臊之味,还有不少粪便在地面上,显然有山中动物常来此处躲藏。 宋楠一屁股坐在地上叹了口气道:“好地方,今晚就睡在这里了。” 刘月蓉坐在洞口的石头上不说话,脸色越发的苍白难看,看着洞外飘下越来越大的雪花,秀美紧紧蹙在一起。 宋楠靠在洞壁上歇息了一会,身上的汗液开始凝结,身体也开始发冷,腹中空空如也,口中干燥的快要冒火;不由得看向刘月蓉,想问问刘月蓉有没有干粮火石什么的,却见刘月蓉坐在洞口,脸庞映着洞外的冰雪却是一片火红之色,眉眼也有些睁不开的样子,看上去极为萎靡。 宋楠一惊,起身走到刘月蓉身边,伸手背往她的额头一贴,刘月蓉惊醒过来,刷的一声抽出短刀怒道:“你做什么?” 宋楠摊手道:“不要激动,刘姑娘,你在发高烧呢,你身上是不是很冷。” 刘月蓉道:“那又如何?你敢无礼我照样杀的了你。” 宋楠无语,迈步往洞外走,刘月蓉喝道:“你干什么去?” 宋楠道:“我去找些柴火生火,我们身上都汗湿了,须得烘干才成,不然今晚我们都要冻死;还有,须得找些东西吃,烧些开水喝;你身上有干粮清水火石么?” 刘月蓉茫然摇摇头,宋楠叹息一声道:“那你靠在洞壁上休息休息,我去想办法。” 宋楠转身走出洞去,刘月蓉张张嘴巴,终于没说出话来,宋楠走出数步远,忽然伸手从身上上撕下一团布条来,弯腰抓了一团雪塞进去裹成一个圆球状进洞来递给刘月蓉。 刘月蓉道:“做什么?” 宋楠道:“你在发烧,将这个放在额头可以退烧。” 刘月蓉摇头道:“不用你管。” 宋楠将雪球放在地上,转身往外走,甩过来一句:“你看着办,fanzheng你若是生病死了,我定会好生的安葬你便是。” 刘月蓉一愣,脸上变色道:“我死之前一定先杀了你。” 宋楠头也不回的道:“你确定你能杀的了我?要杀我还是好生的养好身子。” 宋楠沙沙的脚步走远,刘月蓉愣了半晌,看着地上布团裹着的雪球,终于还是伸手拿了起来,慢慢放在额头上,冰冷的雪球让火热的额头一片清亮,昏昏沉沉的感觉也好了许多。刘月蓉知道zi真的是病了,心病加上艰苦的山中生活,昨夜一夜未眠又受了风寒,身上连骨节都是酸痛的,这一路上她硬是咬着牙坚持了过来,此刻一放松,竟然昏沉沉的要睡去。 “不能睡,不能睡。”刘月蓉叮嘱zi。但不久之后,眼皮如铅般沉重,终于睡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刘月蓉感到身上一股暖意,鼻端闻到了松针燃烧的香味,一惊之下猛地坐起身来;一堆火苗正在身前燃烧的正旺,火堆边的宋楠正埋头整理柴禾,见刘月蓉醒来,笑着看过来道:“醒啦,感觉怎么样了?” 刘月蓉身手在腰间一摸,叫道:“刀呢,我的刀呢。” 宋楠扬扬手,闪亮的短刀就握在他的手中,刘月蓉心头发冷,静静道:“你想怎么样?” 宋楠笑道:“借你的刀一用而已,难道要我用手掌劈柴么?用完了就还给你。” 刘月蓉吁了口气,转头看向洞外,外边的天已经快黑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正纷扬落下,洞口处的积雪已经很厚了。 “我……睡了多长时间。” “唔……两个时辰,也许没有,这里没有打更的更夫,否则我倒是可以给你个zhune的时间。” “你生了火?” “是啊,难不成是你梦里爬起来生的火么?”宋楠继续忙碌着。 “你有火石?” “没有,不过难不倒我,有个办法叫做钻木取火,我便是用的这个办法,花了我不少时间。” 刘月蓉沉默了半晌,欲要起身来,宋楠忙道:“你真的病了,要命的话便躺着休息,来,喝口热茶。”宋楠递过来一个竹筒来,里边热气腾腾的还有些清香。 “你哪来的竹筒杯子,这里边是什么茶?”刘月蓉相当的惊讶,这个宋楠是朝廷大官,干这些事为什么如此的自然,好像熟络的很一般。 “算我们运气,溪谷下首有一小片竹林,我砍了一棵做了几个水杯,这里边的茶嘛……是松针茶,虽然有些苦,但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 “什么?” “……总之对你有haochu,不过这些还不够,我要出去弄些松针来铺床,不然晚上我们都要冻死,还有,还需要弄些吃的,不然会饿死。” 宋楠站起身来道:“麻烦你照顾着火头,随时加些柴火,我出去一趟就来。” 刘月蓉点头,看着宋楠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洞外走,喉头一动,竟然小声的说出了一句:“小心些!” 宋楠耳后肌肉扯动,显然是笑了。o 第四二零章 有滋有味 ( )顶着一身的落雪,宋楠来来回回的从崖下的松杉林中搬回好几捆松针和长草,在洞口另升一堆火,将这些带着湿气的松针和枯草围在一旁烘烤到干爽,然后简单清理了一下岩洞地面干燥的粪便和石头,将干草松针厚厚的铺了一层。 “这样便暖和了,你今晚上可不能着凉,要暖暖和和的睡上一觉,明天一早便舒坦了。” 刘月蓉默默看着宋楠忙的不可开交,脸色如常,但眼神中的感动却掩饰不住,很多年以前,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生了一场病,两位兄长也是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对了,晚饭还没着落,饿着肚子可不成。”宋楠起身挠头自语,看着洞外暗淡的天色,举步便往外走。 刘月蓉轻声道:“外边天黑了,又是大雪覆盖,哪里有什么吃食,饿就饿,明日白天再说。” 宋楠微笑道:“那可不成,你需要吃东西才能养病,而我则是一日三餐都不能少的,风雪大山之中看似无物,但其实可食之物还是不少的,我出去瞅瞅。” 宋楠提着那把短刀往外行去,不一会脚步沙沙远去,刘月蓉看着跳跃的篝火发愣,不知过了多久,猛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发现宋楠还没回来。 转头看看洞外的天色,已然是漆黑一片,不由得心中发慌,忙扶着洞壁站起身来,头上一阵眩晕差点摔倒;咬牙扶着洞壁移到洞口处往外张望,黑沉沉的山野哪里有半点的声响,大雪无声的落下,四下里一片寂寥。 刘月蓉心中冰凉,宋楠还是走了,他是朝廷官员,被自己劫持至此,怎会不寻机逃走,没趁着自己病弱的时候对自己下手便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一股莫名的失望涌上心头,但同时又感觉到一丝轻松之感。 崖下传来噗通一声响,刘月蓉一惊,心头涌过一丝狂喜,忙朝崖下喊道:“宋大人,是你么?” 宋楠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我,他娘的,踩进了个雪窟窿摔了一跤,咦?你怎么站在这里?快进去躺下,在受了凉可了不得。” 宋楠混身沾着积雪出现在洞口,头发眉毛眼睫毛上都是白雪,手中提着一溜子黑乎乎的物事,喘息着在洞口的火光中现身。刘月蓉强掩心中喜悦,转身回到洞中坐下,仰头看着宋楠。 宋楠跺脚拍身忙活半天,这才将身上的雪拍打干净,笑嘻嘻的走进来,将手中物事一扬笑道:“我说有吃的,古人说的好啊,世上从不缺少吃的东西,缺少的是发现吃的东西的眼睛。” 刘月蓉心道:哪个古人说过这样的话。 宋楠笑嘻嘻的一屁股坐在干草上,将手中的枯草包裹打开,露出里边的物事来,刘月蓉睁大眼睛看了半天,没看出是什么东西,宋楠笑道:“山间美味,没见过。” “那是什么?” “这是冬笋,这时节正是冬笋肥美之时,我想着既有竹林便该有此物,挖了半天还真挖出来三条,就是太少了,但绝对美味。” “那又是什么?”刘月蓉眼神明亮指着另外几根泥呼呼的玩意问道。 “这个叫葛根,也是山间美味,本来这玩意需要磨浆煮开之后才吃,但咱们没这个条件,便烤着吃也很好吃,就像是烤芋头一般。” 刘月蓉惊讶万分,宋楠明明是朝廷大官,年岁又这么轻,怎会知道这么多事情,生火铺床找这些自己见都没见过的食物,看上去得心应手轻松的很,怎也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宋楠动手开始料理,将葛根埋在炭火里烘烤,同时将冬笋剥皮切片放在竹筒里,加入雪水之后吊在篝火上蒸煮,一切料理完毕,终于拍拍手道:“好了,便等着品尝美味,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肉食,刚才在竹林里倒是发现了几只鼠洞,里边肯定有老鼠,但我想你定不爱吃老鼠肉,所以便没下那个功夫。” 刘月蓉忙摇头道:“我可不吃老鼠。” 宋楠笑道:“知道你不吃,其实蛮好吃的。” “你吃过老鼠?”刘月蓉惊讶发问。 “何止是老鼠,蝙蝠、青虫、蚱蜢、蚯蚓,我统统吃过。”宋楠笑道。 见刘月蓉露出讶异之色,脸上的表情相当的可爱,火光照耀下,一张满月脸红扑扑的,眉弯嘴小,五官精致,倒是个美貌的女子,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刘月蓉没注意到宋楠的眼神,轻声道:“我却是不信,你是朝廷大官,怎会吃过这些东西,要说荒年老百姓没得吃,吃老鼠吃蛇吃树皮倒是听说过。” 宋楠一笑道:“你以为我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么?我不过是蔚州的贫苦人家出身,身份甚至比普通人家还要低贱。” 刘月蓉愕然道:“怎么会?” 宋楠道:“我是个婢生子,我娘是大户人家的小婢,生了我之后便被赶出家门,我便是这样的人家出身的。” 刘月蓉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对不住,提起你的伤心往事。” 宋楠呵呵笑道:“什么伤心往事?我压根就不以为那是伤心事,出身什么的都是虚妄,努力奋进才是正理,给你再高的你不能把握住也是枉然,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 刘月蓉沉思了半晌,低声道:“说的有道理,我猜,你本宗的兄弟们肯定没有你的官职高,他们一定不如你。” 宋楠看着刘月蓉亮晶晶的眼睛笑道:“那是自然,不过人的成功不一定以官职权位金钱荣华来衡量,普通的一生其实也不能说便是失败;但对我来说,我却是喜欢权势金钱美女的。” 刘月蓉低声道:“你倒是坦白的很。” 宋楠道:“我知道这话传出去大多数人会说我无耻,但我不以为羞,因为我是靠规则内的奋斗而来,我升官发财并未让百姓们遭受痛苦,我没靠鱼肉百姓来升官,这是我的底线,所以我敢于大声说出口。” 刘月蓉轻声道:“你是在影射我两位兄长举义之事么?” 宋楠正色道:“大明朝弊端不少,但总体尚有可为,并非坏的一无是处,坏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这时候拿什么救民于水火,替天行道做幌子生出大乱,其实是违背民意的,起码也是违背了大多数老百姓的意愿;那些以所谓的‘救民于水火替天行道’之类的话为幌子的人,其实只是为了达到个人的目的罢了。” 刘月蓉低低道:“我知道,兄长他们是为了一己之私,造成了巨大的灾难。” 宋楠看着刘月蓉道:“你有这般见识,说明你非一般女子不懂是非,你不是他们,所以不用自责。” 刘月蓉轻叹一声道:“可他们毕竟是我的亲哥哥啊。” 宋楠也叹息一声,默然不语,洞内忽然寂静无声,篝火中的湿柴烧着了后发出荜拨的炸裂之声,更增洞内寂静。 猛然间,宋楠回过神来,惊叫道:“哎呀,葛根快烤糊了。”说罢连用木棍在炭灰之中翻找,将烤的黑乎乎的四五根葛根掏了出来,刘月蓉也惊醒过来,鼻端嗅到了焦糊味道。 宋楠小心翼翼的吹干葛根上面的炭灰,拿在手里左右倒腾到不甚烫手之时,捏住两头轻轻掰开,但见黄橙橙金色的葛肉露了出来,香气顿时充塞洞内。 宋楠哈哈笑道:“火候正好,没想到外边焦了里边却是正到火候。” 刘月蓉腹中不由自主的发出咕咕之声,羞得不行,宋楠恍若未觉,伸手递过来道:“吃吃看。” 刘月蓉伸手接过,轻轻咬了一口,只觉甜香软糯夹带着清新的药味,满口喷香,不由得赞道:“好吃的紧。” 宋楠眉开眼笑,给自己也弄了一只,两人相坐啃食,片刻之后葛根便被清扫一空,两人叉着黑乎乎的双手对视一眼,忽然同时发笑,原来两人的嘴唇边全沾染了黑乎乎的焦皮,倒像是两个生了大胡子的老人家。 冬笋汤也是精彩之极,冬笋本就鲜美,竹筒熬制又将竹香沁入汤中,一竹筒的汤汁熬成了淡淡的白色,宋楠和刘月蓉一人半筒喝了个精光。 喝完之后,刘月蓉竟然秀气的打了个饱嗝,让宋楠暗笑不已;吃饱喝足,困意袭来,刘月蓉还在病中,格外的虚弱,在干草上躺下,却老是睡不着。 刘月蓉担心的是如何睡觉的问题,洞中倒是可以并排躺下两人,宋楠铺下的干草铺子也是双人的位置,但自己如何能和他睡在一起? 正踌躇间,只听悉悉索索一阵轻响,刘月蓉抬头看去,却见宋楠抱着一堆干草走到洞口处铺好,就那么蜷缩在洞口的狭窄地面上,不一会便传来轻微的鼾声。 刘月蓉心中感动,却又觉得过意不去,挣扎了半晌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四二一章 打猎归来 (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雪光映入洞中刺得人眼睛生疼;宋楠其实是被冻醒的,洞口处寒风灌入,即便有篝火取暖,也是烘热了胸口冻住了脊背,怎么着都不暖和。 宋楠睁开眼来,发现身上覆着一件披风,起身一看,刘月蓉蜷缩在洞内干草上,双手抱肩尚自熟睡,自己身上的披风便是刘月蓉身上的那件。 身边的篝火已经只有余温,宋楠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慌里慌张的开始加柴添草,这时候的火实在太重要了,可万不能让它熄灭。一番忙碌之后,火堆终于死灰复燃,洞内温度上升了起来,宋楠身上也略微暖和了起来。 这时候才有余暇往洞外看去,这一看不禁暗暗叫苦,一夜过来,大雪还在纷扬下落,洞口的积雪被风吹着已经积起一尺多高了,看天色依旧没有敞亮,还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宋楠决定,先出洞到竹林中挖些冬笋回来充饥,之后再做计较,于是收紧衣衫,打点停当准备出洞去;临出门之前,想跟刘月蓉打个招呼,以免她醒来后找不到自己胡乱走动,待行到刘月蓉身边时,宋楠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只见刘月蓉面颊通红呼吸急促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 一探她的额头,竟然又如火烫,手脚却是冰凉。宋楠暗叫糟糕,一夜过来竟然寒症再发,这可棘手了。 宋楠赶紧用披风将她裹紧,将身边的篝火拨拨旺,烧起松针茶来一点点的倒入刘月蓉唇间,刘月蓉缓缓睁眼,喘息着道:“多谢你了。” 宋楠道:“你觉得怎样?” 刘月蓉无力的道:“头疼欲裂,浑身一会热一会冷。” 宋楠咂嘴道:“这是寒症之像,我须得出去替你寻些药物来,要是寻不到药物,我要背着你出山了,不然恐要出大事。” 刘月蓉道:“宋大人莫要管我,我不该挟持你至此,望你莫要见怪;带着我你也出不去,不如你自行离去,我不想拖累你。” 宋楠安慰道:“莫说这样的话,我岂能让你在此等死,你喝了热茶歇息着,我出去找药草,你躺着莫动。” 刘月蓉眼中含泪喝了热茶,宋楠将她抱到洞壁边靠近篝火坐着,叮嘱几句便踏出洞口;外边风雪弥漫,天地间一片亮光刺眼,却看不清几十步之外的景象,宋楠一路穿过林间下到山谷之中,他记得来之时哪里有条溪流还没冻结,两旁的石头缝隙中似乎还隐隐有些绿色,也许能找到草药什么的。 可宋楠其实对药草一窍不通,他也不知道寒症该用什么药草,便是有一大堆药草摆在他面前,如何取舍他也完全不知。更何况下到山谷小溪旁边后,宋楠彻底傻眼了,小溪已经消失不见,连同它旁边的乱石滩也尽数覆盖上了厚厚的积雪,莫说是药草,连个草尖子也见不到了。 宋楠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喘息,抱着头想了又想,当真是屋漏偏锋连阴雨,深山之中得了重病,便等于是不治之症,这年头可不是后世,大家打小都打上几十针的疫苗,这年头别说是什么甲肝乙肝,就是一个小小的流感都能置人于死地。而刘月蓉所得的寒症,在后世其实便是感冒的一种。 宋楠急速的思考着对策,刘月蓉虽是贼首之妹,但自己也不能罔顾她的生死,更何况她对自己其实并无什么出格之处,那夜在易州刘月蓉在自己睡着的时候便没有对自己下手,虽然她不一定能杀了自己,起码说明刘月蓉和其两个兄长不是一类人。 这次的劫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救了自己,攻破山谷之际,刘月蓉赶在刘六之前将自己劫走,虽不知其用意是什么,但起码自己没有落到刘六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救是肯定要救的,但宋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有那么几片康泰克或者是什么感冒通那便好办了,只可惜什么都没有。忽然间,宋楠想起了在京城时,有一次李小妹受凉得了寒症,李婶熬了一大碗浓浓的姜汤给她灌下去的事情来,姜汤辛辣火热,正是驱寒毒的良药,此地虽然找不到老姜片,但如果能寻到什么大辛大热之物,兴许可以替代。 宋楠爬起身来,折了根树枝往山坡上跑,他记得听人说过,深山之职盛产野参,人参可是不怕寒冬的,有的人参可以生长几十年几百年,越是年岁长,便越是金贵大补,慢说是寒症,便是其他顽疾也可用人参医治。 宋楠在山坡上用树棍翻找,希望能找到所谓的野山参,折腾了一两个时辰,却是什么也没见到,雪地下不是碎石岩石,便是枯草乱根,根本见不到什么野山参。 宋楠全身疲惫,无力再寻找下去,加上出来的时间太久,不知道刘月蓉不知道怎么样了,于是坐在岩石上歇息了一会便打算下坡回岩洞,正在此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擦擦擦’的声响。宋楠吓了一跳,眯眼看去,只见前方岩石下边露出两只尖角来,不一会一只长着长长的犄角的山羊露出身形来,全身乌黑透亮,长着长长的光滑的毛发,此刻用蹄子刨着积雪,正啃食雪地下的枯叶黄草。 宋楠大气都不敢出,生恐惊吓了这黑羊,自己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又坐在这里休息不动,也许正因如此,大黑羊才没发现自己,否则这等谨慎敏感的动物怕是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宋楠压抑着心头的激动等待时机。 宋楠知道,野山羊的羊肉大热大补,是京城富贵之家冬令的上品美味,因其难以捕捉,所以价格也极贵,宋楠虽没见过这种全身乌黑的野山羊,也不知是什么品种,但既然羊肉大补大热,拿来去寒症应该是对症的。 黑羊一路啃食,刨开一条雪道慢慢往宋楠身边靠近,宋楠一动不动,坐在岩石上像是座雕像,暗中祈祷黑羊近些再近些,除非到了有效的距离,否则想在山坡雪地上逮到这家伙是绝对不可能的。 黑羊逐渐靠近,眼看就要到五尺之内的攻击范围,就在此时,左近山坡上的一颗松树忽然‘啪嗒’一声响,积雪压断了树枝落下。黑羊吃了一惊扭头便逃,宋楠大骂连声,猛然从雕像变成活人猛扑过去。手指甚至已经摸到了黑羊的屁股,但黑羊却如同腿上生了弹簧一蹦丈许高,往山下奔去。 宋楠怒不可遏,伸手从腰间拔出短刀来用尽全部气力丢过去,他压根没指望能丢中黑羊,但老天忽然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短刀打着旋儿疾飞而去,噗的一声直插入黑羊的屁股,黑羊吃痛跃起老高,落下时身子一歪撞到了岩石上顿时在雪地里乱扑腾起来。 宋楠大叫大笑,像个孩子般乱滚带爬的跑过去,整个身子爬在黑羊身上,拔出短刀割断它的喉咙,看着眼前这意外到手的猎物,宋楠仰天大笑,笑声在山谷中回荡。 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宋楠不顾血糊糊的黑羊,一把抱起扛在肩头,迈着大步往山谷行去,口中边喘息边唱歌。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羊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太阳,愉快的歌声满天飞,米扫拉米扫,拉扫迷倒来……满天飞……嗨!” 不久之后,山洞中飘来异香,羊杂入水进竹筒熬煮,一只硕大的羊腿架在火上烘烤,吱吱吱冒油的声音就像是天上的仙乐一般,宋楠嘴巴都合不拢,不时的翻转羊腿,嘴里哼着小曲儿。 刘月蓉倚在洞壁上嘴角带着微笑看着宋楠的样子,她忽然发现宋楠其实就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虽然身居高位,权势熏天,却也质朴如农家少年,抓了这只岩羊他已经唱了好几首自己听不懂的歌了。 “我是不是有些失态?”宋楠头也不抬的道,手上忙活不停,他知道刘月蓉在看着自己。 “你唱的曲儿很好听,我一首都没听过。”刘月蓉轻声道:“不过,抓了只羊回来确实让人高兴,但不至于高兴成这样。” “那是因为,我坚信这羊肉能治好你的寒症,待会你要多吃些。”宋楠微笑道。 刘月蓉一怔,心脏忽然不争气的狂跳起来:“他这么开心,原来是因为能治好我的寒症……” 第四二二章 缘由 ( )野山羊肉果然鲜美异常,滋味还在其次,大热的效果极其显著,两人吃了数块香喷喷羊肉后,身上都已经暖烘烘的,小火煨着的羊杂汤虽然还需很长时间才能喝,但宋楠和刘月蓉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刘月蓉的脸颊上也泛起了红晕,鼻尖上也沁出细密的汗珠。 “小姐觉得身上怎样?还发冷么?”宋楠笑眯眯问道。 “好多了,胸腹中暖烘烘的,多谢你了。” “那就好,吃饱了睡一觉,昨晚太冷,都没睡好觉,虽然现在是白天,但大雪封山也无处可去,好在我们有够吃好几天的羊肉,有火有水有山洞,只能吃着睡睡了吃了。” 刘月蓉一笑道:“说的真难听,什么叫睡了吃,吃了睡,那不成了……成了猪了么。” 宋楠哈哈笑道:“当猪有什么不好,你什么时候看见猪有过烦恼?有时候当个无忧无虑吃着睡睡着吃的猪,比当人要自在许多,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不要把zi吃的太壮,否则便要当先挨刀子。” 刘月蓉嗔了宋楠一眼,宋楠心头忽然莫名的有一种悸动,之前并不觉得这刘月蓉相貌如何,跟家里的那几个比根本无法比较,但刘月蓉有zi的味道,精致的五官组成了一张有味道的脸,特别是此刻,宋楠忽然觉得她生的好美。 刘月蓉显然看到了宋楠目光,忙转头道:“你不是要shuijue么?竹筒我来收拾,你去草铺上睡去。” 宋楠道:“你不一起睡么?”说完才感觉这句有些语病。 刘月蓉红了脸道:“不用……吃的很饱,身上也暖和,我还不想睡。” 宋楠打了个阿欠坐在草铺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道:“那我可要睡了,昨晚可是半宿没睡,对付这只羊也花了我很大的气力;你若累了就歇着,那些物事也无需急着整理。” 刘月蓉嗯了一声,从一角抱起一捆长草来,悉悉索索的挂在洞口,宋楠用手枕着头看着刘月蓉忙活,笑问道:“那是什么?” 刘月蓉抿嘴道:“早上你出去帮我找药的时候,我一个人在这里呆着无趣,便编了个草帘子,昨夜你不是冷的很么?我想是洞口的寒风灌进来的缘故,挂上这个草帘子便好的多了。” 宋楠挑起大指赞道:“真是聪明,我硬是没想起来,你还别说,这帘子一挂起来,马上就暖和了许多;外边大雪纷飞,里边篝火温暖羊肉飘香,还有暖和的床铺,不像是落难的山洞,倒像是洞……咳咳……不说了,shuijue。” 宋楠放平身子,躺倒在干草上闭目,不一会便睡着了;刘月蓉站在洞口发了会呆,宋楠刚才差点说出洞房二字来,她是听在耳朵里的,虽知道宋楠喜欢在言语上开玩笑,但她一点也不恼,她缓缓坐下,静静的托了腮沉思,睡梦中的宋楠偶尔翻身发出梦呓之声,刘月蓉忽然有些羞涩的想:若是能一辈子守着个男子与世无争的住在这里,远离人世间的纷扰,倒也未必不是一件乐事。 “你在想什么啊,这人可是朝廷大官,是哥哥们的敌人啊,zi是反贼的妹妹,那yiqie又怎会发生。” …… 凄厉的狼嚎声让宋楠从梦中惊醒,宋楠一骨碌爬起身来,发现刘月蓉紧张的依偎在zi身边,手中拿着短刀看着洞口的草帘;宋楠忙问道:“怎么了?” 刘月蓉脸色发白道:“外边有狼,我很怕。” 宋楠忙起身来,拿过短刀慢慢走到草帘边轻轻掀开一角,外边已经漆黑一片了,崖下的山谷中狼嚎声此起彼伏,像是发现了什么猎物,但并不在洞外附近,当下添柴将篝火烧烧旺,回头道:“不要怕,野兽怕火,只要火堆不熄,它们是不敢进攻的,由着它们叫唤去,就当是给咱们唱小曲儿。” 刘月蓉心中稍定,但宋楠坐下之后,她还是无意识的往宋楠身边靠了靠,宋楠道:“我睡了多久了?” 刘月蓉道:“现在已经半夜了。” 宋楠道:“这一觉睡得香甜,外边雪停了,明日咱们可以想办法离开这里。” 刘月蓉怔了怔缓缓点头,过了一会忽然轻声问道:“小郡主是谁?素儿是谁?” 宋楠一愣道:“你怎么知道她们?” “你说梦话说到了她们的名字。” 宋楠身上开始冒汗,刚才惊醒之时正在做着回家后跟小郡主戴素儿胡天胡地的美梦,不料居然会说出梦话来,有些私房调戏之语不知是否被刘月蓉听到了,这可尴尬了。 “她们是你府中的人么?”刘月蓉轻声问道。 宋楠咳嗽两声掩饰尴尬道:“小郡主是我的正妻,戴素儿是我的妾室,我定是梦中想起他们了。” 刘月蓉哦了一声道:“她们定然生的很美。” 宋楠道:“是。” 刘月蓉沉默半晌道:“你放心,明日我会让你离去的,让你回到他们的身边去。” 宋楠道:“多谢。” 刘月蓉道:“你一直都想问我为什么要把你从地牢中挟持到深山之中,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宋楠微笑道:“洗耳恭听。” 刘月蓉眼望洞壁处顿了片刻道:“我知道你是朝廷大官,是官兵头儿,若是你被哥哥押过去当人质,官兵是绝不可能攻下山谷的。” 宋楠皱眉诧异道:“我没听错,难道你希望山谷被攻破,你希望你的兄长们失败么?” 刘月蓉转头直视宋楠道:“你没听错,我便是这么想的,当初兄长们举事之时,我没什么反对或者赞成之念,因为我觉得官府也不是好人,父老乡亲们也没什么活路。但后来,哥哥他们的行径让人shizai不能容忍,他们也不是为了让父老乡亲们有活路,他们只是为了zi的享受快活,他们比官府还要狠毒残暴,一路上我看到的是家破人亡,看到的是妻离子散,看到的是瓦砾遍地百里焦土,我才意识到我跟着哥哥他们一起害了好多好多的人。” 刘月蓉白皙的鼻翼煽动着,情绪极其激动,续道:“当初我故意留在文安县不走,便是想助哥哥们一臂之力,我是造反的反贼的妹妹,朝廷大军知道我在文安定会拿我,而我则可以趁机刺杀朝廷带兵主帅,可以让哥哥们有充足的时间进军南方。” “这就是当初我到文安的时候,你故意高调施粥,然后自报身份让我抓住你的原因?” “是,你带着朝廷兵马前来,我认为你便是朝廷兵马的主帅,虽然你那时候并不是,但我觉得你是;我当时想,如果你把我押解上京的话,我便半路逃脱而走,若是你有不轨的企图,要把我留在身边的话,那正合我意,我正好有机会杀你。” 宋楠点头道:“果然如此。” 刘月蓉道:“你察觉了么?” 宋楠微笑道:“你做的不够完美,有谁会自曝反贼之妹的身份?显然你是想主动被抓,后来你跟随我的兵马一路行走,表现的又过于淡定,丝毫不担心zi的处境,而且我身边也有不少武艺高强之人,他们也能看的出你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本来不想给你上镣铐,但为了让你觉得安稳,我还是给你上了镣铐,这样一来,你便会以为我对你无所防备。” 刘月蓉愣了愣,叹了口气道:“你真可怕,原来yiqie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宋楠摇头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也在犹豫该如何处置你,在易州那晚,你动手刺杀我的时候中途停手,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你和你的哥哥他们不一样,你是有理智的。” 刘月蓉轻叹道:“那是因为,我跟着你的兵马一路从新安到易州,看到了那么多的人间惨剧,听着百姓们咒骂哥哥他们的话语,看着你们官兵在尽力的拯救百姓,保护百姓,我便知道哥哥他们这回犯下了滔天的大罪;我不杀你,便是不想助纣为虐。” 宋楠探手过去,轻轻拍着刘月蓉的肩头道:“你做的对,人无论何时也不能泯灭心中的善意,除恶是从善,不纵容恶也是从善,你是个善良的人。” 刘月蓉摇头道:“我不是好人,因为我的哥哥们是恶人。” 宋楠道:“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刘月蓉吁了口气道:“我带了你出来的原因便是要哥哥他们彻底的失败,尽快结束这一场梦魇,不能让哥哥他们再胡作非为了。” 宋楠点头道:“我懂了,你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女子。但你为何不直接放我走呢?” 刘月蓉低下头缓缓道:“他们毕竟是我的哥哥,山谷一败,他们也必会被朝廷抓获或者追捕,我不让你走的原因便是想拿你跟朝廷做个交换,让他们放过我的兄长们,我不能让他们被朝廷砍了头,他们是我的哥哥啊,亲哥哥啊。” 宋楠沉默半晌道:“可以理解,我能理解。”o 第四三三章 都是腰子惹的祸 ( )第四三三章都是腰子惹的祸 “那你为何又决定明日让我离去呢?”宋楠低声问道。 刘月蓉想了想道:“因为……我才发现,我压根就没法挟持你,在这深山之中,你挟持我还差不多,没有你在这里,我怕是已经病死了。” 宋楠呵呵一笑道:“哪有那么严重,别想了,天还黑着,再睡一觉,我觉得洞里好热。” 刘月蓉红着脸道:“热也别脱衣服,脱了又会冷的,受了寒可就麻烦了。” 宋楠道:“也不知是吃的羊肉的缘故还是怎么的,我身上一直在冒汗,而且……”宋楠停住了,他不能说出身上其他地方的异样,他的某处从睡下之时便坚硬如铁,直到现在依旧强硬无比,还好有长衣下摆遮挡,一直掩饰的很好。 宋楠很怀疑这便是野羊肉成为京中大户人家争相享受的原因,羊肉本就可壮阳,野生羊肉显然效果更佳,也怀疑这种大黑羊在后世没有见到过的原因,既是如此有奇效,当然免不了要灭绝。身子照这么硬邦邦的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而且这几餐都要吃羊肉,宋楠想想都有些害怕。 刘月蓉其实身子也有些异样,本来身子寒冷,现在却燥热的不行,而且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口渴的不行,但是她不懂这是什么原因,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去弄些雪来烧些茶水解渴,口干舌燥的。”宋楠爬起身来往洞外走。 刘月蓉点点头,经宋楠这么一说口唇也干得很,一眼看到篝火边宋楠早早煨在火边的一竹筒羊杂汤,此刻已经煨的香气扑鼻,又觉得有些饿,于是用小竹碗倒了两碗,放在一边晾上。宋楠将雪塞进竹筒放在火边烘煮的时候,刘月蓉指着羊杂汤道:“饿么,吃点羊杂汤再睡。” 宋楠肚子中的羊肉也消了不少,确实有些饥饿,于是两人西里呼噜喝了两碗羊杂汤,待水开了之后又喝了些白水,随即倒头再睡。 没过多久,宋楠便觉得小腹之下不对劲的很,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心中跃跃欲出,他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心中觉得甚是奇怪,就算憋得久了,吃了些羊肉,也不至于会这样,实在太丢人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宋楠睁眼看去,只见躺在身旁的刘月蓉也是两颊酡红呼吸急促,宋楠吓了一跳,伸手过去试试她的额头,发现热的烫手,惊道:“月蓉姑娘,你又发烧了。” 刘月蓉睁开眼来,双目中竟然带着淡淡的红色,像是没有意识一般伸手抓住宋楠的手边紧紧攥住不松开。 “我去拿雪来替你降温。”宋楠起身要走。第四三三章都是腰子惹的祸 “别……别走……”刘月蓉的声音很奇怪,爬起身来抱着宋楠的胳膊。 宋楠吓了一跳这症状可不是发烧,经历良多的宋楠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和家中几个女子亲热的时候,到了情动之时便她们便是这幅摸样,那眼神恨不得活吞了自己,那声音娇嗲的能让自己的骨头酥软。 宋楠微一迟疑,刘月蓉已经如同一只八爪蜘蛛般手脚紧紧缠住了宋楠,口中吐出的热气喷在宋楠的脖子上,紧接着耳垂上一阵热糯湿软,刘月蓉竟然将自己的耳垂含在口中。 宋楠大叫不好,定是那羊杂汤出了问题了,仔细一想,问题也许是出在那一副硕大的羊腰子上,熬汤的时候自己将这两幅腰子也放在里边熬了,按理说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很可能是这从没见过的黑色大羊的品种特异,其羊腰子里的东西有着催情春药的成分,也许正因如此,这种羊在后世才会绝种,恐被人屠戮干净了。 宋楠脑海里胡思乱想,身子也燥热的不行,但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忙推开刘月蓉道:“月蓉姑娘,不可,不可。你醒醒,我去拿雪给你醒醒。” 刘月蓉像是压根没听到宋楠的话一般,一边紧紧搂住宋楠的脖子,凑上小嘴来堵住宋楠的嘴巴,同时撕拉拉连声作响,另一只手竟然狠命的撕扯着宋楠身上的衣服。 宋楠也处在燥热之中,刘月蓉的力气很大,他推也推不开,也不想太过用力让刘月蓉受伤,于是拼命转头,躲开刘月蓉的热吻叫道:“别撕,别撕,我自己脱。” 说完这话,宋楠自己都觉得无厘头,好像自己是个弱女子,正被色狼侵犯,无可奈何之际才这么说话。 刘月蓉忽地起身,片刻之后衣衫纷纷如落花,一副喷着甜香的完美身体便尽数暴露在宋楠面前,丸珠挺巧,细腰如柳,更有那蜜处的嫣红,似乎喷着热气,散着幽香。宋楠先还打算趁机去洞外取雪,当此时如何迈得开步子,一股热血涌上脑际,本已在临界的理智瞬间崩塌,三把两把之后,两具裸的身子搂抱在了一起。 洞外的狼嚎声更加响亮急促,仿佛是为这迷乱的时候加上鼓点,在频率密集的冲击之下,两人迅速攀上的高峰,当最后那一刻到来之时,万籁无声,连狼群也似乎在瞬间停止了嚎叫,不忍惊扰这极乐的一刻。 云收雨住,两人喘息方定,逐渐恢复清明;刘月蓉第一时间清醒过来,惊叫着离开宋楠的怀抱,身子一个趔趄倒在干草上。 宋楠喘息道:“月蓉姑娘。” “别碰我……你……无耻之极,你对我做了什么第四三三章都是腰子惹的祸 ?”刘月蓉惊叫道。 宋楠挠了挠头,无奈道:“唔……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你这个登徒子,我……我一刀砍了你。”刘月蓉起身抓住插在一旁的短刀,便朝宋楠扑来。 “且慢……杀我之前可否容我穿上衣服,这么光溜溜的,死了着实难看。”宋楠善意的提醒道。 刘月蓉环视自身,惊觉身上一丝不挂,顿时再次惊叫出声,伸手抓了散乱在周围的衣衫往身上套,见宋楠兀自看着自己,咬牙道:“还不转过脸去,不许看。” 宋楠苦笑转头,慢慢的穿上衣服,刘月蓉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你真是太无耻了,我要将你砍成八段喂外边的野狼。” 宋楠并没回头,只轻声道:“那你干什么不动手?” 刘月蓉忽然大哭道:“你坏了我的身子,你不是人。” 宋楠转身看着哭泣的女子道:“那黑羊的羊杂汤里边有古怪,我熬制的时候将腰子放在里边了,看来是咱们两都中了腰子里的催情之物了;我本想极力阻止此事发生,可无奈你太过主动,我也没把持的住。” “你无耻,我怎么……怎么会主动?”刘月蓉举着刀子怒道。 宋楠扬起脖子道:“你瞧瞧我这身上。”又转过背掀起衣服道:“再看看我这背上。” 刘月蓉定眼看过去,只见宋楠的脖子和腰背上道道血痕宛然,全是指甲划破的痕迹,再看看自己的手指上,指甲缝里都还有血肉的残渣。顿时脸色晕红,叫道:“你……你无耻。” 宋楠举手道:“好好,我无耻好了,这一切都是始料不及的,但既然发生了,咱们也只能面对,你既然是我的人了,我也不会对你始乱终弃,你若不觉得委屈,我会带你回府。” 刘月蓉缓缓坐倒在干草上,眼神迷茫,宋楠叹了口气,伸手将一坨染着落红的干草抓起丢入篝火中烧起来,来到刘月蓉身边坐下,伸手搭上她的肩头。 刘月蓉身子颤抖,终于抑制不住情绪,抱头大哭失声,宋楠叹了口气,搂住她肩膀轻声的安慰她,亲吻着她的面颊,帮她恢复情绪。 洞外突然传来动静,宋楠和刘月蓉愕然抬头,只见草帘猛地被掀开,一个高大的黑影夹带着一股寒气卷入洞内,将篝火带的歪斜飘摇。 “哥哥?!”刘月蓉惊呼出声。 “刘六!”宋楠也惊叫出声,下意识的将短刀抓在手中。 “果然是你们,哈哈哈,终于教老子追上你了,他娘的,瞧你往哪里逃。”第四三三章都是腰子惹的祸 刘六浑身破破烂烂,眉毛胡子上全是雪,睫毛上也凝结着一层冰霜,双颊凹陷,手上提着一柄滴血的砍刀,铁塔一般的站在洞口,被篝火照耀的高大影子,像一个巨大的怪物笼罩住惊愕的宋楠和刘月蓉。 第四二四章 因果恩怨今日了 ( )刘六鼻端皱了皱,循着香气看到了篝火旁剩下的半只羊腿,立刻大步跨上一把抓起来,满满的咬上一口,嚼的满嘴冒油,满意的叹息道:“好吃,真好吃,饿了几日,肚子都快饿憋了,你们的日子过的倒是惬意。” 刘月蓉道:“哥哥,饿了的话便多吃些,妹子给你倒点热水喝。” 刘六看也不看刘月蓉一眼,摆手道:“可不敢劳动你,当哥哥的没本事,连妹子都跟自己作对,我也没脸当你的兄长。” 刘月蓉低声道:“哥哥……” 刘六大口吃着羊腿,目光移到宋楠和刘月蓉身上,忽然张大嘴巴露出惊愕的表情,宋楠握着短刀保持戒备,皱起眉头想着脱身之计,却听那刘六忽然高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不错,真是不错,真是我的好妹子,原来你救了这姓宋的狗官,是来投怀送抱来了;不错,我家妹子眼高于顶,也学会与人苟合了,我该恭喜二位呢,不过我刚刚被官兵打得大败,在深山被野狼追的差点送了命,也没带什么礼物,妹子该不会怪我。” 刘月蓉脸上通红,自己和宋楠身上衣衫不整,刚才情动之时连衣衫都撕碎了好几处,此刻遮掩也遮掩不住;再加上刘六进洞到现在,两人一直依偎在一起忘记避嫌,更是无法辩驳了。 “不错,不错。”刘六兀自点头冷笑:“这么说来,我老刘家倒是攀上了高枝了,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朝廷的剿贼大都督居然成了我的妹夫了,我这脸上有光啊。” “哥哥……”刘月蓉羞愤欲死,无力的叫道。 刘六丢掉羊腿,将油乎乎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握住腰间砍刀刀柄,踏步朝宋楠二人走来,宋楠举短刀做好迎敌准备,刘六却并未急于进攻,眯眼凝视宋楠道:“宋大人,你好本事啊,不但让我的几万大军灰飞烟灭,还勾搭上了我的妹子;我是该佩服你呢,还是该一刀砍了你的脑袋呢?” 宋楠静静道:“你自己知道有这么一日,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至于令妹和我的事情,我犯不着跟你解释,总之我会善待月蓉姑娘便是。” 刘六哈哈大笑,脸上的刀疤皱成一道诡异的弧线,笑的捧腹弯腰,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半晌才直起身子道:“小子,你以为你还有明天么?本来你有可能活下去,但那时机早已过去,若是月蓉没把你从地牢中带走,我便能用你要挟官兵退兵,跟朝廷做一笔交易。到那时你还能回到京城做你的官儿,过你的日子,但现在,一切都晚了。我大军已败,你在我眼中已经无利用价值,我之所以千辛万苦找到你,便是要亲手杀了你。” 刘六踏步而上,手中的大砍刀上凝结的暗红色血迹在篝火映照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光;刘月蓉双手张开拦在宋楠身前叫道:“哥哥,你不能杀他。” 刘六冷笑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这么快便护着外人了,你若还是我的妹妹,便给我闪到一旁。” 刘月蓉神情凄苦哀求道:“哥哥,收手,一切都结束了,文安举事本就是个错误,你们已经祸害了千千万万的百姓,莫再执迷不悟了。” 刘六怒喝道:“住口!贱人,若不是你偷偷将这小子带走,我岂会有今日?你是不是早就跟这小子勾搭上了,你为了外人竟然不惜让自家人沦落到如此境地,你可真狠毒!爹娘去世后,十几年来谁悉心照顾着你,你想要什么我们便想办法满足你,谁欺负你我和你七哥拼着命也要找回场子,换来的确实你这般的报答。呵呵呵,真是我的好妹子” 刘月蓉眼泪涌出低声道:“妹子不求哥哥原谅,我之所以这么做便是要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哥哥,你们走的太远了,你们祸害了天下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断送了无数美满的家庭,枉送了千万条性命;若是让你拿了宋大人去跟要挟官兵,这样的事情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所以妹子才决定带走宋大人,让这一切就此终结,让天下恢复平静。” 刘六呵呵而笑:“想不到我家妹子居然是个忧国忧民的大善人,这一点我倒是没看出来。” 刘月蓉道:“哥哥,放弃,妹子会求宋大人网开一面,不再追捕你和七哥,你们可寻一处安静之地好好的过日子,不要再继续了。” 刘六怒喝道:“呸!贱人,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是恋奸情热,不顾你两位兄长的安危。我们疼你照顾你呵护你这么多年,你是如何能忍下心来做出这叛逆之举的?你还是人么?” 刘月蓉抬头咬着下唇,脸色苍白道:“哥哥,妹子自然是感激兄长们的照顾和呵护,可是自小以来,你们问过我需要你们的照顾么?我宁愿穿着粗布衣裳吃着粗茶淡饭过日子,也不要你们在外边劫掠抢夺,靠抓捕老百姓换来的金银。你还记得么?我十五岁那一年,庙会上张村的后生多和我说了句话,其实并无恶意,你便晚上带人去他家中戳瞎了他的双目,你们便是这么呵护我的。” 刘六脸色铁青冷哼不语。 “还记得我的好朋友小蝶么,就因为街坊说小蝶生的比我美,你和七哥气不过,便带人暗中将小蝶绑架奸淫,还画花了她的脸,这便是你们对妹妹的照顾?我恨死你们了,我好恨,很多时候我都希望没有你们这样的兄长,只可惜我没法选择,你们毕竟是我的兄长。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你们做了我全都知道,我只是不说,但我内心中从未因为你们的照顾而欣喜,相反却是感到耻辱。” 宋楠听得心惊肉跳,这刘六刘七居然凶残无理到如此的地步,真不知刘月蓉这十几年来心里遭受了多少折磨;见刘月蓉身子颤抖,想到她病体初愈,生恐她支持不住,忙手拍其背加以安慰。 刘六不怒反笑,连连点头道:“好,好,真是我的好妹子,一直以来你都是以有我们这两位哥哥为耻是么?好,今日起,咱们便一刀两断,再无兄妹之情;杀了这姓宋的,我便去告知你泉下的七哥,告诉他我们十几年来照顾的妹子疼爱的妹子是如何嫌弃我们的。” 刘月蓉一惊,抬着泪目道:“七哥怎么了?” 刘六冷笑道:“拜你和你这奸夫所赐,谷口之战你七哥跳下山梁摔得粉身碎骨,前日我折返山口收敛了他的尸体,之后我发誓,不管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到这姓宋的,割了他的脑袋给你七哥上祭。你若还有一丝一毫念及同胞之情,便闪到一边去;你我虽恩断义绝,但我还不想亲手杀了你,因为我不想让泉下的父母责骂我,我也没你那么狠心冷血。” 刘月蓉惨呼一声身子软倒,宋楠赶紧搀扶住她,刘月蓉放声大哭,连声道:“七哥,妹子对不住你,七哥……七哥……” 刘六冷笑道:“何必假惺惺的,让开,我要替老七报仇。” 刘月蓉哭倒在地,伤心欲绝,宋楠轻声安慰几句直起身来踏上前来看着刘六道:“刘宠,既然到了这步田地,你我必是要斗个你死我活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要替令妹说一句话。” 刘六冷笑道:“狗官,你让我落到今日这步田地,杀了我兄弟,还辱我亲妹,今日我要将你砍成八段丢出去喂狼;听到洞外的狼嚎了么?几十只狼一路追着我到这里,这时候它们就在洞外,我砍了几头才逃进洞来,没想到七弟英灵显灵,居然遇到了你。真是天网恢恢,冥冥中自有天意。” 宋楠静静道:“说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你不来找我,我也必要抓到你,因为你是贼首,你祸害的千千万万的百姓,犯下滔天大罪。令妹挟持我倒此,原本是想阻止你们继续为恶,但其实也是为了救你们,一旦你们被朝廷抓获,令妹会拿我换回你和刘七的性命,你妹妹可并非如你所言的那样绝情绝义。” 刘六看了一眼哀哀哭泣的刘月蓉,脸上神色稍微缓和了些,不过瞬间变得冰冷:“说这些有何用,七弟已死,再也救不活了,只能说她还不够了解她曾经的兄长,我们这种人岂会为了惜命让朝廷活捉;败了便会死,绝无第二条路。” 宋楠冷声道:“正是如此,我早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我不忍心戳破这一点让她失去希望。” 刘六竖起砍刀喝道:“说什么都晚了,今日我誓要取你的人头,给我泉下七弟祭奠。” 宋楠横短刀在胸冷笑道:“说的是,多说无益,手下见真章。” 第四二五章 归宿 ( )两人都是干脆的人,一说动手几乎同时扑上前去,砍刀对短刀斗在一处。 宋楠的武技只能用普通二字形容,有了火铳防身之后更是疏于练习,跟刘六相比差了几条街。 刘六少年时从名师学武,后来在安县干了刀头上舔血的赏金猎人,摒弃了不少花拳绣腿,招招都是实战锁拿要人命的招数,两人一交手,宋楠便感觉到左支右拙完全不是敌手。 但宋楠知道,今日无人能救自己,火铳被擒时已经被缴获走,如今只能靠自己的真本事来应付,仗着一股狠劲,竟然也在刘六手下走了四五招,表面上看不落下风,但实际上有苦自知,为了招架刘六的重砍,两只手臂酸麻不已。 几招下来,刘六已经摸清了宋楠的武艺深浅,他不急于取宋楠性命,他要像猫戏老鼠一般尽情戏弄宋楠,玩够了才弄死他。数招过去,宋楠的胳膊上开了一道口子,又过几招,宋楠的腿上也被拖了一刀,盏茶过后,宋楠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有七八处,处处流血,浑身上下已经成了血人。 好在宋楠身上的熊皮甲起了效果,要害之处并未受伤,几次刘六想用适当的气力在他身上开口子都没有奏效,刘六有些惊讶,但却不以为意。 宋楠身体越来越虚弱,身形也越来越凝滞,看刘六好整以暇的戏耍自己,心中愤怒,却也无能为力。眼见今日即将不幸,宋楠心中倔强之气升腾,奋起精神猛劈数刀逼退刘六之后喘息站定,指着刘六道:“停!” 刘六哈哈大笑道:“怎么,想求饶么?可以啊,跪在地上叫三声爷爷,然后自己砍了自己的手脚各一只,我便饶了你。” 宋楠啐道:“你做梦,叫你三声孙子还差不多。” 刘六怒骂道:“死到临头的小兔崽子,老子要一条条割下你的肉来,再挖了你的眼睛割了你的舌头,瞧你还嘴硬不嘴硬。” 宋楠啐出一口血沫冷笑道:“小爷今日必死,但小爷打赌,必不会死在你的手里,你想杀我,我偏不给你杀。” 刘六哈哈笑道:“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能不让我杀。” 宋楠笑道:“小爷说了不让你杀便是不让你杀,你造反败在我手里,想单打独斗杀我却也还是不能如意,你这一辈子注定别想从我身上占便宜,真替你可怜。” 刘六被刺激的大吼:“小兔崽子,老子活劈了你。”说罢挥刀扑上,兜头盖脑的朝宋楠头上砍去,显然是动了真怒,再不想调戏玩弄宋楠了,因为宋楠的话刺中了他的软肋,大军风起云涌席卷数十州县,没料到起的迅速,灭的更快,全部是拜眼前这个少年所赐,这正是心中的奇耻大辱。 “老子活剐了你。”刘六高声怒吼。 宋楠嘿嘿冷笑,身形后撤,口中兀自不依不饶道:“在我面前,你就是个注定失败的人,你这一辈子别想占我分毫便宜。” 说罢身形迅速后撤,转眼来到洞口草帘边,反手扯下草帘,纵身一跃跃入茫茫雪夜之中。 “想逃?”刘六一声大喝紧跟着跃出,两人翻翻滚滚沿着洞口倾斜的崖壁滚了下去,待直起身来,刘六瞥见宋楠的身形在不远处,举刀纵身扑过去,一边怒骂,一边连砍。 宋楠左闪右躲堪堪躲过致命的数刀,猛然一声凄厉的狼嚎声在两人身边响起,周围绿点环绕,伴有咻咻喘息之声,刘六一愣,突然想起洞外本有几十头饿狼蹲守,自己正是在山谷中被狼群围攻这才慌不择路闯入崖间的石洞的。 宋楠哈哈笑道:“刘宠,我说你杀不了我,杀了我的将是这群狼,而不是你,你这辈子别想占我一丝一毫的便宜,自始至终你都是我手下败将。” 刘六怒骂连声,举刀冲上砍杀,就听身边风声飒然,斜刺里一个黑影凌空飞扑而来,借着淡淡的雪光,可见到森森利齿,幽幽双目。狼群嗅到血腥气早已按捺不住,领头公狼刚才的嚎叫声便是进攻的信号,十几只灰狼发动了迅猛的进攻。 刘六赶忙侧身闪躲,手中砍刀挥下,砸在扑来的狼头上,将其硬生生从半空中砸到雪地上,哀嚎翻滚着逃了开去,于此同时不同方向三四只饿狼同时扑向刘六和宋楠两人;宋楠快速扑向刘六身边,他要将所有的狼都引向刘六,单独对抗几只饿狼自己也不是对手,反正今日必死,死也要抱着刘六一起死。 刘六一声大吼,挥动手中砍刀左砍右劈,将一头饿狼砍成两截,此举非但没有吓退狼群,反倒让狼群更加的嗜血。头狼发出一声嚎叫,更多的狼群奋不顾身的扑了上来。 宋楠手中短刀挥砍,拳打脚踢,身形不断的往崖上退,刘六也明白要赶紧退进山洞,但狼群一条条猛扑过来,数只饿狼绕前蹲守在了斜坡上,堵住上坡的去路。 当两人狼狈的往上奔跑的时候,蹲守在坡上的狼群高高跃起猛扑下来,刘六挥动砍刀砍去,一刀入骨,却发现刀被卡在骨头里拔不出来,慌乱中看见宋楠矮身躲避了两只饿狼的扑咬正奋力往坡上爬,心中一急,松手放开了砍刀拔脚便往上跑。 扑到下方的几头饿狼从后方猛扑而至,一道道黑影跃起在半空直朝两人后背扑咬而来。宋楠不管不顾只顾往上跑,而刘六则不能不转身应付,若是被尖利的狼牙咬住后背,那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刘六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两只狼已经扑到了只顾往上爬的宋楠的后背上,心知宋楠必死无疑了。但此刻自身难保,也管不到宋楠是死在谁手里了,忙身子横斜避过扑咬而至的两只狼。但只这么一耽搁,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群狼的围困之中,上下左右狂奔而至的七八头狼已经形成了包围圈将自己团团包围在其中。 山坡上的宋楠只觉后背像是被两只重锤击中,身子扑倒在雪地里,只听‘撕拉’数声,后背的衣衫被尖利的狼牙撕扯破裂,这一切都在宋楠的算计之中,后心有熊皮护体,刀剑尚且不入,狼牙岂能咬穿;正是利用饿狼得手后的松懈,宋楠扑在雪地里手中短刀往身后撩去,砍中一头狼的头部;下一刻双腿猛蹬爬起身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山洞口狂奔;身后未被砍中的那头狼兀自咬着宋楠的后背衣服,被拖着走了几尺,终于衣衫碎裂,那头狼扑倒在雪地里。 宋楠紧跑数步,洞口处的火光在望,几头追赶的饿狼见到洞口火光龇牙怒吼,却不敢扑上来,宋楠用尽气力扑入洞口,于此同时,坡下传来刘六痛苦的惨叫之声。 刘月蓉本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哭的昏天黑地,连兄长和宋楠在洞内拼命她也毫不关注,但惨叫声和狼嚎声传来,将刘月蓉惊醒过来,抬眼见宋楠浑身是血扑进洞口一动不动,惊呼着起奔来扶起宋楠。 见宋楠虽脸色煞白,但却还活着,心中不由的一惊,既然宋楠活着,那自己的兄长便…… “我六哥呢?”刘月蓉惊慌发问。 宋楠艰难的抬手指着山坡下,那里又传来数声惨叫之声和狼群争抢的撕咬声,刘月蓉猛然意识过来,跃起身子冲出洞口,口中带着哭腔凄厉的叫道:“六哥,我来救你。” 宋楠大叫道:“危险,回来!”怎奈刘月蓉速度太快,已然出了洞口,踏着飞溅的雪雾往坡下狂奔而去。 宋楠虽浑身无力,但也不能坐视不管,闪念间爬起身来冲到火堆边,一手抓起一跟烧的正旺的粗柴飞奔出洞,脚下已经无力,索性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顺着山坡滑了下去;只见刘月蓉正奋不顾身的扑向扎堆啃食的群狼,群狼见有人来也抬头龇牙,嘴角头脸上全是鲜血,有几只已经低着头逼向刘月蓉。 宋楠大声呵斥,手中柴火挥舞,群狼咆哮低吼,但敌不过天生怕火,终于四散逃开。雪地上,刘六已经成了个血人,腹部一片狼藉,破碎的肠子和内脏裸露在外边,下半身几乎已经全被吃空了。 “六哥……。”刘月蓉胆寒心碎,扑上前去摇晃着刘六的头,刘六竟然未死,勉力睁开眼来,却说不出话来。 宋楠叫道:“月蓉姑娘,此地不能久待,你拿着柴火驱赶,我抱着令兄进洞去。” 刘月蓉已经头脑空白,茫然按着宋楠的指示行事,宋楠抱起淋淋漓漓破碎不堪的刘六的身体往山洞中跑,饿狼缓缓跟随围拢,舔舐着雪地上的血迹,却不敢扑上来。 待两人进了山洞,宋楠放下刘六的身体拨亮火堆,这才松了口气;刘月蓉扑倒在刘六身旁,抱着刘六的头放声大哭。 第四二六章 相忘于红尘 ( )◆;o◆刘六气若游丝,双眼微睁,已进入弥留之际,但嘴唇依旧噏动发声:"妹子……妹子……" 刘月蓉哭道:"哥哥……" 刘六狰狞的面孔上竟然浮现出一丝难得的温柔,伸手轻抚刘月蓉的秀发,喘息道:"妹子……哥哥要去了" "哥哥……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要死"刘月蓉哭喊道 "人总是要死的,自文安举事之日……哥哥便预料到有今日了哥哥不怕死,只是……留你一人在世上,我和你死去的七哥泉下难以心安" 刘月蓉眼泪滂沱而下,哀哀哭泣 "妹子……莫要哭,哥哥即将归去,临死之前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哥哥对不住你,哥哥这辈子坏事做了不少,从小以来,你其实对哥哥们很是不满,但我们并没考虑你的感受……总以为给你好吃好喝……给你买花衣服,买金银首饰,不让你受人欺负便是对你好……但现在……哥哥知道错了" "不……哥哥,你们是我最好的哥哥,下辈子我还当你的妹妹" "好妹子……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但这世道谁人能有开心的时候?我虽干了不少坏事,但我刘宠从未后悔过男儿汉立足世间,当我行我素,哪管他人言语;虽然我失败了,我也即将死去,但起码在某些人心中,我刘宠的名字依旧会让他们胆颤心寒……" 刘六双目忽然发出热切的光芒,眼神也从黯淡变得明亮,双手握拳,眼睛盯着篝火跳跃的火焰,充满了自豪之感 "哥哥……你莫说话,留些精神,妹子定将你背出山去,寻好郎中救你性命"刘月蓉用衣袖小心的替刘六擦拭脸上的血迹,轻声道 "傻妹子,我的内脏都叫狼掏空了,便是神仙也难救了哥哥不怕死……死对哥哥而言是一种解脱,哥哥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不要为我们难过,哥哥这便去寻你七哥,还有疯子兄弟……还有齐兄弟……他们去了"刘六的眼神开始暗淡,生命之火逐渐从他的眼中消失,脸色也慢慢变得灰败不堪 刘月蓉哭叫道:"哥哥……哥哥……" 刘六缓缓阖上的眼皮忽然猛地睁开,圆睁双目赫然坐起身来,指着站在一旁的宋楠厉声叫道:"宋楠,你既骗了我家妹子身子,便要一辈子好生待她,否则我刘六做鬼也不放过你……必要找你……索命……" 宋楠一惊,再看刘六双目猛地闭上,身子直挺挺的倒下去,再也不动了 刘月蓉肝肠寸断,哭的撕心裂肺死去活来,抱着刘六的头不肯松手宋楠伸手探探,刘六已经鼻息全无,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 刘六是必死的,但与其说他葬身狼腹,还不如说死在自己手里,虽然立场不同,?同,但当这一切随着刘六的死去而终结的时候,心中却莫名唏嘘,留有块垒 "月蓉姑娘,令兄已去,节哀顺变,待天亮狼群散去,咱们寻个地方安葬了令兄,我瞧着那片竹林不错" 刘月蓉默然不语,止住悲声,用布巾沾着雪水仔仔细细的轻轻的擦拭赶紧刘六身上的血迹,宋楠想了想,脱下一件夹衣将刘六胸腹之处巨大的创口紧紧裹起来,又替刘六整理了衣衫,用草帘盖上身子,和刘月蓉一起呆坐在一旁,静候天亮 "我去给他做个棺木,你在这里呆着陪陪令兄"不知过了多久,草帘缝隙露出晨曦之光来,宋楠起身轻轻道 刘月蓉呆呆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宋楠叹了口气往外走,洞外天光大亮,难得的是个晴日,东面的山头上笼罩着一团朝霞,空气清新冰冷宋楠呼了热气,迈步走下山崖,在狼藉的雪地上的一只狼尸上寻到了刘六的大砍刀,提着刀进入崖下林中,乒乒乓乓的砍起树来 一上午时间,宋楠不停的在砍树,用树棍拼凑出一副简易的棺木,又在竹林溪涧边挖了个墓穴,这才回到洞中,刘月蓉依旧保持着呆坐的姿势不动,一上午她竟然没动半步 宋楠抱起刘六的尸身往洞外走,刘月蓉默默起身跟上,来到竹林中将刘六入殓下葬,堆上乱石垒成坟包,宋楠还替他刻了块墓碑,无功无过的写上‘文安刘宠之墓’几个大字 自始至终,刘月蓉默默的在一旁帮忙,一个字也不说,一声哭声也没有,宋楠也无从安慰她 安葬好刘六之后,宋楠来到谷中溪流处,当宋楠埋下身子用冰凉的溪水洗脸的时候,一柄比冰水更冰冷的砍刀架上了宋楠的颈项间 宋楠微微一愣,并未回身,低声道:"你若觉得杀了我好受些,便请快些动手,我承认,令兄之死跟我有很大关联,但我本就是来剿灭贼兵抓他入朝问罪的,朝廷也定不会饶了他,他也一定会死" 刘月蓉咬牙道:"我昏了头,居然帮着外人害了我自己的亲哥哥" 宋楠道:"不要折磨自己,你哥哥的死是他自己的命运,要说谁害了他,那便是他自己,跟你毫无干系" 刘月蓉道:"我要杀了你给六哥七哥报仇" 宋楠缓缓起身,转过脸去,见刘月蓉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紧抿,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轻叹一声道:"你要动手便快动手,我绝不反抗" 刘月蓉怔怔的看着宋楠半晌,忽然当啷一声砍刀落地,捂脸痛哭飞奔回洞宋楠再叹息一声,用竹筒装了清水带回洞内,烧了开水,烤了羊肉,劝着刘月蓉吃了几块羊肉,喝了点松针茶 吃了午饭之后,宋楠对呆呆靠在洞壁边发呆的刘月蓉道:"月蓉姑娘,咱们该上路了" 刘月蓉木然道:"去何处?" 宋楠道:"出山,趁着天气晴好,太阳落山之时,我们可以翻过北面的大山,明日便可抵达山谷,我的人定在四处寻找我们,找到他们我们便可回家了" "回家么?"刘月蓉喃喃道:"我还有家么?" 宋楠走过去蹲下身子,轻抚她的秀发,低声道:"你自然有家,我的家便是你的家,随我回厩" 刘月蓉看着宋楠摇了摇头道:"不……我不会跟你走的,我不能跟你走我本该杀了你的,但我下不了手,可是我也不能跟你回去" 宋楠道:"令兄亡故前不是说了,要我一辈子好生待你么?你难道要违背令兄之愿?" 刘月蓉兀自摇头道:"我不能跟你走,怎也不会,你是我刘家的仇人,我这辈子也不想再看到你,你走,今后莫要让我看到你,若是让我再见到你,我定会杀了你" 宋楠皱眉道:"这荒山野岭的,你不出山难道在这里等死?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说什么也不成?" 刘月蓉冷笑道:"你凭什么命令我,你是朝廷大官,我是贼首之妹,咱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莫要装出有情有义的摸样;我刘月蓉并非你想象的那么软弱,我也不会去寻死觅活,我自会好好的活下去你往北,我往南,翻过南边的几座山便可出山,我会离你远远的,这辈子我再不想见到你" 刘月蓉说罢迅速起身,用砍刀将剩下的烤熟的羊肉砍下数块包裹在衣襟里,将刘六的大砍刀负在身后,整整衣衫,走向洞外 宋楠木然看着这一切,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忙叫道:"月蓉姑娘" 刘月蓉转过身来深深的看了宋楠一眼,口气淡漠的道:"就此别过,从此莫再相见,但愿你能做个好官,为老百姓们多做做好事,将来这样的人间悲剧便再不会上演了" 宋楠起身欲走过去,刘月蓉伸手阻止道:"莫要跟来,这是我最后的尊严,我下不了手杀你,但你若逼我,我便自杀在你面前" 宋楠忙停步,低声道:"月蓉姑娘,我对不住你,你一定要好好的保重" 刘月蓉眼眶湿润,扭头便走,宋楠想了想忽然追上去,从脖子上扯下一根红线系住的一块琥珀来,递到刘月蓉手中道:"这个给你,不管去到何处,拿这个换些银子,也可解燃眉之急" 刘月蓉愣了愣也不推辞,将琥珀握在手中,迈步下了斜坡,穿过松杉林,穿过竹林,往南踽踽而去 宋楠站在洞口,看着刘月蓉娇小的身躯越变越小,逐渐在雪岭间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不知不觉眼眶已经湿润叹息一声回身进洞,将剩下的几块羊肉包裹起来,拿起刘月蓉丢下的短刀插在腰间,出了山洞往北而去 第四二七章 归来 ( )じじ数日来,攻下山谷贼兵最后营地的江彬许泰王勇等人,派出了大量的兵马漫山遍野的搜寻宋楠的踪迹,地牢之中的看守均被人杀死,也无从知晓宋楠的生死 战场上的尸体被翻找了好几遍也没见到宋楠尸体,完全不知道宋楠去向何处;贼首刘六遁迹无踪,而抓获宋楠的就是刘六,众人有理由相信定是刘六挟持了宋楠离去,不过这个刘六既然挟持了宋楠,干什么却要逃走,却不现身来跟官兵谈条件,倒是匪夷所思之事 将领中悲观如陆完断定,刘六定是压根不想跟官兵谈条件,直接杀了宋楠了事,但这话顿时遭遇到江彬和王勇的怒斥,在江彬和王勇眼中,宋楠是不可能死的,或者说是他们绝不愿意看到宋楠被刘六斩杀在某处山野之间的事情发生 漫长而煎熬的四天时间,官兵营中一片死气沉沉,胜是胜了,但主帅消失,这胜利也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然而大军不可能在深山中永远停留,就连情感上倾向于相信宋楠还活着的许泰也不得不理智的建议江彬,该撤军出山了 江彬心中焦灼不已,军粮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来时每人背负了二十天的粮食,但这是一来一回的粮食,现在撤离已经必须每日减少一餐才能顺利出山,再耽搁下去,大军将陷入断粮窘境;贼兵的大营也被烧了个通透,粮草物资也被烧的精光,根本无从补给 江彬找到忙碌寻找了几日刚刚回来的王勇商议,王勇坚持要留下来继续寻找,江彬道:"王兄弟,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大军断粮可不是小事,咱们这千人困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若是尽数冻死饿死,那也不是个事啊" 王勇道:"江大人,你带着大军离去,在下身为大都督的亲卫营千户,无论如何是要找到大人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回京之后,我如何向锦衣卫衙门众兄弟交代,又如何向宋府老夫人和宋家夫人们交代?" 江彬叹道: "说的也是,就此离去,我也觉得对不住宋兄弟,这样,咱们再留一日,这一次派出更多的人手,挨个沿山峰林间岩石搜找若再寻不到,我便带着兵马先走,留下些干粮给你,你带着亲卫营的兄弟们再找我出去之后,安顿好兵马,便带人带着干粮进来接应你们,继续找宋兄弟,不找到决不罢休" 王勇点头道:"江大人,我家大人有你这个好兄弟真是他的福分,若是依着陆完那厮,恐怕他早就走了,他可不管我家宋大人的死活" 江彬笑道:"陆完是外廷的人,岂会跟咱们兄弟一样有义气,书读的越多,便越没义气,这是我老江总结出来的经验" 江彬和许泰征求监军张永的意见后下令,大军几乎全体出动,沿着山谷四周的山峰辐射开来,一草一木都不放过,像篦子一般篦过四面的山峰山谷,开始了最后一规模搜寻 王勇和江彬带着各自所属的人马往南搜寻,忙活了一整天,精疲力竭的众人站在南边的不知名的山顶上,看着红日缓缓落入西山之后,心中的悲凉难以遏制 "看来是无功而返了,回营,看看其他方向上有没有发现踪迹"江彬皱眉长叹 王勇伸足踢飞一团雪雾,叹息着正要下令回营,便听见下方岩石上张望的一名锦衣卫亲卫扯着嗓子喊道:"江大人,王千户,下边那黑点是什么?" 众人一惊,往山下山谷中看去,只见雪地上长长的山峰阴影之中,一个小小的黑点正沿着雪谷往这边山上走来,看的不甚真切,像是狼,又是人 王勇声音都激动的变了调,高声道:"升起火堆来,大伙儿一起喊" 大型篝火迅速的点燃,黑烟如一柱擎天升腾在山顶之上,与此同时,数百士兵同声朝山谷下呐喊:"大都督……大都督……" 巨大的回音在山谷间回荡?荡,震的顶边松枝上的雪盖扑簌而落,下边那黑点明显的停了停,紧接着猛然朝上边挥起手臂来,虽听不见呼喊声,但那一定是宋楠 江彬兴奋的哈哈大笑,下令道:"全体下山,今晚便在下边宿营,我就说嘛,吉人天相,宋兄弟那么容易死,那他还是宋兄弟么?" 王勇也哈哈大笑,众人迅速往山下冲去,一个时辰之后,抢先到达的王勇已经听到了宋楠兴奋的呼喊,失踪了五天的宋楠终于回到了大军之中 篝火燃烧的猛烈,烤牛肉干和面饼的香味充斥谷间,兵士随身携带的几大囊酒摆在积雪垒就的雪桌上,顶着漫天的繁星,就这苍茫的山野夜景,宋楠和江彬王勇等人开怀畅饮;众士兵吃饱饭卧在周围的火堆旁,听宋楠将他的历险故事 宋楠说自己是被刘六挟持离去的,遇到大雪之后被封堵在一处山壁间,大砚洞没吃没喝,刘六便想索性杀了自己了事,但被自己引入狼群之中,最终葬身狼腹,自己才得以逃生归来 宋楠说的平淡,但众人听得心惊肉跳,他们惊叹于大都督的大智大勇,羡慕大都督的临危不乱巧妙周旋,却没注意到篝火中宋楠眼神中的迷茫和丝丝遗憾宋楠一个字也没提到刘月蓉,他要将这一切深深的埋在心里,不能让人知道贼首刘六还有个亲妹妹活在世间,让刘月蓉能安静的生活下去是宋楠最后能给她的 八日后,大军出了太行山古道,来到倒马关中,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各部兵马回归驻扎之所,宋楠则和中军官张永带着江彬许泰谭章廖平陆完等众将凯旋回京 快马捷报早已传入厩,顿时朝廷上下喜气洋洋欢庆,一路上各地州府夹道迎接,设宴款待,鞭炮锣鼓伴随着凯旋众人的脚步 腊月十六,凯旋众将终于踏入厩地界,远在二十里外,便可见前方旌旗招展,二十里亭处,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万志,率数百红盔黄甲的锦衣卫大汉将军肃立迎候;宋楠骑在马上抵达之时,数百大汉将军整齐划一的跃下马来躬身参拜 "恭迎宋大人!" 江彬和许泰咂舌不已,这派头何其风光,他们虽都是统领上万兵马的大将,手下的人马比这多得多,但这猩是大汉将军啊,光是这些家伙们身上的一套行头,其价值便可抵得上几十名普通边军了,更何况被选为大汉将军的人,基本上可视为都是武官,别看他们都是普通的大汉将军一员,但他们随便一个都是享受旗官级别待遇的人,放到卫所之中起码也是个百户级别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更让江彬许泰他们这些土老帽吃惊的还在后面,当宋楠摆手示意众大汉将军起身免礼之后,大汉将军统领万志说出一番让江彬和许泰差点掉了下巴的话来 "宋大人,卑职奉皇上之命头前迎候宋大人和诸位大人凯旋,京西十里亭处,皇上率诸位大人已经设宴迎候,请宋大人和诸位大人前往赴宴" 江彬和许泰差点一个趔趄栽下马来,皇上居然率文武百官迎出了十里长亭,这面子简直顶了天了,江彬还算是在新平堡之战中见到皇上,心里还有个底,许泰却是压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宣府副总兵的官职也不算小了,但想见皇上却还是差了一截,今日可算是跟着宋楠风光了一回 本以为宋楠回感激涕零,熟料宋楠只是淡淡摆手道:"知道了,头前带路,另外派人去告诉皇上,我有些想念厩醉仙居的醉仙酿,让人准备个几坛过过瘾" 万志呵呵笑道:"大人放心,昨日皇上问了大人爱喝什么酒,卑职已经说了是醉仙酿,十里长亭上的酒席上何止是摆了几坛,卑职早间瞧了瞧,起码二十坛" 宋楠惊讶道:"那岂不是让皇上破费了,醉仙居那老东家可是死要钱的" 万志挤眼道:"皇上买酒,老东西还敢黑皇上?" 宋楠眨眨眼,和万志对视大笑笑罢挥鞭打马,一路狂奔,直奔十里亭而去 第四二八章 浮生难有清闲日 ( )◎;o◎十里长亭,迎接宋楠等人凯旋的正德和文武官员早已在此迎候,见到宋楠,正德亲自步下红毯相迎,把臂入席 刘六刘七之乱,曾在一段时间内让正德惶然,大片州府遭受涂炭,各地卫所死伤惨重,特别是五军都督府首征失利,沦陷了山东诸府之后,厩的安危也一度受到威胁 在朝廷上下无人敢担负此责任之时,宋楠挺身而出,替正德解了心头之患,此次平叛堪比第二次救了正德的性命,正德又非白痴,心中岂能没有数 正因如此,正德才不惜率文武百官相迎,他要给足宋楠的面子,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为自己忠心效命之后会得到何种荣耀,让那些关键时候缩头缩脑无所作为的人明白,自己对一意维护大明社稷江山的臣子能给予的最高礼遇 文武百官虽各怀心事,但当此之时,又有谁会去触霉头说怪话?在正德敬酒之后,内外廷各级大佬,勋戚公侯,皇亲国戚也都纷纷向宋楠江彬等人敬酒道贺,称颂赞扬之言不绝于耳 宋楠酒量已经练得相当不错,但几十杯酒过后终于醉卧长亭之中,正德当然不怪宋楠的失仪,特意命人用自己出城时坐的马车将宋楠送回宋府,众人也尽欢而散 宋楠睡得昏天黑地,一觉醒来时,只觉身下柔软,鼻端幽香,周围静悄悄的,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他迷迷糊糊起身四顾,当看到屋角熟悉铜鹤香炉之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宋府之中,那鹤嘴中袅袅喷出青烟来,缓缓弥漫在屋子当中,散发着玫瑰的香气,那是小郡主喜欢的玫瑰香片的香气,这屋子正是自己和小郡主的卧房 宋楠喉头焦渴,翻身下地,提拉着鞋袜到案上找茶喝,脚步一动,房门的碎花帘立刻被人掀了开来,婉儿俏丽的面孔探了进来,见宋楠起来了,忙转头叫道:"少爷酒醒了,少爷酒醒了" 一句话仿佛像是一个咒语,只眨眼间,在外边烤火聊天的老夫人和宋家诸女便一窝蜂的冲了进来;宋母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住宋楠的头揽在怀里,心儿肝儿肉儿的一顿乱叫,鼻涕眼泪落了宋楠一脸,又被宋母的手揉的像是擦粉底一般,均匀涂抹了宋楠一脸 众女站在一旁抹泪,宋楠忙里偷闲从宋母的手掌中间看过去,见到小郡主,叶芳姑,陆青璃,戴素儿等人清减的面庞,却一个个笑中带泪,心中欢喜无法形容 "我的儿,你受苦了,下回不能出去打仗了,娘可担心死了,日夜替你求佛诵经,可算是我儿平安归来了"宋母捧着宋楠的脸一边仔细端详,一边絮絮叨叨 宋楠笑道:"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不过我可是毫??是毫发未损,娘亲不用介怀" 宋母嗔道:"还说毫发未损,瞧,黑瘦黑瘦的,这哪里还像个公子哥儿,简直就成了膨闲汉的摸样了,肯定吃了不少苦,萍儿婉儿,叫厨房这几日多加好菜,给少爷补补身子,这小身子骨如何受的了这般煎熬……" 宋楠哭笑不得,宋母是典型的溺爱型父母,动不动就心儿肝儿肉儿的乱叫唤,而且自己在她眼中永远是蔚州那个闷声读书的小书生,永远是在她的羽翼之下庇护的一只小鸡,这么多年来,自己已经贵为当朝大员,她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娘,我可是大人了,哪里那么娇贵,这么多人看着呢,您能放开我了么?" 宋母一愣,自嘲笑道:"瞧我这个老糊涂,当着你媳妇们的面丢了你的人了,再说也不该霸占着你,媳妇们比娘还盼你归来,娘就不在这里碍眼了,娘去厨下亲自督促他们烧好菜去" 宋楠苦笑点头,宋母松开宋楠,带着小萍儿喜滋滋的去忙碌去了,屋里剩下了宋楠和小郡主等人,几女带泪看着宋楠,本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话来 宋楠笑道:"咱们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玩斗鸡眼么?我渴得要命,麻烦哪位夫人替在下弄杯茶来" 四人醒过神来,纷纷去桌案边乒乒乓乓的一顿忙活,紧接着四大杯热茶奉了上来宋楠挠头不已,又不能厚此薄彼,于是将四杯茶全部接过去,第一杯如琼浆玉露般的解渴,第二杯如休闲品茶般的惬意,第三杯便如白开水一般的无味,第四杯就像是熬出的苦药汁一般的难以下咽了 看着宋楠老牛饮水一般的喝光了四大杯茶,四女露出甜甜的笑容道:"如何,可解渴了?若不够再倒茶?" 宋楠忙摆手道:"够了够了,一丝焦渴也无了" 众女这才满意点头,宋楠招呼众女坐下,畅叙别来之事,夫妻五人情意绵绵,只是互相碍着大家在场,不好表露出来,但眼神中飘出的暧昧,举止言语中透出的渴望,却如鹤嘴中喷出的香气一般弥漫在房中 晚饭后,宋府后院早早便安静了下来,宋楠漱口沐浴后本想去戴素儿房里,但想了想还是折返回来回到自己的卧房,小郡主已经脱了厚厚的棉袍,穿着薄薄的丝绸小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卸妆,宋楠缓缓走去,伸手握住她圆润的双肩,俯身凑上嘴去,小郡主身子一抖,反手搂过宋楠的头来亲吻宋楠一把抱起她轻柔的身子往榻上行去,小郡主今日特别的温柔,居然乖得像个小绵羊一般,任凭宋楠脱下她的亵衣,把玩胸前双丸,双目紧闭睫毛颤抖 宋楠也不多话,此刻便是千言万语,也不及行动有效,轻捻慢挑手口并施,待溪涧潺潺,山路泥泞之时,挺起分身一送而入,小郡主身子痉挛,双手双脚紧紧扣住宋楠的身子,恨不能将宋楠永远的留在自己的身体里 这一夜,宋楠辗转数间闺房,像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耕耘不辍,众女久旷,胃口也都颇大,宋楠不禁慨叹自己没有多长几个肾,好在宋楠在这方面的能力不算弱,加之辅以各种手段,倒也得心应手应付自如但手脚酸软之际,不免慨叹齐人之福虽美妙,但也不是那么好享受的,看来为了未来的性福,需要花重金去买些大黑羊的腰子来补一补了 是夜,宋楠留宿戴素儿的房中,戴素儿有身孕,已经不能行房,宋楠倒也落得安稳,只搂着戴素儿已经圆滚滚的身子,抚摸亲吻了一会儿,便酣然入梦了 次日清晨,宋楠尚在梦中,便有宫人前来宋府传旨,宋楠不情不愿的起了身,戴素儿连哄带劝和婉儿伺候宋楠洗漱穿衣,把宋楠送出了院子;宋楠完全不介意让传旨太监久等,他猜也能猜得出圣旨是什么内容 果然,正德的恩旨是准宋楠三日假期休养,三日后上朝,便是论功行赏之时这是正德的惯例,正德自己经常给自己放假,对臣子也不算苛刻,特别是征战归来的宋楠,自然会给以假期休养,倒也颇具人性化 宋楠领旨谢恩,打赏送走了传旨太监,心中也自苦笑,说是给三日休假,其实自己焉有休假的时间,早朝之后必有人前来拜访,本想回去睡个回笼觉,但那却是奢望了 早饭后,李大牛从衙门回来了,宋楠正要寻他问江彬许泰等人的住处安排在何处,昨日酒醉之后便没顾得上询问,但李大牛做事已经甚是精细,不带宋楠吩咐,便已经妥善安排了江彬许泰等人,几名虽宋楠征战的边军将领均已经安排在锦衣卫衙门内部的驿馆,平日各地有锦衣卫官员进京时须得有住处,故而锦衣卫内部的馆驿在京中倒有两座 宋楠命李大牛带人去请江彬和许泰等人来府中叙话,反正他们也要休假三日,自己须得尽地主之谊,好生的款待他们一番 李大牛领命出门,宋楠刚刚在院内阳光下的软椅上坐下,打算眯一会眼,外厅小厮匆匆来报:"老爷,锦衣卫同知兼南镇抚司镇抚孙玄来见" 宋楠叹了口气摆手道:"带他去厅上候着,我马上便来" 第四二九章 又闻疑云再起时 ( )◎;o◎孙玄官服穿得整整齐齐,收拾的清清爽爽的坐在厅中等候,相比之下,宋楠身着家居常服便随意了许多,但这正是上官的威严,在下属官员面前,根本无需官服来维持威严,特别是如今的宋楠 见宋楠进厅而来,孙玄赶忙起身,毕恭毕敬的拱手长揖行礼:"见过指挥使大人,皇上特准休假之日,孙某大清早便前来叨扰,还大人海涵" 宋楠摆手笑道:"孙老哥就别说这种话了,我就估摸着你上午要来,我离京剿贼之际,偌大的锦衣卫衙门中大小事宜可全靠你一人张罗,辛苦辛苦" 孙玄笑道:"大人这么说,我可是汗颜无地了,带兵打仗我孙玄是个白痴,本来应该跟随大人鞍前马后效劳,但无奈能力有限,只能尽力将衙门中的事情处理好了" 宋楠呵呵伸手示意落座,小厮奉上香茗,孙玄喝了一口之后便垂手静待宋楠说话,他知道宋楠定会要询问一番衙门之中的事务 宋楠放下茶盏微笑开口:"山东一带,霸州,保定诸州府的锦衣卫衙门在此次贼乱之中损失惨重,重建之事进行的如何了" 孙玄早有准备,知道宋楠最关心的便是这件事,这次锦衣卫衙门在贼兵作乱的区域被摧毁了四个千户所,十六个百户所,损失确实不小,剿贼之时,伤亡的锦衣卫缇骑也近三千,这些都是锦衣卫的本钱,宋楠焉能不关心 "回禀大人,各地千户百户衙门均在重建之中,主要州府的衙门已经开始运营,配合朝廷的重建和赈济,卑职也在朝上上了奏折,皇上也下了旨意,让户部单独拨款三十万两,专门用于锦衣卫衙门的重建和伤亡士兵的抚恤,一切均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北镇抚司侯镇抚坐镇山东,前日还来信问及大人是否凯旋回京,说是过年也不回来了,将那边的事务处理的妥当才回" 宋楠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侯大彪是个急性子,干事拼命的很,你带我的话给他,让他过年的时候回来休息几日,重建非一日之功" 孙玄点头道:"遵大人之命,重建衙门的锦衣卫缇骑的增补之事还需请大人定夺,卑职跟督察队李百户商议了一下,想从朝廷俘虏的贼兵中当先遴选出人手来,又怕此举不合规矩" 宋楠微微一笑,心想,李大牛现在也是派头十足了,只是个督查队的百户,孙玄却也不得不跟他商议事情,督察队负责考察招进锦衣卫的人选身份,把关甚严,既要防止有混入锦衣卫的细作,又要选拔适合的人选,权利也自不小;但更重要的是,孙玄知道李大牛是自己的最亲密的心腹,从蔚州一起带来的人,更是加意的尊重 "规矩嘛倒是不合的??合的,不过朝廷早已有旨在先,但只要缴械投诚,百姓从贼之事一笔勾销,锦衣卫选拔的标准虽有一条是没有案底,但朝廷既已赦免,也不能算是案底你们尽管大胆的挑,俘虏中有不少是经历过打仗的人,倒也省了不少的事儿只是一点,不要强迫他们,毕竟他们大多数只是寻常百姓,人家要回家种地,那也由得他们" 孙玄笑道:"放着锦衣卫衙门不进,却要去种地,这等榆木疙瘩脑袋的人我倒也是不要的,大人既发了话,我们便可甩开手脚了" 宋楠微笑点头,举杯喝茶 孙玄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神色颇有些犹疑,似乎有话要说 "孙老哥,有话便说,莫非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不不不,没什么事情,只是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禀报大人" 宋楠皱眉道:"什么叫该不该?有事便禀" 孙玄想了想道:"大人还记得两月前在游香山的时候遇到的一件事么?" 宋楠仰头思索道:"香山?你是说遇到的安化王护卫跟踪我,差点打起来的那件事?" 孙玄道:"正是,安化王秘密来到厩之事,当时大人正忙于出征便没有深究,但卑职决定还是暗中查勘一番,本来干系皇家之事,卑职并没打算深查,但卑职命人查出了安化王爷来京的目的,感到甚是奇怪,卑职觉得有必要跟大人禀报" 宋楠一愣道:"怎么?很重要么?" 孙玄道:"卑职正是不知其是否重要,才决定禀报大人;当日安化王爷到香山,大人曾说,他手下的护卫说王爷是去见一个人是么?" 宋楠点头道:"是啊,我猜多半是去香山中的寺庙中见见什么高僧什么的" 孙玄摇头道:"大人可记得,当年扳倒内廷王岳和范亨之时,那范亨有一处香山别院的房产的事情么?" 宋楠一惊,起身踱步道:"据我所知,香山别院被刘瑾纳入囊中,此事我也并未深究,毕竟这等事也上不得台面,追究作甚?兴许是得到皇上许可的" 孙玄不说话,心中暗想:你自然是不愿追究了,你住的这所大宅子不也是范亨的产业,你也是拿了东西的 宋楠忽然停步,表情有些震惊道:"孙老哥,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安化王爷去香山不是拜佛烧香,而是去见的……刘瑾?" 孙玄挑指赞道:"大人英明,一点便透,我暗中查到的结果正是如此" 宋楠想了想道:"但其实此事也无需这么大惊小怪,刘瑾权倾朝野,安化王爷与之有结交之事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孙玄道:"问题是,卑职查知他们谈及的事情有些不寻常,安化王爷拜访刘瑾是为了求刘瑾帮他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 "解禁庆王府卫队兵额之事" 宋楠眨眨眼道:"那是什么事?" 孙玄挠挠头道:"大人难道不知道,我朝藩王自太祖以来便遵守‘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之原则,身份随尊贵,但却不治事太祖爷定下的规矩中虽说诸王无统民之责,但却允许其有领兵之权,但自成祖之后,领兵之权便已经被限制,只允许有豢养王府卫士的权利,数目上也限制的死死的,一般只允许豢养两千人的卫士,多了便是逾矩了" 宋楠自然明白,为何成祖之后便会不允许藩王领军,成祖朱棣自己便是个带兵的藩王,正是他自己拥兵作乱攫取了皇位,登基之后自然害怕别的藩王效仿之,于是便定下了这条规矩,这便是典型的做贼心虚 "你是说,安化王爷求刘瑾帮他办事,目的却是要扩大庆王府卫士的人员额度?庆王府卫士兵额跟他有什么关系?" "您还不知道,安化郡王本是庆王府的支脉,庆王爷几年前去世之后,如今幼子袭庆定王之爵位,安化王是他的叔叔,据说一直呆在宁夏镇执掌庆王府料理事务" 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然则安化王出面是为了庆王府恳请增加兵额,这倒也是能说得通的" 孙玄道:"是,当然这等事需要皇上的首肯,安化王自己没把握让皇上答应,便事前请刘瑾帮忙,让刘瑾在皇上耳边吹吹风;此事皇上已经应允,特准庆王府卫士限额增加至五千" 宋楠皱眉细细想了想道:"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呢?" 孙玄摇头道:"卑职什么也猜不出来" 宋楠从孙玄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讳莫如深四个字,身为锦衣卫官员,对这等事极为敏感,说猜不出来之意,可不是猜不出来,而是不能多言之意 "这消息可靠么?"宋楠问道 "我手下有个十几年的老暗椿,如今正是香山别院的管事,安化王爷抬了两大箱子金银珠宝拜访刘瑾" "皇上答应安化王的事情难道是在朝中宣布了么?"宋楠问道 "非也,这是皇室内部之事,皇上点头便算,关于我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大人可进攻询问康宁公主便知,属下不便多言" 宋楠心头雪亮,宫里传来的消息自然是经康宁之手得知,也许正德宣布的时候,有宫女在侧,或许康宁便在左右,而自己正是早已借助康宁的便利,在宫中广撒眼线,本是掌握内廷动向,却连正德私下里的一些事情也探查到了宫内消息网直接掌握在锦衣卫高级官员手中,孙玄查知此事也不足为奇了 宋楠缓缓踱步,他尚且不能推断出此事会预示着什么,但身为锦衣卫的敏感,而且事关刘瑾,宋楠当然不肯就此罢手,如果安化王此举有什么不妥之处,倒是能将刘瑾拉下马来的一个契机 "派人暗中细查此事,要派得力的人手,一定不能打草惊蛇安化王的封地在庆阳,住在宁夏镇,正是都在三边总制杨一清管辖之下,可去实地查勘,但切记不能轻易的走漏消息" 孙玄点头道:"卑职明白,卑职年后打算亲自去一趟" 宋楠哼了一声,端茶送客 第四三零章 青璃有了新发明 ( )じ!☆上午陆续接待了好几批前来拜访的官员,都是些预备钻营之人,该来的人却没有来,宋楠逐渐失去这种跟着这些家伙们说些没营养的话,附庸风雅的热情,在送走礼部的两名员外郎之后,宋楠抬脚便往后院走 忠叔忙道:"少爷哪里去?一会定还有官员来拜访" 宋楠摆手道:"忠叔替我接待便是,便说我身子不适正在休息" 说罢举步便往后宅走,与其跟这些家伙扯闲篇,还不如回后宅陪陪夫人们去;踏入后院,正见叶芳姑正拿着扫帚清扫庭院花枝上的积雪 见到宋楠进来,叶芳姑叉腰笑道:"咱家宋老爷如今是宾客盈门了,一上午来了不少人" 宋楠苦笑道:"十几拨人,烦死我了,陪着他们扯谈,我还不如抱着芳姑姐姐睡一觉" 叶芳姑啐了一口,脸上晕红道:"大白天的别乱说话,婢女们都在呢,你不害臊我可是害臊的很" 宋楠腆脸凑上去轻声道:"芳姑姐姐害臊么?昨晚不知是谁叫的那么大声,小弟的耳朵到现在还背着气" 叶芳姑气苦,扬着扫帚便打,宋楠连忙躲开,叶芳姑恨恨道:"你别得意,惹急了我,我便告诉小郡主你身上的秘密" 宋楠笑道:"什么秘密?你倒是说呀!" 叶芳姑冷笑道:"莫以为奴家没看见,你身上那些抓痕是怎么回事?脖子上,后背上的那些指甲印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是剿贼落下的伤疤,贼兵难道会用指甲挠人么?小郡主素儿她们看不出来,你可休想瞒过我" 宋楠吓了一跳,叶芳姑心细如发,居然这也能引起她的注意,身上的那些伤疤是那夜跟刘月蓉岩洞中激情所致,小郡主性子大大咧咧,昨夜欲仙欲死之时哪里会注意到这些,陆青璃更是心计简单压根不会往这上面去想,而戴素儿昨夜自己只是抱着她睡觉,她也无从察觉,可这一切却逃不过叶芳姑的眼睛 ? ?宋楠尴尬发愣,叶芳姑叹道:"家里的姐妹哪个不是如花似玉的,偏你还逛青楼,奴家知道你在外两月带兵寂寞的很,但也不至于作践自己去那种地方,被人传出去多影响声誉" 宋楠苦笑不已,原来叶芳姑当自己在外边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明朝虽有不准官员的禁令,但却早已是一纸空文,然自己毕竟身为朝廷大员,又是在统兵期间,玩那些调调儿会引来非议 宋楠不想解释,刘月蓉的事情宋楠并不打算说出来,若是说自己跟贼首之,妹有过一段孽缘,即便是家中的妻妾也未必能理解,反倒不美,于是一笑置之,姑且让叶芳姑这么认为便是 "媗儿呢?"宋楠转换话题 叶芳姑也不愿宋楠太难堪,笑道:"还睡着呢" 宋楠愕然道:"这都快中午了,怎么还睡着" 叶芳姑抿嘴笑道:"那要问你啊,昨晚……昨晚……你们定是太过疯狂了" 宋楠老脸一红,恍然大悟,昨夜自己在小郡主身上玩了不少花样,离去寻陆青璃时,小郡主已经如一滩烂泥,定是兴奋过度,今天上午要赖床休息了 "青璃也没起来?"宋楠咋舌问道 "青璃在后园子呢,刚才还命人来问你何时完事,她又有新玩意要给你看" 宋楠道:"新玩意?什么玩意儿" "还不是你要她捣鼓的什么火器,听说她捣鼓出来了,早就准备让你瞧瞧呢" 宋楠哦了一声想起来此事,不久前自己率军赶往倒马关的路上,李大牛曾带来家书,上面便提及青璃按照自己临行的交代制造出了新火器,这可要赶紧去瞧瞧 宋楠迈步往后园走,忽然停步回身凑到叶芳姑身边,神态鬼祟的很 "怎么了?"叶芳姑诧异道 "唔……有件事要问问你" "什么事?"?" "你今天是何时起来的?" 叶芳姑一愣,旋即红晕上脸,啐道:"滚!" 宋楠扭头便走,边走边嘀咕:"不愧是练武的体质,昨晚折腾的那么凶,居然一大早便能爬起来,看来我得换换花样了" 叶芳姑跺脚大嗔道:"宋楠……!" 宋楠加快脚步,赶紧溜之大吉 今年雪特别大,园子里落了厚厚一层雪,戴素儿喜欢这样的景色,特意吩咐不准人在后院胡乱清理,所以除了通往小亭的石板路被清理出通道以外,其他地方依旧白雪皑皑,树梢树尖上顶着雪盖,阳光下反射着白光,晶莹剔透洁白无瑕 宋楠沿着清扫出来的湿漉漉的石板小路往深处走,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响,偶尔有树梢上的鸟儿扑棱飞走,带起一蓬雪雾缓缓在阳光中飘落,落到脖子里带着丝丝的凉意 假山之后,凉亭之东的梅树边,宋楠一眼便看到陆青璃穿着粉红的斗篷,头上戴着粉红的风帽背对自己站在哪里,梅枝上黄花点点,暗香浮动,原是腊梅花开了,青璃正在赏梅花呢 宋楠轻手轻脚的靠近,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行到青璃背后数步远时,陆青璃似乎有所察觉,身子微侧便要转头,宋楠一跃而上,从背后一把搂住她的身子,伸嘴过去,在香腻的脸蛋的滋儿亲了一口道:"小美人,赏梅花呢?" 陆青璃身子一抖,转过头来,顿时吓得宋楠大叫一声道:"怎么是你?" 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小巧微翘的嘴巴,精致的鼻子,因为惊慌羞涩而变得粉红的瓜子脸,这压根不是陆青璃,而是住在府中的杨蔻儿 两人如泥塑木雕般的愣住了,陆青璃从凉亭后探出头来,讶然叫道:"大哥,蔻儿,你们俩……?" 宋楠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还紧紧的搂着杨蔻儿,一只大手还隔着衣服握着杨蔻儿坚挺柔软的胸口,忙松手后退,连声道:"哎呀,认错人了,蔻儿小姐,对不住对不住,我当你是青璃呢" 杨蔻儿脸色红的滴血,低声道:"没关系,见过宋公子" 陆青璃搞清楚了状况,顿时笑得前仰后附,宋楠走过去低声道:"不准乱说,不准乱想,全是误会,话说她怎么穿着你的衣服" 陆青璃笑的喘不上气道:"天气这么冷,蔻儿的冬衣又不太多,我便将自己的衣服送她穿了,没想到……嘻嘻……嘻嘻" 宋楠翻翻白眼道:"你们也真是的,杨小姐在府中,冬衣什么的都要准备好,干什么要给她穿旧衣服,这不是怠慢人家么" 陆青璃道:"哪里是怠慢,这样式的衣服我有三套,这一套可是全新的,咱们成亲的时候做了三套,你不记得了?" 宋楠挠头道:"哪里记得这事" 陆青璃笑道:"好啦好啦,误会一场,蔻儿也莫害臊" 杨蔻儿手脚踯躅无处可放,兀自低头娇羞不已 陆青璃吐吐舌头,凑到宋楠耳边低声问道:"大哥,她的大还是我的大?" 宋楠瞪眼道:"瞎说什么?" 陆青璃道:"你不是摸了么?莫否认,我又不是瞎子,抓的紧紧的,估计都弄疼蔻儿了,告诉我,她的大还是我的大?" 宋楠不再理这个疯狂的丫头,咳嗽一声道:"你做的火器呢?信上不是吹得天花乱坠么?带我去瞧瞧去" 陆青璃顿时兴奋起来,拉住宋楠的手道:"来,给你掌掌眼,蔻儿,一起来看" 杨蔻儿扭捏道:"我……我还是回房去" 陆青璃跑过去硬是拉她过来,口中道:"回什么房呢,这玩意你不也出了主意么?一起来让大哥品评品评" 杨蔻儿偷瞄了宋楠一眼,宋楠微笑道:"一起来瞧瞧嘛" 杨蔻儿不再坚持,跟在宋楠和陆青璃身后沿着石板道往园子北墙处走,远远看见北墙根下一张大油布盖着一个半人高几尺宽的物事,体积着实不小 "就是油布下盖着的东西"陆青璃指着那物叫道 宋楠好奇心顿起,快步过去,伸手缓缓揭开油布,当那物的全貌出现在眼前时,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第四三一章 烧钱的祖宗 ( )几十根黑魆魆的火铳管花瓣般的紧密嵌入两张圆形厚铁板铸造的孔洞中固定,这叙铳的中间伸出一根长长的铁轴直到后方,铁轴后面有个木制的巨大摇柄密集的火铳管的后方,只有一只枪柄和一套击发装置 陆青璃叽叽喳喳的介绍道:"大哥,你试着摇动一下手柄,有辛重,不过中间轴上我上了油,应该能摇的动" 宋楠定定神走到后方,握住摇柄,摇动沉重的火铳管,咔咔咔的机轴转动,每摇动一个角度,都有一根火铳管跟后方的击发装置弥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火铳形状,当形成弥合状态之时,扣动扳机,便可让弥合的这只火铳开火了 "大哥,你觉得如何?是否是你心目中想像的那种火器?可几十连发,横扫面前的一切?"陆青璃兴奋的问道 宋楠不忍让她失望,能做成这种情形已经是很难得了,当日自己跟陆青璃描述的是马克辛机枪的原型,但宋楠压根没指望陆青璃真的能捣鼓出来,因为以现今的科技还难以制造出那玩意,而陆青璃居然硬生生凭着宋楠自己也不太清晰的描述,弄出了这么个庞然大物出来 "摇动手柄,逐一发射,总共三十二发,一柄这玩意,顶的上宋夫人火铳几十柄,却只需一人摇柄,一人发射,好,不错不错" 宋楠点头赞许道,不过他却明白,这玩意是没法用的,因为火铳和击发装置的连接之处根本做不到严丝合缝,在击发之时会从接缝处喷出烟火,且不说发射的人受得了受不了,这种情形也会丧失发射散弹的动力,无法让这玩意射出多远的射程;而这种重型装置移动不便,必须要能及远,方可发挥威力,射程太近的话,一圈没摇过来,敌兵的铁蹄战刀便已经落在脑袋上了 得到宋楠的赞许,陆青璃极为兴奋,拉着杨蔻儿的手道:"蔻儿,咱们两个忙活了这么久,总算没有白费" 宋楠笑问道:"蔻儿小姐也参与了?" 杨蔻儿微红着脸道:"我只是帮青璃姐姐搭搭手罢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陆青璃摇头道:"可不是那样呢,瞧见这底盘了么?要不是蔻儿提醒,我还压根没想到可以在下边装上轮子推着走呢,这玩意死沉死沉的,叫了前院五六个小厮才抬得动呢" 宋楠点头赞许道:"很不错,加了轮子两人便可拖了走,还可用骡马拖着机动,绝对是好办法,蔻儿小姐不亏是杨大人的千金,杨大人在西北之时,你定没少看军中的器械" 杨蔻儿饈然道:"是啊,爹爹当巡抚的时候,我经常跟着他出入军营,西北军营有一种叫架火战车的火器,不过发射的是上百支箭支,因为箱体沉重?沉重,下边也是安了轮子的" 宋楠兴趣大增道:"一次性发射上百只火箭么?" 杨蔻儿道:"是啊,发射的时候很是惊人,只是威力不大,火箭射程并不远,还没人力射的远,力道也不大,四五十步外连木板也射不进去,所以爹爹管它叫做银样閖枪头" 陆青璃眨巴着眼道:"什么叫银样閖枪头?" 杨蔻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没用的意思" 宋楠翻翻白眼咳嗽一声道:"这是因为捆绑在火箭后面的火药没法提供足够的动力之故,箭支虽轻盈,但越是这种玩意,越是不好掌握火药量;多了发飘,少了射程不足威力不够" 杨蔻儿点头道:"是,爹爹也是这么说" 宋楠咬着下唇想了想道:"青璃,这玩意可以改装一下,无需逐一发射,一下子全部轰出去也是一种办法,只要能打的远,打的多,几十颗霰弹可打出一大片铅弹雨来;重型火器正是用在大军作战上,人多的时候便见威力了" 陆青璃一愣道:"你是说这玩意不能用么?" 宋楠不忍打击她,但却也不能不实话实说,问道:"你试射过这玩意没有?" 陆青璃摇头道:"没有,我打算等你回来得到你的允许才试一试呢,再说在后园中乱射,毁了园子里的假山梅林,素儿姐姐还不要心疼死;表姐也打了招呼,不准我乱试,说这后园花了一千多两银子才整饬出来,不准我胡闹" 宋楠点头道:"她们说的是,不过我允许你试一试" 陆青璃喜道:"真的?" 宋楠道:"去小库房的木箱子里取两颗霰弹来,我们试一试" 陆青璃忙点头,飞步沿着石板路跑出去取霰弹,剩下宋楠和杨蔻儿两人单独在一起,忽然间气氛又尴尬了起来,杨蔻儿想起刚才被宋楠紧紧抓住胸部,还在脸上亲了一口的情形,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宋楠咳嗽一声道:"蔻儿小姐,刚才唐突了,再次给你赔礼,明儿我去选个礼物给你,你要什么?镯子还是钗子?" 杨蔻儿忙道:"不用不用,你也是无心的" 宋楠笑道:"要送的,你不是送了礼物给我了么?你送了我礼物,我岂能不礼尚往来?" 杨蔻儿脸上一红,当日宋楠出征在外,宋家众人都很是担心,杨蔻儿也担心,李大牛回厩报平安的时候,宋家妻妾都给李大牛带了物事给宋楠,她也觉得该做些什么,于是便熬夜编了个刀穗给李大牛带给宋楠,还是偷偷摸摸的做的,生恐为宋家诸女知晓如今宋楠当面提起,倒像是被戳穿了心中的小秘密,顿时尴尬无比 "那刀穗很好,挂在我的刀柄上正合适,我很喜欢"宋楠笑道 杨蔻儿长舒一口气,心里有些甜丝丝的,他喜欢就好,也不枉费了自己熬了一夜 宋楠无意撩拨杨蔻儿,自从公主的事情之后,宋楠便极力克制自己的,杨蔻儿娇荷爱,只可惜他是杨一清之女,那是正宗的官家小姐,也是不能染指的,否则杨一清定会跟自己拼命 陆青璃飞奔而来,手上攥着两颗霰弹,宋楠奋力将庞然大物移动位置,将火铳口对准一堆假山,亲手将一颗霰弹安装进枪膛,摇动手柄让枪柄和枪筒弥合在一起,高声道:"准备了" 陆青璃和杨蔻儿自觉的捂上耳朵躲在一旁,宋楠以袖掩面,扣动扳机,火绳嗤嗤冒烟,很快烧到尽头,就听轰的一声闷响,火铳口喷出烟火的同时,弥合之处也喷出黑烟和火光,若非宋楠早有准备,恐眉毛头发也被烧的精光 霰弹打到了假山之上,想象中的乱石飞迸的情形并未发生,只腾起一团石屑,烟尘过后,假山石只崩了一小角,威力尚不足陆夫人火铳的发射威力 陆青璃呆呆的看着这情形,愕然道:"怎么会这样?这可是加了药的霰弹,火铳管也是新铸的,长度也加长了,你不是说越长威力越大,射程越远么?" 宋楠扇掉眼前的烟尘,咳嗽两声道:"瞧见这弥合处的烟雾和火光了么?这种结合结构的无法做到密合无缝,火药的冲力从这徐隙里逃掉了大半,故而便产生这样的结果了这事儿怪我,我没想到这一点,铁器难以打磨密合,我本该预料到的" 陆青璃道:"那宋夫人火铳不是可以密合么?" 宋楠笑道:"别忘了,我们在枪筒密合处加了个套筒的,即便如此发射时还是会冒烟雾,这也是那双管霰弹发射只三四十步远的原因;亲卫营里一位兄弟还曾被烧伤了脸颊而这玩意是不可能一个个的加上套筒的,那会太麻烦太繁琐,失去了我们需要他快速发射的意义了" 陆青璃沮丧的道:"忙活了几个月居然是堆废物,我真是个大笨蛋" 宋楠呵呵笑道:"莫丧气,你能做成这样已经让我很意外了,这玩意是能用的,或许有一天解决了这密合的问题,这东西便能派上用场" 陆青璃撅嘴道:"大哥,这堆废物可是花了不少钱呢" 宋楠笑道:"花了多少?" 陆青璃道:"近三千两呢" 宋楠差点一个趔趄摔死,咂舌道:"这么多?" 陆青璃道:"是啊,要是让姐姐知道,可要骂死我了" 宋楠虽肉疼不已,但还是搂了她肩膀安慰道:"没事,咱家不差这几千两银子,芳姑也不会知道这玩意没用,我说有用便有用" 陆青璃喜道:"大哥真好" 宋楠低声凑到她耳边道:"你怎么报答我?晚上咱们来个玉人品箫如何?" 陆青璃吓一跳,赶紧看看站在一旁在废物机枪便查看的杨蔻儿一眼低声道:"晚上再说" 宋楠大乐,陆青璃发愁的看了那堆废物一眼道:"你刚才说可以改装,要如何改装?" 宋楠道:"杨小姐的话提醒了我,咱们可以换个思路,便如军中的架火战车一样,一股脑发射大量的霰弹,照样会成为利器,这便简单多了,只需考虑同时发射的后坐力和改进一下霰弹的颗粒,细小的铅砂是不成了,依我看要换成钢珠才成" 陆青璃兴奋道:"我懂我懂,我来想办法,我去找忠叔要银子去,这废物也不拆了,我重起炉灶" 宋楠翻翻白眼,心道:你就可劲的造,难怪后世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自己这点家当可经不住这么折腾,须得赶紧想办法弄银子才成 第四三二章 国公府利益高于一切 ( )午饭后,宋楠小睡片刻醒来,正坐在后院跟妻妾们闲聊打诨,前院来报,小公爷张仑来访,宋楠起身出迎,心道:该来的人可算是来了,自己一上午最期待的人便是小公爷了 小公爷一身戎装精神饱满的踏入宋府花厅,见到宋楠便拱手笑道:"妹夫啊,恭喜恭喜啊,以雷霆万钧之势涤荡贼寇,皇上亲自出京迎接凯旋,这回的功劳可不小啊" 宋楠忙吩咐上茶看座,笑道:"小公爷也来打趣么?这等贼寇多行不义,丧失民心,如丧家之犬,剿灭的难度可不大,若是小公爷出面,也是一蹴而就,甚至比我的手脚还要快呢" 张仑心里乐开了花,笑道:"妹夫越来越会说话了,一家人可不兴拍马屁的,我若率团营剿贼自然不会像徐延德那个蠢货一样的丢脸,但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轻松我妹子呢?怎不来见我?" 宋楠道:"她一会就来,你家妹子心灵手巧,替你缝了件挡风的披风,一会儿便拿来送给你" 张仑扶额惊愕道:"宋楠,我可是服了你了" 宋楠道:"怎么了?" 张仑摇头道:"我家妹子在国公府十几年,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没见她动过一针一线的女红,这嫁给了你,居然做起了女红来了,难怪今年的雪特别大,这是老天都感动了么?" 宋楠哈哈大笑,张仑也哈哈大笑起来 娘舅二人插科打诨了一番,喝了几口热茶,张仑笑容一收,道:"你府上今日定是门庭若市" 宋楠微笑道:"那可不,上午来了十几拨人,我原以为小公爷上午会来,可谁知却是姗姗来迟,叫我好等" 张仑斜眼道:"我可不跟那些家伙一起来凑热闹,我就知道上午的时候你宋府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破了你等我来作甚?你怎知道我今日会来?" 宋楠道:"你是我大舅哥嘛,我凯旋归来,国公府脸上也有光,你岂会不来感谢感谢我?" 张仑呸了一口道:"你可真不要脸,我倒要来感谢你,该你去国公府拜见老爷子才是;老爷子猜到真准,他说你定不会拜访任何人,果然你就缩在府中" 宋楠呵呵笑道:"不是我不想,是我暂时不能" 张仑道:"何解?" 宋楠道:"这回多多少少有些功劳,皇上定会让诸位大人商议如何给我封官加爵,我这时候要保持低调,在外边乱窜,会被人说成是假功钻营,反倒坏了形象" 张仑愕然道:"你也太小心了" 宋楠道:"小心谨慎一向是我的优点之一,得意莫忘形,这是我的座右铭" 张仑咂嘴道:"怪不得老爷子说我不如你,现在看来我确实不如你,你的?你的心思太深,教人捉摸不透" 宋楠道:"小公爷这是损我呢,小公爷性子直爽,光明磊落,那是因为小公爷家世雄厚,似我这等人,贫贱出身,一切都靠个人的奋斗,自然加意的小心些" 张仑点头道:"说的也在理,你也确实是对的,早朝之上关于如何封赏你的官职之事确实纷扰的很,内外廷均有不同意见" 宋楠微笑道:"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我宋楠立功受赏,内外廷总是不会太开心的,这世道有句话可以形容人心,那便是:看到你不开心我便开心了,内外廷的心思大致可以用此言概括" 张仑噗嗤一笑,点着宋楠道:"你可真是龌蹉,这句话还真是挺形象的;不过这回内外廷的意见却非主要的,这回说话最有分量的却是勋戚伯候们" 宋楠愣了愣道:"你是说老爷子和定国公?" 张仑道:"可不止是他们,团营十二侯,京营中的勋戚伯爵们可都是有发言权的" 宋楠皱眉道:"别卖关子了,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仑一笑道:"关于你的爵位封赏,这回起码是个二等侯爵,这一点是板上钉钉了,你本是三等候,哪怕只是晋升一级也是个二等侯爵的爵位,倒要先恭喜你了,宋侯爷!" 宋楠翻翻白眼道:"这玩意顶个屁用,除了你们看重,当初非要封爵放让郡主嫁我,在我看来,除了俸禄多一些,多了几百亩的田地之外,并无多大作用" 张仑啐了一口道:"你懂个屁!你可知道奋﹑耀﹑练﹑显四武营,敢﹑果﹑效﹑鼓四勇营,立﹑伸﹑扬﹑振四威营这十二团营的提督都是什么人么?个个都是一等二等的侯爷,你可明白其意?" 宋楠皱眉道:"小公爷的意思是,若想统领一营,起码也要是个侯爵是么?" 张仑鄙夷的看着宋楠道:"算你还不笨,低一些自然也能进,不过却只是副提督,千户之类的职位,你堂堂锦衣卫都指挥,若入团营却不能独领一营,你会愿意?" 宋楠笑道:"小公爷怎知我一定会想进团营?" 张仑摆手道:"你莫跟我装蒜,锦衣卫都指挥的职位已经是你在朝廷上官职的最高峰了,你又非文官,更非太监,更高的职位你还不够格;唯一能再进一步的便只能是进京营掌军权了而且这一回你带兵打仗表现不俗,出征前也曾受封三等侯爵爵位,本就有资格提督京营,皇上若不赏你提督团营之一,那便算不上封赏,你会高兴?" 宋楠笑道:"这事我好像操不上心,老爷子不是团营总督么?小公爷又是团营副总督,在这件事上,老爷子难道会阻拦么?" 张仑啧嘴道:"瞧你聪明的紧,怎么有的时候跟个榆木疙瘩一般的不开窍;不妨告诉你,正是因为如此,事情才难办的紧你想想,除了我提督的奋武营,其余十一营提督会作何想?你进京营,他们怎么办?他们难道会主动给你腾个位置?我和老爷子难道无端的便剥了一人的官职让你替代?事实上,定国公早已出手,在你未回京之时,徐光祚便在梁园宴请京营侯爵伯爵们,说是聚在一起喝酒听戏,其实便是煽动他们抵制你进团营老爷子这两天情绪很不好,因为你的事,很多跟随老爷子的勋戚将领转而投向徐光祚怀抱,好事却成了坏事了" 宋楠浓眉深锁,起身踱步,这件事居然会演变成这个棘手的局面,倒是之前始料未及;想想倒也不难理解,谁愿意自己的地位受到撼动,当明摆著自己有资格提督团营之一的时候,除张仑之外的十一侯爷自然是人人自危,定国公只需添把火,便可让这些家伙们抱团起来抵制自己了 "皇上怎么说?我想皇上定会单独召见老爷子询问意见"宋楠停步问道 "上午早朝之后,皇上确实召见了老爷子,皇上的意思自然是要你提督团营之一,但皇上也很为难,毕竟团营提督们也无过错,换了谁都没什么理由且早朝之上,徐光祚也隐晦的上奏说,赏功罚罪自然是天经地义,但无过之人却是不应受到责罚的,这话意便是提醒皇上不能随意剥夺无过之人的团营统帅之权" 宋楠有些无语,他倒是不介意踢走一个什么侯爷让自己替代,这些团营的提督们霸占着位置十几二十年,无寸功立下,完全凭着祖荫的尊显爵位便可直入团营领军,宋楠自然是不会对他们假以辞色但问题是,勋戚贵族虽逐渐没落,却是大明朝最顽固的一股力量,也是皇家最信任的一股力量,皇上不会轻易的便会得罪了他们,自己虽也算是勋戚的一员了,但新勋戚势必威胁到旧勋戚,遭受集体的抵制也是情有可原的 此事虽难以处理,宋楠却没打算退让,军权是最核心的权力,虽然锦衣卫衙门是皇上心目中的核心机构,但跟内外廷以及京营的权力相比,还是差了一截,锦衣卫对于朝政那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参与决定之权,它只是皇上养的一条狗罢了 更何况,这次宋楠调集剿贼的主力乃是边镇的兵马,江彬和许泰都立下战功,自己身为主将,若是不能获得该有的回报,那江彬和许泰势必也无法获得相应的升职封赏,事实上回京途中,江彬和许泰不止一次的暗示宋楠,想请宋楠帮忙,这一次能将他们调回厩入京营任职 统帅京营是大明朝武官们的终极梦想,宋楠不想让他们失望 见宋楠神色凝重,张仑道:"妹夫,老爷子的意思是,要不然这一次先缓一缓,皇上这一次若不能给你妥善的安排,心中也必是有愧意的,团营提督的几个老家伙也活不了几年了,只要这份功劳仍在,便不愁进不了团营" 宋楠心头失望之极,弄了半天,张懋便是要张仑给自己带这句话来,要自己别闹腾,想必因为此事,团营提督离心倒向定国公,让张懋感到了危机感;在英国公的地位和利益受到威胁之时,选择牺牲自己是最好的选择,这便是丢卒保车之策 张仑看出了宋楠眼中的不悦,忙道:"老爷子说了,要不然推荐你先领中军都督府佥事之职,那也是二品的军职,虽在徐光祚之下,但他也不敢拿你如何,而且此职也只是个过渡,一点团营出缺,便大事可为了" 宋楠心中冷笑,五军都督府跟京营如何能比,五军都督府分前后左右中五个都督府,乃是以厩为中心名义上统帅各都司卫所的兵马的总领机构,但实际上在永乐帝时便已经大为削弱,五军都督府有统兵之权却无调兵之权,而调兵之权落到了兵部手中,从此和兵部相互牵制,互相掣肘,成为勋戚和外廷角力之所 更何况,即便是中军都督府,统帅的兵马也并非厩中的兵马,而是京畿左近的十几处卫所兵马,不属京营范畴;而张懋推荐自己去担任的却是个中军都督府的佥事,连提督都不是;据宋楠所知,中军都督府的提督正是新宁伯谭佑,亦即是说自己若封为侯爵,却要在一个伯爵之下当副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知道是张懋老糊涂了,还是明知自己不会答应,故意随口一提,事后便可说是自己不愿赴任,而非他没有尽力了 宋楠慨叹着人的势利,虽很久以前便没没打算借国公府之力上位,很久以前便明白一切要靠自己的道理,但此刻还是感到一丝失落,毕竟虽娶了小郡主,成了国公府的女婿,但在张懋眼中,自己还是可以牺牲的对象 "宋楠,说老实话,我觉得老爷子这个提议甚为不妥,其实我跟老爷子提了个建议,却被老爷子驳回了我本打算让出奋武营提督之职,反正我是团营副总督,又领着神机营,将奋武营让出来给你统领倒也成"张仑知道宋楠很不开心,低声道 宋楠看着张仑道:"小公爷,你人很好,当初我便说了,你是我宋楠一辈子的朋友;我相信你是发自真心的想帮我,但我岂能从你手中攫取职位,那岂不是教人笑话这件事我自己处理,小公爷回去后替我向老爷子问好,感谢他为我操心,但我却心领了" 张仑张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后厅帘开,小郡主捧着绣给张仑的披风出来,兄妹二人叙话之际,宋楠已然悄然退出厅堂,小公爷走时,忠叔传了宋楠的话来告罪,说身子不适,不能来送了 张仑自然知道宋楠心中的不开心,叹着气去了 第四三三章 幽会 ( )张仑走后,宋楠立即命人替自己更衣备马;小郡主送了张仑回来,见宋楠面色不善,又要更衣出门,结合张仑临去时的脸色,心中明白了分,于是怯生生的问:"夫君跟哥哥闹了不愉快么?" 宋楠一边对镜整理衣物一边道:"令兄是个好人,我岂会跟他闹得不愉快" 小郡主默然不语,宋楠这么说便是承认了有不愉快了,于是一边帮着宋楠更衣,一边低声道:"夫君,无论何时,媗儿都站在你这一边,但哥哥没坏心,若是有言语不当,还请夫君……" 宋楠转过身来,见小郡主满脸忧色,俯身在她唇上一吻道:"莫担心,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既娶了你,有怎会和你娘家翻脸,是有些人在背地里瞎捣乱,我要去整治整治他们" 小郡主转忧为喜道:"那就好,晚上我叫厨下烧几条黄河大鲤鱼等你回来" 宋楠微笑点头,迈步出门,王勇只休息了半日便带着亲卫队在午后来到宋府,此刻早已备好马匹,宋楠翻身上马出府而去 厩的街道上繁华如昔,时近年关,大雪严寒和前一段时间的刘六刘七之乱也未能阻挡百姓对新的一年的期待,大伙儿都忙着打年货,做新衣;街巷旁的铺子里各色点心的香味沿街飘散,几条大街上的街角都搭起了彩台,这都是各地戏班子进京,要在年节之时唱戏娱乐 宋楠看着街头热闹的景象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王勇跟在一旁问道:"大人,去哪儿?" 宋楠看看天色尚早,摆手道:"先去衙门馆驿看望一下江彬和许泰他们" 王勇点头,十几骑沿街飞驰,赶往驿馆;江彬和许泰中午喝了些酒,厩又不太熟,得宋楠叮嘱,上朝之前不要随便走动,于是两人都窝在馆驿睡大觉;宋楠跟两人叙了几句闲话,命馆驿旗校好生的照顾,一个时辰之后,宋楠已经出现在宫中了 沿着奉天殿之侧的大道,宋楠直奔乾清宫中,他要去见正德,虽然此时来见正德有些不合时宜,下午一般都是正德饮酒作乐的时间,若不是在豹房玩乐,便是在乾清宫的后院骑马射箭,乐此不疲的做着他征战沙场的将军梦 果不其然,正德去了西苑豹房,小太监说,下大雪之后后院不能骑射,皇上这段时间下午都在豹房之中消磨,宋楠无意去豹房觐见,因为宋楠不喜欢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更何况这次觐见宋楠不想刘瑾在场 问明了小太监正德归来的时间是在酉时左右,眼下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宋楠决定先去看看康宁公主;昨日长亭上虽见到了康宁一面,但人多眼杂,也只能礼节性的行礼问候,康宁眼中的恋恋之意自己也看的出来,更何况自己也很想?很想她 寿宁宫中静悄悄的,院子里的大雪一片洁白,左右暖阁中也无人声,宋楠踏着青石路往后殿走,迎面碰见一名女官捧着食盒走来,一照面宋楠便认出了那是康宁身边的女官崔红英 崔红英也认出了宋楠,惊讶的捂了嘴巴连忙下拜,宋楠微笑还礼道:"崔尚宫这是要去哪儿?" 崔红英答非所问道:"这也太巧了,刚才还说到大人,一眨眼大人便在面前了" 宋楠笑道:"这话怎么说" 崔红英低声道:"刚才公主还……还和奴婢说……宋大人,我这刚要去拿些干果点心去,没想到大人就到了" 宋楠道:"哦?说到我了么?难怪刚才耳根子发痒,说的是好话还是歹话?" 崔红英红了脸道:"大人自去问,奴婢可不敢搬嘴搬舌" 宋楠一笑,指指廊前道:"在后园么?" 崔红英点头道:"公主在后园花廊赏雪,大人自去,奴婢去弄性食去,再命人送两个火盆去" 宋楠点头道:"崔尚宫自便" 崔红英敛琚一礼自去了,宋楠沿着游廊往后园走,沿途遇到几名宫女,由于宋楠是康宁宫中常客,倒也都认识宋楠行到游廊尽头,入了垂花圆门,便进了寿宁宫的后园之中 几名太监宫女挤在一处假山石之后相互眉来眼去,见有人进来,慌忙整衣正色,见到宋楠到来,刚要行礼,宋楠摆手示意噤声,指了指假山后的花廊低声道:"公主在廊上?" 几名太监宫女点点头,宋楠道:"我自去觐见,不劳几位通报了" 公主身边的人都知道宋楠和公主之间的那些勾当,忙点头答应,宋楠轻轻沿着假山之侧的小路走过去,远远便见到花廊之间侧对自己坐着的康宁公主 康宁穿着厚厚的锦袍,打扮的雍容华贵,坐在铺着软毡的椅子上,眼睛看着廊外的雪地出神,宋楠站在廊下静静看着康宁的侧脸,线条柔美的侧脸配以胜雪的肌肤,小小的身子裹在厚厚的锦袍之中,显得娇小惹人怜爱康宁微蹙的秀眉表明她正陷入一种沉思之中 宋楠不忍打破这副美景,只静立不动看着康宁,不知过了多久,宋楠身边的柳枝上一只小鸟飞起,带着一坨积雪扑簌簌落下,响声惊动了康宁,康宁扭头看来,一眼看见低处宋楠负手而立微笑看着自己的脸庞,顿时目光中的迷茫变为惊喜,眼睛睁的溜圆 "宋楠?" "宋楠参见公主"宋楠微笑行礼 康宁招手道:"快上来烤火,站在下边多冷啊,你怎么不叫我呢?" 宋楠迈步沿着石阶登上花廊,看着康宁如鲜花般绽放的面庞笑道:"我见公主正在想心事,便没敢打搅,敢问公主在想什么呢?是在想某个俊俏的公子哥儿,还是在想今年的新科状元郎呢?" 康宁噗嗤一笑,嗔道:"本宫在想一个丑汉子呢,一个负心的丑汉子" 康宁双目放光,眼中尽是温存之意,神态娇羞之极,宋楠扭头四顾,确定无人敢窥伺,于是伸手揽康宁入怀,对着那两片红唇狠狠的亲吻了下去 康宁双手搂抱住宋楠的脖颈,激烈的吐出小舌头反应着,两人无声蜜吻不休,直吻到气也透不过来 "想死我了,小心肝儿"宋楠在康宁耳边轻声道 康宁闭目点头道:"我也是,这两个月我天天等着你的消息,每天都去问皇上战事的进行,可算你平安归来了" 宋楠道:"多谢公主" 康宁嬉笑一声道:"别客气" 宋楠松开康宁的身子,两人的手却绞在一起不松开,落座之后,宋楠将战事的经过描述给康宁听,康宁听的津津有味,时而蹙眉愤怒,时而展颜欢喜,特别是宋楠说到被刘六抓获这一节时,康宁的小手紧紧攥着宋楠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莫担心,我这不是完完整整的回来了么?"宋楠笑道 康宁吁了口气道:"偏喜欢冒险,当日新平堡那是无可奈何,如今身为主帅带着大军出征,偏偏又要自己去打前锋,这可不好" 宋楠道:"我也知道不好,但其实谁都是爹生娘养的,谁的命都是命啊,有些事我自信能做到完美,也不太放心别人去做" 康宁点头道:"我明白的,你这么拼命,也是有原因的" 宋楠点头缓缓道:"又是一年到了,过了年我便是二十一了,而公主你也十九了,我不能不抓紧时间,眼看着你为我耽误大好韶华,我焉能不拼命" 康宁看着宋楠,伸手摸着他瘦削的面颊道:"这是我自愿的,你莫要因为这样而急于求成,我能等得这一次皇上立下大功,咱们便又往前进了一步,总有一天,你有能力娶我,而不必顾忌天下人的言语" 宋楠微笑道:"我坚信这一点,当然我更希望你忽然不喜欢我了,自己去找个如意郎君嫁了,那我便更加的心安了" 康宁怔怔看着宋楠道:"这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么?我会很伤心的" 宋楠忙道:"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会看上别人,我宋楠乃是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男子,公主见了我之后自然视天下男子如草芥了" 康宁噗嗤一笑道:"臭美!" 宋楠一把搂过她来,两人再次口唇相接,蜜吻不休 第四三四章 另辟蹊径 ( )酉时刚过,正德从豹房回到乾清宫中,因最近朝廷上下屡出惊天大事,从朝臣到后宫太后等人盯紧了正德,正德自己也明白这时候的行为要稍加收敛,所以他已经不在豹房过夜了,一般午后胡混一番,天黑之前必回寝宫就寝。 寿宁宫的宫女探知正德回宫的消息忙来禀报宋楠,宋楠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康宁前往乾清宫觐见。 正德喝的微醺,正迷蒙着眼睛坐在案头翻看白日里递上来的奏折,这是他自己找到的催眠手段,只消看上几本奏折,马上便睡意袭来,当晚的觉定是睡得极为香甜。 小太监前来禀报说宋楠觐见,正德颇为意外,命小太监让宋楠去御书房候着。宋楠刚在御书房中坐下,门外正德的笑语声便传了进来。 “宋楠,你怎地这时候进宫了?朕不是要你休息几日么?” 宋楠忙起身参拜,笑道:“臣是劳碌操心命,休息了一日身上便酸痛,实在是坐不住。” 正德哈哈笑道:“要学会张弛有道嘛,这一点你可及不上朕。” 宋楠心道:你丫可不是张弛有道,你永远是驰,没有张的时候。口上却道:“臣如何能跟皇上相比。” 正德微笑落座,示意宋楠也坐下,小太监捧了茶来奉上,宋楠试探的问道:“刘公公没随侍皇上么?” 正德道:“小谨子陪了朕一天,朕准他出宫回府休息去了。” 宋楠暗松一口气,只要刘瑾不在场,今日之事便好办了许多,以正德的智慧,自己压力不大。 “宋楠啊,朕很感谢你,若非你挺身而出,刘六刘七之乱还不知要闹到什么程度,朕便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相较于朝中其他人,朕对你的信任无人能及。这话朕当着别人的面自是不能说的,但朕与你单独相对,却可坦然说出口。”正德笑眯眯的看着宋楠。 宋楠忙起身道:“谢皇上厚爱,这都是臣的本分。” 正德摆手道:“坐下说话,莫要拘礼,此刻你我不是君臣,还记得父皇驾崩后朕跟你说的话么?朕和你在私下里要做朋友,你我之间有君臣之义,也有朋友之义。” 宋楠微笑点头,正德笑道:“你今日不来,朕也打算明日召你进宫说话,因为朕有些事要跟你说一说。” 宋楠道:“正好,臣今日来见皇上也是有事要说。” 正德道:“那你先说。” 宋楠道:“遵命,臣这次剿贼历经两月,奔波数千里,幸而不负皇恩剿灭了贼寇,然臣每每回想贼兵之事,均有后怕之感,午夜梦回后脊梁总是凉飕飕的。臣这次大胜凯旋,外人自然说臣勇武无敌举重若轻,但臣在皇上面前要说说心里话,这一次臣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呢。” 正德张大眼睛道:“哦?你居然有如此之感?朕看你一路势如破竹横扫贼兵,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呢。” 宋楠摇头道:“当然不是,臣首次为主帅领兵出战,贼兵前后兵力多达六七万,跟官兵数目不相伯仲,几名贼首也都是狡诈之人,吃力之处不足为外人道也;其中艰险也只有临战之人方知。” 正德想了想道:“宋楠,朕知道你这次肩负重担若泰山之重,朕比不会亏待你,朕会好生的封赏你,教朝廷上下官员都知道为国戮力者将有大荣耀,你放心便是。” 宋楠摇摇头道:“皇上,你误会臣了,臣今日来可不是求皇上大加封赏的,昨日皇上率人出城相迎,便已经是给臣最大的荣耀了。臣是什么样的人皇上该很清楚,臣绝不会仗着这一次有些小功劳便要这要那的。” 正德暗中点头,正德最厌恶的便是恃宠生娇以功邀赏之人,宋楠绝不是这种人,要说功劳,这几年来宋楠的功劳还小么?且不说登基之初助自己立威群臣,让外廷的文臣再不敢肆意指责自己的行为;新平堡一战活生生将自己从数万鞑子兵的重围之中救了出来;不久之前,又是他在朝廷上下惊慌失措之时挺身而出,荡平反贼。若说功劳,满朝文武可没谁有宋楠这些年立下的功劳大,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 “皇上,臣知道今日早朝之上,关于臣的封赏之事让皇上很是为难。臣今日进宫来的主要用意便是来请皇上莫要费心劳神,这次的封赏臣不打算要,臣不想因为此事而至团营提督们不快。毕竟臣虽有功,而他们却是无过,剥夺他们的职位赏赐给臣,臣心里会很是不安。” 正德一愣,他绝没想到宋楠今日进宫居然是为了劝自己不要给他封赏而来,正德有些狐疑,他怀疑宋楠说的是反话,宋楠是没表现出对官职的渴望,但也不至于如此的淡泊名利。 “唔……这可不成,有功便要赏赐,你立下如此功劳,朕若是不加赏赐,今后谁还愿意替朕分忧?宋楠,你这不是陷朕于不义么?朕意已决,你不要多想了,你有领兵之才,加爵之后提督团营也是顺理成章的,至于其他人的想法嘛,你不用太在意,朕心里有数。” 宋楠道:“皇上,臣不是矫情,臣此举也是为大局着想,京营乃京师稳定之本,臣绝不想以为此事弄得众人不快;京城的防务稳定乃是大局,臣不敢妄言他人会怎么想怎么做,但若京营不稳,京师必不稳,若生事端,岂非臣之过?” 正德捏着下巴皱眉道:“他们还敢违抗朕的旨意不成?他们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朕拿回来给别人有何不妥?” 宋楠道:“天下一切自然都是皇上的,但贤明之君不会出尔反尔,不会给了臣子东西却无缘无故的拿回来,臣不希望让皇上于人留下话柄。” 正德道:“可贤明之君也不会有功不赏啊,那样朕岂非对不住你。” 宋楠心头暗笑,事情完全按照自己的设计的方向在走,现在不是自己来要官职,而是自己死命的推辞,正德却死命的要给。 这完全符合正德的性格,这便是正德,一个本性善良的皇帝,有些小聪明,但却是政治上的大糊涂。这一点刘瑾利用的相当好,今日自己也要利用利用了。 “皇上说的也在理,怎生有个两全其美之策,既不让京营的侯爷们不开心,又能全皇上殷殷爱护臣子赏罚分明之意。”宋楠皱眉思索道。 正德道:“这等事上恐无两全,朕意已决,你不必多想。” 宋楠缓缓摇头道:“办法或许是有的,臣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建议皇上。” “哦?何事?” “皇上,这次的刘六刘七之乱,声势甚为浩大,贼兵之势一度达六七万,祸及百万百姓;臣适才说午夜梦回脊梁生寒,不是因为担心贼兵的势大无法剿灭,而是因为事情没朝另外一个方向发展,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正德道:“此话怎讲?” 宋楠道:“定国公任剿贼大都督时,山东一带徐延德率军剿贼一度失利,正是在此时,贼兵气焰正盛,东路刘六迅速发展到了六万人;而臣上任之时,忙着调集宣府大同等地的边军前来剿贼,这当中有十余日的空挡期;刘六此时急于南下,并未选择往北杀个回马枪,可说是战略性的错误。” 正德便是再傻也明白宋楠的意思了,惊道:“你是说他们会转头往北杀往京城?” 宋楠点头道:“黄河以南虽然我大明卫所兵力并不多,但大河天堑阻隔,渡河岂是那么容易的;在此期间,我得以从容调集兵力合围。而贼兵若是转换思路回首进攻京城,营州前中屯卫兵马又被徐延德调集前往山东,并被贼兵大败,残兵龟缩于山东以东的几处州府自保。京城以南可谓是一马平川,若是贼兵一路北上,等不到宣府兵马到达,便可直逼京城之外,到那时后果可不堪设想了。” 正德惊得酒意醒了大半,愕然道:“京城中不是有团营么?十二团营兵力十多万,外加三千营神机营等京师兵力,贼兵岂会得手?” 宋楠点头道:“皇上说的是,京师兵力足以自保,但皇上可别忘了,那时候的贼兵正处于盛势,一路上能增加多少兵力且不估计,贼兵的手段皇上却是不知道的,贼兵所到之处皆为焦炭,即便贼兵攻不下京城,京师以南的大片地方也将沦为焦土。团营又扎根于京师,除非是救驾否则不可能出京城与之交战,那不是眼睁睁的看着贼兵在京郊州府撒野么?” 正德眉梢跳动不言不语。 宋楠续道:“再说谁也不敢保证贼兵便破不了京城,毕竟那是六七万贼兵之众,京营的战力如何我不敢妄言,但臣所知的贼兵却并非是乌合之众,臣此次剿贼死伤近万兵马,这还是在朝廷发布了废除什伍连坐之法,废除强迫耕种土地之策等诸般安民措施之后,亦是在贼兵因极力渡黄河而不得不分兵守护后路的情形之下。西路贼兵据守太行山中,臣差点沦于贼手丢了性命便是明证。” 正德舔着嘴唇道:“然则你之意是……?” 宋楠道:“臣想了许久,京城安危皇上安危乃是天大之事,臣认为须得加强京城兵力,十二团营之外,还需增加机动兵力,京畿若有乱起,这只兵力不仅可守城,还可机动出城御敌,这样便可给地方都司的兵力来援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第四三五章 神枢营 ( )正德沉吟不语,宋楠的建议不是随随便便便可答应的,在厩中增加兵力,不但涉及到兵制的合理,更涉及到厩的安全,随随便便的增加一个兵力建制,有时候不但不是保障,反而是威胁 当然宋楠建议此举的弦外之音正德还是听得出来,宋楠说的两全其美之策,恐便是新增一只兵马在让宋楠统领,即可不用跟团营勋戚抢夺职位,又可合理的安排宋楠的职位 宋楠知道,这时候到了关键的时候了,想握有军权,想取得自己应该取得的赏赐便看能否说服正德了,于是趁着正德犹疑不决之际,添上了一把猛火 "皇上,臣说话一向直率,今日臣掏心窝子跟皇上说话,若是有不当之处,还望皇上恕罪" 正德道:"你说便是,这里又无外人" 宋楠谢过,缓缓道:"皇上,臣对京中团营并无偏见,但臣却是真心实意的不打算进团营当什么提督但凡武将无不以如团营领军为荣,但在我看来,这并非荣耀" 正德愕然道:"此话怎讲?" 宋楠道:"臣以为,军队效忠皇上是第一要素,第二要素便是要有能效忠皇上的资本" 正德脸色一变道:"你的意思是,京营没有效忠朕的资本么?" 宋楠道:"若说装备饷银之类,京营自是超过其他军队何止数倍,京营士兵盔甲兵刃三年便换一套新的,饷银更是高达每月二两,而地方卫所官兵盔甲十年一换尚且不足可笑的是有的人甚至还没有盔甲,打仗的时候便用两块木板绑在前后胸口,真是滑稽又辛酸,饷银待遇更是少之又少臣从蔚州来,知道蔚州兵的饷银只是每月八钱外加十斤玉米面,军户之家若非戮力屯田开垦,连父母妻儿都要饿肚子" 正德皱眉道:"你说这些做什么?朕何尝不想我大明兵马个个武备齐整,饷银充足,但财政吃紧,朕有什么办法?" 宋楠道:"臣不是要求皇上做什么,臣只是做个对比;京营在待遇装备超过地方卫所许多倍的情况下,其战力又若何?以新平堡之战为例,此战我大明大获全胜,参战的有蔚州卫六千边军以及京营奋武营神机营一万三千余人此战皇上亲眼目睹,蔚州边军六千余人在京营未达之前面对数倍于己的鞑子骑兵是何种姿态?纯以血肉之躯抗住鞑子大军,六千人仅余数百存活,硬生生歼鞑子上万人,拖到京营兵马到来而京营兵马在战斗中的表现臣不评价,皇上自知" 正德心里自然明白,张仑的奋武营和神机营都是京营之中的精锐中的精锐,战斗中的表现却并不出彩,若非蔚州兵马重创鞑子在先,加上火器的强大,单京营和鞑子兵面对面的硬斗,取胜与?胜与否殊难预料" "这还是张仑统领的京营,小公爷算是个带兵勤力的将领了,操练京营也算是尽心尽责,即便如此依旧不能令人满意;设想一下,若是同等装备,同等兵力,以蔚州边军对京营,何者可胜?" 正德挠头道:"恐是蔚州兵大胜" 宋楠起身一礼道:"皇上烛照圣明,说话也不袒护搪塞,这正是贤明之君所为,诚如皇上所言,蔚州兵将胜利,而且是大胜臣之意便是要说,当厩有难之时,京营兵力虽众,但能否承担守住厩之责,谁也不敢打包票而皇上的安危,厩的安危却是半点含糊不得的" 正德终于明白宋楠的苦心了,新建一只能打仗的军队可以不必将宝完全压在京营上,危急之时有一只能打甚至能赴死的兵马守护在侧,会更加让人放心 "宋楠,你的用意朕已经明了了,但朕想说的是,既然京营战力糜烂,你为何不愿提督一营去加以改造呢?" "皇上,改造京营自然是一劳永逸的上策,然而臣自问没这个本事,单单是训练士兵不是难事,难的是京营自上而下的将领不是侯爵便是伯爵,要不便是勋戚子弟,都有爵位皇恩在身,臣要是去指手画脚,岂非自讨没趣?臣做不到,臣也不想做众矢之的" 正德仰身一叹道:"是啊,朕知道这件事难办,可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朕的京营若是不能负责厩安危,朕还养着这十几万人作甚?" 宋楠道:"皇上也莫要担心,建立一支新营正好可以刺激到京营之中苟安的将领们,皇上若是真想改造京营,臣愿做马前卒,替皇上分忧解难" 正德精神一振道:"你先还说无法下手,怕收到众勋戚的抵制,现在又有何种高招?" 宋楠道:"只要皇上同意建新营,我便有办法,明年寻个契机,咱们来个京营大比武,若是新建之营能横扫十二团营以及神机营的话,皇上再下令整饬京营,还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么?" 正德愕然看着宋楠道:"你竟敢夸下如此海口?" 宋楠傲然道:"臣虽不才,但京营还是打的过的,否则臣又何必杞人忧天要建立一支新营保护皇上和厩的安全,因为说老实话,臣对京营的战力根本就是嗤之以鼻" 正德沉思片刻道:"朕被你说服了,但此事朕不可专断,若是廷议的话朕恐会招致不少人的反对,怕是行不得" 宋楠道:"皇上放心,臣自去斡旋,若是群情激奋的反对,臣便再也不提便是;臣此举非为自己考虑,臣也并非想当这个新营的提督,臣愿举荐江彬和许泰两人统领此营;臣可以不要皇上的赏赐,但不可伤了其他有功之人的心" 正德摆手道:"廷议之后再说,这件事恐不容易" 宋楠道:"臣恐内廷刘公公他们会反对,刘公公若是不理解臣的苦心,臣难以说服他" 正德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朕担心的是内阁大臣以及兵部和勋戚们的反应,此举未有先例,外军入京均为班直练兵,数月便返,但这可是常驻京中之兵,诸多事情不甚合规矩" 宋楠笑道:"皇上说的是,但皇上手中为何不能立新规破旧例呢?实在不成,便老瓶装新酒,堵住他们的嘴巴便是" 正德道:"怎么个老瓶装新酒法?" 宋楠道:"京中可不止只有团营和神机营的,还有其他名目的军营,以此番号为老瓶,只要不触动侯爷们的逆鳞,当无人会执意的跟皇上较真" 正德想了想道:"京营只有之中只有个三千营了,不过,让你领三千营实在太委屈你了,三千营原是永乐年间以蒙古降兵组建的三千骑兵,这么多年来已经在京营中无甚地位;刘大夏在任时曾上书要朕将其并入团营之中要你去领三千营……这个……不太合适" 宋楠笑道:"那有什么不合适的,臣有信心将重振三千营雄风,只要能替皇上领兵护卫,这些算得了什么" 正德负手走了几步道:"朕不能让你这么没面子,这一次朕要让朝廷上下明白一件事,凡是忠心替朕效力之臣,朕绝不吝啬给予奖赏,朕想好了,御马监的三千羽林军乃禁卫身份,将其一并并入你手中统帅,你看如何?" 宋楠心头大动,御马监的三千御林军可是内监之中的主要力量,担负皇宫禁卫之责,不属兵部和都署,正是凭此身份,内廷才得以参与兵事,和兵部和都督府平起平坐,若是能从刘瑾手中攫取得来,那将是巨大的胜利 但宋楠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且不说是不是正德在试探自己的心思还是真心的要将禁卫之责交予自己之手,但就御马监三千御林军的特殊身份而言,自己决不能得到统领这只军队的机会;大明朝的皇上需要这种内外廷相互牵制的政治机制,不仅是司礼监相对于内阁的‘内相’身份,还是御马监独立于兵部和督署之外的领军之权,都是对外廷的一种制约和平衡;正德再信任自己,也不至于一股脑的将这么重要的权利交予己手,自己能谋求的也仅是京营的军职罢了 想道这里,宋楠忙摇头道:"皇上,此事臣不敢答应,御马监三千御林军乃是皇宫内卫,一直以来都是内监中官统领,臣非内官不能领此重责;此举也有逾制之嫌,非但臣要反对,朝中上下也都会反对,臣断不能同意" 正德露出笑意道:"唔……你说的也在理,那你就先委屈在三千营?哎,朕着实过意不去,立了这么大的功,朕却没法子赏你,这样,朕许你改造三千营,兵额也可冷,希望你能重振三千营的威名,给朕长长脸" 宋楠赶紧谢恩道:"臣定不负皇上所期唔……既是准臣扩军,这三千营的名字须得改一改才成,请皇上赐个名目" "改头换面么?也成,改个什么名字好呢?" "神机营这个名字挺威风的,不过已经被占用了,不如效仿之改个叫神枢营如何?机枢机枢,都是保护皇上的中坚力量之意" "好名字,就叫神枢营了" "臣还有一事奏明皇上" "说" "此次出征,监军张永表现出色,替臣出了不少好主意,臣有一句说一句,张公公在御用监实在是埋没了,内廷事务臣本不能插言,但臣着实感谢他的襄助,请皇上替我转达向张公公的谢意" "唔,朕知道了,朕会告诉张永的,话说内廷终于有了个争气之人,朕的身边好歹也并非全是废物" "那是自然,都是皇上调教有方" …… 告退出宫,宋楠通体舒泰,仰望天空中繁星如织,空气清冷而新鲜;厩之中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笑语欢声,年节将至,普通人家睡得也越来越晚,白日应付越来越繁忙的生意,晚上则要准备过年的食材,杀鸡宰猪灯下裁衣,都在晚饭后进行 宋楠感受着这真实的一切,心中很是感慨,一路牵马信步而行,脑子里却一直没停下,这件事的关键还在于廷议之上外廷内阁和团营诸勋戚的态度 当然宋楠心中有数,勋戚们的反对不足为虑,宋楠不跟他们抢团营的职位已经是他们的底线,需要担心是外廷,三千营如今归兵部代管,虽不是什么重要力量,但毕竟是从他人手中抢了过来,怕是会引起外廷的反对不过宋楠自有办法对付他们,明日将会是忙碌的一天,除了要去跟老公爷摊牌之外,还要去跟杨廷和做个交易 不过那都是明日的事情了,宋楠现在急于想回到家中,搂着妻妾过上一个旖旎之夜,唯有在她们温香绵软的怀抱中,才能真正的得到安宁 第四三六章 其实我是来找茬的 ( )杨廷和的府邸坐落于小时庸坊,环境优雅安逸,内城地皮贵如黄金,以杨廷和的出身能跻身于此殊为不易,但其实也不难理解,与杨廷和的宅邸一墙之隔的便是李东阳的宅邸,太仆寺之南李东阳的宅邸高大华美,相邻的杨廷和的宅邸便小了许多,看上去倒像是李宅的附属建筑一般联系到两者之间的师生关系,杨廷和的宅子来路可谓不猜便知 不过这并不影响杨廷和的声誉,杨廷和相貌修硕俊美,言语行为也淡然适宜,入内阁之后历练数年,身上又多了一层隐隐的威严,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很不一样在外廷之中,杨廷和已经隐然为文官之首,人送‘镇静持重’四字考语 杨廷和的宅院面对一方方塘,因杨廷和喜荷,故而方塘之中种有荷花,杨廷和曾自言:春看尖角,夏赏荷花,秋鉴擎盖,冬品残雪,公事之余,杨廷和的一大爱好便是站在门前的方塘边上,看着一方池塘之中的四季轮转,品味着其中蕴含的不同美景 今日从公房归来之后,杨廷和换了公服依旧习惯性的出了宅子来到门前的荷花塘前观赏雪后的残荷,残破的荷叶和茎秆顶着一撮撮的白雪,在旁人看来这是萧索肃杀之景,但杨廷和却不这么认为,他知道,在残荷枯茎之下,另有新的生机在萌发,水面上的一切都是假象,水下的一切才是真谛 "哎哎,你是何人?此处是内阁大学士私宅所属,速速绕道而行"一阵喧哗声从东首传来,杨廷和被打断情绪,眉头不仅皱起 杨府门前的青石道路往东通往坊间干道灰厂街,灰厂街往南数里便与西长安街相连,因为是大明首辅和大学士的宅子所在,在青石道和灰厂街的尽头设有关卡,有衙役把守,以防有不法之徒骚扰两位内阁大臣私宅 马蹄踏的青石板路咔咔作响,喧闹中,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从东面直冲过来,后面跟着一群守着街口的衙役正自大叫大嚷,杨廷和身边的侍卫赶紧现身出来,按着刀柄迎上马头喝问 "什么人,骑着马乱闯什么?这里是大学士私宅属地,速速离去,否则抓了你去见官" 马上那人头戴毛绒绒的兽皮帽子,一只大口罩将脸捂得严严实实,身上是一件普通的棉袍,闻言非但没停下,反倒纵马飞驰而来 守卫头目大叫道:"护着大人进宅"一面叫,一面带着另几人抽出兵刃扑了上去,马上那人根本没搭理迎上来的杨府守卫,马儿飞速奔到几人面前,一提缰绳,黑马纵身跃起,呼的一声从吓得脸色发白的几名护卫的头顶跃了过去 众人吓得发呆,但见黑马以迅雷之势奔到杨廷和面前,眼看便要将?要将杨廷和撞得飞去,马上的人却一带缰绳,大黑马猛然停步,人力而起稀溜溜一声嘶鸣立在原地,嘴里喷出的热气喷了杨廷和一头一脸 杨廷和心中惊惧,但表情却极为镇定,退后一步喝道:"大胆,来人,拿下这厮" 缓过劲来的几名守卫哇哇叫着冲了上来,马上那人哈哈而笑,伸手缓缓取下脸上的口罩,拱手道:"杨大人,有礼了" 杨廷和一看那人的面目,惊愕之后便是愤怒,摆手制止了守卫的冲上,皱眉斥道:"宋楠,你这是作甚?身为朝廷大员,学纨绔子弟长街策马闹得鸡犬不宁么?" 宋楠哈哈笑着一偏腿跃下马来,再施礼道:"杨大学士勿恼,我这也是没法子啊,谁叫这街口的守卫不放我进来呢?不得已,要见你杨大学士,只能硬闯进来了" 杨廷和拂然道:"怎么可能?你要见我还不简单?内阁公房,宫内宫外还有你宋指挥见不到的人?巷口的守卫若是见了你宋指挥的腰牌还不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谁敢挡着你的驾?" 宋楠哈哈笑道:"杨大学士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我宋楠便是你口中所言的人见人怕的阎罗王么?" 杨廷和冷笑道:"阎罗王好说,牛头马面难缠呢" 宋楠不以为意,扬着手举着马鞭和缰绳对着一旁发愣的杨府守卫道:"怎么,你们杨大学士没教你们待客之道么?难道要我自己去牵马拴马不成?" 守卫看了看杨廷和,杨廷和道:"还不牵了马去?叫人花厅看座上茶" 宋楠呵呵笑道:"这才像话杨大人,你刚好在府外,否则我还打算着策马冲进你府中呢,这倒是省了事了" 杨廷和耐着性子道:"本人刚刚回府,正在赏残荷雪景,晚饭前出门散步赏景乃是我的习惯" 宋楠四下看了看道:"你这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赏的什么景?你是说这一片乱七八糟的荷塘么?这也算景?可笑掉大牙了" 杨廷和鄙夷一笑道:"景由心生,因人不同,宋大人瞧着乱七八糟的景色,杨某却认为很有意境;宋大人喜欢春花秋月,难道不准他人喜欢残荷落雪么?" 宋楠嘿嘿笑道:"这话说的,只是觉得奇怪罢了,杨大学士风流儒雅,在我心目中当会喜欢楔花草草鱼虫鸟兽之类的玩意儿,却没想到喜欢一塘烂七八糟的玩意儿,当真是内阁重臣,天下文臣之首,行事喜好也是别具一格" 杨廷和不愿跟宋楠多扯,他只想尽快弄清楚宋楠此来的目的,对宋楠杨廷和从来都是持鄙夷和轻视的目的,文官轻视武官这是骨子里的骄傲,还有一层便是杨廷和鄙视宋楠的发迹之路,总以为宋楠先是靠刘瑾后是靠英国公,总之不甚光明正大(""pn""tart="_bnkpn"tart="_bnk"pn"tart="_bnkpn平南)若非如今宋楠红的发紫,他怕是连见也不会见他 两人进入杨府之中,宋楠一路指指点点,一会说院子里的大石磨太过老土,一会说厅前的那棵树歪着脖子不吉利,把个杨廷和听到眉头紧锁,脸上隐隐生出怒气来 来到厅上,杨廷和自己坐下却不示意宋楠落座,本是装作疏忽羞辱宋楠,可宋楠根本不管这一套,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下后拿来茶盅便喝茶,一边喝茶一边又指谪茶叶不佳,沏茶的火候不够云云 杨廷和气的脸上紫涨,终于忍不住喝道:"宋大人此来便是来指谪这些的么?廷和两袖清风,家中摆设用度自然不会太好,跟宋大人比起来可差的远了" 宋楠笑道:"息怒息怒,只是随便提些意见罢了,杨大学士来当世大儒,文臣之首,雅望遍布天下,本人只是觉得不该生活的这么没品位" 杨廷和道:"品味在于内心,而不在于外物" 宋楠连连点头道:"说的是,说的是,杨大人便是抓着根咸菜根啃着,也是有品位有风度的,是我的不是" 杨廷和忍住就要爆发的怒气静静道:"宋大人到底寻我杨某何事?若无重要之事,便请回府歇息" 宋楠笑道:"好小家子气,这便要下逐客令了么?你杨大学士忙,我宋楠便是闲人?自然是有要事要请教的" 杨廷和淡淡道:"请讲" 宋楠叹了口气道:"杨大人好生无趣,开不得玩笑" 杨廷和怒道:"你到底说不说" 宋楠举手道:"好好好,我说我说今日拜见杨大学士便是想请教杨大人一个问题,这件事困扰我许久,一直不能决断,想到杨大人思虑周密,做事沉稳,或许可以帮我拿个主意" 杨廷和默然不语,心中猜测宋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且由着他乱扯,自己来个以静制动再说 "这件事便是关于我的任职之事,你知道,这回剿贼,本人承皇恩垂沐,立下了些许的功劳;皇上昨晚见了我,说要给我加爵位,还说要让我提督一营团营,我自然是感谢皇恩浩荡,但出宫之后回家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所以便想来听听杨大学士的意见" 杨廷和呵呵而笑道:"这等升官加爵的好事有什么不对劲的?本人要提前祝贺宋大人提督团营,今后京营之中又多了一名大将,厩的安宁有多了一层保障了" 宋楠呵呵笑道:"承你赞誉,但我说了,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呢,你想啊,团营十二侯爷各督一营,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忽然进去挤了人家一个位置,教人家怎么办?这不是让我树敌么?杨大学士你说是不是?" 杨廷和挑眉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正所谓能者上庸者下,团营军职又非私产可以私相授受,这是朝廷的官职,为的是厩的安危,一切要从大局着想,焉能以个人私利和情绪为标准?宋大人过虑了" 宋楠道:"然则杨大学士之意是我可以接受?" 杨廷和捋着美髯道:"自然可以,别人我不知,但我杨廷和是举双手赞成的,内阁同僚也不会反对" 杨廷和之意便是,文官们不会反对,你就放心,停在宋楠耳中却是:你去跟勋戚们斗去,我精神上支持你,死的是你,可不是我 宋楠心中暗骂,脸上却笑意盈盈,拱手道:"原来杨大学士也认为我可以接受,这我便放心了,看来我的担心纯属多余" 杨廷和呵呵笑道:"确实是多余的,其实这等事你不该来问我,英国公乃团营总督,朝中元老,你该去问他才是,不过料想英国公也不好表态,毕竟你是英国公府的快婿,他该避嫌才是" 宋楠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否则我干什么来叨扰杨大学士,今日得杨大学士指点,我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啦,多谢多谢" 杨廷和呵呵而笑道:"客气客气,若无他事……我这里粗茶淡饭便不留宋大人晚饭了" 宋楠忙道:"哪里哪里,叨扰了,告辞了" 杨廷和手托茶盅举起,那便是端茶送客之意,然而宋楠刚刚扭过去半个身子,却又转过身来道:"哎呀,有件事我差点忘了,瞧我这脑子,定是见了杨大学士激动的很,居然差点忘了大事" 杨廷和愣了愣道:"那是何事?" 宋楠重新坐下,杨廷和也不得不将茶杯放下,就听宋楠低声道:"皇上昨晚还问了我一件事,是关于兵部空缺的尚书人选的问题,皇上说内阁推举了此次随我平叛有功的兵部侍郎陆完担任,不知可有此事呢?" 第四三七章 交易 ( )杨廷和心头一紧,皇上询问宋楠此事是为什么?自前任兵部尚书刘大夏因刘六刘七造反之事引咎辞职之后,兵部尚书一职一直空缺由李东阳代理;处在剿贼的关键时候,朝廷也一直没有议定人选,但内廷和外廷关于此职的争夺却一直在暗中进行 宋楠领军出征之时,内阁特意让兵部侍郎陆完随同剿贼,其立意便是要陆完在剿贼之中镀金,从而可以从容让陆完接任兵部尚书之职,当大军凯旋的消息传来,内阁便已将人选提交给了正德,正德也已经基本同意了内阁的意见,此时宋楠提及,又是何意? "确有此事,陆完是最适合的人选,起先为宣府巡抚任上便颇有建树,本来是三边总制官的最佳人选,但后来的事情你宋大人比谁都了解,只得迁了兵部右侍郎;这次剿贼是你的副手,也立下了赫赫战功,兵部尚书这个位置非他莫属"杨廷和淡然道 宋楠点头道:"陆大人确实能力超群,他任兵部尚书我也没什么意见" 杨廷和心中冷笑道:"你有意见也不成啊,这件事没你说话的份儿" 就听宋楠续道:"皇上问我陆完在剿贼之中的表现,想必是通过我来知晓陆大人的能力,我正欲回答时,恰逢太后请皇上移驾后宫,便没有回禀皇上皇上说了,廷议之时要我就陆完在军中的表现发表意见,以免有人提出反对之议" 杨廷和眉头皱起道:"难道有人跟皇上说了什么话不成?" 宋楠摇头道:"这我便不知了,我考虑的是廷议之上该如何评价陆完,是昧着良心说好话呢,还是将事实当庭说出来呢?" 杨廷和心头巨震,瞪视宋楠道:"难道陆完在军中的表现不佳么?报功奏折上可是说的一清二楚,陆完作战勇敢计谋出众,在剿贼之时立下了大功,那份奏折难道不是你和监军张永联合上奏的么?" 宋楠翻翻白眼道:"这个……杨大学士,你也明白咱们官场的规矩,剿贼既胜,我自然要让跟随我左右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得些嘉奖,结果摆在那里,小瑕疵我也不甚计较了报功的折子便是基于这等考虑,凡剿贼将领都是要说些好话顺利得到嘉奖的,难道我还故意挑鼻子挑眼不成?" 杨廷和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冷冷道:"宋大人官场积习倒是学的快,既如此,你为何又说为难于对陆完的考语呢?" 宋楠摇头道:"本来只是一般的升迁嘉奖倒也罢了,但陆完这是要升任兵部尚书之职啊,兵部乃六部之首,掌管着我大明兵事,可谓是要害之中的要害部门皇上垂询,也是出于对此职的慎重,我不得不谨慎的提出自己的意见了" 杨廷和道:"难道陆完在军中表现有欠?有欠妥之处不成?" 宋楠道:"欠妥吗?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他犯了不少的错误,到后来我都不敢用他独当一面;微山湖一战,我本让陆完严守西面两湖,防止贼兵往西逃窜,但结果很令我失望,陆完还是让贼首刘六从眼皮底下逃脱" 杨廷和愕然道:"微山湖四湖区域广大,一个人想逃脱的话又如何能拦得住?你这是吹毛求疵了" 宋楠脸上笑容敛去,正色道:"杨大学士,你这是外行话了,在军中令行禁止,哪有什么原因可讲?若个个都找理由找原因,还如何打胜仗?若你下达命令,你内阁所属官员却推三阻四以理由搪塞,你当如何?" 杨廷和一时语塞,宋楠说的倒也是正理,军中主帅下达了军令,下边的部属便要无条件的执行,哪有找理由的道理;即便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宋楠也是站在有理的一方,情有可原,但令不容情 "进太行山剿贼之时,陆完一人反对此议,畏首畏尾,不顾我大军耗费甚巨,执意建议大军在山外围困,殊不知贼兵在山中已经建立寨堡自给自足,便是围困个十年八年也绝不可能剿灭可见其判断能力有所欠缺,不懂得审时度势" "进山之后,陆完更是抱怨山路难行,搅乱军心,我不得已让许泰取而代之统帅兵马,之后陆完便夜夜饮酒说些怪话;进攻贼兵山谷中的山寨之时,他带人侧面进攻山坡,但依旧无所建树;最后还是江彬率人猛攻得手,可见其作战能力上亦有所欠缺" "综合评价这个人的话,我认为陆完有些能力,但老成有余勇武不足畏首畏尾,在某些能力上面有所欠缺,若因人成事倒还马马虎虎,独当一面恐难胜任" 宋楠叭叭叭一顿话,将杨廷和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宋楠居然给出这样的评语来,这邪要是在朝上公开一说,陆完这个兵部尚书便算是泡汤了且不论宋楠的话是真是假,就算是捏造,身为统兵主帅的评语也无人怀疑,更何况跟随宋楠剿贼的其他将领都是宋楠的人,他们只需稍加佐证,便可坐实,那便无可挽回了 宋楠心中默默道:陆完,对不住了,虽然都是鸡蛋里边挑骨头,小小的错误给你上纲上线,但我也是没办法,谁叫内阁不仗义呢,杨廷和明知我接任团营之职会焦头烂额,他不但不劝阻还怂恿鼓劲,我也只能拿你出来要挟他了 杨廷和木然坐在案边,脑子里想着应对之策,兵部是内外廷争夺的焦点,好容易让陆完镀金立功,顺理成章的接任此职,宋楠要是这么一搅合,一切都完了而刘瑾必会借机推出自己的人选,据杨廷和所知,刘瑾早就提出了宁夏总兵姜汉为备选人选,姜汉是边陲老将,就资格而言,姜汉的资格要老的多,只不过是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有调任厩,但在兵部可是挂着员外郎的职衔的 宋楠捏着无须的下巴,暗中观察杨廷和的表情,知道自己击中了杨廷和的软肋,宋楠不知道的是,让陆完剿贼镀金上位便是杨廷和的主意,他在内阁之中打了包票,一旦此事泡汤,他的威信也将一扫而光 本来陆完在三边总制官的争夺中被排除在外,这回要竞争兵部尚书的职位,李东阳和王鏊都觉得是步险棋,但杨廷和说服了大家,能力保陆完上位,也是杨廷和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此事一成,杨廷和便可顺理成章成为内阁中首辅的不二人选,李东阳便可放心的致仕放手了 "杨大学士,杨大学士?"宋楠伸手在杨廷和眼前晃了晃,杨廷和赫然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见宋楠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眼中似有深意,心中不免一动 "宋大人,原来其中竟有如此隐情,我等是根据宋大人的报功奏折上所言进行的推荐票拟,倒是糊涂了"杨廷和极力保持淡然的姿态,以微笑掩饰尴尬 宋楠笑道:"那是,这不是内阁的错" "然则宋大人打算在朝上实话实说了?还是说关于兵部尚书的人选宋大人另有想法?" "哪里的话,兵部尚书之职我锦衣卫岂有说话的权利,这事该皇上定夺才是皇上垂询,做臣子的只能实话实说人选的问题嘛,陆完不成还有别人嘛,但愿陆大人不会嫉恨于我,我不过是如实上奏罢了" 杨廷和沉思片刻道:"宋大人,咱们推心置腹而言,你认为陆完可否胜任兵部尚书之职?" 宋楠哈哈一笑道:"说真心话么?" "自然是真心话" 宋楠笑道:"天下最容易做的事便是当官,莫说是陆大人,随便在街上拉一个人来当兵部尚书都是能干得风生水起的" 杨廷和愕然道:"这便是你宋大人对朝廷要职的态度?" 宋楠道:"难道不是么?只不过是做得好和做的不好差别便是了,陆大人若是任兵部尚书,有内阁诸位贤明大学士指点,他必会做的出色,我一点也不担心这个" 杨廷和心头一松道:"宋大人说话真教人捉摸不透,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打算在朝廷上给出不利于陆大人的考评呢?" 宋楠看着杨廷和的眼睛道:"杨大学士,因为我不开心,不高兴,心里不爽" 杨廷和愠怒道:"你宋大人心中不快便要拉人下马?" 宋楠道:"你说对了,因为有人让我不爽,看着我往火坑里跳却连劝也不劝一句,还打算推上一把" 杨廷和道:"这话从何来?" 宋楠道:"你杨大学士心里清楚,明知我接受团营提督之职便要陷于勋戚的围攻孤立之中,你非但不给我提醒,反倒劝我接受,这个让我不爽的人便是你你让我不爽,我便让陆完当不上兵部尚书,让刘瑾的人夺了兵部,让你外廷六部之中的兵部户部吏部尽数被夺,让你们这些自命清高但心胸狭隘之辈边缘化,从此在朝廷上没有说话的分量,这便是你让我不爽的代价" 杨廷和脸色通红,旋即煞白,拍案而起,怒道:"宋大人,你太放肆了,今日之言我将面呈皇上,让皇上定夺" 宋楠冷笑道:"你爱去不去,皇上还没睡,要去趁早" 杨廷和怒道:"送客" 宋楠冷笑一声道:"杨大学士,明日早朝我将上殿,关于我的职位皇上也有新的安排,我只希望你和内阁诸人不要乱说话你坏了我的事,我便坏了你的事,咱们一拍两散谁做兵部尚书我无所谓,但对你内阁而言确是大事对我而言,我还有锦衣卫衙门,并不稀罕什么团营军职,我所争的不过一个面子罢了,如何取舍,大学士自己看着办,告辞!" 宋楠牵了大黑马纵身上马,直接穿过院门,蹄声骤响,逐渐远去 杨廷和面色青白咬牙切齿,家人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道:"老爷,晚饭备好了,夫人问是否用饭" 杨廷和站起身来吁了口气道:"告诉夫人先用,不用等我了,来人,更衣!我要去恩师府上商量公事" 第四三八章 尖峰时刻〔一〕 ( )腊月二十清晨,宋楠蟒袍玉带,打扮的器宇轩昂,在众锦衣卫亲卫的呼拥之下进宫上朝;奉天殿前百官云集,最为瞩目的便是窝在一处全副武装的团营提督们,平日他们大多不列朝堂,但今日却集体出席,当看到宋楠大步行来之事,侯爷们顿时眼睛冒光,一副同仇敌忾的摸样 英国公张懋由张仑陪伴站在角落里,冷眼看着围绕在徐光祚身边的手下团营提督们若有所思,而徐光祚则笑眯眯的眯着吊梢眼,和怒视宋楠的众侯爷们不时低声说着什么 宋楠今日是绝对的主角,人人都知道今日是宋楠升职加爵的日子,但升的什么职却是耐人寻味,团营侯爷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所以,当宋楠微笑向着看着自己的官员们拱手行礼之时,众官员一边还礼说着祝贺的话,眼睛里却难掩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兴奋 宋楠径自行到老公爷面前行礼:"老爷子,身体可好?" 张懋哼了一声回礼道:"托你的福,还算没气死" 宋楠一笑道:"小公爷可曾将我的意思转达给老爷子了?老爷子怎么看?" 张懋自然知道宋楠所指何事,昨夜宋楠去国公府拜访,张懋故意避而不见,只派张仑见宋楠;宋楠跟张仑说的那邪,爷孙两人商量了一宿,都觉得此事不太可能,认为宋楠是在作死在京中增新营之事谈何容易,此举将会招致朝廷上下一致反对,宋楠怕是要在此事上吃个大亏 但宋楠只要不执意进团营取代某人,团营之中的气氛便不会紧张,徐光祚拉拢勋戚们的做法便不会得逞说到底侯爷们都是张懋的老关系,只要不伤及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不会公然背离英国公府宋楠的事儿成不成是小事,起码这小子还明白进团营是不可能的,若宋楠坚持,英国公将不惜在朝上公然反对 "老夫怎么看很重要么?你既已胸有成竹,皇上又已经许诺了你,老夫说什么也是没用的,老夫只提醒你一句,该你的必会给你,不该你的强求也无用,有些事不是你想便能得到的" 宋楠呵呵一笑道:"老爷子话中有话啊,不过恕我愚鲁,我听不懂您的机锋;宋楠只信奉事在人为一说,而且老爷子心里明白,我对英国公府也算是尽了义务的,只希望老爷子届时帮衬两句,成不成是我的事" 张懋道:"老夫只能答应不出言反对,实际上得了那职位还不如不要,老夫若是你,这回便什么都不要,让皇上欠你这份情" 宋楠微笑道:"能做到这一点还是看着小郡主的面子是么?我懂了,老爷子当真是说到做到,绝不肯给我宋楠一丝一毫的帮衬不过老爷子对我还不够了解,不该我要?我要的我绝不会要,该我应得的我也不惜去争取,我可比不得老爷子的韬光养晦,我这个人就是这么肤浅" 张仑皱眉道:"宋楠,怎么这么跟老爷子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此事的为难之处?" 宋楠冷笑道:"为难为难,人生下来哪一件事不是为难之事,我只是想知道,关键时候谁会为我宋楠出一次头罢了,可能是我太天真了罢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祈求老爷子会帮我一把,我有的时候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家伙,今日之事便是满朝反对,我也要搏上一搏,不为升官发财,只为了这一口气" 张懋冷笑道:"有志气,嘿嘿,就是有些蠢" 张仑也皱眉道:"宋楠,何必这样,退一步海阔天空……" 宋楠一笑拱手,不再多言,转身往殿前台阶上行去虽然听不清宋楠和英国公之间的谈话,但察言观色的官员们从双方的表情便已猜出一些端倪来,看来朝中盛传的宋楠此次虽立大功却将一无所获的传言是真的,想从老勋戚手中攫取领军的军职还是痴心妄想,即便是封了侯爵也不成 想到宋楠回京之时,圣上率文武百官迎出十里长亭的隆重和光彩,再想想今日殿上即将发生的一切,文武百官的心头均闪过两个词来,那便是:虎头蛇尾,笑掉大牙! 朝钟嗡鸣,奉天殿厚重的大门也在几名内侍的奋力推动下吱呀呀打开,奉天殿中巨烛高烧,照的比凌晨的天光还要明亮,众官员停止了嗡嗡议论和相互寒暄,纷纷整衣正冠按着班列排好缓步登上高高的台阶鱼贯入内 几十名红盔红甲的大汉将军从两侧偏殿出来,威风凛凛的站立龙座周围,紧接着在内廷几名公公的引导之下,正德缓步而出登上龙座,群臣齐呼万岁,扑簌簌一阵杂乱行礼之声,起身时正德已经端坐龙座之上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老掉牙的开场白从内侍口中响起 户部,吏部官员先后上前奏报了一些关于平息贼兵之乱后的赈济重建之事,以及官员的任免之事,正德一一做了口头的指示,无非是尽快赈济重建,年节之时保证流民有屋子住有饭吃有衣穿等一套说辞 处理这些琐事,朝上忽然陷入沉寂之中,正德往堂下扫视,看到了宋楠站在第四排过道边的身影,脸上起了笑意道:"宋楠,你上前来" 宋楠忙躬身上前行礼,正德道:"宋楠,休息三日之后,身子精神可都有所恢复了?" 宋楠道:"谢皇上体恤臣下,这几日身子好多了" 正德呵呵而笑:"那就好,朕说了,你休假归来之日,便是朕给你论功行赏之时,今日早朝的重点便是此事,一干有功的将领可都进宫了?" 宋楠道:"都在殿外候着呢" 正德道:"宣他们觐见" 不一会,许泰江彬为首,十几名跟随宋楠剿贼的将领疾步进殿,跪地高呼万岁,磕头行礼;正德微笑摆手道:"诸位免礼,你们都是有功之臣,今日朕要给你们封赏,站在一旁等候" 众将领赶忙起身,寻了位置站立 正德回目来看了宋楠一眼,举目望文武百官身上一扫,静静道:"诸位,这次剿贼,锦衣卫指挥使宋楠挺身而出,率大军横扫反贼,歼灭七万贼兵,保我社稷安稳,可谓劳苦功高朕前几日曾征询你们关于此次封赏宋楠的意见,但却意见不一" 正德顿了顿,环视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文武百官,继续道:"朕在想,且不论宋楠危机时候勇于挑重担分国忧,单从这次宋楠剿贼的表现来看,宋楠倒是个领兵的将才朕知道很多人会不服气,朕也不想揭了你们的伤疤,你们中的有些人平日自诩勇武,牛皮吹得震天响,可一上战场,还不是被贼兵打得落花流水?朕无意责怪什么,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但道理却是很明显的,胜者自然比败者更有领军之能,诸位说朕说的是也不是?" 徐光祚脸色阴沉,皇上这话就好像在自己无能一般,当初首先挂帅剿贼的是自己,东路大败而归的是自己的儿子,皇上这番话可不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么 "皇上圣明,不过也不可一概而论,兵之事复杂多变,也有不少偶然性就像徐延德山东之败,那是对贼兵不了解之故,完全没想到贼兵凶悍之极,以至于大败;而宋大人接手之后,正是因有徐延德之败在前,这才小心谨慎,或可说,宋大人之胜也有徐延德的一份功劳"说话的是内阁大学士焦芳,这番强词夺理的娓娓道来,倒是真的说出了一些道理来 有人捂嘴偷笑,有人嗤之以鼻,更有人出言附和,大败如徐延德也能被说出有功来,不得不佩服焦芳的无耻和雄辩 "真是笑话,徐延德剿贼之时,贼兵兵力不足两万,宋楠剿贼之时,贼兵数量已达六万余,正是徐延德之败导致贼兵兵力大涨,气焰更甚,焦大人倒是说出这么一番言语来,幸亏这是在朝中,若是传到天下百姓耳中,岂非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么?"杨廷和冷声开口,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焦芳面无表情道:"杨大人,此言过分了,你的意思是说,贼兵发展壮大倒是因为徐小公爷之败咯?那么老夫请问,反贼起事之初只有数百,徐延德领命剿贼之时已达数万,短短一个月翻了数十倍,这又是谁的责任?" 杨廷和道:"那是兵部之责,霸州卫指挥使隐瞒轻敌业已查办下狱,兵部尚书刘大夏也已引咎辞职,焦大人难道忘了?" 焦芳又道:"那么请问……" 正德冷哼一声道:"两位,朕在同你们商量有功之臣的赏赐之事,可不是来听你内阁争论谁是谁非的,这些事你们还是留到内阁公房争论;关于此次刘六刘七一干反贼造反的缘由,朕也很想听听内阁的结论,不过却非今日所议之事" 焦芳赶忙住口,拱手退下,徐光祚抛去感激的目光,从兵败至今,总算听到了有人替自己父子抱屈,当初剿贼之时确实是措手不及,谁能想到贼兵忽然间便声势浩大若此,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徐光祚死活也不会让徐延德去担任东路剿贼都督之职 "朕觉得宋楠既有领军之才,又有为大明社稷效命的勇气和行为,故而朕觉得该授予宋楠提督团营之职,发挥其领军之才是合适的安排……" 众人屏息凝神,心道:到了正题了,接下来就看团营侯爷们的反应了,今次的主角不是外廷不是内廷,而是这些平日里握着兵权享受尊荣的勋戚贵族不知为何,有不少朝臣心中忽然涌出一股快意来,期望看着这些大明朝最受皇家宠信的一帮家伙们吃瘪的样子 张懋眉头紧锁,听皇上的意思居然还没放弃让宋楠进入团营取代某侯的想法,那么说不得自己也要出来公然反对了,此刻自己身为团营总督若不竭力为手下的十一位侯爷们说话,那这些家伙今后可就要真的离自己而去了 不仅张懋如此想,团营的十一位侯爷也相互对了对眼神,这几日大伙儿都已经达成了共识,一凳上无故让宋楠替换他们中的一人,其余人绝不袖手而观,而是要不惜代价向皇上施压今日有宋楠,明日便有他人,今日某位侯爷的下场,未必不是他日自己的下场 第四三九章 尖峰时刻〔二〕 ( )团营的侯爷们神情紧张,攥紧了拳头,打算大干一场,要皇上给出免职的理由,甚至不惜以集体辞职为要挟;内阁玩这一招虽然不灵,但勋戚们玩这一招是肯定灵的 勋戚之家和皇室的联系千丝万缕,京营兵权长期握在勋戚之手,那是大明历朝皇上对勋戚集团的基本态度,身为大明朝的利益联盟,二者之间水乳交融相互依存的关系是皇朝稳定的前提,一旦这种信任关系被无端的打破,便是贵为皇上,也难以收拾残局的 这一点正德也许不太明白,但后宫太后,各地的藩王,正德身边近臣却是一个个心如明镜;就算想正德执意而为,也是绝无可能的 "朕觉得宋楠是适合领军的将才,但朕却不能让他进团营领兵,不是宋楠的才能不够,而是因为朕的团营提督也个个是能征善战之将,朕不能为了宋楠而伤了他们的心,虽然朕知道,有几位侯爷年事已高,也有人建议朕加以调换,但朕不认为他们不胜任,年事高低不足为凭" 侯爷们惊愕万分,本卯足了劲头要大闹一场,忽然间云开雾散,一切消弭于无形,几位年事已高的侯爷老泪纵横,竟然控制不住情绪身子抖动起来 "皇上对我们勋戚之家还是看顾的,无论何时,他最信任最袒护的还是我们即便是他最宠信的宋楠也不能动摇半分"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皇上虽年轻,但大事上还是不糊涂的;宋楠算什么,就算这次他封了侯爵,和我们这些老勋戚相比,他还只是根蒜" 侯爷们感动自豪且快乐的想着 张懋沉声道:"皇上圣明,老臣的建议皇上终于是采纳了,老臣不甚感激" 张仑面色尴尬的偷看宋楠一眼,他知道老爷子补上这一句,便是向侯爷们点明,这一切都是我张懋进言的结果,此举固然可以挽回侯爷们的心,但却是大大的伤害了宋楠 宋楠脸色不变,连眉毛也没抖一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站在那里,似乎这一切都跟他无干一般越是如此,张仑心中便越是担心,领教过宋楠的种种手段之后,他知道宋楠绝不是好惹的人,老爷子一直都对宋楠视若无物,根本不顾及宋楠的感受,这一切将会带来什么,张仑完全想象不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张仑知道,宋楠是决不能够轻视的 张仑不愿意看到这一切,他深知宋楠的能力之可怕,老爷子如此说话,这是再将宋楠推向国公府的对立面上去宋楠是个恩怨分明之人,就算他是自己妹子的丈夫又如何?如此当众的受到轻辱,以宋楠的性子是绝不肯干休的 站在张仑的角度上,他愿意同宋楠做一辈子的朋友,而?,而绝不会和老爷子一样轻视宋楠之前宋楠还是个小小百户的时候张仑就有这种感觉,现如今这种感觉已经已经强烈百倍张仑决定做出挽回,哪怕是忤逆了老爷子的意思也在所不惜,不为了小郡主,也为了将来的自己 正德点头笑道:"英国公考虑周详,早在前日便提出宋楠进京营的不妥之处,可谓是高瞻远瞩;但诸位不知道的是,宋楠前日进宫见朕,自己也主动提出不进团营,却是出乎朕的意料的" 除了张懋和张仑,众人均觉得惊讶,不过很快他们都自以为明白了什么,宋楠这是知难而退,明知此事不成,不如做出高姿态来赢得皇上的好感,这样面子上也有光此人年纪虽轻,心计可是一等一的深 "宋楠对朕说,团营提督个个兢兢业业尽忠职守,是他效仿的榜样;他提醒朕要赏罚分明,但也要赏罚有时朕觉得他说对,也很真诚,朕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群臣带着怜悯之色看着宋楠,心中均想,你虽精明过人,但此事上你却是一无所获了,拼死拼活打了几个月的仗,听说还差点被贼兵给杀了,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得到;说你宋楠淡泊名利,鬼才信你,你只是无计可施罢了更糟糕的是,你依附的英国公府也旗帜鲜明的不支持你,这一回你算是彻底抓瞎了乖乖当你的锦衣卫指挥使,你也就是这个命了 一片窃笑之中,宋楠神色如常站在那里,仿佛这一切于己无干,宋楠很满意大臣们这种反应,越是轻视和幸灾乐祸,之后到来的一切便越是让他们震惊,打得脸也越是疼宋楠只是觉得有些悲哀,这满朝文武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好恶,自己的利益,却无一人出来主持正义,无一人为自己叫一声屈,这才是宋楠觉得窝心的 这便是现实,一个裸的残酷的现实,宋楠叹息于这一点,也看清了这一点,但宋楠却一点也不惊讶 "皇上,臣有奏"乱哄哄中,有人高声道 群臣的目光循声而去,百余对眼睛盯着此人,那是小公爷张仑的身影;张仑秉承张懋之风,在朝堂上从不多言,重大场合皇上询问意见也必是询问张懋,轮不到张仑说话,但所有人都明白,张仑其实是有分量的,新平堡救驾之功,加上又是未来的英国公,无论在朝廷上还是在京营之中,也无人敢轻视他的意见 正德微笑道:"张仑,你有何事上奏?若是军务可延后再说,宋楠和诸位有功将领的封赏之事尚未定论呢" 张仑行礼道:"臣正是要对此事有几句话要说" 正德挑眉道:"哦?那朕倒要听听" 张懋紧锁眉头,低声喝道:"仑儿,你作甚?此事还轮不到你说话" 张仑充耳不闻,自顾道:"皇上,臣不知皇上对宋楠将做何等嘉奖?" 正德砸了砸嘴道:"朕还没决定,你可有高见?" 张仑道:"朝廷理应赏罚分明,宋楠剿贼立下大功,理应受到嘉奖有人会认为臣和宋楠有亲眷关系,便出来替他说话,其实不然,臣只是站在公理上说话宋楠有领军之才,又功劳卓著,皇上若不给予合适的嘉奖,必会为天下人所诟病宋楠虽非经天纬地之才,却也是我朝栋梁,皇上若是因为种种顾及之处而仅仅以爵位钱物田地之类的物事来当做赏赐,那是对宋楠的侮辱,也会让人寒心" 张懋怒道:"仑儿,休得胡言,你懂什么,还不退下?" 张仑屹立不动,保持着向正德施礼的姿势,并不理会张懋的呵斥 文武百官没料到张仑不出声则已,出声则震耳欲溃言语犀利,倒有大半张着嘴巴看着张仑发呆,有人心里想着:"英国公府爷孙两居然意见不统一,今日可真是奇了" 宋楠暗中嘘了口气,张仑的态度给了宋楠一个让自己下台的台阶,张懋的态度已经激怒了他,他正在犹豫着将来对待英国公府的态度,因中间有个小郡主横着,他又不想让小郡主伤心难过张仑的态度决定了英国公府将来和自己关系的走向,小公爷和小郡主兄妹二人的态度便足够了 "皇上,无知小儿的胡言乱语您不必放在心上,他知道什么?皇上赏赐的一切都是嘉奖恩赐,有何高下之分?此子出言不逊,老臣回头会好生的管教于他"见正德也发愣,张懋赶忙出列奏道 "唔……朕觉得张仑之言颇有道理呢,英国公又何必呵斥于他?"正德缓过劲来,脸上露出微笑来 "张仑,那依着你的意思,朕该如何嘉奖宋楠呢?" "皇上,臣不敢妄言,但臣隐隐觉得,我大明朝该知人善用,宋楠既有将才,又有大功,该令其统兵为朝廷效力" "哦?那团营既然进不了,难不成调任边镇为将?"正德微笑道 "自然不可,宋楠掌着锦衣卫,这军职也须得在京中方可;臣斗胆有个提议,不知该说不该说" 正德道:"说来朕听听" 张仑昂首道:"京营既有十二营,为何不能增为十三团营?刘六刘七之乱差点祸及厩,由此加强京中防卫也是有必要的,命宋楠统领这第十三团营,岂非两全其美么?"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徐光祚脸上带着冷笑,张懋满脸怒气怒骂不已,而其他官员则满脸的不敢相信 "小公爷之意竟然是要改京中营制,好大的口气" "是啊,小公爷这是糊涂了,京营建制可是成规,难道说增加一营便增加一营?简直儿戏!" "就是,团营建制关乎厩安全,多出一营是何意?难道纯为嘉奖宋楠,便要动京营的建制?这小公爷,怕是混了头了" "也难怪,宋楠是他妹夫,他自然是要偏袒的,可这也太离谱了,老公爷都没敢提,他倒是敢说出来了" "你知道个屁,这若不是老公爷授意所为,老朽回家吃两大碗屎,明显是一个黑脸一个红脸" "……" 满堂嗡然,像烧开的滚水锅一般沸腾了起来 第四四零章 尖峰时刻(三) ( )“混账!”张懋怒不可遏,白胡子乱抖,四下寻找称手的家伙便要责打张仑,可身边并无拐杖棍棒等物,情急之下,紧迈几步,伸手从李东阳手中抢过芴板照着张仑没头没脑的乱打,口中骂道:“无知小儿,叫你胡言乱语,老夫打死你。” 张仑一避不避,兀自倔着脖子道:“老爷子,此事妥与不妥,该由皇上和诸位大人定夺,您老可莫jidong。” 张懋怒骂道:“打死你zhe不懂规矩的,皇上,老夫管教无方,这畜生什么也不懂,说些混账话出来,请皇上莫要放在心上,容老夫回府好生的管教他。” 群臣看着这场闹剧,有人自然是替老公爷着急,也有人颇为不屑的想:这祖孙二人倒是做戏的好手。 正德微微皱眉,见闹得不可开交,终于出言道:“老公爷,朕不知你为何这般情绪jidong,在朕看来,张仑的tiyi很有道理啊,怎么大伙儿好像都觉得了不得一般,这是为何?” 群臣再次石化,原来皇上竟然认为zhetiyi很有道理,这可真是出乎意料之事了。 “张仑此议乃是从京城防卫角度出发,又能两全其美,让朕对有功之臣加以褒奖,乃是两全其美之策,有何不妥之处?”正德再问。 徐光祚出列沉声道:“皇上,京中兵制已成定例,景泰中,兵部尚书于谦大人建议朝廷设立团营操练,得朝廷准许之后,数十年来已成定例。我大明京城兵制已经是完整无缺的一套制度,岂可随意增减?团营乃京中精锐之师,每一营辖万人之多,多一营不仅涉及京营中的编制粮饷管辖之事,凭空多出一只兵马,又非皇上亲信勋戚领军,恐难以节制,这可是隐患。” 徐光祚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多了这一万兵马掌握在他人之手,不是对京城安全的进一步保障,相反却是个隐患,说白了,宋楠还不是能够让人放心的人,一旦握有兵权,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本来很多人不愿意说的这么直白,但徐光祚既然明说出来,其他人也不再顾忌,纷纷出言附和,言此事绝不可行,若加强京中防卫,大可增扩十二团营所辖兵士,而无需单独增派新营,那样会给利于掌控。 宋楠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哪怕是徐光祚和众附和之臣话语中流露出对自己领兵的不信任已经近乎裸,宋楠也没dasuan辩驳一句。宋楠只是将心思放在张仑身上,张仑被老公爷打得头上流血及其狼狈,不由从心底里感谢张仑对自己够朋友够义气。 正德面对群臣纷纷的反对之声皱眉道:“难道团营之制便从未改过?朕可是听说过,宪宗二年朝廷将十团营增加两营。形成十二团营一直至今,为何宪宗年可增可改,朕便不可了?” 徐光祚道:“那是当是情势使然,如今和那时候却是不同。” 正德道:“有何不同?” 徐光祚道:“此事非三言两语便可解释清楚,但老臣拼死进言,团营之制轻易不可变动,京城安危乃是大事,皇上请深思而行。” 正德往后一靠,想了想道:“朕懂了,京营建制是动不得的,增减新营均非心血来潮之行,是需要朝廷慎重kao的。” 徐光祚叹道:“吾皇圣明,臣子们正是此意,若到了需要增减京营建制之事,内阁、兵部、中军都督府、京营上下会相互协商提出建议;京营乃我大明军队之本,可不是随意便可动的了的。” 正德微笑点头道:“朕明白,然则京城之中的防卫兵马各有建制,已成体系,轻易增减不得……” 群臣纷纷点头道:“正是,正是。” 正德接着道:“朕明白如何安排宋楠的职务了,来人,拟旨!” 群臣茫然的看着正德,司礼监秉笔太监铺上圣旨提笔侧耳细听,只见正德起身从龙案后缓步行出,口中道:“锦衣卫指挥使宋楠临危授命,领军剿贼,功劳卓著,朕心甚慰。今加封宋楠二等勇冠侯爵位,赐玉芴金带;宋母教子有方,特封授一品诰命夫人,其妻淑仪郡主加封三品诰命淑人。另赏京外庄园一座,田五百亩为私产,赏银千两,绢布十匹,御马三匹。” 正德的话停了,司礼监秉笔悬腕等候,群臣也竖着耳朵等着最后的钦此二字,这两个字一出口,对宋楠的嘉奖封赏便告激eshu,这些地产庄园什么的算得了什么?最重要的关于职位的封赏只要没有,宋楠便相当于一无所获。侯爷的爵位虽然尊贵,但大明朝封侯爵的勋戚不下四五十人,虽然大多数是世袭,不像宋楠是草根出身封侯,虽惊艳,但却又算不得什么。 正德顿了片刻,看向低头不语的宋楠,喉头动了动道:“此次剿贼,宋楠展现了领军之才,率军一路横扫贼寇,尽显我大明将士之威,如此才能朕焉能埋没之。朕决定,改三千营为神枢营,任命宋楠为神枢营提督之职,与团营神机营等京中各营共同担负京城守卫之责,望宋楠不负朕望,再接再励,为大明社稷尽忠效力。” 朝堂上一片寂静,众人万没料到正德居然来了这一手,不过此举倒也可以接受,三千营是个什么样的军队大伙心知肚明,这只京营兵马早已没落,皇上将三千营交予宋楠之手倒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三千营如今由兵部代管,不知外廷作何fanyg,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内阁的几位大学士,想看看他们是作何fanyg。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内阁的fanyg极其平静,杨廷和李东阳王鏊等人仅仅是对视了一眼,便没有了下文;焦芳和顾佐虽有些惊愕,但却压根没有出来反对的想法,相反心中暗自欣喜:这回宋楠又要被李东阳杨廷和他们加上一道罪状了,三千营再不济也是兵部的菜,这是虎口夺食啊。 正德停了半晌道:“看来诸位没什么意见了,此事便这么决定了,三千营改神枢营之后,朕准其增加兵额,限额一万,以增加京城防守之力。” 群臣嗡嗡议论,到底还是不一样了,三千营改为神枢营之后兵力也可以增加,宋楠到底还是宋楠,不可能接手zhe鸡肋之军而不做任何的变动,或许这一切激hi宋楠自己设计的结果。 “张永此次随剿贼大军监军出征,上下将士一致给予极高的评价,朕决定提张永为御马监首领接替谷大用之职,兼领御马监三千御林军。”正德缓缓道。 刘瑾不可置信的看着正德,嘴巴微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突然的决定从头到尾他丝毫不知情,正德事前也压根没有跟他打个商量,张永升任御马监首领,意味着自己将失去内廷中的第二大实权部门,zhe损失刘瑾实在承受不住。 “皇上……皇上……”刘瑾忍不住低声呼唤道。 正德回头问道:“怎么?” 刘瑾紧张的四下看了看,上前来低声道:“皇上是不是弄错了,三千御林军可是魏彬领着呢,谷大用有罪,魏彬可无罪啊,皇上三思啊。” 正德皱眉道:“魏彬改任御用监首领便是,张永对兵事有见地,这次监军出征已经得到证明,朕觉得该量才使用。” “可是皇上……这内廷的事儿该事前跟奴婢商量商量,奴婢一点也不知情啊,奴婢毕竟有协调内廷事务之责,这……” 正德温言道:“朕确实想先告诉你一声的,不过朕认为你在谷大用的事上亦是有责任的,朕想你该潜心反思才是。朕虽不dasuan追究你的责任,但毕竟谷大用是你建议任御马监首领的,这次剿贼,这奴才胆大妄为恃宠生娇,让朕很是恼火,这次发配其去南京内监任职,朕已是网开一面了。朕事后想一想,御马监和三千御林军握在此人手中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一旦有变,谷大用这庸才是绝无有保护朕之能力的。你也不必多言了,这件事朕已经决定了,朕还是信任你的,且退下。” 刘瑾脸色煞白,正德言语虽温,但话语之中流露出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皇上这是将谷大用的无能和失职牵连到了自己身上,内廷中的事情皇上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皇上懒得去管罢了。如今皇上自己亲自任命内廷中的重要职位,并不同自己商量,口头上是说依旧信任自己,但shiji上这种信任却是大打折扣了。 刘瑾不敢再多嘴,这时候选择谦卑顺从是最好的选择,刘瑾心中如明镜一般,这件事十之跟宋楠有guanxi,不由心中咬牙切齿,拿眼剜着宋楠,恨不得咬他一口出气。 “宋楠啊宋楠,你这一手可真狠,咱家对你一直没下狠手,你却要挖咱家的心,挖咱家的肺;既如此,咱家将对你采取雷霆手段,休怪咱家对你不留余地了。” 正德转向窃窃私语的殿中众人道:“这回朕的处置该无出格之处了,你们既说不能增新营,朕便不增新营,这神枢营不过是三千营的底子罢了,名字改了,建制没变也未增加,可称两全其美了。” 群臣无语,形势早已看得一清二楚,正德是一心要给宋楠加授军职,这该是一开始便定下的基调,殿中众人上蹿下跳忙活了半天,却弄错风向,摸错了脉搏,不少人当时就后悔了。 精细之人不免暗中思忖,以正德之能,绝无可能会想出这种钻样空子的狡诈之计,此事多半还是宋楠自己的主意。细想来这样的结果确实是两全其美,既不会引发勋戚侯爷们的愤怒,又轻轻巧巧的攫取京营军职,可谓是算计精妙,心思玲珑了。 正德对宋楠笑道:“宋楠,你还不谢恩么?” 宋楠忙行礼道:“皇上,臣恐诸位大人还是有些意见的,大人们不同意,臣不敢谢恩啊,为免日后有人拿规矩说事,臣觉得还是让诸位大人表明态度为好。” 正德道:“怎么会,朕可是按照他们的意思安排的,朕本来是dasuan增新团营的呢。” 宋楠道:“还是问问的好。” 正德皱了皱眉头道:“也罢,诸位大人对朕的安排可有意见么?李首辅,你觉得如何?” 李东阳垂头思索片刻,拱手:“老臣无异议。” 正德展颜笑道:“看来李首辅也是同意朕的安排的,那么杨大学士觉得呢?” 杨廷和表情淡漠,却毫不犹豫的道:“皇上安排的妥当,宋楠的确是将才,三千营……不,神枢营在宋大人的统帅下必将焕发新生,臣无异议。” 宋楠微笑心道:杨廷和到底是屈服了,兵部尚书的职位对外廷而言比这三千营重要的多。 “英国公觉得呢?” 张懋手中兀自抓着抽打张仑的芴板,神情有些呆滞,早知皇上的态度如此,自己何必枉做恶人?可恨宋楠只跟张仑说了皇上决意授予自己军职,dasuan新赠团营的想法,而并未透露皇上会将三千营改头换面交到宋楠手中,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自己根本就不会反。这小子guyi这么做,其实便是想探听自己对他的真实态度。 张懋心中情绪复杂难名,自己并未不愿意宋楠得到高升,只不过在国公府的利益面前,自己只能选择打压宋楠如团营之念,以挽回侯爷们的心,今时不同往日,团营也非铁板一块,侯爷们对英国公府的忠心也随着一代代的更替丧失的差不多了,自己虽竭力维持国公府的崇高地位,却也力不从心了。 好在今日张仑一根筋的支持了宋楠,才不至于让国公府和宋楠之间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看着张仑头脸上流下的鲜血,张懋有些后悔了。 “皇上烛照圣明,这样的安排最heshi不过,不过老臣斗胆问一句,这神枢营受何处节制?”张懋缓缓问道。 正德微笑道:“神枢营、神机营、团营,同属我京营,朕是这么kao的,神枢营可视为京城机动兵力,若京畿有变,团营神机营驻守京城的情形下,神枢营可出京御敌,身份要灵活些。内可行原三千营中五司随驾之责,外亦可整军出战,不拘于京城之内。” 群臣吸了口凉气,照正德这么说来,神枢营将是并列于团营神机营的存在,而且职责宽泛,兵额建制增加之后,将成为京城中一只重要的力量。 “老臣明白了,老臣无异议。”张懋心绪如潮,暗自叹息;自己在这件事上实在做的不够精明,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自己何须枉做小人。好在仑儿的一根筋反倒办了好事,起码和宋楠之间还有修复guanxi的可能,现在自己要做的便是赶紧表明态度,挽回损失。 第四四一章 兵部之争 ( )正德挨个问了一圈,事已至此,只有傻瓜才会出言反对,可惜的是徐光祚自以为资格老,面子大,偏偏做这不认风向之人,硬是说了一番话来。 “皇上,京城之外有我中军都督府所辖八卫拱卫,实无需京营协助,这是职责的重叠,兵力的浪费;三千营改神枢营老臣并无意见,但臣建议职责不变,兵额不变。” 以徐光祚马首是瞻的新宁伯谭佑、惠安伯张伟等人均趁机附和,这些人都是五军都督府的老牌勋戚,言语中对宋楠的不屑之意毫不掩饰。 正德只一句话便噎的他们哑口无言:“徐老公爷,刘六刘七之乱差点祸及京城,中军都督府驻扎在京畿的兵马并不令人安心,东昌府之败犹在眼前;老公爷还是想一想如何整顿军纪,提高战力,让手下的将领不至于败于乌合之众的反贼手中再说,京营的事情老公爷便莫要操心了。” 徐光祚满脸羞愧,赶紧闭口退下,再纠缠下去,皇上恐要旧事重提,追究当初剿贼失败之责了,儿子徐延德因为败于山东已经被责令不得领军,若是自己再倒下,那可全都完了。 至此,大局已定,在上殿之前,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在此之前,绝大多数的官员因为知道团营提督们的态度,所以都认为宋楠今日将一无所获,或许还会因此被团营侯爷们说敌视,可没料到宋楠不但绕开了这些,还得到了比团营提督还要风光的职位;神枢营和团营并列三大营之列,虽然不能和坐拥十二万大军的团营相提并论,但起码名义上是平等的。 最郁闷的人无疑是刘瑾了,宋楠的实力增强,自己却连连失手,张永和宋楠之间摆明了是联盟关系,便是自己的内廷也不能尽数掌握于手中了。且从正德的态度上,刘瑾感觉到了极大的危机感,自己虽尽心尽力的让正德开心,揣摩正德的心意从不敢有所悖逆,但实际上在皇上心中,真正信任的人还是能够替他保住江山社稷的人,而自己这些小聪明和小主意,在平日或可让正德高兴,关键时候却是起不到作用了。 圣旨一道道的写就颁布,马永成有幸第一次成为替皇上宣读圣旨之人,他因监军西路剿贼之职已被提入司礼监成为秉笔太监之一,虽仍旧在刘瑾的目光之下,但起码已经算是跨出了关键的一步,而马永成也清楚的看到了未来的走势,跟着宋楠和张永屁股后面才是正道,跟在刘瑾后面,怕是一辈子只能吃屁。 “锦衣卫指挥使宋楠临危授命,领军剿贼,功劳卓著,朕心甚慰。今加封宋楠二等勇冠侯爵位,赐玉芴金带,授神枢营提督大臣之职。宋母教子有方,特封授一品诰命夫人,宋楠之妻淑仪郡主张氏加封二品诰命淑人。另皇上太后额外恩赏京东庄园一座,田五百亩为爵位私产,赏银千两,绢布十匹,御马三匹。” “大同副总兵江彬剿贼有功,加一等定边伯爵位,调任神枢营都督同知之职,赏京宅一座,银五百两。” “宣府副总兵许泰剿贼有功,加一等安边伯爵位,调京营神枢营任都督佥事之职,赏宅第一座,银五百两。” 马永成高亢的有些刺耳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相较于他兴奋的语气,刘瑾魏彬等人咬碎了塞满肉渣的后槽牙,情绪也低落到了极点。 其余有功之将如大同游击将军马鸣、宣府左右卫指挥使瘿永、刘晖,以及江彬和许泰的手下所领将领也均获嘉奖,部分人员调入神枢营中任职,一时间谢恩之声不绝于耳,众将领感激涕零跪地磕头。 这些边镇将领的梦想便是进入京营为将,本来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就如丝的逆袭一般,忽然间一个个封爵入京,忽然间梦想照进了现实,又如何不激动不已涕泪横流。 乱哄哄热闹闹的朝堂之上,杨廷和恐是此刻最冷静之人,他还记着和宋楠的这场交易,李东阳王鏊都在自己的游说之下投了赞成票,没有在今日的朝堂上给宋楠丝毫的压力,那么宋楠所承诺的一切也该兑现了。 “启奏皇上,今日还有一事要做定议,兵部自刘大夏辞归之后,尚书之职一直空缺,内阁中事务繁杂,李首辅虽兼领兵部,但毕竟精力有限;前番内阁票拟的兵部尚书的人选,今日该一并敲定为宜。”杨廷和对着满堂乱哄哄的水鸭子提高声音开口道。 众官员一下子静了下来,兵部尚书的人选不亚于今日宋楠的封赏,也是个重头戏;管你京营还是五军都督府都是领军之职,调兵之权尚在兵部,此职位无疑会成为争夺的焦点。 刘瑾收拾颓废的心情,抖擞起精神,暗中向徐光祚焦芳顾佐等人打个眼色,徐光祚自知其意,出列奏道:“杨大学士所言甚是,兵部尚书人选悬而未决,平乱之后兵事整顿增补抚恤嘉奖之事繁杂众多,都督府所领京外卫所所报之事积押生尘,李首辅恐是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是时候该赶紧落实人选了。” 正德点头道:“好,今日朝会大可一并解决这些大事,朕也可轻松的过个新年。兵部尚书的人选,内阁已票拟人选,那便是兵部右侍郎陆完,不知诸位大人对内阁票拟之人可有建议?” 陆完低头站在班列之中,封赏的圣旨一直没有自己的名字,但他却丝毫不着急,因为他早已知晓今日自己将被题名为兵部尚书的人选,这个职位比之宋楠的今日所得毫不逊色,某种意义上而言,一旦提名通过,宋楠在神枢营提督这个职位上,反倒成了自己的下级了。 “老臣以为,既是商榷兵部尚书的最佳人选,人选岂能无从选择?老臣推荐一个人选,宁夏总兵姜汉戎马半生,立下战功无数,更难得的是对兵事有独特的一套办法。弘治十四年,先皇曾亲口赞其有能力,一度想调其回京在兵部任职;可惜当时鞑子叩关,姜汉上书奏请留任边镇御敌,先皇于是加其兵部侍郎之职,准其留守边镇。”徐光祚忘记了之前的挫折,摇头晃脑的捋着胡子奏道。 “哎呀,老公爷此言深得我心,姜汉大人的事情我是记得的,先皇本意是让姜汉大人击退鞑子之后回京履职,只是因边镇战事不断,姜汉一直未有机会回兵部履职。不过此人甚是豁达,索性自辞了兵部侍郎职位,一心留在宁夏替大明守卫西北边镇了。这一次兵部尚书空缺,臣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他,无论从才干和资历上都是他人不能比拟的。”内阁大学士焦芳晃动着枣核脑袋出列附和道。 杨廷和脸色难看,内阁之中的两派尽人皆知,焦芳和顾佐一直都是跟自己和李东阳王鏊三人对着干,好在己方占据人数优势,票拟决定重大事务也不会让他们得逞,但每每在庭上唱反调,这既是窝心之事,也是对李东阳和自己的威严的一大打击。 “姜汉?”正德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名字很是陌生,边镇总兵多的很,正德知道名字的不超过一巴掌之数。 “皇上,西苑豹房的几名西域歌姬还有那条西域大蟒便是此人派人千里迢迢送来的,您还记得么?”刘瑾俯身在正德耳边低语。 正德哦了一声,脑海里浮现出几名蜂腰的白肤蓝眼高鼻的异域女子的形象来,这十几日来,正德正跟她们打得火热,个中消魂处便是此刻想来也是魂飞肉酥的,他倒是忘了是谁送进宫来的,原来便是这个姜汉。 正德神情迷茫,嘴角也挂上了微笑,群臣不知道正德此刻脑海中的图像,否则他们怕是一个个喷血而亡。 “皇上,皇上?”刘瑾轻轻提醒道。 正德身子一动清醒了过来,忙道:“唔……这个……现在有了陆完和姜汉两个人选,你们认为这二人谁更合适呢?” “自然是陆完是最合适的人选,此次剿贼也是功勋卓著,对兵事熟悉,且居兵部右侍郎之职,在兵部主官空缺的这段时间,兵部的运转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不不不……陆完固然不错,可惜太年轻,当初三边总制官之职都无法胜任,又如何执掌兵部?姜汉大人两朝元老,经验丰富,坐镇兵部乃是最佳之选。” “两朝元老?那岂非说明他年事已高了么?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别说执掌兵部,便是边镇上阵打仗恐也力不从心了。” “呸,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廉颇老矣?每餐三大碗饭照样吃下去,身子板照样硬朗,脑子照样够用。” “嘿嘿,三大碗饭么?吃的多有什么用?只怕是‘顷刻三遗矢’。” 朝堂之上自动分成两派,互不退让,极尽挖苦讥讽之能事,争吵不休。 第四四二章 西北秘闻 ( )李东阳颤颠颠出列,神情冷冽,内阁首辅身上自有一番威严和气场,乱哄哄的朝臣们感受到这股压力,终于识趣的住了口。 李东阳缓缓开口道:“诸位大人别忘了你们的身份,朝堂之上,皇上座前,焉能如此的放肆?兵部尚书之职是陆完合适还是姜汉合适,可不是打嘴仗大嗓门便能决定的,谁更合适,还需诸位提出更实际的考评之语才是。” 徐光祚冷然开口道:“李首辅说的是,然则老夫便来评价评价这位陆完陆大人,陆大人确实处于壮年,但兵部尚书之职可不是谁年轻便能胜任的,若以此为凭,这殿上一大帮子老臣便都只能告老还乡了。” 殿上老臣纷纷点头,有人悄悄道:“是啊,推选的是官员,又非选男宠,要年轻漂亮的作甚?”此言顿时引起一片窃笑之声。 徐光祚续道:“正如首辅大人所言,谁更合适要看其是否有本事有能力在兵部主事;先前有人说,陆完此次随宋楠宋大人剿贼有功,表现的勇敢无畏,智谋超群,但据老夫所知,陆完大人此次剿贼的表现却并不令人满意,不但不是什么勇猛无畏智谋出众,相反,还犯了不少错误呢。” “啊?竟有此事么?” “老公爷如何得知?陆完做了什么事?” 朝臣惊愕之余纷纷探首相询,内阁三位大学士数日前便已经票拟推选了陆完,在说服官员们的理由中便加上了陆完此次剿贼的表现不错,此刻被徐光祚说成是无功有过,自然是觉得甚是奇怪。 “据老臣所知,陆完在此次剿贼作战之中屡出谬误,匪首刘六从微山湖一带漏网便是陆完封锁不力。剿山中贼寇时,陆完曾经拒绝宋楠之命,拒绝进山剿贼。后不情不愿入山中,却因决策失误被宋大人剥夺统帅兵马之权以许泰代之,攻打山中贼兵寨堡之时贪生畏死不敢拼命,延误战机,造成我兵士大量伤亡。这样的人岂能执掌兵部?简直是笑话。”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不仅是正德和朝臣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就是杨廷和和宋楠也惊讶万分,杨廷和惊讶的是,徐光祚说的话跟宋楠那日闯到自己府中所言相差无几,难道是宋楠出尔反尔摆了自己一道,早已将这些言语告知了徐光祚? 宋楠眉头紧锁,不过他很快便释然了,自己统率的兵马中有一部分将领和兵马本就是中军都督府的兵马,身为都督府的大都督,徐光祚自然会有千万种办法探听军中的消息;以徐光祚之能,固然能从自己的安排和一些蛛丝马迹之中判断出详情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宋楠抬起头来,见一道冷冽的目光射向自己,那是杨廷和满是怒火的眼光,宋楠表情无辜的耸耸肩。 正德从龙座上直起身来,脸上满是困惑的道:“定国公此言当真?定国公又是如何得知?” 徐光祚倒也不隐瞒,沉声道:“皇上莫忘了,参战之兵将大多为我中军都督府所辖,战后归营之后,老臣岂能不召集他们总结得失?便是从将士们的口中得知的这件事;宋大人恐怕是不想张扬此事,抑或是为了陆完掩饰,大概也不会如实的上奏皇上。” 正德脸色不悦转向宋楠道:“宋楠,那日朕问你陆完在军中的表现,你支吾不肯言,却原来是有包庇之意;定国公所言是否属实?此举干系到外廷兵部的重要人选,你可不要有所隐瞒。” 终于要面对此事,宋楠避无可避,只得出列行礼,见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自己,宋楠略一犹豫,开口道:“皇上,那日可怪不得臣,是皇上受太后所请自行离去,要臣改日禀报的,非是臣支吾不答。” 正德想了想扶额道:“哦,朕犯糊涂了,确实如此,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朕陆完在军中的真实表现了么?” 宋楠微笑道:“自然可以,不过在此之前,臣要把话说清楚,臣虽无权对兵部尚书之职的两名人选做出品评,但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臣有责任对所有的大小官员之背景有所了解。刚才有人提到的宁夏总兵姜汉,臣觉得甚是耳熟,刚才臣在下边想了半天,忽然记起了关于这个宁夏总兵姜汉的一切,臣觉得有必要要将此事公开。因为既然姜汉大人是要成为兵部尚书的人选,总是要知道其真实的品行和能力,这样才便于诸位大人对其作出真实的品评,皇上认为如何?” 盯着宋楠眼珠子都要突出来的刘瑾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宋楠,皇上此刻垂询的是陆完在军中之事,你为何又顾左右而言他?姜汉大人是否合适,只有吏部考选,可没你说话的份儿。” 徐光祚也冷声道:“正是,问的是陆完,莫非宋大人要继续替陆完隐瞒不成?” 宋楠不说话看着正德,正德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对宋楠道:“你锦衣卫查过姜汉么?” 宋楠点头道:“查过,不过那是数月之前的事情,臣差点都将此事给忘了,若非今日朝堂上提及此人,臣也不会想提及此事。” 正德道:“既然锦衣卫查过姜汉,你便说一说,反正今日也是要对人选做出品评,锦衣卫的调查或可作为品判的一些依据。” 刘瑾低声道:“皇上,宋楠该先说陆完之事才是,宋楠明显打算替陆完隐瞒什么,其目的为何?可不能由他蒙混欺瞒皇上。” 正德皱眉看了刘瑾一眼,冷声道:“朕心里有数,朕像是那么容易就被欺骗的人么?” 刘瑾自知情急之下失言,忙道:“奴婢该死,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 正德摆手道:“好了好了,朕又没怪你,你且莫多言。”转向宋楠高声道:“宋楠,你说。” 宋楠施礼致谢,起身道:“皇上,诸位大人,三个多月之前,三边总制杨一清赴西北就任之事诸位当还记得;不瞒诸位说,杨一清跟我一直有书信来往,我之所以和杨大人保持联系,那是因为杨大人是我保举,三边总制事务若无功效,我也有责任,所以我一直都关心杨大人在西北的进展。” 张懋点头道:“此乃人之常情,倒也没什么。” 宋楠看了张懋一眼,微笑道:“多谢老公爷理解,我只是怕有人心里阴暗,以为有什么阴谋罢了。刘六刘七生乱之初,我曾接到杨大人的一封书信,那信上便提及了这位宁夏总兵姜汉。” 群臣精神一振,生恐漏过一个字,杨一清任三边总制,宁夏,延绥,甘肃尽在其辖下,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明白,杨一清此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想凌驾于边镇总兵之上,必会产生诸多的纠葛和矛盾。内外廷争夺此职失利之后,不少人早等着传来闹得不可开交的消息,更有人授意总兵官和当地的卫所将领们给这个杨一清制造麻烦,杨一清清楚的看出这一点,所以赴任之时只身前往,连家眷也不敢带着,因为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杨大人信上跟我说,三边军务的整饬当真步步维艰,所遇的阻力也极大,不过相较于延绥和甘肃两处,宁夏的阻力更大,其中便提及宁夏总兵姜汉的名字。杨一清大人慨叹此君桀骜不驯倚老卖老,对三边总制府的命令充耳不闻,不仅不执行杨大人的命令,相反还多方设堵阻挠。” 徐光祚冷声道:“这便是你锦衣卫查出的所谓姜汉大人的事情?这些都是地方军务之上的矛盾,再说仅凭杨一清一面之辞,岂能判断对错?真是笑话。” 宋楠微笑道:“徐老公爷何必这么急躁,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光是吵吵闹闹倒也罢了,杨大人为了解决问题,于是亲自进驻宁夏镇,然不曾想到,在宁夏镇呆了十天,所住驿馆遭遇三次袭击,几乎将三边总制官大印丢失,最后一次整个驿馆都着火燃烧起来,差点让杨大人和随行数十名亲兵丧身火海。” “啊?居然有这样的事?” “这……简直不可思议。” 正德也睁大眼睛问道:“可查知是何人所为?” 宋楠道:“皇上问的正是问题的关键,杨大人责成宁夏总兵姜汉彻查此事,但得到的答复却说是宁夏镇中的盗跖匪寇所为,也抓不到元凶。诸位试想一下,边陲重镇,重兵驻扎,于治安上必是严峻森严,若偶尔发生不足为怪,一而再再而三的突袭重臣驿馆,这显然不是以盗跖匪寇为由便能搪塞的。当时正值刘六刘七反贼贼势如火如荼之时,我也分身乏术,于是便命南镇抚司派员,协同宁夏锦衣卫千户所的缇骑进行彻查,于是发现了众多不寻常的线索。” 宋楠话音落下,殿内鸦雀无声,朝臣们不傻不笨,事实上他们比一般人还聪明许多,宋楠住口不言,但大多数人却已猜到结局。 第四四三章 各怀心事 ( )“难道此事竟和姜汉有关?”正德瞠目问道。 “不能说绝对有关,但姜汉是脱不了干系的,此事正在进一步的调查之中,相信不久便将水落石出。” 徐光祚冷声道:“还无真凭实据,宋大人有怎能断定和姜汉有关?” 宋楠回敬道:“我说了姜汉脱不了干系,难道我会信口雌黄不成?自然是有证据直指此人;今日若不是要推荐姜汉为兵部尚书的人选,我自然可以等全部的证据搜集完毕再来公布,可如果我不提前说明,将来在姜汉若任了兵部尚书,真相再公布的话,岂非是我大明朝廷的一大丑闻么?故而我必须提前说明此事。” 群臣暗中点头,无论如何,姜汉既然被锦衣卫认定与袭击三边总制官杨一清有瓜葛,那在此事澄清之前绝非兵部尚书的合适人选,关于姜汉任职推荐也算是到底为止了。 刘瑾恨不得扑上去咬宋楠一口,姜汉是刘瑾的人,授意姜汉不要理睬杨一清,给杨一清使绊子的也是刘瑾,以姜汉的性格和脾气,便是真的暗中宰了杨一清也毫不奇怪,刘瑾并不震惊于姜汉对杨一清动手,而是对姜汉的不慎重而被锦衣卫盯上甚为恼火。要做便手脚做的干净些,哪有做不成却惹一身骚的道理。 眼下却是骑虎难下的局面,刘瑾暂时无法顾及其他,既然姜汉不成,那也不能让外廷推荐的陆完得到兵部尚书的任命,最好是今日大家都无法决定人选,回头再各自物色人选重新提起廷议,再来争夺一轮。 想到这里,刘瑾定定神道:“宋大人,关于定国公对陆完在军中表现的指责,不知你身为其当日上官可有什么细节要补充么?” 徐光祚附和道:“是啊,姜汉之事的始末尚未可知,但陆完之事可是板上钉钉的,老夫有人证可证,宋大人可不能包庇。” 宋楠微笑道:“我自然不会包庇。” 此言一出,杨廷和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站在人群中的陆完的头也垂得更低了,虽然事实并非如徐光祚说的那么严重,但如果宋楠再坐实指责之言,那便是无法辩驳之事,因为没有谁比宋楠更有发言权。 “我不会包庇陆大人的。”宋楠微笑重复。 “因为陆大人无需我的包庇,他也没什么让人包庇指责的地方。”宋楠微笑着继续。 “啊?”群臣张着嘴巴发呆。 “宋楠,你这是罔顾事实铁了心的包庇陆完,我有人证证明,这些人证可都是跟随剿贼的有功将领,你睁着眼说瞎话可不成。”徐光祚叫道。 杨廷和冷笑插话道:“徐老公此言差异,宋大人是剿贼主将,对属下将领最有发言权,他的话难道不是最好的证言么?本官倒是有些不明白,徐老公爷为什么要探听宋大人领军出战之事的军中之事,需知这可是不合规矩的,他们虽是你都督府所辖卫所兵马,但既已调拨出征,便不再受都督府节制,难不成老公爷是在暗中遥控不成?” 徐光祚吓了一跳,怒道:“你血口喷人,老夫岂会做这样的事,老夫也是为了朝廷着想。既然内阁票拟推荐陆完为兵部尚书人选,老夫自然要了解一番陆完的所为和能力,我乃大明国公,这是为大明社稷负责之举,也是替皇上分忧之行。” 杨廷和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徐光祚这番辩驳倒是在情在理,亏得他急中生智反应够快。 正德开口道:“宋楠,照你这么说,定国公了解到的情形都是捏造咯?” 宋楠微笑道:“启禀圣上,倒也并非捏造。” 正德愕然:“朕可是被你弄糊涂了,既非捏造,你又说他无过错,那是怎么回事。” 宋楠笑道:“那是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故意为之的,也是我一手安排的,陆大人只不过是忠实的执行了我的命令罢了,不但不该受到指责,相反我还要亲自向陆大人表示感谢。” 宋楠说罢,转身寻到在人群中同样张口结舌的陆完,走上前去深施一礼道:“陆大人受委屈了,没想到这些事让你蒙受委屈,实在非我所愿。” 一大群官员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眼珠子在地上乱蹦的声音都似乎清晰可闻,陆完自己也手足无措,但好歹他还算明白宋楠这是在寻自己做戏,于是忙还礼结结巴巴的道:“侯爷多礼……这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正德抹掉嘴角流下的口涎,喘了口气道:“到底怎么回事?” 宋楠笑道:“放刘六走是我给陆大人的授意,刘六一个人走脱不算什么,关键是他的手下兵马被我们在微山湖上尽数歼灭了;之所以让陆完大人故意放刘六走脱,实际上是要借刘六之手得知西路贼兵的具体位置。臣知道刘六逃走之后必会与刘七回合,而茫茫太行山方圆数百里群山万壑,我怎能知道他们藏身之处?只能靠刘六带路了。” 群臣长透了一口气,心道:原来如此,宋楠胆子可真大,放谁走也不能放刘六走啊,那可是罪魁祸首,他也不怕走脱了抓不回来。 正德哈哈笑道:“原来是放线钓鱼之策。” 徐光祚紧皱眉头道:“不对,放刘六逃走又何须让陆大人背上名声?” 宋楠嗤笑道:“做戏要做全套,总的有人假装带兵围得天罗地网一般,刘六才不至于起疑心,否则以匪首刘六的奸诈,他洞悉了我的想法,焉肯赶去跟刘七回合?他们之间定有约定的联络标识,刘六必定可以找到刘七的藏身之处。” “还是不对,那为何在进山之后,身为剿贼副都督的陆完却被许泰取而代之?” “哦?那只是因为陆大人受凉生病的缘故罢了,许将军,这事儿你跟国公爷说一说。” 许泰应声而出,嗡声道:“是啊,陆大人生病打摆子挺严重的,大都督又自带了一百人在侧翼清扫贼兵暗哨,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了,倒不是陆大人有什么过错。” 徐光祚张口结舌,居然如此轻描淡写的便解释了过去,宋楠微笑道:“老公爷还有什么疑问么?对了你定要问攻打贼兵之时陆大人的什么贪生怕死之行,那是我们既定的方略,本就是佯攻外围,让我和王勇千户率两队精锐偷入贼兵兵营来个里应外合,佯攻你国公爷不会不懂,便是做做样子,避免损失,那可不是贪生怕死。” “还是不对,那为何这一切你下属的将领都不知情?老夫询问的可是你营州中前卫的两位指挥使,是军中的高级将官。”徐光祚涨红了脸,美髯乱七八糟被吹得飞起。 宋楠脸色变冷,冷冷道:“未知定国公是剿贼大都督还是我宋楠是剿贼大都督,这话问的当真可笑;我如何用兵,如何计划,难不成还要按照你定国公的意思来办不成?您的办法若是奏效,又何须我宋楠出马?” “你……老夫提出疑问难道也不成?皇上都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倒来指谪老夫的不是。” 宋楠道:“我可没空指谪你定国公的不是,只是想告诉老公爷一声,管好你自己的事,我如何领兵,如何打仗,无需老公爷操心。我只肯将计划在小范围内公布,便是不想身边有那么多眼睛和耳朵都知晓,然后来坏我剿贼大事,这么说老公爷可满意了?” 定国公气的几乎要晕过去,宋楠说的很明白不过了:我知道你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我领军的失误之处,你的人我就是保密,不让你有机会,我就是防止你对我使绊儿。 群臣中有人掩口窃笑,笑声虽轻,入徐光祚耳中不啻为狠狠的几个大耳光。 杨廷和长舒一口,他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宋楠的设计,什么隐秘的计划云云都是胡扯,在军中宋楠压根就是排挤陆完,让陆完干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便是将来在论功行赏的时候进行打压,因为陆完是外廷的人,就是这么简单。 而现在这个局面,宋楠自己被勋戚侯爷们排挤,无奈之下寻求自己的支持,陆完自然也就成了交易的一环,从那日他闯到自己的府中开始,宋楠便清楚的知道,自己必会为了陆完帮他说话;宋楠的这一套说辞也是早就编好了的。 杨廷和额上见汗,他再一次领教到了宋楠心思的艰深之处,这样的人迟早会是自己的劲敌,比刘瑾更加的可怕。但好在,目前的局势已经对外廷相当有利,陆完兵部尚书之职已经算到手了,这可比宋楠捞到手的那个什么神枢营要重要的多。 虽然自己也不愿意宋楠的权力越来越大,但毕竟这样的交换外廷所得之利要大的多。管你什么提督什么总督,兵部永远是你的上级,没有兵部点头,什么事你也办不成。 第四四四章 侯爷们的闲言碎语 ( )退朝之后,徐光祚带着一干都督府勋戚愤而离去,与之相得的部分官员也铁青着脸迅速离开,宋楠和陆完的身边却是人头熙动,被一干朝臣围在当中道贺恭喜,热闹非凡。 “宋大人……不……该叫宋侯爷了,恭喜恭喜啊,皇上圣明啊,似宋侯爷这等国之栋梁,早该委以重任,老朽早就盼着这一天呢。” “是啊,宋侯爷年少才高,可谓众望所归,我大明朝有宋侯爷这等人才,当真是国之幸事,恭贺恭贺。” “宋侯爷,我等为表恭贺之意,欲在城西桂园摆下酒席,恭贺宋侯爷荣升,还请宋侯爷赏光莅临,宋侯爷切莫推辞。” “……” 官员们的叽叽喳喳一片喧闹,言辞之恳切,表情之真挚着实让人感动,宋楠微笑拱手道谢,墙头草们的做派虽然让人恶心,但自己也犯不着对他们不假辞色。这些骑墙派反复无常,谁得势便立刻蜂拥而上的来讨好,谁失势便立刻弃之如敝履,这样的事情在宋楠身上已经发生过多次,宋楠早已看清了他们的嘴脸,只虚与委蛇罢了。 跟随宋楠一起接受道贺的江彬和许泰等人却没受过这样的待遇,被这些可以立足朝堂之上的官员们刻意的奉承,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宋楠看在眼里,觉得有找机会告诫他们的必要。 众人熙熙攘攘的朝殿外走,本伺候正德下朝离去的刘瑾却无声无息的回转过来,站在偏门入口的帘幕下眼神清冷的盯着围绕在宋楠和陆完身边的一群朝臣,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目中凶光毕露。 站在他身边的高凤低低的骂道:“这群狗东西,现在又朝着外廷和宋楠摇尾巴了,刘公公,今日朝上,咱们损失惨重,三千营被宋楠给夺了,兵部的职位也未能染指,定国公在朝上也颜面尽失;照这样下去公公的威名可是要扫地的,刘公公,可要想想办法啊。” 刘瑾脸色铁青道:“慌什么?且由着他们高兴一番,咱家早想好了对策,不过咱家最受不得的便是这帮墙头草,这帮人最是可恶,咱家不发威,他们当咱家是病猫;我要让他们明白,咱家照样可以左右他们的生死。” 高凤兴奋的道:“对,公公说的对,这时候须得来个下马威才成,让这帮没长眼的东西知道厉害,也让宋楠和那帮边镇来的土豹子们知道公公的手段。” 刘瑾点头轻声道:“吏部员外郎郑祺、礼部侍郎魏启全、户部员外郎孙万坡,先拿这三人开刀,这三个家伙还曾私下里托人送礼求见于我,想谋得官职高位,现在又跟在宋楠身边溜须拍马,告知焦芳顾佐,以这三人行贿谋官之罪弹劾他们,你回司礼监公房将我卧房中三人所送的礼物提出即刻入内承运库登记,待闹起来我也可撇清关系。” 高凤低声道:“公公好计谋,我这便去办。” 高凤匆匆离去,刘瑾看着宋楠被簇拥的身影出了大殿门口消失不见,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转头吩咐身旁一名小太监道:“你去东厂衙门叫刑名千户去司礼监见我。” 小太监赶忙答应转身飞奔而去,刘瑾抬头吁了口气,看着缓缓关闭的奉天殿大门,脸上若有所思。 一直到了宫门外,围绕在宋楠身边的二十余名朝臣才散个干净,宋楠微微叹了口气转头过来,将许泰和江彬对着自己正在鞠躬行礼,不由惊讶道:“你们干什么?” 江彬道:“侯爷,我江彬能有今日,全仰仗您一路提携之力,我和许泰都是粗人,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儿,但说一句,今后跟着侯爷忠心不二,若违此誓天打五雷劈。” 许泰也点头道:“对,跟着宋侯爷水里来火里去,要是皱一下眉头骂一句娘,我许泰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宋楠哈哈笑道:“这话说的,什么叫火力来水里去?两位兄长若是看得起我宋楠,咱们今后将是共享荣华飞黄腾达才是。” 许泰哈哈笑道:“是是是,卑职不会说话,该是跟着侯爷飞黄腾达才是。” 宋楠道:“两位兄长,有些事我要提前说一声,两位的年纪比我大,从军比我时间长,军务之事我是不及两位的,日后在军务上还需两位多费心。但如今我们领的是京营不是卫所边军,自然是大大的不同。而且这里是京城,少不得跟京官们打交道,我只提醒一句,对这些人敬而远之为好,当面叫哥哥背后掏家伙的事儿我可是遇到不少回了,莫信莫听他们的话,免得落入他们的算计之中。” 江彬和许泰脸上变色,齐齐拱手道:“侯爷教训的是,刚才我们被那帮家伙一顿恭维,确实是有些飘飘然了,倒忘了这里是京城。” 宋楠摆手笑道:“我只是提醒你们莫上了他们的当罢了,行事上倒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但不违法纪,只管放手去干;咱们新领京营,少不得受人欺负,我只要求你们一句话,谁欺负我们,不管他是谁,都要欺负回来,若堕了咱们的威风,那是绝对不成的。” 江彬和许泰先是张口惊愕,继而哈哈大笑,江彬对许泰道:“兄弟,我说什么来着?侯爷的脾气你算是领教到了。” 许泰道:“侯爷说话办事甚是让卑职觉得直爽痛快,当日跟着侯爷剿贼时便知道侯爷是个有本事的,今日在朝上侯爷斥责定国公更是让卑职对侯爷的作风佩服的五体投地。侯爷放心,卑职等定不会堕了您的脸面便是。” 宋楠微笑道:“那便好,今日也不多言,改日咱们细聊,你们的事儿还不少,皇上赐了你们宅子,你们也该赶紧去收拾收拾,赶紧命人将大同和宣府的家眷接来安顿。稍后我命王勇带些兄弟去帮你们,另外跟着你们调任神枢营的兄弟们也需要安顿,抓紧解决了私事再说。” 江彬道:“咱们不是应该先去看看咱们的神枢营么?” 宋楠摆手道:“不用,兵马的移交,驻地的选择还需折腾几日,这几日你们必须安排好私事,这些事情我自会去处理,我本想中午摆宴庆贺两位入京,但想着还是抓紧时间上正轨为好,免得节外生枝,酒宴便等一切上了正轨再摆,你们赶紧去办事。” 江彬许泰齐声遵命,宫门外的随从拉过马,两人招呼了今日一同受赏的十几名将领上马拱手行礼,沿着宫门前的大道飞驰而去。 ……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新年将至,赶在年假之前,江彬许泰各自回大同和宣府一趟,交接职务,处理私事,将家小接来京城安顿。 腊月二十九,正德二年的最后一天,宋楠带着江彬和许泰在十几名将领的陪同下赶赴新辟的神枢营驻地;神枢营的驻地便在外城西南的白纸坊中。 对于宋楠选择将神枢营驻扎在这里,团营提督的侯爷们差点笑岔了气,白纸坊是贫民区,污水横流臭气熏天,只有一条主街,剩下的地方不是茅草房便是荒坟地,此举成了团营侯爷们酒后言谈之中的笑柄。 “那小子大小也算是个侯爷,居然这么没本事,可怜老三千营的三千精骑,跟着这小子能落到什么好?白纸坊还用驻军?难道准备跟孤魂野鬼开仗不成?哈哈哈。” “就是,听说是搭建的简易的军营,地方大倒是大,只是冬不避风,夏不遮阳,哎!真是丢尽了我京营的脸,也不知道这个宋楠是怎么想的。” “听说副总督小公爷在西直门北积水潭边的日中坊给神枢营寻了一块场地,那里本是奋武营的老军营,可是这宋楠硬是不去,真是奇怪;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小公爷也算是对他这个妹夫提携的很了,偏偏人家不领情。” “你懂个屁,老公爷跟宋楠这小子关系不睦,宋楠怎好意思要小公爷帮忙?或许是老公爷勒令小公爷不准给宋楠帮忙也未可知。话说老公爷对咱们还是不错的,宋楠这小子硬是没挤进咱们团营中来,这份情咱们还是要领了老公爷的。” “是啊,这宋楠说是英国公府的快婿,可在老公爷心目中还不及咱们,想想也替他臊得慌,我估摸着宋楠定是觉得难为情,所以才拒绝了小公爷的帮忙,恐也是跟老公爷耍脾气呢。” “老公爷会理睬他耍脾气?笑话!话说神枢营驻扎在白纸坊,驻防之地可是和焦侯爷的杨威营交界,老焦啊,恭喜你有个好邻居啊,哈哈哈,没准还能打打交道呢。” “跟他打交道?没得丢了老子的脸,咱们老勋戚什么时候给过别人的脸色?他神枢营乖乖呆在白纸坊吃臭气喝脏水便罢了,敢在我的兵营边晃悠,老子给他好看。” 第四四五章 愿景 ( )团营侯爷们的讥笑和嘲讽宋楠自然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宋楠压根也没在意。小公爷示好要将日中坊奋武营的老军营给神枢营驻扎,宋楠毫不犹豫的回绝了。倒不是如侯爷们猜测的是因为和英国公之间的芥蒂而不愿接受,宋楠对于这种占便宜的事情向来是来者不拒的,又怎会这般的迂腐。 事实上,宋楠选择白纸坊是有深意的,正因这里荒废不堪,才是宋楠的第一选择,因为宋楠决意要将神枢营打造为京营第一,很多措施和训练都需要秘密的进行,不想弄得尽人皆知。而神枢营进驻白纸坊,也可在适当时机改变白纸坊的现状,宋楠的心中对白纸坊这块京城中的牛皮癣有个改造的计划,只是还没有条件进行实施。 军营驻地在白纸坊北部,靠近宣北坊的广宁门大街南侧,这里正是荒坟密树聚集之地,军营便在林间的一大片空地上,搭建的上百间简易的房舍,圈了个方圆无里的巨大栅栏场地。 宋楠带着江彬等人骑马进入军营之时,便将数百骑兵正在大场地上列队飞驰,场面蔚为壮观。宋楠对身边第一次入军营的江彬和许泰等人指点介绍道:“咱们手头现在所领的只有三千骑兵,瞧见没?这些士兵个个马上功夫了得,你们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江彬没听懂宋楠的意思,许泰倒是知道三千营的底细,笑道:“卑职听说,三千营骑兵都是蒙古骑兵是么?这些士兵也都是蒙古的后裔?” 江彬愕然瞠目道:“鞑子?那还了得?” 宋楠哈哈笑道:“莫乱说话,三千营确实是永乐年以三千蒙古骑兵为底子建立的,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原先的蒙古骑兵已经娶妻生子被汉人同化了,若是认真的说来,他们当中确实有些是鞑子的后裔,不过大部分已经是咱们汉人。不过种族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我大明忠心便成。瞧那几十个领头的士兵,膀大腰圆,马背上不用马鞍,那确实是鞑子的作风。” 众人驻足军营前的场地中间,见数百骑兵追逐奔驰,矫健的身姿甚是瞩目,似乎在比赛谁的马儿速度快;除了这数百骑兵追逐之外,尚有数千士兵整齐的列队在北边的营房门口,这是得知今日宋楠等人要来,提前列队接受检阅。 尖利的竹哨声响起,追逐的数百骑兵听到之后立刻拨马回头,片刻后便回归本队列队伫立,宋楠等人策马驰到队列前立定,众士兵齐声高呼:“宋侯爷好。” 宋楠摆手示意,待众人平静下来,双目扫视全场,微笑开口道:“各位兄弟,今日是咱们神枢营正是成立之日,宋某有几句话要对诸位说一说。” 众士兵勒马而立,静静看着面前这位在京城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全场无声,只闻战马的响鼻和不安的刨蹄之声。 宋楠开口道:“首先恭喜各位,从今日起你们便是神枢营的士兵了,你们都知道,这个身份来之不易,在此之前,我已经清退了六百余名原三千营的士兵,他们在三千营或许是合格的士兵,但在我神枢营中他们是不合格的。所以你们有理由骄傲,因为你们过了第一关。” 士兵们的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这几日原三千营中的发生的大地震犹在眼前,一大批原来的将官被替换,一大批士兵被通知革除军职回家,带来的恐慌情绪尚在心头弥漫,人们尚不知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对此感到迷茫和恐惧,甚至有抵触情绪,我可以向你们解释这一切,因为我神枢营将要成为京营中的翘楚,我不能容忍军中有害群之马,也不能让沾染了三千营中不好的习气的人留在我的神枢营中。诸位过了这第一关并不意味着便可以高枕无忧,因为后面还有更多苛刻的要求和考验等待着你们,是男人便要面对这些挑战,因为这些将是你们飞黄腾达的必经之路。” “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即将迎来人生中的机遇,你们将会受到重用,我不妨给你们几个承诺,第一,开春后我神枢营将要扩充至一万人的兵额,在座的诸位不禁是我神枢营的第一批中坚,且由此产生的数百个小旗、总旗、百户、千户等职位也将从你们中产生。” “我知道你们在三千营的时候,饷银拿不到全额,待遇也很是一般,因为某种原因所致,你们不受重视,也受到团营神机营的讥笑。从今日起,这一切将成为过去,你们将骑着最好的马匹、穿着最好的盔甲,拿着最锋利的兵刃,享受和其他京营一样的待遇,这便是我给你们的第二个承诺。” “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我除了是神枢营的提督之外,还是我大明锦衣卫指挥使,我将在神枢营和锦衣卫衙门间进行人员联动。你们当中的一些人将有幸进入锦衣卫衙门当旗官、百户、千户,乃至南北衙门镇抚使,甚至锦衣卫指挥使之位,所以莫要担心你们的前程,莫要担心我手头给你们的官职不够。你们要做的便是听从命令刻苦训练,绝对的服从上官之令,你们的一切表现都将决定你们是否能飞黄腾达,你们的前途其实并不掌握在我手里,而是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中。” 宋楠激昂的声音落下,众士兵眼中的迷茫之色已经早已被闪亮的神采所替代,心中的一些小情绪也早已抛诸脑后,什么营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有升官的机会,吃什么苦不重要,重要的是吃苦能带来什么。 江彬和许泰带着崇拜的眼神看着宋楠,慢说是士兵们,便是他们这些老兵油子也听得心潮起伏澎湃,浑身充满了干劲;宋楠就是宋楠,他早已洞悉了士兵们的心理,所言有理有据软硬兼施,无不击中人心要害,这便是差距啊。人家能年纪轻轻爵显官高,可不是运气使然,这一切都是实力。 宋楠训话已毕,江彬和许泰以都督同知和佥事身份训话,同时宣布了部分人事的任免,三千人的神枢营自然分为三个千户所,马鸣、瘿永、刘晖三人分任三千户,虽然看似从游击将军和卫指挥使的位置降为了千户,但三人都明白,这京营的千户可比京外的什么卫指挥使强的多,将来的机会一大把,二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至此,神枢营之中的军务基本上告一段落,有江彬和许泰两人坐镇,宋楠也无需过多劳神,他只需在大事上跟两人商议商议,拿拿主意便罢,这个提督倒也是潇洒的很。 中午,宋楠在春风楼设宴,江彬许泰马鸣瘿永刘晖等入京将领统统在列,酒酣耳热之际,宋楠提出一些对神枢营未来发展的设想,并给众人透露了个心中的小秘密。 “诸位兄弟,今日我跟你们说说心里话,你们都知道,那些眼睛长在天上的家伙们把持了团营已经很多年了,团营提督之职爷传儿、儿传孙,换汤不换药。京营之中的将官也大多是勋戚子弟把持,这些人都是温室中的花朵,根本就没什么本事。可想而知团营的战力实在堪忧。” 众人愕然看着宋楠,不解其话中之意。江彬道:“一直如此,咱们又能有什么法子?” 宋楠摇头道:“那日我觐见皇上隐隐谈及此事,皇上也深以为然,我听着皇上的意思是想整饬京营一番,但皇上显然是不肯得罪那些老勋戚世家,我知道皇上心中的顾虑,于是我便自告奋勇说了个办法。” 许泰低声道:“侯爷的意思是皇上有意让您开整饬京营之先?那可是个危险的差事啊,您可要三思啊。” 宋楠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可不傻,皇上所要的其实便是个由头;这个由头要让皇上下令整饬京营的时候,那些家伙们哑口无言才成。你们知道为什么这次皇上从内廷口中拔牙,宁愿让刘瑾不开心也要将三千营改为神枢营交予我们手里么?那便是皇上的一个期许,皇上希望我们能将神枢营打造为新京营的模板,或者说皇上是想看到京营改造之后会是什么摸样,是不是能达到他心目中的要求,从而衡量是否冒着得罪老勋戚们的险去做这件事。只要我们的神枢营能够达到皇上心目中的要求,咱们在座的诸位或将成为京营的主人,有些人将不得不放开手中的军权。” 众人听得血脉喷张,宋楠之意便是在座众人将会有单独掌握京营的机会,那可是梦寐以求之事。 江彬道:“怎么才能算是达到皇上心目中的要求呢?” 宋楠微笑举杯道:“干一杯。” 众人举杯饮尽,酒杯还没放下,就听宋楠道:“神枢营要成为京营第一,要击败所有的团营和神机营,这便是我给神枢营未来的期许,我想做到了这一点,也必能达到皇上心目之中的要求。如能在正式的挑战中击败所有的团营,那些老勋戚们将再无理由把着军权不放,因为到那时,也由不得他们。” 众人惊愕的张大嘴巴,呆呆的看着宋楠严肃认真的脸庞,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宋大人是喝多了。 (本卷终,请看下卷:碧云天) 第四四六章 贺新年 ( )正德三年的新年眨眼到来,过去的一年大明朝历经磨难,刘六刘七之乱祸及数十州府,波及数百万人口,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此乱过后,大明朝元气大伤,在此情形下,朝堂之上,山野之中,不少蠢蠢欲动的心被撩拨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某种希望和契机。 两名普通的百姓能在数月之间掀起滔天巨浪,差点掀翻了朝廷这条大船,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在眼前,过去的一切虽已过去,留下的震痛难以磨灭。 对宋楠而言,刘六刘七之乱却是给了他尽情施展的舞台,从而也成功的将手伸入军方,神枢营的建立预示着以宋楠为代表的新勋戚的崛起,不可避免的将会同长久以来把握京营兵权的老牌勋贵们产生权力上的纠葛,这一点宋楠早有心理准备。 表面上看,内廷的实力得到了削弱,谷大用被发配南京,御马监落入张永手中,御马监的三千营也已经失去,内廷握有的实际人手只剩下了东厂。然而若是因此便小看刘瑾的影响力那就大错特错了。 事实上,刘瑾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在那日论功行赏的朝会之后数日,刘瑾便展示了他的手段,相隔不过三天,三名朝廷大员相继倒在刘瑾手下。吏部员外郎郑祺、礼部侍郎魏启全、户部员外郎孙万坡莫名其妙的便被以意图贿赂内廷官员,谋求升职扰乱吏治的缘由被内阁大学士焦芳和顾佐弹劾,而刘瑾则展示了内承运库的入库记录,这是刘瑾拒而不收三人之礼,将三人硬塞的银两田契等礼物充入国库的证据。 一切都毫无破绽,正德震怒不已,当殿命将此三人革职查办,并大为赞赏刘瑾的作为;但朝臣们心知肚明,这是刘瑾在显示自己的实力,仿佛在告诉朝臣,他依旧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这三名大员的墙头草做派众人皆知,显然刘瑾杀鸡儆猴,在给其他人发出警告。 此举几乎立竿见影,在宋楠斩获神枢营提督之后想尽办法要和宋楠搭上关系的部分朝臣们立刻嗅到了危险,很快,门庭若市的宋府便恢复了原样,相较于未来的担忧而言,眼下的危险显然更加的紧迫。 宋楠对此笑而不语,宋楠固然知道刘瑾的愤怒,他的所为不仅是对其他朝臣的警告,同时也是在向自己和内阁杨廷和等人昭显实力。此举固然可以让墙头草们噤若寒蝉,但宋楠认为,刘瑾这步棋走的很臭,显然他是气糊涂了。 在宋楠和刘瑾之间的博弈中,这些墙头草起到的作用其实很有限,而此举带来的负面作用便是,很多本想靠行贿送礼结交刘瑾的官员就此望而却步,在和刘瑾的交往过程中也必将额外的长个心眼,天晓得什么时候,结交时说的一些话,送的一些礼会不会成为脖子上的绞索。 年前的十余日,宋楠一直忙着神枢营的整顿交接以及驻地的建设事宜,并没将太多精力放在朝中,朝中也似乎很快恢复了平静,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潜涌,凶险异常。以宋楠对刘瑾的了解,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很快即将迎来巨大的爆发,宋楠睁大耳目,密切的注视着这一切。 大年初一,新的一年的新的一天,对于绝大多数大明朝的百姓而言,他们在今天只想单纯的享受节日,忘掉过去这纷乱的一年带给他们的伤害和痛苦,期盼新的一年能平平安安的渡过。 京城之中也是一片喜气洋洋,爆竹响了一夜,一大早百姓们便穿着新衣早早的起床,吃罢早饭拜年的拜年,逛庙会的逛庙会,尽情享受这一年一度的喜庆日子。 宋府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宋家众人也起了个大早,按照惯例,早饭前祭祖上香完毕,宋母和宋楠带着小郡主叶芳姑陆青璃戴素儿等宋家妻妾便站在外宅的台阶上发红包;宋府上下六十余名仆役下人鱼贯前来领取红包,沉甸甸的红包到手,自然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宋母乐施,宋家去年又是喜事连连,宋楠封了二等侯爷得了京营提督之职,这一切被宋母归咎为自己平日礼佛敬神待人为善乐善好施的结果,于是今年的红包从去年的二两银子一个涨到了五两。五两的红包,六十余口人,宋母手中出去的红包便有三百两之巨了。 这倒也罢了,小郡主叶芳姑陆青璃戴素儿等人也要给自己房中使唤的丫头婢女们发红包,就连忠叔也要以半个宋府主人的身份给外宅的小厮马夫们派红包,红包的规格也是水涨船高,比去年多了不少。 宋楠的脸庞抽动着,每一个红包出手,便肉疼一下,发红包的手愈发捏的紧紧的,一名小厮的气力稍小,单手拽不走红包,于是双手钳住死命的从他手中拽,弄得两人好像在对抢一般。 叶芳姑看在眼里着实好笑,转头吩咐道:“带少爷去厅上歇息,少爷昨晚只睡了两个时辰,有些犯迷糊。” 婉儿赶紧上前搀着宋楠往厅里走,宋楠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转回花厅坐着叹气,好容易红包派发完,宋楠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回转来的宋家诸女道:“咱们家这规矩怕是要改一改了,谁家的仆役每年能得这么多红包?咱们是不是太大方了些。” 宋母嗔责道:“如今咱们是京中大户,岂能亏待家里人,咱们宋家有今日,还不是靠了大伙儿帮衬。府里的人倒有一大半是蔚州的老乡亲们,你把他们当下人我可没把他们当下人,还记得在蔚州小石桥的事儿么?那时候若不是大伙儿帮衬,咱们娘儿两还不知怎样呢,你可不能忘本。” 宋楠苦笑道:“娘说的是,只是府里的开销太大,铺子又不太挣钱了,我的意思是节俭些为好,并无他意。忠叔可是说了,账上又亏空了不少。” 宋母伸手来拧宋楠的脸道:“我儿怎么变的这般小气?你还知道府里开销大?听说你搞个什么劳什子火器,一出手便是几千两银子,然后放在后园淋雨吃风生的锈迹斑斑,怎没见你肉疼过?老身多给些银子给乡亲们你倒心疼了。” 陆青璃红着脸不做声,自己折腾火器花的钱可不少,今日宋母点出来其实便是说给自己听的。宋楠扭头躲过宋母的魔爪,近来宋母愈发的喜欢捏自己的脸,没人处倒也罢了,当着媳妇们的面宋楠如何能让她得逞,自己大小也是个侯爷了。 “没钱便想法子去挣,这是你男儿汉的事,老身和你这些媳妇儿负责花钱,难不成要老娘去摆摊做生意不成?开源节流,光节流可不成,要开源啊,我的儿。” 宋楠暗自慨叹,母亲跟在蔚州相比已经大变了样子了,不仅形象上变了不少,连性格上也变得活泼开朗起来,再不是以前那个隐忍的妇人形象。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环境和地位对一个人的改变真是如巨手捏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只是母亲这论调似乎不太正确,难怪后世的贪污犯和大老虎被抓的时候大多是被家里的妻子和母亲给坑了,原来这一切都被逼的,官老母官太太们的花销水涨船高,逼着人不得不去伸手。 “母亲教训的是,今年我要发愤图强,赚大钱回来。”宋楠点头道。 “赚钱不打紧,作奸犯科可不成。”宋母叉腰训道。 宋楠挠的头皮飞舞道:“哎,娘亲这是强人所难啊。” 宋母振振有词的道:“你爹经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要是当大贪官,可别怪娘不让你进门。媳妇们都听好了,你们的丈夫可不许作奸犯科,都给娘我盯紧了,别以为他如今是侯爷,便尾巴翘上天了;他就是皇上,还是我儿子,还是你们的丈夫。” 宋楠吓了一跳,赶紧蹦上去捂嘴巴,低声下气的道:“可莫要乱说话啊,娘啊,这要是传出去可全完了。” 宋母自知失言,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得赶紧去庙里烧香去,香儿,准备香篮车马。” 一名婢女答应一声赶紧出门去准备,众女忙道:“婆婆吃了早饭再去。” 宋母摆摆手道:“我赶着还愿去,年头在菩萨面前许了愿,保佑我宋家平平安安,我儿加官进爵,瞧,菩萨全给如愿了,我得赶紧去还愿免得菩萨不高兴;对了,素儿跟我一起去,求菩萨今年给我宋家赐个男丁。” 戴素儿脸色晕红的答应了,在婉儿的搀扶下随宋母在一大帮子仆役婢女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去了。 厅上众人面面相觑,良久之后小郡主终忍不住道:“婆婆偏心。” 宋楠笑道:“老人家的心思你还不能理解么?别在意。” 小郡主道:“就不,都怪你,都怪你。” 宋楠愕然道:“怎地又怪我了?关我什么事。” 小郡主道:“我为什么没有喜?不怪你怪谁?” 宋楠道:“冤枉啊,我哪天晚上不去你房里?都快被榨成人干了,还不卖力么?” 厅上一片寂静,叶芳姑陆青璃以及矗立一旁的婢女们脸上都红红的低头掩口偷笑,少爷和少夫人可真是一对活宝,大庭广众之下也公然说这些事,还说的那么露骨。 宋楠老脸一红,忙顾左右而言道:“咳咳……怎地还不上饭菜?肚子咕咕叫了,来人,赶紧上饭菜。” 婢女们赶紧行动,不一会端上点心茶水,宋楠埋头大嚼起来。 第四四七章 他已老 ( )早饭后,陆续有官员送来拜年年帖,大明朝的大年初一一般并不走亲访友,相好的官员之间却是要送上名帖和礼品,人可以不来,但名帖送的越早便越是显示关系的不一般,过了初二,之间便可相互邀约设宴,见面游玩了。 宋楠在厅内接了不少名帖,亲笔写了回复命小厮们各自散发,看看天近巳时末,于是对忠叔吩咐道:“我需的去国公府一趟,再来的帖子便去请夫人回复打理。” 忠叔点头答应,宋楠出了厅门,命人备马,一大早便来宋府混迹的李大牛闻讯赶来,闻听宋楠要去国公府,愕然道:“少爷,您不是说再不去国公府了么?怎地今日要去?” 宋楠笑道:“那是气话,毕竟是小郡主的娘家,再说今日是大年初一,我既没送拜帖人便要去一趟,否则夫人如何自处?再说小公爷对我还是不错的。” 大牛想了想点头道:“说的是,大牛虽不太懂,但也觉得咱们跟国公府还是不要闹僵了为好。老国公爷的面子大,看不起咱们小户人家出身也情有可原,但毕竟他还是将夫人嫁给了少爷,这说明老国公其实还是对少爷满意的,至于为何上次不帮少爷,俺便想不明白了。” 宋楠呵呵笑道:“你不明白我明白,我去去便来,你不用跟着了。” 李大牛忙道:“那怎么成,俺去牵马陪您一起去,您放了王勇他们的假,这护卫之职便由俺担着了。” 宋楠摆手道:“得了,你还是去找你的萍儿姐。” 李大牛登时满脸通红道:“少爷,你都知道啦。” 宋楠哈哈笑道:“当我是聋子瞎子么?你对萍儿有意思的事情后院可都知道,这一大早你不陪父母在家过年,跑来我这里作甚?还不是要见见意中人么?爷我可是过来人。” 李大牛扭捏道:“爷不怪俺么?” 宋楠道:“我怪你作甚?萍儿虽打小伺候我,但我可是把她当姐姐待的,如今也二十出头了,上回娘亲要给她说亲事,她硬是不同意,她若是能跟了你也算是亲上加亲了。本来我想给你物色个好人家,凭你现在的身份,娶个官小姐是没问题的,但你既然中意萍儿,那都是缘分使然,我也是同意的。” 李大牛噗通跪倒道:“多谢少爷成全,俺不稀罕什么官小姐,俺只喜欢萍儿。” 宋楠忙扶他起来道:“你我总角之交,亲如兄弟,外人前自然要端着架子,但在家里便不要这么拘礼了。这事儿我允了,过了年寻个吉日便给你们办了,你宋大娘也必会同意,既然你娶了萍儿是要做正妻的,我便求母亲收了萍儿当义女,这样身份上也是合适的。” 李大牛激动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怔怔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宋楠微笑扬鞭,马儿出门之后李大牛才回过神来,一蹦三尺高,央了一名婢女去后院找萍儿出来。 萍儿满脸通红的来到前院,李大牛一把将她拉到一旁的屋角,萍儿甩手道:“你作甚么?刚刚才见了,你怎地还不走?叫少爷夫人们看见了我可说不清。” 李大牛结结巴巴的将宋楠答应的事情说了一遍,萍儿愣了半晌,忽然眼圈一红嗒嗒落下泪来。一对小情人偷摸着互相喜欢了两年,今日终于愿望得遂,不由的喜极而泣。 …… 英国公府别苑中,宋楠的到来多少让张仑有些意外,自己虽极力挽回和宋楠的关系,在朝上不惜顶着老爷子的面子替宋楠说话,回头又私自要将日中坊的奋武营老营驻地打算借与宋楠的神枢营驻扎,可惜宋楠毫不领情,一口拒绝。 张仑长吁短叹了几日,心中本以为这个妹夫恐怕是再也不会登国公府的门了,又担心小郡主因此会在宋家失宠,很是揪心了几日;闻卫士来报宋楠来访,张仑赶紧出来迎接,柳氏在后面喊他要他换身得体的衣服张仑也充耳不闻。 宋楠站在国公府别苑那座大的不像话的前院之中,院中依旧花团锦簇,即便是冬日,这里也像是世外桃源一般;想起当日第一次登国公府之时的心情,那时候心情惴惴处处加着小心,生恐说错话走错路。 如今一晃数年过去,国公府也来了不少趟,每来一次,对这里的敬畏便少了一分,今日看过去,除了地方宽敞些,屋宇高大些,景致好看些,和其他人家的大宅子倒也没什么两样。里边住着的国公爷和小公爷也在宋楠眼中褪去了威严和神秘,变得世故和普通起来。 “宋楠,你怎么亲自来了,也不提前送个名帖来。”张仑站在大厅前的台阶上远远的拱手。 宋楠笑着还礼道:“老爷子和小公爷喜欢清静,过年的时候必在别苑之中,我知道肯定在家的,只是不知道是否打搅了老爷子和小公爷的清静。” 张仑故作不悦道:“哎,你如今也说这样的话了,倒显得你和我国公府之间隔阂了许多。” 宋楠微笑不语,跟着张仑进了厅内,落座上茶之后,两人随便聊了些家常,见宋楠始终不愿说及两家之间的芥蒂,张仑先忍不住了。 “宋楠啊,你是知道我的态度的,我张仑可认了你这个朋友的,老爷子那里毕竟面子上抹不开,难不成你一直跟我们这么僵持着不成?咱们这只能算是家事,老这样岂不是让外人笑话。” “小公爷说的哪里话,我今日前来便是专程向小公爷道谢的,那日在朝堂上,小公爷为我直言,还当众受了老公爷的板子,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记得当初在正南坊的时候,小公爷出面调解替我解了与东厂番子殴斗之围,从那时起,我宋楠便将小公爷视为朋友了。何况今日我们成了亲戚,更是不会因为些许小事便责怪小公爷,宋楠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不喜出尔反尔之人罢了。” 张仑摇头叹道:“我不敢言老爷子之过,但我看的出,其实老爷子对你并没什么坏心思,他只是竭力想维护我国公府的威名罢了。团营的侯爷们集体抵制你,他身为团营总督又能如何?难道逼着大伙儿倒向徐光祚么?当然事前老爷子没好生的听你谋划便武断的做出决定,这是他的失误。老爷子自己恐也知道做的有些过分了。” 宋楠道:“我明白,这件事本无对错,孩童眼中才有对错,成人世界却只有利弊。老爷子这么做也是利弊权衡使然,我不能对他有所指谪。不过此事确实令我很失望,小公爷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今后我恐不能如之前那般的对老公爷,我做不到这一点。然对小公爷和国公府而言,我依旧是国公府的女婿和小公爷的朋友,对媗儿我也不会有什么偏见,宋楠虽不成器,但起码是个有见识的人,不会如市井匹夫那般的市侩。” 张仑点头道:“我明白,然则你要不要见一见老爷子呢?” 宋楠微一思索道:“便见一见,大过年的,也该给老爷子请个安。” 张仑起身带路,两人穿过数道庭院,来到三进的一处小庭院外,宋楠记得这里,这是那一次自己和小郡主关系公开之后,小郡主被困足府中,自己来找小郡主时,便被引到这间庭院之中,那时候的张懋还正自己跟自己摆着棋局。 院子里暖烘烘的,冬日的寒风被挡在四周的房舍之外,太阳斜射下来,将半个庭院晒的一片金黄温暖;张仑领着宋楠迈入院子里,角落的葫芦架下,一桌一椅一盘棋一壶茶,张懋老僧入定一般的坐在那里,背对着宋楠和张仑。 张仑欲上前说话,宋楠却一把拉住了他,轻声道:“你听。” 张仑止步侧耳,但听呼噜噜之声传来,绵延不绝而有节奏,不由得一愣。 “老爷子睡着了。”宋楠低声道。 张仑皱眉道:“这帮下人也不知怎么办事的,大冬天的怎能任由老爷子在外边睡觉,这不是要冻坏身体么?” 张仑快步走上前去,宋楠也紧跟着他走近,两人绕到张懋面前,但见张懋闭着眼睛,嘴巴张开,头上银丝飞舞杂乱,脸上皱纹如斧削刀刻一般,正自熟睡打着呼噜。 宋楠看着面前这张脸,忽然心中升起怜悯之感,这个经历了数十年风雨的老人,给人的感觉永远是强势和狠厉,但他睡着的样子却是这般的苍老和颓唐。那眼角的白蚀之物,张开的口中流出的口涎都在传达一个信号:这个人已经太老了,老到皮松肉垂,老到无法肌肉和神经已经无法在放松时控制他的面容。 第四四八章 妙解玲珑 ( )张仑上前欲叫醒张懋请他入房中歇息,刚凑过头去,却见张懋忽然间睁开眼来,倒是吓了两人一跳。 张懋一眼看见了站在面前凝视自己的宋楠,马上直起身来,就如同没有发生过之前的那些事一样,淡淡道:“来啦!” 宋楠拱手施礼道:“今日新年,特来请老爷子安。” 张懋双目中精芒闪烁,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熟睡时的颓唐摸样,身为国公爷的高冷和自信又如魂魄一般附在身上,整个人也精神起来。 “坐,仑儿命人上茶。”张懋指指对面的小凳子道。 张仑招手命远处侍立的小厮重新沏茶端来,宋楠也老实不客气的坐在小桌对面,张仑无处可坐,半弓着腰站在张仑身边。 “媗儿还好么?”张懋伸手摆弄着桌上的黑白子,淡淡的问道。 “挺好,只是今日不便回门,年后我打算让她回国公府几日,她也挺想老公爷的,媗儿让我问问老公爷的背痛可好些了,上回从云南带回的白药包外敷了可有效果?” 张懋展颜道:“媗儿是你宋家之妇,也不用时常归宁,你带我话与她,要她孝敬婆母,顺从丈夫,将来有了孩儿要当个良母,不准依着脾气来。媗儿很有孝心,不枉老夫疼了她十几年,那药包甚是灵验,不过我的背痛是老毛病,却是一时不会根治。” 宋楠点头微笑,张仑插话道:“爷爷的背痛是当年在关外跟鞑子交战时落下的,当时背部中了两刀。狗鞑子的弯刀上不知沾了什么物事,痊愈之后却落下赃物在身体里,时常发作疼痛。老爷子这么多年来可没少吃它的苦头。” 张懋摆手道:“这等事说他作甚?宋楠会以为老夫又在跟他吹嘘以前的英雄事迹呢。” 宋楠忙道:“老爷子莫这么说,我大明朝能屹立当世,便是一代代忠勇之臣的护佑而来,前辈浴血,后辈效之,这便是传承,无论过去了多少年,这等事永远不该被遗忘和轻视。” 张懋抬头深深看了宋楠一眼道:“你很不错。” 一句你很不错已经足够,张懋很少当面夸赞别人,便是夸赞也只是淡淡一语,但分量却是不轻。只不过此刻的夸赞倒像是第一次认识宋楠一般带着些许的后悔。 张仑有些担忧的看着两人,两人避而不谈之前的事情,看上去就像是没发生过纠葛一般,倒是避免了一场尴尬;但越是这样,张仑便越不安,越是回避便越是不能回避。 张懋低头啪啪啪的在桌上的棋盘上摆放着棋子,半晌后指着棋盘道:“宋楠,你的棋艺看似不错,帮我解一解这个棋局如何?” 宋楠摇头道:“我哪里有什么棋艺?还不不献丑了。” 张懋道:“当日我和徐光祚下了一盘残局,本来我必输无疑,后来你给解了个双活,还说棋艺不佳么?” 宋楠推辞道:“那是胡乱为之的,老爷子何必在意,我都忘了那件事了。” 张懋道:“来,解解看,左右无事。莫非你府上宾客盈门,等着你回去招呼不成?若是如此,你便回去。” 宋楠道:“谁敢登我的门?前几日几名倒霉的朝臣的教训还不够么?我的门庭前除了下属和故旧再无他人,倒也不用特意去招呼他们,他们也不会见怪。” 张仑道:“既如此便陪着老爷子研究一番,左右也无事,我若不是棋艺不佳,定会陪着老爷子下棋,也不至于让老爷子自己跟自己下。” 宋楠笑道:“好,那我便献丑了。”说罢定眼细看棋局,但见棋局上密密麻麻,黑白子纠葛不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是一局玲珑残局。 宋楠于棋道并不太精通,只不过后世交往的朋友中有几名职业棋手,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久了便也长进了不少,看了一小会儿,宋楠便将目光集中到中腹的一片棋子之上。 “唔……老爷子,这一片才是最后的争夺,黑白棋目前当属均势,相差在半目一目之间,在中腹占得机先或可赢下此局。” “哦?老夫不这么认为,黑棋白棋是均势,此刻是白棋落子,若竭力绞杀,黑棋或有反击之象,胜负未知;但若在此落子守住要害眼位,或许能成为你口中所言的双活之局呢。” 张懋便说边落子验证,几只黑白子落下,果然黑白棋各自得利,再无寸进,双方成了双活之局。 宋楠摇头道:“老爷子,恕我不能苟同,既有胜算便要拼杀,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双活的局面是不能接受的。” 张懋看着宋楠道:“这棋局和那一年你来我府上所见的棋局相似,为何当年你求双活,如今却说双活不能接受呢?” 宋楠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黑棋先手,白气落于下风,呈必败之局,故而不得不求双活自保。如今是白棋先手,棋差一手看似简单,但却多了何止数十种变化。既有先手之利,也许不能得胜,但未必不可一试。” 张懋凝视宋楠道:“也未必不会受到反噬而大龙尽失,一败涂地。” 宋楠点头道:“也许,但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便要做百分百的努力。双活是什么?看似平和收场,其实是两败俱伤。世间人都只记得精彩的胜负之局,却不记得一个平庸的双活之局,这便是差别。” 张懋沉默半晌道:“竟不惜抛弃所有的一切么?” 宋楠道:“我说了,有机会赢的,若毫无机会,谁肯去当傻瓜。” “好,你我便来试一试。”张懋拿掉先前所下之子,将白棋的棋罐交予宋楠手边。 宋楠毫不犹豫的伸手拈出一子打入棋局之中,张懋眉头紧锁,宋楠这一子嚣张跋扈,直入黑棋中腹小块空地,根本没有理由可讲,霸道之极。 张懋缓缓的应上一子,断绝这颗白字往外冲出的通道之一,宋楠啪的再拍上一子,这回却是直接断入侧首一条黑棋大龙之中,但黑棋大龙虽未做活,但气眼充足,绝非这一子便能断开的。 张懋微微摇头,伸手再应上一子,却是防守做眼,下一字落下,大龙便将有一眼,且此子连消带打,兼具反断白棋大龙之像。 宋楠不管不顾,连续落子,破眼断路,围追堵截,对着这条上百目的大龙展开围剿;张懋沉着应对,一板一眼的跟着宋楠的落子防守,滴水不漏。 当宋楠再落一子的时候,张懋呵呵笑道:“你输了。” 宋楠道:“为何?” 张懋落下一子,连提十几颗白子道:“你大龙中断被提,两侧气紧,首尾难顾,便是刚刚学棋的幼童也可围而杀之;你已经输了。现在看来,还是双活划算啊。” 宋楠道:“是么?”说罢缓缓落下一子。 张懋摇头道:“你还不救么?” 宋楠道:“既然必死,救之何用?倒是老公爷该看看你右上两角的两块黑棋该怎么办,在围歼我中腹大龙之前,老爷子付出的代价怕是比我更大呢。” 张懋急看边角,不知不觉为了应付宋楠在中腹的步步紧逼,自己和宋楠落下的棋子已经蔓延至本来相安无事的边角之处,此刻却是气紧眼缺的危局之中,算算这笔账自己即便能屠了黑子大龙,却还是输了目数。 “你居然舍得去这中腹的大龙?想不到啊,真的想不到。” “金角银边草肚皮,边角看似不大,实惠不逊中间的大龙;老爷子在意的是斩杀我的大龙,却不知原本稳固的角落已被我悄悄侵蚀,这一局还用下吗。” 张懋伸手将手中的棋子洒落棋局之上,那便是认输之意,怔怔的出了会神道:“宋楠,老夫知道你已经入了不可回头的棋局,只能一往无前,甚至要一争生死。老夫当初不愿意同意你进入团营,一方面是因为这和我国公府的利害相冲,另一方面也是不想你陷入的太深。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你已入局,双活定是不能的,只能一搏生死。我还是那句话,国公府不会帮你,一切你自己为之,你不高兴也好,迁怒于老夫也好,这种棋局老夫不陪你玩下去。” 宋楠呵呵而笑道:“我明白,我理解,老爷子说话一向这么耿直,我也说句耿直的话,请老爷子指教。” “什么箴言妙语?老夫倒想见识见识。” 宋楠起身负手道:“世间万物都遵循一个规律,那便是兴盛衰亡四字。人生下来长大成人风华正茂,之后便是垂垂老暮,然后死去;有些事越是想去保存和挽留,其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晨露鲜花虽美,但难免要蒸腾枯萎,因为这便是规律。百年国公府的威名固然需要延续,但世易时移,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模样,老公爷若是一直以为这世道还是几十年前的世道,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张懋沉声道:“你是何意?” 宋楠淡淡道:“只是请老公爷看清现实罢了,该失去的终归要失去,强自挽留,反倒不美。” 第四四九章 千里之外惊骑至 ( )张懋眉头紧皱,却并未斥责宋楠言语中的无礼,口中喃喃自语。宋楠告辞出门之时,张懋依旧无所知觉,只怔怔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仑命仆役搀扶老爷子回房歇息,自己则送了宋楠出来,有些歉疚道:“老爷子不是故意无视于你,可能是你说的那些话触动了他的心思,莫要见怪。” 宋楠笑道:“小公爷不怪我言辞大胆无礼么?” 张仑想了想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大明朝的勋戚之家其实早已非昔日之荣光,老爷子却念念不忘这一点,总是不甘心。不光是老爷子,定国公他们,团营的侯爷们,五军都督府的伯爵们都不甘心;可事实上,勋戚贵族的没落已经是事实,除了还能替皇上执掌京营卫所之外,在朝上其实也并无多少说话的余地。便是皇上放心咱们掌兵,但其实也只是领兵之权,而调兵权在兵部,饷银粮草在户部,军中还有内廷派出的监军太监,这兵领的其实也没多大的意味。” 宋楠点头道:“小公爷看的清这些,足以说明小公爷清醒的很,而非如他人一般活在梦里。勋戚之家的今日其实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他们自己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张仑叹道:“是啊,大伙儿都忙着圈地屯田,京城内的垄断商号大多是勋戚们的产业,我在团营之中,什么不知道?他们并未将心思放在领军上,而是一门心思的捞钱捞好处,相互攀比的也是金银珠宝美妾俏婢,哎!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楠拍拍张仑的肩膀道:“小公爷,你我既是好友又是亲戚,你关键时候帮了我不少忙,我与你之间自然于他人不同。老勋戚们对我的态度我心里很清楚,这笔账迟早我要找他们算,但我不想牵扯了英国公府进来,让小公爷你难堪。所以,今日我想跟小公爷达成一个君子协定。” 张仑道:“怎么说?” “我答应保持对英国公府的尊敬,不会触动英国公府的利益,不管以后如何,我都不会做出损害英国公府利益的事情;但小公爷也要答应我,在我和老勋戚们之间发生冲突之时,要你站在我的一边有些强人所难,但起码保持中立,要劝阻老公爷做出于我不利之事,小公爷能答应我么?” 张仑眉头紧皱踌躇不答,宋楠道:“我知道这对你而言不易抉择,我也不急于知道答案;今日老爷子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迟早小公爷将成为国公爷,从现在起便需要决断某些事情,我这些话若是跟老公爷当面说,恐他立刻便要暴怒责骂我,这便是老公爷的态度和立场;而你也需要有立场,你是不久之后的英国公,英国公府将来能否依旧屹立不倒,靠的不是老公爷如今的坚持,而是你现在的选择。” 张仑听得出宋楠话语中的豪迈之意,话里话外透出一种决然的霸气,老勋戚们对宋楠的态度张仑岂会不知晓,迟早必会产生摩擦和纠葛,以宋楠的性格,恐不会示弱,闹将起来,自己站在哪一方确实伤脑筋,一时之间也难以作出决断。 宋楠不在多言,他理解张仑的犹豫,既有的地位限制了他的思维,他不敢轻易的去做出什么举动来,从情感上来说,宋楠可以肯定张仑是愿意跟自己成为盟友的,只是面对的是虽没落但却势力强大抱团的老勋戚们,必须要有展示自己强大的一个契机,才会让张仑真正的倒向自己。 宋楠别无选择,他必须要让张仑成为自己的盟友,不仅仅是因为需要英国公府的名望和实力撑腰,更是因为小郡主和张仑和自己的关系,宋楠唯一的软肋便是亲人和朋友,这是无可逃避的事实。 天近午时,爆竹声在街巷间零星的炸响,穿着簇新的衣服的孩童们成群嬉笑奔走,他们拿着香头点起爆竹到处乱扔,炸得路边尚未融化的残雪飞溅,引得路人掩面疾走。 宋楠坐在马上,信步游缰放松心神,欣赏着这大明朝新年的融融之景,鼻端嗅着家家户户烧炒饭菜的香味,不觉腹中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于是催动马匹,加速往府中走。 驰过永定门大街穿过横街进入正南坊中,迎面数骑飞驰而来,马蹄隆隆之际,踏得石板缝隙的污水横溢,横街上的百姓纷纷侧目而逼,一个个以袖掩脸,生恐未污水所溅,口唇噏动却无声音发出,但看口型也知是在咒骂。 宋楠眉头皱起,锦衣卫的服饰最是惹眼,远远的便知道是锦衣卫的旗校在策马飞奔,于是勒马而立,横在路当中等待那几骑的到来。 那几骑旗校见有人横马立在横街中心不动,马上人身着普通锦袍,还当是哪家公子哥儿骑马游玩,远远呵斥道:“那呆瓜,还不闪开找死么?” 宋楠策马不动,冷目看着几骑飞驰而来,马上的缇骑到底是不敢真个横冲直撞,赶忙勒马减速,几匹马长嘶声中,喷着白气停在宋楠数尺之前,领头的锦衣卫旗校灰头土脸面容疲倦,被人挡了道之后更是烦躁不已,二话不说一摆手道:“给我拖下马来狠狠的打,找死便便宜了他。” 身后数名锦衣卫旗校翻身下马,一个个怒气冲冲的便冲上前来,伸手便要拉宋楠的马缰,要将宋楠拖下马来暴打。宋楠又好气又好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若是被手下的旗校当百姓给打了,那可是今年京中最大的笑话了。 宋楠抽出马镫中的脚来,照着一名旗校的面门便踹了过去,那旗校没料到宋楠居然会反抗,被一脚踹中脑门,好在宋楠并未发力,只踹的一蒙,其余几名旗校呆了一呆,几乎同时高叫道:“直娘贼敢动手!”说话间仓琅琅几声响,腰间兵刃已然出鞘,周围本来驻足看热闹的百姓顿时如鸟兽散,大过年的谁也不想见到横尸街头的情景,否则这一年的运气也就到头了。 宋楠哭笑不得,忍住气道:“你们是哪个千户所的?你们千户是谁?” “凭你也问我们这个,先剁了你几刀再说。”领头的旗校举刀便砍,猛见黑影一闪,一个沉甸甸的物事凭空飞来,砸在眼睛上,顿时眼冒金星。 其余旗校喝骂连声举刀扑上来,刀在半空中,忽听身后被砸中的领头旗校高叫道:“住……住手。” 众旗校愕然转过身来,却见那领头的旗校捧着砸中他眼眶的物事怔怔发愣,正待问时,就见那旗校噗通跪倒在地,抖着嗓子叫道:“参见指挥使大人,卑职等有眼不识泰山,实在罪该万死,求大人饶命!” 众旗校愕然,一名旗校道:“头儿,你咋的了,这个乳臭味干嘴上没毛的公子哥儿怎地是我锦衣卫的宋大人?” 领头旗校连挤眼待努嘴道:“快跪下请罪,废什么话。” 眼见的旗校已经看清了他手中捧着的物事,那是一块腰牌,跟自己腰上的腰牌相比要大的多,黑魆魆的上面刻着几个大红字:锦衣卫都指挥司,第零零零一号。无需看背面,光是这第零零零一号的腰牌的主人便知道是都指挥使大人无疑。 随着这名旗校跪地磕头,其余四名旗校才意识到真的碰见了阎王爷了,连忙跪倒磕头求饶,惹的街边举步逃开的百姓们纷纷回首惊愕,不知所以。 宋楠叹了口气骂道:“你们这帮东西,平日便是这般骄横跋扈么?哎,定的规章你们都当了耳旁风了,你们是哪个千户衙门的?我要问问你们千户平日是怎么管束你们的。” 六名旗校磕头如捣蒜,领头的旗校倒也义气道:“指挥使大人,这是我等的错,跟我家千户大人无干,要罚便罚我等便是。” 宋楠摆手道:“都起来,你们急急忙忙的去哪里?” 领头的旗校道:“小的文松章,乃宁夏镇锦衣卫千户所衙下,这几位都是卑职的属下,卑职是奉我家蒋千户之命,送紧急密函至南镇抚司的孙镇抚的。我家千户严令我们五日内送达,今日已经是第五日了,故而策马狂奔惊扰了大人座前,请大人恕罪。” 宋楠一愣道:“你们是宁夏镇锦衣卫千户所的人?密函上所为何事?” 话一出口宋楠便知有语病,既然是紧急密函,这些送信的旗校如何得知,难怪这些家伙个个满面风尘之色,原是长途跋涉的结果。但既然是宁夏镇送来的密函,联系到不久之前在宁夏镇发生的关于总兵姜汉和杨一清的一切,宋楠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去衙门说话。”宋楠拨转马头当先飞驰而去,几名旗校赶紧上马,跟着宋楠绝尘而去。 第四五零章 内有乾坤 ( )大年初一的锦衣卫衙门之中人很少,几名值守的官员正坐在堂上摆了酒菜吃喝闲扯,见宋楠带着几名旗校急匆匆的进来,吓得赶紧起立,打翻了酒壶,弄得酒水淋漓却也不敢动一下。 宋楠不以为意,连声吩咐道:“速派人请侯镇抚和孙镇抚来衙门。” 几名官员赶忙快手快脚的将狼藉一片的桌案抬走,同时命旗校们速速去请两位镇抚大人前来。 宋楠坐在堂上,小旗官文松章不待吩咐便从贴身的皮囊中取出密函来呈上,宋楠接过看了火漆封印一切如常,本想立刻打开,想了想摆手吩咐身边的亲卫道:“这几位一路奔波辛苦了,你带他们先去驿馆安顿歇息,在账上每人支十两赏银,安排好他们的吃喝。” 亲卫点头答应,文松章带着几名宁夏镇旗校磕头谢赏告退下去,宋楠这才小心翼翼的开了漆封取出密函仔细的读了起来,而两道浓眉也逐渐皱起,拧成了一股疙瘩。 堂上几名官员侍立在旁,见指挥使大人一脸的凝重,均不敢说话,堂上静雅无声。宋楠起身来在堂前踱步,像只烦躁的豹子一般,虽不说话,但却知其心中的焦灼。 小半个时辰后,孙玄和侯大彪前后脚到来,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已经提升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职的王勇,这个指挥佥事只是虚衔,王勇的主要职责还是宋楠的亲卫千户,却不知他怎么得到了消息赶来了。 “指挥使大人,出了什么事?”孙玄和侯大彪赶忙问道。 宋楠无声摆手,招呼几人坐下,伸手将袖中密函取出道:“你们看看这封密函,这是宁夏镇千户所衙门送来的急件,我在街头恰好遇到了送信的旗校。” 孙玄和侯大彪接过密函仔细看了一遍,两人脸上同时变色,惊愕不已。 宋楠道:“你们怎么看?” 孙玄皱眉抚须想了想道:“竟然有这样的事,胆大妄为之极,卑职在想,是否跟我们追查杨一清大人被袭之事有关?是否是那姜汉暗中下的手?” 侯大彪道:“管他是谁,这事可要彻查,胆子翻了天了,大人我请命带人亲赴宁夏镇彻查此事。” 宋楠仰天想了想道:“是有去一趟的必要了,杨一清大人年前来信,虽没直接言说,但我看得出杨大人的公务陷入了危机之中,这事儿我的亲自去。这样,我和侯大彪王勇亲赴宁夏镇查查此事,正月十五之前衙门中的事务便由孙镇抚辛苦主持一下,此事刻不容缓,我们明日一早便动身。” 孙玄忙道:“大人便不必亲自去了,大过年的,大人又兼着营务,这两大摊子都要大人主事,卑职和侯镇抚联袂前往便是,也许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坏。” 宋楠摇头道:“不,我有不祥的预感,这件事也许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坏,这绝不是简单的事件,胆敢拿我锦衣卫衙门开刀的人,来头能小了?必定是要掩饰什么,或许还得到了什么人的支持,总之我感觉颇不简单。对了,为防有变,这次我们动身的消息不能透露,尽量避免节外生枝。” 孙玄道:“那如何能保证不泄露?初七首朝大人不去上朝,皇上必会询问缘由的。” 宋楠道:“我会派人进宫请省亲假,便说去蔚州老家省亲,请个半个月的假期,便可搪塞过去。” 孙玄点头道:“好办法,这样便可名正言顺的带着亲卫队前往了,也不虞被人怀疑。” 宋楠点头,吩咐道:“王勇,即刻集合火铳亲卫队做好出发的准备,侯大彪回头也选百余名精干的兄弟随行,我出发后你可带人佯装出南门办案,之后我们在西三十铺汇合。” 孙玄忙道:“只带两百人少了些,何妨多带些人手。” 宋楠道:“宁夏、延绥、甘肃不都有我锦衣卫千户衙门么?需要时可调集他们听用便是,尽量不要惹人怀疑为好。” 众人点头称是,宋楠吩咐众人各自回头做好准备,自己骑了马快速赶回府中。 午饭时间已过,宋府众人正等的心焦,小郡主已经派了几波人去国公府询问宋楠是否回转,得知宋楠晌午便回,更是急得焦心,见宋楠进门,一家子老少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宋楠赶忙道歉,一家人摆上酒菜团团圆圆的吃了新年的第一顿丰盛的午餐,宋楠因明日便要出发,心中愧疚,加意的敬了众人几杯,说了些笑话逗众人开心。 午饭后,宋楠坐在后堂喝茶,思索着如何开口,自己剿贼回京不过月余,便又要出远门了,还是要去宁夏镇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心里也觉得对不住妻妾们。 小郡主喝了几杯酒,去了房中酣睡,陆青璃跑去后园醉心于她的火器研究,叶芳姑和戴素儿陪坐在堂上,戴素儿手中在绣着一个小肚兜儿,叶芳姑坐在旁边指点,这是夏天即将出生的孩儿的衣衫,两人轻声的交谈说,不时发表一下意见。 “夫君今日有些不对劲呢,早上出了一趟门回来感觉有心事了,夫君怎么了?”戴素儿心细如发,看出了宋楠神色的异样,停下手中的活计问道。 叶芳姑掩口笑道:“依我看定是在街上看到了谁家美貌的小姐,思摸着如何弄进府里来呢。” 宋楠翻翻白眼道:“芳姑最近伶牙俐齿了不少,看来是为夫调教的不够,今晚为夫要好好教训你一番。” 叶芳姑一听这教训二字,顿时脸上绯红,啐道:“狗嘴吐不出象牙,素儿要管管他,他最听你的话,再不管他,他便要飞了。” 戴素儿抿嘴笑道:“奴家可管不了,奴家现在身子不便,倒是芳姑姐姐身子爽利,该想法子让夫君服帖才是。” 叶芳姑啐道:“好呀你,两夫妻合伙欺负我。” 宋楠笑道:“倒像你是外人一般,素儿说的没错啊,你身子爽利,求调教,求收服,只可惜不知是谁收服谁。” 叶芳姑脸色通红,娇嗔不依,戴素儿火上浇油道:“有诗曰:二八佳人体如酥,腰间仗剑斩愚夫,明里不见人头落,暗中教君脑髓枯。芳姑姐姐何不出腰间之剑,斩眼前之愚夫呢?” 宋楠眉开眼笑道:“对对,求斩!” 叶芳姑再也矜持不住,伸手去拎戴素儿的嘴,两女闹做一团。宋楠微笑看着两女笑闹,痛恨自己偏偏有那么多烦心的事儿要去做,其实自己最向往的还是这种被看添香,美人环绕的家居生活啊。 “咳咳……唔……那个……”宋楠支吾着开口道。 “怎么?吞吞吐吐的?难不成真看上了谁家女子,要来坦白不成?”叶芳姑道。 “莫瞎说,只是确实有事情要跟你们商量。” “哦?什么事?奴家就说有事嘛。”戴素儿放下手中的活计,白皙的双手交叉搭在小腹上,这是她听宋楠说正事的标准姿势,很是有教养的很。 “是这样,明日……明日我需要出门一趟。”宋楠道。 “那有什么稀奇?初二开始便知道你会忙的到处赴宴会客,这有什么好说的。”叶芳姑道。 戴素儿却静静道:“夫君是要出远门?” 宋楠点头道:“是,很远很远,去宁夏镇办事,恐需要半个多月才回来。” “啊?这么远?这才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又要出远门;皇上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真是的。”叶芳姑气恼的道。 “事实上并非皇上差遣,而是我自己决定要去的,而且我还要以回蔚州探亲为名避人耳目。” “啊?到底出了什么大事了。” 宋楠缓缓道:“是一件大事,还可能是一件天大的事;我宁夏镇所属的锦衣卫千户所衙门中,年前六七日间被人连杀十八名旗校,死的无声无息,毫无痕迹。我须得立刻去处理此事。” “啊?”两女再次震惊。 戴素儿低低的道:“这事儿地方上的官员处理便是,要不镇抚司的官员去办理也成,干什么要你亲自出马?” 宋楠道:“因为这件事不仅是我锦衣卫衙门的事情,很可能涉及大事,具体的缘由我便不多说了,我只是因为又要离家出门儿感到愧对你们,特别是素儿,身子有孕,我却不能在家陪伴。” 两女沉默半晌,也知道此事宋楠已经决定了便无可挽回了,叶芳姑笑道:“去便去,我们也可落得清净,省的每天晚上跟个大马猴似的,在后院各房乱窜,弄得大家不能安生。” 戴素儿噗嗤一笑道:“我们倒是无所谓,娘亲和小郡主哪里你要说些好话,小郡主不知从何处得知些流言,说你和老公爷翻了脸,心里很是担忧,这段日子时常发愣;你本该多陪陪她的。” 宋楠吁了口气道:“娘亲那里不成问题,小郡主这里我会跟她解释的,我其实也不想这样,只无奈,身在官场身如转蓬,却是无可奈何了。” 叶芳姑怜爱的看着宋楠半晌道:“明日动身么?奴家替你准备行装去。” 戴素儿也起身道:“奴家也去。” 宋楠看着两女出门的背影,心中叹息不已,喝光了杯中的残茶,起身来往后面行去,掀帘入房,小郡主脸蛋红红的喷着酒气正睡得香甜,宋楠俯身上去,在她的小脸蛋上轻轻一吻,之后坐在一旁,静待小郡主醒来。 第四五一章 临行 ( )夜幕低垂,大年初一之夜,爆竹声声入耳,烟花绚烂飞腾,整个大明京师北京城中如人间仙境,美不胜收。 与外边的热闹形成截然的反差的是,宋府的家宴上气氛凝重,上至宋母,下至侍立的婢女们,脸上神情忧郁,难开笑颜。 宋楠故意说些笑话来活跃气氛,可惜众人不领情,除了陆青璃没心没肺的跟着笑之外,其他人都保持着缄默。 宋楠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出门办事而已,又非送死去,干什么一个个哭丧着脸?这又不是第一次。” “呸呸呸,说的什么话,说什么送死不送死的,你是要婆婆更加的不开心么?”叶芳姑忙白了宋楠一眼。 果然宋母眼眶红了,眼泪也出来了,众女忙起身围在身边问候安慰,用手帕帮着宋母拭泪,宋楠翻白眼无语。 宋母拭泪后出了口气道:“儿啊,莫怪娘啰嗦,家中老小就靠你一人,你去归去,不能拿自己的命冒险;娘可不糊涂,什么样的大事要你亲自前去?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上回你随驾去边镇,差点便丢了性命,这回你去的宁夏镇更是偏院,听说隔了座山便是鞑子的兵营,叫娘怎么放心的下。” 宋楠苦笑不得,忙道:“娘放宽心,这回去不是跟鞑子打仗,而是处理锦衣卫衙门的内部事务,不会有危险,再说娘天天进香拜佛给儿子庇佑,我怎么会出事?这不是再说菩萨没本事么?” 宋母破涕为笑,啐道:“不准乱说菩萨的坏话,娘知道你非去不可,也拦不住,毕竟吃着皇上的俸禄,做着大明朝的官儿。娘只是放心不下。” 叶芳姑轻声道:“婆婆放心,宋楠此去有亲卫队护着,又只是跟大明朝的官儿打交道,不会有危险的,您这样子,宋楠去在路上也不安心。” 小郡主也眼睛红红的道:“是啊婆婆,不用替夫君担心,他会照顾自己的,明天一早他就走了,咱们还是来说些开心的事,让他安心的吃上一顿好酒好菜,到了西北还不知吃些什么粗粮呢。” 宋母叹了口气,点头道:“罢了,吃酒吃菜,我儿多吃些。” 宋楠微笑点头,众妻妾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将宋楠面前的碟子堆得满满的,宋楠也不多言,埋头大嚼,酒到杯干,尽情享受美食。 吃到连打几个饱嗝,酒也差不多了,为了不耽误事情,宋楠没敢在继续喝酒,擦擦嘴抬头,见众人面前碗碟都是空的,都静静看着自己,心中一激动,再次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众人忍俊不禁,戴素儿递过布巾来给宋楠擦嘴,陆青璃忽道:“大哥,蔻儿小姐有事求你。” 宋楠擦干嘴上的油渍,接过婉儿端来的一杯茶水来看向坐在角落里一直默默无语的天真少女杨蔻儿点头道:“蔻儿小姐有什么事但请说。你父母远在西北,便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般,千万不要拘束。” 杨蔻儿轻声道:“是,蔻儿是想问问,宋公子这次是去西北宁夏镇么?” 宋楠道:“是啊。” 杨蔻儿道:“不知是否能见到我爹爹和娘亲。” 宋楠道:“肯定能见到,三边总制府虽在灵州,但我不但从灵州过,而且还似乎令尊现在正在宁夏镇,你便是不问,我也正要想问问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令尊和令堂的,或者是有什么物事要带着送去的。” 杨蔻儿道:“确实有事要麻烦公子,我……我想跟公子一起去西北见见爹娘成么?我很想念他们。” 宋楠忙摆手道:“不成不成,带话带物都成,带人可不成;这次去要日夜兼程,都是骑马赶路,可没有大车让你坐。再说西北局势不稳,你……”宋楠忽然住口了,他不能说出西北的危险之处,否则家人的担心更甚。事实上杨一清在宁夏镇几次被袭击,自己的锦衣卫缇骑都莫名其妙的死了十几个,谁也没办法保证她的安全。 “我不用坐车,我会骑马。”杨蔻儿咬着下唇涨红了脸道。 陆青璃帮着作证道:“我证明,蔻儿的马术极佳,蔻儿打小是在西北长大的呢。” 宋楠摆手道:“不成,还是不成,我是去办案的,可顾不到你。” 杨蔻儿道:“不用你照顾,我自己会照顾自己,洗衣烧饭、喂马挂鞍、搭帐篷,这些事儿我都会做,小时候跟着爹爹都学会了的。我只是一个人不敢上路罢了,跟着你们一起去,心里就不怕了,你放心我绝不会拖累你。” 宋楠摸着下巴沉吟不语,宋母道:“我儿,杨小姐也怪可怜见的,爹娘那么远,过年也见不到,想去看一眼也是情理之中的,你便带她去一趟,她又不像娇小姐,能骑马能干活,兴许还能照顾照顾你的起居呢。” 陆青璃也恳求道:“大哥,带着她去见爹娘,又不需你照顾的,杨大人肯定也很想蔻儿去见一面呢。” 宋楠皱眉斥道:“掺合什么?” 陆青璃撅着嘴不语了,宋楠想了想道:“我不是不愿带你去,这一路上的苦楚你就受不了,会骑马有什么用?路上的颠簸会让你翻肠倒胃,骑在马上寒风刺骨会让你浑身冻成冰棍,还有,即便你去了又如何?杨大人公务正在紧要之时,你去了反倒会分他的心,而且你也不可能留在那里。” 杨蔻儿静静道:“宋公子说的这些蔻儿都知道,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只去见爹娘一次,跟他们呆上几天尽尽孝心,你回来时我会跟着回来的。” 宋楠皱眉不答,杨蔻儿补上一句道:“你不带我去,我便自己去。” “那怎么成,你爹娘拜托我照顾你的。” “我又不是宋府的人,我要走公子难道命人把我捆起来不成?”杨蔻儿道。 宋楠彻底无语,那样的话还不如直接带她去,她孤身一人前去,那才是真正的危险,想到这里,宋楠无奈答应带杨蔻儿同行,陆青璃跳起来跟杨蔻儿击掌,喜笑颜开。 宋楠无语以对,离席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喝茶,便见杨蔻儿跟小郡主戴素儿等人唧唧渣渣的说成一团,答应回来的时候给她们带什么宁夏五宝回来,什么红黄白蓝黑之类的玩意儿,宋楠听在耳中,心里忽然有些明白了,看来杨蔻儿早就贿赂好了诸位夫人,难怪她们一个都不出言反对呢。 后院堂屋中炭火温暖,宋楠站在桌案边看着堆积如山的物事张大嘴巴,这是一妻三妾给自己收拾的行装,一人一份,加在一起变成了一座小山了,晚饭后婢女们都抱着提着送到堂屋里收拾起来。虽说宋楠尽量不厚此薄彼,但这么一大堆的物事可不能全带着,这岂不是要累死。 “咳咳,我这是要骑马轻装上路的,可不是坐着马车游山玩水的,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这些玩意带着何用?”宋楠提溜着一大串叮里哐啷的玩意皱眉问道。 “怎地没用?这是怀炉,你骑在马上用这个烧了炭火唔在胸口上,便不怕风寒了;那个是尿壶,听蔻儿说,那边冷的要命,小解的时候要是不当心会……会冻坏的。”陆青璃红着脸道。 众女奇怪的看着陆青璃,小郡主不解的问:“什么会冻坏哦。” 陆青璃跺脚道:“就是……就是那东西……那个东西嘛。” “什么东西啊?”戴素儿早就明白了,兀自装作不解问到底。 陆青璃红着脸叫道:“你们知道的,就是尿尿的东西,诺,就是这个。”说罢伸手往宋楠的裤裆一指。 宋楠早笑的打跌,众女也笑成一团,小郡主刚刚明白过来,兀自道:“原来是这样,那可得带着,冻坏了可了不得。” 宋楠辛苦的忍住笑,毫不留情的将这些玩意丢到一边道:“真是服了你们,照你的意思,西北那边男人全是太监喽?胡闹。话说你跟杨蔻儿都聊得是些啥?” 一番无情的精简和讨价还价,最终将所有的物事浓缩成两个打包装上,即便如此,里边的物事已经是应有尽有了,众女还硬是逼着宋楠穿上今日下午赶着去准备的棉大氅,皮帽子,宋楠穿上后双袖一笼,活像是西北放羊的羊倌,众女终于意识到有些玩意确实不合用,这才妥协。 弄了一个多时辰,外边已经敲起了二更,宋楠终于没耐心了,脱下身上的这些玩意儿问道:“你们打算就这样折腾一夜么?明儿我可是要出远门的,一刻值千金,你们就打算这么浪费么?” 众女脸红红的不做声,宋楠伸开魔爪不断张合道:“爷今晚挨个疼疼你们,来小绵羊们。” 戴素儿啐了一口道:“谁稀罕。” 转身往外走,宋楠也不拦着,戴素儿这是没法吃葡萄便说是酸的,叶芳姑也跟着往外走,宋楠可不依了,在后面一把抱住道:“不许跑。” 叶芳姑扭着身子嗔道:“你待会再来我房里便是,还不先去陪陪小郡主么?” 宋楠无耻的道:“今晚不到处乱跑了,来个三飞又如何?谁走我跟谁急。” 第四五二章 西去 ( )或许是昨夜的爆竹和焰火的硝烟未散,清晨的京城之中大雾弥漫,但这并不能阻挡宋楠出发的脚步。辰时未到,王勇率一百火铳亲卫骑兵便已经在宋府前列队等候。 后院中,宋楠全副武装,身披猩红披风阔步出门,杨蔻儿一袭月白锦袍,外罩粉色风衣站在院子里等着宋楠,一张瓜子脸在衣物的映衬下更是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走。”宋楠微笑道。 杨蔻儿微微一福跟在宋楠身后,小郡主叶芳姑陆青璃等人跟着相送,宋母不见踪影,跟以往一样,每逢宋楠远行之时,她都会通宵诵佛,此刻也必在佛堂之中;戴素儿则是身怀有孕,宋楠一早去她房里当面跟她道了别,不让她起身相送。 一行人来到前院,李大牛牵着两匹马儿在院子里等候,行李已经全部挂在马背上,大黑马刨着蹄儿不安的躁动,宋楠回身对着众妻妾和府中相送的人群拱手微笑,翻身跨上马背,杨蔻儿也轻轻巧巧的翻身上马,在一片珍重挥别之声中,出了府门。大队人马开动,清脆的蹄声敲碎宿醉的京城百姓的美梦,一路往西,出西直门上官道而去。 早在昨日下午,宋楠便将回蔚州省亲的奏折命人送入皇宫,正德这两天没日没夜的狂欢,根本就没在乾清宫中,只命刘瑾自行处理一些琐碎的折子,本来新年期间官员的折子大都是请安问福之类的话,政务上的大事并不太多。 然对刘瑾而言,这正是他行使批红之权的好时候,之前虽也常常替正德批阅奏折,但披红之后都是要将意见结果读给正德听的,正德若是不满意会加以更正,但这段时间却是大权独揽过了一把决断天下事的瘾头。 刘瑾在驳回了六部的几个官员人选建议的折子以及几桩关于赈济钱粮数目增加等事务的折子之后看到了宋楠的这封奏折,刘瑾如今对宋楠的一言一行都细细的揣摩,在此事上更是不会大意。细细的想了一会,得出了诸多的疑问:大过年的去蔚州省亲作甚?宋楠的底子自己查的一清二楚,在蔚州确实有宋家的一脉,不过宋楠早已跟他们断绝了来往,这回又去省亲作甚? 抱着这些疑问,刘瑾早早的做了安排,在宋楠动身后不久,一队番子也随后上路,而一个时辰后北镇抚司镇抚侯大彪带着一百骑出南门的动作也没逃脱番子的耳目,另一队番子也随着侯大彪的兵马尾随而行。 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宋楠等人于晌午时分抵达了西三十里铺,宋楠下令停下来歇息吃喝,进而等待侯大彪的到来,这三十里铺是约定好的集合之地。 众旗校歇息之时,宋楠来到默默倚在马腹边站立,缓缓嚼着干粮的杨蔻儿身边,杨蔻儿见宋楠到来,忙站好身子福了一幅,宋楠笑道:“如何,还吃的消么?” 杨蔻儿其实大腿内侧早已磨得疼痛,虽然善于骑马,但大腿内侧娇嫩的肌肤却是硬伤,很久没骑马,半日磨下来已经隐隐作痛,但杨蔻儿是绝不肯说的。 “没事,好的很,公子可曾见我掉队?” 宋楠微笑道:“那倒是没有,没想到你的骑术还真是不错,小时候定是个野丫头。” 杨蔻儿脸一红道:“人家才不是,小时候爹爹带着我在草原上玩,在草原上不骑马有什么好玩?于是久而久之便骑会了,不过这几年很少骑了。” 宋楠心道:“会弄破膜的你知道么?你这老爹真的是胡搞,也不为女儿未来的日子想一想。” “诺,拿上这个。”宋楠负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一个厚厚的棉垫子出现在手中。 “垫在马鞍上,会减少些痛苦,这是你素儿姐姐叫我给你的。”宋楠微笑道。 “不用……”杨蔻儿低头道。 宋楠充耳不闻,继续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道:“这个你也拿上,晚上在帐篷里,唔……擦一擦,嗯……会对磨损处有益。” 杨蔻儿的脸腾地红了,低头不语,宋楠笑道:“不用不好意思,起码还有四五天的急行军,不做好准备可不成,你若不接,我便让你回京去了。” 杨蔻儿忙接了,脸红红的将瓷瓶揣入怀中,将棉垫放在马鞍上,宋楠摸出一块牛肉脯放入口中嘴巴一鼓一鼓的嚼着,转身欲走开,杨蔻儿忽道:“素儿姐姐当年也是跟着你骑马去的山西边镇么?” 宋楠回身笑道:“是啊,她跟你一样倔强,半日下来便路都走不得了,希望你不要像她那样。” 杨蔻儿歪着头眼神不知看在何处轻声问道:“素儿姐姐是怎么认识你的?她的爹爹好像是也是一个官员是么?” 宋楠愣了愣道:“是啊,她爹爹是个硬骨头,只可惜骨头太硬了,不会转弯,家破人亡之后,素儿也差点沦入教坊司为奴。” 杨蔻儿吁了口气道:“还好故事的结局不是悲剧,我在府中问及此事,没人愿意告诉我;素儿姐姐真幸运,遇到了公子,你搭救了她,这好像是话本儿一般,真好。” 宋楠被她可爱的神态逗乐了笑道:“话本上不都是公子落难千金小姐搭救么?怎么反过来了。” 杨蔻儿道:“反过来一样的好。” 宋楠微笑摇头,见东面蹄声隆隆,正是侯大彪的人远远驰来,举步欲去相迎,忽听杨蔻儿在身后道:“问公子一个问题,如果我跟素儿姐姐一样落难了,公子会搭救我么?” 宋楠一怔回头,见杨蔻儿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看着自己,心中一慌,忙告诫自己不要多事,自己可不能再瞎风流了,这位可也是个官小姐,不能随便招惹。 “你岂能跟素儿比,你爹娘都在,不会经历素儿的一切。” “我是说如果呢,又不是真的,就像是……就像是话本儿。” 宋楠笑道:“那自然不能不管,杨小姐和我是朋友啊,朋友若落难我必会搭救的。” 杨蔻儿满意的笑了:“你若落难,我也会的。” 宋楠大笑转身走开,王勇和十几名旗校已经齐齐站在路边,眼望着侯大彪的骑兵队飞驰而来,来到近前。 宁夏镇远在西北边陲,时人做过测量,宁夏镇距南京城三千八百四十里,据北京城两千六百五十里,这遥不可及的两千六百余里的路程,若五六天行到,每日平均下来须得行四百里路,可见这一路上的辛苦之处。 好在通往宁夏甘肃的官道修的不错,弘治年间还历经过一次大的休整,道路还算平坦,但即便如此,此行穿数十州府,经山口关隘无数,且越往西去天气越是糟糕,风雪弥漫,沙尘蔽日,着实是一番堪比取经的艰苦历程。 宋楠这才理解了当日见到宁夏镇千户所送信的旗校文章等人身上的狼狈摸样,任谁没日没夜的跑个五天时间,也会是那么的狼狈。 众人每日赶路的时间要花去五六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几乎都在赶路,冬日日短,每天白日也就五六个时辰而已,几乎可以说眼一睁便要跨马赶路,直到天黑才能扎营休息。 即便如此,行了四日后才出了山西境内,抵达延绥镇境内,而距离宁夏镇还有接近一半的路程,看看手下的旗校们个个面黄肌瘦,不少人已经胡子拉碴支撑不住,即便带了替换的马匹,不少马儿也因疾行赶路倒毙。宋楠不得不下令速度放缓,在这么下去,人和马都撑不住了。 自始至终,宋楠没见到杨蔻儿说出一句抱怨之言,精干的锦衣卫旗校们都受不住,对杨蔻儿而言这番折磨可想而知。 当夜,在官道之侧的山沟中宿营,旗校们在空地上烧起篝火,为了御寒和消除疲劳,宋楠允许他们喝几口酒,每天晚上宿营晚饭时间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此刻他们正歪在篝火边喝酒打趣。 宋楠没看到杨蔻儿的身影,于是起身走向她的帐篷,她的帐篷从来都是挨着宋楠搭建,这是处于在众旗校之中的一种自我保护,但宋楠从未进去过,这还是宋楠上路以来第一次进入杨蔻儿的帐篷。 宋楠弯腰朝帐篷里看,里边黑洞洞的,有鼻息咻咻之声,看来杨蔻儿早早的睡下了,宋楠本想问问情形,但现在显然不方便,正欲回头离开,猛听得风声飒然,一个冰凉之物闪着寒光抵在自己的胸前,杨蔻儿的声音冷冷响起:“谁?胆敢窥伺。” 宋楠吓了一跳,咳嗽一声道:“杨小姐,是我。” 里边悉索作响,不一会点起了一根蜡烛,杨蔻儿半坐在被褥里笼着散乱的头发道:“宋公子么?有事么?” 宋楠道:“没事,我只想来看看你,你晚上的干粮没吃呢,我怕你生病了。” 杨蔻儿哦了一声,半晌后传来嘤嘤缀泣之声,宋楠一愣问道:“怎么了?” 杨蔻儿不答,宋楠道:“我可以进去么?” 杨蔻儿呜咽道:“公子请进。” 宋楠钻进帐篷里,将杨蔻儿捂着脸正自哭泣,一头秀发散乱的披在头脸上,显得颓唐之极。 “你是不是挺不住了?这样,明日我命人去延绥镇中寻一辆马车来,我命几个人保护你慢慢跟在后面走。”宋楠柔声道。 杨蔻儿忽然起身扑倒在宋楠怀里呜呜哭泣起来,宋楠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一路上吃的苦,大老爷们都熬不住,跟何况是你一个小姑娘。莫哭莫哭了。” 杨蔻儿抽泣连声,终于心中委屈和痛苦发泄不少,不好意思的推开宋楠擦去脸上的泪痕;宋楠取出烘烤热了的干粮和装酒的皮囊道:“吃点东西再睡,也可以喝一点酒,可以加速身体的恢复。” 杨蔻儿伸手接过皮囊,猛喝一大口咽下,顿时眉头皱成疙瘩,剧烈咳嗽起来。宋楠哈哈大笑起来,杨蔻儿脸上腾起一片红云,伸手捶打宋楠道:“你戏弄我,你戏弄我。” 宋楠捉住她的粉拳道:“是你太心急罢了,吃点干粮喝些水然后睡觉,还有,将头发梳理梳理,你已经成了个女疯子了。” 杨蔻儿一惊,忙用被子盖住头道:“你出去,你出去,不要让你看到我这个摸样。” 宋楠微笑钻出帐篷,心情好了许多,既然杨蔻儿没生病,那便什么都好,一想到她的模样,宋楠没来由的心头发热,忙告诫自己,不能瞎想,这杨小姐绝动不得,再可爱也不行。 第四五三章 相见 ( )天明之后上路,杨蔻儿坚持不要宋楠派人去延绥镇中雇佣马车乘坐,宋楠其实也不愿暴露行迹,于是让宁夏镇千户所小旗官文松章带路,让一名亲卫百户跟着他们头前先赶路去通知宁夏镇锦衣卫千户所千户蒋丰,其余人等沿着官道放慢速度缓行。 此时已入陕西都司境内,处边镇辖区内,各镇边军卫所守备尤其森严,锦衣卫两百骑过境,想不暴露行踪确实很难。但好在边军一般不会盘问锦衣卫的行至,报于卫所长官知晓时,这些人也抱着不愿招惹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沿途有锦衣卫衙门的人闻听有京中缇骑经过赶来见面,被一名亲卫百户出面以追缉要犯为由搪塞过去,宋楠王勇和侯大彪却是连面都不露。 缓行四日后,一行人经宁夏后镇抵达灵州之东,事前得到通报的灵州锦衣卫千户衙门董大成秘密出迎,在灵州东的一处几十户人家的名叫崇兴的小镇上和宋楠等人见了面。 灵州锦衣卫千户所乃是老牌的锦衣卫衙门,而在灵州之北的宁夏镇千户所则是宋楠接手衙门之后新开的千户所,宁夏镇的千户蒋丰也是从灵州调任,本是董大成辖下的一名百户。但董大成却是知道蒋丰上报总衙之事的,事实上蒋丰上报之前曾跟董大成商议过此事,只是因事发宁夏镇,这才由蒋丰出面上报。 董大成是个身材五短但孔武有力的汉子,他和宋楠只见过一面,不过宋楠对他印象不错,当初上任之初清洗衙门之中的害群之马时,陕西境内五处千户所的千户被调换革职了四个,唯有这个董大成岿然不动,很是称职。 寒暄已毕,宋楠开门见山的问道:“三边总制杨一清大人回灵州了么?” 因三边总制府设在固原城中,但近来迁往灵州城中就近理宁夏镇事务,故宋楠有此一问。 “回指挥使大人,杨大人尚在宁夏镇,杨大人的脾气强硬,即便在宁夏镇行事不顺,身家也受到数次威胁,但仍旧坚持留在宁夏镇不回。数日之前,宁夏镇事发之时,卑职曾去宁夏镇一趟,和蒋千户苦劝,但杨大人就是不听。” 宋楠点头道:“杨大人是这个脾气,否则也不会如此招某些人痛恨,既然杨大人不在灵州,这灵州城我也不用去了,免得叨扰当地官员,我们即可启程直接赶往宁夏镇便是。” 董大成点头道:“西崖渡口船只已经备好,我已命人封锁左近通道,大人随时可以渡河。” 宋楠心中暗赞,这董大成不显山不露水,但事情办得很溜,早知自己不会在灵州逗留,事前便做了安排,有这等属下,行事要方便的许多。 事不宜迟,宋楠下令即刻北上,绕灵州往西北,黄昏时抵达西崖渡口,趁着夜色渡过西崖渡口,在对岸的山丘之中扎营歇息,是夜,宋楠详细询问了董大成关于宁夏镇发生的一切,更是坐实了自己的判断。 天明之后,众人翻下西崖渡口岸边高高的山崖,让人意外的是,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川万里,天色虽阴沉,但远远可见西北方巍巍大山横亘天际之下,山顶白雪皑皑,宛如披着白纱的巨人一般,宋楠知道那便是西北的屏障贺兰山。 再往前所经无大城,除了村庄和小镇之外,便是在贺兰山东南的宁夏镇了,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宁夏称为西北第一要塞毫不为过,此镇西北有贺兰山为屏障,东南有黄河为天堑,宛如一颗钉子钉在大明西北,阻挡着鞑子南下的脚步。 贺兰山口虽多,但依托贺兰群峰绵延长城以及依托山口建立的关隘寨堡使之成为牢不可破的堡垒,且守隘之战正是明军强项,对蒙古兵来说不啻于噩梦,而且即便突破隘口,还有黄河天堑横亘,更是难以突破。 但即便如此,鞑子对宁夏镇的进攻几乎从没有间断过,防务的压力也很大,原因很简单,自成化年间西北战局不利,失去河套平原之后,宁夏镇便成了探入河套平原的一个犄角,和西边的甘肃镇一样,两个犄角就像公牛的两只角插入北方,成为鞑子欲除之而后快的心腹之刺。 近数十年来,宁夏镇每年历经大小数十战,便是明证。 有鉴于此,大明朝在宁夏镇这片地区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也堪称豪巨,光是长城的筑建,宁夏东北西便有三面长城环绕,西北两面长城依托石嘴山和贺兰山山峰而建,东自定边到盐池一线绵延上百里。 三面围绕的长城防线也恰恰说明了宁夏镇所受到的压力巨大,鞑子会从这三面的任何一面进攻宁夏镇。 在兵力上也是投入了大量的兵马驻守,西北之地如今的格局便是一总制三巡抚九总兵之格局,在宁夏镇一带集结了宁夏三卫近两万兵马,且离之不远的灵州卫和宁武卫两卫人马随时可增援,若起战端,旦夕之间便有五卫三万人马投入战斗,不可谓不重视。 如此重要的边镇,容不得半点闪失,而如今宁夏镇中发生的一切让宋楠觉得心中很是不安,身为三边总制官的杨一清,是守备宁夏镇的总兵姜汉的绝对上司,却在宁夏镇中屡受偷袭,虽无证据证明是姜汉所为,但要说跟他毫无干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且,宁夏镇锦衣卫千户所所辖十八名锦衣卫死于非命,这也一样的不可想象,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大年初十日夜,行整整九天的时间,宋楠一行终于抵达宁夏镇外,黑魆魆的夜空映衬之下,宁夏镇高大巍峨的城墙横亘在面前,城头上火把通明,巡城的士兵来来往往,很是森严紧张。 在经历过层层的的哨卡之后,宋楠等人进入城中,蒋丰早已在城门内迎候,数百名锦衣卫旗校簇拥着宋楠和侯大彪等人前往城北鼓楼西侧的锦衣卫衙门。 京城锦衣卫指挥使,神枢营提督宋楠进入宁夏镇的消息也第一时间进入了姜汉的耳朵,不过姜汉并不急于拜见宋楠,他并未跟宋楠打过交道,在他看来,宋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而已,他也根本没有打算对宋楠表示敬意。 宁夏镇锦衣卫千户所实则只有五百人,因是新建的卫所,原来不过是百户级别,故而人手一时扩充并不到位。虽然和本城所有的衙门一样,都在没有北城门的鼓楼之南有立足之地,但明显这里的衙门寒酸了许多。地方逼仄倒也罢了,衙口也只是在一条狭窄的街巷内,连个像样的军营也没有。 好在衙门所辖的锦衣卫大多为本地人,白日当值,晚上回家睡觉,只不免显得散漫。 宋楠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举,锦衣卫衙门虽是个强势的衙门,但在宁夏镇这个地方,军事大于一切,这里的总兵府和所属的卫所衙门才是这里的老大,其他的一切衙门都是陪衬,地理位置的特殊导致了权力的特殊性,这几乎是所有边镇的通病。 宋楠到来的消息杨一清也是第一时间知晓,众人刚刚进入衙门歇息下来,忙着在狭窄的后堂安排住处之时,旗校来禀说三边总制官杨一清亲自来访。宋楠忙到衙门口相迎,站在衙口,只见黑黢黢的街巷之中,数盏灯笼摇摇晃晃,十几个人的脚步踩得小巷中的残雪咯吱咯吱作响,灯光下,杨一清一袭简陋的棉袍,现身于衙门口的灯火之下。 宋楠乍一看杨一清,心里咯噔一下,杨一清瘦的简直不成人形了,在京城之时宋楠与之见面,杨一清虽然也是身形瘦削,但双颊饱满神气完足,哪像如今这般双颊黑瘦身子如顶着棉袍的一副骨头架子,看上去让人心中悱恻。来到西北这两年不到的时间,杨一清就像是大病了一场,又好似老了十岁。 宋楠尚未开口出声,身边一人便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杨一清听到声音一惊,睁着双目停步问道:“是蔻儿么?” 杨蔻儿从宋楠身后一跃而出,扑入杨一清的怀抱,紧紧抱住杨一清叫道:“爹爹,爹爹,是我,我是蔻儿。” 杨一清神情激动,低头看着杨蔻儿的脸,两行浊泪流了下来,竟也泣不成声。 第四五四章 错综复杂 ( )蒋丰看了看杨一清,犹豫了片刻,宋楠道:“说,杨大人不是外人。” 蒋丰忙道:“遵大人之命!去年总衙传来命令要暗查安化王爷入京之事,卑职……” 宋楠摆手叫停道:“等等,安化郡王住在庆阳,要查也是庆阳锦衣卫千户所查勘,又非你的职责。” 蒋丰道:“大人有所不知,安化王这一年多来都在本城之中,便住在庆王府中。” 宋楠疑惑的看向杨一清,杨一清点头道:“这是实情,庆定王今年才十三岁,而且似有隐疾身子羸弱,安化郡王作为他的叔叔,便常驻庆王府,代替庆定王打理诸多事务;人家是至亲血脉,倒也无可厚非。” 宋楠哦了一声缓缓点头,心想:这下子热闹了,原来安化郡王果然也在宁夏镇。 “说下去。”宋楠道。 蒋丰道:“因安化郡王常住本镇,这秘密调查之事也自然落到了咱们身上,这次被杀的十八名衙门旗校,有五名便是专司暗查安化王爷,其余的则全部是暗查杨大人遇袭之事的兄弟;在心上卑职未敢点明,因为怕路上不安全走漏了风声,故而只是禀报了十八名兄弟突然被杀之事。” 杨一清和宋楠同时变色,杨一清显然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跟宋楠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惊恐。 “杨大人怎么看?” “宋大人,事情怕是不简单啊,老夫认为这一切绝非偶然。” 宋楠点头道:“我也有同感,恐怕是兄弟们查到了什么,有人不许他们公开,故而杀了他们灭口。” 宋楠扭头问蒋丰道:“这十八名兄弟临死之前可曾上报查勘的结果?” 蒋丰道:“大人,这十八名兄弟都是我衙门密探,其身份很多衙内官员都不知晓,平日散布在城中各处,有着不同的身份伪装。一般十余日我会和他们见一次面,听他们禀报最新的进展。在他们死亡前七日,我曾跟他们见过一面,所有的内容均在案卷之中记录,稍后呈报于大人查阅。” 宋楠点点头,当着杨一清,有些事不能明言,锦衣卫的有些手段是见不得光的,还是私下里查阅案卷为好,于是道:“晚间将卷宗送到我这里,我要亲自查看。” 蒋丰抱拳应诺。 宋楠对杨一清道:“杨大人,咱们还是先说说这屯田边备整饬之事,那些事明日在处理,这是我此来的目的,教杨大人听了反增烦恼。” 杨一清自然明白不便多听他们内部的事情,但此事涉及自己,特别是十余名查勘自己遇袭的暗探被杀可以说是因自己而起,故而心中极为不平静。 “宋大人,杨某着实感到抱歉,贵衙兄弟因我而死,我实在是愧疚不已,请大人安排时间,容杨某去几位死去兄弟的灵前拜祭;另外他们的家人我也要去见一见,从杨某官俸中拿出钱粮来抚恤他们,否则我必不能心安。” 宋楠点头道:“杨大人不必内疚,我锦衣卫衙门行查勘之事乃是职责,他们的死是公务殉职,可不是因为你杨大人;拜祭之事倒是没问题,我会着人安排,但抚恤就不必了,我衙门自有厚恤条例,另外杨大人也许不知道我锦衣卫中的情形,若是暗探身份,基本上便是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的身份,否则是不能履职的。” 杨一清皱眉长叹数声,宋楠安慰了他几句,这才稍微好受些,喝了两口热茶平息了情绪之后,杨一清道:“刚才说的屯田之事,宁夏镇最大的屯田大户不是军中的将领,反而是庆王府;庆王府所领封田一万三千亩,但如今其名下仅有庄园三座,马场两处,占田亩三万一千亩,其中一大半的田地均为军户屯田,这才是叫人头疼的事情。” 宋楠皱眉道:“即便是王爷,也不能公然侵占军屯。” 杨一清道:“据我所知,庆王府一直以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庆靖王在宁夏镇时那是闻名朝野的贤王,曾受命主持宁、庆、延、绥、四卫军务,统率数万军队,负责边镇安危。他并积极推行军屯之制,当然也建了王府庄田,不过数目并不大。庆靖王还在宁夏城大造园林,广修寺庙,兴学办教。其一生乐于吟诗填词、选文撰志、成就斐然,还被誉为才子王爷。去世后留下遗命要子孙永佑宁夏镇,不准贪赃枉法,侵吞公财。事实上其后袭爵的庆康王庆怀王等子嗣一直规规矩矩不敢违背祖训,即便是庆王府逐渐不再有领兵施政之权,也从没发生过败坏王府声誉的事情。 宋楠讶异道:“您刚才说那庆定王是个十三岁的孩童,还有隐疾在身,一个生了病的孩童王爷,为何会侵占近两万军屯?这有些说不过去。” “事情的蹊跷之处就在这里,庆定王之疾不是一般的疾病,而是生下来便是有些痴呆之症,如今虽十三岁了,但据称说话还不利索,恐只有五六岁孩童之智,岂会对屯田感兴趣?而且,据我所知,王府在前年九月之前的庄田一直保持着皇家赐封的标准,但在前年九月之后,到了年底突然便增加了这么多田亩,其中显然有猫腻。” 宋楠更是惊讶,来到宁夏镇之后宋楠的脑子都快被转晕了,各种超出自己判断之外的情形层出不穷,这倒也罢了,问题是自己毫无概念,也得不出任何的判断,这才是最让宋楠难受的。 “现在庆王府成了大老虎,我欲清理军屯之事,则必须要让庆王府的军屯田亩退让出来;姜汉和其部下的军官们自然也占了不少的田亩,但是他们说了,若庆王府的田地不退出来,凭什么让他们退出田亩?现在倒是把我推到了两难之境地。” “大人没去庆王府谈及此事么?”宋楠的问话似乎是在责怪杨一清不敢在庆王府头上动土。 杨一清自然能听出其意,但杨一清并不生气,因为他理解宋楠的意思,自己在这里呆了也有大半年时间了,一个小小宁夏镇的边备军屯清理毫无建树,也难怪宋楠会有些不屑。 “宋大人有所不知,这当中更有隐情,我三边总制府有总领军务之权,但边屯的整饬却非我一人权力便可为之;皇上虽准许我整饬军屯,但田亩的丈量,田税抽取比例的增减,良田劣田的划分,草场马场的划归,这些事务却是要皇上特派的钦差来决定的。” 宋楠道:“原来如此,不知皇上派了谁来了,督促他抓紧丈量核实不就是了。” 杨一清道:“奉皇命而来的是大理寺卿周东,宋大人可认识他么?” 宋楠皱眉想了想道:“周东?” 侯大彪忽然道:“怎地是他?这小子不是个东西啊。” 宋楠道:“你识得他?” 侯大彪道:“我怎会不识他?我北镇抚司诏狱跟大理寺没少打交道,大人你自然是不用搭理他,但卑职可是跟他打过不少交道,这小子可是刘瑾的人呐。” “候镇抚口中的周东便是此人,他也确实是以皇命为由而来,事实上却是奉了刘瑾之命前来,其目的自然是要对我三边总制府整饬军屯之事插上一杠子,若不是这个周东,我恐早已将宁夏镇的事务解决了。只可惜啊,事与愿违,想做的点事情真的太难了。”杨一清长声叹息。 宋楠无言以对,心中惊愕不已,刘瑾的手脚简直无处不在,这远离京城数千里的边镇中除了总兵姜汉跟刘瑾关系密切,还有个曾经秘密跟刘瑾在香山密会,不知和刘瑾之间有何密切关系的安化郡王朱寘鐇,现如今又冒出来个钦差大臣大理寺卿周东,果真是群贤毕至,卧虎藏龙。 宋楠忽然感觉肩头重逾泰山,心情也沉到了谷底。 第四五五章 尸体的秘密 ( )凌晨时分,寒气钻心,塞北之晨宛如冰窖一般的寒冷,滴水成冰,哈气成霜。 十八具锦衣卫的尸体一字排开摆放在宁夏镇锦衣卫千户所衙门的后院的一间屋子里,这些尸体的头脸身上还有尚未融化的冰碴子;这是在冰窖中保存尸体留下的痕迹。 这些尸体有的穿着平民的服饰,有的穿着仆役的衣服,有三名还穿着边军的服饰,死去的时间已经超过半个月,若非塞北极寒,又藏于冰窖之中保存,恐早已腐烂不堪。 宋楠双手焚香垂头祷祝一番,身边的亲卫象征性的烧了些纸钱,之后宋楠便挽了袖子走上前去,伸手便开始脱尸体的衣服。 侯大彪王勇等忙上前道:“大人,安葬更衣之事叫旗校们去办就是,大人何必亲自动手。” 宋楠摇头道:“我不是要替他们换衣服,是要看看他们的伤势。” 众人闻言于是一起上来帮忙,不一会尸体的衣服都被扒的光溜溜的,冻得的尸体一片惨白,身上的血污都凝结成黑色的冰块,还有隐隐的尸斑在上边,看着着实的令人作呕。 宋楠眯着眼细细的查看,这些尸体都是被利器所杀,伤口呈开放性的撕裂痕迹,几乎都是一击致命,可见大多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之下遇害,也有可能是对方的实力太高,根本无从抵抗。 侯大彪翻看了几具尸体皱眉问道:“大人看出什么来了么?卑职可是一点也没头绪,这都是普通的刀剑伤口,看不出特别之处。” 宋楠不答,继续一具具的翻找,侯大彪欲待在问,被王勇制止住,王勇知道宋楠的脾气,一旦无声的开始细察,绝不愿被人打搅。 时间过得缓慢,宋楠缓慢而仔细的翻看一具具尸体身上的伤口,细到连头发丝下阴肛门等处都要仔细的看一看,众锦衣卫官员面面相觑对视大眼瞪小眼,对死人如此,可是有些不敬了。 寂静中,宋楠的身形在一具个头矮小的锦衣卫暗探的尸体钱停下,口中咦了一声,弯腰细看伤口,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众人赶忙走过去查看,王勇问道:“大人,可有发现?” 宋楠沉思了一会儿,指着尸体胸前的伤痕道:“王勇,这伤口当不是刀剑之伤疤。” 王勇探头细看,见尸体胸口要害处有五六个牙齿状的洞口,流出的黑血凝结成几个大大的冰块,惊讶道:“这是什么兵刃所伤?奇怪了。” 侯大彪也道:“倒像是钉耙的所伤,瞧这几个雪洞排成一列,可不就是钉耙尖所伤么?” 宋楠道:“谁会扛着把钉耙杀人?除了话本里的猪八戒的兵刃是钉耙,谁又会以钉耙为兵刃?” “那是肯定没有的,我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人以钉耙为兵器。”王勇摇头道。 宋楠吩咐道:“打热水来。” 亲卫连忙端上热水盆,还带来了香胰子,以为指挥使大人要净手,宋楠却抓了热毛巾蘸水将死尸胸前的伤口擦拭的干干净净,这回伤口的形状更加的清晰,这些并列的小洞其实不是洞,而是扁扁的薄如蝉翼的细长刀口,排列的如此整齐,伤口距离几乎相等,这一定不是事后伪造而成,况且伪造伤口只需将一处伤口捣的稀烂便可,无需费心的测算距离刺上几刀来故布疑阵。 宋楠脸上露出了微笑,缓缓点头道:“果然,果然如此。” 王勇若有所思的问道:“大人想起了什么人用这种古怪的兵刃么?” 宋楠点头道:“应该是没错了,王勇你还记得,去年秋天我们去香山的事情么?半路上遇到有人盯梢窥伺,我和芳姑还跟两名西域的王府护卫交了手,那两人是尕甘都司达斯麻万户府之人,同时在安化王麾下为护卫。” 王勇眼神雪亮,惊叫道:“大人这么一说卑职想起来了,您事后跟我描述过两个伪装成书生摸样的护卫的兵刃,那是一柄展开后精钢扇骨可以伸出十几只刀刺的折扇;这伤口……这伤口便是那折扇的伤口。” 宋楠点头道:“没错,伤口薄平,正是那锋利的刀刃留下的,扇子是半圆形的,刺入后只有当中的五六柄刀剑入体,其余的却没留下伤痕,若我猜测的不错的话,这几个伤口定是有深有浅,最中间的伤口该是刺得最深的一个。” 目瞪口呆的蒋丰惊道:“大人是说王府的护卫杀了这位兄弟?” 宋楠点头道:“十之。” 蒋丰道:“这就是了,这位死去的兄弟名叫朱福,隐藏在亲王府中当杂役,安化王爷常住庆王府,所以卑职令他和其他隐匿在王府之中的兄弟暗查此事。” 宋楠道:“还有那几位是隐藏在王府的人?” 蒋丰指着墙角的几具尸体道:“那几具都是。” 宋楠快步过去,不久后在其中两具尸体上发现了同样的伤痕,这一下再无疑问,王府中的几名暗探尽数死于王府护卫之手的事实基本可以判定。 宋楠吁了口气,不在在尸体上做文章,净手后吩咐买上好的棺木厚殓他们,好生的安葬他们。几十名旗校七手八脚的给十几具尸体换上锦衣卫的红甲黄盔的衣服,这些人虽是暗探,但终是锦衣卫的人,死了之后当然要换上平日不能穿的锦衣卫服饰入殓。 几名收殓尸体的旗校们口中还不断的嘀咕:“兄弟们啊,活着不能抛头露面,死了去阴间可别堕了咱们锦衣卫的微风啊,见到牛鬼蛇神敢刁难的,绣春刀可不要客气,轮他娘的;走好,走好。” 众人听得心头悱恻,宋楠若有所思的站在门口想着什么,王勇和侯大彪一左一右凑上来低声道:“大人,既然是王府卫士动手的,可见我们查安化王之事必是暴露在他们的目光之下;大人打算怎么做?” 宋楠缓缓道:“什么也不做,凭这个伤口不能做任何事,我想知道的是,这些兄弟临时之前查到了什么,暗探的身份或者早已在他人目光之下,但他们早不杀晚不杀,偏偏在彻查这两个案子的时候被杀,而且不同身份不同地点同时被杀,显然杀人者事前有过约定,就是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同时击杀咱们追查的人手,可见二者之间必是有勾连的。” 王勇点头道:“大人说的是,问题是我们如何入手进行。” 宋楠回身招了蒋丰到面前问道:“蒋千户,昨夜我翻看你送来的卷宗,卷宗上说他们都是一夜之间突然全部被杀,尸体抛于城外荒滩。我想知道的是,你们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蒋丰道:“禀报大人,这是出城猎兔的几名百姓在草哇中发现了尸首,于是回城报案的。” 宋楠道:“这尸首为何你能领的回来?难道不是巡抚衙门立案侦察么?” 蒋丰道:“是的,我们是等衙门仵作验尸之后,衙门将尸体葬于城外之后,晚上带着兄弟们偷偷挖回来的,因为我们知道大人来了必然要看尸首检查,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大人尽管放心。” 宋楠又道:“衙门没有组织认尸体么?毕竟其中三个人穿着边军的盔甲呢。” 蒋丰叹道:“神总兵否认这三人是军中之人,军中将领们也说没有这三个人,这三人身上的盔甲也破烂了,所以他们定是没有取下,直接便髒了。” “然则王府中也否认有王府的杂役在内拒绝认领?” “是,无人认领,当做无主之尸裹了芦席给葬了。” 宋楠眉头抖动,啐道:“好无情的一帮人,既然取了他们的性命,连装装样子认领安葬都不愿意,这笔账我会给他们记下。” 众人回转衙门内堂,忙活了一早上,连早饭也没吃;众人刚刚落座,端起小米粥和热馒头准备填饱肚子,就见堂外旗校奔至,一叠声的寻蒋千户,蒋丰起身问道:“什么事?” 那旗校叫道:“衙门外来了好几位大人,说是来拜见咱们都指挥使宋大人。” “都有谁?” “总兵姜汉大人、镇守太监李增李公公、巡抚安惟学安大人,还有钦差大理寺少卿周东周大人。” 蒋丰略微有些惊讶,这些人几乎是宁夏镇中实权人物的全部了,居然全部来到这里拜见宋楠,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蒋丰回头问询般的看着宋楠,宋楠放下热腾腾的粥碗摆着筷子道:“他们也该来了,请他们进来。” 第四五六章 群贤毕至 ( )脚步踏踏,人声攘攘。 宁夏镇本地的三巨头总兵、巡抚、中官皆为主官,现在又多了个朝廷派来核查田亩制定税率的钦差大臣大理寺卿周东,活活凑足了个牌局。 一大群人簇拥着四人直入后堂而来,蒋丰等当地的锦衣卫官员们神情紧张的肃立张望,但见宋楠依旧埋头西里呼噜的喝粥似乎视而不见,连侯大彪和王勇也没起身来,陪在宋楠身边坐着喝粥,仿佛前来拜见的只是寻常人物,而非本镇大员。 四位大员本因为宋楠没有迎出后堂便有些心里嘀咕,现在又看见宋楠端坐后堂厅中埋头吃粥,毫无起身相迎之意,更是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相互对视了两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悦之意。 但不悦归不悦,四人倒也没傻到会立刻翻脸,安惟学文官出身,行事圆滑些,紧走几步往厅上赶,手上拱手,脸上带笑,口中道:“宋侯爷……” 刚一开口,便将厅旁四名身高马大的锦衣卫亲卫跨上前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像铁闸一般拦在面前喝道:“我家大人正在用早饭,无干人等不得滋扰!” 安惟学一愣,脸上变色,自己身为本镇巡抚居然被称作是无干人等,被阻拦在厅外,这宋楠的架子也太大了。后方三人的脸也沉了下来,就算宋楠的官职比这些人都大,自己这些人也并非归宋楠所属,怎也不能如此侮辱。 总兵姜汉气往上撞,当即便要翻脸,踏步上前就要理论,倒是安惟学拉了他一把,示意他莫要莽撞,姜汉这才脸色难看的闭口不语,两只眼睛冒着怒火盯着厅上的宋楠。 宋楠西里呼噜的将碗底的粥喝完,终于从粥碗里抬起头来,王勇递上布巾让宋楠擦嘴抹脸,宋楠边抹边问道:“不是说本镇的几位大人要来拜访么?他们人呢?” 王勇道:“几位大人都在门外候着呢。” 宋楠讶然看向厅外,将院子里四人杵在厅口,脸上难看之极,忙道:“哎呀,你们怎么这么办事的,怎地让几位大人站在厅外,干什么不请他们进来就坐,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王勇忍住笑沉声道:“是是,是卑职的失职,卑职见大人小米粥喝的香甜,不忍打搅。” 宋楠起身边往门口走,边斥责道:“小米粥再好喝也不能怠慢诸位大人呐,几位大人有多少军政大事要干,你这不是耽误他们的时间么?” 王勇连连告罪,宋楠满脸笑容来到厅口,拱手行礼道:“哎呀,几位大人,属下无礼,实在是不好意思,告罪告罪,快请快请。” 姜汉李增等人心里鄙视不已,明明是视而不见,却说是属下无礼,这等戏演得也太假了;不过宋楠既已笑脸相迎,几人心情稍微好受了些,于是纷纷施礼参见,宋楠命人端茶奉水,将四人让入厅中。 落座后相互介绍身份引见寒暄已毕,安惟学便道:“惊闻宋侯爷莅临本镇,今日一早我们才得到的消息,这不,赶紧通知了几位大人一起来拜见;侯爷事前也不打个招呼,我们也好出城迎接大人,现在倒显得我们几个不懂事了。” 镇军太监李增笑道:“是啊,大人是京城来的贵客,咱们宁夏镇是偏僻边镇,大人倒来,我们这些做地主的却浑然不知,未能迎接安排大人,确实是失误啊。” 宋楠呵呵笑道:“客气客气,昨日进城时天色已晚,便没有去惊扰诸位,本打算今日去挨个拜见诸位大人,没想到诸位倒是先到了。” 李增笑道:“怎敢劳动侯爷前去拜访我们几个,侯爷是上官,不仅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使,最近还领了神枢营的提督,咱家这里虽然道贺来迟,但也是要道贺一番的,宋大人,恭喜恭喜呀。” 众人闻言纷纷拱手恭喜,宋楠摆手道谢道:“多谢多谢,皇恩浩荡,愈敢压力责任重大,如芒刺在背呀。” 周东笑着插话道:“侯爷这是幸福的烦恼呢,我等想有这样的压力和烦恼却还是想不到呢。”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之前尴尬的气氛忽然变得轻松了许多,接下来宋楠与众官谈笑风生,让姜汉等人忽然觉得前面倨傲的宋楠和眼前平易近人幽默风趣的宋楠简直判若两人。 “宋侯爷,您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身兼要职事务繁忙,怎地会到咱们宁夏镇来?是奉旨前来公干么?”杂七杂八的说笑了一番,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便是大理寺少卿周东,宁夏镇的三巨头尚未发问,他这个外人倒是先问话了。 宋楠尚未说话,便听侯大彪冷声道:“周大人,侯爷来此的目的可不是你周大人能问的。” 周东羞臊的满脸通红,虽说他身为大理寺少卿,也是个正四品的朝廷大员,但在大明三大审判机关之中,大理寺却排在刑部和北镇抚司诏狱之后沦为可有可无的机关,否则他也不会被刘瑾派来宁夏镇干些丈量田亩裁断税率的事情了。在京中他跟侯大彪倒是经常打交道,有些案子,大理寺要跟北镇抚司抢一抢审断权,或者是联合审理一些案件,双方没少发生过摩擦,侯大彪也没少给这周东脸色看,今日虽在外镇相见侯大彪一样的没给他面子。 宋楠瞪了一眼侯大彪道:“这是怎么说话呢?周大人是钦差大人,虽然他无权过问我的事情,但也不能这般无礼。” 侯大彪点头道:“大人教训的是。” 宋楠转头来笑道:“周大人既然对本人此来的目的如此关心,其实倒也不是什么秘密。” 周东忙道:“不是不是,下官只是随口一问,想着没准能在公务上帮上忙,可不是要窥探大人的什么秘密。” 宋楠微笑道:“周大人一片好意我是知道的,我此来并非是奉旨办事,只不过是衙门内部的一些事物需要处理,故而千里迢迢来此。” 姜汉沉声问道:“哦?什么样的大事需要侯爷亲自前来处理?宁夏镇锦衣卫千户所的锦衣卫兄弟们一向办事精细、能力超群,在宁夏镇也协助本人抓获了不少图谋不轨的鞑子奸细,可要说出了什么大事的话,卑职倒是没听说出什么大纰漏。” 宋楠呵呵一笑道:“姜总兵对我锦衣卫衙门评价甚高嘛,多谢多谢,蒋千户昨晚跟我禀报了,说姜总兵平日对咱们锦衣卫的兄弟很是照应,我这里先谢过了。我此来其实是为了一件事而来,那件事诸位其实也早就知道,便是为了三边总制官杨一清大人在本镇驿馆被袭之事而来。此事过去了好几个月了,当初皇上听到之后很是震怒,命我锦衣卫严查此事,但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年前皇上问过我一次,我竟无言以对,甚是觉得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年假期间心中也想着这件事,硬是寝食难安,这不,原本是打算去蔚州老家探亲的,却是心念一转来到咱们宁夏镇了。” 众人忽然沉默了下来,本以为宋楠会搪塞目的,他们也不打算追问,但宋楠忽然自承便是来查杨一清遇袭之事而来,倒是出乎意外。但其实四位大员心里都明白,宋楠前来就是为了那些事而来,问不问其实都已心知肚明。 安惟学连声叹道:“原来是此事惊动的宋侯爷亲自前来,在我宁夏镇治下出了这等事,我等当地官员难辞其咎;说实话下官和姜总兵以及李公公都深以此事为辱,也积极的的在严查此事,只是贼人实在狡猾,竟无半分的马脚,却是没查出端倪来。” 镇军太监李增附和道:“是啊是啊,巡抚和总兵大人已经下了严令查出此事,这等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方可。” 宋楠淡淡道:“事情是大事,但好在杨大人无恙,只要能有个合理的解释皇上也不会说什么。但我听说,总兵府和巡抚衙门给出的解释是,鞑子奸细潜入城中欲刺杀杨大人,这便有些扯了。我宋楠虽年纪轻,论阅历自然比不上在座诸位,但我却也看得出这是编造的理由,难不成总兵府和巡抚衙门居然一丝一毫的线索也无?” 安惟学羞愧不已,干咳一声道:“这个……此事一直是总兵府在亲查,我巡抚衙门其实并未参与其中,巡抚衙门给出的说法也是基于总兵府的结论而得出的。” 姜汉鄙夷的看了安惟学一眼,平日就相互别着马腿倒也罢了,在外人面前居然也毫不犹豫的推卸责任,真他娘的是个混蛋;见宋楠的眼光看向自己,姜汉将胸一挺道:“宋侯爷,此事只有这一种可能,否则难以解释杨大人被袭击之事。大人定是不信我宁夏镇中会有奸细混入作乱,但实际上盘查的再严也有漏网之鱼。” 宋楠摇头道:“我不是不信城中有奸细,便是京城也或有成千上万的细作混迹其中,但问题是,你的结论从何而来?是你亲眼看见了细作作恶,还是你有确实的证据?” 姜汉不以为然的道:“那倒没有,我手下负责查此事的都指挥使周昂便是如此禀报于我,我手下兄弟的话我岂能不信?而且半月前城中发生血案,十几名百姓忽然暴尸荒野,有人声称见到行凶者手执弯刀,形如鞑子兵刃斩杀死者,这不恰恰佐证了鞑子奸细在城中胆大妄为的行径么?杨大人遇袭之事也必是他们所为。” 宋楠缓缓道:“然则这一切也是估计喽?行凶者并未被抓获,一切都是意度是么?” 姜汉道:“宋大人,这等事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杨大人毫发未损,城中也并未乱作一团,我等驻守宁夏镇,肩负抵御东北西三方数万鞑子的重任跟,岂会将精力放在这些小事上。大人若是有空可以去详查,卑职倒是没什么兴趣。” 宋楠微笑道:“如果杨大人在你辖下被人杀了,你会以为这还是小事么?” 姜汉冷然道:“我等带兵守边之人谁不是提着脑袋干事,若是杨大人不幸被杀,那也是命数使然。我姜汉若因此受到朝廷的责罚那也是无可奈何;杨大人大可不必呆在宁夏镇,他是身份尊贵的上官,该呆在固原三边总制府中才是,自己硬是要来,我有什么办法。” 安惟学忙道:“姜总兵,话不能这么说。宋侯爷,姜总兵是直性子,他说话不甚中听,但他绝非无礼之人,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第四五七章 观雪楼 ( )姜汉也是豁出去了说出这番话来,在他看来杨一清来此就是多此一举,甚至他这个三边总制官都是多此一举,来到宁夏镇碍手碍脚,弄得大伙儿都不开心,叫他走却又不走,被鞑子细作袭击纯属活该。 宋楠并没有勃然大怒,相反心中却踏实了下来,姜汉虽没说什么好话出来,但他的话传递出来的信息量比其他人都要大的多,从中宋楠隐约察觉到了一些线索来。 一切都刚刚开始,只有不断地从面前这些人的话语中收集信息,方可逐步找到突破口,查清此事。虽然宋楠做的是有罪的推论,从一开始便将此事定性为跟边军军方密不可分,但宋楠也提醒自己,决不能走入误区,并非所有的官员都是坏人,面前的四人之中,除了镇军太监李增和周东可以确定是刘瑾的人,其余两个尚未能断定他们到底是谁的人。 “姜总兵是直性子人,倒是跟传言的一样,虽然从道理上欠缺了些,但总是说出了心里话。宋某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宋某只想知道事实而已,姜总兵看来是根本没有关注此事,所以我在姜总兵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还是如姜总兵所言,我锦衣卫自己查出缘由为好,不能耽误了姜总兵抵御鞑子的大事。”宋楠微笑道。 “那个……宋侯爷,姜总兵不是说不管,大人不要怪他。”安惟学打着圆场。 姜汉涨红了脸道:“安巡抚不必替我解释,我就是不会去管这些事情,此事一直是我麾下的宁夏中屯卫都指挥使周昂在处理,并和你们锦衣卫衙门和巡抚衙门接洽,我是丝毫也没有精力关注。宋大人若是想知道详情或是什么证据的话,还是去找周昂才对。” 宋楠翻翻白眼,心中对这个姜汉有一种全新的评价,本来在兵部尚书的推举上,内廷举出了姜汉这个人选,他还以为这必是个依附于刘瑾权势的软骨头的家伙,却不料这姜汉居然这么愣头愣脑的,也不知是否是因为靠着刘瑾的后台的缘故,还是本来这厮就是个直性子。 宋楠也不想跟他缠杂不清,微笑道:“好,便如姜总兵所言,我会去问问周昂将军关于此事的核查。诸位大人公务繁忙之际来见我,宋某感激不尽。本来来之前有人说宁夏镇是西北极寒之地,什么风沙漫天,什么连树都没见一棵;如今进了咱们宁夏镇才知道这些都是扯淡,咱们这里是真正的塞北江南,今日和诸位会面之后,更是有如沐春风之感。但本人知道诸位公务繁忙,不便多打搅诸位大人,咱们今日便到这里如何?改日再叙。” 宋楠端起茶杯来,这是要送客之意。 安惟学忙道:“宋侯爷,下官有一请求,还请宋侯爷答允。” 宋楠放下茶盅笑道:“巡抚大人客气,什么事但说无妨。” 安惟学道:“昨日是因为不知大人抵达,故而怠慢了大人,今日既知大人在此,焉能不尽地主之谊?我宁夏镇虽是塞北小城,但吃喝赏玩之处倒也颇多,下官等已经在城中贺兰楼定下了酒席,还请大人中午赏光赴宴。另外大人落脚在锦衣卫衙门中自然是好的,但下官总觉得此处稍显逼仄,驿馆之中又有杨总制住下,故而在城东给侯爷准备了落脚之处;比不得侯爷在京城的官邸,但却也清净舒适,请侯爷移尊落脚如何?” 宋楠想了想笑道:“各位盛情,宋某岂会不识抬举,就这么办,多谢巡抚大人和诸位大人了,便厚着脸皮麻烦诸位了,他日诸位去京城,本官也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到时候诸位可莫要推辞。” 安惟学大喜,李增和周东也露出笑容来,就怕这个宋楠跟杨一清一样的假清高,杨一清到来的时候他们也是想盛情接待一番,只可惜被杨一清一口回绝,还训斥了几句,惹得一肚子不高兴。相比而言,还是这位宋大人知趣的多,只要不是那种假清高之人便好办,几人中只有姜汉面无表情。 几位官员告辞之后,王勇忙道:“大人当真要住在他们安排的地方么?” 宋楠道:“不可么?” 蒋丰道:“大人,还是住在衙门里把,兄弟们都在,护卫上也有保证。” 王勇瞪眼斥道:“你说的什么话,保护宋大人难道还用你们帮忙么?我只是觉得这么跟这帮人打成一片不好,毕竟咱们是来查他们的,而且这些人当中或许就有杀害咱们的人的幕后黑手,大人确定要给他们面子?” 宋楠哈哈一笑道:“当然要给他们脸,你都说了他们或许是,但或许也不是呢。强龙难压地头蛇,咱们来到他们的地盘中,自然要客随主便。你家大人我可不是木头,差事要办的好,然后又能吃得好穿的好玩的好睡的好就更佳了。” 安惟学甚是殷勤,很快去而复返,亲自引路带着宋楠等人离开锦衣卫千户所衙门,沿着宽阔的青砖大街往东而去,二百多人的锦衣卫骑兵队阵势浩大,引得街边百姓探头探脑驻足议论,纷纷探问这是什么官儿。 不多时抵达东城,从大街上转而往北,不久后便见清幽之处,长长的围墙围拢而成的一个大大的院子,在围墙外可见一檐飞角露出满是冰雪冠盖的树冠之外,进了院子行了数十步,便窥得全貌,那是一座两层的精致小楼,粉墙黄瓦精美绝伦,一路行来都是满城灰扑扑的房舍,少见亮色,乍见这小楼,倒像是换了个世界一般。 安惟学翻身下马笑道:“到了,大人可还满意?” 宋楠咂嘴道:“这等精致的楼舍当真是替本人准备的?” 安惟学笑道:“唯侯爷才配,我等都是不够格的。” 宋楠一挑大指道:“安巡抚真是会享受啊,居然在这宁夏镇中拥有这座小楼,难怪安巡抚在宁夏镇能安心为官,换做是我有这等别墅,也是留恋不去的。” 安惟学忙道:“大人过奖了,下官哪有本事拥有这座小楼?安某便是省吃俭用一辈子也住不起啊,实话跟您说,这小楼名曰观雪楼,是庆王府的产业,这回大人能入住,也是安化王爷做主让大人住进这里,下官只是借花献佛罢了。” 宋楠心中一惊,不露声色的道:“安化王爷?” 安惟学忙道:“对了,您可能不认识他,安化王爷是庆王府的后裔,如今的庆王爷便是安化郡王的侄儿,庆王年幼,安化王爷一直呆在本镇庆王府替庆王打点处理事务,听闻宋大人莅临,安化王爷特意找到下官,愿意以观雪楼为大人居所。他本人今日上午本也打算去拜访大人,但因临时有事务再身,故而没有成行。不过大人放心,安化王爷极是好客豪爽,定会来和侯爷攀谈的。” 宋楠呵呵笑道:“怎敢劳动王爷大驾,我该先去拜访他的才是,王爷盛情,宋某受宠若惊。待王爷空闲下来,我定要当面去道谢。” 安惟学一笑道:“还是宋大人平易近人,说句实话,杨一清大人是个好官,但就是有些不近人情,他来时王爷盛情相邀,结果被他一口回绝,弄得王爷好不尴尬。” 宋楠微笑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那也不必过于强求。” 安惟学点头道:“说的也是,但这大千世界琳琅精美,干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叫下官看来,在不违规矩之下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才是。” 宋楠点头道:“十分同意。” 安惟学心情大畅,停步拱手道:“下官便不陪大人进去了,里边有管家小厮,他们会妥善安顿大人,下官先告辞,中午的时候,下官亲自来接大人去贺兰楼赴宴。” 宋楠微笑拱手,看着安惟学胖胖的身躯吃力的翻上马背出了园门而去;侯大彪低声骂道:“这厮看来是王爷的一条走狗,安化王爷的手下杀了咱们的弟兄,这安巡抚恐也难逃其咎。” 宋楠笑道:“别这么紧张,人家送了这么个好住处,咱们怎么也要好好享受才是,话说锦衣卫后堂确实小了,这才是人住的地方嘛。我敢打赌,里边定然香喷喷的,铺着厚厚的绒毯,床铺也是软和温暖的。” 说罢举步往台阶上走去,身后的侯大彪和王勇对视翻了个白眼,侯大彪嘀咕道:“一座楼而已,有什么好的,我宁愿睡干草铺子,也不愿谁什么软和的床,临走时我要在每个房间撒泡尿糟蹋糟蹋。” 王勇道:“你是公狗么?这小楼起码几十间屋子,你有多少尿?” 侯大彪道:“咱们这么多兄弟不能帮忙么?” “这么多兄弟一起尿?那不是糟蹋房子了,那是要淹了这房子了。” 第四五八章 小心在意 ( )众人踏上台阶,阶上数名身着长袍头戴蓝花秀边白帽子的仆役们躬身相迎,站在最前面的是位白须长者手扶胸口和颜悦色的道:“色兰。” 宋楠点头微笑道:“色兰。” 身后侯大彪嘀咕道:“这家子死了人了么?真是晦气,叫咱们大人住在死了人的家里。” 王勇愕然道:“何以见得?” “嘿,没瞧见么,这些人个个带着孝呢,诺!头上的白帽子。还有啊,这些人出口就骂人,见了我们大人开口就骂‘色狼’,好在咱们大人也不客气也骂他们色狼……” 侯大彪的嗓门不小,话语几乎尽入这些仆役耳中,领头的老者脸上变色,登时怒目而视看着侯大彪。 宋楠苦笑不得,忙呵斥道:“不懂不许胡说。”说罢转头跟老者解释道:“这位老丈,属下不知你们回人的服饰,也不懂你们的打招呼方式,切莫怪罪,失礼了。” 老者面色稍霁,躬身道:“真主安拉会保佑宋侯爷的,真主安拉也会惩罚那些出言不逊之人,宋侯爷,老朽乃观雪楼管家闪应成,遵命伺候宋侯爷的起居饮食,宋侯爷请进。” 宋楠微笑点头道:“有劳了。” 闪老丈转身往里走,一干仆役也退入楼中,宋楠举步跟在后面,王勇赶忙凑上来轻声问道:“原来这些都是回人,回人都带着白帽子么?” 宋楠道:“是啊,白帽子在回人眼中是圣洁虔诚之意,跟咱们的风俗不同,你们不懂可不能瞎说话,需知入乡随俗之礼。还有刚才那老者对我行礼口称‘色兰’,那是问候吉祥之意,我同样问候,那是礼貌。你们两个什么都不懂,还说是什么互骂色狼,可真有你们的。” 侯大彪尴尬的挠头笑道:“原来如此,大人懂得真多,大人之前来过回人这里?” 宋楠摇头道:“这些礼节其实稍微留心一下便可知晓,也不用特意的来此。”宋楠心里在想:原来几百年后的后世回族的礼节依旧没变,当时自己跟几个回族生意上的客户交往甚多,还记得他们的礼节和忌讳,没想到居然在此派上了用场。 “回人最忌讳玷污他们的信仰侮辱他们的人格,即便看这些回人身为仆役,咱们也不能肆意的笑话,很多忌讳之处今后我会告诉你们听,记住不懂别乱扯就成。”宋楠叮嘱道。 侯大彪和王勇点头应诺,众人上了台阶来到廊下,闪姓老者回身道:“宋侯爷,贵属下两百多人,恐怕这楼内无法居住啊,可否请贵属自行在院中安顿?” 宋楠笑道:“有房舍么?” 闪姓老者指着院子一角的十几间房舍道:“早已准备好了,那里宽敞舒适,贵属一定会满意,我命人带他们去那里安顿如何?” 宋楠也知道不可能两百骑兵都住在楼里,于是笑道:“那就有劳了。” 那闪姓老者吩咐两名仆役回头,引着一干亲卫骑兵和北镇抚司精选的骑校转向楼边的房舍处,见宋楠身边尚有十几名亲卫跟随不动,闪姓老者道:“这十几位壮士也一并去安顿了。” 王勇横眉喝道:“这些是侯爷的贴身亲卫,住在外边如何保护?我家侯爷住你们这破房子这么多规矩作甚?还让不让人住了?” 闪姓老者吓了一跳,忙道:“罢了罢了,请贵客进屋。” 老者命人掀开厚厚的织花毡毯悬挂着的楼门,当先跨了进去,宋楠等人也跟着迈步进入,一进楼中,顿时一股温香之气扑鼻而来,里边光线略显黑暗,但片刻后眼睛适应之后,众人一个个惊讶的张大嘴巴。 楼内大厅中巨烛高烧,一应摆设精美绝伦,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桌椅上摆着毛茸茸的枕头,上首一张巨长香案,两头各雕瑞兽;四方木雕屏风上挂有彩笔画屏,画着花鸟仕女梅兰菊竹等物;屋角一只一人高的黄通仙鹤高昂着头颈朝天,嘴巴里吐着淡淡的青烟,香味便是从那鸟嘴之中喷出来的。 “啧啧啧,真让大人猜对了,果然是香喷喷的一栋小楼,这家伙要花多少银子啊。”侯大彪咂嘴赞道。 王勇道:“这还是楼下大堂呢,楼上还不知如何精美呢,果然是王爷家的产业,嗬,了不起。” “请贵客们宽衣换鞋。”闪姓老者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看着宋楠等人震惊的表情道。 “换衣服换鞋?”王勇皱眉道:“嫌我们脏么?” 老者眼光落到门口众人立足的地面上,只见干净绵软的绒毯上已经是一片狼藉,众人踩着外边的泥水进来,此刻已经将门口这一小块地方的地毯踩得不成摸样了。 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如此洁净高雅的小楼被自己一帮人一进门就弄得乱七八糟,倒有些罪恶感,连侯大彪也觉得老者要求换衣换鞋的要求并不过分了,但这时却听宋楠道:“闪老丈,麻烦命人撤了这地毯。” 闪老者愕然道:“撤了地毯?这如何撤了?” 宋楠微笑道:“撤了地毯便不会被我们踩得脏兮兮的了。” 闪老者道:“大人们受累换上我们准备的干净的布鞋不就成了?” 宋楠一笑道:“老丈,我等没这个习惯,要不这样我们不住这里了,还回我的衙门住去,回头你告知你家主人一声,便说我们不愿踩脏了你这精美的地毯,如何?” 闪老者大惊道:“别别别,大人们爱怎样便怎样,小人多嘴了。” 宋楠呵呵一笑道:“不用换鞋换衣么?” “不用……不用。” 宋楠微笑着用脏乎乎的靴子往前迈了几步,洁净的地毯上顿时留下一行脏乎乎的大脚印,宋楠回头看着那脚印笑道:“确实可惜了,不过这倒像是在无人踩踏的雪地上踩上第一行足迹,感觉心里很是痛快。” 侯大彪和王勇愕然相对,大人这是什么变态心理,刚才还教导咱们入乡随俗,片刻后便是这副嘴脸了,但见宋楠招手道:“来呀,都愣着作甚,咱们上楼去看看睡觉的地方是有多么豪华。” 众人岂再犹豫,一哄而上,大泥脚啪啪啪乱踩,待他们哄上楼梯之后,闪姓老者看着泥呼呼满是污点的楼梯上的红毯苦笑不得,口中喃喃咒骂道:“真主会惩罚你们的。” 楼上的精致没有让众人失望,比楼下大堂还要精美几分,特别是安排给宋楠睡觉的那张大床,宋楠看到眉开眼笑,床上的铺盖都是鹅毛绒的,人往上一坐陷进去大半个身子。 室内的摆设也极是雅静,靠窗的小几上居然摆着一副瑶琴,一角还有个大大的梳妆台,上边嵌着的居然不是铜镜,而是正宗的大块玻璃镜子,需知这种镜子可是舶来之物,这等易碎品一旦安全的舶来出售,价格堪称天价,这让宋楠对这个房间原来居住的主人产生了兴趣,在其他人到处乱窜寻找安生房间的时候,宋楠在这间自己的房里仔仔细细的查看了半天,还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寻到了一本薄薄的琴谱,上边是簪花小笔抄写的琴谱指法等等说明,到这时,宋楠敢肯定,这座观雪楼的原先主人定是一名女子无疑,无论是摆设和品味,都不像是男子的居所。 不久之后,一群带着白帽子的回人仆役开始将地面上的地毯尽数卷起撤离,这般名贵的地毯经不起这帮人的蹂躏,若不赶紧收拢起来,恐怕这伙人住进来几天后,便都要成了泥壳锅盔了。 宋楠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那些人将地毯收走,他虽不愿做这令人生厌的角色,但自从知道这是庆王府的产业,自己住进这里又是安化王的意思,宋楠不得不加倍的小心起来。换鞋换衣服?这不是开玩笑么?这和主动解除武装有什么区别?若有变故,穿着敞口的布鞋连跑都跑不快。 宋楠甚至还命了王勇用一杯清水浇灭了楼下大堂中冒烟的鹤形熏香炉中的烟雾,谁知道这香片里有什么?别一夜过来,大伙儿全部软手软脚被五花大绑起来,那可就是笑话了。 当然这只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宋楠也明白,在一切尚未摊牌,矛盾尚未激化之前,谁也不敢公然对自己发难动手,自己如果在这里出了事,那可比杨一清被杀更要严重百倍,这宁夏镇中的一干人虽敌友难辨,但目前尚没到针尖对麦芒的时候。 第四五九章 打成一片 ( )晌午时,安惟学果然带着人来接宋楠去赴宴,一行人骑马穿过街市,来到城中心的十字街口。只见路口东北角一座高楼拔起,明显高出周围的其他建筑太多,两根合抱粗的红漆廊柱竖立在大门口,门楣上挂着《贺兰楼》的巨大金子招牌,匾额下却是一排红彤彤的大灯笼,大白天的里边也点着烛火,显得极为的喜庆。 不过这门口的典型汉人店铺的装饰却和拔尖的屋顶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反差,有人或许说这是回汉融合的风格,但宋楠在心中给出的是一个四字评语:不伦不类。 不论如何,这座酒楼的气派和高大,足见果真是本镇最好的一家酒楼了,众人驰到楼前下马,楼前一干官员早已在等候迎接,镇军太监李增和那大理寺卿周东尽皆在列,但人群中却无总兵姜汉的身影,倒是多了三名穿着盔甲的武官。 一阵寒暄介绍之后,宋楠得知了这三名武官的身份,身材矮壮面目阴郁的这一位是宁夏中屯卫都指挥使周昂,另一位身材瘦削面孔黝黑的武官是宁夏镇前屯卫都指挥使何锦,而另一位面色冷漠的武官是宁夏镇游击将军仇钺,此人同时兼任宁夏后屯卫指挥使,负责宁夏镇西南的防务,大军镇守在城外玉泉营。 镇军太监李增替姜汉打着圆场道:“姜总兵早间拜会大人之后便按照计划去了石嘴山关隘去巡查防务,那里前几日有鞑子的踪迹,故而没能赶回来,可不是故意躲着宋侯爷。这不,特意命本镇的三位指挥使来陪大人喝酒呢。” 宋楠笑道:“无妨无妨,军务要紧,姜总兵身为本地统军之将,自然是要以公务为重,本人来此受到诸位的热情款待,心中已是很不安,焉能为我误了公务。” 安惟学笑道:“宋侯爷是第一等的善解人意之人,闲话休说,咱们上楼去落座,今日这酒楼老板可是大展手脚亲自下厨,咱们尝尝他的手艺去。” 众官哄笑动身,酒楼老板也是个回子,白白胖胖的站在大厅的楼梯脚下弯腰施礼,恭迎诸位大人上楼就坐,众人来到二楼之上,靠近西南角的大包间整理的整整齐齐,用高大的立屏同外边的随从席位隔绝开来,在一角的小方几上还摆着一瓶枝干横斜开着淡淡黄花的腊梅,若有若无的香气充盈包间之内,闻之沁人心脾。 落座之时又是一番谦让,宋楠坚持不坐在上首的位置,而是硬让李增坐上位,李增极力的歉让,心中却是高兴的很,这位宋侯爷多少还是知道些规矩的。中官乃内廷直接派出,即便这位宋侯爷跟刘公公之间斗得你来我往,但起码从内心中来说还是含糊内廷中人的。到最后宋楠挨着安惟学的主位坐下,旁边是大理寺少卿周东,这才算是安顿了下来。 一声喝令,热腾腾菜式流水介送上,本地的菜式都是大盘装就,磊得高高的像小山一般,一派豪迈的作风;第一盘上来的便是宁夏镇本地的名菜手抓羊排,一根根热腾腾带着稍许腥膻香味的羊肋骨摆在盘中,都是几个月大的半大嫩羊肋骨,再佐以秘制酱料,入口鲜嫩香美,简直是人间美味。 然后是宋楠最喜欢吃的黄河大鲤鱼,这里的黄河大鲤鱼和宋楠在京城吃的味道又有不同,滋味更是正宗,因为这里是黄河上游,水质更是独有,不似下游的水质经众多河流汇入而失去了泥沙滚滚的特质,吃起鱼肉来除了鲜美之外,还能吃出淡淡的泥土香气,这才是正宗的黄河大鲤鱼。 其他如各式清真菜系,大多以荤腥为主,牛羊肉乃是回人的主要肉食,宋楠特意看了注意了一下,果然是连一片猪肉也没有。 酒桌上大多为武官,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礼节,开动后大伙儿甩开腮帮子先狂吃一轮,之后才在安惟学的提议下端起了小酒碗。 “来来来,宋侯爷是京城来的贵客,又是我大明朝中的中流砥柱,能在我小小宁夏镇现身,是我等宁夏镇文武官员的荣光,我等敬宋侯爷一碗酒。” 众人纷纷举碗站起,宋楠微笑道谢,将酒碗凑到嘴边只一口顿时眉头皱起,安惟学笑道:“侯爷觉得这酒如何?” 宋楠看着桌上几位武官都端着碗看着自己,知道他们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京城中最烈的酒跟这个也无法相比,他们定是以为自己是喝不下这碗酒的,孰料宋楠尝了一口便尝出来是什么酒了。 “好酒,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怕是大名鼎鼎的伊犁曲酒,以浓烈辛辣著称的好酒呢。” 座上众人愕然,安惟学挑着大指赞道:“侯爷这都能尝出来么?这酒可只是西北独有,京城可是一滴也没有,您又是如何知道的?” 宋楠呵呵笑道:“尕甘都司青稞酿造的伊犁曲酒是咱们边镇军民的最爱,我又岂能不知?实话说,家中有个妾室原来是当垆卖酒的酒家女,当初我在蔚州老家的时候便在她的小店中喝过此酒,差点喝醉了。” 安惟学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侯爷倒是颇为风雅,想必这位当垆卖酒的卓文君也是位大美人,唔,肯定是位泼辣的美人儿,否则以侯爷这般儒雅的气质,她怎会让你喝这样的酒?想必是想探探大人的真心。” 安惟学这已经带着调笑的语气了,这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座上众人不便插言,只看着宋楠脸色。 宋楠呵呵笑道:“安大人猜了个半对,我这位妾室却是是个带刺的泼辣性子,不过我第一次喝这种酒的时候却是自己要求的,因为当时我考举人刚刚落第,生计无门,前途黯淡,所以想借酒浇愁一醉方休的。” 众人大眼瞪小眼,眼前这位宋侯爷原来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自曝自己科举不第之事虽不是什么有脸的事情,但如今拥有者侯爵身份,执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衙门和京营神枢营的宋楠说出这番话来,不但毫不丢脸,反倒有一种俱往矣不过如此的励志之感。 “在那一醉之后,我下了个决定,丢掉了家中的书本,烧掉了纸张毛笔,扔掉了砚台墨棒,从此投笔从戎了。”宋楠微笑道。 “侯爷真是了不起的人,在咱家看来,科举没中反倒是好事,否则也许世间多了个百无一用的文官,却少了个叱咤风云的勇武的宋侯爷,那我大明朝的损失可就大了。”李增尖声尖气的道。 “是是是,科举有个毛用,难道鞑子攻来拿毛笔杆子戳他们,拿砚台丢他们么?”座上武官对李增此言心有戚戚焉,对宋侯爷科举落地之后投笔从戎的决定甚为认同。 安惟学脸上发烧,在座的就他和周东是科举出身,本来是引以为傲的资本,在大明各地文官是从骨子里看不起武将的,此刻这引以为傲的资本倒是成为被人嘲笑的污点了。 “错,宋侯爷若是科举中了,也必是成了我大明外廷的中流砥柱了,此刻怕是早已列内阁之中,成为同李阁老,杨大学士他们比肩的人物,不,也许比他们的成就更高。教我看,当年的那位主考定是悔恨自己瞎了眼,宋侯爷这样的经世之才居然给判了名落松山,真是天大的笑话。”安惟学言辞巧妙连消带打,既驳斥了读书无用论也趁机反驳了李增的指桑骂槐,更是狠狠的给宋楠送上一顶高帽。 宋楠点头笑道:“无论是文官武将,内廷外廷,大伙儿只一门心思效忠皇上,为我大明朝的万年昌盛效力便成了,倒也不必分的那么清楚。今日咱们不妨以这碗酒遥祝皇上安康如何?” 这提议谁敢说个不字,大伙儿同时起身举杯,就听咕咚咚之声不绝,将一碗烈酒尽数灌入腹中;座上的武将们个个能喝,李增可能是身体上有缺陷在酒量上给予了补偿,竟也一口气干了下去,这可苦了安惟学和周东,两人龇牙咧嘴半天,这才喝毒药一般的喝下了这碗酒。 放下碗来,周东打了个酒嗝,身子便开始摇晃,差点一头栽倒,赶忙喝了几口茶水压住;安惟学更是满脸通红,腹中翻滚,但好在控制力极强,强自忍住呕吐之意,面带微笑的缓缓坐下。 宋楠自己也不好过,一碗烈酒下肚,即便是锻炼出来的酒量已经不小,但腹中火性甚大的牛羊肉和烈酒相互作用,身子一片滚烫,身上竟然已经出了热汗,抬头看对面的几名武官已经纷纷开始脱披风大氅,宋楠也赶紧让王勇替他将披风卸下,再喝了几口茶压住酒气。 第四六零 酒桌上的荤笑话 ( )大多数人都有个奇怪的感觉,喝酒之前有些有些怕酒,但一旦开动之后,这种感觉便越来越淡,到最后酒入口中如甘如饴,哪怕是再烈性的酒,也不觉其辛辣,只有美味了。 酒喝的熏熏之际,每个人人的表现也自不同,有的人喜欢蒙头大睡,有的喜欢狂奔乱走,有的癫狂大笑,有的嚎啕大哭;更有另类如李唐诗仙酒喝得越多越是才思如泉涌,还有人则反其道而行之,越喝越笨,越喝智商越低。 贺兰楼上的众人也不例外,随着一碗碗的烈酒下肚,本想灌醉这位从京中到来的宋侯爷,却不料宋侯爷酒量甚豪,数碗伊犁曲酒下肚,非但没烂醉如泥的胡言乱语的露口风,反倒精神奕奕的很。反观座上众人,周东自第二碗下肚便烂醉如泥,瘫在椅子上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唱着小曲儿,安惟学还算是正常,事前做了不少准备,喝了几大碗羊奶起了作用,此刻虽已熏熏,但却并没失态。 几名武官也没醉倒,但是话语明显多了起来,也少了和宋楠初见面的拘谨。在酒精的刺激下,这一座上的人相互之间的隔膜消除了不少,气氛也热烈了许多。 “早听闻宋侯爷的事迹,我辈行伍之人甚是崇拜,当……当年新平堡一战,宋侯爷智勇双全,救皇上于万军从中,当时还有人不信,当消息证实之后,我宁夏镇军中将领无不以宋大人为神人,今日能得与宋侯爷同席而饮,当真是……当真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周昂大着舌头冲着宋楠挑大指,脸上满是崇拜之意。 宋楠抓着一根羊排正直大嚼,含糊道:“莫这么说,那是大伙儿齐心协力的结果,也是皇上洪福齐天,再加上本人的小小运气。” “不不不,这样的事岂是运气二字所能解释,侯爷率大军横扫反贼刘六刘七之事难道也是运气?需知徐老公爷亲自领兵都吃了败仗,到最后还不是侯爷出来力挽狂澜?侯爷便莫要自谦了,总之我大明军中,谁不佩服宋侯爷的本事。”另一指挥使何锦也笑着大拍马屁。 宋楠道:“你们可别这样,我的本事多大我心里清楚,你们说,我要是有这么大的本事,怎地连皇上交代的杨大人遇袭一案都查不清楚呢?哎,还是没本事啊。” 众人愣了愣,宋楠将话题扯到杨一清遇袭之事上来,顿时让安惟学周昂等人的情绪冷静了许多,他们虽然醉了,但却没醉的那么凶,宋楠明显是想趁着这热乎劲套问一些话来,又岂能逃过有着戒心的众人的眼睛。 “侯爷初来本镇便心忧公事,让人肃然起敬。不过今日酒席之上,卑职斗胆请侯爷将此事撂下;周指挥使就在席上,今早姜总兵不是说了么?杨大人遇袭之事是周指挥使带人侦办的,席后大人要问此事内情,周指挥使自然知无不言。周大人,酒席过后,你可要将杨大人遇袭之事跟侯爷详详细细的禀报一番,让侯爷回京跟皇上也有个交代。”安惟学淡淡道。 周昂酒醒了大半,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宋侯爷放心,您随时询问,卑职随时恭候。” 宋楠明白不能操之过急,其实他本压根就没打算去问这位周昂查勘的细节,那姜汉已经说了,周昂查出的结果认定是鞑子细作制造的混乱,自己去问他定然还是这个回答,倒不如憋着不问。今日特意让周昂列席在此,想必这周昂早已做好了准备。 想道这里,宋楠微笑举杯道:“说的是,咱们虽是初见面,但却是意气相投,今日这酒喝得舒坦,人也看着舒心,说些公务之事有些煞风景,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 众人哈哈附和,又灌下一碗酒去,安惟学勉强再喝一碗,心腹之中说不出的作呕,一眼看见瘫在椅子上烂醉如泥的周东,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皱眉道:“周大人,你怎地如此不堪酒力,我们都喝了四碗了,你只喝两碗便是这幅样子,这可不成,当着宋侯爷的面,这也太失礼了。” 周东哼哼唧唧的摆手道:“本官不胜酒力,跟你们不能比,你们身在西北都已经习惯了膻羊烈酒,本官虽呆了数月可还是不习惯。” 安惟学哼了一声道:“那倒是,你周大人是京城中的娇客,平日都是喝着淡酒搂着蜂腰听着曲儿玩些风雅之事,咱们可不能比。” 周东眼睛一亮道:“对呀,这楼中可有卖唱歌女么?多日没听曲儿,何不叫几名歌女前来助兴?这样本官倒是还可以再陪宋侯爷多喝那么一两碗。” 安惟学目中现出鄙夷之色,但周东既已提出,也不便拒绝,于是招来酒楼伙计让他们去安排歌姬前来。不一会儿,屏风外进来三名卖唱的女子来,这三名女子的面貌居然和汉人迥异,高鼻蓝眼颇有异域风情,生的虽相貌普通,但难得的是身材高挑,纤肥合度,身上的服饰也是花纹古朴,头上戴着绣花的彩色八角帽,都拖着长长的大辫子。 安惟学见宋楠目不转睛的看着,凑在宋楠耳边道:“这些都是回鹘女子,咱们宁夏镇所辖中倒有不少回鹘人,看着别有滋味,只可惜这些女子只卖唱不卖身,不过大人要是感兴趣的话,下官倒是能安排安排。” 宋楠微笑摇头道:“多谢安大人,不过却是不必了。” 安惟学一笑,心道:假正经什么?谁不知你宋侯爷年纪轻轻便妻妾成群,还不是好渔色之人?你在娶国公府小郡主之前还上杆子纳了两房小妾,不就是怕成婚之后国公府的郡主不准么? 歌女登场,座上的众人都来了精神,特别是周东,从一滩烂泥一下子变的清醒无比,一双眯缝眼绕着三名歌女高耸的胸口和纤腰园臀打转,一副色眯眯的老色鬼摸样。 “尔等三人叫什么名字?”周东伸着脖子问道。 “回禀老爷,我叫巴哈尔古丽,她们俩个是我的妹妹,一个叫买尔瓦依提汗,另一个是祖木来提汗。”个子最高的那名回鹘女子被周东的眼光盯得发窘,眉头蹙成一个小尖尖,却也老老实实的回答。 周东不由自主的学着回鹘女子带着奇怪口音的汉话,有些忘形的道:“哎呀,这名字好啊,三个都好。” 李增微笑问道:“这可都是回鹘话,周大人难道也懂?” 周东脸上一红,自然能听出李增口中的揶揄之意,不过倒也不以为然,李增是个太监,焉能懂得其中的味道,争辩道:“公公不信可问问她们名字的意思啊。” 李增笑道:“问便问,那歌女,你们的名字在官话中是何意啊,说来听听。” “我的名字的意思是春天的花朵儿,我两个妹妹的名字一个是珍珠一个是绿宝石之意。”巴哈尔古丽低声道。 周东哈哈大笑道:“如何?公公这回没话说了,一枝花儿加两个宝石,这名字还不好听么?” 李增瞪眼不语,猛然间就听周昂发出一阵大笑之声,众人愕然看去,只见周昂满脸酒气,笑的肩膀乱抖。 安惟学问道:“周指挥因何发笑?” 周昂兀自笑的发抖,手儿连摆道:“说不得说不得。” 众人跟白眼乱翻,不知这家伙那根筋搭错了,周东却是不依不饶问道:“周大人到底发现了什么可笑之处?说出来也教大伙儿笑一笑啊。” 周昂忍住笑道:“当真要说么?” “说啊。” 周昂咬牙道:“好,你们别嫌我龌蹉就成,这三个女子一个叫一朵花儿,另两个叫两颗宝石,凑在一起,可不就是那话儿么?哈哈哈。” 周昂话没说完又大笑出声,众人兀自不解,周昂边笑边比划,在空中画出个雀儿摸样,这下子大伙儿全部明白了,两颗宝石一左一右,中间插根花儿,倒真像是个结构齐全的那玩意儿。 众人轰的一声炸了锅,安惟学笑的岔气,手指点着周昂不断的连点,几名武官和周东也笑的前仰后合,口中骂声不绝。倒是李增尴尬不已,人人都有那话儿,他却是下边空空如也,倒像是被众人取消了。 众人看李增的脸色不善,赶紧止住笑声,咳嗽着恢复常态,面前站着的三名歌女羞臊的满脸通红,那巴哈尔古丽冷声道:“老爷们还要不要听曲儿?不听的话我们便告退了。” 周东忙道:“听,怎么不听,来唱起来,会咱们汉人的曲牌和小令么?” 巴哈尔古丽道:“会一些。” 安惟学道:“宋侯爷喜欢听什么?” 宋楠道:“随便唱,我没什么讲究。” 安惟学点头道:“听到没,随便唱,捡拿手的。” 三名回鹘歌女点头答应,一人操琴,一人琵琶,一人打着镶着彩边的手鼓,乐声响起,三人和声舒缓的唱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歌声只能算是一般,在宋楠看来,无论是曲儿和歌声跟戴素儿都差着十万八千里,但这几名女子唱腔吐字带着些许的异域情调,听着倒也新鲜。 一曲唱罢,众人礼节性的鼓掌,众人端了酒碗正要说以曲儿助兴再喝一碗酒时,却又听到有人爆笑之声,这回换成了周东在捧腹大笑了。 “周大人,怎么了?”安惟学皱眉问道。 “你们没听么?这几个歌女发音真是怪,我听着完全不是马致远的小令,倒像是……倒像是……哈哈哈。” 众人愕然不知他颠三倒四的说些什么,周东忍住笑道:“我来学学她们的唱腔各位大人就都明白了。” 说罢起身来清清嗓子唱道:“哭疼……老叔……昏压,小窍……流水……忍夹……” 众人微一错愕,登时发出震天爆笑,笑声中杯盘倾覆,弄得叮当作响,酒水横溢,一片狼藉。 第四六一章 下马之威 ( )座上众人笑的打跌,一个个张牙舞爪群魔乱舞,场面一片混乱。三名歌女也从周东连唱带比划中理解了自己的唱词被歪曲的意思,登时脸上煞白,泪水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狂笑不止的众官员完全没注意到宋楠嘴角的微笑渐渐变冷,正在他们笑得昏天黑地之时,就听‘啪’的一声巨响,惊得众官员霎时止住笑声,循声惊愕望去。 宋楠冷冷端坐,身边一名五短身材的汉子却怒目圆睁,厚实的手掌还拍在桌面上,桌上的杯盘被这一拍震的碎了几块,桌面也的实木竟然也出现了裂缝。 “你们笑够了么?”王勇从桌上抽回手来冷声喝道:“我家宋大人当面竟然如此放浪形骸,你们太放肆了。” 众人愕然呆立,宋楠刚才不是也跟着笑么,怎地转眼便翻脸了,再说酒席之上说笑有什么大不了。 “宋侯爷,这……”安惟学小声的道。 宋楠缓缓起身道:“今日就到这里,多谢诸位的款待,宋某告辞了。” 众人这才明白,宋楠是真的生气了,这才连忙七嘴八舌的赔不是,将责任尽数推到周东身上:“周大人喝醉了,大人莫怪唐突,刚才确实有些过分了,周大人还不给侯爷赔礼?” 周东郁闷的要死,忙装的酒醉不堪的样子踉跄起身结结巴巴的赔礼,宋楠摆手道:“倒也不必,不过我想提醒诸位知晓,你们是朝廷命官,肩负着三边重镇宁夏镇的安危,肩负着扼守我大明西北边疆的重任,要注意你们的言辞形象。对我宋楠不敬倒是没什么,传出去丢的是大家的脸,丢的是皇上的脸。诸位觉得欺负这三名歌女很有趣么?当着三名女子的面说这些淫词秽语有份。她们只是歌女,可不是娼妓,她们卖的是歌声,可不是身子,简直是丢脸。” 众人脸色尴尬,虽心中大骂宋楠假正经,言辞上却是无法驳斥,宋楠说的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大道理;周东更是惶恐,他从京中来,自然知道宋楠的威名,即便是自己身后的大靠山刘瑾,宋楠也照样弄得他没脾气,更何况他只是个大理寺的少卿,根本连宋楠的脚底板也摸不到。 见宋楠言辞冷冽,周东倒也见机的很,佯醉遮丑,招呼亲随扶着自己便要离去;刚行了几步,便听宋楠喝道:“周大人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么?” 周东愕然回头道:“宋侯爷,下官实在是醉了,下官回去醒酒之后自当反省,今日对不住侯爷了,但我实不是要当着侯爷的面无礼。” 宋楠冷声道:“我不是因为你在我面前无礼,而是因为你在平民女子面前无礼,给这三名女子陪个礼再走。” “什么?”众官员睁大眼睛,宋楠居然要身为钦差大臣的周东给这三名回鹘歌女赔礼,这有些过分了。 周东脸上的谦卑笑意也瞬间收敛,冷声道:“宋大人,我乃皇上亲派来此的钦差大臣,可不受你宋大人节制;要赔礼你自己赔礼去,本官可不理你这个茬儿。” 宋楠冷声道:“周大人,皇上派你来是丈量屯田核定税率的,可不是要你酒醉发疯唱些淫词秽语的,你可以不赔礼,但此事我回京后必禀报皇上,告知皇上你周大人便是这么履行钦差之责的。” 周东大惊失色,不过很快又硬气起来道:“宋大人你莫要吓唬我,你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但也不能只手遮天;我的公务可是井井有条,公务之外别说我唱的什么曲儿,便是我去青楼倚红偎翠,你也管不着。咱们大明朝可没有规定官员不准唱曲儿,咱们大可去刘公公那里,去皇上那里去评理去。” 安惟学李增周昂等人暗自冷笑着看着宋楠,周东难得硬气起来,身为钦差大臣,又非宋楠所属,今日执意顶撞倒要看看宋楠怎么处置,宋楠这是自取其辱,大伙儿给他面子,他却偏偏要搞七搞八的耍威风,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需知这里可不是京城,也不是他锦衣卫衙门,这里是宁夏镇,自己这些人才是这里的老大。 宋楠自然知道今日的僵局,宋楠可不是心却来潮要找这位周东的麻烦,在跟杨一清做了深入的交谈之后,这个朝廷兴师动众派来以丈量田亩核定税率为己任的周东其实成了宋楠眼中的关键人物,有很多事便要从这个周东身上得到答案;而正常的询问那是绝对没有结果的,宋楠既决定要将宁夏镇这一摊子事弄得水落石出,便要直接对周东下手。 “候镇抚,咱们锦衣卫的小册子可带在身上?”宋楠冷声喝问道。 侯大彪伸手入怀掏出一本拓印的小册子躬身递上来道:“大人,在第七十九页上。” 宋楠点点头,在一片疑惑的目光下缓缓翻开那本封面上写着绝密的小册子,翻倒七十九页上看了几眼对周东道:“周大人,现在给这三名女子赔礼道歉还来得及。” 周东冷笑道:“装什么玄虚,本官少陪了。”说罢举步便走。 王勇一横身子,伸出粗壮的胳膊拦住去路,周东怒道:“宋大人,你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我周东也不是寻常百姓,任由你锦衣卫欺负。” 镇守太监李增也脸色阴沉下来道:“宋侯爷,你这么做不妥,难道要当着宁夏镇众官的面对钦差大人用强不成?这事儿咱家可是不能坐视的。” 周昂何锦两人也面色阴沉的站起身来,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兵刃,唯有游击将军仇钺坐着没动,一双眼睛盯着宋楠若有所思。 安惟学忙凑在宋楠耳边低声道:“侯爷……给下官一个薄面,这事又非大事,干什么闹得大家不愉快?给下官个面子成么?” 宋楠扫视众官一眼,呵呵笑道:“宁夏镇还真是虎踞龙盘之地,看来诸位有意要替周大人出头了,也罢,谁愿意出头我也拦不住,但在此之前,我有些事要让大伙儿知晓。” “我等并不想跟宋侯爷生嫌隙,但宋侯爷如此做派,显然是没将咱们放在眼里,宋大人官高名显看不起咱们倒也罢了,咱们也不想高攀的上,但请宋大人给我们个薄面,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来硬的,这怕是有些过分。”李增冷声道。 “鸡毛蒜皮的小事么?”宋楠微笑道:“李公公看来是想跟周大人同罪了,想来周大人做的一切跟李公公定然有所牵连,否则李公公不会这么激动。” 李增心头一惊,难道宋楠已经掌握了周东来此之后所做的一切么?这可是个大麻烦,正惊愕之时,但见宋楠举起那本小册子高声念道:“大理寺少卿周东于正德元年主持审理青州人马安平杀人一案,判决证据不足驳回原告指控,将马安平无罪释放,原告上访刑部被驳回,杖责五十遣返原籍。周大人,这件案子你还记得么?” 周东本一脸的无所谓的样子,猛听得宋楠说出这几句话来,脸色登时大变,强自镇定道:“本官审理的案子多得是,那里记得那么多?” 宋楠冷笑道:“你不记得,我锦衣卫衙门替你急着呢,我青州锦衣卫衙门千户所接到原告报案,暗中查勘此案,终有重大发现。周大人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说几个名字你该心里明白了,马安平的叔父是青州知州马中遂,还有刑部员外郎童青山,你们三个人是弘治元年的同科好友是么?还有,青州西郊的碧湖园庄园现在的主人恐怕姓周了,还用我再多说下去么?周大人。” 周东全身汗出如浆,一桩几年前的案子居然被宋楠给翻了出来,他如何不记得此案,青州民马安平行凶杀人,青州百姓吴大春被杀之后,因案情复杂,故而案子归于专门审核复杂冤案的大理寺审理,他便是此案的主审之官。青州知府马中遂他当然也认识,那是多年的好友,马安平正是马中遂的侄儿,此案到了自己手中。 马中遂得知此案归于周东之手后,立刻修书一封和周东叙了一番旧日的情意,周东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于是悄悄将关键证据销毁,将马安平无罪释放。原告去刑部闹腾的时候,他只跟刑部员外郎童青山打了个招呼,童青山便一顿大棒子将原告打回青州府去。事后马中遂又寄了一封信来,信里无只言片语,只有一张青州城西碧湖园庄园的地契,外带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来。 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所经历之人唯有马中遂和童青山而已,到底是怎么让宋楠知道的,让他在此时掀了出来。 “周大人,要不要我详细的将此事说一遍?还是你给这三名歌女陪个礼道个歉,咱们私下里再谈谈此案?”宋楠带着笑意淡淡问道。 第四六二章 搅浑一塘春水 ( )宋楠言辞含糊的表述,在其他人听来自然不知所云,但在周东耳中不亚于雪天惊雷,他不明白宋楠为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但此刻无暇深究,只能尽力阻止宋楠说出真相。 宋楠既然开出了私下谈谈的条件,那么事情便还有挽回的余地,在这时不能激怒宋楠,先虚与委蛇一番再说。 周东决断迅速,立刻换了一副诚恳的摸样道:“原来宋侯爷手中握有助我断决这件疑难案件的证据,为了能破此案,我便是给这三名歌女赔礼道歉又如何?那件案子可是我心头之块垒,只要宋侯爷能助我解了心头之结,这件事又算得了什么。” 周东说罢果真走到缩在一角的三名回鹘歌女面前拱手长揖道:“本官适才言行不当,这厢赔礼了。” 三名歌女吓得如受惊小鸟般的往边上躲,周东作揖完毕,又命亲随取了二两银子奉上道:“这是今日唱曲儿的报酬,三位姑娘走好。” 巴哈尔古丽忙摆手道:“用不了这许多,只一钱便够了。” 宋楠微笑上前,从周东手中取了银子来到巴哈尔古丽面前道:“姑娘,收下,这可是周大人的一番诚意,你若不收,周大人定会不开心的,今日的曲儿唱的很好听,值这个价钱。” 巴哈尔古丽兀自不敢收,宋楠将银子放在她身边一名女子捧着的手鼓鼓面上道:“你们可以走了。” 巴哈尔古丽愣了愣忽然盈盈下拜道:“多谢老爷了,真主会保佑您的。”她旁边的两名女子也跟着拜倒,连声的道谢之后,三名女子躬身退出了包厢。 座上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们自然也不是傻子,虽然宋楠话说的含糊,但也隐约从宋楠的言辞之中感觉到周东有什么把柄攥在宋楠手中了,这才会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无可奈何的屈服。 宋楠转过头来,看着兀自按着腰间兵刃站立的周昂何锦以及满脸疑惑的李增和安惟学冷声道:“我今日长了见识,宁夏镇文武官员还真是勇武无畏,连我都敢动刀子了,见识了,见识了,不错,很不错。” 安惟学忙道:“侯爷莫在意,这是误会,全是误会。” 宋楠冷笑道:“但愿如此,感谢安巡抚今日盛情,酒不错,菜也不错,人更是对胃口,不过我已兴尽,这便告辞了。” 宋楠一拱手便往外走去,安惟学搓着手叹气,李增周昂等却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安惟学紧跟着宋楠往外走,口中连声道:“侯爷可切莫生气,今日纯属误会,侯爷可千万不要因为此事坏了心情,侯爷也一定不要因为此事而搬出观雪楼,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心意。” 宋楠笑道:“那倒不会,那观雪楼很不错,我已经喜欢上那里了,只要王爷不下逐客令,我自然是要住在那里。” 安惟学吁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侯爷慢走,侯爷慢走。” 宋楠却站定身子回头道:“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周大人,姜总兵要你将杨一清大人遇袭之事的调查详情告诉我,咱们公事还得公办,今日天黑之前,我要收到周大人亲笔签名确认的调查卷宗,我的时间很有限,希望周大人积极的配合。若周大人不愿配合,可别怪我回京后照实上奏,说你周大人包庇罪犯哦。” 周昂气的脸上发红,瓮声瓮气的道:“侯爷放一万个心,卑职自然会公事公办,但卑职把话说在头里,侯爷虽是上官,但可别忘了这里是宁夏边镇,在这里的一切行为但请三思而行,若是有悖于我边镇御敌大计抑或是城中治安之事,卑职身为驻守城中负责城中一切治安事务的中屯卫指挥使,可是要照规矩办事的。宋侯爷有上奏之权,咱们边镇官员照样有直接奏议之权。” 宋楠挑起大指赞道:“周大人好霸气,就是这个话,你可记住今日。告辞。” 李增周昂等冷冷道:“不送!” 宋楠阔步下楼,但见周东不声不响不用招呼便跟着自己下楼来,知道这家伙定然已经胆战心惊了,今日算是跟李增周昂等人撕破了脸了,今日故意这么一闹,好处是弄清楚了宁夏镇中这些官员对自己的真实态度,弊端则是既然翻了脸,今后想跟他们打成一片套出什么话来是不大可能了。 对于李增和周昂的态度,宋楠也丝毫不觉奇怪,周东名义上奉旨前来,实际上却是刘瑾以丈量田亩核定税率为名派来阻挠杨一清整饬边备的代言人,李增不用说是刘瑾的人,至于周昂何锦等武官虽然撕破脸皮,但未必便是刘瑾的人,之所以敢为了周东跟自己翻脸,恐怕还是因为涉及他们之间不可告人的利益纠葛。 杨一清遇到宁夏镇官员们的集体抵制,这其中必有周昂何锦这等武官的份儿,当周东被宋楠刁难,他们自然而然会抱团维护周东,只可惜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己握有周东的把柄,这周东乖乖的服软了。 宋楠心里明白,从现在开始,真正的考验即将到来,周东的服软未必便是成功的开始,相反,事情有可能会变得更糟糕。鉴于自己认定周东跟宁夏镇官员之间有猫腻,站在宁夏镇官员的立场上,肯定怕自己从周东口中逼问出什么来,为此他们有可能铤而走险。 而且宋楠也不能肯定这周东是否便会真的交代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如果周东和宁夏镇官员们之间真的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协议,一致为了抵制杨一清的边备整饬之举,那这件事周东是绝不会说出来的,这种事的严重程度比锦衣卫查明的周东草菅人命徇私断案的性质还要严重。 整件事考虑下来,今日之举实属不智,或说弊大于利。但宋楠却正是要险中求胜,利用周东屈服的假象引起相关人等的恐慌。慌则乱,乱则有可乘之机,否则大家都带着伪装的面具,分不清敌我看不清内心,宁夏镇永远是铁板一块,自己也别想查出事情的真相。 宋楠携周东回到观雪楼之中,命人上了茶水之后便请周东落座,周东虽表现的战战兢兢,但他早已打定主意,关于此次来此的公务之事一概不言,他很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也想稳住宋楠,希望从宋楠口中套出自己几年前那件案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好趁着宋楠在宁夏镇之时即刻送信回京将重要的证据销毁,最后来个死不认账。自己虽然没有这个本事,但宫里的那一位是一定会有办法的。 “宋侯爷……那个……关于马安平一案,侯爷可有什么话要和下官说的?”见宋楠默默的喝茶沉思,周东倒是沉不住气了。 宋楠微笑问道:“马安平?马安平是谁?” “这个……”周东肚子里骂翻了天。 “哦,想起来了,马安平的案子嘛,那是我离京之前北镇抚司办了件案子,其中涉及到你那位同窗好友马中遂,马知州如今在我北镇抚司的大狱之中,关于案情嘛,我不便多说,周大人自己也能猜的到。” 周东脊梁后冒出冷汗来,不过也很是庆幸,原来是马中遂落马了,不过马中遂是绝无可能供出他侄儿马安平杀人的案子的,多半是锦衣卫查出他的碧湖园庄园转到了我的手上,这才开始查自己。多半是并无什么实据,否则以锦衣卫的作风,怎会这么闷声不响,定然早已派人将自己缉拿起来了。 想到这里,周东心里轻松了许多,北镇抚司中刘公公必有耳目,看来须得在诏狱之中除了马中遂,至于庄园之事,倒是很好解释。 “啊?马中遂犯案了?这……这可真是想不到。下官猜测他必是因为贪腐。” “不错,周大人倒是很精明。”宋楠微笑道。 “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人,马中遂早年家贫,读书时人品也不错,但后来我们一起科举入仕之后我便看出他不对劲,此人太过爱财,我判断他迟早要出事,于是便跟他割袍断交了。” “哦?周大人倒是果决。”宋楠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心思似乎并不在跟周东的谈话上。 “那是自然这种人周某是不屑与之结交的,他确实送过我青州的碧湖园庄园一座,还曾送了我一千两银子,但我却是从未去住过,银子也分文未动。我一直在考虑是否要举报此人,但又怕人家说我太过绝情不念故旧之谊,故而迟迟未决。这次办了差事回京之后,我要向皇上当面请罪,交出地契和赃银,哎,都怪我心肠太软,早该公开此事,上缴赃物大义灭友的。” 周东一脸懊悔,自内而外散发出一种真诚来。 宋楠点头道:“原该如此,周大人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了,皇上也定会宽恕于你。” 周东心里发毛,宋楠不露声色,压根看不出他的态度来,这才是最棘手的,见宋楠保持沉默,周东心头嘀咕,但也无话可说,两人对坐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倒像是眉来眼去的一对情人。 两盏热茶喝完,宋楠起身道:“周大人,你还有事么?” 周东愕然道:“我……我……我能有什么事?” 宋楠道:“既无事,便不耽误周大人时间了,本官送大人出门。” 周东心头发虚,虽极力控制,不免还是脱口而出道:“就……就这么让我走?侯爷没什么想问的?” 宋楠哈哈笑道:“周大人有什么急切之事想说么?” “没……没有。”周东赶紧摇头,幸福来得太突然,本以为宋楠会逼问一些自己不愿意说的事情,没想到宋楠只字未问,想好了满肚子的编造的谎话忽然说不出来,到感觉有些堵得慌。 周东很快恢复正常,不问最好,言多必失,编谎话也不是那么容易编的圆润无暇的,一旦被这家伙戳破反倒不美,需知此人可是比鬼还精明,在京城朝中文武大臣暗地里给宋楠下的评语之中便有一句‘奸似鬼’的考评的,还是少在他面前耍弄的好。 “那下官便告辞了,多谢宋侯爷的茶,另外今日之事下官着实抱歉,下官可不是故意在侯爷面前无礼的,酒是个坏东西,喝多了便是乱说话,下官决议要戒酒了。” 宋楠起身笑道:“无妨无妨,来,我送你出门。” 周东赶忙要宋楠留步,宋楠却执意亲自将周东送出院门外,一直送到大街上,周东有些受宠若惊,连叫“留步留步不劳相送。” 在熙攘的大街之上,宋楠这才停步拱手,高声道:“周大人好走,你的话我全部记下了,那件事我会替你摆平,这里的事你也要经常来跟我说说,咱们精诚合作,再立大功。” 周东愕然道:“侯爷这是……” 宋楠哈哈大笑道:“彼此心照,不多说了,好走好走。”说罢留下满脸惊讶的周东转身快速离去。 第四六三章 谁都不是小虾米 ( )送走周东之后,宋楠即刻和王勇和侯大彪密商片刻,王勇下令立刻加强对左近的警戒,并命千户蒋丰调集两百当地旗校进驻观雪楼。 宋楠本想请杨一清也住进观雪楼中一并接受保护,但杨一清的脾气臭硬,侯大彪去请时,他一听那是庆王府的宅邸顿时斩钉截铁的拒绝,杨蔻儿和杨夫人苦劝他也不听。 宋楠只得作罢,只命蒋丰加紧对驿馆的保护便可,杨一清现在倒是没什么危险,现在自己倒是成了出头之鸟,杨一清反倒退居次席了。 …… 周东满腹疑窦的告辞离去,今日受惊不轻,打算回到住处去休息一番回想一下今日之事,却不料刚行出数道街口,一队官兵便从斜刺里出来拦住他的去路;周东本就心气不顺,顿时扬鞭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拦我的马头,再不滚开一旁,便抽的你们满脸开花,叫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领头的军官不为所动,只恭谨行礼道:“周大人,卑职等奉李中军之命请周大人前去叙话。” 周东没好气的骂道:“本官没空,有什么事的话叫李增自己来馆驿见我。” 那军官淡淡道:“那可得罪了。”说罢一挥手,十几名士兵涌上前来将周东的马围在当中,周东的三名亲随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利刃加身逼得动弹不得。 周东大骂道:“反了反了,你们不想活了。” “请。”那军官话不多说,裹挟着周东沿街往北,在鼓楼之侧的一栋宅院之外停了下来,这里正是镇军太监李增的住处,真正到了这里,周东倒也不闹腾了,李增的身份虽然只是个镇军太监,但在刘瑾面前,明显自己的地位要低的多,同属裆下空空之人,其亲近之情跟自己这些外边依附于刘瑾之人不可同日而语。 进了宅院,远远可见厅上站着好几个身影,镇军太监李增和他的手下的亲信几人都在厅中静立等候,周东隐约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心头有些发紧,但还是强自挺腰远远叫道:“李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见我也不用这么着,你叫我日后如何在这宁夏镇行事?” 李增负手站在堂下眼望灰蒙蒙的天空出神,闻言侧眼看了周东一眼,淡淡道:“周大人,听说你不愿来见咱家,倒要咱家去驿馆见你是么?” 周东道:“那又如何?今日被宋楠那厮好一顿羞辱,我回驿馆喘口气难道不成?” 李增冷笑道:“宋楠羞辱了你?咱家看未必如此,我看你怕是忘了刘公公的嘱托了,嘿嘿,周大人你有一套啊,你敢坏了刘公公的事情,咱家对你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你要当墙头草,咱家便替公公斩草除根。” 周东一惊,听李增话头不善,忙问道:“公公所言我怎地一句话也听不懂?我何时成了墙头草了?” 李增斥道:“还在强辩,你是怎么被宋楠放出来的?那宋楠抓了你的把柄,又怎肯轻易放你脱身?你是不是将公公交代之事尽数告诉宋楠换取他对你网开一面了?” 周东惊愕道:“哪有此事,我一句不该说的也没说啊,你这可是冤枉死我了。” 李增冷声道:“这可说不通,我虽常年在边镇任职,倒也知道些京中之事,宋楠这厮但抓住人的把柄绝不会不了了之,他为何要对你网开一面?难不成你是他大舅哥不成?嘿嘿,任你如何狡辩,也是难以自圆其说。” 周东跺脚道:“李公公,我向天发誓,绝无说出半句不该说的话,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事实上宋楠那厮连问都没问,难道我还主动去说出来不成?我也正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锦衣卫只是查出了马中遂的贪腐之案,然后牵连到了我,我还想求公公给宫中发个信去,让刘公公帮我解决了此事,那马中遂只要一死,刑部员外郎童青山业已病逝,当年的一桩牵连我的案子便再无人证,到时候他宋楠能奈我何?” 李增凝视周东半晌问道:“宋楠那厮什么也没问?你也什么都没说?” 周东道:“天地良心,皇天后土,我说一句假话便天打五雷轰。” 李增道:“那为何你出门之际,那宋楠跟你说什么‘你那件事我会替你摆平,这里的事你也要经常来跟我说说,咱们精诚合作,再立大功。’之语?” 周东愕然道:“公公怎么知道的?” 李增冷笑道:“在这宁夏镇中,什么事能逃过我的耳目?你把我当聋子瞎子么?我李增在宁夏镇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 周东眉头紧皱道:“我刚才在路上也在想,宋楠这厮为何要说这几句话,弄得我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这厮是故意这么说话,好引起大家的怀疑,以为我跟宋楠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李公公,你是明白人,你摸着良心说说,我这猜测到底对是不对。” 李增缓缓踱步,转头来脸上已经渐趋平和,轻声道:“咱家若是不信你的话,恐你出了观雪楼便已经是横尸街头了,正因为咱家信你,才会请你来问话。” 周东忙道:“可是李公公其实也对我有所怀疑不是么?宋楠这厮要的就是咱们自己乱起来,这厮果真是狡诈奸猾的很。” “你真是蠢,咱家之所以半路上便将你截来,那是为了保护你,你却不明白。” “这……此话怎讲?” “你还想不明白么?宋楠故作姿态让人误会你已经跟他达成协议,我第一时间便知道此事,你以为别人就不知道?姜汉周昂那些人,安惟学那个老东西,另外这城里时刻关注此事的那个人,他们知道的只会比我早,不会比我晚。可是他们这些人有几个会如我这般的信你?我估计他们现在已经对你恨之入骨了,你若真的将有些事透露给宋楠了,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包括一些极端的手段便将要曝光,你以为你还能安稳的以钦差之名呆在这宁夏镇中逍遥?” 周东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利害之处,不明白倒也罢了,一旦明白后果,登时两腿发软再也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身边的一把椅子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下来,喃喃连声道:“怎么办?怎么办?公公救我,公公救我啊。” 李增叹了口气缓缓道:“咱家自然不能坐视,宁夏镇本是平静的一片天,杨一清来了变不了天,这宋楠来了才一天,果然风起云涌了起来,果然是个人物,难怪刘公公说要加意的防备此人,不可掉以轻心。” 周东不惮以恶毒的言语咒骂宋楠,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科举入仕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倒像个狠毒怨愤的骂街泼妇。 李增鄙夷的看着周东道:“周大人,咒骂又有何用?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程度,这出戏才刚刚开锣。我不妨告诉你,昨夜东厂的人已经抵达宁夏镇,那是刘公公亲自下令跟随着宋楠的脚步到来的人,刘公公早就知道宋楠要来这里趟一趟浑水,东厂理刑千户带着二十余名番子衔尾而至,同时也带来了刘公公的最新指示。” 周东大喜道:“真的?原来公公早知道宋楠会来搅局,公公可有话要带给我的么?” 李增微笑道:“公公说你干的不错,很是夸奖了你几句。” 周东笑开了花,但旋即又愁云上脸,哭丧着脸道:“可我的事怎么办?难不成我现在躲在这里不出去?万一那帮人信了宋楠那厮的诡计,我岂不是要被他们活吃了么?” 李增摇头道:“那倒不必,我带你去见安惟学跟他说明情形,安惟学不是傻瓜,他应该会明白这是宋楠的诡计。” 周东道:“可其他人怎么办?” 李增道:“你不懂,只需解释给安惟学听,他便会解释给他身后的那个人听,只要那个人不动你,便没人会动你,放心。” 周东喜道:“那咱们快去寻安大人去。” 李增道:“不忙,晚上再去不迟,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和你商量商量,宋楠来到这里搅得风声水起,咱们永无宁日。但别忘了宁夏镇不是京城,宋楠来到这里其实是不明智的,他要人没人,要权没权,咱们给他脸他才是侯爷,不给他脸他什么都不是,他要是闹的凶,恐怕连京城都回不去了。” 周东惊骇的睁大眼睛,低声道:“难道刘公公有意……”话说半截扭头四下看了看伸手做了个劈砍的架势。 李增冷笑道:“你怕了?在这里,谁死了都不是大事,这里可是边镇,这里有鞑子,鞑子可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侯爷还是公爷。” 周东抖着嗓子道:“可……可这事有些难办,这可不是小事,手脚一旦不干净,大伙儿便全完了。” 李增咬牙冷笑道:“第一要看这宋楠识相不识相,第二,要动手也要逼得别人干,除非万不得已我们才会动手。当务之急是要将这把火烧到别人头上去,特别是那位庆王府中的大人物,宋楠只要得罪了他,就恐怕再难全身而退了。” 周东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四六四章 婢女青鸾 ( )阴沉的天空无声飘下大片的雪花来,宁夏镇在贺兰山的阻隔之下免受强劲西北风的侵扰,但却也受到大山小气候的影响,每年冬天到春天起码要下个十几场的大雪。 宋楠坐在观雪楼二层楼外的长廊上,手中拿着刚刚接到的周昂派人送来的卷宗,那是关于杨一清遇袭之事的调查经过,看了一小会,宋楠便将卷宗丢在一旁,脸上露出冷笑来。 “大人,姓周的查出什么来了。”侯大彪问道。 “还能有什么?还不是那一套说辞,咬定是鞑子奸细所为。不过这回编的细了些,有模有样附上了目击证人的供词,还有石嘴山关隘巡守士兵在山坡上发现的所谓‘鞑子翻山偷入宁夏镇的足迹和篝火痕迹’的证词证据。咱们的十八名兄弟被杀的事情自然也成了证据了。这下可好了,什么都是鞑子干的,鞑子成了背锅侠了。” “要不要去找这些所谓的证人去核实一番?也许会发现什么。”侯大彪道。 “不必了,他们成心要隐瞒,又怎会因此被我们发现破绽,这些所谓的证人证言该都是安排好的角色,我可不想浪费时间。” 侯大彪道:“那现在我们怎么着手?难道咱们干坐在这里?” 宋楠微笑道:“对,我们就干坐着,把水搅浑之后就要静坐等待鱼儿露头喘气,你该去洗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将盔甲上的泥巴擦一擦,我想今晚定有人要见我们,你大小也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可莫这么邋里邋遢的。” 侯大彪脸上一红道:“卑职这便去洗澡,卑职知道自己身上的气味难闻,这几天怕是熏着大人了。” 宋楠笑道:“你明白就好,你去。” 侯大彪道:“大人这么肯定今晚有人要见咱们,大人难道不要收拾收拾么?” 宋楠道:“我不用,我只想趁着这一丁点的空闲来赏雪,这座楼叫观雪楼可不是白叫的,你瞧,在此角度观赏树梢屋顶的雪景,委实令人目眩神驰,景色确实不错。” 侯大彪翻翻白眼转身就走,他可没兴趣看什么雪景,这一路而来尽受雨雪之累,一看到下雪他心里说不出的窝火,恨不得怒骂几声贼老天,哪还有心情去赏雪。 万籁俱寂,纷扬的大雪密集如白色缎带从天上飘落,很快将地面上屋顶上树梢上的泥土落叶和枯枝尽数掩埋,在白雪覆盖之下,这世间仿佛纯洁无暇,就算是在大街上的一堆牛粪,被白雪覆盖之后也便的圆融可爱起来。 宋楠负手站在二层楼的廊下,静静天地间的一片白茫茫,心中一片沉静,到此时他才明白这观雪楼的名字的精髓之处,不是可以看到雪后的树顶和屋顶的厚厚白雪,也不是可以远观到远处山顶上覆盖的白纱。妙处正是在这下雪之时,凭楼观雪,就像在你眼前抖落万千薄纱,薄纱那边的房舍数目行人牛马都在朦胧恍惚之中,就像在一场梦里一般。 “咔嗒”一声轻响,外加一声悦耳的‘嗡然’一声,让陷入落雪之景中无法自拔的宋楠猛然警醒,宋楠回头瞟了一眼,眼前黑影一闪,自己的屋子里似乎有人在快速的移动,想夺门而去。 宋楠头皮一麻,手指抚上腰间绣春刀柄,低喝一声道:“什么人!” 随即脚尖一点窜入屋中,天色昏暗的卧房内黑乎乎的,但只见一条真真切切的黑影正夹着什么物事往房门口逃去,显然此人是从楼梯口上来进入屋子里,而宋楠在廊上观雪没有发现此人。 隔壁的亲卫们闻言瞬间赶到,将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刀剑沧浪之声响成一片,那黑影明显吓得不轻,缩身回退,脚下被一只春凳袢到,哎呀一声娇嫩的呼叫,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手中的物事发出杂乱的声响来。 “点灯。”宋楠喝道。 两名亲卫迅速点起蜡烛,火光亮起,让人目瞪口呆的是,在闪着寒光的兵刃紧逼之下缓缓浮现面庞的黑影竟然是个坐在地上满脸惊慌的俏丽少女,那少女眼睛睁的老大,紧紧缩在梳妆台下的角落里,手里紧紧抱着一具瑶琴,身子瑟瑟发抖。 一名亲卫喝道:“你是何人,胆敢私自闯入我家侯爷噎的住所,有何图谋,快快招来。” 少女颤抖着娇嫩的嗓音道:“我……我……” “说!支支吾吾的作甚?是否是要对我家侯爷欲行不利?”亲卫们大声逼问。 宋楠咳嗽一声道:“你们退下,莫吓唬她,这只是个偷琴的小姑娘而已,这具瑶琴不就是在窗边小几上的那一具么?姑娘,你闯进来就是要偷这具瑶琴么?” “谁是偷儿?我才不是呢,这琴本就是我们的,我只是奉命过来拿罢了。”少女脸色涨红道。 宋楠道:“哦?这琴是你的么?明明是我住在这里,我入住之时可没见你啊,怎地成了你的琴了?” 少女叫道:“你住的这观雪楼本就是我们王府的,这屋子原来便是我家郡主的屋子,这里的一切物事都是我家郡主的,要不是郡王爷要我们腾出这座楼给你们住下,我们也不至于将这凤鸣琴落在这里;郡主想抚琴的时候才想起将瑶琴落在这里,命我来取回去,难道不该么?” 宋楠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应该应该,若是正主儿的屋子,我们倒是鸠占鹊巢之人了;但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撒谎呢?我们虽是临时居住,若是凭空少了东西,主人家岂不是要污我们为贼么?” 少女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是说我撒谎咯?我会撒谎?我怎么会撒谎?” 宋楠呵呵笑道:“我跟你又不熟,知人知面不知心,怎知你是不是就是为了逃脱偷盗之责而信口胡编的理由?”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青鸾怎会撒谎,你也不打听打听去,青鸾自小到大撒过一句谎没?” 宋楠哈哈笑道:“原来你叫青鸾,青鸾小姐,我教你个法子证明自己,你说你是庆王府的人,那么你跟我说说庆王府中的情形,我一听就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名叫青鸾的少女站起身来,手中兀自抱着那副瑶琴不放道:“真的便是真的,哪里需要什么证明?你们这些人无端的占了我家郡主的观雪楼居住,我从下边上来时,看见好端端的一栋楼被糟蹋的一塌糊涂,我家郡主知道了还不知怎么难过呢,你倒还有理了。” 宋楠叹了口气道:“有人请我们住在这里,又不是我们自己要住在此处,可不是我们的错。现在的问题不是这座楼的问题,而是你私自闯入我的住处偷东西,兴许还有别的图谋,你又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唔……我们都是锦衣卫的官员,锦衣卫你该听说过,对锦衣卫官员意图不轨,那可是要受大刑的。赵百户,告诉这位青鸾姑娘,冒犯了锦衣卫会受到何种刑罚?” 一名亲卫百户虎着脸道:“一般是扒了衣服打屁股,用的是狼牙棒,一棒子下去几十个窟窿眼儿。” 宋楠愕然,锦衣卫里哪有这样的刑罚,这厮恐是见是个貌美少女,故意说出这样恶毒的刑罚来,看周围这些亲卫的神色,恐怕早已在脑补这少女被扒下衣服露出白屁股被狼牙棒打得全是洞眼的情形了。 但此法果然有效,少女惊叫一声,脸上血色全无,缩在墙角叫道:“你们……你们好无耻,你们敢。” 宋楠道:“我若是你,便赶紧想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青鸾喘了几口气道:“好,但王府的事情不能对外张扬,你让他们回避,我不能说给他们听,你是当官的,我说给你一人听就是了。” 宋楠微笑道:“可以,你们退下。” 众亲卫陆续退出,但刚才一时疏忽居然让一个女子偷入了宋大人的屋子,若来的是刺客,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这事要是让王勇知道了,大伙儿恐要挨上一顿臭骂加惩罚,这回退出之后再不敢掉以轻心,分派了人手在楼梯上站岗,赵百户更是下楼去找到大厅口守卫的亲卫一顿大骂。 第四六五章 内情 ( )屋外大雪漫天,屋内两人对坐,那青鸾小婢女垂着头坐在床沿上,宋楠搬了凳子坐在对面笑眯眯的看着她,青鸾显然是不习惯被个青年男子这么瞪着,垂头不敢对视。 “说啊,你家那位郡主恐怕还等着你拿瑶琴回去呢,你要是不说话,我可不能放你走。” “咱们王府可大了,你要我说什么?若是全部都说,那可三天三夜说不完,光是咱们王府的房舍院子花草树木便都要说上一天呢。” 宋楠苦笑道:“我可不要你说这些,这样,咱们从关键处入手,也最能证明你的身份,你们庆王府的小王爷今年多大?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鸾摇头道:“这个不能说,管家说了,谁要是背地里敢拿小王爷说事,便活活打死。” 宋楠道:“那是为何?说说小王爷便是死罪?这也太没道理了。” 青鸾道:“那是因为,小王爷……小王爷他……嗯……”青鸾踌躇了一下忽然住口。 宋楠笑道:“此处就只有你我,你想脱身便直说,我好验证一番,其实你们小王爷什么样儿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不说我也知道。说不说你看着办。” 青鸾想了想道:“那你一定不能透露出是我说的,不然我便要被打死了。” 宋楠道:“那是自然,我只是想还你清白而已,这些事我也知道是忌讳,不会说出去的,要不然我给你发个誓?” 青鸾道:“那倒不必了,郡主说了,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誓言了。咱们庆王府的小王爷其实……其实是个……傻子。十几岁的人,却还如几岁的孩童一般,屎尿也会拉在身上;这些事大伙儿都知道,只是都不敢说而已。” 宋楠点头道:“算你过了一关,这些事其实外边人都是知道的,这也算不得什么隐秘之事,王府的人不让说,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你再说些别的,譬如你家郡主,譬如庆王府中的别的大人物的事情,这些对上号了,你便可以走了。” 青鸾鼓着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道:“庆王府中还有一位王爷住着,他是安化郡王。本来他根本不住在这里的,但是……他是小王爷的叔父,说王府的事务小王爷不能处理,便他要来住着,大家也是没法子。府里的管家管事的也都是他的人,谁也不敢违抗他的话。” “我家郡主是小王爷的姐姐,从夫家回王府之后便一直住在这观雪楼中,可是安化王爷昨日晚间硬是要将这里腾出来,逼着我们搬到王府里居住,郡主虽然恼怒,但也没法子,安化王爷可不会管郡主高不高兴。郡主真是可怜,本想清净的过日子都不成,家里的事情也丝毫做不得主,那安化王爷……也是很不像话的。……算了,这些事我可不能再说了,你信也罢,不信也罢,青鸾只能说到这里了。” 宋楠凝神听着青鸾絮絮叨叨的叙述,听着杂乱无章的一些话,宋楠从中得到了大量的信息,其一,安化王确实已经掌控了庆王府,连庆定王的姐姐都住处都是随意的命令搬出去,显然真正的庆王府中的人已经沦落在安化王的淫威之下,这庆王府其实已经成了安化王府了。其二,昨夜连夜命郡主搬出这座观雪楼便是要给自己腾出居住的地方来,这说明其实自己一进宁夏镇,便已经入了这位王爷的眼中,至于安排自己住在此间是出于礼貌还是拉拢抑或是有别的意图,这便需要自己好生的考究一番。其三,从话意中,可看出这位郡主是对安化王爷不满的,青鸾是她身边的婢女,一名婢女的语气中队安化王都充满了不满,显然平日主人家没少抱怨,主人的态度决定了婢女的态度。 “嗯,你说的都很对,看来你的的确确是王府中人了,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你,你说出你家郡主为何嫁了人却又回王府居住的原因,我便让你走。” 青鸾看了宋楠一眼,心道:这人干什么对我家郡主这么感兴趣,尽打听别人的,真是奇怪。 不过回答了这个问题便能脱身,反正说了不少了,也不差这一件事,于是道:“那是因为我家郡主已经守寡三年了,郡主的夫家是成都府的陈家大户,陈家老爷跟咱们老王爷是好友,陈家虽非勋贵之家,但老王爷说了,嫁给勋贵之家未必是好事,于是便和陈家约了婚约。只是郡主命苦,嫁过去一年不到,姑爷便病死了,于是便回宁夏镇王府来了,这里是郡主长大的地方,成都府千好万好,郡主却是不习惯的。” 宋楠点点头,起身道:“好了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你可以走了。” 青鸾忙起身来抱起瑶琴垂首行礼道:“多谢了,今日我所说的事情请您一定不要说出去,不然我会被打死的。” 宋楠点头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也要保证管好自己的嘴,要是你自己不小心漏出去,那可不是我的错。” 青鸾道:“我怎会说出去?” 宋楠笑道:“那可说不准,你耽搁了这么久,回去后你家郡主若是问起,你怎么回答?你可是从来没撒过谎的,这一回怎么圆话?” 青鸾想了想道:“郡主若问,我便实话实说,我不能骗她,郡主对我很好。” 宋楠道:“那不就结了,你告诉你家郡主,你家郡主再宣扬出去,到时候你被人打死可不是我的错。” 青鸾摇头道:“郡主不会说的,郡主恨不得安化王爷早早离开王府,又怎会跟他站在一处。” 青鸾抱着瑶琴往外便走,宋楠忽道:“慢着。” 青鸾回头道:“怎么?你说话不算话么?” 宋楠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那本抄写的琴谱递上道:“这琴谱怕是你家郡主之物,有琴岂能无谱?另外烦请带话给你家郡主,便说我宋楠和手下虽然受邀住在她的观雪楼上,但绝不会动她的物事,她的房间我也不会睡,我会睡到隔壁去。但手下兵士众多,难免会弄得乌烟瘴气,这些事也无可奈何,宋楠先行赔礼了。” 青鸾有些怪异的看着宋楠,半晌道:“我会禀报我家郡主的,告辞了宋大人。” 宋楠微笑拱手,青鸾敛琚一礼,急匆匆出门下楼而去。 宋楠站在门口陷入沉思,庆王府中的事情看来有些复杂,这位安化王爷才是鸠占鹊巢之人才是,联想起他私自入京会见刘瑾,请求刘瑾增加其王府卫士限额之事,宋楠忽然感觉心头很是不安。在宁夏镇这个地方,光是官兵便有近两万,鞑子想突破这座坚城堪比登天,王府的安危应该是无需担心的,王府需要保护这也是人之常情,数百人便已经足够了,而一下子将卫士限额增加到五千,这几乎是一个卫所的兵力了,这不是徒耗钱物毫无必要么? 楼梯声响,侯大彪和王勇并肩上来,侯大彪洗的干干净净的,盔甲也擦得雪亮,上来便问道:“刚才下去的那个女子是谁?” 宋楠道:“这屋子的主人来取东西的,咱们占了她的屋子。告诉大家,不许乱来,保持屋子里的物事在原处,不准弄得跟猪窝一样,无干人等尽数住在外边的临时军营去。” 侯大彪点头答应,宋楠转头对王勇道:“外边怎样了。” 王勇低声道:“如大人所料,传的纷纷扬扬,本镇的锦衣卫兄弟看见那周东半路上便被人劫往镇军太监李增的宅子去了,李增的宅子周围现在起码有二三十个不明身份的哨探在窥伺,看来都是冲着周东去的。大人这一手可真是妙,水真的浑了。” 宋楠微笑道:“要的便是这个效果,虽然很快便会被识破,但起码可以先让他们乱一会儿。话说这位安惟学也该来了,天都快黑了,照理说,安化王爷今晚必会请我赴宴的才是。” 说话间,赵百户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大人,安巡抚到了,在楼下候着呢。” 侯大彪嘿嘿一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宋楠挤挤眼道:“走着。”三人大摇大摆的走下楼去。 第四六六章 王府夜宴(上) ( )大明朝的边镇城镇皆有规制,北方正是鞑子进攻面对的方位,故而此处城墙的高度和厚度较之其他三面更高,且北门不设城门,只在城墙上方建立高高的角楼和敌楼,用来增强防御,减少北城墙被攻破的概率,城墙外平整开阔,开辟成为演兵的大校场,同时也是为了能一览无余的看见北方袭来之敌。 凡边镇北城高处必有钟鼓楼,敌袭之时钟鼓齐鸣响彻全城,起到报警御敌之用,而北城门内衙署密布,城中中枢尽皆汇聚于此,成为全城的政治中心。 宁夏重镇也大类于此而建立,在北城的这片区域里,汇聚了总兵府、巡抚衙门、屯卫仓、养济院、察院、钟鼓楼、城隍庙、按察分司、文庙、儒学、左右卫仓、官医馆、草料场等等军政衙门,这里是宁夏镇的心脏地带。 普通的民居社区是没有可能落足于北城这片区域的,但庆王府却是个例外,在儒学馆和文庙西南方,一大片高大的宫殿屋宇拔地而建,高大的围墙围绕周围,这里便是庆王府所在。 大明朝的王府规格有定制,像庆王府这样的亲王级别的府邸,其王府的周长是三里三百零九步五分。或者以另一种规定来形容,王府的范围以东西阔一百五十丈二寸二分,南北长一百九十七丈二寸五分为限。这种形容或许抽象,不妨以现代的计算方式来计算:亲王府的占地面积高达三十三万平方米,那是一片占地近五百亩的巨大建筑群,或可称为城中之城。 王府也设四门,南曰端礼,北曰广智,东曰体仁,西曰遵义,府内核心建筑是地基高达六尺九寸三组正殿,依次是承运殿、圜殿和存心殿。所有宫殿都是窠拱攒顶,中画蟠螭,饰以金边,画八吉祥花。殿中的座位用红漆金蟠螭,挂帐用红销金蟠螭,座后壁则用画蟠螭彩云。 宁夏镇庆王府便是严格按照这样的规制所建立的一座城中王府,虽然贤王庆靖王早已作古,随着血脉的绵延,和当今皇室的血脉已渐疏远,但庆王封爵未削减,还是同属太祖一脉,同气连枝共享皇家荣华。 天色昏黑,大雪飘飘,即便是在这样的夜里,当宋楠在安惟学的陪同下来到王府门前,仰望着高高的台阶上紧闭的朱漆铜钉大门,门前张牙舞爪蹲着的不知名高大瑞兽之时,不免内心中也是震动。 这便是皇族王室,这便是权力所带来的一切,朱家的子孙们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虽然他们丝毫没有为这个国家带来任何的贡献,但他们血管中流淌的朱家的血脉却让他们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人无法享受的一切。 王府大门紧闭,侧边的小门却是洞开着,七八名手执兵刃的王府卫士挺胸叠肚站在小门两侧,一名身着棉袍头戴方巾的儒生摸样的中年人交叠着双手站在那里正往台阶下张望。安惟学快步上前满脸堆笑的拱手笑道:“景文兄,劳你久等了。” 那儒生模样的人也抱拳回礼道:“巡抚大人,人请来了么?” 安惟学朝身后的宋楠一指道:“那不是么?宋侯爷,下官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咱们宁夏卫学的大儒孙景文孙先生,景文兄,这一位便是京中来的宋侯爷了。” 宋楠缓步上前,淡淡拱手道:“孙先生好。” 孙景文呵呵笑道:“果然名不虚传,早听说宋侯爷也貌如潘安风姿若神,今日一见方知不需,更难得的是文武全能,为我大明朝立下汗马功劳,更是可敬可佩。” 宋楠摆手道:“孙先生过奖了。” 安惟学笑道:“大伙儿也别站在雪地里客套啦,王爷怕是等着急了,咱们进去。” 孙景文笑道:“王爷在存心殿等着呢,摆了好大一桌酒席,城中有头脸的人可都到了。” 安惟学笑道:“那是自然,王爷请客,谁会不来?” 孙景文一笑,伸手道:“宋大人请,安大人请。” 宋楠点头,正待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身前猛地伸出来一只手臂来拦住去路,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道:“请这几位大人解了兵刃,王府的规矩,入府中不得携带兵器。” 紧跟在宋楠身后的王勇喝道:“我锦衣卫可没有卸兵刃的规矩,我们便是进皇宫也不曾有卸下兵刃的规矩。” 那卫士沉声道:“皇宫是皇宫,王府是王府,皇宫有皇宫的规矩,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你们要进的是王府可不是皇宫,这里是宁夏镇也不是京城。” 侯大彪气往上撞讥讽道:“嗬,好大的派头,比皇宫的规矩还大。” 那卫士脸色阴沉道:“若不解下兵刃便不准进王府,我等只是按照规矩办事,还请谅解。” 王勇叫道:“那我们便不去赴你家王爷的宴,你当我们稀罕么?大人,咱们回去,属下命人给你弄个羊肉火锅,吃的还自在些实惠些,倒也没什么稀罕。” 安惟学吓了一跳,为了这么点破事要是被宋楠撩脚走了,王爷定会责怪自己办事不利,忙凑上来对宋楠道:“宋侯爷,您千万别为了这点事情弄得大家下不了台,这又不是针对你宋侯爷,宁夏镇总兵府的将军们进王府也是要卸兵刃的,可不是对你宋侯爷不敬。” 宋楠明白王勇和侯大彪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安华王的护卫有击杀锦衣卫暗探之嫌,在众人的心目中早已站在了安化王的对立面,进入王府也好似踏入龙潭虎穴一般,一听要卸下兵刃自然格外的紧张,因此反对倒也是常情。但实际上,宋楠并不以为这是安化王的什么不轨图谋,只是他的一个规矩罢了,就像当年自己进英国公府时一样,不也曾被要求卸下兵刃么? 宋楠可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坏了大事,若因为这件事拂袖便走,非但没有抵近查勘的机会,也会因反应过激而引起怀疑。 宋楠伸手从腰间摘下绣春刀来交给那卫士道:“拿好,这柄刀可是皇上所赐,你们可要保管好咯。” 王勇和侯大彪一愣,正待劝说一番,宋楠淡淡摆手道:“入乡随俗,将兵刃交给他们保管便是,咱们进王府见王爷,可不是进贼巢匪穴,干什么这么紧张?” 王勇侯大彪无奈交出兵刃,宋楠朝站在一旁的安惟学道:“可以进了么?” 安惟学松了口气,忙道:“请请请,侯爷快请。” 穿过重重殿宇房舍,走过道道游廊院落,灯火通明的王府之中,仆从婢女来来往往,在树荫和游廊的暗影之角,更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来回巡视,这一切都落入宋楠王勇等人的眼中。 王勇紧走几步凑到宋楠身边低语:“大人,这里真是龙潭虎穴啊。” 宋楠低声嘱咐:“小心在意,不要惹事,今天咱们不是来惹事的,张大眼睛看着记着便是。” 王勇点头退下,宋楠回转头来,见安惟学和孙景文在前方数步处站立等候着自己,忙笑道:“我这位兄弟惊叹于王府的宏大和繁华,正跟我交流心得呢。” 安惟学呵呵笑道:“连宋侯爷这等见过大场面的都惊讶么?这可说不过去。” 孙景文捋着胡须笑道:“是啊,跟京城皇宫相比,王府可算不得什么宏大;宋大人,前方便是存心殿了,王爷等着您呢,咱们还是快些的好,宋大人若对王府景致有兴趣,改日白天再来游览,在下一定陪同宋大人便是。” 宋楠哈哈笑道:“那感情好,就这么说定了。” 过回廊尽头,前面一片开阔的场地,彼端一座大殿矗立,高度比前面的两座殿宇要矮了不少,但殿侧绵延一片全是房舍,想来这便是王府的存心殿了,到了这里也到了王府的居住区了,前面的两座大殿和庭院不过是门面罢了。 宽敞的存心殿内灯火通明,远远便能听到殿上的说话声,一阵阵哄笑之声传出来,显然是宾朋们正在说笑。几十名仆役婢女在殿前廊上穿梭来往,一片繁忙的景象。 孙景文当先紧走几步入殿,来到主客座上一位锦袍老者身边俯身说了两句话,那老者抬头朝殿外看来,正在老者身旁座上说笑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随着他的目光扭头看来,只见殿门口巡抚安惟学的身影在灯火下出现,他身后的一名着金色飞鱼锦服的清秀年轻人也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第四六七章 王府夜宴(中) ( )锦袍老者离座起身,一双长眉下的双眸炯炯发亮,将宋楠笼罩在内,脚下缓缓移步来到宋楠面前忽然哈哈大笑道:“想必这位青年才俊便是宋大人了,本王久闻大名却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在这偏院的宁夏镇却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宋大人,可谓是圆了本王的一个心愿。” 宋楠看着眼前这个锦袍老者,知道他便是安化郡王朱寘鐇,看年纪不知是介乎五十到六十左右,保养得体的面庞上皱纹很少,皮肤白皙的很,教人揣摩不出实际的年纪。但一双利目却是精光闪烁,跟他笑眯眯的外表形成极大的反差,举手投足之间自见威严。 “王爷谬赞,下官宋楠有礼了。”宋楠微笑拱手道。 朱寘鐇拱手还礼,上前来一把挽住宋楠的胳膊道:“来来来,快入席,满座宾朋就等着你宋大人大驾光临呢,今日你可是主角,我这宴席可是专门为了你接风洗尘的。” 朱寘鐇转头对着座上众人笑道:“你们都来见见宋大人,可能你们当中还有人不知道宋大人的身份,别看宋大人年纪轻轻,如今可是我大明锦衣亲军都指挥司的都指挥使;新平堡万敌之中救驾脱困,数月前领军横扫刘六刘七反贼,如今受封勇冠侯,领京营神枢营提督之职呢。” 座上一片抽气之声,座上的宾朋大多数都知道今日王爷宴请的是京中的一位大人物,见到这名年轻人现身之后均觉的有些失望,但一听安化王的介绍,顿时如雷贯耳;身在宁夏很多朝中之事都不太知晓,对宋楠也了解不多,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却有着神一般的履历,怎不让人倒抽凉气。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宋楠微笑还礼,让宋楠意外的是,座上众人宋楠居然一个不识,刚才听那孙景文说什么宁夏镇中的头脸人物都在场,自己还以为除了不会假以辞色的杨一清之外,其余如总兵姜汉、镇军太监李增、大理寺少卿周东,周昂、何锦等几名指挥使也都在其中才是,可不料这些人居然一个没见,难道在安化王的眼中,这些都算不上宁夏镇中的头脸人物不成? “这位是卫学教授孟彬孟夫子,这一位是卫学教席史连辈史先生,这一位是石嘴山平虏堡的丁广何钦两位千户,这一位是本镇军屯仓主事赵大人……”安化王在旁给宋楠一一介绍,宋楠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想:原来安化王眼中的头面人物便是这些人,倒也是独树一帜。 座上十几人一一介绍完毕,朱寘鐇笑着摆手道:“主客已至,咱们便可入席了,来人,将酒菜摆上,咱们今日不醉不休。” 一片欢声之中,婢女们将摆放在一旁用暗火热着的美味佳肴一盘盘的送上来摆上,酒杯也斟上了喷香的美酒,安化王笑眯眯的一端杯子,众宾客自觉的纷纷站起身来,等待安化王爷开言。 “诸位,今日宋大人大驾光临,我宁夏镇地贫产薄,唯有以薄酒待客,咱们共同敬宋大人一杯酒,对宋大人的到来表示欢迎之意。”安化王声如洪钟,震的人耳鼓发聩,神情高兴之极。 众人纷纷举杯起来,却惊讶的发现宋楠端坐不动,连杯子也没碰一下。 “宋大人,王爷敬酒呢。”安惟学低声提醒道。 宋楠起身却仍旧没端起杯子,静静道:“王爷盛情宋某感激不敬,但我还有一事未了,不敢造次饮酒。” 安化王怔怔道:“何事?今日饮酒,有事也明日再说。” 宋楠摇头道:“我自京中来,临来时皇上曾嘱咐我要拜见庆定王爷,我今身在庆定王府,没拜见庆定王爷便坐在他的堂上饮酒,这着实失了礼节,回京后也不好向皇上交代,王爷可否赏脸让我见礼与庆定王爷,毕竟在这王府之中,他才是主人呢,我们可都是客人,哪有在主人家中饮酒,却不拜见主人之理?” 朱寘鐇脸上勃然变色,他早已将自己当成是庆定王府的主人,别人也没人提醒他这里其实不是他的府邸,外人固然有鸠占鹊巢的言论,但朱寘鐇却从未在乎过这些言语,也没人在他的面前说这些话。宋楠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是当面揭自己的痛处,哪怕自己掌控了这座庆王府,自己始终不是庆王,只是个庆阳小城的郡王罢了。 宾客们惊得目瞪口呆,谁敢在王爷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下场一定很惨,当宋楠的话出口之后,不少人认为王爷定会勃然大怒,这宋楠在宁夏镇随后的日子也会步履维艰,最终将会灰溜溜逃走了事。然而,王爷脸上的神色却逐渐的开始舒缓,紧接着竟浮现出笑意来。 “哈哈哈,宋大人说的是,本王虽是庆定王的叔父,也受他委托全权处理庆王府诸事,但毕竟不是庆王府的主人,宋大人若不提醒,本王几乎忘了这件事了。为了宋大人的礼节不亏,为了宋大人回京跟皇上有所交代,理应让庆定王出来受宋大人拜见才是。来人,去请庆定王出来相见。” 一名卫士沉声答应,转身从殿后侧门出去,殿内众人愕然呆坐,想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王爷脸上的笑容虽然灿烂,但明显看出眸子里的凶光,还是少说话为好。安惟学看着端坐在哪里微笑的宋楠心中叹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宋侯爷,你这是来挑事来了,你以为王爷是周东么?任你一番作弄却毫无对策,得罪了王爷你的好日子便到头了,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可怪不得别人。” 尴尬的寂静之中,去请庆定王的王府卫士匆匆而回,低声禀报道:“禀王爷,庆定王也不在房中,听说是闹着不睡觉,吵闹着跑去西楼找平安郡主去了。” 朱寘鐇脸色阴沉,冷声道:“我不是说了,不准小王爷乱走么?谁让他去的?” “回王爷,是奶娘和贴身婢女绿荷。” “拿了,每人三十鞭子撵出去,有她们在旁边撺掇,王爷能学的了好么?即刻去西楼请小王爷来此,便说是我的话,他若不来明日必罚。” “是。”卫士再次转身离去。 朱寘鐇铁青着脸坐在席上,席上之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闻桌上热菜的滋滋轻响之声以及烛火的荜拨之声。宋楠心中冷笑,朱寘鐇占了庆王府就罢了,庆定王虽是孩童,但论爵位比他还高,他竟敢像对待一般人那样的对待庆定王,这可是逾矩之行。庆定王身边的人说打便打,说撵便撵,这位庆定王爷的日子过的定是很是艰难。还好是个痴呆儿,懵懂无知比聪明伶俐可要好的多,起码不会生气,不会懂得自己的处境。 宋楠当然也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朱寘鐇当着自己面如此,便是一种对自己刚才的话的回击,他就是要表达一种‘我在这里是主人,你要见的庆定王其实什么都不是,一切都是我说了算’的姿态。看似处理府中家事,实际上嚣张霸道的暗示尽在行为之中。 半柱香之后,后殿中人声传来,一名孩童的哭闹之声灌入众人耳中:“我不要去见叔父,我不要去见他,我想和阿姐在西楼玩,叔父哪里不好玩,叔父对我好凶的。” 朱寘鐇脸色更加的阴沉,长眉也皱成了一团疙瘩。 “王爷莫闹啊,阿姐这不是陪着你来了么?莫怕莫怕,见了叔父之后阿姐便带你回西楼去玩耍好不好?王爷你要听话呀,不然阿姐会不高兴的。”一个好听的女声传了过来。 “那阿姐要跟我一起进去,不然我怕。” “阿姐不能见外人的,阿姐站在外边等你好吗?你乖乖的听话,回头我让青鸾姐姐跟你玩跳红绳……” “不……阿姐不去,我便不去……”孩童的哭闹声大了起来。 朱寘鐇低喝道:“去传我话,让郡主陪着王爷进来见客。” 卫士出去传话,不一会儿,后殿帘幕掀开,一名身材修长的女子在婢女的引导下走了进来,身后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缩在她的身后,胆怯的露出半个脸来,见到殿中数十双眼睛看着自己,赶忙又缩回头去。 “王爷不怕,阿姐在这里呢。”那女子低着头柔声安慰,孩童情绪平静了些,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怯生生的叫了声:“叔父!” 朱寘鐇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这么晚了你怎地不在房中睡觉,跑去西楼作甚?明日再罚你。” 庆定王吓得身子一抖,咧嘴便要哭泣,那女子忙摸了摸他的脸蛋以示安慰,抬头来静静道:“叔父,是我要他去西楼陪我的,不关王爷的事。” 朱寘鐇冷声道:“你倒是护着他,是否觉得我不该管教于他?” “侄女儿不敢,只是他这个样子,什么都不懂,怪他何用?叔父要教导他,倒也不用老是罚他。” 朱寘鐇脸上怒气翻涌,终于忍耐下去,沉声道:“这些事以后再说,京里来的宋大人要来拜见庆定王,宋大人,这便是你要见的庆定王,你怎地还不去见礼?” 宋楠缓缓起身走了过去,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那郡主身上,平安郡主约莫二十许人,身材修长而有风仪,头发挽成盘髻,一袭得体的锦袄穿在身上,上边露出雪白修长的一截玉颈。看面容虽非绝色,但五官精致,合并在一起便凑成了一张耐看的俏脸,双目清澈,神色平和中自带一种贵族的凛然之气。 “啊。”有人轻呼出声。 宋楠闻声转目看去,只见一名青衣婢女站在一旁惊讶的以手掩口。 宋楠认得她,正是下午去偷琴的婢女青鸾。 第四六八章 王府夜宴(中二) ( )“下官宋楠参见庆定王爷。”宋楠俯身向平安郡主身前的少年王爷问好。 庆王头上束着紫金冠,身上的锦袍也是华贵,但明显能感觉到智力有问题,因为智障之人的面相总有些类似,耳目鼻口像是攒在一起,显得很不协调。 “你……你是谁?”宋楠谦卑的态度似乎让庆王很感兴趣。 “下官宋楠,我是从京城来的。”宋楠微笑道。 “京城……京城是什么地方。”庆王好奇的问道。 “京城是皇上住着的地方,有很多人住在那里。”宋楠无法详细解释京城的定义,只能尽量用儿童话的语气来回答。 “皇上?皇上是谁?”庆王睁着迷蒙的小眼睛问道。 众人哭笑不得,安化王朱寘鐇冷声喝道:“不许瞎说,郡主还不带着王爷下去么?” 平安郡主看了宋楠一眼,垂首低声道:“遵叔父之命,可欣告退。弟弟,跟阿姐回去。” 庆定王朱台浤本就被朱寘鐇的呵斥吓得扁了嘴,闻言忙不迭的拉着平安郡主的手便要逃走;宋楠躬身施礼道:“恭送庆王爷。” 朱台浤哪里懂什么礼节,一个劲的拉着平安郡主的手往后面拽,平安郡主低声道:“抱歉宋大人,王爷……王爷还小,失礼了。” 宋楠躬身不答,看着平安郡主和小王爷在几名婢女的簇拥下消失在帘幕之后,耳边传来朱寘鐇冷冷的声音:“宋大人,庆王你也见了,这回能赏脸入席了么?这一大帮子人可都饿着肚子呢,菜可也都凉了。” 宋楠转过身来笑道:“抱歉抱歉,多谢王爷成全,这回回到京城之后我便可以向皇上交差了,否则皇上会怪我礼节不周的;耽搁了诸位用餐,为表示歉意,我先自罚三杯如何?” 朱寘鐇脸色转霁,笑道:“这才像话,来人,将冷菜倒了,吩咐厨下重新烧热菜,来来来,宋大人,咱们入席开动。” 酒宴重新开始,宋楠很快便完美的融入这场酒宴之中,觥筹交错之余,也跟着席上官员兴致勃勃的八卦着官场轶事朝野秘闻,说些粗鄙不堪的黄段子助兴,很快便打成了一片。 朱寘鐇似乎也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和宋楠称兄道弟酒到杯干,爽朗的笑声充斥屋宇之间,不像是刚刚见面才认识的人,倒像是久别重逢的至交好友一般。 二更时分,酒宴结束,宾主都喝的熏熏,席上还有数人迷瞪着眼睛吆五喝六的划拳行令,安化王却拉着宋楠往在壁炉旁的木椅上一指道:“宋大人,咱们那边坐坐,喝茶消酒如何?我这里可是有不少好茶,宋大人爱喝碧螺春还是毛尖瓜片?” 宋楠笑道:“下官对茶道不甚讲究,王爷的好茶还是留着招待贵客的好,给我喝了好有一比:牛嚼牡丹花。” 安化王呵呵笑道:“宋大人好风趣,你不就是贵客么?宋大人不是贵客谁还能称贵客?一般人想喝我的好茶还没那脸面呢。” 宋楠一笑道:“王爷抬爱,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安化王点头,拉着宋楠起身便朝壁炉边走,这两人一起身,桌上闹腾的几人顿时偃旗息鼓,七八名宾客识趣的起身走过来躬身告辞,陈词滥调的马屁拍的山响,朱寘鐇只挥挥手,让他们去了。 仆役们很快收拾好宴席的狼藉退下,偌大一座存心殿只剩下寥寥数人在其中,宋楠迷瞪着眼睛四下扫视,除了坐在一旁的王勇和万志之外,留下来的宾客中还有孙景文和另两名卫学教授讲席孟彬和史连辈;显然这三人定是王府的常客,或说是王府的幕僚,自己进庆王府时不是管家迎客而是孙景文迎客,便足见他们是安化王的心腹;倒是安惟学不知何时也告辞离去,让宋楠对安惟学和王爷的关系一时揣摩不透。 香茗沏上,碧绿可爱的茶叶在天青瓷杯中沉浮不定,一如宋楠有些紧张的心情,古话说得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安化王对自己这么殷勤,显然另有所图。 “茶如何?”朱寘鐇见宋楠喝了口茶水,笑问道。 “清香可口,入口甘冽,酒后饮好茶确实是人间乐事。”宋楠笑道。 “呵呵呵,你可知为何入口甘冽?那是因为水质的不同。” “哦?王爷用的是什么水?”宋楠其实压根不想跟安化王扯什么茶水,不过这都是过场话,就像入港之前的前戏一般,只是为即将到来的正题做些铺垫罢了。宋楠原来对官面上的这些过场还不甚感冒,不过现在早已习惯了。 “用的是贺兰山最高峰的千年不化之雪所融的冰水,你知道么?本王专门有五十人的采雪小队,每个月往返一趟,取回来雪砖十几块,融化后得水一桶,本王喝茶可都是用的这种千年雪水。相较而言,这一杯茶水,茶叶虽贵重却还不及茶水贵重呢。”朱寘鐇双目炯炯捋须微笑道。 宋楠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也不介意让朱寘鐇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因为宋楠完全明白要取贺兰山顶上的雪水该有多难,五十人从山顶采回深埋不化之雪块,便是来回的攀登运送便是个大难题,也许在这过程中有人甚至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权势和富贵会带来一切,这便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哪怕是再无理的要求,也会得到满足。 朱寘鐇很满意宋楠的反应,他早已调查过宋楠的背景,此人从蔚州发迹,生于草莽贫穷的民间,虽然靠着些运气和手段得以登堂入室,但什么是大富贵,什么是真正的勋贵之家,此人恐怕还没见识过。单凭着哄着宫里的那一位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皇上开心而得来的这一切的人,朱寘鐇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就算宋楠身居要职,声名遍播大明,在朱寘鐇眼里宋楠依旧什么都不是。 只是因为宋楠身份的特殊性,又突然出现在宁夏镇中,这才让朱寘鐇感觉一丝丝的不妙,锦衣卫的手段无孔不入,二十余日前自己的王府之中挖出的几名密探便是明证。朱寘鐇有理由相信,同时也有些做贼心虚,他认为宋楠此来定是嗅到了什么风声,绝非简单的来此地查勘杨一清被袭一案这么简单。 宋楠一口将茶水喝的见底,口中嘟囔道:“这水可不能浪费,一滴也不成,水比茶叶可精贵多了。” 朱寘鐇略带鄙夷的看着宋楠笑道:“宋大人尽管喝,没了本王便命人再去背雪块回来便是,既来我宁夏镇,怎也要让宋大人过的舒心。” 宋楠拱手道谢道:“王爷对下官如此,下官真是受宠若惊,下官一来王爷便命人给下官安排住处,还配了服侍的仆役,下官感激不尽。” 朱寘鐇摆手道:“那算什么,观雪楼可还能住人么?” “住得,住得,比我京城的宅子住着舒服多了。王爷带我如此,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下官只能说,王爷他日进京之时,一定要让下官尽地主之谊,否则下官实难心安。” “宋大人太客气了,本王会去京城的,到时候叨扰宋大人便是。其实本王本打算今日午间宴请宋大人的,无奈有俗务缠身脱身不得,于是便请安巡抚代为接待宋大人一行。宋大人也是辛苦,正当年节之时宋大人都无暇休假与家人共度佳节,于公务上的勤勉而言,我大明朝有几个官员能比的上?这恐怕也是宋大人年纪轻轻便能位高权显的原因。我大明朝之所以能繁荣昌盛万代绵延,正是有了宋大人这样的臣子的忠勉之举才能实现呢。” 宋楠脸上一红道:“王爷过誉,下官汗颜无地。其实这会来宁夏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三边总制杨大人被袭击一案皇上问及数次,既然本镇巡抚衙门和总兵衙门查不出原委来,我锦衣卫只得接手了。王爷该知道,皇上对边镇整饬边备是极为重视的,故而对发生袭击三边总制官杨大人的举动甚是愤慨,下官不得不赶往宁夏镇彻查此事。” 朱寘鐇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此事本王也有所听闻,本王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过自己的清净日子,城中发生这样的事情本王也是极为愤慨的;我最近也是过问了此事,细想来事情其实倒也不复杂。姜汉给出的调查结果是否是说鞑子奸细潜入城中所为呢?” 宋楠微笑道:“王爷是千里眼,他们正是这么说的。” 朱寘鐇道:“身在边镇,这恐怕是他们最好的托辞了,不过本王可不这么看。” 宋楠一怔问道:“王爷也认为这是托辞么?” “一个‘也’字,便说明你宋大人也是不信的,这等伎俩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本王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心思,其实要是深究起来,倒是跟庆王府之间离不开关系呢。” 宋楠再次惊愕,看向朱寘鐇微笑平和的面孔,不知他何出此言。 第四六九章 王府夜宴(下) ( )“明人不说暗话,宋大人,本王也不跟你绕圈子;杨一清遇袭之事当然绝非鞑子所为,他们用这样的理由来搪塞,未免低估了世人的智商。本王认为,这一切都和杨一清从固原三边总制府来到宁夏镇所竭力推行之事有关,不知宋大人怎么看。”朱寘鐇缓缓道。 宋楠心中的震撼难以形容,安化王这是何意,他没有抵赖和附和总兵府的调查结果,相反却一针见血的指出关键之处,其目的何在?难道是以进为退,抑或是要跟自己直接摊牌不成? “王爷,您的话我似懂非懂。”宋楠决定装糊涂。 “你懂得,杨一清来宁夏镇的职责是整饬边备,配合朝廷派来的钦差重新丈量田亩核定税率,整顿宁夏镇军屯侵占之事,此举的矛头直指边镇军官,有些人侵吞军屯御使军户耕种之事早已不是秘密,杨一清此举当然会触动他们的利益。俗话说的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杨一清这是断人财路之行,引起有些人的愤怒也不难理解,明面上三边总制是上官,上官之命自然不能不遵,但暗地里是否会下黑手报复便很难说了。” 宋楠装作吃惊的摸样道:“王爷的意思是,袭击杨一清的事儿尽是我边镇军官所为?” “十之。”朱寘鐇毫无掩饰的意图:“本王也正想因此事跟杨大人好生的谈一谈,原本这样的事情,你宋大人亲自调查必会查个水落石出,但本王刚才说了,此事已经涉及到了庆王府,本王已经不能坐视。” 宋楠静听下文,朱寘鐇显然触动了某种思绪,说话的语气和情绪也都有了拨动:“本王虽非庆王府之人,但这里毕竟是我的家,我自小也是生长在这里,兄长去世之后还留下了幼子弱女。刚才你也看到了,我那侄儿虽年已十三,但因襁褓中的一次意外导致如今依旧如同三岁孩童一般不通世事,这也是我不想让他出来见人的原因。想当年我祖上庆靖王乃是大明贤王,何其精干聪慧,如今庆王封爵传于病儿之身,本王实在是心痛不已。” “王爷不必悲伤,庆王之疾或可治愈,世间也有人启智很晚,也许一夜之后庆王便会豁然开朗也未可知。再说王爷也是庆靖王后人,王爷丰姿威望不输前人,又何须伤怀。” “本王老了,容易感伤旧事,跟宋大人说这些作甚?没得坏了宋大人的心情。本王其实担心的是因庆王无法主事,以至于让人钻了空子,坏了庆王府的名声。宋大人可知道,杨一清就职三边总制之后,这宁夏镇的人便事前嗅到了风头,他们竟然做了一件极其阴损之事,这件事我日前已经全部查清楚了,这回宋大人来此,本王将择日请杨一清大人和宋大人一起到场,将此事说解开来。” “王爷所指何事?” “便是关乎这军屯丈量之事,杨一清整饬边备清理侵占军屯之事的消息传来,有人欺庆王府中无人主事,勾结庆王府管家朱真事前将大量侵占的军屯田亩作价售于庆王府,利用庆王府近年来为了开繁荣宁夏镇大力开辟庄园草场之便,将这些赃田过户庆王府中,从而让杨一清无从入手,进而达到阻挠整饬边备之事。同时以庆王府为挡箭牌,若杨一清不能清理王府赃田他们便有口实据有手中的侵占田亩,此心之险恶当真令人发指。” 宋楠惊的目瞪口呆,这件事那晚跟杨一清密商时杨一清便已经跟自己说了,自己的第一反应便是庆王府跟卫所军官勾结,强自出头替他们做保护,故意将部分脏田纳入王府之中,让杨一清无力整饬。现在从朱寘鐇口中说出的居然是另一个版本,庆王府倒是受害者了。 孰是孰非,是真是假,宋楠暂时没法下结论。 “王爷,这些人怎敢如此大胆?王爷没看出他们的意图么?” “哎,那是前年八月的事情了,杨一清刚刚上任。你也知道,本王的封地在庆阳,虽然也偶尔过来看顾,但毕竟庆阳才是我的地方,故而来了也是走马观花。管家朱真便是利用我侄儿庆定王不能主事这一点,又受了某些人的诱惑才私自作此决定,待到本王知晓之时,错已铸成,杨大人业已来到本镇了。也正是鉴于此点,本王才决定常住庆王府中打理事务,免得有人欺主为恶,以王府之名对抗朝廷的政策。这件事本王已经彻彻底底的查清楚了,那朱真业已招供,所涉之人也清清楚楚,本王要约见杨大人,将此事跟他说清楚,王府所占脏田也会尽数交回原主,庆王府在此事上将全力协助杨大人。” 宋楠捏着下巴问道:“敢问那朱真人在何处?这件事因他而起,他可是重要人证。” 朱寘鐇面色沉痛的道:“哎,都怪本王疏忽,本将其关押在柴房中询问,不料卫士们一个疏忽,竟让这厮在柴房中畏罪自杀了,不过好在他写下了供状还在。” 宋楠暗自冷笑,果然是死无对证了,这朱真怕是被灭了口了,朱真一死,这供状怕是也无大用了,朱寘鐇装了半天蒜,但就这一下便露了馅,王府看押一人,又怎会容他从容自杀?况且是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犯。 “可惜了,没了朱真便无法深挖下去,我也没法子知道那些人蓄意利用庆王府的声望为挡箭牌,也无法替庆王府挖出这些败类了。不过事情既然如此,王爷又仁义过人同意退回脏田,我想杨大人听到这个消息定会很高兴。只要不涉王府,他的公事便可进行下去了。此事我回京后定向皇上当面禀报,王爷的高风亮节皇上定会嘉赞不已。” 朱寘鐇呵呵笑道:“那倒也不必了,这天下是我朱家的天下,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外人。对了,皇上龙体可还康健?” 宋楠道:“皇上身体很好,毕竟皇上年轻嘛。” 朱寘鐇眼中若有所思道:“是啊,他年轻,今年怕还没到二十岁,皇上还没大婚呢,不知可有安排。” 宋楠道:“这件事下官倒是没怎么关心,不过朝中大臣们也数次上奏请求皇上大婚册立皇后和贵妃,毕竟大婚之后皇上才算是长大了,也可留下子嗣。现在皇上喜欢玩,可身边的那些女子在身份上不合适,万一要是谁怀了龙种倒是件尴尬的事情,这件事王爷有发言权,下官却是不好说什么。” 朱寘鐇摇头道:“他是皇上,我的话能有用么?一切自有定数,倒也无需我们操心。宋大人,今日之事咱们秘密进行,明日本王去观雪楼探望你,希望杨一清大人也能在场;本王决议助你一臂之力,挖出到底是谁下令偷袭杨大人的。但此事还需暂时保密,万不能教人得知,万一狗急跳墙,引起事端来那可是天大之事,那些人手中可是有兵马的,我大明刚经历一场浩劫,可不能再生乱局。” 宋楠起身作揖道:“谨遵王爷之命,多谢王爷了,天色不早了,下官就此别过。” 朱寘鐇起身拱手道:“也好,本王也不留你了,观雪楼中若有什么需求,只管向管家提出来便是,本王必会派人去安顿。宋大人好走好走。” 两人客套一番,宋楠带着王勇和侯大彪告辞出来,在仆役的引导下出了庆王府。 外边一片漆黑,亲卫们手中的灯笼在浓墨般的黑夜里也照亮不了多远,大雪未停,路上的积雪已经厚达半尺,马蹄踩上去深陷其中咯吱作响。 一路上宋楠都没说话,脑海中翻翻滚滚的转动不休,这宁夏镇中鱼龙混杂敌我难分,正如这满天大雪一般不分天地一片混沌,身处其中不免茫然无助,更需小心翼翼慎之又慎。 但有一点宋楠深信,事情正在慢慢的明朗化,随着朱寘鐇今日的主动出击,倒是给了自己一个突破的契机,就像是浓墨黑云中的一道闪电,虽短暂,但终究会照亮点什么。 第四七零章 斗智斗勇 ( )观雪楼二楼被仔仔细细的搜查了数遍,经过今天晚上和安化王的见面,宋楠不敢轻视任何一个细节,他要确保观雪楼中谈话的隐秘性,决不能被人偷听到。于是楼上的仆役全部被打发离开,检查家具背后柜橱隔间花盘挂画等等有可能隐藏这偷听装置的地方,甚至墙壁的厚度都被仔细的测算一遍,以防在此的一言一行为人所窃取。 这不是杞人忧天,这年头虽没有窃听器之类的玩意儿,但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大户人家挖夹墙密道设机关的比比皆是,偷听的手段也层出不穷,房间隐蔽角落的竹筒偷听器,屋内摆放听瓮,甚至是在一种叫反切码偷听传送手段。 总之,你若以为古人只会听门缝或者玩什么隔墙有耳,那你就太低估他们的手段了。宋楠身在锦衣卫中,这些手段锦衣卫衙门都是熟门熟路的,对王勇和侯大彪而言,他们捻熟于窃听和传递情报的手段,自然也成了反窃听和破暗椿的专家。 三人围坐在火盆之旁,宋楠伸手在火盆上缓缓的搓动烘烤,低声道:“庆王府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啊,你们看这个计划能否进行下去?” 王勇皱眉道:“大人,卑职认为不太可能潜进去,或说即使能进入,因为不熟悉路径和王府守卫的布置,极有可能会深陷其中出不来,一旦被察觉,那可是大麻烦。” 侯大彪也道:“是啊,很难。被发现了死在王府倒也罢了,问题是死了之后身份也会暴露,坏了大人的大事才是最重要的。” 宋楠缓缓摇头道:“当然不能轻易的冒进,我也不会让你们去冒险;然而死去的锦衣卫暗探中有三人是潜伏在王府的杂役,暗探的身份其实并不一定便是隐秘的,我想安化王极有可能知道他们的身份。只是因为我们是锦衣卫,是替皇上办差的衙门,即便安插了眼线在王府,安化王也不便公然闹将起来。更多的时候他们恐怕是捏着鼻子不吭气,只尽力避免让暗探探听到重要的消息便是了。不公开,不得罪,敬而远之,这是最好的办法。” “大人的意思是,朱福他们三个人的身份其实早被庆王府的人洞悉了,只是大伙儿都装着不知道是么。”王勇道。 “我估计是如此,一来,朱福等三人潜在王府多年,就算是一名普通的仆役,在府中伺候久了起码也会升升职位换换干活的地点才是。但蒋丰说,五年时间这三人都是外边庭院洒扫的杂役,没有做过其他的活儿,也没有挪动过位置,这便是让他们三人无所作为之意。以王府的派头,外宅仆役上百,人多眼杂,这三人根本也没什么机会有建树。事实上蒋丰所言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这三人数年来几乎没什么重要的消息上报,这便是原因所在。” “大人之意是,这回他们三个忽然被杀,肯定是因为发现了什么重大的消息,被安化王得知,这才不声不响的命护卫杀了他们,便是怕这消息为锦衣卫衙门所得知。”王勇道。 “不离十,如果我是安化王,若不是事情重大,又岂会杀了锦衣卫的密探,引来锦衣卫的瞩目?这是逼不得已的办法。安化王心里其实明白的很,他知道我们来此可不是为了杨大人遇袭之事,而是王府中的暗探被杀引来了我们,所以他会格外的小心谨慎,也会想办法转移我们的视线。今晚他的示好便是一碗汤,他说的屯田之事恐无半句是真,试想,管家朱真有有什么胆量自己做主替庆王府购入田亩,这种事情难道不事前请示主人?再说,从军中将领手中购入田亩,摆明了这些田地是有问题的,朱真能做到王府管家之职,这一点他岂会不知晓?” “大人这么一分析属下便心里透亮了,这老狗是在糊弄咱们。可是武官们将屯田转到王府头上便是为了让庆王府给他们当挡箭牌撑腰,老狗要将屯田退回,契约作废,这岂不是得罪了本镇的武官们?”侯大彪道。 “这一切都是我们要寻求的答案,现在且不管安化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现在只想着一件事,在朱福他们三个被格杀之前,并无消息传递会锦衣卫衙门;若这三人真的探听到惹来杀身之祸的消息,他们又怎会不及时将消息送出来?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没来得及送出消息便已被发现,进而被立即格杀。” “大人说的是,定是如此。大人打算潜进王府的目的也是想寻找这三名兄弟临死前是否留下了什么,毕竟我锦衣卫暗探的手段王府之人并不知晓,情报或许就在显眼之处,可是他们却视而不见,倒是咱们一眼便能看得出。” “王勇说的对,要找他们留下的情报便要越早越好,他们死了又二十多天了,住处必已被清扫,被褥衣服等物事恐也被焚烧,但一定有些值钱的物事会被留下。然时间越久,他们留下的东西便会越少,故而此事势在必行,而且要快。”宋楠沉吟道。 “卑职明日再去窥探一番,起码要摸清路径以及进出王府的办法,此事太过重要,便是冒些险也是值得的。”王勇握着拳头道。 宋楠摆手道:“不可,我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入安化王眼中,你一旦窥伺王府,便会打草惊蛇,安化王一旦意识到我们的意图,事情便再难进行,且容我好生考虑一番,没我的命令,严禁擅自行动。” 侯大彪和王勇对视一眼,同声道:“遵命。” …… 黑夜沉沉,庆王府四进居所的一间密室内,朱寘鐇居中而坐,身前站着安惟学、孙景文、孟彬、史连辈等四人,朱寘鐇苍老修长的手掌摩挲着椅子上的一只龙头,缓缓道:“你们对这个宋楠怎么看?” 沉默中安惟学躬身道:“王爷,卑职看来此子来者不善,似乎深藏目的。从他对付周东的作为来看,手段颇为刁毒,王爷须得防之。” 孙景文摇头道:“巡抚大人似乎对这位宋楠过于惊惧,他充其量不过是个皇上身边的弄臣,仗着一副好皮囊和一些讨喜手段骗了英国公府为靠山,乃是个钻营不择手段的小人罢了,用不着这么抬举他。王爷今晚连消带打已经让他么,摸不着头脑了,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安惟学冷冷道:“孙先生可莫掉以轻心,这可干系到王爷的大事,宋楠既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又岂是一无是处之人?小心为上,赶紧打发了此人离开宁夏镇才是,绝不可与之正面相抗。” 孙景文嗤笑一声正待说话,朱寘鐇咳嗽一声,孙景文立刻闭嘴,跟其他几人一样将身子躬的更低,等待朱寘鐇发话。 “两位别争了,两位说的都有道理,咱们既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能被此人吓倒。充其量他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论道行他还嫩的很。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又如何?这里可是宁夏镇,可不是京城!宁夏镇中的锦衣卫人手只有数百,我王府卫士都有五千,更别说军中的人手了,他掀不起大浪来。” “王爷明鉴,王爷一语中的。”几人连声道。 朱寘鐇缓缓起身踱步:“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小子确实够奸猾,从他对付周东的手段来看,这小子花花心思挺多的。他是想让我们以为周东已经跟他合作,说出什么事情来,让我们自己乱了阵脚。殊不知这周东压根就只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他只是刘瑾派来阻挠杨一清的公务以及趁机以丈量田亩核定税率之名大捞一把罢了,他和本王之间可是半分瓜葛也没有。” “王爷,原来您早识破了宋楠的诡计,周东傍晚的时候在李增的陪同下来找我,跟我指天画地的保证说宋楠故意做戏陷害他,他跟宋楠之间什么都没说,希望下官不要相信谣言。”安惟学道。 “哈哈哈,李增倒是急红了眼了,他们是怕本王误会了此事是真,会对他们加以惩罚。殊不知那点破事根本不在本王的考虑之中。宋楠不是要帮杨一清完成整饬边备之务么?本王便送他个人情帮帮他,瞧他有多大的本事。” “可是王爷,这不是让军中的武将们对王爷您心中不满么?”安惟学皱眉道。 朱寘鐇哈哈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有些事看似复杂棘手,但其实却简单的很;你明日叫那周东来我王府一趟,本王有话要跟他说,本王岂会让杨一清和宋楠坏了我宁夏镇的规矩,有些事只需稍微那么变动那么一丁点,结果自然大为不同了。” 安惟学喜道:“原来王爷早已智珠在握,下官倒是杞人忧天了。这宋楠想在宁夏镇弄出点名堂来,怕还是要过王爷这一关。” 朱寘鐇目光灼灼,语气冷冽道:“这些事也算不得什么,本王担心的是宋楠不是为了帮杨一清而来,而是为了被杀的那些人而来。本王绸缪之事尚未完备,不想在此时节外生枝,这宋楠最好不要惹恼了本王,否则本王可教他没命回京城。” 身前四人身子一抖,王爷语意中的森冷就像是一块寒冰丢进他们的心里,教人浑身冰冷,心寒胆战。 第四七一章 清查屯田(上) ( )次日上午,宋楠来到馆驿告知杨一清昨晚安化王的承诺时,杨一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题的关键便是庆王府侵占的田亩,若是庆王府能将这些田亩退回武将们手中,杨一清就好办多了。 虽然这些人依旧桀骜,但是毕竟是三边总制府属下,敢于出头的人都是违抗上官的命令,从律法上首先站不住脚。即便是阻力过大无法立刻解决,杨一清也可上奏朝廷请求革职查办等等手段来对付这些家伙们。 “宋大人,你一来事情便顺利解决,老夫纠缠了几个月都无法解决之事到了你手中竟然如此的简单。老夫真服了你了。” “杨大人可莫这么说,这叫我如何自处?” “蔻儿,快上茶,叫你娘下厨烧几个拿手菜,中午爹爹和宋大人喝上几杯。”杨一清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自打来了宁夏镇脸上天天愁云密布,自己在宁夏镇完全被边缘化,官员们敬而远之,事情也进行不下去,真是愁白了头。现在宋楠出面一蹴而就,怎不教他满心欢喜。 “哎,蔻儿这就去。”杨蔻儿在门帘外露出半个脸,偷偷的看着宋楠,正好和宋楠看来的眼光碰个正着,顿时羞得满脸红晕缩回头去。 宋楠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中大动,咂摸着杨蔻儿偷看自己眼光之中的某些东西,那是宋楠很熟悉的东西,在家中诸女的眼睛里都看到过。 “宋大人……咳咳……大人?”杨一清咳嗽着,宋楠赶紧收回目光来正襟危坐,告诫自己不可造次,这杨蔻儿只能当妹妹待了,别的什么都不能想,否则又是一桩大麻烦。 “杨大人,有句话我还是要跟大人说清楚,虽则安化王是那么说的,但我心中总是觉得有些不安稳,事情若真是如此顺利的话,那也不会拖到今日了。大人还是要做好遇到意外的心理准备,我自来到宁夏镇,总是心中惴惴,这种感觉在我身上从未有过,便是当年和皇上被困新平堡之时也不成有过这种感觉。” “呵呵,英雄所见略同啊,你的感觉老夫其实也有,老夫想过此事,这是因为宁夏镇这个地方的官员有些怪怪的,总给人一种面上笑意背身便阴测测之感,或许是老夫多虑,但这种感觉确实很强烈。” 宋楠愕然道:“杨大人居然也是这么想的,先前我还怪自己道行不够沉不住气,杨大人阅历丰富也有此感,我便释怀了。总而言之,咱们在这里一切都要谨慎小心,我想建议大人将尊夫人和蔻儿小姐送出城去为好,她们在这里总感觉有些不踏实。” 杨一清皱眉想了想道:“夫人倒也罢了,蔻儿在这里确实让老夫放心不下,昨日蔻儿出门逛街,竟有人暗中盯梢,被我的亲卫识破后匿于街巷之中,你这么一说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宋楠一惊道:“果有此事?这可不是小事,你便曾被偷袭过,蔻儿在这里更是不安全,我早说这次不该带她前来,要是出了事儿便都是我的罪过。这样,下午你便送尊夫人和杨小姐回固原三边总制府,要是人手不够,我可调拨亲卫随同保护。这里是是非之地,须得无后顾之忧才是。” 杨一清尚未发话,便听杨蔻儿在门口叫道:“不……我不走,又想甩开我,我不走。” 杨一清皱眉道:“蔻儿,这么没规矩。” 杨蔻儿一袭鹅黄长袄,粉嘟嘟的脸蛋上满是倔强,瞪了宋楠一眼随即扭着身子道:“我要留在这里陪爹爹,爹爹今早不是说女儿熬得红枣粥对胃口么?蔻儿要天天熬给爹爹喝。” 杨一清脸上泛起笑意,慈爱的道:“你有孝心爹爹知道,但宋大人说的是实话,昨儿你上街还被人尾随了,这可不是小事;爹爹之所以能安心的跟这帮家伙们耗着,便是因为无后顾之忧之故,若是你出事了,爹爹可怎么办?” 杨蔻儿蹙着可爱的眉头,摇着杨一清的胳膊跺脚不依,杨一清就是不允,杨蔻儿气不过瞪着宋楠道:“你倒是替我说句话啊,你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难道保护不了我一个弱女子么?” 宋楠苦笑道:“这里可是宁夏镇啊,我手头也不过区区数百人手罢了。” “我不管,我跟你来这里,你便要负责保护我,我出了事便怪你。”杨蔻儿开始撒泼。 杨一清皱眉道:“蔻儿,怎么这么跟宋大人说话?真是没有家教。宋大人莫要见怪,小女性子野,都是老夫惯得她,此事由不得她。” 宋楠看着杨蔻儿急的要掉泪的样子,心中一软,她好不容易求自己跟着来一趟,便是要享受和父母团聚的天伦之乐,没几日便要送她走实在于心不忍。 想了想,宋楠开口道:“杨大人,要不这样,你和尊夫人以及杨小姐都搬到观雪楼去住,这样便于集中人手保护,在我锦衣卫亲卫的保护下,安全上应该无虞,而且你我也可虽时商议事情,两全其美如何?” 杨蔻儿高兴的跳了起来,拍手道:“好啊好啊,我们住在一起,有宋公子的锦衣卫保护,不就没危险了么?” 杨一清斥道:“像什么话,没规矩。”转头来对宋楠道:“宋大人,老夫是不会去的,你也早日搬出观雪楼为好,那是庆王府的产业,他之所以让你住在那里是为了讨好于你,你岂能上他的当。” 宋楠呵呵笑道:“您也知道这是庆王府的产业,我受的是庆王府的恩惠,可不是安化王的恩惠,再说我只是住一住罢了,临行前我丢下银两算是报酬,谁能说我受了他人恩惠?” 杨一清一怔,虽然宋楠是强词夺理,倒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安化王的府邸可是远在两百里外的庆阳,这里的一切从名义上来说都是庆王府的,和安化王无干。 “杨大人,我佩服你的刚正不阿,佩服你为人的骨气,但何妨变通一些,这里的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住在一处利于商讨对策,也相互有个照应;再说这未尝不是麻痹那些人的一个办法,这不是妥协,这是为了做成事情而做出的牺牲,您牺牲一下呗。” 杨一清深思片刻,终于点头道:“那好,老夫便听你的。”杨一清这还是第一次妥协,若不是宋楠说的一条条的都是大道理,杨一清是断然不会松口的,杨一清之所以是杨一清,便是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妥协转弯,否则当年也不会从巡抚任上被一捋到底住在荒坟堆里归隐了。 午后,杨一清一行十余名官员和随从终于搬到了观雪楼中,随同一起调来驻扎的还有锦衣卫的五十名护卫和杨一清的三十名亲卫,加上蒋丰调来护住外围的人手,小小观雪楼周边的护卫兵力已达四百余人,可谓是水泄不通。 锦衣卫的手段尽人皆知,他们也很容易便认出那些在观雪楼旁云集的各方密探,赵百户带队,故意走近这些家伙们摔在他们身旁然后揪着他们的衣领耍赖打架,几次一闹,暗探们心知肚明,各自离得远远的,让观雪楼左近的两条街区范围内清净了许多。 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傍晚时分,朱寘鐇亲自来到观雪楼拜会宋楠和杨一清,当面告知两人,所有庆王府收购的脏田均已退回出售人手中,庆王府的屯田和草场一概不违朝廷规定的限额。 对于卖出去的田亩又被退回来,天下间本无这样的道理,但别人不能反悔,庆王府却是可以反悔的,特别是这些田亩被界定为侵吞之屯田之后,军中武官们想不收回都不成。这下子一下成了烫手的芋头丢也丢不掉,不免怨声载道,因为随之而来的便是杨一清要找他们算账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杨一清始料不及的,他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一天,便迅速化为乌有。 第四七二章 事与愿违 ( )次日清晨,杨一清一大早便穿得整整齐齐的带着随从出门,今日是约了少卿周东一起去核查军屯田亩之事。 本以为从今日起是个好的开端,最难对付的宁夏镇的军屯边备之事解决之后,随后其他三边各镇便轻松多了。然而,不过一个时辰之后,杨一清便怒气冲冲的回到了观雪楼。 宋楠昨夜思虑太久睡的很晚,这才刚刚起床,正喝着杨蔻儿熬的小米粥,就着热乎乎的馒头小菜吃的不亦乐乎。一旁的杨蔻儿托着腮坐在一旁看着宋楠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眯眯的很是开心。 猛然间,下边大厅传来响动声,杨一清怒骂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无耻!太无耻了,此事我要即刻上奏,简直无法无天。” 宋楠一愣,忙命人去下边查看情况,杨蔻儿也急匆匆下楼而去,不一会亲卫来报:“杨大人公事受挫,正在楼下厢房里写奏折呢。” 宋楠皱眉放下碗筷起身下楼,见东厢房门外,三边总制府的一干属官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搓手叹息,见宋楠下来,一名属官忙上前来行礼,宋楠问道:“怎么了?你等不是随杨大人一起今日去核查军屯了么?” 那官员叹道:“别提了,受了一肚子气,大人正在里边发怒呢,正在写奏折上奏。” 宋楠举步进了厢房,见杨一清正伏案奋笔疾书,脸色愤怒之极,杨蔻儿站在一旁咬着下唇看着愤怒的爹爹不知所措;宋楠来到杨一清身后,杨一清兀自不觉,落笔如飞,飞快的写着奏折,猛然间只觉手上一滞,再也写不下去,侧目一看,但见一只修长的手掌握住了毛笔的上端,教他无法写字。 杨一清大怒,还以为是什么人在捣乱,扭头便要责骂,却见宋楠正站在身后,握住那笔杆的手正是宋楠的手。 “宋大人,怎地是你?”杨一清问道。 宋楠不答话,伸手将桌上写了半截的奏折拿了起来,飞快的看了几眼,伸手噗的一声丢到了火盆里,片刻便燃起了火头。 “宋大人,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本官送往京城的奏折,你怎么给烧了?简直胡闹。”杨一清脸色阴沉,伸手啪的一声将毛笔拍在案上。 宋楠微笑道:“杨大人,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划算。蔻儿小姐,替你爹爹沏杯茶来让他消消气。” 杨蔻儿忙点头答应,拎着裙裾出门沏茶,宋楠转头挥退房中的两名随从,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杨一清对面,笑问:“大人,何事如此发怒?” 杨一清也不好在宋楠面前耍脾气,扭头来气呼呼的道:“这些人简直太无耻了,竟然用如此龌蹉的手段来应付我,周东这厮无法无天,我若不将此事上奏朝廷,焉能治得了这个卑鄙的小人。” 宋楠道:“说清楚些,你那奏折上全是愤慨之语,事情我是一点也没弄清楚原委。” 杨一清道:“你是不知道,刚才差点没气死我,按照约定,从今日起周东将开始核查军屯田亩并将数据提交于我,这些事自然是自上而下从总兵姜汉开始;你知道么?我去到总兵府的时候,周东便已经在座了,见我到来,他便直接交给我卷宗说姜汉手头的田亩已经丈量核查完毕。我还惊讶于他的效率高办事快,孰料打来卷宗一看,没把我给气疯了。” 宋楠静静道:“我猜周东丈量的结果定是姜总兵拥有的职田数目并未超过朝廷规定是么?” 杨一清惊讶道:“你怎知道?此事你早就知晓?” 宋楠摇头道:“我又岂会事前知晓,只是我预料到有这些手段罢了。安化王这么痛快的便配合整饬屯田之事,这本身就让我怀疑。昨日我其实已经提过这种怀疑,只是大人你顾着高兴没在意我的话罢了,果然其中他们不会这么痛快的便放弃自己的利益,这一切也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你说的轻巧,这是把我们当猴儿耍呢,安化王装好人,周东凭着他的身份再替这些人隐瞒,这就是约定好的一场做戏,可惜你我都被耍的团团转,真是气煞我也。”杨一清脸色发白,以手捶胸大声咳嗽起来。 杨蔻儿正端着茶杯走进来,见状慌忙上前扶住杨一清的身子,替他抹胸顺气,杨一清端了茶水喝了两口才止住咳嗽之声。 “宋大人,老夫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京城和边镇的人沆瀣一气勾结在一起做戏,我们暂时是斗不过他们了,这件事只有上奏朝廷请皇上发话才能进行下去,这些狗东西若不受到惩处,国法不容。” 宋楠看着气急败坏的杨一清替他感到有些可怜,此人一心一意为了大明朝着想,两袖清风刚正不阿,但却处处碰壁,若无自己推荐他还怀才不遇的窝在白纸坊的荒坟树林之中。但杨一清实在太过天真了,虽宦海沉浮经年,却依旧没能看清一些规则,这才是他诸事不顺处处碰壁的原因。 “奏折不能写。”宋楠道。 “为什么?此事难道不该上奏?你瞧着,老夫估摸着,明日周东送来的核查军中副总兵各卫指挥使各级武官的职田丈量结果也是一样,定是数额符合朝廷规定,并未侵吞军屯田亩这类的屁话,难道我们眼睁睁的而看着这狗东西当面欺骗我们?”杨一清愤而起身怒喝道。 “不是不该写,而是不能写。”宋楠端坐不动,静静道。 杨蔻儿拉着杨一清的衣袖轻声道:“爹爹,你便是生气也不能如此对宋公子说话啊,坐下,好生的想想办法,商议商议。” 杨一清惊觉自己过于失态,面前的宋楠无论从爵位和官职上都比自己高,虽非自己的上官,但自己冲着他发火显然是没道理的。 杨一清长叹一声坐下,哑着嗓子道:“不上奏朝廷,此事难道装作不见不成?哎,要做点事情实在是太难了,我杨某人一片赤诚报国之心,奈何浑身干劲无处去使,想想都教人沮丧欲死。” 宋楠轻声道:“杨大人何必如此,行事当有计谋,杨大人刚正不阿自是不屑于此,可有句话说的好,对君子以君子之法,对小人以小人之谋,面前这帮小人满腹诡计,我们以君子之道约束他们,又怎么可能得逞?” 杨一清听宋楠话里有话,直起身来道:“难道宋大人早就有应对之策?” 宋楠道:“杨大人,周东是奉旨前来丈量军屯核查税率的钦差,他丈量出的数目无人可以反驳,因为他是钦差,你上奏则是怀疑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的公正性,会惹来一大堆的弹劾,皇上也会不喜。” “这我也知道,但身为朝廷命官,我岂能因为害怕弹劾便隐瞒不奏?这不是助纣为虐么?” “杨大人,我不知如何跟你解释,你想办成事情,便不要意气用事;且不说这次上奏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弹劾,我甚至怀疑你的奏折是否会送到皇上的案前,你要知道,这周东是谁派来的人,他的目的何在?你的奏折要从何人手头经过,他看到这封奏折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这些事你难道统统的不考虑么?” 杨一清瞬间冷静了下来,刚才的愤怒让自己的大脑无法周详的思考整件事,宋楠说的对,周东是刘瑾派来的人,正是刘瑾的举荐才皇上才委派了这么个大理寺少卿却跑来跟自己协同核查边备屯田的钦差,自己其实早就明白,周东就是来捣乱的,现在这厮跳出来捣乱了,自己却又愤怒的失去理智,这可大不应该。 可能是幸福来得太突然,昨日宋楠送来的好消息让杨一清觉得见到了阳光,希望越大,期待越高,最后的失望也越大,失落也越痛苦,杨一清便是陷入了这种巨大的反差之中。 “上奏对你无半分好处,对眼前的事情也无半分的益处,纯粹多此一举,所以我才烧了你的奏折。这件事另有解决的办法,不过想请求朝廷的协助却是无望之想,要解决还的在宁夏镇,靠的也不是别人,而是你和我。” 宋楠镇定的神色坚定的话语让杨一清自惭形秽,自己活了几十年,岁数比面前这个青年人大了一倍有余,遇事却没他这么镇定自若,这么分析清晰,实在是有些惭愧。况且从宋楠的话中,杨一清听出了端倪来,宋楠定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此人计策多端,没准真能扭转局势也未可知。 第四七三章 强行介入 ( )大明朝的低俸尽人皆知,作为俸禄的补充,职田的收入成为官员们收入的巨大组成部分;当冠以职田之名侵吞的军屯面积越来越大的时候,官员们都尝到了这种挂着羊头卖狗肉的好处,他们已经习惯了从土地中获取丰厚的回报,相较于这种收入,朝廷的俸禄简直不值一提。 这便是边镇将领和官员们疯狂侵吞军屯田地的原因之一,这么做的弊端显而易见,军户沦为佃户,生计艰难,从军的军户子弟便心生怨怼,宋楠在蔚州之时便知道王旦疯狂侵吞军屯带来的后果,军心不稳还是轻的,军户的大量逃亡,甚至引发军中哗变都是时有发生的。 然而对军官们来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户逃跑自有兵源补充,大明朝地域广大,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多的是;再说逃往的军户抓回来就是囚犯,不但不用给屯田,还可以充军为名重新上岗,更是根本无需担心。 宁夏镇的总兵姜汉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在三百亩职田之外,他也只侵吞了五百亩的军屯,这还是手下指挥使周昂送给他的。若不是妻子王氏在家里天天哀叹当了总兵夫人都穷的叮当响,连像样的珠宝首饰都没一套,吃住都没别人光鲜舒适的话,姜汉本也打算不收这五百军屯,他也知道此举是不妥的。 可王氏天天的唠叨,再加上在宁夏镇中,官员们之间越发的有一种攀比豪奢之风气蔓延,来往宴饮愈发的频繁豪阔,作为本镇的最高军事长官,姜汉每次都无颜面对,他实在是招架不住了。这些手下的指挥使副将们都比自己会捞钱,自己又何必认着死理不放?于是姜汉半推半就的收下了这五百军屯的田亩,加入了捞钱的大军之中。 效果自然是很明显的,五百亩额外田地一下子便让姜汉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妻儿的脸色好了起来,身上的衣服光鲜起来了,生活中的乐趣也多了起来。姜汉感叹之余不免心中有些惴惴,这等事毕竟跟做贼一般,总是不能见光的,不知什么时候起,便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来。 三边总制杨一清上任之时,消息传到宁夏镇,上下官员都有些慌乱,这个杨一清在西北曾打过交道的,那是个一根筋的戆货,当年他在陕西便是以整饬马政和屯田而著名,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连他手下的属官都对他怨声载道。此人后来被内外廷联合弹劾,虽没获罪,但也落得个一抹到底归隐田园,但现在他又回来了,而且还成了三边总制官,怎不叫人恐慌? 姜汉也担心这把火会烧到自己头上,可是要他交出这五百亩屯田的话他又舍不得,他自己也不愿去过那种清贫如水的日子了;正在此时,有人出来替他解决这个难题,在周昂的大包大揽之下,他的五百屯田和大部分官员的违规田亩尽数打包纳入庆王府名下。至于庆王府为什么愿意当这个挡箭牌,谁人和庆王府搭上了关系这些事情,姜汉实在懒得去管,重要的是,这五百屯田名亡实存,租子还是自己收,耕种的还是那些佃户,什么都没变,这才是让姜汉开心的。 而现在,当安化王将所有田契一并返还之后,姜汉顿时感到了压力,安化王不愿提他们这些人当挡箭牌了,那么杨一清便会逼着自己交出这五百亩地了,而且此事也将成为杨一清卷宗上的一笔,就算自己的屯田侵占的并不多,但自己身为宁夏镇总兵,所负的责任却比手下那些侵占了更多田亩的部将们更大。 危急时刻,贵人在此搭救,周东连夜上门,告知他不必惊慌,他将会在丈量田亩的时候高抬贵手,让这五百亩屯田在丈量记录上消失,自己的名下清清水水只有三百亩职田。姜汉欣喜之余也有些奇怪,这个周东自打来到宁夏镇自己便没正眼瞧过他,因为有消息说周东是刘瑾的人。 姜汉无意跟宫里的刘公公攀上什么交情,上次有人说刘公公在刘大夏离职之后曾大力推荐他为兵部尚书的人选,便是那一次,姜汉也没当回事。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兵部尚书的职位他根本就没想过,挂着个兵部侍郎的虚衔已经是姜汉认为的仕途的极致了。他也压根没因此而感恩戴德,事实上此事也终究不了了之,兵部尚书之职最终是陆完就任,根本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不管怎样,周东愿意解围,姜汉求之不得,后来经周昂悄悄点拨他才知道,原来安化王爷并不是不愿当挡风墙,而是换了个手段抵消杨一清的这次行动,双方皆大欢喜免得闹得都下不了台。安化王爷的办法便是给周东压力,让周东丈量之时做些手脚,让这阵风吹过去。 姜汉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得知是王爷出面压制周东如此,姜汉长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欠这个不合眼缘的周东人情便好。至于安化王为何要这么做,姜汉想了想得出结论是,安化王常住宁夏镇,跟宁夏镇的官员们关系也不错,定是王爷不愿看到杨一清跑出来搅乱宁夏镇,故而才迂回出手,解决此事。 事情得以解决,姜汉心情大畅,本就不满杨一清一屁股坐到自己头上的姜汉,对此事竟有些隐隐的快意,特别是看到上午杨一清拂袖而去的表情,姜汉恨不得大笑三声;什么他娘的三边总制,完全就是多余,他想在宁夏镇耍威风,还需过了自己这一关,自己不鸟他,手下一兵一卒他也别想调动。 为了表示庆祝和感谢,姜汉特地备下宴席留下周东喝酒,手下的几名指挥使也不请自道,觥筹交错正耳热之时,猛听得总兵府前一片混乱,有人高声禀报道:“三边总制官杨一清大人和京城来的宋侯爷来拜见!” 坐上众人目瞪口呆,不知杨一清去而复返和宋楠跟着前来会发生些什么,但很明显不是来示好的;姜汉定定神照顾众人出内宅去大堂迎接,心中虽有些打鼓,但毕竟是自己的地盘,倒也无所畏惧。 总兵衙门外的小广场上,百余名锦衣卫骑兵齐刷刷的站成数排,阵势着实吓人,杨一清和宋楠策马立在衙门台阶之下静静等待,姜汉面红耳赤的带着一干喷着酒气的属官来到门口,拱手道:“杨大人宋侯爷驾到,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杨一清和宋楠脸上毫无表情,马上淡淡拱手回礼。 “两位大人来的正好,下官后衙正好摆了酒席,相请不如偶遇,两位大人屈尊去喝两杯水酒如何?”姜汉拱手再道。 “姜总兵,本官不是来找你的,本官和宋侯爷是来找少卿周大人的,周大人,别躲了,出来。”杨一清淡淡道。 周东本缩在门后不想让杨一清和宋楠知道自己在这里喝酒,闻言知道躲不过,于是探出红扑扑的脸蛋尴尬笑道:“杨大人,宋侯爷,本官承姜总兵盛情相约,在此陪着几位军中大人喝酒,不知两位大人在寻下官,万分抱歉。” 杨一清道:“你在何处喝酒本官管不着,本官来寻你是想正式通知你一件事,你听好了。” 周东听杨一清语气郑重,心头略慌,忙收了笑脸道:“哦?不知是何事呢?” 杨一清道:“本官认为今日上午周大人带人丈量的田亩数目有些问题,本官对账册上记载的数字觉得有些蹊跷,希望周大人能给予解释。” 周东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杨大人,你说这话可是没道理啊,本官是皇上委派前来负责军屯丈量之事,你说蹊跷便蹊跷么?本官亲自带人丈量,数字准确无误,杨大人,本官劝你莫要信口开河,你这是怀疑本官的权责,怀疑皇上的眼光。” 周围几名喝了酒的军官也开始鼓噪道:“杨大人这也太离谱了,钦差大人负责的事情他也说有蹊跷,真是笑话。” “凡是不合杨大人的心意的结果,杨大人都会说蹊跷呗,这不是故意找茬么?” “这事儿周大人回京后怕是要上奏皇上了,杨大人也忒无理了。” 一帮醉鬼啰里啰嗦的叫唤不休,杨一清脸色难看,看着这帮人的嘴脸心中说不出的恼怒,闻宋楠在身边淡淡咳嗽一声,杨一清才忍住喝骂他们的,高声道:“这么说,周大人提供给本官的丈量结果准确无误了?” 周东冷笑道:“那是自然。” 杨一清道:“好,本官无权怀疑其中有猫腻,本官也无权查勘,但好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宋侯爷在此,他锦衣卫衙门有一切稽核之权,鉴于此,本官当着各位大人面正式将此事提请锦衣卫衙门核查。宋大人,本官三边总制杨一清怀疑大理寺少卿周东辜负皇恩、于钦差所办丈量核查军屯田亩之事上有渎职之嫌,特请锦衣卫衙门给予查究。” 台阶上十余名官员尽数张口结舌,满地的眼珠子在地上乱滚,有人无意识的咕咚咕咚咽着口水,想不到杨一清居然来了这一手。 宋楠静静开口道:“杨大人,你既提出查究之请,我锦衣卫职责所在责无旁贷,但我要提醒你,若此事查不出端倪来,你便有诬陷皇差之罪,恐要丢官获罪了。” 杨一清淡淡道:“那本官也认了,只求锦衣卫衙门明察秋毫秉公办事。” 宋楠点头道:“好,既如此,此事我锦衣卫衙门便正式介入了,周大人,你听到了么?从此时起,你须得协助我锦衣卫查核此事,你若有什么不满或者疑问,回京后本官跟你到皇上面前理论,但从现在起,你的所有言辞都将被我北镇抚司记录在案,你可要小心了。” 周东面如死灰,他万没想到杨一清居然拉了宋楠进来掺合此事,自己之前的案底还在宋楠手中,但那不是问题,李增已经派人回京替自己擦屁股,但锦衣卫一旦介入,这事儿是万万瞒不过去的。 锦衣卫无权介入边备整饬之事,但锦衣卫有权核查渎职官员之罪,这个切入点却是无人可以辩驳的。 第四七四章 慌不择路 ( )宋楠和杨一清带队离去之后,众武官和周东哪还有半分饮酒吃喝的心情,锦衣卫一插手,什么猫腻也能被翻得底朝天,再加上这又不是什么难查的事情,田亩实实在在的在哪里摆着,只一丈量便露了馅。 姜汉长叹一声,心中后悔不跌,为了这五百亩田,自己恐也要搭进去了,一旦查出来实际的田亩数,可不仅是周东渎职之过,必要牵扯自己进去,麻烦大了。 “周大人,事情竟弄得这般摸样,本官实难预料,锦衣卫插手进来事情恐有些麻烦,不如这样,本官干脆将这五百亩田立刻返还军户手中,这样他们便查不出什么端倪来了。”姜汉虽肉痛不已,但却也不得不忍痛提出这个建议来。 周东忙道:“好好好,这倒是个好办法,立刻将这五百亩田地返还军户之家,令他们不得多言,也许会过了这一关。锦衣卫这帮兔崽子确实不好惹,宋楠这厮也是咬住了就不放的,还不如退后一步,让他们查不出什么来,我便可以以此为由对杨一清进行弹劾。” 姜汉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身旁一人忽然沉声道:“不可,绝对不可。” 姜汉和周东循声看去,只见中屯卫指挥使周昂正面色阴沉的站在旁边,身后五六名军官都面色不善。 “周指挥使此言何意?事到如今难道还有什么好办法么?”姜汉道。 “办法卑职倒是没有,但我却知道姜总兵和周少卿这示弱之策不能用;那宋楠明显是同杨一清串通好了做戏给咱们看,咱们岂能被他们一吓唬便轻易的屈服?这不是正好中了他们的诡计么?” “周指挥使,你怕是还不知道宋楠的手段,这厮在京城人人惧怕,谁都不愿惹上他,本官劝你还是不要自以为是的好。”周东冷声开言。 “他宋楠是谁下官可不关心,他在京城如何威风如何风光下官也看不见,下官只知道这里是宁夏镇,这里是咱们的地盘,岂容他在这里搅风搅雨。你们这一退让,姜总兵手中的五百亩田地倒是没什么,咱们宁夏镇官员手中的上万亩田地可都要以此为例被全部剥夺了。姜总兵,不是属下危言损听,咱们下边这些指挥使千户百户们可都指着这些田亩吃饭过日子,你以为朝廷的那点可怜的俸禄可以养活咱们一家老小?卑职把话说在头里,若是你们这回向杨一清宋楠他们示弱,下边的兄弟们的家产被无端剥夺引起什么骚乱的话,我可不会出头来替你们摆平,我周昂可不当缩头乌龟。” “你……太放肆了。”姜汉怒道。 “卑职也就放肆这么一回,姜总兵这回要是装怂,那放肆的可不只是卑职一人了。”周昂冷笑道。 站在周昂身边的另一名指挥使何锦也挺身而出道:“周指挥使说的对,姜总兵若是交出田亩来,下边的兄弟们岂不是也要照办?到时候出了乱子可别怪属下们没提醒总兵大人。” “对对,谁敢夺我的田,老子便跟他玩命!他娘的,打鞑子十几年落得什么好了?这么多年积攒一些田亩还要夺走,还他娘的叫不叫人活了?” “去他娘的锦衣卫,老子们就不信这个邪,惹毛了老子们带兵去踏平了他们,狗日的,敢从虎口夺食,把咱们宁夏镇的官员全当病猫了。” “大伙儿都别怂,瞧锦衣卫和杨一清能把咱们怎地?姜总兵您一声令下,兄弟们即刻带兵围了那厮的住所,让那厮跪在地上叫爷爷。” “……” 众将七嘴八舌的叫嚣开来,一个个眼珠子瞪得通红,撸袖子攥拳头一副要闹事的摸样;姜汉暗叹一声,心中也明白这些家伙并非危言损听,他们确实能干的出来。这些人个个手头攥着起码上千亩的军屯,比之自己还多了数倍,夺了他们的田地无异于要了他们的命,他们岂会干休。 在宁夏镇三卫之中,除了后屯卫指挥使仇钺为人尚算老实,周昂何锦这两人都是桀骜之辈,自己虽名为总兵,但实际上很多事都要靠着周昂何锦两人才能推行下去,这两人在军中的地位实际上比自己还高,这两人的话基本上中下层军官都会照办,比自己的话还管用。今日两人放出这话来,自己是决不能无视的,因为他们确实会干出格的事情来。 周东郁闷的要死,自己这下子骑虎难下了,夹在当中两头受气,宋楠固然不好惹,这帮眼珠子都通红的军官们难道就好惹?边兵如痞,边将就是痞子头,官职若能压住桀骜不通的边军,那杨一清也不会在这里几个月无所作为了。 周东见机颇快,对踌躇不语的姜汉和怒目叫嚷的众军官拱手笑道:“诸位诸位,听本官一言,你们的意见本官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决不能退缩,姜总兵的五百亩田地决不能交还给军户认怂。”周昂叫道。 “好好好,就是这个话,不交出去便是,姜总兵你也不必焦虑,既然将军们的意见如此坚决,自然不能让诸位将军们失望。此事暂且搁置,本官再去想想办法,回头再做计较。” 姜汉叹道:“这还有什么办法?” 周东俯身过去轻轻道:“我去找安化郡王问问,是他命我瞒报田亩的,这回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他能置身事外么?” 姜汉眼神一亮,倒忘了安化王这张牌了,安化王让周东维护军官们的利益瞒报田亩,这回惹得锦衣卫插手,安化王绝不可能袖手旁观,他想旁观也不成,因为周东一旦受到锦衣卫查究此事的压力,定会将安化王要他瞒报之事给说出来,到时候安化郡王也会被牵扯进来,这是安化王绝不愿看到的。 而且,安化王若被牵扯进来,锦衣卫若是不敢追究安化王之责,那他们便没理由追究周东以及自己的过错,若是他们敢昏头去追究安化王之责,那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安化王绝不会轻易饶了他们。到时候自己反倒能置身事外,看这两家斗个不可开交了。 想到这里,姜汉心头松快了不少,摆手道:“诸位兄弟莫吵莫闹,本官不将田亩交出便是,你们也莫要激动;这件事自有钦差周大人主持公道,谁也不要无端生事。本官有些头痛,先回后衙歇息去了,周大人,恕本官不送你了,改日再请周大人前来赴宴。” 周东拱手道:“总兵大人请,本官告辞了!”说罢招了随从过来,跨上马儿迅速离开,衙门前的军中将领们怒骂吵闹了一会儿,便也各自回营散去。 …… 庆王府的一间书房中,周东哭丧着脸站在朱寘鐇面前,原原本本的将今日之事尽数告知安化王朱寘鐇,安化王穿着宽大的锦袍密闭靠在太师椅中静静倾听,时而眉梢抖动一下,脸上却全无表情。 “王爷,下官这回是里外不是人了,这事儿我也毫无办法应付,宋楠那厮若是真的插手的话,下官这渎职之罪是没跑了,求王爷指点下官一条出路,下官也好渡了这趟难关。” 朱寘鐇缓缓睁开眼睛,直起身来伸手朝案上的茶盅一指道:“周大人先用茶,喘口气再说。” “下官哪有心思喝茶啊,您是不知道宋楠这厮,他的锦衣卫衙门就像疯狗一般,咬住了谁就不松口,宫中刘公公都让他三分,更何况是下官这样的小脚色。王爷,这是您昨日赏给下官的一万两银票,下官是无福消受了,王爷放心,下官即便被锦衣卫查办拿入诏狱,也不会说出是王爷指点下官这么做的,下官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朱寘鐇的细眼中闪过一道森寒的精光,这周东是在威胁自己呢,说的谦卑,实际上便是在提醒自己,这件事也涉及到自己。昨日自己叫了他前来给了他一万两的银票为报仇,便是要他在核查田亩之时弄些手脚,现在这厮不但要将银子还给自己,还说出这番话来,言外之意便是自己若不帮他解困他便要将昨日之事告知锦衣卫了。 朱寘鐇冷笑一声,眼中精光收敛,眼前这人跟他宫里的主子都是一个德行,去年自己偷偷去香山跟刘瑾会面时,刘瑾起初不愿见自己,后来自己花了两万两银子和五百两黄金为见面礼,才让刘瑾答应在香山别院跟自己见面。 身为大明朝的王爷,姓朱的皇族却要求着一个没有卵蛋的宫中的太监办事,这着实伤了朱寘鐇的心。不过好在刘瑾收了银子事儿办的倒也利索,自己要求提高王府卫士的兵额的要求也立刻得到了满足,本来自己只希望提到三千卫士即可,刘瑾倒也乖觉,一下子便劝正德给了五千的兵额,倒也不亏了那几万两银子和几百两黄金。然而,事儿是办成了,这种屈辱感却一直萦绕不去,让朱寘鐇每回想起都咬牙切齿。 现在眼前这个刘瑾派来的周东居然也来威胁自己,朱寘鐇恨不得拔出剑来照着周东的脸便横七竖八的砍上一通解气。然而他告诫自己,时候还没到,时机一到,这宁夏镇中的这些人,什么周东,什么杨一清宋楠,什么李增,什么姜汉,总之凡不跟自己一条心的,全部通通都要死,而且要死的很惨。 第四七五章 暗查 ( )“周大人请回,此事本王心中有数,本王不会坐视你被锦衣卫查办,安心回去,一切由本王从中斡旋。”朱寘鐇淡淡道。 “可是王爷,锦衣卫说话间便要开始丈量田亩核查谬误,宋楠若是寻本官去问话,本官如何应答?” “本王说了,一切有本王从中居停,莫要惊慌。来人,送周大人!” 朱寘鐇端起茶杯来,那是送客之意,周东毫无办法,只得拱手告辞,王爷说从中斡旋,话意中却又不给个准确的信息,恐怕只是敷衍之语罢了。 “老贼,你要是敢骗老子,老子便将你给供出来,一拍两散,谁也别想落得好去。”周东恶狠狠的想着。 …… 观雪楼中,杨一清和宋楠站在二楼栏杆之上,看着满目银装的街巷,天色渐暗,街上行人稀稀落落,下边的院子里和围墙之外,锦衣卫亲卫们巡逻的身影忙忙碌碌,显出极为紧张的样子。 “宋大人,明日上午你会带人去核查田亩么?我担心若是耽搁的话,指不定他们又会想出什么诡计来隐匿罪证。”杨一清捋着胡子愁容满面。 宋楠道:“杨大人担心什么呢?” 杨一清道:“若姜汉将多余屯田迅速清理,譬如说返还给军户耕种,咱们岂非毫无证据么?” 宋楠微笑道:“如此一来,大人的目的不是达到了么?大人整饬边备的目的不就是要让边镇官员侵吞的屯田归于军户之家耕种,每年按税率缴纳给军中供兵马所耗么?姜汉要是这么做,自他而下的军官都会这么做,这不是正好遂了大人之愿么?” 杨一清愣了愣道:“那这样一来,岂非对这些人毫无证据惩处?” 宋楠轻叹一声道:“大人是整饬边备,又不是来拿人短处的,只要他们交出屯田,又何必去逼得他们走投无路死磕?” 杨一清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老夫性子太急,有时候恨不得能一夜之间涤荡浊尘,让天地间变得清明无比,但实际上这却是不可能的,相较而言,还是宋大人实际些。” 宋楠微笑道:“目标远大不是坏事,但却要积跬步至千里,一口吃个胖子的事儿不太现实,这世间的事有几桩是着急便可完成的,都是在兜兜转转推推拉拉之中寸进,然后方能有寸进。” 杨一清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宋楠道:“宋大人根本就不是一介武夫,说宋大人才二十多岁,还没怎么读过书,老夫是绝不信的,这几句话若非经历良多,也不会有此精辟总结。” 宋楠哈哈笑道:“真的么?我读书少,杨大人莫要骗我。” 杨一清呵呵而笑,频频点头。宋楠顿了顿轻轻开口道:“杨大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宁夏镇中或将起滔天的巨浪,你我或许都会给卷入深渊之中不能脱身。你我身在此间,一定要精诚合作,否则恐均难逃脱此节,我不是危言损听,只想提醒一下大人切莫掉以轻心。” 杨一清一愣,转头看着宋楠灼灼的眼神欲待细问,却听身后脚步声响,有人上楼来了,宋楠转过头来,只见王勇正急匆匆穿过房舍来到廊上,宋楠迎上去微笑问道:“查到了么?” 王勇低声道:“查清楚了,在南城,距此四五里,骑马半个时辰可到。大人,咱们晚上去么?” 宋楠摇头道:“晚上不便,越是夜晚越是受人瞩目之时,明日上午再去。” 王勇点头道:“好,属下去做好准备。” 宋楠点头目送王勇下楼而去,身后杨一清问道:“什么事?” 宋楠转身笑道:“是另一件案子,大人不必过问。对了有件事要请大人答应,明日上午,我想请蔻儿小姐一起出门游览宁夏镇,不知大人可否应允?来了几天了,我还没好好看过这座边镇呢,令爱刚才还求我带她出去转转呢。” 杨一清笑道:“这妮子贪玩,但愿不让宋大人觉得烦心,老夫岂能不允?” 宋楠长揖一礼道:“多谢了。” 次日上午,天又开始下雪,院子的雪地里早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十余名锦衣卫旗校装备停当等在院子里。杨蔻儿听说宋楠带她出去逛街,早高兴的早饭也没吃下几口,催着宋楠草草的吃完早饭便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宋楠和杨蔻儿上了马车之中,在锦衣卫亲卫的护卫下缓缓出门之后,站在台阶上相送的杨一清和杨夫人对视了一眼,杨夫人轻叹道:“宋大人若是未曾婚配那该多好,奴家瞧着蔻儿很喜欢宋大人,宋大人年纪轻轻本事又大,倒是蔻儿托付终身的良侣。” 杨一清摆手道:“莫要做这样的美梦,宋楠的已经婚配,即便宋楠没有婚配,恐也看不上咱们蔻儿,你难道没听说过康宁公主欲招宋楠为驸马,都被宋楠拒绝之事么?咱们蔻儿虽也聪明伶俐,奈何老夫既非国公又非皇亲,怎能如宋大人眼中?” 杨夫人嗔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瞧宋大人不是那样的人,不然为何放着驸马不做要去娶国公府的郡主,驸马难道不比国公府的姑爷更风光?若宋大人未娶妻,说不定会看上咱们蔻儿。哎,可惜说什么都晚了,宋大人已是使君有妇,一件好事儿便这么黄了。宋府之中还有三四位美貌女子,个个不比蔻儿差,咱们蔻儿也是没那个命。” 杨一清摇头转身进房,口中道:“真是妇人,脑子里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马车上,杨蔻儿兴奋的掀开车帘往外看,不时的拉着宋楠指点外边的屋舍和景物,起初宋楠还微笑回应,到后来杨蔻儿发现宋楠没声音了,于是赶忙回头看去,却见宋楠用了一块黑布将自己的头脸裹了起来。 “哥哥,你这是……”没人的时候杨蔻儿倒记得宋楠答应过当自己的哥哥,开口闭口都是哥哥哥哥的甜的腻人。 “放下车帘。”宋楠低声道。 “……” “蔻儿小姐,今日我请你出来不是逛街看景的,是因为有件要务要办,带着你能掩饰我的身形,免得被跟踪盯梢之人识破。” “……” “怎么,你不高兴啦,不愿帮我这个忙?”宋楠露在外边的双目看着杨蔻儿的嘴巴逐渐撅起来。 “不是,我怎会不愿帮你的忙,只是你干嘛又叫我蔻儿小姐?你答应过当我哥哥的啊,这里又没别人,你干什么不叫我妹妹?”杨蔻儿嘴巴撅的能挂上一盏风灯。 宋楠还未说话,马车内传来一声异样的笑声,杨蔻儿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到处乱看,宋楠沉脸斥道:“笑什么?滚出来。” 马车角落里黑布搭着的物事忽然动了起来,杨蔻儿掩口欲呼,宋楠赶忙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道:“莫叫,自己人,自己人。” 只见黑布中拱出一个人来,身着同宋楠一模一样的衣服,脸上也裹着当地人防风雪御寒的黑布,两只眼睛咕噜噜乱转,满眼都是笑意。 “对不住大人,属下实在没忍住。”那人弯着腰拱手道。 宋楠摆手道:“得了得了,一会可别露了馅,坐在马车里陪着蔻儿小姐逛一圈本镇,好生的伺候着,若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扒了你的皮。” “卑职岂敢,杨小姐可是大人的妹妹……属下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她。” 宋楠抬手一个爆栗子喝道:“油嘴滑舌的,这话你要敢说出去让杨大人知晓,我便调你去北镇抚司看大狱去。” “不敢不敢,属下真的不敢。”那人吓了一跳,连连作揖。 杨蔻儿睁着大眼睛不解的看着这一切,愕然道:“哥……宋公子,你这是在唱哪一出啊?” 宋楠低声解释道:“这位是我亲卫队赵百户,身形跟我很像,所以一会儿他便假扮我坐在车中陪你逛街。” “那你呢?” “我说了,我有要事要办,不能为盯梢之人发觉,故而我会偷偷下车,让盯梢的人认为我还在车里,杨妹妹,一切靠你了,演好这场戏很关键,这是一件重要的公务,不能有差错。” 一声“杨妹妹”让杨蔻儿乐开了花,忙点头道:“放心,蔻儿定会帮你打好掩护,那个谁,不准笑;听好了,一会儿你只准坐在旁边这条线之外,不准看我,不准说话,不然可别怪姑娘对你不客气。” 赵百户嗯嗯嗯的点着头,就算杨蔻儿不叮嘱,他也不敢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车厢外传来笃笃笃三声敲击之声,宋楠闻声迅速脱下外边的衣衫,换上一件寻常百姓的拉票羊皮袄,缩身蹲在车门处,猛然间车厢一振,似乎硌上了什么物事,与此同时车厢门被哗啦打开,宋楠矮身一跃便已窜出车厢外,在看着他恰好钻到一堵矮墙之后藏匿住身子之后,车门便已关闭,马车继续前行。 外边传来高声呵斥之声:“怎么赶车的,轮子都硌到路边的树桩上了,车厢都擦到咱家铺子角上了。” “对不住对不住,这畜生有些闹脾气,不走正道儿,抱歉抱歉。”车夫连声道歉,抖着缰绳将马头转上正道迅速离去。 第四七六章 不孝之子 ( )宋楠缩身在矮墙后不动,头上大雪飘落,身周寒冷刺骨,身上这百姓式样的羊皮袄子并不能抵御寒气,但好在灰白的外色恰好能很好的隐藏身形。透过矮墙上覆满雪片的枯草矮树,可见街道上连续三四拨鬼祟的身影紧追着马车而去,不消说这些家伙都是盯梢自己的各方暗哨。 这些人过去之后,宋楠还是小心的伏在矮墙后等了盏茶时间,再无可疑之人跟随,这才缓缓起身拍拍身上厚厚的落雪,翻出矮墙豁口来到街道上。四下里只有零星的行人,两侧几家破烂的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们也都围着火炉缩着脖子烤火。宋楠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将两只手拢起在袖子里,缩着头像一名普通的当地百姓一般一头扎进了右侧的小巷子里。 蛛网般的小巷纵横交错,空无一人,偶尔从两侧的茅舍中会传来孩童的哭闹之声;严冬之际,这样的房子恐怕比冰窖暖和不了多少。宋楠无暇感叹百姓的疾苦,蒙着头沿着小巷疾走,好几回都进了死胡同中,不得不退回来。虽然昨晚做足了功课,王勇带人将这一带的地形摸了个七七八八,但在这些低矮的土坯茅草房组成的迷宫里将地图对照现实还是难度极大。 终于穿过了这道迷宫阵,眼前豁然开阔起来,原来是一个城中小湖,湖边光秃秃的大树下,宋楠看到了一个缩着头笼着袖子的矮壮身影,心头一松,赶紧快步走去。 那人便是在此约定好见面的王勇,为了避开观雪楼周边的眼线,王勇和宋楠分批出发,约定好在此处回合。 “大人。”王勇低低的叫道。 宋楠摆手阻止他的行礼,轻声问道:“还有多远。” 王勇道:“绕着湖往北,过两条小巷便到了,为了以防万一,只能远远的下车再走过去,否则有可能被发现意图。” 宋楠点头表示明白,之所以在距离目的地这么远的地方下车,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便自己下车之时被人看到了,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意图何在,如果靠近了目的地下车的话,很容易牵连到自己将要探访的那户人家。而且在走过去的这段路上,也能再次确认是否被人跟踪。 两人缩在树后朝静静朝四周看了一会儿,确认无人跟踪前来,这才起身沿着湖岸绕往北边,片刻后,两人已经拐入另一片草舍迷宫之中,七歪八拐之后,来到一间小院面前。 从外边看去,小院还算齐整,院子里生着几颗大枣树,枣树下是一座披着厚厚积雪的石碾子,那房舍也不似周围的房舍那般的破败,左右三间带着两个披间小舍。 “是这里么?” “便是这儿,大人咱们进去。” 宋楠点头,王勇轻轻伸手将围墙的木篱推开,两人前后脚踩着厚厚的积雪往房前行去,行到房前台阶下时,大门左下的门洞内忽然窜出一条凶猛的黑犬,对着两人龇牙大声狂吠。 宋楠吓了一跳,见那狗儿猛扑上来,赶忙往后退去。王勇踏上一步,抬脚在狗儿的头上踢了一脚,狗儿顿时嗷嗷两声悲鸣,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与此同时,屋内传来人声:“黑子,你怎么了?黑子。” 门闩咔咔响,大门哗啦一声被打开,一个穿着厚厚棉袄,头上缠着白纱的后生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一眼看到门前台阶上站着的两个陌生人和地上直挺挺躺着的黑狗,顿时神色大变,缩回头便要关门。 王勇伸手一抵,那后生便关不上门板,被王勇硬生生挤了进去,那后生大惊叫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宋楠跟着王勇进了屋子,回身哗啦一声关上门,屋内顿时昏暗一片,屋顶上的明瓦透下的微光中,可见那后生正惊慌失措的后退,脸色紧张之极。 “你们是什么人?在下家中贫寒,并无值钱物事,两位若是看着什么顺眼便拿了去,求莫伤在下性命。” 宋楠上前温颜道:“小哥莫要怕,我等不是强人,是有事来寻你的。” 那后生咽了口吐沫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要杀了我的狗儿闯进来?” 宋楠道:“狗儿只是昏过去并没死,它若在旁狂吠,我们的谈话便无法进行下去了。你是庆王府管家朱真的儿子朱长平么?” 那后生惊道:“你怎知道我?我不认识你们。” 宋楠四顾打量这间屋子,里边除了一张桌子,两只条凳便以别无长物,两侧的房门口挂着的也是草帘子,很是寒酸。 “我们可以坐下说话么?”宋楠问道。 后生惊魂未定,但见这两人进门之后说话客客气气的,心中的惊惧打消了不少,忙道:“请……请坐。” 宋楠走过去坐在长凳上,缓缓道:“你莫惊慌,我等今日前来是有事问你,坐下说话。” 朱长平道:“我又不认识你们,你们有何事问我?” 宋楠道:“令尊朱真过世多久了?” 朱长平脸色沮丧道:“你们问这个作甚?莫非是我父的知交好友么?我爹爹在三日前便过世了。” 宋楠点头叹道:“令尊去的很急啊,听说令尊是自杀身亡,却不知到底是有何烦心之事,这么想不开。” 朱长平警惕的看着宋楠和王勇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若是吊唁我爹爹的,灵位在上方案上,两位进注香便可。打听过世之人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妥。” 宋楠抬眼看着上首的香案,果见一个灵牌摆在那里,两侧的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也无人更换;宋楠起身来走过去,在香盒中抽出香枝来点上,拜了三拜插于香炉之中,口中叹道:“朱老丈,你我虽素未平生,但给你上柱香也是应该。我知道你并非自尽而死,个中冤情我必替你查明,让你九泉之下瞑目。” 朱长平听着宋楠的祷祝之语更是惊讶,低声再问:“你们倒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说我爹爹不是自杀而死?” 宋楠是个眼色,王勇从腰间摸出腰牌来递给朱长平,朱长平接着微光细细一看,差点惊得扔掉腰牌:“你们……你们是锦衣卫?” “本人是锦衣卫衙门佥事王勇,那一位便是我们锦衣卫衙门的宋楠宋指挥使,我们都是不日前从京城来到宁夏镇的。” “锦衣卫……指挥使?”朱长平小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小人……小人刚才不知两位锦衣卫大人的身份……求大人恕罪……恕罪则个。” 宋楠转身将他扶起身来道:“你又没什么过错,我们才是不速之客,起来说话。” 朱长平忙起身来,忙着要去弄水沏茶,只是火塘中一丁点柴薪也无,一时间团团转起来。 “朱兄弟,坐下说话,我等来是有几句关于你父之死的事情来问问你的,你父朱真是庆王府的管家是么?” “回大人,确实如此,老王爷在世的时候我爹爹便是庆王府管家了。” 宋楠哦了一声道:“恕我直言,你父身为庆王府管家,虽非什么朝廷官职,但必定也风光无比,却为何家中如此贫寒?我瞧你家徒四壁,这不太可能啊。” 朱长平叹道:“实不相瞒,这处宅子原是我家中仆役所居,我朱家在草料场街之南有一处大宅院,家中虽比不上富贵官家,但也有仆役伺候。只可惜父亲一死,这一切就都没了。” 宋楠道:“那是为何?” 朱长平脸色沮丧道:“那宅邸本是老王爷所赐,爹爹一死,便被收回了。爹爹……哎爹爹遇人不淑,娶得两房姨奶奶听闻我父一死,便统统席卷家资逃得无影无踪;我本在灵州官学读书,听到消息赶回之时,便什么都没了。幸而有这所老宅能够存身,否则小人恐连存身之处都没了。” 宋楠眉头紧锁,缓缓道:“你爹爹为何会自杀,你可知道么?” 朱长平拭去眼角之泪,低声道:“庆王府的说法是我父因私自购进军屯田亩,触犯大明律例,也给王府带来巨大的麻烦;他们说我爹爹乃是自忖无法活命,又后悔给王府抹黑,这才在关押的柴房内上吊自尽的。” 宋楠又道:“你信这个说法么?” 朱长平摇头喃喃道:“我信不信有什么干系么?人都已经死了,事情也出了,我现在唯一所想的便是守孝待三月满后便回灵州官学读书,爹爹的愿望是希望我能博取功名,我便要遂了爹爹之愿。” 宋楠摇头道:“你是个不孝子啊。” 朱长平一怔道:“谁说我不孝?我自小到大一直孝敬爹爹,爹爹在世之时都夸赞我孝顺,爹爹有一年生病,我衣不解带伺候半个月,谁能说我不孝?” 宋楠低喝道:“你父死的不明不白,你居然无查明之愿?这是孝么?守孝三个月有个屁用,守孝三十年也没用,只会让你父的冤情更加的久远。让令尊死的瞑目才是最大的孝顺,否则你便愧为人子!” 朱长平悚然而惊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我父死的冤枉,难道你们发现了什么证据么?” 宋楠冷笑数声道:“你父死的冤不冤你该比我们更明白,你是他的儿子,知父莫若子,若你无一丝一毫的怀疑,便当我们什么都没说。” 朱长平颓然坐在凳子上,两手无意识的搓动,半晌才道:“我……我不想在此事上纠缠,你们走。爹爹若泉下有知,定理解我的苦衷,爹爹定也不想我朱家绝后。” 第四七七章 有所发现 ( )宋楠从朱长平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隐情来,所谓绝后之忧要么是面对庆王府势力的毫无胜算,要么是确确实实受到了某些人身的威胁,这才导致朱长平吞吞吐吐的不愿正面应对。 宋楠长叹一口气道:“罢了,你这样的人竟然连复仇都置若罔闻,你叫我说什么好?亏你还是读圣贤书之人,竟也和禽兽无异。令尊也是白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他的儿子为了自己保命居然连父亲的冤屈也不敢去探究,你父在泉下也必是羞愧难当,永远也难瞑目了。” 王勇冷笑道:“大人咱们走,这种人我们犯不着帮他,让他自生自灭,庆王府为了隐瞒此事也绝不会留下他这个人在世上,我锦衣卫一离开,第一个死的就是他,这种人死了也没人可惜。” 宋楠点头起身道:“说的是,他会死的很难看,这种人还想考取功名么?回头我去京里打个招呼,此人便是文章如锦绣下笔如流云也不能录取功名,我大明朝要的是道德高尚守孝义之人,可不是要这种不孝不义的废物。” 朱长平听得脸上变色,明知这两人是一唱一和的激怒自己,但字字如刺直戳内心,脸上一片灰败之色,见宋楠和王勇起身要离去,朱长平忽然大叫道:“两位大人请留步。” 宋楠回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朱长平道:“你们又是从何而知我父之死有冤情在内?” 宋楠冷笑道:“我等是锦衣卫,眼线遍布朝野,便是庆王府中也有我们的人,你父朱真之死有颇多疑点,故而我们才来查勘此事。但你身为他的儿子都不在乎父仇,我锦衣卫倒也乐得清闲,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朱长平低头想了想,抬头咬牙道:“罢了,大人责骂的对,我乃读圣贤书之人,身为人子却不能伸父之冤,苟活于世上与猪狗何异?我虽不知其中的详细情形,但我却也知道,爹爹绝非胡作非为之人。他在庆王府中从杂役做起,一辈子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办事稳重、谨慎可靠、深受老王爷的器重,否则也不会将偌大一个王府的内务交予我父掌管。我爹爹绝不可能做那些有损王府声誉之事,什么购入军屯之事我虽不太懂,但不是我爹爹的行事作风。” 宋楠回身点头道:“这才像句人话,外人都说你爹爹死的冤,难不成你这个当儿子的却不知你父的冤屈,那可不是笑话么?你老实告诉我,你父身死前后可曾有何异样?王府有没有人来找过你?” 朱长平吁了口气,快步在前后门的门缝处张望一番,回身道:“你们怎么来的?有人跟踪你们么?” 宋楠道:“你放心,无人知晓我们来此,除非你自己说出去。” 朱长平点头不语,来到西厢房草帘前掀开帘子道:“两位大人随我来。” 宋楠和王勇随着他进入西厢房,西厢房中一样的简陋,只有一张架子床和一张书桌,书桌旁一个满是书籍的书架。朱长平来到书架前快速的从一堆古书中翻找出一本书来,翻阅几页从夹层中取出一封信来。 “这是前年九月我爹爹写给我的一封家书,当时我并没在意,但爹爹死后我忽然明白了这封书信上所说之事,还好这封信随我在灵州官学中,因为我父死后的当晚,草料场的宅子里便遭了贼,老宅中父亲与人的通信信笺以及一些遗物都离奇失踪。起先我以为是父亲纳的那两个无耻妇人所为,后来才想明白,她们只会搜刮财物,怎会对书信之类的物事感兴趣。” 宋楠伸手接过书信抽出信笺来,上面的毛笔字写的歪歪扭扭,而且还有不少是错字。 “爹爹大小没念过书,这些字还是他在王府中跟着老王爷学的,老王爷要爹爹识字,更好的替他管理庆王府。”朱长平略带羞愧的道。 宋楠心中感叹,每个人都有他各自的故事,这位素未谋面的朱真的人生经历也是一本励志小说,他从王府杂役做起,一步步到达管家的位置,学写字,学管理,学用人,宋楠的眼前甚至能浮现出一个贫穷小子励精图治向上攀登的身影来。只可惜,一切就在数日前戛然而止,身死之后家财被瓜分殆尽,宅邸被王府收回,自己唯一的儿子也落魄的住在这家徒四壁冷冰冰的屋子里。 信上的事很说的很简单,大量的字句都是舔犊之言,对朱长平也极尽关心和问候,像每一个唠叨的父亲一样事无巨细的问候叮嘱,在信末谈及自己的情形的时候,才出现了宋楠想要的关键语句。 “……自安化郡王入住王府之后,卫学一干人等频繁出入其中,鬼祟密商谋事。……为父和安化王爷之间的关系也每况愈下,近来郡王爷令为父所行之事,为父均觉不妥,有违老王爷在世时定下之规,但为父出言规劝又被安化王爷严词斥责。为父本想告老辞去管家之职,但念及王爷临终之托,又希望能伺候小王爷几年,更是不愿看着庆王府的声誉被糟蹋,故而仍留任管家之职,也是希望能够尽力维持下去,不负老王爷所托罢了……” 短短数言,从中流露出的无奈和愤慨却一览无余,从中可见朱真也很矛盾,想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却又以为在王府供职一辈子,受老王爷恩惠,不忍视而不见。但因地位低下,每建议却遭安化王无情呵斥,故而心灰意冷心情郁闷,在写给儿子的信中不免流露。 算一算时间,这封信是前年九月所写的一封信,那时正是杨一清就任三边总制之时,也就是从那时起,宁夏镇的军屯被王府收购,而安化王当日也说朱真便是从那时起私自和军中将领达成协议,将军屯纳入王府田亩之中的。 由此可知,朱真或许真的是出面收下屯田之人,但却不一定是他自愿的,极有可能是安化王逼着他这么干的,这也是朱真违心做了不愿做之事后心情低落的原因。 “自那以后的书信中还有过这些话么?”宋楠问道。 “自那以后,爹爹便很少写信了,还喜欢上了喝酒,并纳了两个小妾。为此我还曾跟他大吵一架,有一年多的时间我都没回来看望他,这次父亲去世之后我才见到他的尸身,距离上一次见到父亲活着的样子已经是一年零两个月了。” 朱长平眼角又湿润了,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宋楠无言拍拍他的肩膀,伸手在书架上胡乱的翻找,朱长平擦了眼泪低声道:“大人,还有件东西要给大人看,请大人退后。” 宋楠和王勇闪到一旁,但见朱长平弯腰再说书架下一阵掏摸,捧出一个大箱子来,吃力的搬到书桌上缓缓打开,那盒子里整整齐齐的摆着十两一锭的数十块银锭,看样子有个二三百两的样子。 “大人,这是爹爹寄存在银庄的银两,十几日前爹爹寄给我的一封信中提及此事,并将寄存的凭单夹在信中寄给了我。昨日我偷偷去取了回来,这可能是爹爹为我留下的生活之资,也许他早就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可惜当时我对爹爹的这些安排毫不在意,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宋楠伸手拂动这些银两,心头泛起疑惑来,银庄固然有寄存物品的功能,但更多的人还是愿意将银子这等榔槺之物换成银票带在身上,朱真此举委实有些奇怪,干什么要将这个大箱子寄存在银庄,而不直接换成银票? 宋楠抬手哗啦一下将所有的银子倒在桌上,盒子里边空空如也,宋楠伸手在银子堆里扒拉,也没见任何物事,不由的皱起眉头来。 朱长平道:“除了银子什么也没有,爹爹一个字也没留,实际上我去取这个箱子的时候,也不知道这里边是银子,因为爹爹寄给我的凭单上写的是木箱子一只,而非是写的银子。” 宋楠一愣,按说寄存之物是银子,当写明是银两才是,否则一旦银两缺失,反倒难以说清楚。朱真的凭单上写的是一口箱子,则说明在朱真心中这箱子比银子还要重要,银庄肯定不会将这箱子遗失,因为凭单上要取的便是他寄存的一口箱子。 宋楠搬起那个木箱上下左右的看,终于发现其中的端倪之处,箱子底厚的有些过分,手指敲击上去竟有空洞之声,宋楠伸手从王勇手中抽出匕首来,用力在木板上一戳一翘,喀拉一声响,底板被撬开,肉眼可见夹层处隐隐有纸张露出来。 宋楠大喜过望,用力撬开一个大口子,伸手从夹层出掏出一沓纸张来,由于底板不知放在什么潮湿之处,纸张浸润了湿气已经有些污秽破损,但仍可看出上面的字迹,那是一叠手抄的田契,粗略一看,正是庆王府收购军屯之时跟军中大小将领签订的协议副本。宋楠无暇细看,一把踹在怀里道:“你爹爹是个聪明人,他已经预示到了自己的结局,这些东西正是证据;此物放在你手里恐不妥当,我先代为保管。” 朱长平目瞪口呆,没想到爹爹留给自己的木箱子里居然还有这等物事,自己居然一无所知。 “朱兄弟,今日你提供的这些东西很是有用,你爹爹绝对是为人所害,我定会替令尊讨回公道。今日之事你万万保持缄默,否则你有性命之忧。” 朱长平脸色发白道:“大人放心,我怎会说出去。” 宋楠道:“还有一事要请教你,你父在王府之中办差,想必王府的格局你该知道些,能否画张图给我?这事我本可以询问别人,但在这宁夏镇中我不能轻易相信他人,只能相信你了。” 朱长平愕然道:“你们……难道要偷进王府么?” 宋楠道:“这个你别管。” 朱长平道:“王府我还是幼时出入过,也记不大请里边的情形了,不过我有一位堂兄是爹爹带着进王府做事的,他在王府十余年,该会一清二楚。” 宋楠道:“靠得住么?” 朱长平道:“为人忠厚老实,否则我爹爹也不会带他进王府做事。” 宋楠喜道:“那可太好了。” 第四七八章 老实人不能娶俊媳妇 ( )朱长顺是朱长平的堂兄,虽非嫡堂兄弟,但在宁夏镇中,朱家一脉也只剩下这两支;故而朱真在庆王府中混出了点名堂之后,便求肯老王爷将父母双亡的朱长顺带入王府之中谋了份差事。 朱长顺平素沉默寡言,办事也勤勤恳恳,在王府上下口碑甚佳,加之有朱真在管家的位置上,不久后便被老王爷带在身边当了贴身的随从,当上王爷的贴身随从,在庆王府的仆役中的地位也算是不低了。 只是老王爷死后,朱长顺的职业生涯也到了顶点,原本他可以做小王爷的贴身仆役,但安化王爷入主庆王府之后,小王爷的身边都换成了庆阳安化王府的仆从,朱长顺便只能沦为打杂的仆役。不过他性子很很温和,还是成天笑嘻嘻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摸样,别人替他惋惜,他自己倒是毫不在意。 朱真自杀而死,朱长顺悲伤不已,告了假协助堂弟朱长平处理伯父丧事,昨日忙活了一天正自累的够呛,加上天又下大雪,索性早晨都没起床,中午饭都是浑家用木盘子端了送到床头让他吃的,吃完后又在浑家的白眼和骂声中蒙头呼呼大睡。 天色阴郁,大雪落个不停。 朱长顺之妻万氏百无聊赖的坐在家中,看着半掩的门外的纷扬的大雪发呆。万氏本是灵州的一名青楼女子,后来被灵州一名富商赎身当了小妾,可惜那富商病死之后,家中的大妇便将她赶出了家门。她无一技傍身,灵州也呆不住了,于是打算来宁夏镇重操旧业。一路艰难来到宁夏镇后受寒生病倒在路边,恰好被带着朱长顺出王府办事的朱真看见了,被带回了朱家。 漱洗打扮之后,竟然是个有些相貌的女子,老实巴交的朱长顺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眉眼风情宛然的万氏,朱真也早想替自己的侄儿娶妻,于是便询问万氏的身家来历。万氏聪明的很,谎称是山西人氏,贼兵作乱时逃荒来此,到了宁夏镇父母双亡云云。朱真虽有些怀疑,但也不做他想,朱长顺老实巴交,能娶上这么个标致的妻子已经是造化了,于是便做主替朱长顺娶了这万氏为妻。 万氏心里也挺满足的,堂公公朱真是庆王府的管家,丈夫是请王爷的贴身随从,也算是有些地位的人家,虽然朱长顺为人老实了点,但自己阅人良多,却也知道长相俊俏性子活泛的人未必靠的住。 新婚之夜,万氏用鱼鳔装了鸡血塞进下身中,行房后落红片片,把个朱长顺乐的半死,从此对她百依百顺呵护备至,每个月的四两月例也尽数交给万氏保管,把万氏当成了亲姑奶奶。万氏起先也很知足,经历太多之后,能安安稳稳的跟着一个人过日子也挺不错,万氏知道,朱长顺这辈子会对自己百依百顺,绝不会忤逆自己之意。 然而,万氏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子,她的内心之中总是有一种不甘的思绪,见识过太多的王孙公子哥儿,见识过太多的豪奢富贵的场景,如今归于贫困之中,不得不穿着棉布的家常衣服,头上身上也没什么像样的首饰,心中的遗憾难以平复。每次上街的时候,看着花枝招展的官宦小姐夫人们的身影,万氏总是会默默的咒骂几句,以解心头之憾。 老王爷死后,朱真在王府被冷落,丈夫朱长顺也沦为杂役,月例也从四两变成了二两三,万氏心中的不满更加的累积起来,数次跟朱长顺吵闹,朱长顺却总是笑脸以对,一副泥水不进的摸样,教万氏也无可奈何。 家用拮据,为了贴补家用,万氏不得不主动要求朱真在王府替她寻个差事,朱真便将她安排进厨下做王府的厨娘,虽然每月只有二两的月例,但起码吃喝不花钱,省了不少的家用。 在王府的雕廊画柱之间,万氏心中的魔鬼开始复活,不久后,王府中的常客,卫学的一名讲席史连走进了万氏的视野;这个史连生的俊俏风流,据说是安化王跟前的红人,经常来厨下点菜点酒。 万氏开始擦脂抹粉,用珍藏已久的以前的那些手段若有若无的撩拨,史连本就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一来二去,两人便干柴遇到烈火勾搭成奸。好景不长,这一切很快便尽人皆知,大伙儿却都瞒着成天笑呵呵的朱长顺,不忍告诉他实情。 朱真得知此事后后悔不跌,史连他是惹不起的,只能将万氏从王府中清退回家,为此万氏在家中不知咒骂了朱真多少回。不过万氏虽不在王府之中,和史连辈的奸情却并未断绝,朱长顺去王府做工之际,史连频频出入其家,两人和恋奸情热,好的蜜里调油。 大雪纷飞,天气很冷,万氏的脑子里想着史连俊俏的面容和床上的那些手段,身子却热乎乎的,身体也很是不适,听着房中传来的朱长顺的呼噜之声,万氏厌恶之极。自己的丈夫不如史连辈半分的手段和形貌,自己这一辈子难道就要跟着这么个没出息的人么?以前朱真活着,自己没胆量做些什么,现在朱真死了,这朱家还有谁能管得住自己?或许自己该和史连商量商量,总是这么偷偷摸摸的也不成的。 万氏的脑子里乱成一团,一如门缝中可见的纷扬落雪,门头上的白色灯笼随着风左右乱摆,击打在门楣上发出单调的啪啦啪啦之声,更是让人心烦意乱;万氏很想将门楣上的白色灯笼换成屋角放着的红灯笼,那是自己跟史连辈约会的暗号。红灯笼点上,便表示朱长顺不在家,而自己则扫榻以待那俊俏的人儿,朱真死了,这白灯笼还不知挂到什么时候。 门缝中光线一黯,廊上传来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万氏吓了一跳:那死鬼该不是熬不住这时候来寻自己,丈夫为了大伯丧葬之事告假在家,死鬼该不会不知道。 “哥哥在家么?”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之声,门缝里也露出半个面孔来。 万氏的脸沉了下来,原来是大伯家的儿子朱长平来了,他一来准又是关于朱真善后之事,烦也烦死了,人都埋了不就得了么。 万氏不情不愿的起身来到门后打开了大门,刺眼的雪光让眼睛一时有些不适应,但廊上站着的三个人却是看清楚了,在朱长平之后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穿着羊皮袄的人,想必是一起来办事的。 “原来是小叔叔,你哥哥他睡着呢,昨日忙的够呛,身子好像有些不适。”万氏微微福了一福,眼睛看着站在朱长平身后的两个人,这两人都黑布捂着脸,身上寒酸的不行,只看了一眼,万氏便皱眉不想看了。 “原来如此,打搅嫂嫂了,我来寻哥哥有些事情。” “奴家去叫你哥哥起身。”万氏淡淡道。 “不敢劳动嫂嫂,嫂嫂,这里是十两银子,爹爹去世后留下了些银两,我拿了一些来给嫂嫂收着贴补家用;烦请嫂嫂烧些茶水泡壶热茶给我这几位朋友暖暖身子,风雪很大,冻得够呛。”朱长平将一锭十两的纹银从袖中取出递过去。 万氏顿时眸子闪亮,口上说着:“哎呀,叔叔这是作甚?这怎好意思,你要去官学读书,还要考科举,要花好多银子呢。”手上却轻轻一抹,便将朱长平手中的银子拿走迅速揣进腰间。 “几位但坐一气,奴家给你们烧水泡茶。”万氏一叠声的说着,回身去后边的厨房中烧水去。 朱长平回头看了身后的宋楠和王勇一眼,朝东厢房指了指,宋楠使了个眼色,朱长平会意,举步进了厢房;床上的朱长顺业已被外边的动静惊醒,正坐起身来。 “大哥,是我。”朱长平道。 “原是兄弟啊,怎地现在来了?”朱长顺忙穿衣起来。 朱长平道:“有件事麻烦哥哥,我有两位朋友想请哥哥帮个忙。” 朱长顺也看到了进房来的宋楠和王勇两人,忙拱手道:“有礼了有礼了,既是我兄弟的朋友,但能帮上忙自然是要帮的。” 宋楠和王勇上前施礼,宋楠摘了面上的黑巾道:“有劳大哥了,我等兄弟是砖瓦匠人,专门替人盖房子,手头有一户大户人家想要盖个大宅院,人家指名道姓要按着庆王府的规制来盖,我等又不知道庆王府盖的是什么样儿,听说大哥在王府中做事,便想请大哥帮个忙。” 朱长顺愕然道:“我怎么帮忙?我可带不进人去,王府不准外人进入。” 宋楠道:“不需要进王府,只要大哥画出王府的房舍的布局便成了。” 朱长顺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么简单的事儿,稍等,我立刻帮你们画。” 宋楠拱手笑道:“有劳了。”说罢从腰间掏出两锭银子摆在桌上道:“这是报酬。” 朱长顺摆手道:“这要什么报酬,帮朋友忙不是么?” 宋楠微笑道:“要的要的。” 朱长平也笑道:“哥哥拿着,人家一片诚意。” 第四七九章 愚夫毒妇 ( )万氏在灶下生了火架上了柴火烧水,在灶堂的火光中喜滋滋拿出腰间的那锭十两的银子翻来覆去的看,忽然间心头一沉想道:“大伯死后的遗物都被那几个婊子给瓜分光了,叔叔昨儿还说一文钱也没落下,为何这时候又冒出来这么大锭的银子来了。是了,定是大伯留下了不少银子给叔叔,叔叔不肯说出来。不成,若是留下几百两银子下来,怎么着也要再讨要一些才是,这十两银子便想打发了自己,说起来长顺也算是大伯的半个儿子呢。” 万氏愤愤起身来,拍掉围裙上的灰尘便急匆匆的往堂屋走,堂屋内空无一人,房内传来说话之声,万氏心中恼怒,这帮客人倒也自来熟,不懂规矩居然进房说话。 万氏气呼呼的来到门外,正好听到里边宋楠正在求朱长顺画王府的屋舍图,还拿出银子来作报酬,朱长顺还傻乎乎的拒绝。万氏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一把撩开了帘子进到屋里。 “叔叔带着两位客人去堂屋坐,奴家和夫君有几句话要说。” 朱长平忙道:“嫂嫂可否容我等跟哥哥把话说完?” 万氏笑道:“又不是马上就要走,干什么这么着急?事儿慢慢说便是,我和你兄长就说几句话。” 朱长平无奈看着宋楠,宋楠点点头道:“遵这位大嫂之言便是,又不急在一时。” 万氏随意瞄了一眼宋楠,这才发现宋楠脸上的蒙布已经除去,竟然是个俊俏的后生,只可惜却是个泥腿子匠人,生的再俊俏也没用,可惜了这幅好皮囊。 众人出房之后,朱长顺皱眉问道:“你这是作甚?兄弟带的朋友来办事,说话便完事了,你跑来作甚?” 万氏低声骂道:“你个榆木疙瘩,懂得什么?人家给你银子你还推辞,装什么义气?” 朱长顺无语,赔笑道:“收了便是,人家不是将银子留下了么?” 万氏道:“这两锭银子不过五六两,这么点银子你便答应他们么?” 朱长顺愕然道:“这么多银子还不够么?抵得上我两个月的月例呢。” 万氏啐道:“快别提你那月例了,靠那点银子咱们都要去喝西北风,老娘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嫁给你这么个没本事的。” 朱长顺傻笑不语,万氏愈发的来气,低声道:“多要些银子,少于十两……不……二十两免谈。” 朱长顺皱眉道:“这么多,你抢钱么?” 万氏道:“你懂什么?这些人明显是有求于咱们,而且我瞧着他们的来路不正,这么点银子还是便宜他们了。” 朱长顺吓了一跳道:“莫瞎说,人家是泥水匠人,替人家大户盖宅子,人家主人家要求跟庆王府盖的一模一样,这才来求咱们的。” 万氏啐骂道:“也就骗骗你这个戆货。咱们大明朝的王爷府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盖出来住进去么?普通人住王府那叫逾制懂么?” “不懂……!”朱长顺老老实实的道。 “你自然不懂,什么人住什么宅子,可不是有钱就成。照你这么想,天下有钱人家多得是,个个都造个金銮殿住着?那皇上怎么办?” “说的也是……娘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朱长顺恍然道。 万氏可没法回答这个问题,难道说:老娘在灵州妓院接待过不少官老爷,之后枕边闲话听来的。 “你别管,总之这些人的来路不正,我怀疑他们也许是想进王府偷东西,这才找你画王府的房舍布局,便于他们出入。” 朱长顺吓得张大嘴巴道:“啊呀,那可了不得,这我可不能干。” “蠢货,干什么不干?他们要偷王府,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做大票的生意,咱们就要狮子大张口多要银子。” 朱长顺摇头道:“你这妇人,不知天高地厚,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有命么?” 万氏抬手在朱长顺的头上打了一巴掌道:“你不会动动脑子啊,等会画图的时候画错了几处,让这伙人有去无回,王爷府的卫士把他们都抓了,这不就没事了么?回头这些家伙若是供出你来,你便说是故意画错了图引他们上钩,弄不好王爷一高兴还会有赏呢。” 朱长顺吸了口冷气呆呆的道:“这能成么?” 万氏怒道:“你不听我的话么?跟着你倒了八辈子霉,你还不听我的,说不定哪一天我拍拍屁股走了,瞧你怎么办。” 朱长顺忙道:“可别,娘子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我听你的便是。” 万氏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道:“这才像话,我出去给他们沏茶,你在这里画好了给他们拿过去,记住,一定要乱画一气。” 朱长顺木然而立,万氏瞪了她一眼出去了,外边传来万氏的笑语之声:“几位等急了,水开了,奴家给几位沏茶去。” 朱长平的声音传来:“有劳嫂嫂了。” 朱长顺愣了半晌,伸手拿了笔沾了墨,在桌上铺开的纸上缓缓的画了起来。 …… 街道上,宋楠和王勇两人弓着身子往观雪楼走,宋楠的怀中揣着朱长顺画的那幅详细的王府布局图,朱长顺还算尽力,每栋楼叫什么名字,住着什么人,都说的明明白白,倒省了不少的事儿。 “大人,我总觉得朱家那妇人不像个正经人。”王勇瓮声瓮气的道。 “你是看相算命先生么?初次见面便能知道别人的好坏?是不是因为那妇人多要了咱们十两银子?妇人贪财也是情理之中,这朱长顺画的图如此详尽,倒也值十几两银子。” 王勇道:“不是因为银子,大人你没瞧见么?那妇人擦了胭脂水粉呢,按说那朱真也是她的堂公公,朱长顺都穿了孝衣,臂上也带了孝,那妇人除了鬓边别着一朵白花儿,身上和脸上却打扮的不像是戴孝之人。” 宋楠皱眉回忆了一下,倒也是实情,不过这等事宋楠是不会在意的,于是笑道:“我可没盯着那妇人的脸和身上看,王勇兄弟是不是看那妇人俊俏,有些动心了。” 王勇忙道:“大人莫要取笑,纯是一种直觉罢了。朱长顺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怎会娶了这个俊俏的妇人?这妇人细皮嫩肉的,明显不是寻常女子,这里边定有文章。” 宋楠呵呵笑道:“越说越不像话了,什么叫细皮嫩肉?你摸过不成?傻人有傻福,凭什么朱长顺便不能娶个俊俏的妇人?别乱想了,回去咱们好生的研究这幅地图,今晚或者明晚,寻个机会咱们偷进去寻证据。” 王勇收起心思道:“好的大人。” 中午时分,大雪稍停,天色也亮堂起来,两人在观雪楼外围逡巡了一会,趁人不备溜进锦衣卫亲卫设立的警戒圈中,迅速的回到观雪楼中。 出门时的马车停在楼门口,楼下台阶上,杨蔻儿正翘首张望,见宋楠穿着老羊皮袄匆匆而来,杨蔻儿飞奔而下迎上来道:“哎呀,哪里来的羊倌儿,你的羊呢?” 宋楠呵呵一笑道:“羊宰了,诺,皮都穿身上了。” 杨蔻儿咯咯娇笑道:“下回好生的带我出去玩,不许在这样骗我,丢下我一个人好没意思,逛了一会儿便回来了。” 宋楠笑道:“定如你愿,不过我现在冷的厉害,可否进楼说话,弄杯热茶来喝一喝。” 杨蔻儿忙道:“快走快走,我帮你沏茶。”说罢像只小鹿般蹦跳着进了楼里。 宋楠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温暖,相处的越久,越觉得这妮子性格可爱,纯洁的像雪花一般,只可惜自己不能弄她上手,实在是件遗憾之事。 …… 楼上的桌案上,朱真秘密留下的庆王府和军中将领签订的屯田协议手抄本摊开在上边,二十多份协议涉及军中多名将领,在仔仔细细的将这些协议查看一遍之后,杨一清长叹道:“当真难以想象,庆王府竟然是主动替将领们当着挡箭牌,这些协议中都有重要的一条是,田亩名义上归于王府名下,实际上却仍归军官们所有,简直匪夷所思。” 宋楠从一旁的地图上移开目光来道:“这一点早就料到了,这协议便是为了应付你的整饬边备之事而做的,我只是不明白一点,为什么王府会这么做,讨好军中将领的意图何在?这才是值得好好考虑的一点。” 杨一清身子微微一怔,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第四八零章 奇谈怪论 ( )周东战战兢兢的过了一整天,这是宋楠扬言插手田亩丈量之事的第一天,这一整天周东不断的派出眼线打听宋楠和杨一清的动向,得到的消息虽是宋楠只上午和杨一清的女儿坐马车出去逛了一趟街景,之后便再无动作,并未派人去复核姜汉的田亩,但周东却愈发的紧张起来。 弓弦张开引而不发的时候其实是最恐怖的时候,钢刀举起没落到脖子上的时候也是最让人胆寒的时候;这时候的周东便有一种被弓箭瞄准要害,或者是头被按在砍头台上顶上悬着举起的钢刀的感觉,早一点晚一点,都免不了挨上那一下。 自己虽然去寻了安化王禀报此事,求安化王出面解决,甚至不惜隐含拉安化王下水的威胁之言,但周东心里清楚,在这件事上,安化王的态度根本就是无所谓;自己的生死其实并不放在安化王的心上。 周东坐不住了,傍晚时赶到李增府中寻求对策,李增刚刚出城巡防归来,对昨日在姜汉总兵府中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当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后,李增暴跳起来点着周东的鼻子骂道:“你这等人!刘公公怎会派你来此办事?你竟然以言语威胁安化王,安化王会受你胁迫?简直愚蠢。” 周东强辩道:“但确实是安化王让本官虚报田亩数的,并说此事万无一失。” 李增怒骂道:“咱家且不说你为了这区区一万两银子便听信安化王的安排之事,你来时刘公公怎么跟你交代的?你若能替边镇的将领们挡下杨一清的这次整饬,只要稍一暗示,这银子还不流水介的送到咱们这里?犯得着经安化王之手,让他去当好人么?” 周东委屈道:“我这不也是遵照公公的指示办事么,公公临行时说了,来到宁夏镇要给足朱寘鐇的面子,同时宁夏镇的这帮军中将领们捞的不像话,也要教他们出出血,京城用度不小,刘公公也需要些银两办事……” “闭嘴……公公要你给朱寘鐇面子,可不是要你为了区区一万两银子便去替朱寘鐇做好人,这下好了,宋楠若真的插手,我看你怎么脱身?安化王会白白将此事揽到自己身上?他指使你弄虚作假之事可有人证?当时何人在场?何人给你证明?亏你还打算供安化王出来,你不供出来倒还有一线生机,一旦嘴巴贱供出来,怕是死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刘公公也保不住你。” 周东瘫坐在椅子上惶然道:“我死定了,我死定了,宋楠说话便要动手,这事儿根本掩藏不住,姜汉那厮也不是个硬骨头,他是绝不肯将此事包揽下来的,我怎么办?李公公救我!” 李增鄙夷的看着周东的窝囊摸样,心中暗自叹息这回刘公公算是用人不当了,这等窝囊废派来宁夏镇这种地方完全就是废物,喝喝酒听听曲玩玩粉头倒是在行,真正要靠他动脑子玩手段便白瞎了。本来有自己坐镇,宁夏镇中的军政官员们虽个个不是善茬,倒也不难对付,但现在突然跑来个宋楠搅局,事情一下子便乱成一锅粥来,便是自己也很难有好办法了。 而宋楠一眼便看出了在宁夏镇中的这些人当中最弱的一环便是周东,来时第一天的时候,便在酒楼上给了周东一个下马威,让周东大失颜面,还玩了些小花样让周东受到各方的猜忌。还算是大家的眼睛都很亮,这才没让宋楠得逞。现在宋楠扬言要插手查核田亩丈量数字虚假之事,摆明了更是冲着周东而来,因为只有周东才是宋楠的最佳进攻对象,而周东在压力之下很有可能再出昏招,落入宋楠的圈套之中。 李增不再理会周东,任由他在堂上唉声叹气,命人看着他,不准他离开中军府,以防这家伙病急乱投医再出昏招,自己则快步回到内堂之中,进了中军府内堂的一处侧院。 院子里有三间厢房,十余名从京城跟踪宋楠尾随而至的东厂番子们便被安排在这里藏匿,李增便是要来跟他们商议此事。 领头的东厂三档头名叫邓舍,百无聊赖之际正带着众兄弟喝酒赌钱打发时间,见李增到来,邓舍忙叫停众人上前拜见,李增开门见山的将此事说了一遍,最后道:“邓挡头,这件事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情形下,宋楠一旦抓住周东的痛处相胁迫,周东可能会向宋楠屈服,到那时咱们全部要受到牵连,此事须得尽早决断,咱家特来跟诸位商议一下。” 邓舍震惊不已,半晌后缓缓道:“我等离京之时,刘公公给了话,要咱们便宜从事,当我们获悉宋楠的目的地是西北之时,曾飞鸽传书告知刘公公,刘公公飞鸽传书送来的指示你也看到了,要我们一旦有机会便在边镇除掉宋楠。现在到了这个时候,我看咱们该计划计划如何在宁夏镇让宋楠死在这里了。” 李增缓缓点头道:“咱家本指望着让安化王跟宋楠之间产生龌蹉,由安化王出手对付宋楠自然比咱们出手好上百倍,但现在看来却是不太可能了,安化王这个老狐狸,火不烧到他的身上,他是不会出头的。而且宋楠明显是对着周东穷追猛打,似乎也并不愿意跟安化王之间发生龌蹉,然则为了保住周东解决此事,我们确实该出手了。” 邓舍道:“反正我们几个听候李公公调遣,您在这里地头熟,手上也有人,这件事还得需要您来主事,我等便当马前卒便是;我手下的几位兄弟功夫极好,打打冲锋倒还是使得的。” 李增摇头道:“如果要动手,岂会麻烦你们动手?邓挡头放宽心等消息便是,不过我还是想请邓挡头飞鸽传书回京城请示刘公公,宋楠可不是一般人,在宁夏镇宰了他也许不太难,难得是如何善后,会不会让公公在京中被动,这些才是重点。” 邓舍点头道:“还是李公公考虑周详,我便再请示刘公公,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刘公公,刘公公若同意咱们动手,李公公便可立下狠手,让宋楠葬身于此。” 李增道:“就是这个话,咱们分头行动,你请示刘公公,我安排人手做好准备,这边得到答复,那边我便可以动手了。” 邓舍笑道:“李公公,请恕在下多嘴,宋楠可不是那么容易杀的,他虽在宁夏镇,但身边也有数百亲卫外加本地锦衣卫的保护。还有,我要提醒李公公一句,宋楠手头匿有上百火器,据说威力巨大,刘公公曾亲眼目睹过那些物事。我见公公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但此事确实掉以轻心不得的。” 李增呵呵笑道:“邓档头但请放心,咱家手头人手有限,能信任的人也不多,可不会去闹出什么大动静来,便是握有重兵,却也不能堂而皇之的正面斗杀,那不成了给自己找麻烦么?君子斗智不斗力,跟宋楠这种阴毒之人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邓档头且放宽心,飞鸽一来一回须得两日光景,两日后若刘公公点头同意,便教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 夜色中的观雪楼灯火明亮,宋楠和杨一清一家人以及王勇和侯大彪等人围着一锅羊肉热腾腾的吃着晚餐,宋楠今日兴致很好,酒酣耳热之际说话也有些不着边际,说出些众人闻所未闻的话来,让众人目瞪口呆。 “你们知道千里传音么?”宋楠迷瞪着眼问道。 杨一清报以一笑,王勇嚼着羊肉道:“这等事都是以讹传讹,哪有这样的世外高人,卑职自小学武,在门下也没听说有人会这功夫;师父武功深不可测,跟挑场子的外来武师比武的时候不也是满地翻滚弄得灰头土脸,江湖传言的什么高来高去千里传音之类的事情都是骗人的,师傅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那样的武功。” 宋楠呵呵笑道:“我知道有个地方的人个个都会千里传音。” “啊?” “什么?” “宋公子又骗人。” 众人有的惊愕,有的嗤之以鼻,明显宋楠是在说笑话。 宋楠摇头晃脑的道:“我知道你们不信,但我却知道这是真的,那里的人发明了一种叫做‘电话’的玩意儿,咱们在这里只要拿起这一头,那一头的人哪怕是在天涯海角,只要也有一部电话,便可两人对答,连喘气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群体默然,这也太扯了。 “宋大人喝醉了。”杨一清笑道。 “你们见过神奇的魔盒么?一个大方盒子,只要打开开关,里边唱歌演戏应有尽有,都是真人出演,神奇的不行……”宋楠不管不顾兀自说道。 “……”王勇和侯大彪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宋大人真的醉了,酒不能再喝啦。”杨一清道。 “好好玩的东西啊,真的有么?我想要个。”杨大小姐满眼都是星星托腮遐想。 “蔻儿,你也喝醉了么?”杨夫人斥道。 “你们见过人坐在箱子里能在天上飞么?这里到京城数个时辰便到了……”宋楠还在说。 “……”众人全体翻白眼,没人再愿意理宋楠。 第四八一章 龙潭虎穴 ( )二楼的房间里,宋楠缓缓的脱下身上的盔甲,曼斯条理的穿上黑色的夜行服,在王勇的帮助下用黑布一层层的将头脸包起来,扎上腰带后又仔细的检查了桌上的两只双管火铳,之后珍而重之的将之装入皮囊,背在身后。 王勇也是同样的一副夜行打扮,头脸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上还背着一大捆绳索,绳索的一头挂着铁爪。 “大人,您真的决定要亲自去么?其实卑职一人足矣。”王勇道。 “莫非你怕我拖你的后腿么?我功夫确实没你好,但此去又不是找人拼命,只是一探究竟而已,此去不求有功但求无险你怕什么?我可不会拖你的后腿,要不是你吵着要去,我还打算独自前往呢。” 王勇翻翻白眼不做声了,宋大人就是这个脾气,就喜欢亲自冒险,上回在太行山中攻打贼巢之时便差点出了漏子,被刘六给活捉关了起来,还好福大命大逃了出来,这回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要亲身犯险了。 “你心里莫要嘀咕,侯大彪恳求我半个时辰,我答应了他没有?跟了我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我的脾气么?”宋楠摆动着手臂,试试身上的物事是否圆转随意。 王勇一口吹熄了烛火默默的开了后窗道:“大人,咱们出发。” 宋楠一笑,伸手撑住窗台纵身一跃,身子便如落叶一般落在窗下的平台之上,缓缓移动到平台的边缘伸手攀住边缘的石块身子一翻,双脚便已勾住后廊的廊柱,随后无声的顺着廊柱滑落在草地上。 王勇无声的喝了声彩,如法炮制,很快也来到了地面上,两人摸黑踩着雪地疾走,片刻后便到了后院墙处,侧耳听了一小会,院墙外漆黑一片毫无动静,王勇低声道:“侯大彪带人在前边发了会疯,后面的这些家伙看来都被吸引走了。” 宋楠道:“走!” 王勇抛出挠钩勾住院墙,三下两下便如猿猴一般攀上了观雪楼的外围墙墙顶,伏在墙上再观察了一小会,确定无人盯梢,两人迅速翻过院墙,消失在黑夜的街巷之中。 大雪之夜,整座宁夏镇早早便陷入了沉睡之中,二更天,天气极寒,屋檐上的冰棱子粗如儿臂,街巷中除了犬吠之声再无异响。两人沿着街道屋檐下的条石快步疾行,躲避着偶尔出现的巡城士兵队,半个时辰之后,庆王府高大的围墙便横亘在两人面前。 “咱们须得从后围墙进入,王府前边殿宇房舍密集,守卫也肯定很多,那地图上画的清楚,后面是花园,虽肯定有守卫,但却更容易进去。”宋楠低声细语。 “大人说的对,咱们绕一圈。”王勇点头答应。 两人缩回街巷之中,远远的兜了个大圈子,从文庙广场的方向靠近王府西北角,在一排纠葛的树丛的掩护下,两人成功穿越开阔地带抵达王府围墙之下。喘息稍定,两人抬头上望,但见两丈多高的围墙壁立于前,顿感压力巨大,这样高的围墙要攀上去实非易事,但没等宋楠鼓劲,王勇已经缓缓从肩头取下绳索,轻手轻脚的整理起来。 宋楠看了看方位,这里是王府的西北角,按照朱长顺所画的地图,此处应该是王府的后花园,这里除了几间打理后园的园丁和杂役的住处之外便别无其他;当然这种地方守卫是肯定有的,只要避过守卫,被发现的概率便大大降低了。 今日宋楠也没打算能到达锦衣卫暗探朱福生前所居住的地方,据朱长顺的地图所示,朱福坐在的杂役们居住的院子是在存心殿之侧,二进靠近三进的地方,从后园抵达那里要经过两进的房舍,中间有多少守卫便不得而知了。 宋楠的目的其实便是想来探探路,观察观察王府的守卫出没的规律,摸清楚了才能真正的行动,瞎了眼乱钻肯定是不成的。摸进王府是件及其隐秘的事情,事实上连杨一清也不知道今晚宋楠就要行动,虽然他知道宋楠有进王府一探的意图。晚间的那些胡言乱语宋楠也是做戏,既瞒过杨一清一家人,也瞒过楼中的那些回子仆役,这些仆役都是庆王府的人,宋楠绝对相信,这些家伙中定有安化王安插监视偷听的眼线,只是为了不露馅,这些人表现的都很谨慎,轻易不会露出破绽来。 裹上棉条的铁爪被王勇舞的呼呼做声,呼啦一声,王勇脱手扔出去,只见飞爪带着绳索直冲天空,咔哒一声闷响,紧接着墙头上的积雪扑簌簌的落了两人一声;这一下动静虽不大,但夜静无声,显得格外的刺耳。 两人赶紧伏在墙根屏息倾听周围的动静,半晌后没有异样的响动,王勇这才缓缓的往下抽着绳子,裹着棉布的抓勾在墙头上拖动发出轻微的闷响,绳子一紧,再也拽不动了。 “成了!”王勇低声道:“卑职先上。” 宋楠低声道:“小心些,墙头恐有尖刺荆棘等物,莫着了道儿。” 王勇点头,吐出口吐沫在手心揉了揉,抓住绳头闷哼一声,双手交替上拉,脚下踩着墙壁,身子与墙壁成九十度直角,竟然一步步的走了上去,宋楠喝一声彩看着王勇的身形消失在墙顶,片刻后传来一声猫叫,宋楠抖擞精神握住绳子学着王勇的样子也一步步的攀了上去,到了顶端身上已是浑身大汗,王勇伏在边缘处伸出敦厚的手掌拉住宋楠用力一拽,两人成功的登上了围墙顶端。 “大人小心,脚下有尖刺,卑职清理出了这两尺方圆,其他地方都有尖刺埋着。” 宋楠定神看去,两尺余宽的墙头上堆着厚厚的雪,看不见什么尖刺,但见王勇用匕首轻轻的在旁边的雪层上方一划拉,顿时可见数根尖刺冒出尖角来,黑沉沉的甚是可怖。 两人蹲在墙头不动,一边倾听周围的动静,一边朝下方打量,虽然天色漆黑,但毕竟是正月十三,月近满月,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亦有微光洒落,可见下方确实是一片园子,生着不少大树,看来地图无误;下边也毫无灯光和人声,几所黑乎乎的房舍在不远处的墙边,但里边也无灯光,即便是有人住也是睡着了的,远处王府的不少院落之中倒是灯火通明,若细听还可听到话语声和丝竹之声,想必是有人尚在享受夜生活,并未就寝。 下去的时候便简单了许多,两人抱着绳子出溜到底,脚踏实地之后宋楠轻声道:“里边的才是真正的后园,这个小园子是隔离后园和围墙之间的屏障,王府就是王府,一点也不含糊,若在此被人发现,便只能被瓮中捉鳖了。这附近定有巡逻卫士,小心些。” 王勇也看清了格局,这座后园显得太过窄小,倒是顺着围墙一路延伸开去,只是宽度实在太窄,在外墙根下都可看到对面的还有一堵围墙,显然这依靠着外墙而划出的园子其实并非真正的花园,而是类似城门外的瓮城一类的玩意儿,一旦在此被发觉,便会被困在这个狭窄之处,如能迅速返回逃离倒也罢了,否则便只能等死了。这种结构既能有效阻止贼人从后园进入王府,又能使进入之敌困于此地,束手就擒,可谓是心思巧妙。 两人蜷缩不动,眼睁睁的盯着对面的第二道围墙半晌,正当以为安全无虞的时候,对面的墙头忽然有几个黑影晃动了几下,紧接着十几个人登上围墙,四下无声的张望倾听了一会儿,这才无声的缩回头去。 宋楠惊出一声的汗,暗叫庆幸,果然有卫士在此,而且这帮家伙居然连灯笼火把都不举一只,只是在阴暗中偷偷瞭望;看来自己是误打误撞的钻了空子,这帮人若是在自己和王勇翻墙的时候冒头,那可早就炸了锅了。黑夜中虽然视线模糊,但移动的人影却是最清晰的目标,今日若非乌云遮月,恐怕缩在墙根下也会被一览无余。 高墙、隔离带、内墙、卫士。这才进入王府几步,便有这么多手段,可见王府守卫之严,再往前的危险也更大。 尤其让宋楠觉得不安的是,朱长顺画的地图中完全没有画到后院还有隔离带这一笔,这让宋楠对这幅地图的准确性产生了疑问,按说如此明显的布置格局,朱长顺要么不知道,一旦知道了,不可能不标注出来。 “大人,咱们抓紧,卫士们刚刚冒头,一时不会露头了,咱们避开这处,往东走一段再翻越内墙如何?”王勇低低的道。 宋楠虽满腹疑窦,但也无暇细想,既入其中,岂能就此而回,总要再探索一番。于是轻轻点头,两人沿着墙根处缓慢前行,避开卫士所在的内墙之处,寻找翻越内墙的合适地点。 第四八二章 行迹暴露 ( )往东挪动了数十步后,在依稀可见的光亮中,宋楠和王勇竟然发现在内墙墙头上高高耸立的一座箭楼,顿时大为沮丧,两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大人,不能往前走了,否则必被发现。咱们现在的位置是在箭楼和刚才王府卫士的巡逻点之间,是进是退,大人下决定。” 宋楠蹲在墙根下想了想道:“王府的守卫比我们想象的要严密的多,但我想,起码我们须得摸清内墙上守卫巡视的规律,否则这一趟岂不白来了。朱长顺的地图上说,这里该是一大片园子才是,也许内墙是最重要的一关,过了内墙反倒会轻松许多。王兄弟,我还想一试。” 王勇悄声道:“那好,既然大人这么说,卑职便跟着大人闯一闯。” 宋楠咬咬牙道:“不管了,既来了,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胆小怕事干不了大事。” 王勇暗暗佩服宋楠的胆量,指挥使大人和其他朝廷官员可不同,胆大敢于冒险是指挥使大人身上独有的特质,这恐怕也是指挥使大人能青云直上的原因之一,任是谁处在这样的境地,恐怕也只能打退堂鼓了,可宋楠却是知难而上绝不言退。 从宋楠等人缩身的外墙墙根处到守卫出没的内墙距离约三十余步,这段距离在平日自然是发力狂奔十几息之内便到,但宋楠和王勇却如慢动作一般的轻轻挪动,花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即便如此,满是积雪的地面踩上去还是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让两人如履薄冰。 这期间,内墙上的王府卫士又出没了一次,彼时宋楠和王勇正稻草人一般的行到了中途,恰在一棵树的树干处,两人屏气凝神的贴在树干上大气也不敢出,墙头上的十余名卫士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足足十几息时间,却硬是没发现他们。可能是天色太暗,两人全身尽墨贴在树干上,树干显得臃肿了许多,但却看不出来是人附在上边的缘故。即便如此,卫士消失之后,宋楠和王勇两人身上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宋楠估算出了时间的间隔,内墙之上的王府守卫应该是每隔一刻钟的时间便上墙头来巡视一次。从卫士们可以在墙头快速走动的情形来判断,内墙的宽度应该很宽,足以任人腾挪。 这一点很好理解,内墙才是王府赖以防卫的设施,人力布置在内墙上,若有敌踪,这内墙上须得遍布人力防守才是,其实便是王府这座城中之城的城墙。再看看清晰可见的墙垛,这正是用作防守的标准建设,有了墙垛防护,王府中的卫士可以凭此为掩体往下射箭投石发射火器,慢说是蟊贼进入,便是大股的人马进攻,恐一时也难得手。 成功抵达内墙墙根之下,两人早已身上汗湿,一阵阵的发冷;距离下一波卫士的巡逻时间也剩下不多,王勇迅速抛上绳索勾住墙垛,两人一前一后爬上内墙墙头。上到墙头来,两人都大惊对视,这内墙不是一般的宽敞,宽度几可数车并行,在靠近内侧的一边,过道两旁堆着着一堆堆的物事,上面以油布遮蔽。宋楠忍不住用匕首割开最近的一堆积雪覆满的油布伸手进去摸了一把,触手处竟然是一捆捆的箭支,不由得咂舌不已。 王府内墙上堆得恐怕全部是防守的物资了,这一堆是箭支,其他的恐怕就是礌石滚木火油标枪之类的玩意儿,王府身在宁夏镇中,宁夏镇又有重兵驻扎,却如此小心谨慎,却不知是何原因。 内墙南侧有阶梯下墙,这正是方便内侧人员登墙据守的格局,两人不敢久留,沿着阶梯下来迅速躲进几棵大树之后,便听到有轻声的话语声传来,在藏身之处不远的石径上,一队巡逻卫士跟他们擦肩而过,慢的一刻便被撞个满怀。 卫士们经过之后,两人迅速上了石径往里走,周围全是黑乎乎的房舍的影子,朱长顺地图上标注的王府后园根本就不见踪迹,恰在疑惑之际,一道垂门出现在前方一排房舍之后,垂门两侧似有花墙延伸,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是一喜。 看来朱长顺的地图没错,只是省略了不少建筑没标注出来,进了后园则万事大吉,王府的后花园必是花草树木假山游廊遍布,太多的藏身之处,不虞被发现踪迹。而且大半夜的花园中也必无人在其中,只要不惊动睡在里边的花匠和园丁便丝毫不用担心。而且一般后花园的那一头便是王府内堂,住的都是王府中的主子们,这里卫士和杂役们也很少出入其中,更加不容易被发现了,或许可以寻路穿过这里,摸到想去的地方的路径也未可知。 令人心情放松了许多,四周张望了一番快步穿入垂花门中,门内十余步内确实树木葱郁,很像是个花园的样子,然而绕过迎面的一座石屏风之后,宋楠和王勇顿时呆立在那里。 屏风后是一个巨大的空旷广场,广场的四周有着数十排的房舍,微暗的风灯挂在这些房舍的门前,依稀可见房舍周围摆放的兵器架大鼓马桩等物。 “大人,这……”王勇呆呆道。 宋楠头皮开始发麻,一拉王勇低声道:“不好,这是卫士们的驻地,咱们闯到虎穴里来了,快走快走。” 话音未落,便听屏风后的垂门进口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宋楠和王勇赶忙躲进一旁的暗影里,便见四五个人影飞奔而过,冲向房舍密集之处,拿起鼓槌‘嘭嘭嘭’便敲打起来,宋楠心头一惊,暗叫糟糕,这些家伙半夜敲鼓肯定不是闹着玩,搞不好是行踪暴露了。 果然,随着鼓声的震天介敲响,一排排房舍的门纷纷打开,很多人探出头来询问发生了何事,就听那敲鼓的卫士高声叫道:“全体集合,西北角发现有人潜入!” 王勇脸色发白看着宋楠,宋楠摆摆手示意听个明白;一名军官摸样的卫士边整理盔甲便跑步来到敲鼓的卫士身旁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卫士道:“回禀曹统领,汪副统领带着兄弟们在内墙墙头发现痕迹,内墙上的物资被人掀动过,且有新鲜脚印踩踏痕迹;汪副统领命人去外墙处查看,发现有贼人的足迹和翻越院墙的痕迹;汪副统领已经带人在外边开始了搜索,特命小人回来叫人。” 那卫士统领闻言立刻大喝道:“全体集合,第一队封锁后宅通道,通知前院兄弟防备,第二队就地搜索,第三队随我去内墙处搜索,发现贼踪后立刻鸣笛通知。” 众卫士慌慌忙忙的穿戴披挂,片刻后便分头开始行动起来,一队队的卫士从宋楠藏身的树丛旁飞奔而过,呼喊号令之声不绝于耳,与此同时,一名卫士头目率上百名卫士就地自南而北展开了搜索。 宋楠明白这里是呆不住了,和王勇两人迅速离开卫士驻地,但一出垂门,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整个后面的地域全是火把和灯笼照耀的人影,数百卫士正在角角落落进行地毯式的搜查,不是传来卫士首领的喝叫声:“一处也不能漏,每间房子,每个角落都要搜查,王爷已经被惊动了,若不抓到贼人,大伙儿都没好果子吃。” “怎么办大人,原路返回怕是不成了。” 宋楠眉头紧皱道:“不能原路返回,留在那里的钩索定然已被发现,回到那里也出不去。现在只能寻个地方躲藏起来叫他们搜查不到,然后再做计较。” 王勇咂嘴道:“躲哪里?” 宋楠皱眉道:“朱长顺的地图上标注了这附近有座佛堂,咱们找找看,佛堂中定不会有人居住,也许有藏身之处。” 王勇道:“好,快走,后面的搜过来了。” 宋楠叹了口气道:“兄弟,朱长顺的地图似乎有些问题,那佛堂也不知能不能找到,总之尽人力听天命。我求兄弟一件事。” 王勇跺脚道:“什么话等会再说,现在可没空啊。” 宋楠道:“不,现在必须要说,若卫士们发现了我们,我便会自刎,到时候请兄弟将我的面目跺的稀烂,教人看不出我是谁。否则我死不打紧,连累的人恐不在少数,务必要答应我。” 王勇吓了一跳道:“大人何出此言,咱们可还没被抓住呢。” 宋楠道:“有备无患,这是我的最后之命,你须得遵照执行,否则我死了也不会原谅你。” 王勇喟然一叹道:“卑职答应了便是,大人,咱们快走。” 宋楠拍拍他肩膀笑道:“好兄弟。”身后火把闪动,搜罢驻地的百余名卫士正朝垂门口行来,宋楠和王勇的身形一动,沿着垂门墙壁疾行而去。 第四八三章 误入西楼 ( )两人左藏右躲跟搜查的卫士们玩起了躲猫猫,但是随着搜查范围的缩小,两人腾挪空间也越来越小,而本该在左近的那座地图上的佛堂却是踪迹全无,不久在一片房舍拐角之处,宋楠和王勇转角遇到了一队搜查的卫士,不得已交上了手。 好在这队卫士只有七八人,被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三人之后,其余的人轰然后退,领头的卫士掏出竹笛稀溜溜吹了起来,一时间各处相应,数百在附近的卫士们迅速围拢而来,宋楠和王勇不得不赶紧逃命。 两人慌不择路一路乱窜,身后的卫士们穷追不舍,宋楠和王勇也弄不清方向了总之遇到路便走,遇到院墙便翻越,发了疯一般的跑了盏茶时间,终于暂时将卫士们抛在身后百步之外。 “大人,这样不成啊,我估摸着整个王府的卫士恐都朝咱们这里围拢来,一会功夫前面也是走不通了。大人,请允许卑职回头引开他们,或者是杀出一条血路。” 宋楠忙拉住王勇道:“不成,他们知道我们是两个人,你一个人是引不开他们的,卫士数量众多,咱们便是亮出火器也没法子对付他们全部,杀出血路什么的明显不智,无异于送死。” “那怎么办?难不成还真要拿火器往自己脸上轰不成?” 宋楠抬头四顾,天空中的云正在变淡,一轮皓月在薄云之后悬于西边的天空,快到月落之时,月光反倒明亮了起来,远处一角飞檐在白亮的天空中映衬出一道剪影来。 “那里有座楼。”宋楠眼睛一亮喜道。 “是佛堂么?”王勇问道。 “管他是什么地方,朱长顺这厮骗了我们,他给我们的地图画的全是假的,我们本想从冷僻处进来,没想到却正好撞到了王府卫士的一处驻地,可算是害了我们了。” “待我等脱身,必砍了他的狗头。”王勇怒骂道。 “能脱身再说,咱们去那座楼上,那是座三层高楼,没准是安化王住的地方,就算不是他,也是王府中的重要人物居住之地,没准能弄个人质什么的挟持着脱身。” 王勇点头道:“一切听大人的。” 身后追兵又近,两人不再犹豫,冲着那一角飞檐发足狂奔,穿过数道庭院之后,又见一道圆门,宋楠和王勇不假思索一头扎入。这园子里却是静悄悄的无声,石板路两旁花树繁茂假山凉亭林立,那座高楼便在前边不远处的一大片树木掩映之处。 绕过一个弯儿,可以看见那座楼的正门了,只见大堂中灯火通明,有不少人影在晃动,想是听到外边的动静都点了灯在张望打听。王勇蒙着头便要直闯进去,宋楠赶忙将他拉住,做了个手势。 王勇会意,随着宋楠躬身轻走饶了个圈子来到楼后,宋楠朝楼上亮着灯火的一间屋子指了指轻声道:“咱们上去,王府的大人物肯定住在楼上。” 王勇二话不说,取下肩头的抓索绕了几圈往上一扔,钩在二楼的栏杆上,两人使出吃奶的劲爬上二楼,不敢从楼中上去,于是如法炮制再将绳索丢上三楼的栏杆勾住,又爬上了三楼。 伏在三楼的栏杆下,两人都脸色发白,喘息不已,体力已近耗竭,一晚上翻上翻下,又被卫士们追着乱跑,逢山过山遇水涉水,实在是吃不消了,王勇都手软脚软,何况是宋楠了。 卫士们的喧哗声已经到了楼前,两人不敢怠慢,猫腰沿着后栏走道来到那亮着灯的一扇窗口之下,宋楠抬手掀动窗格,窗格并未栓住,只一抬手便开,但随即也发出哗啦一声声响。 宋楠暗叫一声糟糕,听得里边似乎有人的动静,于是顾不得许多,奋身一跃,一个翻滚钻了进去,待起身看去,只见梳妆台前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回过头来,脸上满是惊诧张口欲要呼叫出声。 宋楠一个箭步窜上去,一把捂住那女子的嘴巴,手中匕首抵上了她的喉头:“不许叫,叫一声便割了你的喉咙。” 那女子身子一抖,发出呜呜之声,倒也不再挣扎,两只眼睛惊恐的看着穿窗而入的两名全身尽黑脸上蒙的严严实实的贼人。 王勇关好窗户,迅速的将房间检查了一遍,冲宋楠低声道:“没有其他人。” 宋楠点头,用匕首在那女子的眼前晃了晃道:“我放开你的嘴,但你不许出声,否则休怪我杀人,听明白没?听明白了便眨眨眼。” 那女子赶紧眨了眨两只大眼睛,一对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就一瞬间,睫毛中间竟然渗出两颗泪珠来。 “不许哭。”王勇低喝道。女子赶忙眨眼表示同意。 宋楠缓缓的放开女子的嘴巴,灯光下一张端丽的面容浮现在面前,宋楠一下子呆住了:“怎么是你?” 在门边窥听的王勇愕然回头道:“大人认识她?” 宋楠轻声道:“她是庆王府的郡主。” 眼前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晚在存心殿见过的庆王府平安郡主,这张脸太过耐看,这个女子的气质太过高贵,当时的神情也太过冷然,所以宋楠记得她。 王勇大喜道:“这下好了,可算是有个给力的人质了。” “小姐放心,我等并非歹人,只要你不乱喊乱叫,我等不会伤你性命。”宋楠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旁桌上的一个杯子,杯子里有半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口中焦渴难当,于是端起来掀开蒙面的黑布露出嘴巴来一口喝干,顿觉甘冽爽口带着一股特殊的香气,舒坦之极。 平安郡主嘴唇一动,旋即又闭上了,宋楠皱眉道:“你想说什么便说,是不是认为我该请你允许才能喝茶?” “不是……”平安郡主低声道:“奴家是想说……那杯……是奴家的茶。” 平安郡主低下头去,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宋楠一呆,拿起杯子来看,果见杯口处有淡淡的口红印,一闻,香气扑鼻;难怪自己刚才觉得这茶水香的奇怪,原是这平安郡主的口红的味道,一时间倒也尴尬了起来。 “嗯……这个,渴的紧,倒也没在意,小姐若是介意,这杯子扔了便是……” “那倒也不必……”平安郡主忙道,生恐惹恼了面前这个贼人。 “大人,卫士到了楼下了,咱们得想个办法。”盯着门缝往外看的王勇扭头道。 宋楠皱眉想了片刻对平安郡主道:“你若能护的我们摆脱卫士的追捕,我们便不会加害你,你是庆王府郡主,卫士们应该不敢随便进你的房间;你的命握在自己手中,一切看你怎么做了。” 平安郡主脸上出现异样的神情,忽然问道:“你怎知我是王府郡主?” 宋楠惊觉漏了嘴,忙掩饰道:“自然知道,我等既然敢进来,自然对你这王府中的花花草草都了如指掌,你是谁我们自然也是知道的。” 平安郡主忽然一笑道:“你们是贼人么?” 宋楠挺胸道:“自然是贼,进王府就是来捞些油水的,不巧被一班狗东西给发现了。” 平安郡主道:“你撒谎都不会。” 宋楠一愣扭头道:“什么?” 平安郡主道:“我说你撒谎都不会,那个人叫你大人,你们贼人中还有大人这个称呼么?你识得我是郡主,又是一位大人,看来你曾跟我见过面?瞧你这冒冒失失闯王府的行为,本地的官员是绝不会做这等愚蠢之举的,想必你是外地来宁夏镇的官员;外地来宁夏镇的官员对王府这么感兴趣的并不多,不过目前宁夏镇中恰好有一位,身形和说话的声音跟你也很像,综合这些条件来判断,奴家认为你是……” 宋楠张大嘴巴发愣,王勇也惊愕的回过头来。 “你是那位住在我观雪楼的京城来的锦衣卫宋大人,是也不是?”平安郡主静静的看着宋楠,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宋楠和王勇都目瞪口呆,裹得这么严严实实,只数句口误便被这平安郡主推算出了身份,这简直匪夷所思。 王勇二话不说拔出刀子便朝平安郡主走来,伸出粗短的肉手便要去揪平安郡主的头发,宋楠忙道:“干什么?” 王勇道:“这女子认出咱们了,须得灭了口,否则后患无穷。” 宋楠皱眉道:“杀了她又怎样?咱们便能脱身了么?快住手,休得无礼。” 王勇想了想道:“也是,待挟持她脱险之后再一刀杀了她。” 宋楠翻翻白眼,转头看着平安郡主一双清眸,缓缓伸手将自己脸上缠着的黑布一层层的取下轻声道:“郡主猜的没错,我正是京城来的宋楠,郡主好眼力。” 第四八四章 大胆奴才 ( )那郡主虽猜中宋楠的身份,但毕竟只是猜测,此刻宋楠露出真面目来,却也微感惊讶,正欲说话时,便听楼梯咚咚作响,有人正快步上楼,往这房门口跑来。 宋楠和王勇脸上变色,双目逡巡藏身之处,王勇用匕首抵住平安郡主的后背低喝道:“叫外边人不许进来,否则爷们可要无礼了。” 平安郡主蹙眉道:“此刻你已经无礼了,放心,来的是我的婢女青鸾,这是我住的西楼,卫士们还没那么大胆子敢闯进来。” 宋楠微微松了口气道:“郡主,本人不想说些威胁之言,今日也是误闯你的住所,失礼之处容后再向你道歉,但眼下我们可不能暴露行迹,否则恐连累郡主的安危。” 平安郡主嗔道:“你不用话里藏针的威胁我,奴家自有分寸,躲到门后去,我问问青鸾外边什么情形再说。” 宋楠倒也不虞郡主会耍诈逃离,在自己和王勇在场的情形下,便是不用刀子逼着那郡主,她又能逃到何处去,当下跟王勇缩身房门两侧。 房门被推开,厚厚的门帘掀开之后,婢女青鸾急匆匆的冲了进来,浑然没发现躲在一侧的宋楠和王勇的身影,径自走向坐在桌边的平安郡主,口中道:“郡主,外边出事了。” 平安郡主静静道:“出了何事?” “说是有贼人进府,惊动了守卫,现在满府的缉拿贼人呢;卫士副统领汪兴仁带着人到了咱们楼下,要进楼来搜查呢。” 平安郡主蹙起柳眉道:“府中进贼人为什么要搜我的住处?这可真是没道理了。” “是呀,婢子也是这么说的,可汪兴仁说,他们亲眼看到两名贼人进了咱们的院子,四周搜查了个遍,都没见到踪迹,断定必在咱们西楼之中藏匿,所以让婢子上来请示郡主,准许他们搜查一番。” 平安郡主沉吟了片刻问道:“这贼人是什么身份,汪兴仁说了么?” “那倒不知道,汪兴仁说,贼子蒙着头脸,身手矫健,一队卫士曾与他们照面,却被杀了三个,伤了一个,一路逃往咱们西楼。贼子真是可怕,居然杀了人了,郡主,咱们可要小心,说不定贼人正躲在咱们左近呢。” 平安郡主轻声道:“青鸾,你回头看。” 青鸾道:“什么?” 平安郡主道:“慢慢回头看,用手捂住嘴巴,不许叫出声来。” 青鸾满腹狐疑的转过头去,顿时眼睛睁的老大,指着贴墙战立,手中各握一只匕首的宋楠和王勇说不出话来。 “青鸾姑娘,别来无恙!”宋楠微笑道。 “呀……”青鸾叫出了半嗓子,立刻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瞬时便明白了状况,郡主这是被两个贼人劫持了,而这两个贼人竟然是自己认识的锦衣卫的官儿,简直匪夷所思。 青鸾猛然张臂护住平安郡主,像只发威的雌老虎般压着嗓子对宋楠和王勇道:“你们……好大胆!你们要敢动我家郡主一根手指头,小婢跟你们拼命。” 宋楠摸鼻子苦笑,王勇也被这妞儿忽然大发的雌威吓了一跳。 “青鸾,不要怕,宋大人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他不会伤害我们。”平安郡主拍拍青鸾的背低声安慰道。 “可是,他们闯到西楼来是何意?是了,这宋大人定是个衣冠禽兽,明里是大官儿,实际上是采花贼,定是那晚见了我家郡主一面,便起了坏心,我说那天他的眼神不对劲呢;贼子,休想得逞,下边数百卫士守着,你们要敢作恶,便叫你们似无葬身。”青鸾脸色发白,低声连珠炮般的说话。 屋中三人呆如木鸡,这丫头脑补的本事不一般,居然一瞬间便联想了这么个狗血情节来,教人苦笑不得。 平安郡主面色微红,轻斥道:“青鸾,莫要胡说,他们可不是什么采……采花……他们是被卫士追赶误闯西楼的;青鸾,你去楼下传话给汪兴仁,便说我西楼中并无贼人藏匿,叫他去别处搜去。” 青鸾睁大眼睛道:“郡主,你竟包庇这两个人么?” 平安郡主眉头皱起,冷声道:“青鸾,你不听我的话了么?” 青鸾怔了怔,忙道:“婢子岂敢,婢子这便传话去,可是郡主你一人在这里,婢子放心不下。” “去,我不会有事的,切莫跟任何人说出他们在我这里,你要是多一句嘴,我便没命了。” 青鸾忙道:“郡主放心,婢子懂的。” 青鸾走向门口,宋楠微笑王勇瞪眼像两座门神贴墙站立,青鸾掀了帘子正欲出门,忽然回转身对着宋楠恶狠狠的道:“我不怕你们,你们要是伤了郡主一毫,我便引卫士上楼来将你们斩成八段。” 王勇瞪眼欲责骂,宋楠微笑拱手道:“姑娘放心,那滋味定不好受,我可不愿意被斩成八段。” 青鸾哼了一声,甩头掀帘子往外走,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声音道:“青鸾姑娘,汪副统领在下边着急了,要郡主回话呢。” 青鸾迈步出去,啪的关上房门,紧接着传来她不满的声音道:“他们着急了关我们什么事?汪兴仁这人如今也这么嚣张起来了么?” 话音随着下楼的楼梯响声渐渐远去,房中恢复寂静,宋楠和王勇盯着平安郡主看,平安郡主则垂首坐在桌边的凳子上若有所思。 楼下的喧哗之声忽然大了起来,不一会儿楼梯再响,青鸾二度进房,关门后焦躁的禀报道:“汪兴仁简直太无理,坚持要搜西楼,说贼人就是消失在西楼左近,还说要是不让搜,他便要去禀报安化王爷。” 平安郡主的脸色变得发白,胸口也剧烈起伏起来,明显是心中愤怒,宋楠一时也不明白王府之中区区卫士副统领居然敢违背郡主之命,但很快宋楠就明白了过来,现在的庆王府可不是庆定王和郡主做主,这庆王府早已被安化王霸占,府中的一切人手都是安华王的人,那晚连庆定王都被当众呵斥,可见庆王府嫡系一脉早已在府中毫无地位,只是名义上的主人罢了。 王府卫士听命于安化王,自然也明白庆王和郡主在府中的地位,仗着安化王之势,对郡主和庆王爷也是不甚尊敬了。 平安郡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猛然站起身来,似有爆发之态,宋楠忙上前来低声道:“鸠占鹊巢,该低头还需低头。” 平安郡主身子一怔,看着宋楠,宋楠微微点头道:“郡主,搜一搜又有何妨,郡主的闺房他们怕是不敢进来的,让他们搜,搜完走人了,便也安生了,风水轮流转,将来郡主未必不能惩治这犯上的狗才。” 平安郡主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吩咐道:“青鸾,去告诉汪兴仁,准他们进楼搜查,但若是敢趁机胡乱作为,告诉他,他的狗头我是要定了。” 青鸾点头答应,回身出门,宋楠叫住她道:“青鸾姑娘,待会你守在门口,防止他们突然冲进来,切记。” 青鸾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都怪你们,干什么鬼一样的出现在这里,西楼这么清静的地方,倒教这帮杂碎们进来乱闯乱搜。” 宋楠苦笑道:“我们也不想的,姑娘消消气。” 青鸾哼了一声出门而去,宋楠和王勇搬来两张椅子抵在门后,两人坐在椅子上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但听的嘈杂喧闹的声音一路从底层往上传来,从一楼到三楼,上百卫士将整座楼搜了个遍,却毫无收获。 “真他娘的奇了怪了,明明看到贼人进了西楼院中,难道见鬼了不成?”一个沙哑的男声喝骂道。 门外传来青鸾冷冷的声音道:“汪兴仁,这回你可遂了愿了,还不带着你的人滚开?这件事明日郡主定会禀报安化王爷,你们竟敢怀疑郡主将贼人藏匿在西楼,简直太荒谬。” “青鸾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等也是职责在身,贼人进府,若是匿在此处伤了郡主,我等岂不是人头不保么?便是王爷面前,我等也是不输理的。” 青鸾道:“我不想跟你废话,大半夜的吵着公主不能安歇,现在搜也搜了,还不快走!” “嘿嘿,青鸾姑娘何必火气这么大,脾气大将来可不好找婆家。”那沙哑的男声阴阳怪气的道,周围传来一阵饱含深意的窃笑之声。 “汪兴仁,你记着今日所说的话。”青鸾气的发抖,怒斥道。 “得了……咱们走还不成么?” 脚步一阵零乱,楼梯也咚咚作响,在门口的宋楠松了口气,这帮人正在下楼离去,但片刻之后,青鸾的声音又传来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沙哑的男声哈哈笑道:“我差点忘了一件事,今日带人来西楼骚扰,郡主定然心中不快,我想去给郡主道个歉,即便是明日郡主在安化王爷面前告我的状,我们当奴婢的也是要尽了礼数的。” 青鸾淡淡道:“不必了,郡主睡下了,你进郡主的卧房可不大方便,要赔礼便在门外赔礼,郡主听得见便罢,听不见的话明日我明日会替你转达。” “哎呀,那可不成,我要亲自在郡主面前赔礼道歉,烦请青鸾姑娘通报一声。” “我说了,郡主睡下了,汪兴仁,你真打算这么无礼么?” “说的什么话,我这才叫礼数周到呢,烦请青鸾姑娘通报一声,若是青鸾姑娘不愿通报,那我可真要无礼了。” “你敢!你个奴才,胆子上天了不成?” “我当然敢,王爷下令了,今晚所有房舍都要搜查,便是庆王爷的卧房,安化王爷的卧房恐也要进入搜一遍,郡主若是不愿让我等进去看一眼,那我可要如实禀报王爷了。” “你……”青鸾气的满脸通红,面对浑不怕的汪兴仁,她也无计可施了。 第四八五章 共卧 ( )屋里的人将对答听在耳中,青鸾控制不住局势,若是被那汪兴仁带人直冲进来,那可是真的麻烦了。 平安郡主吁了口气提高声音道:“青鸾,怎地如此吵闹,搜查的人还没走么?” 门外的青鸾定神答道:“禀报郡主,汪兴仁坚持要进郡主卧房中搜查,婢子正跟他理论呢。” 平安郡主冷冷道:“汪兴仁,你要搜查西楼,本郡主已经应允了你,你搜查完毕还不带人离去还来叨扰作甚?” 汪兴仁干笑两声高声道:“小人该死,惊扰了郡主休息了,但小人也是没有办法,今晚府中进了贼人,小人的职责便是搜捕贼人;适才有人见到贼人进了西楼大院,故而不得不请求搜查,还请公主见谅。” “你职责所在,我也无可指谪,搜也搜了,可见到贼人踪迹么?” “回郡主,贼人踪迹全无;小人本该就走,但王爷有令,每间屋子都要搜查一遍,后宅所有房舍全部都不能漏了,鉴于此小人才提出进郡主屋中看一眼,一来让小人在王爷面前有个交代,二来小人也想当面跟郡主道个歉,为今晚的冒犯之行请求郡主的原谅。”汪兴仁说话滴水不漏,教人无从反驳。他拿了安化王之命来当挡箭牌,知道平安郡主不敢违抗安化王的命令。 平安郡主沉默半晌,双目看向宋楠,目中有询问之意;宋楠皱眉不语,他也实不知如何应对。突然间,平安郡主发话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本郡主若不让你进来看一眼,你必以为我包庇藏匿贼人了;但我有言在先,你进我闺房中却是大不敬,本郡主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屋中并无什么贼人,你若坚持要进来查看,一旦没搜到贼人,你可要受到惩罚的。” 汪兴仁脸色阴沉,踌躇半晌咬牙下决心道:“郡主恕罪,小人职责在身,便是受罚也是要进来看一眼的。事后王爷如何罚我,小人也只好认了。” 平安郡主脸色气的惨白,竭力用平静的语调道:“叔父如何罚你我不管,我这里却是立即便要惩罚于你,本郡主有言在先,你若搜不到贼人的踪迹,便跪下自己掌嘴二十;你也莫拿叔父的话来压我,你的职责重要,规矩便不重要么?除非你打算带人强行闯进来,那样的话除非你不要你的狗命,叔父也不会放过你。” 汪兴仁连翻白眼,手在头上挠的头皮飞舞如落雪,心中自知:当真硬闯的话,那可是找死;在庆王府中再没地位,人家也是庆王府的平安郡主,硬闯郡主闺房的事也还是说说而已,但若跑去请安化王亲自来命令郡主开门,却又不妥之极,王爷说不定会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大骂自己办事没本事。 然而,郡主这般的推三阻四,说不定便是有缘由在其中,凭着多年的直觉,汪兴仁又似乎感觉到这房里有古怪,不进去看一眼终究不放心。抓不到贼人倒也罢了,大不了大伙儿挨王爷一顿打骂,但若是自己真抓到了贼人,那自己在王府三千卫士中可是扬眉吐气了,王府卫士统领和副统领十多个,自己可全部将他们的风头盖过。王府卫队正在扩编,自己可不想永远呆在第三队副统领的位置上。 “郡主恕罪,小人为了完成职责,便是被掌嘴二十又如何?小人愿意接受郡主的惩罚。”汪兴仁真是个狠人,咬牙硬挺着答应,同时低声吩咐手下去前后廊间围困起来,防止真有贼人的时候,这时候必要想法子逃脱。 平安郡主无可奈何,没想到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个汪兴仁依旧坚持要进来,这会要是拒绝,那就等于告诉汪兴仁里边有猫腻,于是蹙了眉头赶紧想对策。 外边的青鸾见进屋搜查已经无可避免,知道郡主现在一定需要自己进去帮忙,于是道:“汪兴仁,你们且候着,郡主已经睡下了不便起身,待我进房替公主放下罗幔,收拾好了再叫你进去;另外我告诉你,屋子只能你一个人进去,进去之后也只能看一眼便走,你若贼眼乱看不懂上下规矩,安化王爷也会挖了你的狗眼。” 汪兴仁当然明白这些,进屋搜查是职责,但贼眼乱看便是犯上亵渎,王爷是绝不会饶了自己的,这一点汪兴仁早就想好了,当下拱手笑道:“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会冒犯郡主,还请郡主快些为好,这里完事了,还有大片地方要搜查呢。” 青鸾转了转眼珠子忽然转身敲了两下房门道:“春花,开了房门。” 屋里三人莫名其妙,屋子里哪来春花这个人?但无暇细想,宋楠和王勇轻轻挪开桌椅,将门拉开一条缝隙,青鸾灵巧的挤了进来,立刻将门死死关住。外边的卫士直勾勾盯着门缝,也只看到开门的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想必这便是那位‘春花’小婢的手了。 青鸾快步走向站起身来的平安郡主,平安郡主指指立柜,用眼神询问是否可以让他们藏入柜子里,青鸾摇摇头,做了个开柜门被发现的手势;平安郡主皱眉搓手跺脚,不知如何是好。 青鸾不答话,径自来到屋角精美的木箱子边,打开箱子迅速取出几件衣服来。众人讶然看着青鸾,青鸾对着王勇连连招手,王勇茫然走过来,青鸾拿了那女子衣服便往王勇身上比划,王勇吓了一跳,这才明白是要自己扮作女子,立刻摆手摇头不干。 青鸾叉腰瞪眼怒目而视,王勇摇头嘟囔,绝不肯上前;宋楠一下子明白了青鸾的打算,难怪刚才青鸾叫了一声‘春花’,便是要给外边的人造成屋里还有其他人的假象,给男扮女装打下伏笔,倒是个有急智的丫头,这主意倒是不错。 想到这里,宋楠抓住王勇的手往前拖,王勇摇手不干,宋楠怒目瞪视,王勇叹了口气蔫了下来,大人的命令不可违抗,于是乎不情不愿的上前来,任由青鸾将衣衫套在他身上,整理顺畅之后,一眼看去,简直不伦不类,既不像女子,也不像男子。 危急时刻,看了这幅打扮,众人也是不免莞尔。宋楠指指王勇的头发和脸做了个挽头发和抹脸的动作,青鸾立刻会意,拉着王勇来到梳妆台前,解下他束发的头巾,巧手连动,不一会便梳出了个双鬟髻来;再插上几朵首饰花,弄个钗子插上去,王勇满头倔强粗壮的头发便成了蓬松可爱的云鬓青丝了。 接下来青鸾再抠了粉底胭脂一顿乱擦,将王勇黝黑的一张脸变得吹弹可破,王勇起身后众人顿时惊为天人,除了眉毛粗一点,鼻孔大一点,嘴巴厚了点,腰身臃肿一点,倒是活脱脱一个女子的样子了。 宋楠觉得缺了点什么,想了想伸手在桌上抓了两个茶盅塞进王勇胸口处,顿时可见鼓囊囊一对,硬绷绷一双挺丸平地拔起,傲视群雌。平安郡主捂着嘴无声的笑,眼睛都不敢朝王勇看。 事已至此,王勇也是破罐子破摔,做了个兰花指的样子,差点没把三人弄得吐在当场,左右上下看了并无破绽之后,青鸾的眼光瞄向了宋楠,宋楠知道躲不过这一关,于是闭眼挺胸上前受虐。 猛然间,门外传来汪兴仁的叫喊之声:“怎地这么久?郡主,卑职可要进来了,请郡主恕罪。”话音落下,便传来用力推门之声,门口的两个椅子也被推开了半截。 屋里人大惊失色,本打算如法炮制宋楠,但现在显然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平安郡主一把拉住宋楠的手冲向大床,自己当先上床,掀开被子示意宋楠进来。宋楠微一犹豫,平安郡主绯红着脸轻轻点头,宋楠不再迟疑,跃上床去,卧在郡主的身侧。平安郡主用大被子一裹,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 青鸾微一惊愕,便立刻上前将床前的薄纱帷幕放下来,一眼看到地上的一圈钩索,伸手抱起,快步放进木箱子里用衣服盖住。 而此时,门已被推开,汪兴仁拍打着帘幕叫道:“郡主,小人可是要进来了。” 说话间,一张圆乎乎的胖脸便从帘幕间伸了出来,一双小眼滴溜溜的转了几转,身子也进到房中。 第四八六章 能屈能伸的郡主 ( )郡主卧房可不是汪兴仁这等人能够随便进来窥伺的,这一次仗着办公事的由头,汪兴仁也是贼胆包天,终于一窥平安郡主闺房的真容。 这平安郡主自打丈夫死后便回到庆王府居住,正当妙龄,又生的雍容绝美,府中这些卫士们背地里不知对这这位郡主流了多少口水,玩粉头放手铳的时候,脑海里也是将这位平安郡主作为意淫的对象。 本来似汪兴仁这等人也只能在脑海里脑补这些变态的景象,现实中却是半分不敢冒犯的,然随着安化王入住庆王府,庆王府上上下下的处境每况愈下,下边这些人自然也知道如今的庆王府中唯有安化王才是主子,庆王爷包括这位平安郡主都已经没什么地位了;正因如此,汪兴仁这等人才愈发的胆大如此。 闺房中的淡淡香味让汪兴仁浑身舒泰,平日平安郡主走过身边,汪兴仁都会蓄意皱着鼻子贪婪的嗅着她留下的香味,今日可算是找到这香味的来援之处了,可以尽情的嗅,放肆的看,心头乐开了花。 “汪兴仁,注意你的举止,眼睛不要乱看,东西不要乱碰,否则你会死无葬身之地。”青鸾鄙夷的看着汪兴仁皱鼻狂嗅的贱样子,冷冷道。 汪兴仁冷静下来,提醒自己不要造次,若是真的自己做了什么不雅的举动,哪怕是安化王爷再对庆王和郡主不好,也不会容自己放肆,一样会宰了自己。 “卑职汪兴仁给郡主行礼了,卑职公务在身,实在冒犯的紧,请公主原宥。”汪兴仁微低着头,眼睛却瞟着薄纱帘幕之后郡主的大床,床上大红被褥隆起,平安郡主正睡在床上,枕头上青丝飞舞,汪兴仁极力想象着平安郡主在被窝之中身体,嘴巴里顿时干巴巴的,喉头不断滚动无意识的咽口水。 “倒也不必道歉。”平安郡主冷冷的声音传来:“青鸾,打开柜子箱子让他看看是否有贼人藏匿。” 青鸾答应一声对汪兴仁道:“汪兴仁,你看何处能藏匿贼人,指出来,我替你打开,让你看个清楚。” 汪兴仁想了想指着立柜道:“这里边瞧瞧。” 青鸾快步走去,打开立柜,里边除了衣物被褥什么也没有,汪兴仁又指了指屋子的其他几个地方,青鸾一一替汪兴仁打开让他看个究竟。 “还要看么?这屋子就这么大的地方,能藏人的地方都查看了,汪兴仁,这回你还有何话说?” 汪兴仁挠头道:“这个……虽然有些地方尚未查看,但卑职觉得也不必查了,贼人定不在此处藏匿。” 青鸾冷声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有些地方没查看?一会儿你们自己没本事搜不到贼人,岂不是要说嘴,还有何处,你指出来,我让你查看。” 汪兴仁把心一横道:“郡主的床下也许能藏人。” 青鸾大怒道:“汪兴仁,你好无礼,你这是想死了。” 汪兴仁狡辩道:“卑职是为了查贼,可不是冒犯。” 青鸾咬着下唇,气的脸上惨白,就听平安郡主道:“青鸾,撩开床单,让他看清楚。” 平安郡主的声音微颤,显然竭力压抑着愤怒,话音也冷的吓人。 青鸾咬牙道:“汪兴仁,你看好了。” 说罢撩开帘幕来到床前,伸手将搭住床沿的床单撩起,汪兴仁弯下腰来查看,看的不够清楚,旋即如狗一样的趴在地上瞪眼朝床下看,青鸾伸手取了床头的红烛照着,口中冷冷讥讽道:“叫你看个清楚。” 床下除了一双精美的绣花鞋之外,空无一物,一眼便看个通透。 汪兴仁爬起身来拱手道:“我就说么,贼人怎么可能敢藏在这里,都是那帮蠢猪说看见贼人进来了,卑职要好生教训教训他们;卑职惊扰郡主了,失礼之极,还望郡主大人大量,莫要见怪。卑职这便告退。” 汪兴仁倒也干脆,最后贪婪吸了一鼻子香味,瞟了瞟床头那一蓬青丝,抬脚便要离去。 “你这便要走了么?”平安郡主压抑住愤怒的声音传来。 汪兴仁一愣站住身形,心道:我不走,难不成你还邀我上床共枕不成。 “郡主还有何吩咐?” “你倒是会装糊涂,忘了进门之前答应本郡主的事情了么?本郡主的闺房你说进就进,打着搜查贼人的旗号来辱本郡主,今日不给你惩罚,传出去我庆王府名声何在?本郡主的名声何存?” 汪兴仁头皮发麻,刚才在门外为了能进来,答应了郡主若查不到贼人踪迹便自掌二十个嘴巴子,本来打算蒙混过去,但看来还是逃不脱惩罚。 “你是履行诺言自己动手,还是本郡主去叔王爷面前将今日之事跟他说一说,让叔王爷来给你加以惩戒?” “这个……小人是个守信之人,这事儿是卑职无礼,卑职自己动手便是。”汪兴仁当然不愿闹到王爷那里,安化王可绝不会只罚打二十嘴巴这么简单,左右这里并无手下,不过是郡主和两个婢女在场罢了,丢了面子也没什么,郡主也不会将此事大肆张扬,让自己进了闺房这件事传出去也不好听。 汪兴仁抬起手来,照着自己的脸‘啪啪啪’的打将上去,口中还数着数:“一下,两下,三下……” 巴掌的力道控制的很到位,响是很响,但是却没怎么用力,一点也不疼,汪兴仁的嘴角甚至还带着微笑,一双贼眼咕噜噜的盯着隆起的被窝乱看,眼中满是色相。 缩在被窝之中的宋楠本紧紧贴在郡主的身侧一动不动,为了减小被窝的隆起面积,两人不自觉的蜷缩成曲线,平安郡主背对宋楠,宋楠却是脸贴着她的背,身子贴在她的身后,像两个纠缠一对纠缠在一起的藤蔓。 宋楠不敢露头,只能将头抵在郡主的背上,鼻子里全是被褥和平安郡主身上的香味,这香味撩拨的人心猿意马,虽然两人都和衣而卧,但郡主因在屋中,衣服穿的也不多,而宋楠更是为了夜行方便,身上只有内衣夹衫外加一件夜行衣,紧紧贴着的身体相互能感觉到肌肤的热度,身上的每一处颤抖都能被细微的感知到。 汪兴仁自扇巴掌的时候,平安郡主的注意力却被臀间的一根硬物吸引,她是结过婚的人,虽然只一年光景便成了寡妇,但已不是无知少女,自然知道那是何物,顿时身子变得发烫。 宋楠并没注意自己的小兄弟正在骚扰郡主,自己在这种情形下其实并没有太大反应,平日就已经是这般的硬度,没想到还是对平安郡主造成了骚扰。 “嗯……”平安郡主忽然发出一声娇吟来,吓了屋子里的人一大跳,这声音蚀骨,但有经验之人都知道是在何种情形之下发出的。 汪兴仁呆呆的停了手,难道郡主喜欢别人在她面前打嘴巴子么?居然听着自己打着嘴巴子,发出这般声响来,那被窝里蠕动不休,难不成郡主是在……。 平日跟兄弟们闲扯的时候倒是听他们说过,有些女子闷骚的很,故意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背地里却弄些茄子葫芦自己过瘾,还有的女子喜欢被人打屁股抽鞭子,难道郡主也是这样?没准被窝里的郡主正脱得光溜溜的,腿间夹着一根茄子,随着自己打嘴巴的节拍正在享受呢。是了,那被窝隆起的样子很是特别,想必是弓了身子之故,否则郡主小巧的身子怎会占据那么大的空间。 汪兴仁越是想着便越是兴奋的眼睛发光,因打击而歪着的嘴角也流下了口涎。 被窝里的宋楠也听到了那之声,同时感觉紧贴着的娇躯烫的惊人,经验丰富的他立刻便明白是什么原因了,暗骂一句自己后慢慢的将下身蠕动离开半寸,避免了亲密的接触。 凑过嘴去贴着郡主娇嫩的耳廓低语道:“郡主,对不住了;先打发了那厮在下再给郡主赔罪。” 平安郡主羞愧欲哭,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颤声问道:“打了多少了?” 汪兴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的道:“十三下了,还有七下,郡主的气消了么?若是还不解气……小人还可以多打自己几下,让郡主开心。” 最后这‘开心’二字特意加重了语气,颇有挑逗之意。 平安郡主冷声道:“你那也算是打嘴巴么?挠痒还差不多。” 汪兴仁嬉笑道:“那依着郡主的意思,怎么样才能让郡主满意开心呢?只要郡主开心满意,小人便是死了也是愿意的。” 这句话中的暧昧挑逗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连宋楠也惊讶于这厮的胆大包天,居然敢如此挑逗郡主。平安郡主气的身子发抖,宋楠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让我那属下打他。” 平安郡主立刻会意,声音变柔道:“汪兴仁。” 汪兴仁哈腰道:“郡主,小人在呢。” “你真想让本郡主开心么?” “当然,能让郡主的开心便是小人的无上光荣。”汪兴仁兴奋的差点跳起来,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家仆跟主母小姐偷欢的故事来,听郡主这语气,似乎是对自己并不那么生气了,声音也甜腻的让人腿脚发酥。 “就怕你只是嘴上说说。”郡主柔声道。 “为郡主,小人上刀山下火海……”汪兴仁脱口便是一套豪言壮语。 “也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剩下的七巴掌便让我的婢女打你如何?” 第四八七章 困于斯 ( )汪兴仁顿时笑开了花,眼睛移到纤腰细细胸脯高耸的青鸾身上,平日青鸾也是大伙儿尽情言语亵渎的对象,若能让青鸾的小手摸上自己的脸,那也是一大乐事了。 “好好,敢不从命,青鸾妹妹动手。” 青鸾气的脸色发白,不明白郡主为何跟这个狗一样的汪兴仁言语间竟有调笑之意,若让她去打这个汪兴仁,事后这手恐要用刀子砍了去才能心安了。 “春花。”郡主叫道。 一直低头站在角落的王勇从头至尾不敢抬头,也不管说话走动,生恐露了馅,郡主叫春花这个名字,他也没反应过来。 “春花……”郡主提高声音叫道。 “春花,郡主叫你呢。”青鸾也朝王勇叫道。 王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就是春花,忙捏着嗓子应了一声,声音古怪难听之极,连汪兴仁也皱起了眉头。 “春花,剩下的这几巴掌便由你来打,可打轻一些,这位可是咱们王府的汪副统领。”平安郡主静静道。 “奴婢……遵命。”王勇明白了,这是要自己好好的招呼这位汪兴仁了。 汪兴仁进门之时便看到了王勇,只是看他身材臃肿五短,是个极丑的女子,对她毫无兴趣罢了,此刻要动手的居然是她,不免有些失望;但话已出口,为了讨郡主开心,倒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位姐姐,可下手轻些,不是我怕疼,是怕伤了姐姐的手。”汪兴仁兀自嬉皮笑脸。 “放心,你姐姐我有分寸的。”王勇嘻嘻一笑,两排黄板牙露了出来,把汪兴仁吓了一跳,心道:郡主房中干什么养着这么个粗坯女子伺候,也是教人纳闷。 “准备好了么?汪副统领。”王勇上前,挤着眼问道。 汪兴仁无奈道:“好了。” 王勇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粗大的黑手,于是将手缩在水袖里缓缓拂来,汪兴仁大为放心,这力道还不如自己刚才做戏打自己的那几下,还不跟挠痒痒一般,但紧接着便觉得不对了,半途中春花的手掌突然加快,一晃间便到了脸上。 “啪……”这一声响亮的耳光响彻房间,似乎整座楼中都带着回音。 “噗!”汪兴仁觉得就像是被一根铁条抽打在脸上,脖子都快被扇的脱臼,随着头朝一边歪斜,嘴巴里也喷出一团血雾来。 “啊呀……!”汪兴仁痛的大叫,没等他被打蒙的脑子恢复过来,王勇反手过来又是一个大锅贴,就这两下,汪兴仁两边的嘴巴便高高肿起,口中血沫子乱喷,两侧的牙齿也个个松动。 “啪啪啪啪啪啪”王勇蒿住汪兴仁的脖颈子,大手连扇,打得汪兴仁口中喷出数颗牙齿,两边的脸颊黑紫肿胀,活像个大猪头。 “完事了,郡主。”王勇将即将昏迷的汪兴仁往地上一扔,捏着嗓子道。 汪兴仁在迷糊之际,还是听到了平安郡主的冷笑声:“狗东西,居然敢侮辱本郡主,今日给你个教训,以后若是敢正眼瞧本郡主一眼,本郡主叫你生死不能。春花,将他扔出去。” 汪兴仁心中大骂连声,身子却如腾云驾雾一般被提溜起来噗通扔出门外。门外的卫士们见扔出一个猪头脸来,都不认识是谁,纷纷围着问道:“这是谁啊,怎被打成这样,反贼么?汪副统领真有本事,果然搜出了反贼,还将反贼打成这样丢了出来。” “不对,不太像是反贼,反贼怎会穿着汪副统领的盔甲。” “有腰牌,取出来看看。”众人七手八脚的取出腰牌来看。 “啊……原来是汪副统领,这……这到底是怎么了?汪副统领怎么被人打成猪头了,难不成里边有贼人?” “咱们赶紧进入看看,贼人在里边。”有人叫道。 房门砰的被打开,青鸾满脸怒气站在门口掐腰骂道:“你们还在此鸹噪作甚?还不滚出西楼去?汪兴仁对郡主不敬,被郡主加以惩戒,难道你们也想对郡主不敬,想尝尝被打成猪头的滋味不成?滚!” 众卫士面面相觑,惊愕不已。汪兴仁幽幽醒来,咳嗽两声吐出一颗烂牙来,手下卫士忙问道:“汪副统领,怎么回事?是反贼么?” “反你娘的贼!”汪兴仁骂道:“还不扶老子走?都走,统统都走,今日之事谁敢说出去半个字,老子剁了他喂狗。” 众卫士慌忙扶了汪兴仁起身,乱哄哄的下楼而去。 嘈杂声远去,西楼上恢复平静,青鸾打发了不少要进来探望的西楼中的婢女婆子,回到房里拴上了门,回头看时,见宋楠早已下床落地,正拱手对着郡主作揖。 平安郡主却坐在床沿上,满脸的泪水淋漓,垂首不语。 “多谢郡主仗义援手,此番事急从权……有损……有损郡主名节,实属无奈之举。郡主放心,这件事宋楠若是透出去半个字,便教我不得好死。王勇,发个誓,此事你必须至死不对外人提。” 王勇顶着因剧烈挥掌打击而弄得散乱的女子发髻拱手道:“郡主仁义救了我和我家大人一命,王勇在此立誓,若跟外人提一句的话,天打五雷轰,五马分尸死,走路遇到鬼,吃饭吃到蛆。” 这般恶毒的誓言惊得郡主主仆目瞪口呆,配上王勇男不男女不女疯子一般的造型,这誓言毫无力度,倒是显得滑稽之极,平安郡主也是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掩口葫芦。 “笑了笑了,郡主果然大气,咱们大人家里也有个郡主,不过便没平安郡主这么大气了。”王勇呵呵笑道。 宋楠忙制止道:“胡说什么?” 平安郡主看了宋楠一眼,幽幽道:“奴家不是因为不得不用那种……那种方式救你,也不是担心什么名节之事,而是,奴家心中悲愤之极。你也看到了,汪兴仁这等狗一般的人也敢对本郡主不敬,我是因为这个而悲伤哭泣。” 宋楠轻叹道:“是啊,我也看出来了,安化王如今是这王府里的主人,郡主和庆王爷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奴欺主之事最是可恨,汪兴仁敢这样,这府中还不知有多少人会对庆王和郡主不敬呢。” 平安郡主轻叹一声,摇头道:“不说这些了,你们暂时可算是安全了,他们去别处搜去了。” 宋楠拱手再次道谢道:“多谢郡主援手,天色快亮了,天亮之前我们必须要离开。” 平安郡主摇头道:“你们走不了,既然进了贼人,这一两天中王府中定是戒备森严,你们想出去那是比登天还难。” 王勇愕然道:“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就困在这里不成?” 宋楠也紧锁眉头神色焦躁,但他也知道平安郡主说的是实情,且不说王府卫士正四下搜寻戒备甚严,光是那两丈多高的外墙,在失去了长绳飞抓之后也是无法翻越了;夜间尚有机会,但现在已经是四更快五更天的样子,说话间天就要亮了,天一亮那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宋公子不必焦虑,西楼目前是安全的,只要不出我这间房间,没我之命,便没人敢进来。”平安郡主道。 “窝在在房间里还不要闷死。”王勇嘟囔道。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实话实说,西楼中的很多使唤婢女和婆子都不是我的人,出了这房间便会被人发现,所以你们一定不能出房间去。” 宋楠知其意,点头道:“问题是我们如何出府。” 平安郡主蹙眉想了想道:“宋公子,你若能告诉我为何要冒险进府,我便想办法把你们弄出去。” 宋楠一愣道:“你有办法么?” 平安郡主微笑道:“当然,毕竟我还是庆王府的郡主,我想应该不难。” 宋楠皱眉走了几步道:“可是我不能告诉你我进来的目的。” “为什么?” “因为……此事重大。”宋楠沉吟道。 平安郡主脸色失望,低声道:“看来宋公子是不信我,也罢,即便你不告诉我原因,我也会送你们出府;你不说我也是能猜出来的,以你的身份进府来必然不是为了偷鸡摸狗,而是要查出什么隐秘之事,此事八成跟叔王爷有关。” 宋楠脸色微变,平安郡主摆手道:“你也不必掩饰,我非聋子瞎子,这府中的事情我知道的比你多。天快亮了,这一夜几乎没睡,奴家困得很,想睡一觉。这里也没多余的床铺,青鸾,你从柜子里拿被褥弄个地铺,让两位大人睡一觉,你一定要看住房门,什么人也不许进来。天亮之后便说……便说我昨夜受了惊吓不愿起床,早饭中饭都拿进房里来吃。” 青鸾点头应诺,麻利的在远离床铺的墙角铺了被褥,宋楠和王勇只得去到地铺之上合衣躺下,青鸾陪着平安郡主也在大床上和衣睡下。灯吹熄后,床上床下都是悉悉索索辗转难眠,不知过了多久,睡意袭来,均无知无觉沉沉睡去。 第四八八章 共同的目标 ( )一觉醒来,宋楠翻身坐起,但见窗外阳光耀眼直射入房中,房内却是空无一人,平安郡主和俏婢青鸾均不在房内。宋楠忙推醒身边鼾声如雷的王勇,王勇起身来也发现房中只剩自己和宋楠,脸色大变。 “大人,平安郡主主仆上哪里去了,这下好了,咱们手头可是一个人质都没了,都怪我,早知便不睡了。” 宋楠皱眉道:“你还打着拿她主仆当人质的主意?从现在起这等话休说出口来,我们要出王府,可是要靠平安郡主帮忙的,否则我两怕是插翅也难处王府了。” 王勇愣了愣低声道:“大人,你当真相信那郡主会帮我们脱身?” 宋楠点头道:“当然信她。” 王勇道:“可是她们毕竟是王府的人,怎可信她?” 宋楠摇头道:“安化王鸠占鹊巢,庆王和平安郡主倒成了寄人篱下了,这平安郡主不简单,她又岂会甘心庆王府被安化王霸占?昨晚你没瞧见么,连区区一个卫士副统领都敢对她们不敬,她们如今在王府之中的处境可见一斑,我们来查安化王杀害我锦衣卫暗探之事,这平安郡主该是求之不得才是。” 王勇想了想点头道:“倒也是这么个理,但卑职总觉得有些不放心,毕竟安化王和这庆王府中的人乃是血亲,又都姓那个朱字,卑职想着她们总不至于帮着外人。” 宋楠微笑道:“这是你想当然了,哪怕是血缘之亲,若生存的空间都没有,又怎会顾忌这些。你怕是担心她们会带着王府卫士破门而入,放心,绝不会发生。” 王勇翻翻白眼不再犹豫,不久后脚步声响,房门被推开,宋楠和王勇赶忙躲到床后,却见进来的是俏婢青鸾;青鸾看了一眼墙角的地铺,发现地铺上空无一人,呆了呆四下张望,口中轻声叫道:“宋公子?你们在么?” 宋楠现身出来道:“青鸾姑娘,我们在的。” 青鸾送了口气,脸上展开笑颜道:“吓死我了,还当你们跑了。” 宋楠道:“我们能跑哪里去?外边恐还在搜捕。” 青鸾点头道:“昨夜搜到现在,一刻没停过。角角落落花花草草都搜了,全府上下都出动了。” 宋楠和王勇对视一眼,暗自咂舌,府中闹翻天的时候,两人能安安稳稳的呆在郡主的闺房之中,也算是老天保佑了。 “我去打水来给两位洗漱,桌上有点心米粥,都用火温着的,两位大人洗漱后吃些东西。” 宋楠拱手道谢,青鸾转身出门,不一会端来一大盆水来让宋楠和王勇洗漱,两人草草的漱口净面整理好自己,来到桌前时青鸾早已将饭罩揭开,一小锅米粥和几盘点心正在香饼小炉子上煨着,香味扑鼻。 宋楠和王勇肚子早已饿的瘪瘪的,当下两人风卷残云一顿狂吃,片刻后一锅米粥几碟小菜和点心尽数落到腹中,青鸾惊讶的张着小嘴,在她的生平中还没见过这么大胃口的人,她和郡主平日只是半碗米粥或者是鲜汤,一小块点心便足够,这两人一餐抵得上她们吃两天了。 “实在是饿了,吃相有点难看,青鸾姑娘勿怪。”宋楠抹着嘴笑道。 青鸾捂嘴噗嗤一笑道:“真是能吃能喝能睡,这么大的事儿你们也吃的下去,郡主早晨都没吃的下半碗呢。” 宋楠笑问道:“郡主出门了?不会是去叫卫士来抓我们。” 青鸾撇嘴道:“郡主在院子里给梅树加肥呢,院子里的腊梅花开的很好,早几日便该加肥的,郡主说,梅花开花的时候最是耗费花树的生命力,这时候不加肥,明年便开的不好了。” 宋楠愕然道:“你家郡主倒也淡定,房里窝藏着两个贼人,还有心情伺候花树。” 青鸾笑道:“两位不知是谁昨晚鼾声如雷,郡主根本就没睡,呆在屋子里吵得慌,只能去外边清净清净了。” 王勇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是我打呼噜,实在不好意思。” 青鸾道:“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吵得人不能睡觉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若是被外边的婆子婢女们听到,察觉房中有人,那可真是麻烦了。” 王勇咂嘴道:“早知道便不睡觉了,今晚我可再不闭眼了。” 说话间,房门处传来声响,平安郡主故意扬起的声音传来:“你们都去,我想睡一会觉,不准进来打搅,三楼上不准有人走动说话。” 几名婢女和婆子低声答应下楼去了,青鸾赶紧起身开门迎了平安郡主进来,平安郡主穿着一袭薄袄,披着红色的披风,头上戴着风帽,白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绯红,鼻梁上竟微有细汗渗出。 见宋楠和王勇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平安郡主脸上一红道:“宋公子起来了?睡的还好么?” 宋楠拱手施礼道:“挺舒服的,只是王兄弟鼾声如雷,吵得郡主一夜未能安寝,实在万分的抱歉。” 平安郡主笑道:“是呢,鼾声跟打雷的一般,我都担心整座楼都能听的见,让青鸾用毛巾将门窗缝隙都堵了起来;王大人鼾声这么大,家中人也不知是怎么入睡的。” 王勇挠头不好意思的道:“实不相瞒,我那浑家为此事不知多少回将我踢出房门,家中有特制面罩,睡时罩住头脸,声音便小了许多。” 宋楠还是头一回听说王勇家中竟有此物,惊讶的看着王勇,那边平安郡主和青鸾却早已掩口葫芦了。 青鸾替平安郡主除去披风,拿了毛巾让郡主轻轻沾去脸上的汗珠,又背着宋楠和王勇重新补了妆容,这才来到桌边坐下。 “宋大人,请过来一坐。”平安郡主招呼道。 虽同处一室,宋楠和王勇倒也自觉,她们在忙活的时候,宋楠和王勇则背对着她们站在窗前往外看,不敢回头一下,此刻听郡主招呼,宋楠这才回转身来走过来坐下,青鸾奉上一杯热茶。 “府里还在搜查两位的行迹,今天看来是没机会送你们出去了,早间叔王爷带人出府去了,也不知是干什么去了,但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能冒险送你们出去,原因你该明白。” 宋楠点头表示理解,但眉间的焦急之意却是溢于言表。 “宋大人也莫焦急,今儿是正月十四,明日便是元宵节了,明日我会出府去城隍庙烧香拜佛,也许能趁机把你们带出府去。若明日白天没机会的话,明晚城里闹花灯,这还是一次机会,两次机会总是能成一次,请宋大人耐心的在这里带上两天。” 宋楠拱手道:“真是太谢谢郡主援手之德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呆在这里其实也挺好的,但我担心的是外边的事,我数日不回观雪楼,手下的人担心且不说,万一安化王怀疑到我头上,或者是有官员拜见,这不全部露馅了么?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平安郡主听宋楠说了那句:呆在这里也挺好的,不由得脸上一红,但听了宋楠后面的话之后,神情立刻严肃起来,蹙眉道:“奴家这倒没有想到,这确实是个难题,你是大人物,宁夏镇中的官员有事没事恐都会去拜访你,若你一直不露面,就算原本没有疑心你,也会疑心到你的头上。” 宋楠道:“所以,无论如何要将我陷落王府之中一时不能脱身的消息送回观雪楼,教他们做好应对。” 平安郡主沉思道:“如何应对呢?” 宋楠道:“应对之法我已考虑周全,只是消息没法送出去,我写几个字,若是能送到观雪楼杨大人手中,事情便好办了。” 平安郡主道:“这好办,让青鸾替你跑一趟便是,便说是上街替我买水粉胭脂便是。” 宋楠摇头道:“倒是可以,但我担心青鸾姑娘能否能摆脱盯梢之人顺利进入观雪楼中,观雪楼外暗探密布,青鸾姑娘若是直接现身,恐立刻便会引起怀疑,直接便怀疑到郡主的身上,到时候岂非更加糟糕?” 平安郡主蹙眉点头道:“这担心倒也并非多余,那日青鸾去替我取瑶琴归来,叔王爷都过问了此事,显然王府在观雪楼左近也有密探。” 宋楠笑道:“那是自然的,楼中的几名回鹘仆役怕就是王爷安插在我们身边的眼线。” “回鹘管家么?奴家住在观雪楼的时候,伺候的仆役可没一个是回鹘人,看来人也全换了。” 宋楠道:“这不难理解,我们也早有防备,也派人盯着他们;问题是这消息如何能传回观雪楼中。” 两人均沉默下来,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侍立一旁的青鸾忽道:“郡主,不如冒险将王大人送出府去,王大人回到观雪楼报信那不是一切都解决了么?” 平安郡主侧头道:“说的轻巧,如何送他出去?若是能送出府去,岂不连宋大人一起送出府更好?” 青鸾忙道:“今儿不是正月十四么?上午厨下应该有送菜进来的挑夫,我记得那挑菜送进府来的挑夫的身材跟王大人很是相像,也是五短壮实的很。婢子在想,能不能让让王大人冒充那挑夫混出府去,那不是什么都解决了么?” 平安郡主眼睛一亮,看向宋楠;宋楠道:“挑夫只有一名么?” “是啊,每月逢四会有挑夫送菜进府,各厨房都有送菜的挑夫,都是有名姓腰牌的,守卫们也会核对身份;宋大人这身材恐难冒充,但王大人定可以冒充的。在面相上再稍加易容,都是黑脸膛乱胡子,其实看上去也差不了多少。” 宋楠一拍大腿道:“好,那便冒一次险,兄弟,你且混出去报信再说,出去一个是一个。” 王勇忙摆手道:“那怎么成,卑职岂能抛下大人自己出去,我还是人么?” 宋楠笑道:“我在这里有郡主看顾不知有多安稳,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出不去,呆在这里一年半载的也不会有事。你必须要出去报信,这非常重要,若是被人识破我不在观雪楼中,那可糟糕透顶。” 王勇无奈道:“可是大人,你一人在王府之中,万一出什么漏子,卑职可是万死莫赎了。” 宋楠道:“我像是会出事的样子么?再说你有办法能保护我冲出去么?放心的去办差,此事干系重大,出府的时候你自己倒是要小心,千万别露出马脚来。” 王勇也知宋楠说的是实情,自己留在这里也是无用,若是有机会混出去,倒是可以在外边做些布置,以免大人陷落王府的事情败露,大人得郡主相助,总是可依脱身的。 第四八九章 全假无真 ( )青鸾下楼去厨下,恰逢送菜挑夫李老八正在厨下卸了肉菜鱼蛋等物,趁着空闲时间蹲在厨下的凳子上,抽着烟袋跟厨下娘儿们讨些口舌上的便宜,正被几位厨娘笑骂娇嗔之时,青鸾进了门来。 几名厨娘赶紧闭嘴做事,青鸾是郡主的贴身婢女,虽非她们的头儿,但这姑娘脾气有些不好,大伙儿轻易不敢惹她。 李老八识得青鸾,忙熄了烟袋哈腰问好,青鸾翻检了送进来的荤素菜一番,点头道:“不错,都是精挑细选的菜,辛苦了。” 李老八赔笑道:“那还用说,这可是送进咱们庆王府郡主厨下的菜,自然是本镇最好的。” 青鸾微笑道:“说的是,李老八,有件事辛苦你一下。” “说什么辛苦,这不是折杀小人么?什么事姑娘但吩咐。” 青鸾道:“郡主最近迷上了种花,年一过,到了三月里便是种花的季节了,郡主在成都府的时候见过一种花儿,很是喜欢,只可惜在咱们宁夏镇没看到过;你们这些在外边跑的人见多识广,也许见过这种花儿,能否替郡主弄些花籽来让郡主开心开心呢?” 李老八忙道:“这不是小事一桩么?什么花儿?说出名字来也好找。” 青鸾皱眉想了想道:“哎呦,我这倒是忘了,这样,你跟我上楼去见郡主,郡主会告诉你花名和开的花儿的颜色和形状,也便于你寻来。” 李老八张嘴道:“见……见郡主?” 青鸾道:“怎么?郡主又不吃人,你怕什么,说不定郡主会有赏呢” 李老八哪里是怕,他这种人如何能见到郡主,这不过是惊讶罢了,一听说还有可能有赏,更是心花怒放,忙不迭的点头道谢。 青鸾笑道:“得了,挑着箩筐跟我走,这事儿要是办成了郡主定会大大的赏你。” “多谢青鸾姑娘,多谢郡主!” 李老八将箩筐担在肩上跟着青鸾上了楼,青鸾在郡主门前敲了敲道:“郡主,婢子把李老八领来了,您自己问他话。” 房内传来一个女声道:“带他进来。” 青鸾应了一声推开门,替李老八打了帘子道:“进去。” 李老八手足无措,从掀开的帘子中喷出的屋内的香味已经让他昏头昏脑,又瞟见屋里富丽堂皇的装饰,地上铺着的地毯,看看满是泥巴的鞋子,更是自惭形秽脚也迈不动。 青鸾见他东张西望的犹豫,忍不住伸手在他后背猛地一推,李老八哎呦一声踉跄的冲了进去,还没等李老八从地上爬起来,便听头顶有人道:“这位兄弟,对不住了。” 李老八还在发愣,只觉得脖子上重重的挨了一下,眼前一黑,连坐在面前的郡主长什么样都没看见便晕了过去。 王勇缩回手去,李老八直挺挺的仰天躺在地毯上,脸色惨白。平安郡主担心的问道:“你不会是打死了他。” 宋楠微笑道:“只是晕了,半个时辰后便醒了。还别说,这脸庞和身材跟王勇兄弟还真是有些相似。” 王勇摸摸自己的脸道:“我便生的这般的丑么?我生的好像比他的好看些。” 宋楠忍住笑道:“那是当然,你比他好看多了,别啰嗦了,扒下他衣服换了,耽搁久了恐生枝节。” 王勇立刻动手,将李老八的短袄和棉裤扒下来,悉悉索索的穿上,又取了李老八的耷耳朵帽子戴在头上,再将他出入王府的腰牌挂在腰上。青鸾照着李老八的相貌给王勇的脸上弄了些花样,将李老八脸上的蓬蓬胡须剪下来给王勇黏上,弄妥之后,再看王勇,活脱脱便是个送菜的挑夫了。 一边打扮王勇,宋楠一边交代王勇回去后如何掩饰自己消失不见的应对之策,若无人来访倒也罢了,若是有人来访或者请赴宴什么的便说身子不适一概推辞,为了不引起怀疑,宋楠要王勇找人穿上自己的锦衣卫指挥使的盔甲冒充一下,哪怕是露个身形,也足以打消他人的疑虑。 王勇连连点头道:“这是个好办法,大人皮肤白皙,身材匀称,我瞧只能让杨小姐扮作你了,身高差不多,皮肤也白,穿上盔甲定会乱真。” 宋楠道:“你和杨大人侯大彪商量着办,谁都成,只要不露陷。另外告诉他们,明晚正月十五花灯之夜,郡主会助我混出府来,你和侯大彪带人在灯市上接应我。” 王勇应了,看看装扮无误,拱手出门担了箩筐下楼,青鸾故意装作有事要办走在头里暗暗给王勇带路。 站在楼上,从窗户里看着王勇厚实的背影连过数道王府卫士在各通道设立的检查路卡消失不见,宋楠长舒了一口气,王勇能混出去,自己也算是心安了。 “这人如何处置?”平安郡主皱眉指着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李老八。 宋楠想了想道:“只能先圈养在此了,也不怕有人来寻他,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他已经出府去了,看看何处可以藏匿他。” 平安郡主道:“楼上没地方藏住他,院子北边有个花房,现在是寒冬季节,也没人出入其间,不入将他关到哪儿去。” 宋楠点头道:“也好,等天黑我将他送去,现在却只能藏在屋子里了。” 说罢宋楠立刻动手,用毛巾堵了李老八的嘴巴蒙了眼睛塞了耳朵,再用棉被将他整个裹起来,捆的跟个大粽子一般。口中道:“这位兄弟,只能先委屈你了,事情过了之后,我定会给你补偿。” 接着将屋角的大箱子腾空出来,将李老八丢了进去,盖上盖子,掏出匕首在箱子侧边扎了两个通气的孔。 平安郡主目不转睛的看着宋楠忙活完这些,待他回身坐在桌边之时,忽然问道:“那观雪楼中的杨小姐是谁?” 宋楠笑道:“杨一清大人的千金,本在京城之中,这回我来此地,她想念父亲,于是便带她来了。” “她是你夫人么?” “不是不是,莫乱说,我的夫人是英国公府的淑仪郡主,闺名珮媗。” “原来王大人说你府上也有个郡主,便是你的淑仪郡主了,想必是美貌无比,性情温柔。”平安郡主微笑道。 “哪里哪里,容貌倒还过的去,不过脾气嘛,绝谈不上温柔。”想起小郡主咋咋呼呼的样子来,宋楠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平安郡主轻轻一叹道:“你一定过的很幸福,淑仪郡主定也很幸福,真好。” 宋楠不能答话,他知道眼前这个平安郡主是嫁过人的,只不过没一年丈夫就死了,守寡了四五年了,别人的幸福或许会勾起她的伤心事。 屋内寂静的有些尴尬,为掩饰尴尬,宋楠伸手端了茶杯喝茶,忽见平安郡主神色有异,忙问道:“怎么了?” “你……你又端错了茶杯啦。”平安郡主轻声道。 宋楠愕然低头,手中的茶杯口沿上淡淡的口红印俨然在目,忙尴尬的放下茶盅;平安郡主神色恢复如常,伸手递过一块丝帕来道:“擦擦嘴。” 宋楠尴尬一笑接过来在嘴上擦了两下,拿到眼前来看,但见白丝帕上两抹淡红颜色,正是茶盅上的口红印,倒像是自己通过茶杯为媒介跟平安郡主亲了个嘴一般。这么一想不由得抬眼看了平安郡主红嘟嘟的小嘴一眼,平安郡主焉能不知宋楠心中所想,脸色飞起一朵红云。 屋内的气氛有些暧昧,烦乱的思绪中,昨夜共卧一被的情形也涌上心头,更是让两人脸上发烧。半晌后,还是平安郡主首先恢复平静,开口问道:“你们既然敢进王府来,为何会被人发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宋楠定定神道:“本来我们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可惜出了些差错。” “那是什么差错?” 宋楠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来道:“便是这张地图惹得祸。” “哦?”平安郡主好奇的接过去打开铺在桌上,只看了两眼便道:“这地图画的是什么地方?难道是我庆王府么?” 宋楠道:“是啊,就是画的庆王府啊,可惜恐怕是画的错误百出了。” “何止是错误百出,简直是驴头不对马嘴,除了前厅的三座大殿画的正确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乱画的,这地图谁替你画的?” “什么?全然不对?”宋楠惊讶道。本以为朱长顺虽然对王府熟悉,但毕竟是奴仆身份,很多地方也不能看的全了,画的时候难免出错,却不料竟然除了王府前边的三座大殿之外,其余地方都是错误的,这便是有意为之了。 “你瞧,咱们呆的西楼往东挪了七八座庭院,后边的园子也是子虚乌有,我王府的花园在西首,这佛堂怎地在北边位置?应该在东南三进存心殿之侧才是,还有这些庭院住宅马厩厅堂全部都挪了位置,这根本就是乱画一气的。”平安郡主指着地图道。 宋楠皱眉不语,这个朱长顺看来是存心这么做的,但宋楠担心的不是这个,他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若是朱长顺存心如此,谁指使他这么干的,又怎会知道自己要闯入王府才指使朱长顺故意画假地图来坑自己,岂不是说自己要进王府的意图已经为人所知了么?那还掩饰个什么劲?这人若是已经告知了安化王,那…… 宋楠头皮发麻起来。 “宋大人,宋大人?”见宋楠发呆,平安郡主连叫两声。 宋楠回过神来,伸手将地图拿过来抛在火盆里,看着腾起的火焰将纸张吞噬成灰烬。 “郡主,我想我应该跟你开诚布公,我要告诉你我进王府的目的,不知郡主可有兴趣听?” 第四九零章 做好一切准备 ( )宋楠和王勇夜探庆王府之事只有侯大彪一人知晓,宋楠王勇动身之后,侯大彪也一直未睡,等待两人的归来;但本该在天明之前便要回来的两人一直到朝阳升起都没出现,侯大彪一下子恐慌起来。 侯大彪急忙叫来宁夏镇锦衣卫千户蒋丰,要他调动手下锦衣卫在王府左近打探有无特别的消息,蒋丰立刻派暗哨去打探,带回来的消息让蒋丰也大吃一惊。 “镇抚大人,王府门前卫士多了数倍,沿着王府周围的街巷都设了关卡,盘查的严密,听说王府昨夜进了贼人,现在正大肆搜捕呢。”蒋丰赶忙去跟侯大彪禀报。 侯大彪暗叫糟糕,果然是被发现了行踪,这下可有大麻烦了。 “可查清是什么身份之人么?” “这倒是不知道,只传出消息说是贼人,好像是两三个的样子,这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潜入庆王府中,哪里可是龙潭虎穴之地,估计是插翅难逃了。”蒋丰道。 侯大彪心情郁闷的摆摆手道:“带着你的人再去刺探此事,一有消息即刻上报。” 蒋丰应诺告辞之后,侯大彪心急如焚,万般无奈之下,他决定将此事告知杨一清,杨一清毕竟经事良多,或许能给自己出个主意。宋大人和王勇若是被庆王府的人抓住了,识别出了身份,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在庭间空地上正在舞剑的杨一清听了侯大彪的叙述,差点没把手中的剑给扎到大腿里,惊得目瞪口呆,虽知道宋楠有闯庆王府搜集证据的打算,但绝没想到昨晚宋楠便已经和王勇行动了,而现在居然陷落在王府之中生死未卜。 “这……这可有大麻烦了,哎……宋大人干什么事前不跟我说一声?”杨一清踱着步连连叹气跺脚,脸上神情焦急不已。 “杨大人,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们定还没搜捕得手,否则焉能这么平静?若是宋大人和王勇被抓获,恐怕镇军和王府卫士们早就将观雪楼围得水泄不通了。” “候镇抚,话虽如此,但你觉得他们能躲过搜捕么?如今既已惊动王府中人,必是天罗地网的布下,一草一木也不会放过,能躲藏一时,但却非长久之计,宋大人太冒进了。” “杨大人,如今不是怪罪的时候,您有什么办法没有?” 杨一清皱眉想了半晌道:“实在不成,我们只能制造些混乱来让宋大人脱身了,只要宋大人能挨过这个白天,到了今晚,何妨再派人去给王府中制造混乱,宋大人能否逃出来,便看他的造化了。” 侯大彪一愣道:“这么做风险太大啊。” 杨一清看着侯大彪道:“你认为现在还有退路么?你家大人若是被抓获辨识出身份,咱们一个也逃不脱干系,这里的数百锦衣卫人手恐会因此全部葬身于此,安化王岂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剪除我们这些人;私闯王府,意图不轨,只这一个罪名便已足够。” 侯大彪咬牙道:“说的是,没有退路了,实在不成,今晚我便带人连夜闯进王府中救人,大不了火拼一场便是,只要能救出宋大人,什么险都值得冒。” 杨一清缓缓叹气道:“不冒险也不成了,宋大人这是将他自己和我们逼入了绝境之中,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本胸中有万千志向,一着不慎恐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侯大彪低声道:“杨大人也不必如此悲观,我还是相信宋大人有回天之力的,您是没跟他共过事,我可是跟着他数年,见识过他身上发生的很多不可能之事,我相信宋大人会解决此事。” 杨一清缓缓摇头道:“人毕竟是人,人力有穷尽,有时候也是无可奈何的。” …… 侯大彪即刻开始布置晚间突袭庆王府之事,虽然手头的人手只有数百人,王府中的卫士便有数千,实力上难成对等,但为了救出宋楠和王勇,侯大彪也是顾不得了。如果到了晚间宋楠和王勇还没回转,则肯定是失陷在庆王府中,那时候自己必须要带人去抢人,哪怕是跟王府卫士真刀真枪的厮杀一场也在所不惜。 布置在观雪楼外的锦衣卫也扩大警戒范围,严密观察王府和城内驻军的举动,若王府和本镇驻军集结开赴观雪楼而来,那则说明宋大人已经被抓获并识破身份,到那时还是免不了一场火拼,自己是决不能束手就擒了。 总之无论宋大人被抓或者是暂时安全,这一场火拼看来是无可避免,连杨一清这样的人都知道需要拼死一搏,更何况是侯大彪这样的人。 秣兵历马之时,时间也飞速的流逝,上午到午后的两三个时辰里,锦衣卫暗探不断的传回消息,王府的警戒一直没有消除,王府卫士们还在大肆的搜查贼人,监视宁夏中屯卫驻军的暗探也没发现城中驻军有行动的迹象,排除王府故意的装模作样的可能之外,唯一的结果便是宋楠和王勇尚未被抓到,这多少让侯大彪和杨一清的心情稍稍安定了些。 两人午饭也没吃的下多少,撂下饭碗便躲在楼上的房间里商量着晚间该如何行动,忽然间赵百户不经通报便闯了进来,侯大彪正待呵斥,便听赵百户兴奋的低声道:“候镇抚,杨大人,王佥事回来了。” 两人一惊,继而喜出望外,王勇居然脱身而回,这岂不是脱险了么? “宋大人回来了么?”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那倒没见,卑职也不敢问,王佥事在楼前的房子里吃饭,两位大人自去见见便知。” 杨一清和侯大彪心中一沉,对视一眼,各自看出对方眼中的忧色,当下不再多言赶忙下楼,在赵百户的带领下来到楼外锦衣卫驻地的几排房舍中,进了一间屋子,果见王勇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棉袄,打扮的跟街上的闲汉一般盘腿坐在凳子上吃喝,身边几名亲卫斟酒夹菜忙的不亦乐乎。 侯大彪气不打一处来,踏步上前一把打掉他筷子上夹着的一只鸡腿怒道:“你还有心情吃喝?宋大人呢?” 王勇愕然道:“大彪兄弟,你这是作甚?我肚子饿的咕咕叫,好容易回来了你怎么见面就是一巴掌啊。” “我只问你,宋大人在何处?” “宋大人在王府中出不来啊。”王勇道。 “啊!”侯大彪气的骂娘:“大人陷落王府之中,你倒是自己脱身回来了,还有心情吃喝?你对的住大人的栽培么?你这个亲卫营千户是怎么当的,亏你还有脸说,老子真是看错你了。” 杨一清冷静些,忙道:“且容王佥事说说缘由,其中恐有隐情。” 王勇委屈的挠头道:“是啊,侯大彪你怎么这么急性子,容我说出缘由再骂不成么?我这可是奉大人之命混出来的,大人在王府之中也没危险,相反……还挺滋润的呢。” “快说,快说,把话说清楚。”侯大彪见王勇话中有话,一叠声的催促道。 王勇无奈,只得暂停吃喝,原原本本将昨晚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侯大彪和杨一清,两人听着昨晚发生的一切低呼连连,难抑惊诧之情。 杨一清吁了口气问道:“王佥事是说,你们是被庆王府的平安郡主给救了?” 王勇道:“是啊,若非那位郡主施救,我和大人定逃不脱搜捕,卫士们循着我们的身后跟到了郡主住的西楼,还好那郡主和她的婢女足智多谋,搪塞了过去。” “如何搪塞的?” 王勇道:“不要在乎这些细节,总之我们不但没被抓住,王府卫士们忙的脚朝天的时候,我和大人还美美的睡了一觉呢。” 王勇是绝不肯说出自己扮作女子和宋楠钻郡主被窝之事的,这可都是丢脸的事,王勇是打定主意不露半分口风。 杨一清和侯大彪也不想多问,他们想,多半是胁迫了郡主和她的婢女,逼得她们不得不替自己搪塞过去罢了,挟持王府郡主虽有些下作,但绝对是个脱身的好办法。 “那郡主知道你们的身份么?”侯大彪问道。 “知道啊,那郡主聪明的紧,我和大人蒙着头脸也被她猜中了身份,大人索性也就不隐瞒了。” “那你出来的时候提醒了大人没有,这郡主主仆的性命一定不能留,否则后患无穷。”侯大彪道。 王勇愕然道:“为什么?这郡主是主动帮着我们的,我能脱身出来,还是那郡主主仆想出的办法;本来我是不愿离开大人的,但又怕你们担心,所以便出来报平安;明晚上元之夜,这郡主会以出来观灯为由将大人偷偷带出王府,到时候我们去接应大人便是。还有,宋大人说了,他不在观雪楼中恐引人怀疑,若有本镇官员或者是王府之人来拜访,便说身子不适,只命人穿了他的盔甲露个身形糊弄他们。这事儿不能让无干之人知晓,杨大人,我看就让杨小姐暂时冒充一下大人,身段肤色上都有些相似,您看如何?” 话到此时,杨一清和侯大彪才算是放下心来,看来宋大人在王府中确实是得到了郡主的诚心相助,此刻也无暇去考虑这郡主的用意,只求能安全脱身便成。宋楠果真是吉人天相,在如此险恶的情形之下,尚能游刃有余,还考虑到外边对身份的伪装问题,不得不说心思缜密周详之极。 第四九一章 坦诚 ( )西楼上,吃过中饭的宋楠和平安郡主两人对坐说话,宋楠心中认定平安郡主和安化王之间的关系尴尬,也许能因此和平安郡主达成联盟,于是开诚布公的将自己进王府窥伺的目的告知了平安郡主。 宋楠说完此次冒险缘由之后,平安郡主陷入沉思之中,半晌后抬头道:“如此说来,你怀疑你锦衣卫在王府中的暗探之死是安化郡王所为么?” 宋楠道:“不是怀疑,我几乎敢断定是他所为。验尸时,徐福等三名安插在王府中的锦衣卫暗叹胸口上的伤痕说明了这一点,那是被奇怪的兵器所伤。巧合的是,我曾经有幸见到两名手持扇形武器的安化王卫士,我断定是他们所为。” “扇形兵器么?”平安郡主眉头皱起,轻轻道:“是了,叔王爷手下十护卫中确有两人是拿着扇子的,奴家也是见到过的。” 宋楠道:“郡主也见识过那兵刃,那便更是确凿无疑了。” 平安郡主道:“可是你锦衣卫胆敢在王府安插暗探,即便是被杀了,也是活该,锦衣卫虽然强横,但难道朝廷律法便允许你们随意安插暗探么?连我庆王府中你们也敢安插?” 宋楠微笑道:“我能理解郡主的愤慨,其实不仅是王府,但凡我大明各衙门各藩王府中几乎都有我锦衣卫暗探,这一点我也不必隐瞒;郡主应该知道,我锦衣卫衙门是干什么的,我们是替谁办事的,这么一想你便能理解此事了。其实这些事大伙儿都知道,我相信庆王府老王爷在世时也是心里清楚的,只是都不点出来罢了,这些暗探其实也并非是要搞什么手段破坏什么,只要一切都走在正轨上,大可无视他们的存在。” 平安郡主看了宋楠一眼道:“你这么说倒像是天经地义一般,我竟无反驳之言;你的意思是,大家都心里明白,互相并不干扰;而叔王爷的护卫杀了你的暗探便是破坏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宋楠摇头道:“这和规矩无干,不瞒你说,锦衣卫的暗探被人杀了也是常事,这本就是高风险之事,这些暗探的报酬也很丰厚,这叫高风险带来高回报。然暗探被杀一般而言都会作为普通谋杀案例处理,对我们锦衣卫衙门而言,暗探被杀不算是大事,但我们是一定要知道他们为什么被杀的,是被监视之人的报复,还是有人想掩饰什么阴谋。相较于前者,我们更想知道的是后者。” “你们可真是冷血,人命对你们不算什么,反倒是情报更重要些。”平安郡主语意有些冷漠。 “郡主有理由指责我们这一点,但这是基于情感上的考虑;站在我锦衣卫衙门的立场上,我只能说我们必须如此,否则我的衙门便不配称为锦衣卫衙门,也不能履行皇上赋予的职责,换言之,一个没有价值的衙门,根本无存在的必要。” “难道替皇上效力便必须要冷血,必须要不顾一切么?”平安郡主嘴角带着冷笑。 “郡主,如今的大明天下讲道理可以解决一切么。” “当然不能。” “那便是了,这便是原因,大明天下光靠慈悲和讲道理是无法千秋万代的,必须要有些手段。” “奴家只是说,完全可以讲些道理和人性,而非一味的用这些手段。” “讲道理和人性么?”宋楠呵呵而笑:“敢问郡主一句,安化王是你的亲叔叔,他霸占你这庆王府之时可曾征求过您和庆定王的意见?若他愿意跟你讲道理,你大可去告诉他一声,请他离开这里去他庆阳的郡王府去,而非在此鸠占鹊巢。” 平安郡主一时语塞,半晌低低的道:“叔王爷是替我们打理王府之事,庆王年幼不更事,家中无主事之人,叔王爷这么做也是为了庆王府好。” 宋楠呵呵笑道:“是么,那便当我什么都没说;郡主,咱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心知肚明,你救了我一命,我才跟你推心置腹说这些,郡主不爱听我便不说便是。” 宋楠端了茶一口一口的喝,不再说话。 平安郡主凝眉沉思了一会,打破沉默道:“我庆王府之事毕竟是家事,外人插手是不应该的。” 宋楠道:“我可没说要插手你庆王府的家事,我只是想查清楚我的暗探被安化王命护卫击杀背后的原因,这才是我进府的目的。” “你到底怀疑什么呢?叔王爷发现暗探的身份心中不满,命人击杀之,这难道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么?” “若真是这样我也不会来冒险,问题是我怀疑这背后有重大之事被隐瞒了起来,不弄清楚这一点我是绝不肯放弃的;安化王杀了我几个暗探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可万一是我的人发现了他的什么大秘密而被杀,那可就要一查到底了。” “大秘密?你到底要说什么?”平安郡主皱眉问道。 “郡主,我现在不能说什么,因为我还没有查出什么确凿证据,仅仅是从蛛丝马迹上来判断此事;如果能让我找到我的暗探临死之前留下的线索,这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我锦衣卫暗探自有一套传递讯息的手段,但我须得寻到他们留下的相关物事才可。” “原来你进府是为了找他们给锦衣卫留下的线索的。” “是,否则我吃饱了撑的要闯这龙潭虎穴之地么?” 平安郡主再沉默了一会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的抬头道:“宋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叔王爷真的隐瞒了什么事情,我庆王府会受到牵连么?” 宋楠点头道:“要看什么事情,如果是大事的话,庆王府上下一定脱不了干系,庆定王即便年幼懵懂无知,恐也要被牵连进来;郡主你也是难以脱身的。我这不是吓唬人,如今的安化王行的不少事可都是打着庆王府的旗号的,这一点你该很清楚。” 平安郡主紧紧皱着眉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却又不想轻易的开口,宋楠知道自己已经击中了她的命门,她这问话,显然是察觉到了安化王的一些事情,联系到自己所言,才会作此反应。 “宋大人,奴家的弟弟庆定王你也是见到的,他其实……其实什么都不懂,我姐弟跟叔王爷假借庆王府之名做的那些事情其实是毫无干系的,皇上应该会知道这一点。” “有句话叫做法不容情,情理上可以原谅,但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执法必须公正严厉,方可起惩戒威慑正听之效,这一点郡主应该比我明白。” 平安郡主再次陷入沉默,半晌道:“我累了,宋大人可以去歇息一会,奴家也想静一静。” 宋楠微笑道:“郡主自便,我还有些事要想,我去屋角静坐;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郡主帮忙。” “请说。” “郡主可否帮我画一张王府的地图,在下想今晚去逛一逛。” “啊?你还想行动?这无异于找死,不成,奴家不能帮你。”平安郡主惊愕道。 “郡主,我被抓到了也不会牵连郡主进来的,如郡主不愿我冒险,说不定能亲自或者是让青鸾姑娘帮我这个忙,这对我很难,对你们而言却很简单。” “可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要对付的可是我的叔王。”平安郡主双目灼灼盯着宋楠。 宋楠站起身来拱手作揖,然后缓缓道:“我会给郡主以回报的。” “笑话,本郡主需要你什么回报?你虽是朝廷要员,我庆王府却是勋贵之家,莫忘了,我们可是姓朱的。” “郡主身份尊贵,身上流的是太祖的血脉,这一点无人能比,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天下其实便是你们朱家的;但郡主你心里明白的,姓朱不能代表一切,皇亲国戚也未必能过的安生;譬如现在的庆王府,郡主和庆定王的处境便很尴尬;一个小小的卫士副统领都能强行闯进郡主闺房搜查,庆定王身在王府却连想到何处玩耍睡觉都不得自由,若非我亲眼所见,岂能相信有这等事。” “你……那也不干你的事。”平安郡主怒道:“你还是想想你身为朝廷大员偷偷潜入庆王府的大罪,本郡主若不帮你,你休想能出得了这王府,你若被叔王抓住,他会让你生不如死。” 宋楠哈哈笑道:“郡主不要吓唬我,我知道你是一定会帮我的,我一点也不担心这个。” “我不帮你你能怎样?杀了我?你以为我是因怕死而愿意被你胁迫之人么?” 宋楠正色道:“郡主当然不是这种人,且宋楠还不至于靠这个手段来达到目的。我相信你会帮我,因为你我的目的有共通之处,一旦我查出安化王背后的秘密,或许可以让你和庆定王重新成为这庆王府的主人。相信我,我能替你赶走安化王,让他不再成为笼罩在庆王府上空的乌云,让他不再成为郡主个庆定王头上的阴影,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 平安郡主美目圆睁,咬着下唇看着宋楠,半晌悄声道:“这算是你许下的承诺么?” 第四九二章 都是演戏的高手 ( )安化王朱寘鐇非常的愤怒,自从自己常住宁夏镇之后,他已经将庆王府改造的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格局上的改变不说,府中的卫士也增加到了三千多人,这座城中之城的庆王府,就如同坐落在西北的皇宫一般,戒备森严。 然而,昨夜当卫士禀报说有人进入王府的时候,朱寘鐇压根也不相信有人敢这么干,而当卫士们将遗留在墙头的抓索以及内墙墙头蒙着箭支的破损的油布呈上的时候,他不得不相信确实有不长眼的家伙混进来了。 朱寘鐇心里很清楚,所谓蟊贼入庆王府之说完全是胡扯,哪家的蟊贼会如此胆大?放眼宁夏城,东南西北中五城中混混闲汉十几拨人,个个在王府掌控之下,这些家伙欺负百姓倒还在行,若说他们敢进王府闹腾,朱寘鐇是绝不相信的。对他们而言,庆王府就是龙潭虎穴,进来了就别想出去,要出去只有一个办法:横着出去。 然则这进入府中的人到底是什么人,这可颇为耐人寻味;是什么人对庆王府如此感兴趣,居然要冒着如此大险进来瞧一瞧? 朱寘鐇不得不仔细思考这个问题,虽则宁夏城中的上下官员关系复杂,但这是在外人的眼中复杂,在朱寘鐇的眼中,宁夏镇中的军政官员无非分为三类人。一类是自己人,包括安惟学和宁夏镇总兵府属下的几名指挥使和副将;另一类是刘瑾的人,镇军太监李增和围在他身边的一小撮人,包括来此数月的奉皇命干事的周东等人;第三类人便是如总兵姜汉等人一类的中间派。 事情发生之时,朱寘鐇曾怀疑是李增派人所为,然而他很快便排除了这个可能;李增在宁夏镇的实力自然不小,但他不过是中官,仗着内廷之势才在宁夏镇有立足之地,即便他有心察觉到自己有些什么隐秘的事情,这李增也不会傻到派人潜入王府干事,因为李增在宁夏镇时间很长了,他不会不知道庆王府绝对是不能轻易进来的。 再说,自己和刘瑾之间其实并无什么瓜葛,去年秋天自己还特意微服去了趟京城见刘瑾,一则是因为有求于刘瑾,二则也是确实想跟刘瑾拉上些关系,虽然刘瑾在自己眼中什么都不是,但毕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内廷之首,跟他虚与委蛇一番于大事有益。 若说刘瑾指使李增监视自己的一言一行倒是有可能,但入府窥伺这么大胆的事情李增是绝不会做的,这一点朱寘鐇坚信不疑。 至于姜汉等人,那是更不可能了,虽然这些家伙表面上绝不肯跟自己交好,但其实可从来没对自己说个不字,而且他们也不可能那么蠢,要进王府好奇的瞧一瞧秘密。 种种可能性的人物一一排除之后,朱寘鐇逐渐将目光投向非宁夏镇的官员身上,杨一清也许有这个胆子,但他绝对没这个动机,他只是负责整饬边备之事,犯不着来窥伺自己的什么秘密,更何况自己早就公开表态支持他的公务,杨一清基本可以排除。 什么人有胆量,有动机?唯一的一个,莫过于住在王府观雪楼的锦衣卫指挥使宋楠了。朱寘鐇心里早就清楚,宋楠此来可不是查什么杨一清遇袭之事,而是为了他手下的暗探被杀之事而来。 王府中的三名锦衣卫暗探正是自己下令格杀的,本来自己也没打算去动杀人的念头,毕竟知道这些暗探的身份,他们的死会引来一些麻烦,但若不是这几个家伙在王府中跳的很,自己也怀疑他们看到了些不该看的秘密,生恐他们将消息露给锦衣卫衙门的话,那是绝不会下此令的。 既然杀了这三人,朱寘鐇知道宋楠此来一定会查勘此事,从昨夜这些人进王府却像没头苍蝇一般撞到了卫士驻扎的北营房处,很能说明一个问题,这进入的人对改造过的王府并不熟悉,绝不会是频繁出入过王府的宁夏镇官员。 难道真的是宋楠么?朱寘鐇虽然心中疑问重重,但却也不能完全的确定,因为宋楠怎看怎不像是这么冒失的人,他若派人进庆王府,一旦被发现后,带来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身为朝廷重臣,正是如日中天的滋润的时候,宋楠岂会来冒这个险?宋楠一定不会不认真考虑后果。 但无论如何,他的嫌疑最大,朱寘鐇决定要派人试探一番宋楠。于是当日上午他便出了王府,他以王府进贼报官为名来到了巡抚衙门,寻到了安惟学,他要安惟学替自己去一趟观雪楼,好好的试探试探一番宋楠。 安惟学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在跟安化王关门商议了一番之后,安惟学在午后时分来到了观雪楼求见宋楠,然而他只见到了宋楠手下的王勇和侯大彪,宋楠本人据说是昨夜受了风寒,身子发烧正卧病在床休息。 安惟学心中疑窦更甚,王爷说昨夜两个贼人仍旧失陷在王府之中,而这宋楠居然面都不见,这里边绝对有问题;虽然开始的时候他认为即便是锦衣卫所为,也是宋楠手下的人进府,宋楠是不可能自己去冒险的,然而此人行事出人意表,万一就是他本人胆大包天干了这事,这会子见不到他人便能说的通了。 安惟学当然不肯就此便被糊弄离开,越是不让见,他便越是要见,于是他执意要上楼探望宋楠,王勇和侯大彪就是不让,在楼梯下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楼上的一名锦衣卫亲卫探头叫道:“侯爷问下边在干什么?吵吵闹闹的不得安生?” 安惟学忙高声朝楼上叫喊道:“宋大人,下官安惟学有要事禀报大人,大人身子不适也不必起身,下官只站在门前说话便是。” 那亲卫缩了头回去半没一会探头道:“侯爷说了,既然安大人有要事禀报,便请安大人进房说话,但大夫说了,侯爷不能见风,大人只在床边说话便是。” 安惟学忙道:“那是自然。” 安惟学无视王勇和侯大彪喷火的目光,笑眯眯的拱手告罪,蹬蹬蹬上了楼,进了房门,一股刺鼻的药味冲入鼻孔中,房中大床上的布幔遮的严实的很,布幔外的床头小柜上摆着药碗等物。 “侯爷,怎地便受了风寒了,可好些了?”安惟学对着帐幕内隆起的被窝拱手施了一礼,关切的问道。 床上的‘宋楠’咳嗽了几声,哑着喉咙道:“谁不是这么说的,你们这宁夏镇除了下雪便是刮风,天气冷的厉害,可能是由于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以至于中了风寒。” 虽然宋楠的声音和平日不一样,此刻嘶哑了许多,但安惟学还是听的出来,这是宋楠的声音,大概是因为咳嗽咳哑了嗓子,以至于说话的声音有些不同。 “原来如此,宁夏苦寒之地,跟京城自然不能比,侯爷在京城呆的久了,咋来苦寒之地,难免会有不适应之处。” “是啊,早间我还硬撑着起来,本打算趁着今日晴好,跟杨大人一起去丈量田亩办公事,却不料盔甲穿上身,脚步都挪不开了,只得重新躺下,哎!” 安惟学早看到了一旁的木架上挂着宋楠的锦衣卫官服,两相印证,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宋楠咳嗽了数声,似乎病的不轻,安惟学本就没话找话,闻咳嗽之声自找台阶下,拱手道:“本来有公事要禀报侯爷,但侯爷既然已经病成这样,下官还是不叨扰的好,侯爷好生将养,下官暂且告辞。” 宋楠咳嗽停歇大口喘息了几声含糊道:“若是急事便说就是,莫要因我而耽误了公事。” 安惟学微笑道:“也不是什么公事,而是昨晚出了件怪事,庆王府中进了贼人,下官知道之后联想到年前杨大人遇袭和城中十几名百姓被杀之事,怀疑是同一伙人所为,故而想赶紧前来告知侯爷,也许对侯爷查案有所帮助。” 宋楠愣了愣,缓缓道:“有这等事?这倒是个线索,安大人有心了,此事很是重要。想必这伙人已经为王爷卫士所擒获,我这稍微好些之后倒是要去审一审这些人,没准还真有收获。” 安惟学摇头道:“可惜的是这伙人并未被抓获,王爷为此也很恼火,本官也面上无光,在宁夏镇中屡次出现这等事情,下官汗颜无地。” “怎会没抓到?庆王府难道是随便出入的么?” “谁不是说呢,知道他们进来了,就是没搜到,王爷要本官带人去勘察踪迹,本官想着,这等事侯爷的锦衣卫衙门正是行家里手,本想约侯爷一起去,没想到侯爷却是病了。” 宋楠咳嗽了几声道:“确实不巧,那也是没法子,我今日好生的休息一日,明日定会好转了。明日是上元节,这伙人搞不好也会在上元夜灯会上闹事。明晚我带人查查他们的踪迹,也许能一网打尽。” 安惟学点头道:“也好,也好,侯爷歇着,下官暂歇告退,若王府抓到了贼人,要不要下官来禀报一声呢?” 帐内宋楠有气无力的道:“这是你巡抚衙门的事情,我身子好了之后只会去提审,倒也不必特意劳你前来告知;这伙人是亡命之徒,抓到了要严刑逼供不能手软,否则他们定会拼死抵赖,安巡抚若是需要我锦衣卫帮忙,我锦衣卫的十八般刑讯手段倒是可以派上用场,只要安巡抚开口便是。不过须得先抓到才成啊。” 安惟学忙道:“多谢侯爷了,下官倒不担心能否抓到他们,其实王爷已经知道了他们藏身之所,只是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同伙,王爷甚至任由他们逃出来,这样他们必会回到老巢中,到时候便知道他们的同伙是谁了。” 安惟学一边编着瞎话,一边仔细倾听宋楠的反应,帐内的宋楠含糊道:“原来是这样,我道以王爷之能还能任由蟊贼从王府逃脱不成?原来是放长线钓大鱼之策。如此甚好,最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安惟学连连称是,干笑两声殷殷叮嘱侯爷保重身体,这才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去。 第四九三章 王爷驾到 ( )夜幕低垂,宽大的书房内,烛火下的朱寘鐇眯眼静静听着安惟学的叙述,眉头不时的皱一下,脸上若有所思。 “王爷,下官看来,不像是宋楠派人所为,下官特意用言语试探说王爷准备放长线钓大鱼,放贼人离开王府,那宋楠却毫不紧张。您想,若是宋楠命人所为,一旦入府的贼人脱困之后,肯定会第一时间回到观雪楼,那岂不是暴露了是宋楠指使?下官告辞离开之后,特意在左近停留,想看看宋楠是否会有所异动,阻止入府的人回归观雪楼,但却毫无异动,可见宋楠并不担心这一点。” 朱寘鐇略略直了直身子道:“若不是他,那还能会是谁?宁夏镇中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安惟学道:“也许……也许真的是穷疯了的蟊贼也未可知,这年头铤而走险的人可不少,下官的巡抚衙门都还遭过贼呢……” “笑话。”朱寘鐇喝道:“那是你的无能。蟊贼便是敢去偷皇宫也不敢进我庆王府,这件事肯定跟宋楠这厮有关,他故作镇静也许是早就知道我们并没有抓住贼人,也根本不可能顺藤摸瓜找到他的身上。我就不明白了,这贼人难道生了翅膀不成?上上下下几千卫士搜了十多个时辰居然硬是什么都找不到,要么是贼人已经走脱,要么便是王府中有内应替他隐瞒行踪,否则为何会搜不到?” 朱寘鐇气往上撞,一拍扶手喝道:“保义、保仁,你们两个去传本王的话,将府中卫士统领尽数叫来,本王要问他们是怎么搜查的,一群饭桶。” 侍立在朱寘鐇座位之后的十名贴身卫士中的两人应声而出,这两人面目和汉人略有差异,操着奇怪的口音应诺,若是宋楠在此,定会一眼就认出这两人的身份,这两名护卫正是当日在香山和宋楠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个假扮书生的安化王身边的回鹘护卫;这两人都姓叶,被安化王赐了汉名,一个叫叶保义,一个叫叶保仁。 不一会,王府中三名卫士统领和九名卫士副统领均神色慌张的随着叶保仁和叶保义两人赶到朱寘鐇所在的小院,在廊下战战兢兢的低头站着。 朱寘鐇起身来到门口,看着一个个灰头土脸忙活了一夜加大半天都没敢歇口气的卫士们,冷哼一声道:“一群饭桶,要你们何用?王府就这么大,找两人人都找不到,说说,本王该如何责罚你们?” 十几名统领副统领腿一软纷纷跪倒在地,王爷说责罚,起码也要脱层皮,众人焉能不慌? “周鹤,你说说,你们都是怎么搜查的?”朱寘鐇冷声道。 这周鹤是南卫士营统领,闻言颤声道:“卑职无能,但是王爷,我等几乎将所辖区域翻了个底朝天,一草一木一个土坷垃也翻遍了,确实是没见到贼人,兴许……贼人真的已经脱身了。” “脱身?上哪脱身?他们能脱身么?你说的倒轻巧。保信,拉了他出去掌嘴三十,推卸责任倒是有一手,干事却是不利索。”朱寘鐇怒骂道。 十护卫中出来一名大汉,一把拎了那周鹤便往廊下拖,周鹤连求饶也不敢,被那叫保信的护卫叉着脖子横来竖去抽起了嘴巴子,啪啪啪之声连响过后,尽活活打昏在雪地里,嘴里的牙齿掉了十几颗。 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朱寘鐇冷冷的逡巡着这帮统领们,猛然伸手朝人群中一指道:“汪兴仁,你怎么了?干什么包着头脸?” 汪兴仁差点尿了裤子,忙爬行上前,摘了口罩,口齿漏风的道:“王爷,小的受了伤。脸上有碍观瞻,怕污了王爷的眼,所以包了头脸。” 朱寘鐇皱眉道:“你是如何受伤的?你这脸上倒像是被人打得行伤,你胆敢在营中和卫士们互殴么?” 汪兴仁忙道:“王爷息怒,这伤是昨夜查贼到了西楼,被郡主房中的婢女给打的,小人只顾着查贼,没顾忌府中规矩,冒犯了郡主,这是小人咎由自取。” “哦?是郡主的婢女打的?”朱寘鐇眉头紧锁:“到底怎么回事。” 汪兴仁忙一五一十将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半分也不敢遗漏,朱寘鐇仔细听完,脸色阴沉道:“汪兴仁,你这奴才怕是不想活了,你硬闯平安郡主卧房便是死罪。” 汪兴仁磕头如捣蒜道:“小人只是为了查贼啊,可一点其他的想法没有,王爷下了死令,小人焉敢不尽力?所以才宁愿自己受掌掴之辱,也要查明死角,以防贼人藏匿,王爷明鉴啊。” 朱寘鐇哼了一声道:“这事回头再说,你是说昨夜你带着人眼看着贼人的身影进了西楼的院子?” “确凿无疑,我手下的兄弟在东首与贼照面,被杀了三名兄弟,大伙儿都看到贼人往西楼逃窜,小人带人追去,却不见了贼踪迹;楼上楼下也都搜了个遍,院子里也翻了个遍,小人不得已才冒犯郡主进了郡主的屋子查看了一番,却无贼人踪影。” 朱寘鐇捻须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道:“郡主西楼有几个婢女?都叫什么名字?” 一名猴腮老者从廊下现身道:“回王爷,婆子九名,婢女七名,伺候郡主的房中婢女以及三楼外房中只有三个;能进房里伺候的只有青鸾一人。” “那这个叫春花的是谁?汪兴仁便是被她打了几巴掌打成这样,这春花也在事发时郡主房中,这又是为何?”朱寘鐇问道。 猴腮老者皱眉道:“春花……春花,好像没这个人啊。” 朱寘鐇眼神犀利,咬牙道:“好啊,原来是家贼难防,我道贼人为何寻不见,却原来大有蹊跷。即刻去西楼瞧瞧这位叫春花的婢女是何方神圣,请我那好侄女儿给本王引见引见。” …… 平安郡主似乎是心头受到宋楠话语的触动,从下午到晚饭后都一直若有所思,内心之中似乎在挣扎不休。 宋楠完全理解她的心情,一方面庆王府和安化王之间本就有血脉渊源,故去的老王爷和安化王属于同父异母的兄弟,说起来都是一家人,借助外人之力对付安化王在情感上会有些纠结。 但另一方面,安化王占据庆王府,俨然已经是这里的主人,无论是小王爷庆定王还是平安郡主的生存状态已经很不好了,这座王府已经不再是他们能够发号施令的地方,而这一点一定会引起平安郡主的不满,只是年幼又智障的小王爷和平安郡主这个弱女子实在无力抗争。正因如此,宋楠的话对平安郡主有着极大的诱惑力。 晚饭后,宋楠也不打搅坐在桌案边出神的郡主,自己请青鸾帮忙,借着夜色的掩护将捆的跟粽子一般的担夫李老八用长绳子拴着从后窗缓缓坠下去,然后爬下去和青鸾两人将他搬到院子角落的破落花房中,让他吃了些东西喝了些水之后,宋楠继续堵住他的嘴巴捆住他的双手将他藏匿在一堆损坏的桌椅板凳之后。 回到楼上之后,宋楠立刻钻进墙角的被窝睡下,他要好好的睡一觉,明日便是上元日,能不能顺利的混出王府便在明日了,无论如何先养足了精神再说。宋楠把头蒙在被子里,免得平安郡主睡觉的时候会感到尴尬,由于精神上的疲乏,不一会儿便沉沉的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宋楠觉得有人在摇动自己的身子,一惊之下忙睁开眼来,房里漆黑一片,一个黑影在耳边轻声急促的低声道:“宋大人,醒醒,快醒醒。” 宋楠忙坐起身来问道:“怎么了?” 青鸾的声音在耳边低声而焦灼的道:“外边通报说王爷来了,大人快起来,你不能睡在这里,搞不好王爷要进房来。” 宋楠一惊道:“郡主呢?” 黑暗中平安郡主的声音从床上传来:“我在这里。” 宋楠迅速爬起身来,青鸾麻利的卷起铺盖塞进柜子里,低声道:“郡主,王爷带人恐已经进了楼了,宋大人躲在何处才好,婢子担心王爷定会进房来。” 平安郡主静默了一会儿道:“老办法,宋大人上床来,一会叔王要见我的话,便说我头疼的很,不便起身。” 宋楠忙道:“别……我还是翻出窗外躲在廊下。” 平安郡主低声道:“你想害死我们么?叔王的随从前呼后拥,他一来这屋子前后廊间将都是护卫,你能躲到哪里去?” 宋楠无语,就听楼梯作响,外边传来一名婢女的轻呼声:“青鸾姐姐,青鸾姐姐醒醒。” 青鸾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打着阿欠应道:“小枣儿,什么事啊,半夜吵吵嚷嚷的。” “安化王爷来了,在楼下坐着呢,要郡主下去见他,姐姐快叫醒郡主下去见人。” “哦,知道了。”青鸾应道。 外边的脚步声离去,宋楠心头一阵发紧,现在应该是快三更了,这时候安化王突然造访定然不是什么好事,难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青鸾,你下楼去便说我头疼不便起身迎接,请王爷恕我失礼。”平安郡主低声道。 青鸾低声答应,来到门前拉开一条缝朝外边看了看,一扭身出了房门下楼而去。 “快上来。”黑暗中平安郡主低声催促道。 宋楠知道别无他法,安化王一到,西楼周边定然是卫士密布,绝无可能掩饰行踪,郡主的床上还是最安全的地方,郡主聪明的很,装病不离开屋子,王爷的卫士便不能趁着郡主离开房间的时候进来搜查,这是唯一能蒙混过去的办法。 宋楠不再多想,伸手除了鞋子塞在怀里,伸手摸到床边帷幕掀开,弓着身子往上摸,触手处传来绵软温热之感,还有暖风吹在手心上,忙缩手道:“对不住,看不清。” “快……快上来。”郡主的呼吸有些急促,脸上也烧的厉害。 宋楠忙爬上床去,爬过郡主的身子越到里边,掀开被窝钻了进去,爬动之际,手手脚脚碰到了许多高高低低温软的地方,两个人紧张的喘息不已。 进了被窝之后,宋楠刻意保持着和平安郡主之间的距离,不敢挨碰她的身体,鼻端温香的气息熏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你离我这么远,待会亮灯之时岂非一眼便被人看出我床上有别人么?”平安郡主低低的道。 “可是……” “你若想被发现,便在此扭捏,奴家都不怕,你个男儿怕什么?”平安郡主语带讽刺。 宋楠脸上一红,是啊,又不是第一次了,这床昨天晚上就睡过了,自己还在这里装什么正经,本担心郡主会反感才会做些君子姿态,既然郡主都这么说了,还装个什么劲。 “得罪了!” 宋楠移动身子紧紧的贴上郡主的后背,手也很自然的搂住平安郡主的腰,将两人的身子紧紧密合在一起,平安郡主心跳的砰砰响,心道:“只要你靠近一些,可没让你这么紧紧的抱着,这……这人很不老实。” 宋楠的心也砰砰乱跳,平安郡主的身上居然只穿着薄薄的睡袍,自己虽然穿着衣服,但依旧能感觉到丰满柔软的身体带来的触感,尤其是搭在郡主小腹上的手掌间,平坦光滑柔软的小腹让人忍不住要轻轻抚摸。 两人一时谁也不敢说话,房中寂静的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声,紧贴的身体之间也慢慢的热乎起来,僵硬的肌肤也渐渐的放松变得柔软,宋楠觉得自己某些地方又要作怪,那里可正贴在郡主的臀部,这回比昨晚更直接,昨晚起码郡主还穿着衣物,现在可是只有薄薄一层睡衣。 宋楠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转移美女在怀引发的不适,低声问道:“郡主,你们是如何知晓安化王即将来此的?” 平安郡主竭力不去理会抵在臀沟的硬物带来的不适感,喘息道:“青鸾……唔……青鸾在院子口安排了人手,是她最好的姐妹云儿;怕的便是被突然的搜查,云儿看到王爷他们的身影便上来告诉了青鸾,否则又怎会知道。” 宋楠吁了口气低声道:“看来郡主是早有防范了。” 平安郡主嗔道:“你这个贼人藏在我房里,我焉能掉以轻心?叔王可不是一般人,你若小看叔王,那便大错特错了,稍有不慎必会为他看出破绽,总是做好一切准备为好。” 宋楠低声道:“多谢你了,如此维护于我,将来我必予以回报。” 平安郡主沉默半晌,偏过头来低声道:“把我的头发打散覆在你的头脸上,不然你连头也不能露。” 宋楠缓缓伸手,将平安郡主浓密的青丝从枕下拉出,蒲扇般的铺在自己的头脸上,只觉柔丝幅面,鼻端满是淡雅的发香,恍若回到了家中妻妾们的怀抱之中,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门外脚步声杂沓,似有不少人上了楼来,宋楠和平安郡主一下子紧张起来,宋楠根本不用招呼,手臂穿过平安郡主的胸腹,紧紧的将两人搂抱在一起,缩小占据被窝的面积,一只脚也架上了平安郡主的大腿。 平安郡主本想脱离,但微微一叹之后反而身子动了动让两人之间的姿势更加的舒适。 “王爷,待婢子进屋掌灯,郡主发烧了心里烦躁,怕灯光刺眼,所以刚才也没点灯。”青鸾道。 “嗯。”安化王威严的声音传来。 房门开启,屋外灯光耀眼,一大群人簇拥着安化王站在门口,青鸾小小的身影钻进房中,轻轻的说了句:“郡主,王爷来了,身子还撑得住么?” “还撑的住,请叔王进来。”郡主平静的道。 青鸾点亮了烛台上的红烛,来到门前俯首道:“郡主请叔王爷进来,王爷,郡主在病中,其他人进房来似乎不妥,您看……” “你们在门口站着,本王一个人进去就行了。”安化王转头吩咐道。 “王爷小心,万一贼人真的在房中……”一名护卫低声道。 “保仁保义,你们两个跟着本王进来,这是郡主闺房,若乱看乱动,本王挖了你们的眼珠子。”安化王冷声道。 “不敢。”保仁保义两人手上握着铁折扇躬身道。 房门大开,安化王举步进来,高大的身影被门口的灯笼映照出巨大的阴影,晃动着投射在房中,房中的红烛也突然间显得昏暗起来。 第四九四章 春花何在 ( )“桐儿,听说你生病了,叔父前来探望探望你,你身子如何?”安化王带着一股凌冽之气踏进房来,口中大声道。 平安郡主微微欠身起来,隔着一层半透明的轻纱帐幕,都感觉到三双利目正紧紧盯着自己。 “叔父来啦,这么晚了怎敢劳动叔父,恕侄女儿身子倦怠,不便起床行礼,青鸾,快些沏茶。” “桐儿莫起身来,是受了风寒么?”安化王踏步上前来,隔着薄纱盯着床上的郡主,说着关切的话语,脸上却殊无关切之意。、 青鸾生恐被看出破绽,毕竟床上的隆起显得略大了些,有心去看,显得显眼的很,忙道:“请王爷落座用茶。郡主有些发烧,晚间喝了一碗姜汤,今晚捂了被子睡一觉便会好的,婢子给郡主加了几床棉被呢。” 安化王回转身来点头道:“那就好,明日上元节,病在床上可没什么好玩的。” “侄女儿感谢叔父的关心,也不是什么大病,可能是天气太过寒冷之故,一不小心就着凉了。” “嗯,也有可能是昨夜府中进了贼人,闹腾的府中人都受了惊吓,叔父无能,咱们王府居然会发生这等事,也是意想不到。”安化王呵呵而笑,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伸手端茶来喝。 安化王有意提及贼人入府之事,平安郡主保持缄默,不愿在此事上接话,但站在一旁的青鸾忽然神情紧张起来,因为顺着安化王伸出去的手,她忽然看到了桌上摆着的两杯残茶,这是宋楠晚间藏匿好李老八之后回来时喝的茶水,另一杯是郡主睡前喝的茶,自己居然忘了收拾了。这屋子里只有郡主一人住着,若是被发现两杯残茶,恐立刻便要引起怀疑。 青鸾急的身上冒汗,缓缓靠近桌子,想用衣袖遮挡住两个茶杯,站在朱寘鐇身侧的护卫叶保义朝他瞪眼,伸手阻止青鸾的靠近,另一名护卫叶保仁也警惕的看着青鸾。 “哎呦。”青鸾忽然惊叫一声,身子一个趔趄撞在桌边,登时将桌上的茶盅茶壶撞的翻翻滚滚,放在桌上的一杯沏好的热茶也一下子翻倒,朱寘鐇吓了一跳,身子站起躲避,叶保义和叶保仁几乎同时弹起身子护在朱寘鐇身侧,热茶翻转满桌淋漓,朱寘鐇身上却是一滴也没有,尽数倾在护在身前的叶保义的身上。 青鸾爬起身来,额上鲜血淋漓,半边肩膀上还冒着热气,显然热茶也泼到了她的身上。 “青鸾,你怎地这般冒失。叔父没事,青鸾还不赶紧道歉。”床上的平安郡主虽不知是怎么回事,但青鸾失礼若是被朱寘鐇责罚那可不妙,自己身边贴心的人可就那么几个了。 “婢子该死,婢子该死,王爷您没烫着,婢子袢到凳子脚了。”青鸾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口中连连告罪。 安化王从惊吓中恢复了过来,皱眉道:“怎地这么不小心,你这毛手毛脚如何伺候人?” “婢子该死,婢子这便收拾。”青鸾起身来拿起布巾将桌面上倾覆的茶盅一股脑儿陇进渣斗中,将桌面清理的干干净净,又赶紧替朱寘鐇新沏了一杯热茶。 朱寘鐇这回不再坐在案边,看着青鸾道:“你便是叫青鸾么?” “婢子是青鸾。”青鸾身子抖了一下道。 “你是贴身伺候桐儿的婢女,但本王听说郡主房里有个婢女叫春花的,怎么不见她人影?” 青鸾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朱寘鐇脸上带着冷笑道:“本王问你话呢。” 平安郡主忙道:“叔父,是有个春花,不过今日她家中有事,我打发她回家去了。” “哦?这么巧?本王怎么从没见过这个叫春花的婢子呢?” “叔父事务繁忙,岂会在意到一个婢子的存在,不知叔父寻春花有何事么?” “事儿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听说你房里根本就没有春花这个人,但昨晚王府拿贼的时候却又确确实实的出现了这个人,听说还替你打了卫士副统领汪兴仁,打得他面目肿胀,牙齿脱落是么?”朱寘鐇冷声问道。 “叔父是怪我惩治府中恶奴是么?这汪兴仁擅闯我卧房查什么贼人,我乃庆王府郡主,一个奴才能如此无礼么?打他还是轻的,若父王在世,此人恐要被砍了脑袋,我庆王府中何时奴婢对主子变得如此不敬了?” 平安郡主身子有些发抖,不知是由于激动还是害怕。宋楠心中暗暗点头,郡主很聪明,朱寘鐇问的是春花这个婢女是谁,郡主却转换话题将矛盾扯到汪兴仁该不该打的事情上,想避重就轻的逃避追问;想法是好的,只可惜朱寘鐇几句话间已经表明了目的,定会不停的追问下去。 “桐儿莫激动,汪兴仁自然是该打的,叔父不但不会怪你,而且我还要追加惩罚,这汪兴仁胆大妄为之极,我打算砍了他的脑袋,你看如何?” “那倒也不必,他也毕竟是为了拿贼,我也已经惩罚了他,此事倒也无需弄得不可收拾。” “好,好,桐儿宅心仁厚的很,跟你父的性子很像;不过本王要问的是这个叫春花的婢女,能否叫她出来见见本王呢?” “叔父,我说了,春花家中有事,今天一早便出府了。” “哦?她家在何处?” “叔父为何对一名婢女这般的感兴趣,她的家可不在宁夏,她是成都府人,原是我夫家仆役之女,我们在夫家认识的,前几日她来到这里寻到了我,说全家在成都府没有生计,于是我便收留了她做我的贴身婢女;前几日便说好了,让她早些回去接了父母一起来宁夏镇,今日一早她回成都府去便是为了此事。” “哈哈哈。”朱寘鐇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浑身肥肉乱抖,眼泪都要下来了。 “桐儿这个故事编的很圆满啊,成都府你的夫家奴婢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找你收容她,然后你收容了她,还让她接了父母来同住,呵呵,好啊好啊,仆役有义,主人有恩,好个有恩义的故事。” 平安郡主静静道:“难道不行么?这世间有情有义有恩的人多的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薄情寡义一切为了自己的。” 朱寘鐇冷笑点头道:“说的好,恩义情怀正是世人的追求,谁不想身边的人有情有义,只可惜这世间这样的事情凤毛麟角;而且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个叫春花的人压根就不存在,你西楼之中有几个婢女婆子都是有名有姓的,根本就没这个春花。” 平安郡主道:“原来叔父不仅管着大事,连这等事情也关心的。” “我可没空关心这个,我关心的是,为何贼人入府的当晚,你的房中凭空多了个叫春花的婢女,而现在这个春花又凭空消失了。” “原来叔父竟然是有着这样的怀疑,罢了,叔父怎么说都有理,只是这件事我根本不屑回应,叔父连我都怀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您若认为侄女儿行为有何不妥,大可拿了侄女儿去见官便是。” “我的好侄女儿倒是个伶牙俐齿之人,这时候了你还抵赖,本王可不是要来怀疑你,而是你自己编的瞎话太离谱,来人,带王婆子赵婆子上来问话。” 门外卫士一个推搡,两名围着围裙穿着普通衣裙的婆子踉跄着进来了,见到安化王赶紧跪倒磕头道:“见过王爷。” 安化王看也没看她们一眼,眼睛盯着帐内的平安郡主道:“你们两个如实回答,这西楼中是不是有个叫春花的婢女。” 两名婆子偷看了帐幕内的郡主一眼,颤声道:“没……没这个人,老奴们在西楼伺候了十几年,从没有个叫春花的婢女,倒是有个叫夏花的。” 朱寘鐇捋须笑问道:“哪个叫夏花?” 满脸鸡皮褶皱的王婆子有些扭捏的道:“是……是老奴的闺名。” 朱寘鐇哈哈大笑,指着她道:“你叫夏花,哈哈哈,你哪一点像是朵花儿?这名字居然是你的名字,哎。” 王婆子满脸通红道:“老奴年轻时候也是有姿色的,王爷……” “你们确定西楼中没有叫春花的婢女?”安化王哪有闲工夫听她啰嗦,打断她的话问道。 “绝对没有。”两名婆子信誓旦旦。 “桐儿,你可听清楚了?这是你西楼中的人,可不是叔父我硬是不相信你的故事,这个叫春花的是什么人,你该给我个解释了。” 第四九五章 爆发 ( )宋楠能感觉到怀中女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安化王既然已经查出这春花是子虚乌有之人,平安郡主想来也是无法应对这个局面了,也难怪她紧张恐惧。 宋楠悄悄将手伸向身侧,上床时从腰间抽出的双火铳就摆在背后,也许要派上用场了,宋楠是绝不会愿意束手就擒的,最好的结果是能够突然袭击制住安化王,最坏的结果是轰杀他们之后,自己也要朝自己的脸蛋上来那么一枪;便是死了,也不能教人认出身份来,免得拖累家人。 火铳入手,宋楠轻轻的移动身体,准备慢慢的上好弹药,突然间一只小手覆上了自己的手背,宋楠从发丝的间隙看去,平安郡主依旧面朝外边,但纤细柔软的手指却在自己手背上划来划去。 “不可!”这是平安郡主在宋楠手背上写的两个小字。 就听平安郡主吁了口气,开口道:“原来今日叔父来此不是来看望我的,而是来兴师问罪的,真是我的好叔父;父王临终之时托付您照顾弟弟和我,叔父照顾的还真是周到。” 朱寘鐇冷冷道:“你是在怪叔父对你们姐弟照顾不够么?庆王府上上下下多少事情,你父去世时府中监守自盗,乱成一团,本王放下自己的府中之事应你父之请来替你们打理,照顾这王府上上下下,你难道还不该感恩么?” 平安郡主轻笑一声道:“感恩,是啊,奴家该感恩才是,奴家该感谢叔父将我庆王府中的人一个个看管的如同囚犯一般;还要感谢叔父用我庆王府的食邑收入养了数千卫士;奴家还要感谢叔父将父王任命的府中管事侍卫一概更换成你的人。堂堂庆定王爷在叔父面前如同奴婢一般被呵斥,奴家居住的观雪楼叔父说一句搬离,奴家便立刻搬走让给别人居住。奴家还应该感谢叔父纵容恶奴胆大包天闯入庆王府郡主的闺房之中造次,还应该感谢叔父在奴家的西楼中安插了众多的眼线;这些都是奴家该感谢叔父的,叔父!奴家谢谢你了!” 房内房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愕的如木偶般的呆立,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话居然会从温柔娴静的平安郡主口中说出来,平安郡主平日给人的印象是万事于己无干,对一切不闻不问,对安化王爷的话也是言听计从,却没想到今日居然说出这般话来。 宋楠也很震惊,看来自己的判断大致不差,平安郡主内心中对安化王鸠占鹊巢已经压抑了很久,但今日此时竟然如此爆发了出来,却不知是祸是福。 朱寘鐇脸色铁青目光阴冷,低喝道:“朱凤桐,我的好侄女儿,原来你对叔父如此怨恨,很好很好!本王为延续庆王府声望尊严而做的努力和心血,被你只言片语便抹杀干净,本王痛心之极。罢了!本王也不跟你置气,是你父王请我来的,可不是本王要来管你庆王府之事。受人之托成人之事,我只权你父之托,他人如何看法,却不在本王考虑之内。现在本王怀疑你房中窝藏的那名叫春花的女子便是入王府不轨的贼人,其他的事咱们以后再算账,你必须先交出此人,若属实,你也将受到惩罚。” 平安郡主静静道:“叔父!春花之事我已说的清楚明白,她就是我前几日收留的成都府的一名旧相识,你凭了两个婆子之言便来怀疑我,真是好没道理。” “婆子之言便是证言,她们言明西楼之中并无春花这个人,你却来抵赖。” “笑话,我堂堂庆王府郡主,在街上遇见旧日仆役带她回府救济,倒要来先通知两个下人么?叔父是不是认为凤桐行动言语都需要向下人们禀报,然后由他们去禀报你得知?真是天大的笑话。” “狡辩是无用的,今日任你伶牙俐齿,也需给我交出贼人,否则本王可不客气,本王虽是你们的叔父,但也不能任由你窝藏贼人,行有损庆王府之事。” “叔父既然如此说,奴家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奴家今日不妨将话跟叔父说明白。这里是我大明庆王府,庆王府中的庆定王才是皇上加封父王指定的主人。本郡主乃是庆王府的郡主,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来诬陷损害的。父王临终之时确实曾托付叔父对我姐弟看顾,但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庆定王已然是十多岁的少年,我也不是五年前那个出嫁丧父的不经事的少女。叔父该明白,庆阳安化郡王府才是您的府邸,而非是这里,难不成叔父要以父王托付之名在这里呆一辈子不成?若叔父真的这么打算的,那你便不是奉我父王之命来照顾我们,而是另有打算。” “大胆!放肆,放肆,放肆!”朱寘鐇气的快要跳起来,手指着平安郡主道:“你好无礼,你竟敢如此跟我说话,目无尊长,言语不敬,你好大的胆子。你会后悔的,你会为你今日之言付出代价。” “叔父,我不会后悔,这番话我早就想说了,在你对庆定王呵斥如奴婢的时候,在你蛮横霸道控制了我庆王府上下的时候,我便打算大声告诉你,庆王府不是你的,庆王府也不需要你。如果你觉得侄女的话不对的话,咱们大可去京城,请皇上,请宗族的叔叔伯伯们,请朝廷的各位大人们来品评品评,若皇上和朝中大人们说我犯上不敬,凤桐将自磕头认错任你处置。但在此之前,凤桐仍旧是庆王府的郡主,不是你安化郡王能够任意指谪的。” 朱寘鐇再也忍受不住平安郡主的无礼,跺脚叫道:“你是疯了,真是疯了,从今日起,这西楼由北卫士营严加守卫,所有人等不得我之命不得出入,郡主也一样。另外马上给我再搜一遍西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部给我搜,找到那个叫假冒为春花的贼人。” 门外的卫士统领高声应诺,立刻安排人手去行动,便听的平安郡主高声道:“谁敢!谁敢在我西楼撒野?叔父,你若要执意如此,可休怪侄女儿了。” 朱寘鐇冷笑道:“你又能怎样?你不也说了么,这庆王府上上下下的人可只听本王的号令,你说对了,情形就是如此。” 平安郡主也冷笑道:“你错了,你以为你能只手遮天么?你的心思我清楚的很,你私底下做的那些勾当我也全部知情,还记得被你命人击杀的府中几名仆役么?我知道他们都是锦衣卫的密探,他们被杀的原因你很清楚,很不幸你以为能够杀人灭口,殊不知这些人在临死之前却是留下了打探到的你的秘密,不巧的他们留下的秘密却为我所知。” “一派胡言,休想拿这些不清不楚的话来糊弄本王。”朱寘鐇心头剧震,但口上不露半点口风。 “叔父,念及我们是至亲血脉,我也不想相信这件事,所以我虽知晓,却一直没有说出去,因为我不相信有这么一回事;但现在,叔父你若逼得我走投无路,那么便别怪我不顾亲情了。” 朱寘鐇眼中慢慢露出凶光来,心中已经动了杀机,若平安郡主是编造倒也罢了,问题是她说的话虽似是而非,却直接触动内心中的隐忧,若不是被府中那几名密探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也不会冒险去命手下的护卫和军中的同谋同时出手杀人灭口。那分布府中军中和街巷中的十八名密探正是锦衣卫的一条消息链条,他必须要全部杀掉才能安心,虽明知此举会引起锦衣卫的瞩目也顾不得了,因为这个秘密实在太过重大,他无法不做内廷应对。 在杀了那些密探之后,安化王其实并未心安,他也不知道是否会有漏网之鱼或者是留下的消息走漏,这正是他心中的隐忧所在,现如今平安郡主点名那几名密探留下了什么信息,这正是自己的致命之处,怎不叫朱寘鐇心惊肉跳。 “如此说来,你倒是好像拿什么来要挟本王咯?”安化王的语气忽然平静了下来,这平静中隐藏的杀机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被窝中的宋楠心中大惊,从平安郡主开口说出这些话的一刹那,宋楠便知道要糟糕了,这不等于逼着安化王铤而走险么?而且对平安郡主说的有板有眼的这番话宋楠也很是疑惑,难道密探留下的讯息真的为平安郡主所得?还是她是根据自己之前跟她的一番谈话推断出这些事情的?若是后者,不得不说郡主实在是太聪明了。 这个女子不简单,自己蒙面时三言两语便被她识破,如今又能根据自己的话推断出安化王最怕的事情,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聪明归聪明,却是不智之行。 第四九六章 凶吉未卜 ( )“凤桐岂会要挟叔父什么,凤桐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本对什么打打杀杀争权夺利之事不感兴趣,对手头寻到的这些东西其实也并不相信。只是想请叔父明白一件事,人若是被逼急了,那也顾不得许多了。” 朱寘鐇仰天大笑道:“果然是我朱家的血脉,虽是女子,却也不输男儿,只可惜你的这番话本王一句没听懂;你说的什么府中仆役是锦衣卫密探之事我却压根不知情,他们是谁,因何而死,我却是一点也不关心,也没那个闲工夫。” “叔父自然是不愿承认,但你我心知肚明;凤桐也知道叔父是雄才大略之人,凤桐也不愿惹叔父不快,但凤桐不得不告诉叔父一声,这件事我已经安排妥当,托付于城中一个可靠之人之手,一旦凤桐和庆定王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凤桐亲笔书写的这封告密的信件必将呈上相关衙门的案头。之前凤桐担心这封信也许出不了宁夏镇,然而现在这担心却是不必要了,因为锦衣卫指挥使宋大人来到宁夏镇,倒也省的麻烦,直接送往宋大人案前便一了百了。所以请叔父三思,不要逼着凤桐铤而走险。” 朱寘鐇心头一惊,越听越觉得平安郡主似乎早有防备的样子,若那也许存在的物事在平安郡主手中,他都已经决定不顾一切的逼问出东西,然后杀了这个敢于跟自己作对的侄女。但若她真的是已经留下了后手,杀了她容易,事情可就露陷了,自己的准备还不充足,很多该争取的人,该准备的物事都没准备好,这时候可千万不能露了风声,特别是锦衣卫一干人都在宁夏镇的时候,这群狗的鼻子灵的很,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透露。 朱寘鐇决定在一切未弄清楚之前先稳住平安郡主,也许她是虚张声势的瞎咋呼,但自己却不能冒这个险,稳住她然后再慢慢的查出她的底细,最后再整治的她死去活来。 “凤桐侄女,没想到你对叔父成见如此之深,叔父的心凉透了,叔父真的很伤心,在你眼中叔父竟然是这样的人,枉费我殚精竭虑的为庆王府操劳。你今日所言的话叔父一句也听不明白,叔父不是怕了你这虚妄的威胁,叔父只是觉得你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了,将叔父看成了别样之人。你父是我胞兄,我不能有负他之所托,虽然你对我不敬,我却不能对你加以责罚;只是叔父不明白你为何要替贼人隐瞒,告诉我这贼人的身份到底是谁?你是否受到他的胁迫,你放心,有叔父在这里,他不会伤你一根毫毛,他匿在何处?快说出来。” 宋楠听着这些诚恳的话语,心中对朱寘鐇能屈能伸的做派倒是很佩服,话头不对立刻便先稳住平安郡主,事后一旦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必是残酷的报复和惩罚。说郡主被自己所胁迫,这倒是不假,此刻自己不正搂着郡主的腰让她不能动弹么?如果这也算是胁迫的话,倒是一点也不冤枉。 平安郡主道:“叔父,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里并没有什么贼人,那春花确实是成都府的旧人,您若不信可派人去查勘;侄女儿只是生气你只听这两个婆子之言,实际上春花入府之时有身边的婢子在场,不妨叫出她们出来证明。” 朱寘鐇心头疑惑不已,要么便是自己的判断有误,要么便是自己这个侄女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精明,她竟然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后者的可能性倒是不大,自己临时产生了怀疑,事前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安排,难道这真有这个春花么? “哦?有人证明这个春花确有其人么?” “当然,云儿和青鸾当日都在我身边,她们目睹了我带春花回府之事,不信叔父可问问她们。” 朱寘鐇摆手道:“你怎么不早说,早说了哪有这些误会,都是这两个老货胡言乱语,差点教我错怪了你。” “王爷,这两个婆子是大厅中的仆役,那日偷了楼中物事被我发现,郡主惩罚了她们,现如今竟然出言陷害。”青鸾忽然开口道。 朱寘鐇自然知道这两个婆子没胆子陷害,她们本就是安排在西楼监视的眼线,但听到这话不得不做些表示,加之为了稳住郡主,也需要示好一番,于是喝道:“原来如此,这两个贱人竟然如此不堪,来人,拖出去打死。” 两名婆子大惊叫道:“饶命,老奴焉敢如此,确实是没见到春花这个人,王爷问话老奴们岂敢说瞎话。” 安化王怒道:“没看见便是没有么?你们说的肯定,差点叫我冤枉了郡主,拖出去。” 两名卫士进房来拖着就走,两名婆子大喊大嚎,却一路被拉下楼去,不知是真的打死,还是安排到别处去了。 到了此时,再纠缠也没什么用,而且现在贼人不贼人的倒也不是重点,重点是要查出郡主究竟知道些什么,还有在外边安排的那个随时通风报信之人到底是谁,这才是最该关心的。 朱寘鐇虽心头恼怒,但他岂会因此失去分寸,简单的寒暄几句场面话带人离去。 来到楼外,朱寘鐇忽然回头看着三层楼上的灯火沉思不语,半晌后对跟随身边的卫士道:“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监视这里,全面搜查拷问楼中仆役,一定要问出点什么来。” 卫士统领赶忙应诺,头脸肿胀如猪头一般的汪兴仁凑上来道:“王爷,卑职请命看守西楼,绝不叫郡主或者其他人出西楼一步。” 朱寘鐇摆手道:“蠢话,为什么要限制她出府?本王倒是希望她能多出府,否则如何能知晓她在外边与何人接触?记住了,她若出府,无论见了何人,跟何人说过话,必须要将那些人抓回来严加拷问,弄清楚之间的瓜葛,一定要搞清楚她知道些什么。” 汪兴仁挑指赞道:“王爷圣明,卑职明白。” 朱寘鐇皱眉摆手道:“都去。” 众卫士轰散之后,朱寘鐇对身边贴身站着的几名护卫道:“从今晚开始,本王特准你们可上西楼窥伺郡主行踪言语,听听这贱人跟她的婢女们都说些什么,若有涉及那晚之事,立刻记录禀报;但绝不可惊动她,也不准对她无礼,否则本王定不轻饶,明白了没有?” 几名护卫拱手道:“遵命!” …… 楼上屋内,随着安化王和卫士们的离去,一切归于平静;青鸾站在门口张望了半天,确认人都已经离去,这才关上房门回身来。 “都走了,郡主,好险。”青鸾低声道。 “将他碰过的茶盅桌椅站过的地毯统统扔了,我房中不能有他留下的臭气。”平安郡主冷声道。 青鸾连忙答应,动手将朱寘鐇碰过的物事喝过的茶杯尽数收拢进渣斗,坐的椅子也被搬出了房间,地毯一时不能更换,只能明日更换了。 宋楠心中叹息,爱屋及乌,厌屋也及乌,痛恨朱寘鐇连他用过的茶杯坐过的椅子站过的地毯都要讨厌;如她对自己也是厌恶的,自己离去之后,这位郡主岂不是要将整个屋子推倒重建,或许连头发也给绞光了。 人走了,宋楠也不好意思赖在人家的床上,惊觉手臂依旧搂着人家的细腰,身子也贴的太紧,忙缩回手悉悉索索的准备起身,平安郡主愣了愣,忽然低声道:“你便睡在这里。” “什么?”宋楠没听明白,难道…… “你……莫误会,叔父今晚定会加意的监视此地,或许半夜里又会来个回马枪,又或者是派他手下武功高强的护卫前来窥伺,总之在明晚带你出去之前,你不能离开这张床,不能露出身形来。”平安郡主急忙低低的解释道。 宋楠愕然道:“这……岂不是坏了郡主的名节。” “名节早已被你毁了,现在说这些有何用,但愿你能遵守诺言,替我和庆定王将他赶走,那样……那样我便不怪你。”平安郡主口中的气息芬芳馥郁,两人捂在被窝里说话,相互间气息可闻,吹起的几缕发丝轻拂宋楠的脸上,就好像撩拨在心中。 屋子里静悄悄的,不知何时青鸾已经吹熄了灯盏离开了房间,一缕月光从窗外射了进来,将房中的一切笼上一层薄纱,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可以看到平安郡主精致的面孔,宛如大理寺雕像一般。 宋楠不敢多看,低声道:“郡主高义,宋楠没齿难忘,我答应你的事必会兑现,只要查出他的证据一切包在我身上;今晚你行的是一步险棋,我刚才很担心他会不顾一切的杀人灭口。” “你不了解他,他是个多疑的人,他不会贸然下手的,但如果被他识破我的话都是谎言的话,那就真的完了,即便是我,他也会毫不手软。” 宋楠惊愕道:“你的那番话全是假的么?你压根不知道锦衣卫密探死前发现了他的什么秘密?” 平安郡主无声一笑道:“当然不知。” “那你怎么编的煞有其事,连我都相信你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奇怪,不是你告诉我的么?你说要去寻暗探留下的什么物事,证明王爷的一些秘密,我说的这些不都是你告诉我的么?” “……”宋楠一时语塞,倒是无法答话了。 “我累了,要睡了,明儿再说,反正明天我还是要装病呆在房中,你也不能离开这张床。”平安郡主秀气的打了个阿欠。 宋楠转身往床的那一头爬去。 “你做什么?” “我睡那一头去,免得……免得亵渎了郡主。” “……别,我闻得到你的脚臭,你睡那边我这一夜如何安睡?还有,你身上的衣服能脱了么?鼓鼓囊囊的很是不适。” “……郡主。” “怎么?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吃了你不成?我都不怕你倒是怕了。” 宋楠默默无语,忽然起身三下五除二脱了身上的衣物,穿着贴身的小衣钻进被窝,两人身子一接触,顿时同时一颤,同时朝两边缩了缩,保持身子之间的距离。 这一夜是宋楠有生以来最难入睡的一夜,鼻端的馨香,枕边人轻微的呼吸声,窗外呼呼的北风声,明明是平静的夜,在宋楠听来却嘈杂不堪。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第四九七 心有猛虎 ( )一夜过去,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这几日难得的好天气,明亮的阳光从廊前射入房中,将房中一切照的极为亮堂;枕边早已空空,平安郡主早已起床,宋楠迷蒙着眼睛盯着枕巾上的几根青丝发了会呆,这才慢慢的起身穿衣。 “不是告诉你不要起床么?”有人轻声说话。 宋楠扭头看去,透过朦胧的床幔,梳妆台前平安郡主坐在锦凳上,长长的头发瀑布般的披在腰间,青鸾正拿着梳子替她梳头。 “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人窥伺,我总得洗漱一番,否则蓬头垢面的如何见人,放心,今天一天我便缩在屋角不动,应该不会有事。” “好,青鸾,去替宋大人打些洗脸水来,午后你便按照我刚才跟你说的事情去安排,叫云儿守着房门便是。” 青鸾答应一声抬脚往外走,宋楠低声道:“多谢青鸾姑娘了,这几日太麻烦姑娘了。” 青鸾一笑转头道:“伺候宋大人是婢子的荣幸,我家郡主都对大人青眼有加,我这个做婢子的岂敢怠慢大人。” “青鸾,休得胡说。”平安郡主红着脸嗔道。 青鸾嘻嘻一笑出门而去。宋楠慢慢穿上衣服起床来,撩开床幔时见平安郡主正自端坐不动,肩膀微微的抖动着,情形有些不对劲,忙上前拱手低声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平安郡主扭着腰身不说话,半晌伸手从梳妆台上取了锦帕擦了擦眼睛,抓起梳子自己梳理起头发来;宋楠瞧她眼睛红红的,刚才是真的哭了。 “郡主受委屈了,在下实不知如何安慰郡主,郡主放心,这几日之事我绝不会泄露出半个字。” 堂堂郡主被迫和自己同床共枕了一夜,身边人做何种想法不问可知,从青鸾的言语中便可见一斑,定是以为两人昨夜发生了什么。虽然只是寥寥数人知晓,但这年头女子名节甚是重要,对郡主而言,心中羞愧后悔也是常理。 “没什么,清者自清,奴家可不是小儿女,只是刚才迷了眼罢了。”平安郡主轻声道,纤细的手指灵活迅捷,将一瀑青丝松松挽就,戴上钗环和首饰。 青鸾送了洗漱水进来,宋楠简单的擦了脸,自己倒了杯茶端着,老老实实的坐在角落里发呆,平安郡主妆扮完毕,整个人也荣光焕发起来,转身看到宋楠呆呆的摸样不由得噗嗤一笑道:“你打算今天一天就这么蓬头垢面的么?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我大明朝的侯爷,私底下竟然如此的邋遢。” 宋楠笑道:“那也是没法子,难不成我还学郡主一般描眉擦粉不成?你们女子便是爱打扮,便是花上一天时间也不嫌多。” 平安郡主嗔道:“你们男子都是这样,女子爱舞枪弄剑你们鄙夷不守妇道,女子爱擦脂抹粉你们取笑我们无聊,身为女子便是做什么都不合你们的意。” 宋楠微笑道:“岂敢,郡主又非我什么人,无需在乎我的看法。” 平安郡主捂嘴笑道:“瞧,我说对了,你都不否认,在你心目中定是把女子看的极轻的,国公府的那位郡主知道你心中想法么?” 宋楠举手连摇道:“可别瞎说,我对女子可无轻贱之心,这话要是被我府中的几位夫人听到了,我可没好日子过。” 平安郡主道:“是么?那你说说,你心目中是如何看待女子的?” 宋楠略一犹豫,平安郡主笑道:“你不必想些假话来应付,咱们只是闲聊,我跟你府中的夫人们一辈子也见不到面,你不必担心我会给你捅娄子。” 宋楠摇头道:“我不会说假话的,我只是想用最简洁的话来表达心中的想法罢了。” “你倒是说说。” 宋楠微一沉吟,轻轻道:“我认为,女人是用来疼爱的,而不是用来欺负的。” 平安郡主身子一震,咬着下唇不语。 “女子是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她们不该被欺辱,而只该收到保护和疼爱;这世间的一切污垢和阴谋都是男人们的衍生而出,跟女人们毫无干系,偏偏受迫害的却是女子,这很不公平。” 平安郡主呆呆看着宋楠,没想到从宋楠口中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许是当着自己的面的讨好之言,但其实这些话自己从未从身边接触的男子口中听过,也许他们连想都未曾想过这些,他们一个个只忙着争权夺利,对女人,他们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纳为私宠占有,除此之外并无半分尊敬。 “你很会说话,奴家现在明白你为何能娶到英国公府的郡主了。”平安郡主的话中透着揶揄之意。 宋楠微笑道:“这回你错了,实际上,是我家夫人倒追的我,我和小郡主刚见面的时候可不是两情相悦花前月下一见钟情,相反我们还是死对头呢。” “哦?”平安郡主秀美一挑,很是有兴致:“左右无事,说来听听。” “还是不要了,哪有跟别人说这些的。”宋楠摆手道。 “我想听呢,你过来,我替你梳头编髻,你说些和你那位小郡主的故事给我听好么?” 宋楠翻翻白眼道:“怎么敢让郡主替我梳头,不敢当不敢当。” “你过不过来?”平安郡主叉腰道:“我看着你乱蓬蓬的头发心里烦的紧。” 宋楠无奈,只得移身过来,扭捏的坐在梳妆台的镜子前,平安郡主将他乱蓬蓬的发髻打散,拿起木梳轻柔的梳理起来,宋楠感受着她柔软的手指在头上挠来挠去的感觉,舒服的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面前的镜子中的倒影,却发现一双妙目正直直的从镜子里看着自己,与自己眼光一碰,便马上游移开去。 宋楠慢慢说起跟小郡主相识相爱的过程,平安郡主默不作声的听着,脸上不时露出笑意来,当宋楠说到小郡主为自己注血救命的事情时,平安郡主忽然停手问道:“如果淑仪郡主没有救你的性命的话,你会喜欢上她么?” 宋楠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无法回答你的这个假设。” 平安郡主道:“你已经回答了,其实你并不喜欢淑仪郡主是么?” 宋楠静静道:“我只能这么回答你,这世间的情爱之事,两情相悦固然令人向往,但其实现实都并不那么完美;与其苦苦寻觅,不如珍惜当下;我承认起初我对小郡主并无爱意,但一个为我肯舍弃了性命的女子,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况且之后的接触中,我也慢慢的喜欢上了她,小郡主心里其实也明白了这一点。一见钟情的事情固然很好,从不了解到慢慢的相互了解相互喜爱其实也并不逊于一见钟情。” ??平安郡主微微点头,轻声道:“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宋楠微笑道:“就是这个意思,人生苦短,也不完美,你可以有追求,但无需苛求,否则到头来你会错过很多本来是很美好的东西,最终两手空空。” 平安郡主轻声道:“没想到宋大人居然是如此有想法有情怀之人。” 宋楠道:“之前你以为我是什么?满脑子浆糊的浑噩武夫么?” 平安郡主道:“也不是,关于宋大人的传言不少,那也不用说给宋大人听,但奴家今日方知,宋大人不似传言中的那般人。” “多谢郡主褒奖。”宋楠哈哈一笑。 “头发梳好了,可还满意么?”平安郡主背着双手战立,双目亮晶晶的从镜子里看着宋楠。 宋楠扭头歪脖摸摸头上的发髻笑道:“我想我起码要一个月不用梳头了。” 这句话是最好的褒奖,犹言这发髻梳的好而且是出自平安郡主之手,宋楠舍不得拆了重梳,既是夸赞,却又带着一点挑逗。平安郡主心中欣喜,看着宋楠的俊脸,心中想起昨晚宋楠的睡姿,顿时脸上羞红。 昨夜宋楠熟睡之后手脚极不老实,横插竖舞的睡态让人难以应付,一会儿抬脚搭在自己的臀上,一会儿两只手臂像铁箍一般搂的自己透不过气来。平安郡主为了躲他躲到了床边差点掉下地去,也没能逃脱魔爪。自从丈夫死后,平安郡主已经心如止水,昨夜的情形虽然尴尬,但也仿佛唤醒了她心中蛰伏的一头猛兽,让她明白原来自己心中还是在渴望着什么的,只是自己一直压抑着罢了。 如今被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搂在怀中睡觉,平安郡主觉得自己的心中很是踏实,起初还怪这宋楠唐突无礼,但不久后无论是被那硬硬的物事戳着身体,还是被宋楠的大手无意的伸入衣襟之中抚摸,都不觉的唐突无礼,反倒有些受用了;她甚至有些渴望宋楠能够醒来,然后发生点什么;为了这个想法,她暗骂自己,纠结了一夜没睡,天一亮便起床了。 “郡主怎么了?”宋楠见她面容有异,忙关切的问道。 “吃些点心,为了不引人怀疑,今天我不能教人送饭菜进来,你只能吃点心了。”平安郡主顾左右而言他,端过一盘点心来塞在宋楠手上。 第四九八章 上元之夜(上) ( )上元节,一整天的时间,宋楠躲在屋子的角落里根本不露头,正如担心的那样,大白天的安化王的手下不便上西楼窥伺,但却以探病为由再次派了一名姬妾来查看,宋楠不得不藏在柜子里躲了小半个时辰。 堂堂大明朝的侯爷,锦衣卫指挥使,神枢营提督大臣,自从错误的闯入王府之后,便只能当了两天的灰老鼠躲躲藏藏了。 好在有平安郡主相伴,时日倒不是特别的难熬,平安郡主其实不是个腼腆的人,她很是健谈,特别是今天这一天,她似乎将宋楠当成了老朋友,拿着蒲团坐在角落里跟宋楠谈谈说说,两人都感觉很是投机。 宋楠也因此知道了平安郡主的很多事情,这位叫朱凤桐的庆王府郡主的际遇其实很是糟糕,五年前遵老庆王爷之命远嫁成都府大户陈家之事便已经是惊世骇俗。老王爷其实是因为疼爱平安郡主,老王爷为人恬淡厚道,他说王府之女嫁给勋贵之家未必便是好事。 成都府陈家老爷子是老王爷的故交,虽是乡绅之家,但家教甚好,当年两人的一句约为儿女亲家的戏言,老王爷却一直记得,乃至到了平安郡主可以婚嫁的年岁,老王爷派人去成都府陈家提及此事的时候,陈老爷子都吓了一跳。 无论如何,平安郡主还是嫁到了陈家,陈家上下自然将她当宝贝一样的供着,夫君是陈家的长子陈璲,跟平安郡主之间的关系也说不上是好还是坏,陈璲的性子舒缓,喜欢吟诗抚琴游山玩水,两夫妻之间也没红过脸,也没吵过架,用相敬如宾来形容很是贴切。平安郡主的琴艺便是当时跟着夫君所学的,当日青鸾去观雪楼取得那具瑶琴便是从陈家带回的唯一的东西。 陈璲短命,突发恶疾撒手归西,连头带尾两人才成婚八个月,十六岁的平安郡主的身份便从少女变成了寡妇;夫君死后,陈家人不好令郡主为其子守节,只得送了她回宁夏镇,从此之后便不再来往;意思很明显,郡主今后是必要改嫁的,陈家人也不会在此事上计较纠缠。 平安郡主回到王府的数月之后,老王爷便去世了,临终前见小王爷年纪幼小,平安郡主又是个十六岁的小妇人根本撑不起王府来,便遗嘱安化王代为照管庆王府事务,照顾着姐弟二人。从此之后,便是噩梦的开始,安化王便逐渐成了庆王府的主人。 平安郡主一天天的长大,随着年纪的增长,对着一切也看在眼中,也明白了事理,然而王府早已不是父王在世时候的王府,虽有想法,但却无能为力,索性万事不管,只静静的将韶华岁月慢慢熬过去。 宋楠的到来其实是给了平安郡主一个抗争的动力,她听了宋楠说的那些话,联系到王府中的一些事情和如今的处境,相信宋楠确实是来寻安化王晦气的,正因如此,她才会竭力的保护宋楠。因为这也许是最后的希望,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自己和弟弟将会永远处在安化王的阴影之下,永远不能翻身。 虽然宋楠并未从平安郡主的口中听到什么关于安化王的秘密,他也知道安化王即便有什么秘密也保密的严严实实,绝不会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越是秘密的东西宋楠便越想弄个明白,当日那三名潜伏在王府中的密探被秘密击杀,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才导致安化王不惜对锦衣卫下手,明知道锦衣卫的密探在各衙门王府中潜伏是经过皇上首肯的,他还是要动手,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不惜一切的动手。 平安郡主终于答应了宋楠要替他暗查三名暗探有可能留下来的讯息,这让宋楠松了口气,之前觉得偷进王府很简单,如今宋楠明白了,王府根本不能进来,即便朱长顺给的地图是真的,也绝无可能在王府中来去自由,整座王府就是一个虎口,进来之后,要想脱身堪比登天。 漫长的一天过去,夕阳慢慢的西沉,王府中庆贺上元节点起的花灯也次第的亮了起来,当房中已经暗到看不清人影的时候,房门上轻轻的敲击声响起。 平安郡主轻轻站起身来道:“该动身了,青鸾已经将马车备好了。” 宋楠也站起身来道:“我该如何出去?” 平安郡主不答,开了房门,青鸾小小的身影一下子溜了进来,怀中抱着鼓鼓囊囊的一个包裹,低声道:“院子左近有很多卫士,婢子差点被发现,若不是云儿替我挡了驾,婢子就要露陷了。” 平安郡主道:“都安排好了么?” 青鸾道:“都好了,王大叔贪杯,傍晚我拿了酒菜去说是郡主赏他的,他高兴的不得了,我告诉他今晚不用当差,他此刻正醉的呼呼大睡呢;瞧这是他的衣服和腰牌,宋大人快换上。” 宋楠明白了,这是要自己装扮作赶车的车夫混出去,当下结果包裹来将臭气熏天的老羊皮袄穿在身上,带上了毛茸茸的帽子。 “还要替宋大人打扮打扮,宋大人得罪了。”青鸾从怀中掏出一缕毛发来,拉着宋楠来到梳妆台前坐下,拿着那从毛发在宋楠的脸上黏起来。 “怎地一股怪味儿。”宋楠被这毛发上的腥臊味儿熏得够呛。 “对不住,我实在找不到用什么来当胡子,只得剪了一小撮马尾巴毛,宋大人将就将就,反正是晚上,也没人看的出来。”青鸾忍住笑道。 宋楠无奈,只得任由青鸾将马尾巴一撮撮黏在口唇上下,青鸾又用眉笔将宋楠的脸弄得黑乎乎的,还画上了不少的皱纹,从镜子里一看,简直活脱脱就是个糟老头。 “一会走路的时候可要弓着腰,王大叔可是个驼背,声音也要粗一些才好,不过尽量别说话。”青鸾叮嘱道。 宋楠点头答应,青鸾手脚不停,开始替平安郡主更衣打扮,穿上锦袄披上披风,戴上风帽;忙活完了之后,青鸾转身出门不一会楼下传来她的叫声:“王大叔,郡主准备动身了,还不上来替郡主提些东西下去,郡主今晚要在灯市上施舍钱物衣服呢。” “哦,来了。”粗哑的声音响起。 宋楠一愣,平安郡主低声笑道:“这妮子在自问自答演戏呢。” 宋楠恍然,不禁佩服青鸾的精明能干,这妮子鬼点子很多,自己若能平安逃出去,她可是居功至伟。 青鸾再次进屋,跑上跑下的弄得有些气喘,平安郡主低声问道:“二楼和大厅的人不会怀疑么?” “婢子早让她们去看灯了,只留下厨下两个,厅里三个人,我安排了酒席,这几个老货都喝的醉醺醺的呢。” “好聪明的青鸾,你这本事该到我锦衣卫里当官儿才是。”宋楠赞道。 “锦衣卫了不起么?本姑娘还不稀罕,告诉你,本姑娘若是个男儿,进了锦衣卫里,你这个指挥使恐怕要让位呢。” “那是,那是。”宋楠连声道。 “别啰嗦了,楼梯角那一堆包裹你要提下去,遇到人千万别打招呼,西楼中可只有一位王大叔,谁都认识的。” 青鸾说着话拉开房门,扶着平安郡主出门下楼,宋楠左右瞧瞧自己上下,忽然想起一事,奔到床前在被褥里一阵扒拉,将两只火铳取出来踹在羊皮袄里,这才出了房门。 在楼梯一角堆着三四个大包裹,宋楠又背又抱拿起沿着楼梯走下来到院子里,楼前站着三四名婆子站在马车边,一名婆子见到宋楠上前来接过一个包裹口中道:“王大,适才见你喝醉了酒在房中呼呼大睡,这么快就酒醒啦。” 宋楠不敢多嘴,唯唯诺诺的点头,以包裹遮面走到马车边讲包裹往车辕上架。 “咦,你怎地身上没有酒气,奇怪了。”那婆子皱着鼻子道。 青鸾从马车上探出头来道:“马婶子,你怎地这么多话,王大叔喝了醒酒汤了的,倒是你们,府里这几天不太平,你们可别喝太多的酒,上元夜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妇人忙陪笑道:“姑娘说的是,姑娘好生照顾郡主看灯去,家里有咱们呢。” 青鸾缩回头去道:“王大叔,走。” 宋楠弓着身子吃力的爬上马车,将帽檐往下压了压,一抖缰绳催动马车开动;几名妇人见马车离去转过脸来嘻嘻哈哈的道:“可算是清闲了,咱们继续喝酒去,马婶,再炒个辣子鸡块,咱们今晚也当当主子。” “对对,完了熬一锅燕窝汤,咱们喝个饱,马婶子,马婶子,发什么呆呢?走啊。” 马婶子回过头来满脸的疑惑,口中喃喃道:“怪了,今儿怎么感觉王大的样子变了,胡子没那么长,个子也没那么高啊,还有,他明明喝醉了酒的,便是喝了醒酒汤,也不至于连个酒味都没有啊?” 众妇人七嘴八舌道:“你也管得真宽,管这么多干什么?讨骂么?咱们乐咱们的。”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马婶子拉进廊下侧首的厨房,那里一桌子酒菜满满当当,香味扑鼻。 第四九九章 上元之夜(中) ( )王府中的道路宽阔的很,行车骑马都无障碍,路途各处设立了不少王府卫士守卫的关卡,这才是真正麻烦的地方。 或许因为这是郡主的马车,又或许安化王有些后知后觉,对马车的盘查并不严密,一路倒也畅通无阻。唯一令宋楠困扰和事前没有考虑到的是,宋楠不认识出府的道路,在岔道众多的王府之中数次走错了路,差点引起卫士们的怀疑。好在宋楠急智,将罪责一概推到拉车的马儿身上,嘟嘟囔囔的怒骂:“这个畜生不长眼,犟脾气,拽着鼻子拐弯都不拐弯儿。”让坐在马车内的郡主和青鸾担心之余又哭笑不得。 不久之后,王府大门在望,那里是最后一道关卡,出了大门那便算是重见天日天高任鸟飞了,宋楠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催马扬鞭往门口驰去,灯火中,一排人影忽然从阴影之中现身,差点将宋楠吓得滚下马车前座来,那是安化王带着十余名卫士正站在大门口,一个个瞪眼朝着马车看过来。 “糟了!”宋楠敏锐的感觉到事情麻烦了,安化王亲自来到府门前堵截自己,看样子是露陷了。 宋楠心头纷乱,此时恐只有硬闯关卡一条路了,但即便是硬闯出门,能逃脱的可能也不大,安化王手下的卫士众多武功高强,就算侥幸冲出府门也难免被追上。 车厢内一直偷偷掀开帘子一角朝外窥伺的青鸾也看到了这种情形,忙向平安郡主禀报,平安郡主紧张不已,但她还是低声叮嘱道:“宋大人,千万莫造次,见机行事;不一定便是来拦你的,咱们计划的周详,应该不会被发现才是。” 宋楠心中苦笑:不是才怪,计划再周详也还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但嘀咕归嘀咕,宋楠还是决定暂时保持克制,硬闯是没有活路的,还不如做好准备,如果万一情势不对,便拔出火铳撂倒几个护卫,找机会挟持安化王脱身,总之死马当着活马医。 马车来到王府侧门专供马车出入的门口,一名卫士横臂伸手高叫道:“留步。” 宋楠勒住马匹低着头缩在车辕上,一只手装作很冷的样子深入羊皮袄的衣襟之中,握住一只火铳的把手全身做好戒备。青鸾掀开帘子探头道:“有什么事么?” 那卫士道:“车上可是平安郡主么?” 青鸾道:“既知道是郡主为何拦阻?郡主出门观灯,快快让开。” 那卫士一拱手道:“王爷在此,请郡主上前叙话。” 说话间安化王已经走上前来,青鸾叫了一声王爷,赶紧将车帘卷起,车内的平安郡主毫无表情的低低的叫了一声:“叔父,有什么事么?” 安化王微笑道:“桐儿,听说你今晚出府观灯,叔父特意在此等候你。” 平安郡主淡淡道:“上元夜看看花灯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有劳叔父了。” 安化王笑道:“本王可不是来阻拦你出去看灯的,本来是想劝你莫要出府的,但想你病了几日,心情肯定不好,出门散散心也是不错的。这不,本王特地命手下的得力卫士随同保护你,今晚你们好生的看看灯散散心。” 平安郡主一愣,正待拒绝,安化王却已扭头吩咐道:“保仁保义,今晚郡主的安危便交给你们了,一定要保护好郡主,让她高高兴兴的逛了灯市平安归来,若郡主有个三场两短,你们两个便提头来见。” 保仁保义两人同声拱手道:“遵王爷之命。” 安化王哼了一声转过头来,脸上满是笑意道:“桐儿,今晚玩得开心些,保仁保义是叔父手下最厉害的护卫,有他们在叔父便放心了;今晚承恩街上据说各大衙门和城中大户都放了花灯,还设了字谜什么的,你尽可玩个尽兴,叔父若不是晚上还有些事情的话,也想同你们一起去瞧瞧呢。” 平安郡主无法推辞,看样子叔父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命令;即便自己不同意让那两名护卫跟随,两人还是会跟在左右,因为那是王爷的命令,安化王这是假借保护之名监视自己的自由,看来从昨晚翻脸之后,叔父便不打算让自己有自由的空间了。 “既如此,桐儿多谢叔父关爱了,青鸾,咱们动身。” 青鸾点头答应,对蜷缩在车辕上的宋楠道:“王大叔,咱们走。”说罢放下车帘。 宋楠含糊的答应了一声,提起缰绳和马鞭来便要催马启动,突见安化王将目光转向自己,淡淡问道:“赶车的,你叫什么名字。” 宋楠吓了一跳,含糊的道:“小人……王大。” “哦,你在府中做活计多久了?” 宋楠硬着头皮道:“四五……不……七八年了,小的年纪大了,记性有点不好,总之年月不短了。” 安化王淡淡一笑道:“也是府里老人了,晚上城里看灯的人多,你可要帮着照应郡主,万不能出差错,不然本王可不依你。” “王爷放心!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很好,寻个机会本王要和庆王府中的这些老人熟络熟络,咱们府里的老人儿也不太多了,都是兄长手中留下的忠心耿耿的下人,我至今还很多不认识,这岂不是本王的不是么?比如这位王大,在府里待了七八年,我居然对面不识,这岂不是太不应该了。人说忠仆贵如金,咱们王府能有今日的繁盛,离不开府里老人儿的贡献啊,你们说是不是?”安化王转头对着身边的一群人笑道。 “是啊,是啊,王爷是仁义之人,谁家主子能想到这个。” “王大,你可长脸了,没准明日王爷便会给你个大红包呢,还不谢谢王爷?”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宋楠哪有心情听他们瞎逼逼,着急着要离开这个龙潭虎穴,哪怕是有两名卫士跟着,也并不妨害自己脱身的。 “多谢王爷之恩,那个……小人能走了么?快初更了,灯市马上便要开始了呢。” “对哦,耽误你们瞧灯了,走走。”安化王微笑挥手,宋楠如蒙大赦,一抖缰绳,马车驶出侧门出了王府,身后马蹄轻响,那是保仁保义两名卫士一左一右的骑马跟了上来。 目送平安郡主的马车出了王府消失在昏暗的街道中,朱寘鐇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蔑视的嘲笑。 站在门边阴影中的孙景文凑了上来,眺望着消失的马车去处,轻笑道:“王爷,今晚上可有场大戏可看了。” 朱寘鐇呵呵一笑道:“是啊,本王好久没看过这精彩的戏码了,明日一早,宁夏镇乃至大明各地都要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锦衣卫指挥使,咱们大明朝的二等勇冠侯宋楠不知为何化身车夫尸横承恩街灯市,哈哈哈。” “王爷这一手就是高,明明洞悉这宋楠的身份,却不戳破他,任他以为已然安全脱身;殊不知离开王府之后才是他的丧命之时。”孙景文高挑大指道。 安化王冷笑不绝:“本王可不是怕事的人,虽然他身份不低,但本王一样不会含糊,他伪装贼人入府,本王便把他当贼人处置了,京城里的那一位也无法对我指责,因为这是宋楠这厮自己愚蠢。可毕竟他是朝廷大员,他死在王府也会引起有些人的不满和猜疑,于我大事不利。” 孙景文嘿嘿低声道:“王爷这叫神人天助,李增这厮要动手,王爷便借他的刀来杀了这厮,到时候这一切跟王府便毫不相关了;属下倒是很好奇,宋楠今晚被杀之后,不知道会以什么理由来搪塞过去。” 安化王啐道:“还能是什么理由?不过是鞑子混入城中,趁上元夜作乱,误杀了宋侯爷罢了,这等老掉牙的托辞也不知用了多少回,朝廷除了斥责一番姜汉和李增又能如何?” 孙景文捂嘴偷笑道:“是是是,这个理由倒是百试不爽,刚才宋楠那厮还装的挺像的,属下躲在一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一切都被洞悉,他还煞有其事的自称叫王大,还说进府五六七八年,哈哈哈,真是乐死人。” 安化王不禁莞尔,负手往府中走,孙景文跟在一旁边走边低声道:“王爷,属下觉得此事还有可为之处。那个姜汉不是一直硬气的很么?咱们也一直没能争取他倒向王爷,此事于王爷大事不利。既如此,宋楠今晚被杀之后,王爷索性奏上一本,就说这姜汉无能得很,经常让鞑子渗透入城,连他一起弄倒得了。也许换一个总兵,咱们也好拉拢过来,于大事也事半功倍。” 安化王皱眉想了想道:“有可为,这事儿提的很好,景文啊,你可是本王的智囊啊,本王对你很是器重,好好的替本王谋划,将来少不得你的好处。” 孙景文忙深深鞠了一礼,言语中带着十二分的真诚之意道:“景文愿为王爷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安化王拍拍他的肩膀道:“本王明白你的心,你现在马上去替我办件事儿。” 孙景文道:“王爷吩咐。” 安化王附在孙景文耳边低声道:“那个西楼的马婆子你去替我处理了,虽然是她跑来报信说真正的王大正在房中呼呼大睡,这赶车的王大是个西贝货,本来是要奖赏她的,但是今晚宋楠丧命之后,这马婆子是知道宋楠从咱们王府出去的人,万一这妇人嘴巴不严乱说,恐有后患。你带人去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了,这件事除了我身边的心腹,任何人也不能知晓。” 孙景文点头道:“王爷说的对,我这便去办。” 安化王道:“还有,你去知会何锦一声,他安排在李增身边的那个报信之人也要赶紧处理了,以李增的精明,今晚过后他一定会发现异样,不能让他知道是我们在借他之手杀宋楠。” “是,属下会立刻通知何指挥使;但要这么说,还有人事后也会明白这一切的。” “本王明白你指的是谁,这女子吃里爬外勾结外人对付本王,本王岂能容她;今晚她若侥幸不死的话,回到王府之中本王也会将她圈禁,从此以后她休想出王府半步;她贴身的两个婢女也留不得,本王会将她们全部处理掉,总之,在大事发动之前,任何对本王不利的因素都要清除,不管他是谁。” “王爷明鉴,属下这便去办事。” 第五百章 上元之夜(中二) ( )大明朝的上元之夜的热闹不待多言,在所有的皇朝之中,大明朝的上元之节也许不是最繁盛,不是最奢侈,但绝对是最重视的节日;实际上大明朝的上元节从正月初八便已开始。 正月初八一直到正月十七,每日都有民间点灯游街之俗;随着正月十五的临近,每夜花灯逐渐增多,到了十五当晚,更是满城繁星,处处花市,正月十七方才如繁华之后的落幕,上元节的狂欢才渐渐远去。 宁夏镇虽只是个边镇小城,同北京城南京城这些繁华都市固然无法相比,便是跟各地的州府治所相比也是差之甚远;但正因为是边镇,这里的百姓对节日的热情却丝毫不逊色;人们更希望在年节灯市之中忘记掉身处边镇之忧,求的难得的欢愉时光。 宋楠驾车行在街巷之中,大街小巷中的人流已经开始朝处于北街偏南的承恩街汇集,这里是宁夏镇每年花灯聚集之处,满城灯市在这里不太实际,官府特意开辟了这条街道作为集中观赏之所。 不久后,马车抵达承恩街南口,这里已经是一片摩肩擦踵,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承恩街不准骑马坐轿只准步行进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到了这里也只能下马下车步行进入,宽阔的街口处巡抚衙门和总兵衙门派了数百衙役士兵在维持秩序,随时处理突发事件。 一轮金黄的皓月挂在东边的天空之中,此情此景正如诗中所言: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然而,当此胜景,宋楠和平安郡主主仆却无心欣赏;自出王府一来,两名护卫便如影随形的跟随在左右,不离开半步,双目紧紧盯在宋楠身上,似乎保护的不是马车里的主仆,而是车辕上的宋楠。 宋楠倒也不甚在意,因为他本来就没打算在半路上走脱,让王勇带信回去也是要他带人在灯市上接应自己,到了承恩街南口之后,宋楠的一双眼睛便一直在人群之中逡巡,希望看到王勇和侯大彪带着锦衣卫亲卫们出现的身影。 三人在南口下了车,宋楠故意躬身对平安郡主道:“郡主和姑娘自去逛灯,老奴我不喜逛灯,便在这里看着马儿等你们回来。” 平安郡主知道宋楠这是要离开了,心中没来由有些不快,但随即柔声道:“好,既然你不喜看灯,便在这里看着马车便是。” 两名卫士将对答听在耳中,叶保仁上前道:“何必如此,一年一度的灯市,来了岂能不看?这里替人看马看车的人多的是,给个几个碎银子他们会替咱们照顾的好好的,一起进去看灯便是。” 宋楠道:“老汉我实在是不喜看灯。” 叶保义冷声道:“叫你看你便看,啰嗦什么?” 宋楠听这话话意不对,皱眉道:“怎地,你两个是来保护郡主的,干什么纠缠我老汉?” 平安郡主也觉得这两名卫士说话的语气不太对劲,于是道:“王大叔不爱看灯,你们强迫他作甚?” 叶保义抱拳道:“对不住,王爷吩咐我兄弟照顾好郡主和青鸾姑娘以及这位王大叔,他留在外边我等如何照顾?这花市今夜人流如潮,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万一遇到不良之人,出了纰漏,我们兄弟担当不起。” 平安郡主还待说话,宋楠摆手道:“郡主,这两位说的对,王爷之命咱们是要遵的,老汉跟着去便是。” 平安郡主愣了愣看着宋楠,宋楠伸手道:“老奴开路,郡主跟着老奴一起走。” 叶保仁和叶保义得意的对看一眼,脸上露出笑意;平安郡主满腹狐疑跟上宋楠的脚步,瞅个机会低声问道:“怎么了?” 宋楠面无表情的道:“他们可能知道我的身份了,这一路上我还纳闷他们老是盯着我,现在看来他们是识破了我了。” 平安郡主吓了一跳,还待问个清楚,叶保仁和叶保义却已经凑了过来,于是不得不赶紧住口。 踏入承恩街宽达十余丈的街道中,迎面便是一个巨大的横跨两街的大牌坊,高大的牌坊上挂满了红灯笼,随风飘荡晃动,甚是壮观好看;在牌坊之后一座一人多高的巨型走马灯立在道旁,不少人驻足观看;灯壁上各种彩纸人物徐徐转动,引来周围围观百姓一阵喝彩。 宋楠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走马灯边上看似凑热闹,却眼睛乱看的侯大彪,这厮倒是长了心眼穿了便装,身边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伙显然也是锦衣卫亲卫打扮的人手,这会子也正东张西望的到处乱看,不消说肯定是在寻找自己。 宋楠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锦衣卫亲卫在此出现,自己便不虞没有脱身的机会,此刻宋楠反倒很想知道安化王到底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似乎洞悉了自己的身份,却又任由自己出了王府;难不成安化王此举乃是故意装糊涂放自己一马不成? 宋楠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虽对安化王了解不深,但此人可不是任由他人骑在头上的角色,而且此人既跟刘瑾有联系,说不定早知自己跟刘瑾之间势成水火之势,有这样的好机会替刘瑾除掉自己,他不加以利用才怪。 宋楠暂时理不清头绪,不过既然锦衣卫乔装在此,自己须得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然现身,自己这一身佝偻身子羊皮袄的打扮,想必侯大彪等人一定是认不出来的,刚才有一刻明明他们的眼光被两名王府卫士吸引,也落到了自己身上,最终还是没认出来自己。 当然宋楠是不希望他们能认出来自己的,否则以侯大彪的直性子,说不定会直接跑上来拱手大喊‘宋大人’,那岂不是坐实了自己偷入王府之事?又不知道身后是否有其他王府卫士跟随,一旦被人人赃并获,那可是麻烦事。 宋楠想了想,忽然停步指着路边的糖人摊位笑道:“郡主,青鸾姑娘,想不想吃糖人呢?看着花灯吃着糖人才有意思呢。” 青鸾不知宋楠何意,口中道:“大叔,糖人有什么好吃的,脏兮兮的,我家郡主才不要吃呢。” 宋楠翻翻白眼道:“看花灯吃糖人,也就是应个景,就像端午节用艾叶煮水洗澡一样,好吃不好吃倒在其次的。” 平安郡主双眸盯着宋楠,觉得宋楠此刻不去想脱身之策却来谈什么糖人必有深意,心思聪慧的她虽猜不出宋楠用意,但还是点头微笑道:“王大叔既然这么说,咱们便去买几块来应景便是,青鸾去买几串来。” 青鸾点头答应,宋楠忙道:“这等事怎地劳动青鸾姑娘,老汉我跑腿才是,姑娘陪着郡主,我去买。” 宋楠举步欲行,叶保仁一把拉住道:“你干什么?” 宋楠道:“给郡主和青鸾姑娘买糖人儿吃啊,对了,你们二位要不要,老汉也给你们买两根。” “不许去。”叶保仁冷冷道。 平安郡主蹙眉喝道:“你们两个要干什么?你们是来保护本郡主的,本郡主要做什么倒要你们来管,我让王大叔买几个糖人儿来吃着玩怎地就不成了?” 叶保仁忙拱手道:“郡主,王爷有命,要我们两个好生的照看你们,乱走乱跑的我等如何能照顾?” 青鸾讥笑道:“照你这么说,干脆我们捆了手脚被你们拉着走便是了,王大叔,莫理会他们,郡主和我要吃糖人儿,你去买,别怕他们。” 宋楠唯唯诺诺不说话,叶保仁和叶保义交换了个眼色,叶保仁躬身道:“郡主教训的是,我等失礼了。” 叶保义一把将宋楠拉的一个趔趄,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警告你,你恐不知我兄弟二人的手段,你若敢玩什么花样,我保证你死的很惨。” 宋楠笑道:“二位,我买个糖人儿罢了,干什么喊打喊杀的。” 叶保义冷笑道:“莫装蒜,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宋楠嘿嘿一笑道:“二位难道怕我从眼皮子底下跑了不成?街边的摊位不过十几步远,两位有什么不放心的。” 叶保义冷哼一声道:“你明白就好,乖乖听话便有活路,我们在这里盯着你,希望你别逼我们出手,我们还不想当街杀人。” 宋楠笑嘻嘻的道:“不敢不敢,我还想多活几年,你二位的手段我可是清楚的很,记得去年在香山上,二位扮作书生的时候我可是见识过二位的本事。” 叶保义冷冷一笑道:“你记性不错,只不过胆子太大,居然敢偷入王府,宋大人,我们佩服你的胆量,但不得不说你很愚蠢。” 宋楠摆手道:“别说啦,我此刻只想吃着糖人儿逛逛灯市而已,两位放心便是,我可是识时务之人。” 叶保义道:“最好如此,去,我可盯着你呢。” 宋楠拱手一笑,转身溜溜达达的往路边的糖人摊上行去,叶保义和叶保仁眼盯着宋楠,身子蓄势待发,之前王府中对这宋楠也做过调查,此人功夫稀松,倒也不足为虑,如一旦发现宋楠有趁机逃走的迹象,这十几步的距离他们弹身便到,倒也不怕追不上他。 第五零一章 上元之夜(中三) ( )卖糖人的老汉今儿生意并不好,这条街上卖糖人的不少,这几日从灵州跑来几个家伙,用的是颜色鲜亮的彩色糖丝,价钱还比自己便宜五文钱,搞得自己的生意寥寥。 晚间受了浑家几句言语,老汉心头憋闷,左右没生意,索性将手陇入袖子里缩着头打瞌睡,人来人往的上元夜的灯市大街上居然没生意,老汉也是不懂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喂,卖糖人的,怎么打起瞌睡来了,你还做生意不做啊?”一个沙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将老汉从迷糊中拉了回来,老汉忙抬头看,只见满脸皱纹胡子长长的一个面容猥琐的老者站在面前。 “卖卖,怎地不卖,客官要什么样式的糖人儿?这是花鸟,这是走兽,这是美人儿,这是龙凤,我这里的花式齐全,要什么的都有。” “老丈的手挺巧的,怎地生意如此萧条呢,我瞧着对街的那两家生意火爆的紧呢。”猥琐老者一边端详着插在摊子边上的糖人样式,一边随口问道。 “他们?老汉不是抢生意,那帮人用的不知道是什么熬出来的糖丝儿,颜色是鲜亮了点,可味道差的多了;我这可是自己和浑家自家熬麦芽的糖丝儿,绝对的正宗糖人儿。只可惜现在的人图新鲜图便宜,没眼力劲儿。” 宋楠点点头道:“我还是喜欢吃老手艺的糖人儿,这样,来三根。” 老汉眉开眼笑连声道:“多谢光顾,二十文一个,三根便宜你些,给五十五文罢了。” 宋楠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两银子递过去,那老汉忙摆手道:“我和换不开,今儿别说没生意,便是生意好,一天也没一两银子的进账,客官没散碎铜钱么?” 宋楠笑道:“不用找,剩下的赏给你。” 老汉一惊,忙摆手道:“这么不成,我老汉虽穷,但也不能白要人家的银子,况且是这么多的钱,不能要不能要,要不您替我看着摊子,老汉去那边店铺里给倒腾开如何?” 宋楠摇头道:“不叫你白拿,你只需给我办件小事便成。” “什么事,客官但吩咐。”老汉一听是拿钱办事倒也不再固执,毕竟银子是个好东西,这几天没什么进账,家里都闹翻天了。 宋楠低声道:“那走马灯边上有个一个高个子魁梧的汉子看到没?” 老汉伸脖子看了一眼点头道:“看见了,如何?” 宋楠道:“他姓候,一会儿待我离开之后,你便去寻他,告诉他说,一个姓宋的叫你来传话给他,让他带着人远远跟在我身后,但是不准暴露身份,也不准上来答话,一切见机行事。” 老汉眨巴着眼道:“客官,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听着您的话,倒像是要做什么勾当一般。” 宋楠微笑道:“不瞒老丈说,我乃官府差人,盯上了一伙小贼,为避免身份败露才这么做的,其他的你就不要管了,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传了花这银子便归你了。” 老汉眨巴着眼想了想道:“这位爷,您可别害我,我老汉可不想惹麻烦。” 宋楠叹了口气道:“得了,这么轻松的银子你都不想赚,我寻那边卖炒板栗子的掌柜去。” 老汉见宋楠要走,顿时后悔了,心想一会儿传了话便收摊回家,这里闹翻天也不干己事,于是忙道:“留步,留步,老汉替您跑腿便是。” 宋楠微笑道:“就是,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银子你拿走,但有一样,话一定要带到,坏了我的事,你在这宁夏镇可呆不住了。” 老汉忙道:“放心便是,不答应便罢了,答应了岂能耽误您的事情。” 宋楠点头,扬手将那锭银子丢到老汉手中,顺手在摊子上拔了三根糖人儿转身离去,那老汉愣了半晌,目送宋楠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这才赶紧将银子收在怀里,起身整整衣衫朝走马灯边上站着的一群人行去。 侯大彪老早便带着几名兄弟站在南口搜寻,进来观灯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五千了,但却一直没看到宋楠的身影,不免心中着急。 转眼看到一名亲卫直勾勾盯着一名女子扭动的腰肢发呆,顿时抬手一巴掌扇上去低骂道:“叫你看人,没叫你盯娘们儿的屁股,他娘的。” 那亲卫抚着痛处委屈道:“老大,你又不告诉我们找谁,兄弟们在这里干瞪眼也没个目标啊。” 侯大彪语塞,宋楠入王府之事乃是绝密,亲卫们也不知情,便是今日带人来接应宋大人,也是没告诉他们来接谁的。 “好生的盯着看,谁行迹可疑便知会一声。”侯大彪悻悻的道。 众亲卫翻着白眼答应,茫然的朝熙攘的人群中看着;侯大彪转过头来,猛然间跟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丈脸碰脸,顿时吓了一跳,赶紧身子后仰瞠目道:“你这人干什么?” 老丈正是卖糖人的老汉,被侯大彪一脸的凶狠相吓得一呆,忙拱手道:“老汉失礼,恕罪恕罪。” “一边去。”侯大彪可没心情跟他多话。 “那个……敢问这位爷是姓候么?” 侯大彪吓了一跳,扭过去的脖子又赶紧扭了回来,睁大眼睛道:“你怎知道,我们认识么?” 老汉忙道:“不是,我老汉怎认识官爷,只是受一位姓宋的爷之托来传个话。” “姓宋的?”侯大彪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伸手抓住老汉的胳膊拎小鸡一般拎到僻静之处。 老汉的胳膊似被铁钳夹了一般,低声叫道:“这位爷,我的胳膊要断了,您倒是轻些,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受不住。” 侯大彪低声问道:“那姓宋的说什么了。” 老汉揉着胳膊道:“他要老汉告诉您一声,他已在此间,让您带人跟在他后面,不许去搭话,不许暴露行踪。” 侯大彪连连点头道:“还有呢?” “没了。” “他现在在何处?我们如何跟着?” “那位宋爷穿着件羊皮袄,下边穿着羊皮裤子,头上戴着羊皮帽子,朝那边去了。”老汉往花市中间一指。 侯大彪四下一看,羊皮袄羊皮裤羊皮帽的满大街都是,挠头道:“都是这般打扮,我如何寻得到?” 老汉想了想道:“对了,跟他在一起的是两位姑娘,还有两位穿着盔甲的军爷。” 侯大彪想了想,一下子记起来刚才入口处确实有这么几个人,那卫士打扮的两个人还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两名女子虽带着黑纱遮面但身材窈窕,自己也多看了几眼,倒是跟他们在一起的其他人没注意。 “老汉话带到了,我可要走了,一会儿你们闹将起来可跟老汉无干。”卖糖人的老汉揉着尚自酸痛的胳膊转身离开,一刻不停的开始收拾摊位,片刻后便已无影无踪。 侯大彪得了宋楠的消息也是立刻行动,带着人往花市中心挤去,不一会儿便在人群中看到了老汉描述的那几个人,除了两名卫士和两名姑娘之外,一个佝偻着背的穿羊皮袄的老者也跟在左近;侯大彪看着那背影越看越像,那老者不时的用手摸一下鼻头,正是宋楠的习惯性动作。 “老孙,老蒋,你两个快去前面报信给王佥事,告诉他宋大人已经找到了,让他带着人从北头慢慢的过来,告诉他宋大人吩咐不许轻举妄动。” “宋……宋大人?宋大人不正在前面灯市观灯么?” “罗嗦什么?叫你去便去,恁多的话。”侯大彪呵斥道。 两名亲卫满头雾水的去了。 侯大彪想了想转头对另一名亲卫道:“老刘,你赶紧回观雪楼一趟,让赵百户陈百户多带些弟兄来此。” 老刘道:“镇抚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啊,弄得紧张兮兮的。” 侯大彪道:“现在没空说,待会你们便明白了。” 老刘赶紧扭身回去叫人,侯大彪带着剩下的三名亲卫远远的缀着宋楠等人随着人流往街心走,侯大彪也算是经事不少,宋楠用这种隐蔽的方式跟自己联络,却不亲自现身,肯定有难言之隐。 也许是宋大人受到监视和挟持,也许是宋大人另有其他计划,总之跟随宋楠日久,宋楠的一些行为侯大彪也逐渐有所揣摩,相互间的默契度也增加了不少,此刻的侯大彪便是多长了心眼,积极的调集人手前来做好预备,以免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第五零二章 上元之夜(中四) ( )宋楠一行顺着人流往街心行去,一路上各色花灯花样繁多精彩纷呈,更有店铺门口摆放着焰火点燃助兴,众观灯百姓呼声如潮,一个个脸上荡漾着笑意。 宋楠似乎心情很好,一路上兴致勃勃的左顾右盼,丝毫不因身份被识破而担忧,平安郡主和青鸾则没那么好兴致了,今日之所以出来看灯便是要趁机让宋楠脱困,但现在两名护卫如影随形的跟着,又怀疑宋楠的身份已被识破,主仆二人均是忧心忡忡。 安化王派的这两个护卫可不是一般人,便是对此毫无兴趣的平安郡主也是知道叶保仁和叶保义是安化王十大护卫之中武功最厉害的两位,这两人都是回鹘武士,是王爷花重金从达尔麻万户府礼聘而来,跟随安化王已经七八年了。 这么多年间,王爷身边的护卫换了一茬又一茬,这两人却是稳坐第一第二宝座,王府护卫中挑战他们两人的也不少,江湖上也有不少武师为了在王爷手下谋得高位而挑战两人,无一能战胜他们,相反死在他们手中的人不计其数。这两人也成了安化王的护卫之中最倚重的两位,有些绝密之事安化王也不避开他们,完全当做了心腹之人。 今日派这两人前来监视宋楠,本身便表明了安化王的态度,宋楠要从他们两人手中逃脱,那是千难万难了。 “郡主,你瞧那盏灯,这是牛郎织女鹊桥会呢,特别是那只老牛,眼睛还会眨巴,这手艺可真是精湛的紧。”宋楠指着街边的一盏灯笑道。 平安郡主皱眉低声道:“你真的一点不担心吗?找个机会你遁入人群之中逃走,奴家替你拖着这两个人。” 宋楠大声道:“什么?你说那牛屁股太大了?确实有些大,我估计是母牛,都说母牛屁股大。” 平安郡主脸色一红,嗔道:“你要装傻也由你,装疯卖傻也是不管用的。” 宋楠低声道:“刚才那两个家伙伸着耳朵在偷听呢,别看他们离我们有好几步远,他们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可什么都听得见。” 平安郡主转过头去,见身后的叶保仁和叶保义两人果然真凝神细听,好在街市上喧闹不堪,估计也只能听个十之一二。 “青鸾,去缠着他们,我和宋大人说话。”平安郡主凑在青鸾耳边低语道。 青鸾无所畏惧,转身过去缠着两人问东问西,声音大的有点过分,两名护卫对女色毫无兴趣,口中应答之际,双目却紧盯宋楠,不给任何机会,但耳中却已听不清宋楠和郡主的交谈之语。 宋楠和平安郡主自然不会浪费这大好交谈的机会,两人凑在一起语速飞快的交谈了几句。 “郡主,安化王确实已经识破我的身份了,他为什么不戳穿我的身份放我出来,此事我也暂时不得而知。” “你快找机会走,以我对叔父的了解,他断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你走,一会儿我假装摔倒,你趁乱逃走。” “多谢郡主了,但我不能走,我想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再说,即便是脱身,我也不能一个人脱身,我身份暴露,郡主必受牵连,他也不会放过你,要走咱们一起走才是。” 平安郡主早就在心里考虑了多遍,知道今夜回府之后,安化王绝不会善罢甘休,但她却根本没想到要离开王府。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我不能走,庆王府是我的家,要走也是他走才是,再说我的弟弟也在王府中,我岂能抛下不管让他一无所依,宋大人,你莫为我考虑,他不敢将我怎样,他也不敢杀了我。” “可他会囚禁你,折磨你,这叫我如何心安?” “莫非你没信心兑现你的诺言么?你可是答应过我,要替我夺回王府,驱散我们姐弟头顶上的阴云的。” “我自会兑现诺言,我只是担心那厮会让你们吃尽苦头,因为这中间还有不少曲折,这段日子你恐很难撑过去。” “这一点你放心,我什么都能忍,我对你也有信心,而且我也早做好了被他发现真相的准备,你知道么?咱们出府之前,关押在柴房的李老八便不见了,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事情恐怕已经败露,我只是抱着侥幸心理,希望他们能赶不及阻拦你,只要你能出府,一切我都能否认。” “什么?你怎不早说?”宋楠跺脚道。 “说了又有何用?还不是要照计划行事么。” 宋楠吁了口气道:“那现在几乎可以完全断定他们放我出来是个圈套。既然你执意不愿跟我走,我只能尊重你的意见,但求你多多保重,我会回头来救你的。” “似乎你已经有脱身之策么?” “还没有,但我想脱身不是难事,趁着买糖人的功夫,我已经联络上了我的属下,你不要回头去看,后面十余步外走着的四个人便是我的亲卫,这条街上我的手下还有不少。” “原来你买糖人却是去跟他们联络的,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们可是全程看着你呢,难道那卖糖人的也是你的手下?” “此事以后再说,总之我脱身不难,但我总觉得今晚的事情很是蹊跷,我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我现在还不想走。你不用担心,这两人虽然武功高强,但我的手下也非无能之辈,若我连他们的手心都逃不脱,还妄言什么帮你夺回庆王府的话。咱们安心赏玩花灯,我相信他们的狐狸尾巴很快便会露出来。” 平安郡主一颗心顿时落到了肚子里,原来宋楠早已胸有成竹,害自己白替他担了半天的心;两人停止交谈回头,见两双利目正盯着自己,叶保仁和叶保义在青鸾的骚扰下仍旧不屈不挠的竖着耳朵想听到两人的谈话,但青鸾几乎对着他们的耳朵喊叫,这两人恐怕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青鸾姑娘自重,你若再胡闹,我等兄弟可不客气了。”叶保仁和叶保义两人终于怒了,明明看见宋楠和郡主在低声交谈,却一个字也没听见,心头自然火冒三丈。 “青鸾,这两个人不识抬举,你又何必跟他们说话,过来,前面的莲花灯很漂亮,咱们去瞧瞧。”平安郡主招手道。 青鸾如释重负,对着叶保仁和叶保义冷笑道:“你以为你们两个英俊不凡么?本姑娘根本不稀罕跟你们说话,不过是逗逗你们罢了,你们还自以为了不起。瞧瞧你们那两张驴脸,丑的教人瞧一眼都要吐半天,我呸!” “你!”叶保仁叶保义怒不可遏,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被污为驴脸倒是今生第一遭。 “怎样?你两个还要当街杀人不成?”青鸾叉腰道。 叶保义的拳头攥起,叶保仁伸手拉了他一把,啐了口吐沫道:“莫理她,且由着她嚣张,回头收拾她。” 叶保义这才松了拳头,在他的脑海里可没有不能打女人这一说,当年在庆阳郡王府,王爷的一名小妾跟一名卫士通奸,王爷便是命他用手活活将那娇弱的女子掐死的,叶保义可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接下来平安郡主果真开心的欣赏起花灯来,宋楠绞尽脑汁运用后世的知识在一旁尽心尽责的替她解说,平安郡主虽蒙着黑纱,但也看出她面纱下笑颜如花。宋楠有些明白平安郡主的心情,今夜也许是她最后的一个自由之夜,她能放下一切真正的享受这一晚上,也是个豁达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在这个朝代是不多见的。 一路行到街心,人群越来越稠密,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了,正在此时,前方锣鼓声哐哐咚咚,人群也如潮水一般的朝两边退散压缩在一起,只见远远的一条焰火长龙从北边随着锣鼓点边舞动边朝这边行进而来。长长的龙灯两侧,旱船高跷大头娃娃各色装扮的人也随着摇头摆尾的龙灯缓缓而来。 一对舞狮窜上跳下矫健无比,引来周围之人阵阵喝彩和掌声。 宋楠和平安郡主等人也驻足观看,突然间,宋楠的眼睛落在了街对面的人群之中,只见一名身着银甲披着红披风的人脸上蒙着御寒的黑布正驻足观看,他的身旁簇拥着一帮锦衣卫服饰的人,还有两人站在他身边指指点点,那两人并未捂着脸,借着绚烂的灯火可以认出是大理寺卿周东和本镇中军官李增。 银甲红披风的那位身形酷肖自己,穿着的服饰也是自己锦衣卫指挥使的服饰,宋楠猛然明白过来,那人正是冒充自己的身份来搪塞众人耳目的杨蔻儿。宋楠惊得目瞪口呆,心中寻思为何她会出现在此地,因为冒充自己只需躲在观雪楼二楼偶尔露个身影便是,公然跑来看灯,还在李增和周东的陪同之下,这也太冒险了。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 宋楠尚在惊愕,忽听周围百姓一阵喧哗骚动,转目看去,场中舞动的龙狮彩轿都忽然冒起滚滚的火头,周遭百姓由惊慌到惊叫四散,场面瞬间混乱不堪,但见那几十名舞狮舞龙的汉子冒出头来,将起火物事朝四下人群中抛去,漫天弥漫的烟雾之中已有刀光闪亮。 “不好!”宋楠心念急转,高声大喝,身子朝场内猛扑过去。 第五零三章 上元之夜(中五) ( )场上乔装舞龙灯舞狮子的四五十名汉子已经抄了兵刃在手,将着火的物事四散抛开引起混乱的同时,一群人径自冲向杨蔻儿和李增周东等人战立的一座木楼高阶之下。 宋楠看在眼中,心头如闪电划过乌云,一片雪亮;这伙人的目标一定是自己,只是不知杨蔻儿假扮的自己是个西贝货罢了;只一瞬间,那群人便已冲到台阶之前。 慌乱之中,谁也没注意到李增和周东身后的木楼紧闭的门打开了一条缝,李增和周东迅速没入门中,大门瞬间又紧紧的关闭住。几十名汉子手执明晃晃的兵刃缓步逼近身边只有十几名亲卫的杨蔻儿。 宋楠无暇顾及其他,扑入场中,穿过浓烟滚滚的燃烧之物冲向杨蔻儿所在之处,周遭百姓奔逃混乱不堪,但宋楠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在台阶之上,周遭的一切都不在他的注意力之中。 ‘滴溜溜’竹笛尖利的声音吹响,那是杨蔻儿身边的一名亲卫吹响了竹笛,但竹笛只响了数息,嗡然一声,一直乌黑的羽箭便钉入他的喉头,那亲卫翻身便倒,横尸阶上。 十几名亲卫同声大喝,眼见四下里去路被堵,知道已经中了他人的埋伏,一人挡住杨蔻儿的身体,其余人迅速擎出火铳,在行刺众人踏上台阶的那一刻,火铳发出震天的怒吼。‘当当当’异声不绝,烟雾过后,冲上台阶的刺客只倒下三人,其余的人身上衣衫破裂如飞絮,露出满是凹痕的黑魆魆的胸膛来,却并未丧命。 “我大元勇士刀枪不入,火器又能奈我何?”为首的刺客蒙着黑巾仰天大笑,伸手一扯胸前满是凹痕的黑色物事,哐当一声丢在一旁,阶上火铳营亲卫们个个目瞪口呆,原来这些家伙们早已有备而来,胸前都有厚厚的铁板护体,铁砂压根穿不透他们身体,早知如此,刚才便只打他们的头脸,而不去射击他们的身体了。 火铳营训练之时便强调要击敌之身体,因为目标大易击中,不像头部目标较小,头骨坚硬,不能大面积的命中的话只会受伤却不能毙命,没想到却被这伙人钻了空子。 火铳射击一轮需要装弹方可,显然刺客们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们并不急于上前,领头的刺客一挥手,街道对面咻咻之声大作,一大蓬箭雨从对面二楼窗口攒射而至,锦衣卫亲卫们本已抽出绣春刀准备肉搏,却被这一蓬弩箭迎头痛击,但听惨叫之声不绝,十几名亲卫无一幸免,每人身上都钉上了三四支乌黑的羽箭,扑翻在地。 鲜血从台阶上一层层的流下来,整座台阶已经全部被鲜血浸透,宋楠目睹这一切目眦尽裂,杨蔻儿完了,台阶上已经没有站立的人影,所有的人恐怕都在这突如其来的箭雨袭击中毙命,宋楠身体冰冷僵硬,全身的气力似乎被全部抽走,身体里无一丝一毫的气力。 “稀溜溜”刺耳的竹笛之声再次响起,这一回响声来自宋楠身后,侯大彪带着四名亲卫本远远缀着宋楠的脚步,此处战斗稍纵即逝,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到这一切。当他们看到宋楠呆立在空旷的街道中间,对面的台阶上横七竖八的卧着十几名锦衣卫兄弟的尸体的时候,才意识问题有多么严重。 “速速调集人手前来,吹哨通知所有在此处的兄弟前来保护大人。”侯大彪快速的吩咐着,同时飞身奔向宋楠。 宋楠被竹笛之声惊醒,眼中看到那三十余名刺客正踏上台阶拿着兵刃开始在倒下的亲卫们身上补刀,心中怒火无法形容;杨蔻儿和一干锦衣卫亲卫们已然很难幸免,这伙人还要上去补刀以求绝对毙命,这是何等的凶狠,这伙人是打算这一次让自己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 宋楠猛扑上前,手中的双火铳早已拔出,轰隆隆对着阶下站立的十余名刺客扣动扳机,这伙人身前有铁板护卫,可惜脊背后面没有防护,‘砰砰砰砰’四枪连响,七八名刺客的后背被轰成一个个血洞,扑倒在地翻滚起来。 台阶上补刀的刺客们惊愕回头,见一人长须黑面手中握着两只火铳狂奔而来均有些发愣。 “宋楠已死,锦衣卫兵马将至,咱们快走。”领头的刺客见机甚快,他虽没看到更多的锦衣卫,但四下里竹笛呼应,来的这人明显是乔装的锦衣卫火铳亲卫营的亲卫,看来锦衣卫在这条街道上安排了不少的便衣,再不走便要全部死在这里了。 一干刺客闻言迅速行动,举刀将地上翻滚哀嚎的七八名刺客结果,一行人冲向北边,混入狂乱奔走的人群之中飞速逃离。 “侯大彪,侯大彪。”宋楠高声大喝。 “卑职该死,卑职在。”侯大彪气急败坏的跑了过来。 宋楠一面往台阶上奔上,一面冷声吩咐:“立刻调动人手封锁整条街道,对面的楼上有刺客的弓弩手,派人即刻去缉拿。王勇呢,怎不见他的踪影。” 侯大彪听宋楠的话语森寒冰冷,全无平日说话的和气,心中明白今日已是失职之罪,这次前来灯市的人手近七十名,除了跟随在杨蔻儿身边保护的十四人之外,其余的都散步在灯市各处,乱起时竟然无法及时赶到,这才酿成大祸。 “卑职该死,卑职请罪。”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全力缉捕刺客才是最重要的,若教他们全身而退,岂非我锦衣卫奇耻大辱;马上叫王勇来见我,这厮关键时候人在何处?”宋楠厉声喝道。 侯大彪无言以对,他也不知王勇在何处,此时街对面传来火铳的轰隆声和兵刃的交击之声,一名亲卫飞快跑来禀报道:“禀候镇抚,王佥事在街对面跟刺客交上了手,街对面的楼上藏着三十多弓箭手,王佥事命我来询问大人安危。” 侯大彪看着宋楠,宋楠厉声喝道:“还愣着作甚?还不调动人手去帮忙,还不去封锁街道么?” 侯大彪忙不迭的答应,带着人飞速的去了。 变故陡生之后的盏茶时间内,街道上观灯的稠密人群便如落叶被秋风横扫,很快便一个人影也无,当侯大彪带着人离去之后,街上突然变得空空荡荡,街道两旁的花灯有的依旧闪亮,有的已经倒翻在地,里边的蜡烛点着了竹篾烧的噼里啪啦。 远处隐隐传来的打斗和百姓哭叫之声,更让这一片空旷的街道显得寂寥恐怖。 宋楠呆呆的盯着台阶上十几名横七竖八的尸体,缓缓的踩着粘稠的鲜血往台阶上走,眼前的惨状无法形容,这些亲卫们手握着兵刃,身上插着乌黑的弩箭箭支,保持着冲锋拼命的表情,有的还被后来上前补刀的刺客在头颈致命处砍了数刀。 紧闭的木门上钉着十几只弩箭,深入门板数寸,在门阶处,一名百户打扮的亲卫营军官斜靠在门上,双目圆睁,双手伸开身子舒展开来,胸腹处钉着不下二十只羽箭。 宋楠识得他,这是亲卫营火铳队总旗官杜万成,此人虽资历不深沉默寡言但做事忠肯深得宋楠赏识,宋楠已经打算回京后将其提拔外放外地千户所中做副千户,没料到却在这里丢了性命。 宋楠双目渐渐湿润,朦胧中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倒下的亲卫的尸体,却发现没看到杨蔻儿的尸身在何处,宋楠急急的转了几个圈,口中呼叫道:“蔻儿,蔻儿……” “宋公子……”一声微弱的声音传入宋楠耳中,宋楠欣喜若狂,大叫道:“蔻儿,是你么?你在哪儿?” “宋公子……,我也不知道,我动不了。” 这一回宋楠确信是杨蔻儿的声音无疑,也听出了声音发出的地方,循声而去,在斜靠在门上的杜万成的斗篷下边看到了一双靴子,那正是自己的官靴;宋楠赶紧将杜万成的尸体抱走移开,只见杨蔻儿满脸是血睁着惊恐的大眼睛呆呆的躺在地上。 “蔻儿……”宋楠上前柔声低唤。 “宋公子,是你么。” 宋楠三把两把撤掉脸上的胡须,取下羊皮帽子,急促的道:“是我,是我。” 杨蔻儿一把搂住宋楠的脖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宋楠轻拍她的背安慰道:“别怕,别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杨蔻儿抽抽噎噎的止不住,紧紧搂着宋楠不撒手,宋楠边安慰边理清头绪,看来杨蔻儿能活下来完全是杜万成之功,他用身体挡住了攒射而至的弩箭,射向杨蔻儿的弩箭最多,所以杜万成身上中了二十多箭,门上也钉了几十箭。毫无疑问,这次刺客的目标很明确,便是为了来杀自己而来,火力也全部集中在杨蔻儿身上。 宋楠紧紧搂着杨蔻儿安慰着她,杨蔻儿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宋楠忽然想起一件事,刚才不假思索的冲了过来,竟来不及跟平安郡主主仆知会一声让她们赶紧躲藏起来,不知道混乱中她们主仆有没有发生意外;宋楠下意识的抬头朝空旷的街道上看去,心头猛地一冷,身体的肌肉也僵硬了起来。 “大哥,你怎么了?”杨蔻儿觉察有异,从宋楠头颈中抬起脸来问道。 宋楠默默拉着她的手站起身来,杨蔻儿顺着宋楠冷冷的双眸看过去,只见台阶下两个黑影静静矗立,一般的高矮,一般的胖瘦,身后的衣服被夜风吹起缓缓飘荡。 “宋大人,你可安慰好你的同伴了么?”叶保仁的声音冷冷响起。 “二位怎地不保护郡主回府,留在这里作甚?”宋楠强自保持平静,淡淡道。 “不急,有件事没办,我们兄弟不能走。” “如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要在这里杀了我,是么?” “宋大人果然聪明,被你一猜即中,我二人奉王爷之命,今夜于灯市取你性命,那么,我们也不废话了,你是自己上路,还是要我们兄弟帮你一把呢?” 第五零四章 上元之夜(中六) ( )叶保仁和叶保义缓步逼近,他们都空着双手没拿兵刃,但宋楠却知道,他们的兵刃便是插在腰间的两柄折扇,那是精钢骨干并有刀刃机关的夺命兵刃。 “他们是什么人。”杨蔻儿低声问道。 “他们是王府的卫士,是今晚来索命的恶鬼。”宋楠凝神以待,双手握上了火铳柄。 “看来宋大人是不打算自己了结了,我们兄弟须得伸手帮你一把了。”叶保仁叶保义的脚步停下,距离宋楠所站的台阶顶端约莫十几步,这已经进入了他们的攻击范围。 宋楠微笑道:“世间如此美好,我还没打算就这么死去,今年夏天我的孩儿便要出生了,我不想让他成为没有爹爹的孩子。” 叶保仁和叶保义对视一眼,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宋大人,有些事可不以你的想法为准,你不想死难道便不用死了么?” “当然,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会交到你们两位的手上,如我没猜错的话,是安化王让你们二位趁着混乱杀了我是么?” “宋大人果真是心思聪敏,这么一会儿便已经猜到了关键之处。”叶保仁歪着嘴角笑道。 “然则,今日有人行刺之事安化王也是早就知晓咯?” “告诉你也无妨,我们兄弟和你也无冤无仇,临死前让你做个明白鬼也算是做了件善事。你的身份早已被王爷识破,你以为你躲在平安郡主的房里便万事大吉了么?王爷是什么人?焉能不知道你就在房中?昨夜王爷去过西楼后不久,我们便在花房中找到了挑夫李老八,他说你们打昏了他扒了他的衣服,厨娘们也作证说有人穿着李老八的衣服出府去了,可惜你托大,让你的手下先走了,自己却留了下来。”叶保仁笑道。 宋楠心头一惊,摇头道:“没那么神,今日午后还给李老八送了饭,是了,那是你们故意留李老八在花房中迷惑我的,我怎地忘了这一节了。” 叶保仁呵呵笑道:“是啊,王爷说不要打草惊蛇,让你认为自己是安全的,王爷没打算在府里杀了你,毕竟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还是位侯爷,在府中杀了你王爷会有点小麻烦,所以当王爷知道你们今晚要从灯市脱身之时,便要我两兄弟在这里结果了你。你明白了么?” 宋楠点头叹道:“王爷可真是城府如海,这办法简直是妙。” “是啊,我兄弟对王爷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只能说你该当倒霉,这么多人想要你的命,其实你若不偷入王府,今晚你若来灯市观灯,恐也是难逃一死。宋大人,你人缘不太好啊,宁夏镇里的人个个想要你的命,你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了。” 宋楠叹道:“没法子,我就是这么不招人喜欢,我能问问今晚是谁想要我的命么?你家王爷洞悉这一切,既然我要死了,你们便告诉我一声,我也死的心安。” 叶保仁正色道:“对不住了,本人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王爷下了严令,此事谁说出口谁便要死,虽然你很快便要死了,我也不能说,我不能辜负王爷的信任。” 叶保义皱眉道:“兄长,跟他说那么多作甚?这厮明显是想拖延时间,他的手下就在这左近,他是想寻机逃脱罢了。” 叶保仁摇头道:“兄弟啊,你就是没风度,咱们回鹘人可不同他们汉人,做事没信义没道义,阴谋诡计一大堆。你我兄弟虽替王爷卖命,但咱们回鹘人的根本却是不能丢的,宋大人快死了,对将死之人要保持几分尊敬,这是最起码的道义。我可不希望你变的无情无义,兄弟记住了没?” 叶保义点头拱手道:“兄长说的对,做兄弟的确实浮躁了。” 宋楠见着两人自说自话将自己视若无物,心中有些好笑,将手中的火铳掂量了一下道:“二位就这么自信能杀了我么?还记得在香山东坡上的事么?两位忘了我手中有火器么?” “宋大人,你这就不对了,我兄弟客客气气的请你上路,你却推三阻四的不肯,还拿火器来恐吓我等;需知我们兄弟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上回回来之后,我二人已经找到了对付你火器方法,这火器在我兄弟眼中跟个烧火棍也差不了多少,否则我们干什么不提前搜了你的火器?一来怕你生疑,二来也没那个必要。” 宋楠冷笑道:“如此自信么?那便尝尝铁蛋子的滋味。”话音刚落,宋楠毫无征兆的抬手便要扣动扳机,但见叶保仁手中一动,就听当的一声大响,宋楠手中的火铳忽然往旁边一荡,这一枪轰在空处,将地面打的石屑纷飞;下一刻宋楠的双手手腕一痛,两只火铳把持不住同时脱手飞出落在台阶上往下滚落。 “如何?我说这火器没什么用,你偏不信。”叶保仁站在阶下揶揄道。 宋楠两只手腕高高肿起,腕骨疼痛难忍,一片乌青,几颗小石子在脚下乱蹦,不消说是叶保仁举手之间便用小石子击中了腕骨,让自己拿不住火器。 杨蔻儿惊叫上前托着宋楠的手腕替他搓揉,回头娇叱道:“你们好大胆子,胆敢意图谋害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你们不想活了么?” 叶保仁笑道:“姑娘,不单你这位宋大人,你也是要死的,我劝你还是先安静安静,杀了宋楠便轮到你了,不过我们兄弟会给你个痛快,你不会感觉到痛苦。” 杨蔻儿脸儿煞白,不知道是由于害怕还是气愤,身子瑟瑟发抖。 宋楠刚才的一次轰击虽没打中,但巨大的声响已经引起了远处锦衣卫的主意,有人迅速的朝这边跑来,并有隐约急促的声音传来:“大人那里有火铳声,快带人去保护大人……” 叶保仁也明白不能过多耽搁,对付一两个拿火铳的固然轻松,若是来了一堆拿着火器的锦衣卫,可万万对付不了。 “动手。”叶保仁低喝一声,脚尖一点像一只大鸟纵跃上来,半空中手在腰间一抹,一柄折扇如鲜花开放徐徐展开,折扇的边缘寒光闪烁,伸出十几柄尖刀来。 宋楠知道今日生死攸关,伸手将杨蔻儿一推,脚尖一挑,一柄绣春刀已然在手,照着半空中扑来的叶保仁兜头盖脑便是一刀砍下;叶保仁咦了一声,本以为宋楠会吓成一滩泥,没想到他居然还敢还击,而且一出手便是拼命的架势,混不管挥向咽喉的扇子上的尖刀,反倒一刀迅猛砍向自己的面门。 叶保仁岂会跟宋楠换命,折扇轻摇,半空中改变攻击方向,沧浪数声令人牙酸齿冷的刮擦声响起,宋楠手上的绣春刀被侧向一股大力隔挡脱手,飞的老远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悦耳的声响。 叶保仁也不答话,身子落下,手中折扇当胸便刺,宋楠身子后撤,脚上踩到一物,抬脚不假思索的飞脚踢出,叶保仁头一偏,一柄绣春刀带着呼呼的风声从耳边飞过去。 “还挺横的,居然能躲得了我两招。” “你家小爷手段还多着呢,你们两个干什么不一起上?”宋楠脚下后退,嘴上却不依不饶的反唇相机。 “一起上便一起上,兄弟,你也别站着了,去宰了那女子,快些完事。”叶保仁叫道。 叶保义点点头,手握折扇也跃上台阶直奔着杨蔻儿而去,宋楠心头大急,但苦于面前的叶保仁正凶狠的将折扇上的尖刀挥向自己的面门,穷于招架之际实在难以分身,口中大叫道:“有种冲我来,欺负姑娘家算什么本事。” 叶保义恍若未闻,折扇刷拉连响,朝杨蔻儿的脖子刺去,杨蔻儿靠在门上身子僵硬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眼看锋利的刀刃便要刺入娇嫩的脖颈之中,就在此时,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耳鼓,将台阶上的四人都惊得如泥塑木雕一般。 宋楠脸色煞白的站在那里,垂下去的右臂袖筒中鲜血淋漓,上臂处羊皮袄破了个大洞,鲜血染红了乱蓬蓬的一堆羊毛。 “哎呀,我……我打中宋大人了,我……我……”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阶下响起。 “不要怕,青鸾,你也不是故意的,你瞧,叶保仁也被你打中了呢。” 台阶下平安郡主主仆拖着长长的影子站在那里,青鸾手中捧着冒烟的火铳,正兀自瑟瑟发抖。 叶保仁保持着递出折扇进攻的姿势,但身子确如雕塑一般的动也不动,他的背上一片稀烂,站在阶下的青鸾距离太近,数十发铁砂几乎全部灌入他的背部,几乎将他的脊背打出一个大洞;他的身子完全成了宋楠的盾牌,即便如此,宋楠胳膊上的那个洞眼也是青鸾的杰作,这是因为霰弹火铳的打击范围太广,没完全挡住宋楠的身子。 “兄长,兄长。”叶保义惊呼转身,伸手扶了一下叶保仁,这一扶不要紧,叶保仁的身子本来还僵立不动,此刻竟然轰然倒下,顺着石阶咕噜噜滚下,直滚到青鸾和平安郡主的脚下。 两名女子吓得惊呼连声,跳跃躲避。 叶保义一声悲呼,扭过头来之时双目已然血红,手中折扇尖刀画了个半圆狠狠向杨蔻儿割去,斜刺里一个身影飞扑而至,那是宋楠飞扑而出,将杨蔻儿从刀光中扑倒在地,抱着她的身子就势连番滚动滚下台阶一侧,叶保义大吼着飞扑追击而下,宋楠爬起身来,手中已经多了一柄火铳。右臂受伤无法托起火铳,于是便用左手托住右手,在叶保义身子扑到的半空中猛地一扣扳机;叶保义避无可避,身体就像一只破败的麻袋从半空中摔落下来,胸腹间一片狼藉,被这一枪轰了了个皮开肉烂。 兄长的猝死让叶保义方寸大乱,他最好的选择应该是马上制住宋楠才对,以宋楠为盾防止下边的青鸾再施以射击,再一个个的杀了她们,可是他偏偏做出了最坏的选择,可惜一身高强的武艺,却丝毫没有施展出来,和叶保仁一样落得铁砂穿身的下场。 “大人,大人,你没事。”王勇的声音传来,数十名锦衣卫亲卫飞奔赶到了数十步之外。 宋楠身子虚脱,手上的的火铳掉落地上,身上大汗淋漓。 第五零五章 上元之夜(下) ( )四面锣声哐哐作响,显然是城中官兵已经得到了消息,不久之后大队兵马即将到来。 平安郡主惊魂稍定,低声道:“宋大人,我须得赶紧离去,官兵到来缠杂不清,若见王府卫士身份,必问个不休,我不能在此久留。” 宋楠忍着手臂上的疼痛拱手行礼道:“多谢郡主和青鸾姑娘救命之恩,郡主还请三思而行,你们一回王府,恐要受诸多磨难,我暂时无法援手。不如跟我回观雪楼,本人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平安郡主摇头道:“原因我已说明,我不会离开王府,那里是我的家,我也不能丢下弟弟不管。” 宋楠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大恩不言谢,我定会兑现承诺,替郡主讨回公道;王勇,即刻派人护送郡主和青鸾姑娘回庆王府。” 平安郡主敛琚一礼,青鸾也福了一福,主仆二人相互搀扶转身朝南街口行去,一名百户带着十几名亲卫赶紧跟在左右护卫。 长街之上,灯火寥落,宋楠矗立不动,看着两人的背影在阑珊的灯火之中逐渐远去,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弥漫。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查清安化王背后的阴谋,替平安郡主完成心愿,还庆王府一片清明的天空。 片刻之后,嘈杂声近,巡抚衙门和总兵衙门的大队兵马抵达承恩街,姜汉安排人手在外围率兵马组织封锁搜查刺客,安惟学却急忙赶来查看死伤情形,当安惟学一眼见到宋楠站在街心的挺直身躯时,脸上的失望一闪而没,但迅速换了副笑脸上前来行礼问好。 “宋侯爷,下官接报说承恩街发生贼人行刺侯爷之事,赶紧匆忙赶来,一路上祈求侯爷无恙,万幸侯爷果然无恙,下官这可放了心了。” “托你的福,本人还没那么容易死,怕是要教有些人失望了。”宋楠冷冷道。 安惟学干咳一声道:“是是是,侯爷可知刺客身份?你的手下抓没抓到活口?若有活口的话,交予本官带回衙门,本官定审问出其身份,给侯爷一个交代。” “安巡抚,本官保命还来不及,可没抓到什么活口,倒是宰了十几个家伙,可惜死人是不能开口的,安巡抚要查的话,那边台阶上和街对面的刺客弓弩手的死尸便留给你了。” 安惟学皱眉道:“没活口,怕是有些难为了,来人,将地上尸体清理清理,瞧瞧这些人的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一群士兵上前对横在阶下的尸首进行整理,十几名锦衣卫亲卫的尸体早已被王勇和侯大彪抬了出来,此时台阶上下留下的是四具刺客的尸体和叶保仁叶保义的尸体,在官兵没到来之前,锦衣卫早已对那四具尸体搜查了一遍,这些人身上却是什么线索也没有。 “巡抚大人。”一名搜查尸体的百户忽然惊骇叫道。 “怎么了?”安惟学扭头呵斥。 那百户匆匆来到安惟学耳边低语了几句,安惟学脸色大变惊叫道:“什么?王府卫士的尸体?” “巡抚大人,好像是王府的叶保仁叶保义两位,似为火器所杀。”百户低声道。 安惟学快步来到尸体边看了数眼,脸上的惊惧难以形容,待仔细查看腰牌确认了一番后,安惟学脸色凝重的回到宋楠身边道:“宋侯爷,死尸之中有安化王爷的两名护卫,侯爷可知晓么?” 宋楠道:“是么,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事发时乱成一锅粥,倒也没时间去识别谁是谁。” 安惟学皱眉道:“侯爷,下官的意思是,死了两个王府的卫士,这件事恐怕麻烦了,王爷定会大怒,若王爷迁怒下来,我们该如何回禀呢?” 宋楠盯着安惟学呵呵冷笑数声,喝道:“安巡抚,原来你并不是担心本官的安危,王爷的护卫死了便是大事,本官遇刺受伤,我手下死了十四名锦衣卫兄弟便是轻描淡写之事么?王爷迁怒下来你怕,谁能平息本官的怒火呢?” 安惟学忙道:“侯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宋楠怒道:“休得再说了,在你宁夏镇辖内发生如此恶件,你须得给我个满意的交代,我锦衣卫兄弟可不能白白的死了,如果此事不能给我个满意的结果,休怪我宋楠不讲情面。这里还是大明朝的宁夏镇么?数万兵马驻扎之地,竟然当街有这等事情发生,这便是主官的无能。” 安惟学脸色剧变,忙道:“侯爷息怒,本官的意思是,叶保仁叶保义是王爷手下的爱将,他们身上的伤痕是死于火器之下,本官知道这等火器只有你锦衣卫亲卫营才有,这件事总要解释清楚?” 宋楠喝道:“你是说我的人杀了王爷的人喽?要这么说,我倒要问你一句,王府护卫为何出现在刺杀本人的现场?难不成这件事跟王府有关不成?若是如此的话,即便是安化王也恐难担负暗杀刺杀朝廷命官之责。” 安惟学连连摆手道:“侯爷误会了,下官岂是这个意思,王爷也有怎会卷入此事之中,侯爷在现场,故而下官才来询问到底是何缘故。” 宋楠道:“我怎么知道他们会死在这里,火器不长眼,乱哄哄的射杀了他们也未可知,再说我锦衣卫兄弟受到袭击先行死伤十余人,身上配备的火铳均消失无踪,也许是刺杀的贼人夺了火铳射杀了两名护卫。” “是了,这么一说便通了,下官猜测,定是两名王府卫士来灯市观灯,事发时他们定然想协助缉拿刺客,却不料为刺客夺了贵属的火器射杀了他们,这么一解释事情便明白无误了,侯爷认为如何?” 宋楠冷声道:“怎么编故事是你的事,本官现在心情很不好,这件事你们巡抚衙门要查,我锦衣卫更是不会袖手旁观,我也没空站在这里穷扯淡,告辞了。” 安惟学尴尬拱手道:“侯爷受惊了,原该回去定定神,恭送侯爷。事情一旦有了进展,下官会立刻前去拜见侯爷回禀的。” 宋楠哼了一声,摆手快步去了。 安惟学捻着胡须眯着眼看着宋楠的背影,口中喃喃道:“现在你知道宁夏镇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了,我若是你,明日一早便带人离开宁夏镇,从此再也不会这里。” 身旁马蹄得得,姜汉带着十几名护卫赶来,见安惟学呆立沉思,高声问道:“宋大人呢?” 安惟学扭头看了一眼姜汉,神色漠然道:“走了。回观雪楼了。” 姜汉怒道:“你怎能让他走?今晚死伤人数上百,须得让宋大人说明原委才是。” 安惟学冷笑道:“你怎不自己去观雪楼去问问宋大人的口供?亏你还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瞧瞧在你姜总兵的统辖之下,咱们宁夏镇成了什么样子?你放心,这回你不去找宋楠,宋楠恐也要找你的麻烦了。” 姜汉怒道:“这关我什么事?谁知道他有什么仇人潜入了宁夏镇?他一来咱们宁夏镇便乱成一团,跟我姜汉何干?” 安惟学不愿跟他多言,摆手吩咐手下抬了两名王府卫士的尸体便走。姜汉叫道:“你去何处?现场不勘察么?不寻目击百姓问口供么?” 安惟学翻身上马道:“本官须得给你擦屁股去,你知道担架上的两具死尸是谁么?安化王手下的叶保仁叶保义你认识么?他们也死在这场火拼之中了,你等着,不仅是宋楠,王爷恐也要找你谈一谈了。” 姜汉惊得目瞪口呆,呆坐马背上看着安惟学带着人远去,心中实在理不清头绪,明明是说刺客当街刺杀宋楠和镇军太监李增等人,怎地又冒出来王府的护卫,真是乱成一团浆糊了。 …… 安化王朱寘鐇在存心殿内跟众幕僚下属饮酒,他们在等待宋楠遇袭身死消息,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等到的居然是叶保仁叶保义的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本已酒意熏熏的朱寘鐇在看到尸体的一瞬间抑制不住胸口的翻涌,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堆的污物来。 “宋楠啊宋楠,本王若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消心头之恨。”朱寘鐇拔剑轰隆一声将一张名贵的桌案一砍而断,身旁侍立之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王爷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了,大事为重;宋楠虽侥幸逃脱,但他身在我宁夏镇中,便是王爷案板上的肉;今晚能杀了他固然很好,但他日当众活剐了他岂不是更解气么?”孙景文小心翼翼的上前道。 朱寘鐇颓然坐下,喘息了一会儿,心中怒气稍许平静了些,点头道:“景文说的是,本王有些失态了;这件事是本王的过错,早知如此还不如在王府之中将宋楠给宰了一了百了,现在居然让他脱身了。叶保仁叶保义无能,辜负了本王的期待,平日吹嘘武功盖世,却死于宋楠之手,死了也是活该。”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人都死了,还是免不了被王爷一顿骂。 孙景文道:“王爷不必自责,王爷是为了大事着想罢了,顶替李老八逃出去的宋楠的同伴知道宋楠失陷于王府,我们当然不想冒这个险杀了宋楠因为那样的话,我们将不得不被迫提前举事,于大事颇有损害。宋楠确实不是易于之辈,以叶保仁叶保义的本事居然没杀了他,也是出人意料。但属下认为,这件事未必是坏事,以宋楠的精明,定会查出昨晚刺杀他的人是李增的人;刘瑾要李增在这里结果了宋楠,这宋楠岂会善罢甘休?让他们闹腾去,王爷只需积极的准备大事便是。待一切就绪,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王爷的刀下之鬼。” 朱寘鐇想了想道:“安惟学送尸首来的时候怎么说的?” 孙景文道:“这厮奸猾的很,王爷可万万不能太相信他,他送尸体来的时候说,叶保仁和叶保义是见到长街乱起奋起捉拿刺客,却被刺客夺了锦衣卫的火器所杀;他说此事明日将张榜公布,巡抚衙门出面给予厚恤嘉奖,赞扬叶保仁和叶保义见义勇为之举。” 朱寘鐇微微点头道:“如此倒也能说的过去,但宋楠那厮心里定是很清楚的,当时的情形恐只有他才知道,他定然明白是本王要取他性命,不过也无妨,他无凭无据也不能奈我何,须得赶在他回京之前举事,不能让他脱身回京之后乱说话。” “王爷明鉴。但宋楠这个人恐不会轻易的离开宁夏镇,属下总感觉此人来者不善,似乎在怀疑什么,不然他怎会愚蠢到闯入王府之中。” 朱寘鐇冷笑道:“此事那贱人定然得知,她们回来没有,还是跟着那宋楠跑了,本王倒是希望她跟着宋楠跑了,这样查出来之后本王便可名正言顺的宰了宋楠,本王给他安个拐带郡主的罪名,杀他易如反掌。” 孙景文低声道:“可惜的是,郡主已经早就回府了。”, 朱寘鐇失望之极,赫然起身道:“这吃里爬外的贱人还敢回来,本王岂能饶了她,本王这便去让她明白一件事,这庆王府早已不是她的庆王府,而是本王的。她跟本王作对,那是不想过安生日子。景文,本王知道你对她很感兴趣,放心,本王不会杀了她,本王只是要给她重重的惩罚,你忠心佐我成大事,将来我将她送给你为妾,也遂了你的愿。” 孙景文眼中发光,跪倒磕头如捣蒜。 第五零六章 幕后事 ( )观雪楼上气氛沉闷,宋楠坦着右臂,杨蔻儿捧着烧酒杯站在一旁,一名军医正麻利的用布条沾酒清晰伤口,一柄匕首在火盆上烧的通红,直接剜入肉中,挑出一颗黄豆粒大小的铁砂来。 宋楠咬着牙皱着眉,强忍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额上汗珠滚滚而落。 “没伤到筋骨,铁砂只入肉中,不过这胳膊恐怕要几天时间不能剧烈动作了,小人给侯爷上药包扎,每日换一次药,十余日新肉生出便可恢复自如,在此之前谨防伤口迸裂。”军医包扎好伤口道。 宋楠点点头道:“有劳了。” 军医躬身退出,杨蔻儿拿了锦帕给宋楠擦汗,协助他穿上衣服;自始至终,旁边站着的侯大彪王勇蒋丰等人均哭丧着脸不敢说话,杨一清坐在角落里也是一脸的阴沉。 “干什么一个个如丧考妣?我不过是受了点伤而已,又不是没受过伤。”宋楠用左手别扭的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杨蔻儿想上去帮忙,被宋楠用眼神制止。 “大人,您责罚我们,今晚的事是我们的失职,差点害了杨小姐的命,还让大人受了伤,卑职自请降职。”王勇上前拱手,满脸的悔意。 侯大彪也道:“卑职该死,早该派人保护着大人,居然没在大人身边留人手,实在是愚蠢之极,请大人责罚。” 宋楠叹了口气道:“责罚你们有何用?今日教你们学个乖,过去大伙儿太顺了,都翘起尾巴来了,看看,今日如何?一旦经事,立刻便手忙脚乱起来。降职倒是不必了,但你二人该好生的警醒,今天咱们锦衣卫衙门算是丢光了脸了,当街被人宰杀了十四名兄弟,连我也受了伤,好生的想想。” 侯大彪和王勇恨不得地上出来一条缝好钻进去,脸上火烧火燎的,宋楠说的没错,今日吃了大亏,实在是没理由推诿,早知宋楠今日要从灯市脱身,事前的安排却并不周密。 “罢了,你二位也不要太自责,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是谁如此大胆对我们下手,可惜的是没抓到活口,问不到什么信息来。” “卑职无能,本想抓活口来着,但这帮家伙拼死抵抗,不得已兄弟们只能全部轰杀了他们,卑职不想兄弟们为了活口被他们害了性命。”王勇低声道。 宋楠摆摆手道:“你做的对,其实这伙人既然敢对我下手,定然已经抱了必死之心,抓活口几乎不可能,便是抓到了也肯定问不出什么来;不过即便抓不到活口,也未必猜不出是谁。” 侯大彪道:“那两个王府的卫士要杀大人,会不会是安化王所为?” 宋楠道:“安化王是安化王,但偷袭的一定不是王府的人,否则明知杨小姐是假冒的我,却又为何去袭击杨小姐?他们的目标只是要杀了我才是。” 王勇怒骂道:“安化王这个老狗也插上一脚了,大人何不以此上奏皇上,弄死这条老狗。” 宋楠摇头道:“你说的倒轻松,凭此便可指责安化王谋害我么?安化王轻易便可推脱责任,王府护卫所为并不能代表是安化王指使,再说当时只有我和蔻儿在场,谁能证明那两人意图杀了我们?那安巡抚已经将故事编好了,明日一公布,两名卫士便成了见义勇为拿贼的义士。这件事咱们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真凭实据不能轻举妄动,咱们只需记住他的这笔账便是,你两个不准流露出什么来,别坏了我的事。” 王勇和侯大彪点头道:“遵大人命便是。” 宋楠顿了顿问道:“有一件事我很不明白,杨小姐冒充我的身份原是掩人耳目,只需呆在观雪楼中假装我在此处便是,公然在灯市上招摇,却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李增和周东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蔻儿在灯市上会跟他们同游,难道不担心被他们识破么?” 杨蔻儿嗔道:“你当我想啊,我确实想今晚去灯市接应你,但我不至于蠢到去扮作你的样子前去,我不也是没法子么。” 宋楠道:“怎么回事?” 王勇道:“此事不怪杨小姐,是杨大人和卑职以及候镇抚一起商定的,杨大人发了话,卑职等也不能不听。” 宋楠转向一角沉默不语的杨一清道:“杨大人,是你的主意?” 杨一清欠了欠身子开口道:“今日上午我带人出门办事,半路上遇到李增和周东二人,老夫本不欲跟他们多言,但他二人主动上前说话,并说当日丈量田亩之事实在欠妥,向老夫致歉的同时请求老夫宽恕,并保证对我整饬边备之事大力支持。” 宋楠眉头一挑道:“他们主动认错?” 杨一清道:“是的,宋大人,你知道老夫对整饬边备之事甚为迫切,如能和谐解决,总比双方闹得不可开交为好。鉴于此,老夫亦想妥善解决此事。然李增言道,因锦衣卫已经介入田亩丈量之事,他恐你宋大人不会接受周东的歉意,于是请我从中调停大事化小,请你赏脸同他们共游灯市,于灯市中当面道歉。我见他们二人言辞恳切,于是便做主替你答应了。本想等你脱身之后才跟你说明此事,但他们傍晚便亲自派了马车前来,那时你尚还在王府之中,不得已便只能让蔻儿去冒充你陪他们游灯市了。” 宋楠目瞪口呆道:“你这么轻易便答应了他们?你不担心被识破么?” 杨一清道:“我有言在先说你受了风寒不能多说话,蔻儿学你的做派又很惟肖,只要蒙着脸少说话,只陪他们闲逛一会儿当不会出什么差错,哪里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宋楠算是明白杨一清的心思了,杨一清整饬边备的行动走入了死胡同,自己虽扬言出面替他出头,但实际上是将矛盾激化。对杨一清而言,他更希望的是能够跟周东和和气气的合作,将屯田税率整饬之事平稳的推行下去。正是因为如此,当李增和周东表示要跟他合作的时候,杨一清才会选择让杨蔻儿去冒个险应付应付。杨一清是个好官,为了能将边备整饬之事推行下去也是殚精竭虑,虽然此举不妥,但却也无法指谪。 但是宋楠心中的疑问却终于得到了答案,李增和周东在灯市上的表现很不巧被自己看到了。乱起之时台阶上那木楼的门忽然打开,李增和周东迅速的退进了门里,只留下了杨蔻儿假扮的自己被关在门外,接下来便是弩箭射击,刺客迫近,血流成河,这一切当然不是巧合。 今晚在承恩街的刺杀主谋十之便是李增和周东,宋楠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而安化王不过是借着这股东风趁乱杀了自己,将此事归于承恩街的刺客身上罢了。 宋楠考虑的是周东和李增如此大胆敢对自己下手,是不合理的,矛盾再大这两人也不敢对自己行刺。那李增不过是个镇军太监,实际上手中毫无权利,而周东则更加不堪,论实权这两人都是废物,他们之所以在宁夏镇有头有脸,都是仗着一个人势力才混的风生水起,这个人便是刘瑾。 然则事情便简单多了,这背后的主谋恐怕就是刘瑾。谁还会这么想自己死?就算是安化王,也懂得借刀杀人,而不选择跟自己正面的对抗,只敢趁乱让那两名卫士下手,事后定然是嫁祸到这帮刺客头上。只有刘瑾才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仇恨,在宁夏镇正是他可以下手的好时机,回到京城他反倒对自己无能为力了。 宋楠眉头紧锁,脸上的阴晴不定,面目也变得有些恐怖。众人惊慌的对视,不知道宋楠心里在想些什么。 杨蔻儿害怕了,低声道:“宋公子,你莫生气,爹爹也是为了公务着想,谁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你莫怪我爹爹,爹爹征求了我的意见,我也是答应了的。” 杨一清长叹起身道:“宋大人,这件事是杨某的过错,今晚若不让蔻儿扮作你前去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杨某向你赔罪了。老夫心力憔悴,恐无法完成三边总制官的职责了,罢了,老夫今晚便写奏折请辞官职,宋大人竭力推荐老夫,老夫却教宋大人失望了,实在汗颜无地。” 宋楠恍若未闻,忽然有些疯癫的哈哈大笑起来,众人震惊的看着宋楠,以为宋楠是神经失常了。 “快给大人揉胸口,大人怕是气疯了。” “好像扇嘴巴才管用,王勇,你手劲大,你动手。” “我……我可不敢。杨小姐,要不你给大人掐掐人中。” 杨蔻儿果真颤抖着小手探向宋楠的人中,被宋楠一把抓住小手捏住不放,宋楠止住笑道:“你们真当我气疯了么?我不但没疯,相反比谁都清醒。杨大人,我非但不怪你,还要感谢你才是,若非你这误打误撞,我又怎知这一切的根源所在。诸位,这宁夏镇果然是凶险之地,事情越来越精彩了,我来跟诸位理一理整件事情的脉络,你们便知道精彩之处了。” 第五零七章 阴谋显现 ( )宋楠将心中所想尽数说出之后,屋内顿时一片寂静,半晌后杨一清才缓缓开口道:“宋大人是说,今夜的刺杀乃是李增和周东一手策划?” 宋楠点头道:“正是,他们正是利用你杨大人急于完成整饬边备之事的心理,借你之手诓骗我去灯市观灯,而他们早已安排好了刺客,欲置我于死地。” 杨一清愧恨长叹道:“早知他们如此胆大包天,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老夫白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居然相信了这等奸贼的鬼话,老夫羞愧难言。” 宋楠安慰道:“狼子野心非常人所度,刘瑾欲置我于死地久矣,这种事情迟早要发生,刘瑾在明面上无法扳倒我,终于用了这些下作的手段,这阉贼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既如此我也饶不了他。” 王勇怒道:“对,大人,卑职立刻带人去抄了李增的府邸,拿了李增和周东两个狗贼的脑袋来。” 宋楠瞪眼道:“住口,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李增和周东的人刺杀我?你抓了活口录了口供?还是你有其他的人证?这一切虽可推断,但这等事讲究的便是证据确凿,他们的背后可是刘瑾,稍不留意便会被反咬一口万劫不复。我警告你们,在没证据之前,谁也不准表露出分毫,若是打草惊蛇了,便再无机会了。” 侯大彪急道:“难道咱们便干瞪眼看着这两个狗贼逍遥不成?还有那个安化王,他命手下护卫趁乱击杀你,这些账难道不跟他们算?” 宋楠静静道:“当然要算,但不是靠蛮力,我们在宁夏镇几乎陷于孤立,须得动脑子才成。当下首要之事,不是去寻安化王和李增周东的晦气,而是要查明另一件事情才是。” “何事?大人但请吩咐。”王勇拱手道。 “这一次失陷王府之事是我的失误,不能怪你们,是我过于托大将安化王看轻了,以至于让他有可乘之机;但这失误不是该不该进王府的问题,而是我们被朱长顺所蒙骗,拿了他画的假地图进王府,以至于变成了自投罗网。” “对对,倒忘了这厮了,这厮定是受安化王指使。” “那倒也不一定,若他告了密,我们一进府中便会陷入重围之中,岂容我们在王府里腾挪了几个时辰,具体的原因倒也不必揣度,王勇,侯大彪,你立刻带人将那朱长顺抓来问话,从他口中当能得知答案,今晚城中很乱,你们要小心从事,可千万不能出差错了。” 王勇和侯大彪拱手答应,二话不说便下楼而去。两人窝了一肚子火,今晚若不找点事做的话,恐怕一夜都难以入眠了。 两人走后,杨一清起身缓步来到宋楠面前拱手道:“宋大人,老夫实在是没想到这宁夏镇中居然如此凶险,都怪老夫太天真了。” 宋楠忙道:“杨大人说的什么话,杨大人是胸襟坦荡之人,君子之心焉能度出小人之龌蹉。我不是君子,我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所以知道这些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处处提防着他们。朝廷之中的倾轧攻讦之事并非是什么秘密,刘瑾和我之间已经势成水火,他本执掌内廷权柄,但他的手下羽翼被我剪除了不少,钱宁身死,谷大用发配南京,张永和马永成他也无法调动,这一切会让刘瑾对我恨之入骨。我在京城他奈我不得,这回我来到宁夏镇,他当然要铤而走险,便是无今日之事,也不知何时会有事端发生,所以大人不必自责。” 杨一清叹道:“话虽如此,杨某总是觉得愧对于人,差点害了大人的性命不说,还差点害了蔻儿,老夫需的反省反省了。” 宋楠沉声道:“是需要反思了,我也需要反思此事;说起来救蔻儿小姐一命的乃是我锦衣卫火铳队总旗杜万成,若非他替蔻儿小姐挡了弩箭,今晚恐怕杨大人和杨夫人将会悲痛欲绝了,事发突然,我也根本来不及救援;哎,杜万成是个好兄弟啊。” 杨蔻儿潸然泪下,抽泣道:“蔻儿会一辈子记着杜大哥,无论到了何处也要将杜大哥的灵位供上,早早晚晚给他上香上供,杜大哥替我挡了……挡了几十支箭,死的真的好惨。呜呜呜。” 杨一清摇头叹道:“都是老夫一着不慎,葬送了这大好男儿。” 宋楠心中虽然也很沉重,但也不愿沉浸在这种气氛之中,今晚死了十几名兄弟固然心痛难当,但光是悔恨又能改变什么,况且现在也没时间来自责和悔恨。 “杨大人,有些话到了需要跟你推心置腹的时候了。”宋楠缓缓道。 杨一清愣了愣道:“大人请讲。” 宋楠道:“我今晚对你所言事关重大,杨大人千万要往心里去,不要以为我是杞人忧天。” 杨一清见宋楠的脸色愈发的凝重,心中也自凛然,转头对杨蔻儿道:“蔻儿回避。” 杨蔻儿敛琚一礼道:“蔻儿去熬点粥汤来给宋公子喝。” 宋楠微笑点头道:“多谢了。” 杨蔻儿走后,宋楠盯着烛火出了会神,杨一清静静的等着宋楠发话,房内寂静无声;灯花啪的爆了一下,烛火骤然明亮了起来,便见宋楠转头来看着杨一清缓缓开口道。 “杨大人,我怀疑安化王正在进行着极大的阴谋。” “阴谋?” “是,是阴谋,而且是大逆不道的阴谋。” 杨一清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问道:“大人是说……安化王有……何种企图不成?” 宋楠点头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关于安化王进京会晤刘瑾之事么?他在香山别院会晤刘瑾,便是为了增加其王府护卫的兵额,本来我大明藩王一般只允许有数百卫士护卫,他庆阳的郡王府已经有亲卫一千,去京城又以庆定王之名义请求扩充庆王府护卫兵额。皇上不懂这些,听刘瑾之言竟然批准了给庆王府五千护卫的兵额,这么一来,若兵额满员,安化王手中便足足握有一卫的兵马了,这可不太寻常。” 杨一清皱眉低声道:“此事我也知晓,但在宁夏边镇,王府兵马多个几千人对御敌有利,皇上可能也是基于这一点考虑,我想安化王提出的理由肯定也是说利用王府的物资养兵为国效力,这一点冠冕堂皇,并无指谪之处啊。” 宋楠道:“正是因为冠冕堂皇,所以这一切朝中官员才并未多加关心,但我这次偷入王府之中,于王府内墙之上看到大批的兵备物资,数量之多令人咂舌;当然光凭此还不能说明什么,真正让我怀疑的是他这次居然宁愿小心翼翼的借刀杀人,也不愿在王府中揭穿我的身份杀了我,他明明可以以闯入王府意图不轨之罪直接将我斩杀的,为何这般的小心翼翼?” 杨一清失笑道:“宋大人,你这也太多疑了,难道你还希望他当面揭穿然后将你杀了不成?” “当然不想,不过,若非他有所顾忌,他又为何这般小心翼翼?”宋楠皱眉道。 “宋大人,你可是钦封侯爷,锦衣卫衙门的指挥使,还是神枢营提督大臣,难道说杀便能杀了?即便是你有私闯王府之行,也只能是上报朝廷审理处置,安化王若敢直接杀了你,他也是要受责罚的,即便是误杀,朝廷也不会就此罢休。” 宋楠轻声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杀了我之后朝廷又能拿他如何?最多只是责罚罢了;而他之所以不愿直接对我动手,而选择利用李增这次行刺之事来借刀杀人,不是因为他怕责罚,我想他是不愿暴露在朝廷的目光之下。你想,朝廷一名重臣死于他的府中,庆王府中的一切不免为朝廷各衙门所窥伺,他也许怕的便是这些。” “然则你据此便可揣度其有不轨之心么?这未免有些牵强。”杨一清缓缓摇头道:“就算他有数千兵马在手,宁夏镇驻扎数倍于他的官兵,他能成什么气候?如果他要作乱,干什么不去庆阳?庆阳驻军不足一千,比在此处可容易的多了。” 宋楠摇头道:“庆阳焉能跟宁夏镇相比,大人也是带兵之人,宁夏镇地势孤悬于外,北有贺兰山屏障,南有黄河天堑,宁夏镇周边沃野千里,草场万千,乃是膏腴肥沃之地;若能占据此处,进可攻退可守,便是一百个庆阳也比不上呢。” 杨一清点头道:“这倒也是,若占据宁夏镇,倒是可以立足,朝廷若不调集重兵,很难收复。然正因如此,宁夏镇才会有三卫兵马驻扎,便是因其战略位置的极为重要,话说回来,安化王又怎有胆量与三倍于己的镇军眼皮底下作乱而占据此地呢?” 宋楠道:“长堤溃于蚁穴,再强壮的汉子,若大病缠身肺腑生疾便会怎样?您难道看不出来,驻守本镇的军政官员跟安化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么?那个安惟学,毫不掩饰的甘做安化王马前卒,替安化王跑前跑后,这难道是朝廷官员所为?本镇的驻军将领跟安化王之间有何联系,杨大人你又能知晓几分?我担心的是,安化王已经拉拢了军中的将领,他若起事,镇军反水协同,那便是糜烂之局了。” 杨一清额上沁出汗珠来,宋楠所描述的情形让人心惊肉跳,若当真清楚内里情形倒也罢了,问题是宁夏镇中的情形他也并不了解,完全不能排除宋楠所说的可能性,这才是最要命的。l3l4 第五零八章 捉奸拿双 (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揣度,宁夏镇中何人与何人为党,安化王是否真的有所企图,是否他已经拉拢了军中的将领,这一切还需要证据的支持;你我今日所言仅限于你我两人知晓,现在最需要的是核心的证据,若有参与其事之人佐证,或是有关键的物证就好了。” 宋楠缓步站起,慢慢走到窗前,窗外一轮皓月挂在西边的天空,照的天地间一片雪白,清冷的夜色中有不知名的夜枭发出磔磔之声,除此之外,四下无声。 杨一清在宋楠身后道:“如果真的如大人所言,我大明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老夫会全力协助大人查明此事。” 宋楠淡淡道:“腥风血雨倒是不怕,怕就怕明知危险将至,我们还蒙在鼓里。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从今日起,边备整饬之事大人可先放下,咱们须得将此事弄清楚再说。账要一笔一笔的算,边备之事之所以难为,不是你杨大人没本事,而是有人从中作祟,只有从根子上解决这些人,才能一切顺利。” “说的对,老夫算是彻底的明白了,我有故交在西北,或许我可以探出一些端倪来,助你一臂之力。” 宋楠展颜笑道:“好,须得看准了人再说话,万不能掉以轻心。还有一事请大人帮忙,今日正月十五,我离京之时本跟皇上说了,正月十五之前便回京城,现在看来我须得写奏折请求延长在宁夏镇的时间了。请杨大人写一封奏折给皇上,以你之后请求让我延缓留在宁夏镇的时日。” 杨一清点头道:“老夫这便去写奏折,理由是什么?” 宋楠道:“理由很充分,有人当街行刺于我,我自然可以留下来查明此事,你身历其事,奏折上给我佐证便是。” 杨一清点头答应,站起身来道:“老夫告辞,你手臂不便,让蔻儿来帮你磨墨铺纸。” 宋楠忙道:“不用不用,那如何使得。” 杨一清正色道:“如今一切都要小心在意,即便是手下的书记也不能完全相信,在此地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宋楠想了想道:“说的是,那便有劳蔻儿小姐了。” 杨一清不答,转身下楼而去,宋楠负手看着天上的明月,心中纷繁杂乱,如此上元之夜,本是家家户户团圆之时,自己非但不能跟家中人团圆相聚,相反,却刚刚经历了一场性命之搏。如此的营苟经营忙碌凶险,放弃了人生中的诸多美好,却不知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宋大哥……喝些汤水。”杨蔻儿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 宋楠回转身来,杨蔻儿俏生生站在身后,手中捧着托盘,托盘上一碗汤水热气腾腾。 “多谢了。” “何须道谢,爹爹说你要写奏折是么?我来替你磨墨。”杨蔻儿放下汤碗挽起袖子麻利的拿过砚台来,滴了几滴清水在砚台中,握着墨棒缓缓研磨起来。 “放着,不急。”宋楠道:“吹了蜡烛。” 杨蔻儿吓了一跳,脸红红的道:“做……做什么?” 宋楠道:“来陪我看看今晚的月亮,再过一两个时辰,月亮便要落山了,今年上元夜的月亮便看不到了。” 杨蔻儿轻轻撅嘴噗的一声吹熄烛火,顿时如霜的月华斜射入窗,洒在窗前的地上,如水如烟,如梦如幻。 宋楠仰头眯眼,静静矗立欣赏,不知何时,杨蔻儿轻轻的伸过手来,绵软的小手握住宋楠纤长的手掌;宋楠身子一颤,转头望去,月光下杨蔻儿双眸闪亮正怔怔的看着自己。 “宋大哥,你喜欢蔻儿么?” “……”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也很喜欢宋大哥。” “……” “我明白你我之间的境地很是尴尬,但经历今晚之事之后,蔻儿忽然想通了一个道理。” “……” “这个道理就是……生死只在旦夕之间,此刻的相见或许便是永不再见,人真的很容易就死了很容易就没了,我不想留下遗憾。” 宋楠心弦轻震,杨蔻儿虽说的浅显,表达的也不甚准确,但宋楠明白她在说什么,今晚经历生死之事,她感觉到了人生的无常,她意识到有些事需要立刻去做,不想留下遗憾。 “宋大哥……”杨蔻儿还待梦呓般的轻轻絮语,宋楠却已不容她再说下去,伸出无伤的左臂重重一搂,便将杨蔻儿搂在胸前。 管他什么世俗规矩,管他什么不可收拾,人生在世,便当畅情适意,畏手畏脚的事情已经做了太多,宋楠不希望这重生的人生越来越被这些枷锁所牵绊,去他娘的,做了再说。 杨蔻儿惊恐又期待的盯着宋楠的双眼,宋楠猛然俯身,将她喷着香气的双唇吻住,只一瞬间的呆滞之后,两人便唇舌交缠吻在一起,直吻得气喘吁吁站立不住,方才分开。 两人对视而笑,双手相携站在月光里,月光的光晕笼罩在身周,恍若在梦境之中。 …… 宋楠靠在椅子上喝茶,杨蔻儿一缕乱发搭在额头,麻利的替宋楠收拾着桌上的物事,将风干墨迹的奏章装入封套,收拾着桌上的笔墨之物。 楼梯咚咚作响,宋楠直起身子,片刻后侯大彪和王勇带着一身的寒气冲进屋里。 “得手了么?” “禀大人,朱长顺不在家中,尚在王府当值。” “啊?”宋楠脸色一变,失望的叫了一声。 “不过大人,你猜我们在朱长顺家中抓到了谁?”侯大彪嘿嘿笑道。 “谁?莫卖关子。” “真是想也想不到,原来朱长顺的娘子万氏背着朱长顺在家中偷人,哈哈,我们去的时候,他们正干的热火朝天,啧啧啧……” 杨蔻儿的脸刷的红了,侯大彪说的实在露骨,杨蔻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不得无礼,没见杨小姐在此么?”宋楠斥道。 侯大彪兴奋过头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忙道:“哎呦,对不住杨小姐,我这张嘴要打,见谅见谅。” 宋楠皱眉道:“要抓的是朱长顺,又不是要你们去捉奸,这妇人干些什么事跟我们有何干系?” 王勇暴风般吸入一盏热茶道:“大人,这回你可没想到了,你知道那万氏勾搭的人是谁么?这人咱们可都见过呢。” “谁?” “安化王手下的一个幕僚,卫学讲学史连,大人记得他不?那晚我们去王府赴宴,这厮跟那个什么孙景文都在其中,事后咱们不是暗中打听了么?孙景文、孟彬还有这个史连都是常出入安化王左右的狗腿子;这厮跟朱长顺的老婆搞到了一起,朱长顺又提供了假地图,这一切难道没什么关联么?” 宋楠一惊起身道:“怎么会是他?人抓来了么?” 侯大彪道:“自然抓来了。” 宋楠道:“好,押在何处?” “在院子里的营房里,为防走漏风声,我们不敢将他带进楼里,那姓党的回鹘管家可还没睡呢。” 宋楠起身道:“走,去会会他。” 三人立刻下楼,出了大厅往院子里的排排小舍走去,在一间小房子的门口,数名亲卫守着门口,见宋楠到来,忙行礼不迭。 进了屋里,昏黄的烛火下,两个人影被捆绑的像个粽子一般歪在屋角,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口中均塞着布条。 亲卫端来凳子让宋楠坐下,王勇上前去摘了两人口中的布条,这一男一女顿时杀猪般的叫了起来。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莫吵,再乱叫请你们吃钉棒槌。”王勇喝道。 两人吓了一跳,赶紧噤声,宋楠微笑道:“二位不好意思,手下人不懂规矩,打搅了两位的好事;他们都是粗人,不懂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风雅,便是抓人也不该在今晚的,实在是抱歉。” 一男一女羞愧难当无言以对,那史连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有些胆识,抬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胡乱抓人,你们可知我是谁么?” 宋楠呵呵一笑道:“史连,你这么快便不认识我了么?那日在王府中咱们还相互拱手说过久仰的呢,贵人多忘事啊。” 史连眯着眼瞪了宋楠片刻,忽然眼睛瞪得老大惊慌失措的叫道:“你……你是……宋楠?” 宋楠笑道:“正是区区,史讲学,你好啊。” 史连身边的妇人突然叫道:“你……你不是那日来我家中求我丈夫画图的泥水匠人么?” 宋楠哈哈大笑道:“你也说对了,我正是那个泥水匠人,你眼力不错。” 史连扭头问那妇人道:“怎么回事,你怎么认识他?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宋侯爷,可不是什么泥水匠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楠脸上笑容敛去,一摆手,王勇上前揪着史连的头发啪啪连扇两个嘴巴子,史连被打得昏头昏脑,叫道:“你们干什么?” “我锦衣卫中的规矩,人犯未经询问不得多嘴,你刚才多了一句嘴,所以给了你两耳光,刚才你又多说了一句,还是两耳光。”王勇冷笑伸手,啪啪两声响起,史连双眼金星乱蹦,刚要破口大骂,忽然硬生生将骂人的话咽回肚子里紧紧闭住嘴巴。 “学的挺快,孺子可教。”宋楠笑道。l3l4 第五零九章 无良文人 ( )孙景文、孟彬和史连三人均是本镇知名之士,人称宁夏三才子;可惜的是,虽有文才,却无傲骨,一起纳头拜倒在安化王座下,成为安化王的贴身幕僚首席走狗。。。 从地位上来说,孙景文居首,孟彬和史连次之,但这三人各有所长,孙景文善谋划,孟彬善雄辩,史连则是个人际关系上的高手,他长着一张英俊白皙的面孔,说话也文绉绉的温和谦逊,跟宁夏镇中的官员们多有结交,口碑也很不错。 凭着天生悦耳的声音和皮囊,史连在男女之事上也得心应手,暗地里翻墙入房,跟宁夏镇中的不少贵妇小姐们有些勾当。偏偏这厮饥不择食,连街头上的妇人,王府中的厨娘也要吃上一口,当万氏入王府厨下作厨娘的时候,史连跟这个本是青楼出身的妇人很快便对上了眼。 朱长顺一个月有十几天的时间在王府全天当值,这也给了史连更多的便利,两人之前还偷偷摸摸的寻个隐秘处厮混,逐渐发展到史连公然到朱长顺家中偷食,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今夜正月十五,安化王爷借刀杀人之策失手之后情绪糟糕之极,史连和孙景文等一干人等也被折腾到快三更才出府。行在街上,看着皎洁之月,方想起今日本是元宵佳节,想起万氏在床第间的手段,史连心中火热,决定去碰碰运气。于是乎他偷偷来到朱长顺的家门口,看到门廊上红灯高照,那便表示朱长顺并不在家。 锦衣卫破门而入的时候,史连和万氏正欲死欲活的纠缠在一起,心肝肉儿亲汉子叫的肉麻之极,直到被五花大绑堵口蒙面抓到了这里,史连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先前他以为是朱长顺带人来捉奸,这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像朱长顺这等人,不过几十两银子便打发了,根本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再说全宁夏镇都知道自己是王府的座上之宾,更何况是在王府做仆役的朱长顺;说实话,搞了他老婆是抬举了他才是。 然而,眼下的情形却叫史连心惊胆战,抓自己的不是朱长顺而是锦衣卫,面前这个人确确实实是锦衣卫指挥使宋楠,这叫史连不得不考虑一番自己处境,以及锦衣卫抓自己的动机了。 “史先生,你一个读书人怎干出这等偷鸡摸狗之事,圣贤书中教你们这些读书人去偷人妻女么?”宋楠微笑问道。 “在下鬼迷心窍,求宋指挥饶了我这一遭,在下一时糊涂,以后当洗心革面做人。”史连一脸的懊悔的自责搪塞,他内心里却相信,宋楠应不会拿自己如何,无论如何自己是王爷的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宋楠缓缓起身走到史连面前道:“史连,你是读书人,我大明律中对通奸之罪如何定刑你该知晓,男女通奸,均判脱衣杖九十,并裸身捆绑游街示众;你身为卫学教席,学的是圣贤书,教的是他人子弟,简直是侮辱斯文。本官也不多说什么,一切照律办理便是,明日天亮之后,将公开对你们行刑,之后游街一日,以儆效尤。” 史连和万氏惊恐万分,九十杖之后能否活命已不能保证,杖责后还要裸身游街,就算活下来,今后也将是万人唾骂的对象;这等事不公开宣扬便罢,一旦公开宣扬,今后人人都会敬而远之;自己卫学讲席的身份自然是要没了,王爷那里肯定也不会再需要自己,那还不如死了干净。 “宋大人饶命啊,求宋大人高抬贵手,在下一时糊涂犯了错,请宋大人看在……看在……”史连一时语塞,宋楠跟自己又不熟,也找不到谁来当中人调停求情,情急之下冲口道:“看在王爷的面子上,饶了在下这一回,今后再不敢了。” 宋楠皱眉道:“王爷?哪个王爷?” “安化郡王啊,在下在王爷府中经常出入,人人皆知在下是王爷座上幕僚,您若将此事公开,那岂不是给王爷脸上抹黑么?求宋大人开恩饶过,在下感激不尽。” 宋楠摸着下巴想了想道:“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你是安化王爷的座上宾,我若按章办事拿了你游街打板子,公布你和朱长顺之妻通奸的丑事,倒像是给安化王脸上抹黑了,好像有些不妥是么?” “对对对,简直是太不妥了,王爷是最好面子的人,在下虽是犯了错罪有应得,但王爷定会面上无光,岂不是会迁怒于宋大人您么?” 宋楠微笑点头道:“很是,照你的意思,我该怎么办?要不我命手下将二位还送回朱家床上去拱手请两位继续,我们再不打搅?” 史连脸上一红道:“不用不用,在下汗颜无地,一时昏头了,中了这妇人的蛊惑,今后再不敢了;只消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我们,我史连在宁夏镇倒是有些头脸,大人在宁夏镇有何吩咐,在下定全力办到。” 宋楠呵呵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我锦衣卫当不知道此事,保全你的名声,又给了王爷面子,咱们就当今晚谁也没见过谁。” “对对对,大人英明,难怪我宁夏镇官员私底下都说宋大人八面玲珑,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倒也非浪得虚名。”史连马屁拍的山响,一心想尽快糊弄的宋楠放了自己。 宋楠摆手笑道:“多谢夸奖,其实你这件事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朱长顺之妻美貌风骚,偏偏嫁给朱长顺那般的人,真是有些糟蹋了;而你史连史先生满腹经纶一表人才,你这不是在偷人,是在救人才是。” “……大人说笑了,在下汗颜无地。” “我说了这不是大事,本来我打算放了你们罢了,我锦衣卫来宁夏可不是来抓谁偷了谁的老婆,谁睡了谁的妹子这等事的;可是刚才你提到了安化王爷,要我看在安化王爷的面子上放了你,我请问,我凭什么要给他面子?嗯?”宋楠脸色忽然阴沉起来,语声也冷厉起来。 “啊?”史连张大嘴巴发愣,自己搬出安化王这个靠山来难道居然起了反作用不成? “安化王,嘿嘿,谁的面子我都会给,偏偏他的面子我不能给,你不会不知道今晚在灯市发生的事,过了今晚,你以为我还会给安化王面子?你真是蠢得很。” 史连猛然想起来,今晚上王爷派了叶保仁和叶保义趁乱杀宋楠反被宋楠击杀之事,肚子里乱骂自己愚蠢之极,居然忘了这一节;叶保仁和叶保义既然动手了,宋楠焉能不知是王爷要趁乱杀了自己,还怎么可能再给王爷的面子;抓到要制自己于死地的人的手下,又岂会轻易的放过自己,可笑自己还天真的认为抬出王爷来便可让宋楠有所忌惮。 “史连,你是没救了,明日你这一对奸夫淫妇若能熬得过九十杖算你们运气,你不必担心会游街,更不必担心以后如何做人,因为明日你会被活活打死在街头;安化王想杀我宋楠,我便先给杀了几个狗腿子还以颜色,教他明白我宋楠岂是轻易可惹得的。叶保仁和叶保义死了,现在轮到你了。”宋楠冷笑道。 史连身体冰凉,全身无力的摊坐在地上,从宋楠的话意中他听出了意思,今夜之事并非偶然,而是宋楠刻意命人去捉奸,为了便是当着安化王的面杀了自己还以颜色,自己这算是成了夹在王爷和宋楠之间的牺牲品了。 万氏在一旁什么也没听懂,但她也隐约觉得自己摊上大事了,这个前几日来家中求王府地图的泥水匠人怎地忽然成了朝廷大官儿,那天自己还将他当成是想偷入王府的盗贼,特意让朱长顺乱画地图,本以为这些家伙进入王府后便再也没命出来,却不料在此又见了面。 见宋楠的目光转向自己,万氏心虚的垂下脸来,做出一副楚楚可怜之相;就听宋楠开口道:“万氏,你背夫通奸不守妇道之罪可认?” 万氏哑声道:“大人饶命,奴家该死,求大人开恩。” 宋楠喝道:“这个恩是开不了了,你夫妇都不是好东西,那日你夫竟敢画假地图给我,便存着害我之心,光凭这一点,你和那朱长顺便都该死。今日我们本是去拿朱长顺的,没料想晦气的紧,发现了你们的丑事,不过你放心,我的人留守在你家中,朱长顺一回家便会拿住他,当日你们使坏心之时便该知道有此报应。” 万氏万念俱灰心中悔恨难当,回想起自己从灵州被赶来来到宁夏镇之时,朱真于饥寒中将自己救起来,嫁给朱长顺之后,朱长顺对自己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日子过的虽然不宽裕,但也算是平平稳稳;都怪自己水性杨花,心中一股邪念不死,自勾搭上了史连之后,对朱长顺百看百不顺眼,以至于落到今日的下场,真是悔之晚矣。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万氏良心发现,滚滚泪水横流之中抬起头来道:“大人,奴家自知无颜苟活,但我丈夫朱长顺却是个老实人,那日他本要画真地图给你们,是我担心你们是盗贼想入王府偷盗,所以逼他画了假地图让你们进得去出不来,这一切跟朱长顺无干,都是奴家所为。奴家一无所求,但求大人明鉴,能饶过我丈夫,他是无辜的。” 侯大彪怒骂道:“原来一切都是你这淫妇在捣鬼,你这等女子便该被千刀万剐。” 万氏哀哀哭泣道:“是,奴家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史公子,明日我们明日便要死了,你告诉我,你对奴家是不是真心的,你曾说过要讨了奴家为妻是真话么?” 史连厌恶的移动身子避开道:“若不是你这淫妇,我岂会落得如此地步,离我远些。” 万氏眼中失望之极,身子瘫软在地上,痛苦起来。 宋楠看着这一幕冷笑道:“史连,你这人不地道,看来这万氏是真心喜欢你,而你则是玩玩她而已,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只是哄人家上床偷欢罢了,你这等人比万氏还要该死。” 史连怒道:“关你什么事,反正要死了,老子也不怕你;莫怪我没警告你,识相的便放了我,不然王爷绝不会饶了你。” 宋楠呵呵冷笑道:“这世间偏偏就有你们这些不开眼的东西,瞧谁饶不了谁,来人,堵上他的嘴,上了锁链牢牢看住,明日一早,咱们街头看大戏。”l3l4 第五一零章 小题大作 ( )这一夜,王勇和侯大彪想尽办法扮了红脸黑脸去引诱史连说出点什么来,但这家伙像是吃了秤砣死了心,打定主意一言不发;本以为像史连这样的人在严刑逼供和死亡的威胁之下会很快服软,得到宋楠所希望得到的一切讯息,却没想到这家伙却是革命志士附体,抵死不认。 史连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抵死不认或者还有活路,但若一旦说出来,不仅宋楠保不住自己,家中上下十几口也将尽数被安化王屠戮干净。没有人比史连更清楚安化王的手段狠辣之处,唯有咬紧牙关,明日宋楠若当真当街杖责游街自己,王爷还有可能想办法救自己,一旦自己松口,那便没人能救得了自己。 宋楠虽然失望,但他本并没有报太大的期望,抓到史连之初他确实想过要利用这一点,现在这个希望落空,宋楠反倒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若非有着什么重大的图谋,这史连又怎会如此视死如归,越是不肯承认,便越是隐瞒着什么。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宋楠倒是有些希望史连能死硬下去,宋楠很是期待明日当街惩罚史连的时候,安化王和宁夏镇中的官员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那一定很有趣。 次日清晨,数十骑锦衣卫旗校在宁夏镇的大街小巷中狂奔疾走,哐哐哐的铜锣声将百姓们从温暖的被窝之中惊醒过来,人们纷纷穿衣起床,惶然听着锣声和骑马飞驰而过的锦衣卫旗校的呼喊声。 “各位父老乡亲,锦衣卫指挥使宋大人于西大街十字路口当众审讯卫学讲席史连通奸一案,请诸位父老乡亲前去一观。” “卫学讲席史连和万氏被锦衣卫捉奸在床,锦衣卫将在西大街十字路口按律杖责并游街,父老乡亲们可去一观。” “卫学……” 半个时辰之内,整座宁夏镇便全部知晓了此事,很多人不知道史连是谁,但官府衙门大户之家却是知道这史连的身份的,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家都知道这位史连是卫学的讲席先生,是个有身份有头脸的人物。 没有什么能比看到大人物落马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百姓们熙熙嚷嚷纷纷赶往西街十字路口,兴高采烈的相互议论;好事者脑补能力超强,又爱出风头,很快便编出一套史连如何入朱长顺的家,如何癫狂淫乐之际被锦衣卫破门而入,如何衣衫不整的被绑了出来等细节来。 一时间整个十字街四道街口议论如沸,大伙儿个个偷眉捂口,说的口沫横飞。 一些认识史连,跟史连有过交往的头脸人物也忍不住前来观望,他们想确认一下是否是事实,很多人对锦衣卫如此大张旗鼓很是费解,但知晓其中纠葛的人却明白,这是宋楠刻意为之,便是借此挑衅安化王,当众打安化王的脸。 巳时,太阳已经高高的升起,十字街口已经人满为患水泄不通,一声尖利的哨音响起,上百骑黄甲红盔的锦衣卫旗校从观雪楼方向疾驰而至。百姓们纷纷避让出一条通道,那百余名旗校驰入街心中迅速分散开来,用长刀和皮鞭敲打出一片空地来。不久后,另一队百余名骑兵的队伍簇拥着一名银甲金盔的青年缓缓而来,在骑兵队伍中间,两辆囚车中一男一女垂头而坐,手脚上上着镣铐。 “那马上的青年便是锦衣卫指挥使宋楠么?这么年轻?长得很俊啊。” “是他,听说他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还是英国公府的女婿呢。” “废话,锦衣卫指挥使能不是皇上的红人么?锦衣卫是什么?那是皇上的狗,皇上指着谁让他们咬,他们便要去咬。” “嘘……你个蠢货不要命了么?在这里骂锦衣卫是狗?你活腻了;中午你须得请我一顿酒,不然老子去举报你。” “你他娘的,这也举报我,你还是人么?” “……” 人群议论纷纷纷扰不堪,但见百余骑锦衣卫骑兵来到场中之后,那青年勒马而立,环视四周百姓,双目中不怒自威,目光所及之处,百姓们的议论声顿时停止,一个个闭紧嘴唇瞪眼张望。 一名身材矮壮的锦衣卫官员一摆手,数名旗校打开囚车之门,将车上的一男一女拖了下来,脚不沾地的架到场地中心,矮壮武官高声喝道:“奸夫淫妇还不跪下。” 那女子披头散发身子一软跪倒在地,那男子张目四下扭头张望,身后的旗校一脚踩中其腿弯,将其强迫跪下。 王勇朝宋楠道:“禀指挥使大人,一切准备就绪。” 宋楠点点头,提缰上前几步,在马上朝四周做个团团揖,高声道:“宁夏镇的父老乡亲们,宋楠有礼了。诸位对我怕是很陌生,本人宋楠,忝居锦衣卫亲军指挥司指挥使之职,来到贵地已有数日之久,今日方有机会跟诸位宁夏镇的父老乡亲打个招呼。” 人群默默,无人说话,锦衣卫是什么样的人大伙儿心知肚明,他们的头儿也必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般的客套也是没什么意思。 “本人来到此地之前便听说此地有个别号叫做塞北江南,来了之后方觉此言不虚,此地百姓富庶,民风淳朴,与江南鱼米之地也不遑多让,能生于此地真是诸位的福分。” 有人心头暗骂:“老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富庶个屁,当官的富得流油倒是不假,老子一年累到头混个温饱也难,真他娘的一派废话。” “然美玉有暇米中有稗,本官在此数日也发现了不少不尽如人意之处,我锦衣卫虽不是主管治安琐事之衙门,但却也不能置之不理;昨夜经人举报得知,卫学讲席史连与朱家妇万氏行不伦之事,故而命人捉奸在床,将这一对奸夫淫妇抓获归案,今日在此公开惩戒,请诸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 人群嗡嗡低语起来,有人低声道:“锦衣卫这样的事情也要管么?巡抚衙门是干什么吃的,这事该巡抚衙门管才是。” 另有人道:“你懂个屁,锦衣卫什么都能管,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没有什么他们不能管的,只是不知如此兴师动众有什么意思,通奸之事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这宋楠是不是有些变态啊。” 但听宋楠高声续道:“本来这等事难登大雅之堂,私下里处置最是合宜,但宁夏镇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早前有人竟敢对三边总制官杨一清大人的行辕下手,后来又发生连番命案。就在昨夜,上元之夜,举国欢庆之日,有人在承恩街意图行刺本人,诸位当中当有人亲眼目睹此事。是塞上江南不错,是膏腴之地也很好,但诸位别忘了,这里也是我大明三边重镇之一,是我大明朝西北重镇,肩负着抵御鞑子的重任,长此如此乱糟糟一团,还怎么让皇上放心?” “有人可能认为本人是小题大做,宁夏镇中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都牵动着皇上的心,我来此也是奉皇命查清这些事情;这里有些官员跟我说,这一切都是鞑子的细作所为,本官却是不信,在这铁桶一般的宁夏镇中,鞑子细作敢如此嚣张?这显然是没有道理的。本官认为,这一切都是咱们宁夏镇中有人在暗地里搞鬼,这些人的居心如何本官暂不揣测,本官只是要诸位知道,我宋楠既在这里,必不容这些不法之事存在。” “今日,这一对通奸男女之事本不算大,但这奸夫乃是卫学讲席史连,着实让人大跌眼镜,卫学乃是本镇官学,其讲席该持身为正,修身不阿之人才对。口中读着圣贤书,暗地里却干着这等肮脏之行,这样人的居然能在卫学为师,一心向学,欲学得满腹经纶报效朝廷的学子们在这等人的手中能学到什么?这等人只会误人子弟。由小见大,此事虽小,但却反映出宁夏镇中有一股歪风邪气,本人便是要借此压住这股邪气,所以今日在此要当众严惩,这不是小事,恰恰是一件大事。我要让诸位明白,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什么事该被严惩,什么事该引以为戒。有这等人存在,丢的不是他的脸,丢的是诸位的脸,是整座宁夏镇的脸。” 数千双眼睛直愣愣的瞪着宋楠,不知是谁带头喊出了一句:“好!说的好!” 四下里顿时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 “宋大人这话说的在理,咱们宁夏镇好好一座城,就是被这帮人弄得乌七八糟的。” “是啊,这些家伙们暗地里不知干些什么肮脏勾当,今日是朱长顺的老婆,明日搞不好就是你我的老婆,这等害群之马便是要严惩。” “他娘的,老子省吃俭用送儿子上卫学,却是以这种人为师长,能学的什么?学的将来翻墙入室干些营苟勾当么?真他娘的气死人。” 宋楠满意的看着百姓们的反应,集体荣誉感谁都有,一旦以点盖面将史连之责归于众人之身,百姓们顿时会感到屈辱,再也没人认为是小题大作了。 “打,打死这对奸夫淫妇。” “上驴车游街,浸猪笼沉河。” “……” 百姓们叫喊着,有人捡起地上的泥块开始朝史连和万氏身上丢,史连和万氏蜷在地上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锦衣卫旗校们大声呵止,宋楠翻身下马,来到史连面前弯腰道:“我知道你认为你的王爷会来救你,恐怕他今天不会来了,你的王爷岂会在乎你的死活,可怜你还死活为他保守秘密,真是愚蠢之极。” 史连抬头怒视宋楠,牙缝里挤出话来骂道:“王爷不会放过你的,你莫得意的太早。” 宋楠微微一笑,摆手高声道:“行刑!” 第五一一章 当街杖杀 ( )数名膀大腰圆的锦衣卫旗校应声而出,挽起袖子露出粗壮的小臂,珍而重之的从囚车一侧的长条布囊中抽出黑红相间的桑木棍,这可是锦衣卫衙门的行刑神器;两名锦衣卫旗校按住史连的头颈,另一人挥匕首划开史连的腰带伸手往下一扒拉,顿时全场嗡然,史连白花花的屁股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按大明律,通奸之罪责九十杖,开打!”王勇挺胸叠肚高声喝道。 行刑校尉吐了口吐沫在手心搓了搓,手心中的老茧摩擦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音,抄起桑木棍举在半空,史连这一辈子可从没受过什么皮肉之苦,昨夜挨了几巴掌到现在脸上还疼的厉害,此刻屁股上冰冷刺骨,头上悬着桑木棍,虽嘴上强横,实际上早已肝胆俱裂,羞愧难言。 就在即将昏厥的一瞬间,他的耳朵里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喊。 “且慢行刑。” 史连差点眼泪都下来了,可算是来了,王爷没有抛弃自己,虽然他本人未至,但这声音正是巡抚安惟学的声音,定是王爷命他前来搭救自己;蒙蒙泪目之中,史连看见东街口人群骚动,数十巡抚衙门的衙役簇拥着一人快速到来,史连抬起身子举手颤抖高呼:“安巡抚救我!” 来者正是安惟学,他也确实是奉安化王之命前来阻止宋楠,锦衣卫大张旗鼓的当街惩戒史连的用意自然不难猜,原本得知史连被宋楠擒获的消息,安化王还胆战心惊,因为他怕史连昏了头,在宋楠的逼供下会说出些什么,但经孙景文一分析,安化王顿时释怀了。 孙景文说的对,若史连已然跟宋楠合作,宋楠又怎会当街杖责他,只会悄悄的放了他毫不声张,甚至有可能让史连作为内应打听更多的消息才是;现在当街羞辱史连,显然是史连什么都不说,宋楠恼羞成怒才当街闹出了这么一出来。 史连是一定要救的,否则会冷了身边这些人的心,但史连做的勾当实在不堪,安化王自然不会去趟这趟浑水,最合适出马的人选便是巡抚安惟学了,安惟学出现在此处倒也顺理成章。 安惟学鄙夷的看了一眼光着屁股趴在地上的史连,这家伙平日仗着王爷的势对自己也不甚尊敬,若以安惟学的想法那是绝不肯救他的,只可惜是王爷之命,安惟学可不想让安化王不高兴。 “侯爷,请暂缓行刑。”安惟学举手叫道。 宋楠伸手示意暂停行刑,冷冷站在原地道:“安巡抚,你来作甚?” 安惟学拱手笑道:“侯爷真是大忙人,来我宁夏镇还劳神整饬本镇治安,下官羞愧难当;在本官眼皮底下,卫学讲席史连与人通奸,败坏风气,侮辱斯文,这可不是小事,下官岂能不亲自前来?” 宋楠点头道:“那便请安巡抚一旁观看行刑。王勇,动手。” 安惟学忙赔笑拱手道:“慢来慢来,这件事毕竟是我巡抚衙门辖内之事,岂敢劳动锦衣卫衙门的兄弟们,下官此来之意是,请宋侯爷将史连交予下官带回衙门,下官查清事实后依律严办便是。” 宋楠摆手道:“不必了,我锦衣卫也有整饬治安之权,此事不劳巡抚衙门过问,你若觉得案情有出入的话,回头我叫人将史连和万氏亲笔画押的口供交给你,如安巡抚觉得我锦衣卫办案不明,但请追究责任,宋某不会多说一句废话。” 安惟学挠挠头凑上来低声道:“侯爷,给下官个薄面如何?这史连毕竟是我宁夏镇有头脸的人,你这么一来,他名声扫地不说,王爷也不高兴。不瞒你说,此人跟王爷有些瓜葛,这件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侯爷放放手如何?” 宋楠呵呵冷笑,继而放声大笑:“安巡抚,你身为朝廷命官,焉能说出这些话来?我可真替你害臊。你堂堂巡抚衙门主官,嘴巴里成天王爷这个王爷那个,你是安化王养的一条狗么?” “宋大人,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本官虽没你宋大人品级高,但大小也是朝廷命官,如此辱骂本官怕是不妥。” “骂你还是轻的,我锦衣卫衙门在此办案,你倒来啰里啰嗦的废话,你以为你有多大的脸么?今日这史连我办定了,莫说是你,便是你身后的那个王爷前来,宋某也不会给他面子。” 安惟学气的发抖,呵呵冷笑道:“好骄横的宋大人,莫忘了这里是宁夏镇,可不是你宋大人为所欲为之处。” 宋楠斥道:“莫非宁夏镇不是我大明所辖么?安巡抚,你好生反省去,治了这史连,我还要找你的麻烦,昨夜我在灯市遇袭之事你不去查,倒跑来管这档子闲事,三日之后你若查不出关于昨夜刺客的身份,我便上奏朝廷弹劾你渎职无能,辖下混乱不堪之罪!好生珍惜你这巡抚的乌纱帽,戴不了几天了。” 安惟学再也顾不得形象斯文,高声喝道:“宋楠,休得给脸不要脸,今日我若决意要将史连带走你又能如何?” 宋楠斜眼道:“就凭你?” 安惟学举手拍了数下,片刻之后,四方街道外人声鼎沸脚步杂乱,百姓们惊慌失措的躲避,但见十字街口四面街道后方密密麻麻涌出官兵来,人数足有七八百人。 “原来安大人是要跟我动武,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宋楠何曾怕过这些,王勇,侯大彪,有人要对我锦衣卫动武,你们该知道怎么做了。” 王勇和侯大彪高声大喝道:“直娘贼们要反了么?列队。” 两百锦衣卫迅速聚拢结成阵型,一百亲卫火铳队手持火铳站在外围,内圈八十名弓箭手弯弓搭箭,最里圈二十名亲卫手持绣春刀护住宋楠。安惟学毫不示弱,摆手间,近八百卫所官兵奔入场中,刀出鞘弓上弦将宋楠和二百锦衣卫护卫围在当中。 安惟学在官兵之后冷笑连声道:“侯爷,你只有两百人,我可是带了七八百呢,你确定你要跟本官动武么?” 宋楠哈哈笑道:“你忘了我是谁么?新平堡一战数万鞑子兵都没奈何得我,更何况是你这区区七八百人,倒是你要想想跟我动武的下场,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该让你瞧瞧我们的本事。” 王勇大声喝道:“赵百胜,给他们瞧瞧厉害。” 赵百户立刻高声发出号令:“火铳准备,射。” 随着这一声号令,火铳营上百霰弹火铳一起发射,目标却是周围围困住锦衣卫的官兵脚下三尺外的空地,震耳的轰鸣声之后,石屑烟尘飞溅崩裂,十字街中心腾起一阵巨大的烟雾,烟雾散去,官兵们脚前三尺的青石地面被射出一道斑驳的沟壑,飞溅的碎石蹦的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火药味。 官兵和百姓们先是惊慌失措,接着便是目瞪口呆,这火铳的威力实在太吓人了,青石板都被射出浅坑来,这要是射到人身上,那还不打成蜂窝么? 宋楠高声叫道:“大家听着,锦衣卫缇骑在此办案,若有阻挠异动者立杀无赦;王勇,行刑。” 王勇高声答应,挥手下令,行刑校尉再次举起桑木棒高高举起,史连满脸的灰尘,爬在地上叫道:“安大人,救我啊。” “打。”王勇喝道。 “啪啪,啪啪,啪啪!”高举的桑木棒重重落下,搭在史连白白的屁股上,不出几下,便已劈开肉绽。史连长声惨呼,求救的同时,口中污言秽语大骂宋楠。 “对上官不敬,绞了舌头。”侯大彪森然下令。 两名旗校踏步上前,一人抓起史连的头发扯起他的头,另一人单手掐住史连的喉咙,另一手持匕首在史连的口中乱戳乱扎,将史连舌头割得稀烂。 史连口中赫赫作声,喷出满嘴的鲜血和碎肉,昏了过去。 “打!”王勇毫不留情,慢说是九十桑木棍,便是三十棍这史连也忍受不了,九十棍打完,史连早已没了气息,成了一滩烂肉。 安惟学心惊胆战的看着这一切,史连凄厉的求救声回响在耳边,他却始终不敢下令真个动手抢人,今日跟宋楠翻脸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勇气,自己也是未跟总兵衙门和中军官李增商议便私自调动了卫所官兵前来,本就是起到威胁作用,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动手;更何况是见识了宋楠的火铳队的威力之后,更是想也不敢想了。 “淫妇万氏,不守妇道,败坏风化,依大明律杖责九十,或按律由其亲夫亲手斩杀,朱长顺何在,你可选择亲手了解万氏性命,或可由我锦衣卫杖九十。”王勇高声道。 一大早刚回到家便被抓来的朱长顺脸色惨白的走了出来,双目瞪视摊在地上的万氏,万氏哭叫道:“夫君……!” “淫妇,我朱家待你不薄,不料你竟做出如此丑事。”朱长顺眼中落下泪来。 “奴家死有余辜,但求夫君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给奴家个爽快。”万氏目睹史连被活活打死的惨状已经吓得屎尿失禁,此刻只求速死。 “淫妇,我偏不如你的意,我要你生受刑罚而死。”朱长顺骈指骂道。 万氏万念俱灰,泪落如雨,摊在地上哀哀哭泣。 “朱长顺,你决定让锦衣卫代行刑罚么?”王勇喝道。 朱长顺微微点头,王勇不再多问,挥手下令,行刑校尉挥匕首割断万氏的腰带,伸手便要扒下万氏的裤子;朱长顺忽然举手高叫道:“大人,还是由小人动手。” 王勇看了朱长顺一眼,伸手递过去一柄钢刀,朱长顺提着钢刀缓步而上,万氏抬头看着朱长顺微微颔首道:“多谢夫君成全,来生奴家结草衔环以报。” 朱长顺举起钢刀,背过头去咬牙挥下,就听噗的一声,钢刀砍入万氏颈项,鲜血喷涌而出,瞬间丧命。 朱长顺手一松,当啷一声钢刀落地,人群中走出一人来扶着摇摇欲坠的朱长顺低声安慰,那人正是朱真之子朱长平。 “哥哥,咱们走,跟我离开这里,咱们去灵州,以后咱们再也不回来了,这宁夏镇不是人待的地方。” 朱长顺木然点头,兄弟二人相互扶持往外走,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通道让他们两人离开。 宋楠低声吩咐王勇道:“命几名兄弟保护他们出城,莫让王府的人对他们加以报复。” 第五一二章 关键人物 ( )宋楠杖毙史连之事震惊全城,本来锦衣卫杖毙通奸男女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当着众目睽睽和巡抚安惟学差点火拼,顶着如此大的压力硬是取了史连的性命,便有些难以理解了。 更有甚者,城中官员大多都知道史连是安化王的幕僚,安惟学也是奉安化王之命前来解救,宋楠此举明显是在和安化王叫板,在安化王的眼皮底下硬生生的打杀了史连,更是教人匪夷所思。 有人嘲笑宋楠的愚蠢不识时务,朝廷大员又如何?在宁夏镇安化王足可只手遮天,这下有好戏看了。也有人在钦佩宋楠的同时替他捏了一把冷汗,这样一来,宋楠恐怕在宁夏镇便不得安生了;多数人揣测宋楠即日便将离开宁夏,除非他是个戆货,否则必会明白宁夏镇再不可久留的道理。 然而,宋楠非但没走,反而行动愈发的高调,之前锦衣卫只在观雪楼中驻扎,并不在街上招摇,现在倒好,连同宁夏镇千户所在内的六百余锦衣卫旗校竟然大摇大摆的在街上巡逻起来,打着锦衣卫整饬宁夏镇治安的旗号喧宾夺主起来。 人们期待的安化王的大动作却迟迟未至,连巡抚衙门,总兵衙门,镇军衙门也都保持着缄默,好像无人对宋楠的作为有所指谪;然而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在这缄默的背后,酝酿的肯定是一场极大的暴风骤雨。 正月十八日夜,又是一场春雪落下,观雪楼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人浑身裹在黑色的大氅中,只露出眼睛来,骤然看去,着实有些渗人。这人却并非是去拜访宋楠的,在三边总制官随从亲卫的带领下,此人径自被引到二楼杨一清的住所之中,两人关了门密密的谈了半宿话,黎明时分,此人才无声离去。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宋楠的眼睛,但杨一清既不挑明,宋楠也不会去问,最近杨一清出了一趟城,回来后便有些沉默寡言,这些事宋楠也都知晓,他相信,该说的时候,杨一清一定不会闭口不言。 次日清晨,宋楠尚未起床,杨一清便来到宋楠房中,宋楠打着阿欠看着杨一清穿得整整齐齐,眼中满是血丝,知道他一夜未睡。 “宋大人,起床随老夫走一遭。” 宋楠问道:“去何处?” 杨一清道:“莫问,去了便知,老夫忙活了数日,总算是有了些眉目了,今日之事非大人出马不能解决,所以请宋大人随老夫一行。” 宋楠也不多问,迅速起床漱洗,简单的吃了点早饭,便在杨一清的要求下穿便服登上马车,两人只带了十几名随从,命人引开在观雪楼左近窥伺的眼线耳目,悄悄从小巷胡同中穿过,一路往南而行。 在确信没有人跟踪之后,马车改行往东,一路行去。马车里,杨一清告知了这几日自己忙活的一些事情,自那日宋楠跟杨一清谈到安化王或许有着不轨之心后,杨一清便准备就此事好生的查勘一些,杨一清早年在陕西为官,虽然后来被弹劾丢了官,但在西北十余年间故旧好友也是有几个的,其中一人便是如今驻扎在固原的一名将领,名叫彭越。 杨一清也是极其小心的做了大量的筛选,才决定出宁夏镇去固原见彭越,不仅是彭越当年和自己关系交好,是个直爽身正的好官,更因为彭越曾在宁夏镇当过指挥副使,这才是关键之处。 在跟彭越进行了一番长谈之后,从彭越口中得知,他和如今的宁夏总兵府游击将军兼宁夏前卫指挥使仇钺关系交好,而仇钺如今带着一卫人马驻扎在宁夏镇以西的玉泉营中,驻守着贺兰山东麓的十余处隘口寨堡。 杨一清将对安化王的一些怀疑隐晦的透露给彭越,彭越大惊之下立刻明白了杨一清的用意,自告奋勇前去拜访仇钺,替杨一清试探仇钺,弄清楚安化王究竟已经将多少宁夏镇的兵马握在手中,藉此判断安化王是否又异动之心。昨夜来观雪楼的便是彭越,他去过玉泉营之后特意从观雪楼经过,和杨一清详细叙述了和仇钺见面的经过,故而才有今日之行。 宋楠道:“那么我们这是去哪儿?” 杨一清道:“我们要去见仇钺,据彭越言,仇钺似乎并未投向安化王的怀抱,但安化王已经数次发出暗示,昨日安化王邀仇钺回宁夏镇赴宴,又提及了此事。” 宋楠蹙眉道:“仇钺是否是安化王的人尚无定论,今日之会又有何意义所在?难道要言语试探他不成?这可有打草惊蛇之嫌。” 杨一清微笑道:“放心,这次会面是仇钺同意的,我们想试探他,他其实也想试探我们,以彭越对仇钺的判断,他是断不会投向安化王的;仇钺点名要你前去,所以今日不得不请你同行。” 宋楠点点头,此行有些风险,在如今的情形之下,自己正是众矢之的,也许这个仇钺别有居心也说不准。但杨一清说的肯定,宋楠当然相信杨一清的判断,毕竟宦海沉浮几十年,人虽迂腐,本事却还是有一些的,更不至于在这种情形下作无谓的冒险。 东城偏僻的一条街道上,街道两旁的店铺也生意萧条,马车在一家撑着乌黑篷布的茶馆前停下,杨一清和宋楠先后下了马车,左右看去,纷扬的大雪之中的长街上空无一人。 店铺掌柜的靠着炉子打盹,见有客至忙上前招呼:“客官,喝茶还是要吃食?” 杨一清道:“有位仇大爷是否在此?” 掌柜的忙道:“在在,里边的包间内。两位请。” 宋楠和杨一清举步迈进,过了一个小院,走向后方一间挂着布帘的小屋,宋楠眼角的余光中看见小院四周有轻微的脚步声响,周围几间屋子的窗后门缝中也有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心头不禁一凛。 “仇大爷在里边,两位请进。”掌柜的掀了帘子让进宋楠和杨一清,将一壶热茶摆在桌上便知趣的离去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乍从雪光明亮之处进屋,屋内的情形看不清楚,宋楠眯着眼睛,片刻之后恢复视力,这才看清在茶桌的一角端坐着一个灰袄皮帽的中年人,那人正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 宋楠初来宁夏镇时跟仇钺见过一次面,那是在接风的宴席上,自己还当众拿了周东,给了宁夏众官一个下马威;那一次仇钺也在座,不过穿着盔甲,静静的坐在角落不太说话,给宋楠的印象也不深,此刻换了装束,竟然差点没认出来。 仇钺站起身来拱手道:“杨大人,宋侯爷,下官有礼。” 宋楠和杨一清抱拳还礼,仇钺伸手示意两人落座道:“为小心起见,选择了偏僻的这间茶社,太过简陋,望两位大人见谅。” 宋楠道:“小心一些总是好的,外边的那些人都是你的人么?” 仇钺有些诧异,旋即点头道:“是我的手下,并无恶意,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宋楠微笑道:“你是怕我带着王府的卫士来抓你么?” 仇钺愣了愣随即微笑道:“说实话,数日之前我确实有些怕,但现在我却是根本不怕,倒是宋大人恐怕担心我带着王府的卫士在此恭候。” 两人对视哈哈而笑,彼此心照不宣,谁都害怕对方会于己不利,这恰恰说明,他们都不是王爷的人,一种微妙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仇钺轻轻拍掌,屋角布幔之后四名汉子突然现身出来,吓了杨一清和宋楠一跳,刚才硬是没发现这四人在屋里。 仇钺歉意一笑,扭头吩咐道:“带着人去店门口守着,任何人不准进来,若有异样,即刻报于我知。隔壁和廊下的人手也撤了。” 一名汉子低声答应,无声朝宋楠和杨一清拱拱手出门而去。廊下脚步踏踏,片刻后寂静无声。 “杨大人,彭越走了么?”仇钺打破沉默问道。 “凌晨时分已然离开本镇回固原了。”杨一清道:“仇将军,今日我和宋大人应约而来的用意……” “杨大人,不必多说,下官心里清楚地很,下官也早就想约两位大人一聚,但诸多原因不得不慎重为之,今日两位大人有什么要问的,有什么想知道的,但请问便是,下官知无不言。”仇钺低声道。 宋楠微笑点头道:“痛快,仇将军快人快语,我们也不绕弯子了,仇将军,我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是,安化郡王到底想干什么,依你的判断能否给我一个答案呢?” 第五一三章 助他一臂之力 ( )仇钺呵呵而笑道:“侯爷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不是么?下官一直在玉泉营戍守关隘,对宁夏镇中的事情知道的其实并不多;不过,既然大人问了,下官自然要给个回答;我的回答只有四个字:山雨欲来。。。” 宋楠喃喃道:“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果然大事将起。” 杨一清惊道:“仇将军可有证据么?” 仇钺微笑摇头道:“证据?这等事岂会有什么证据。” 宋楠道:“那仇将军又据何判断出山雨欲来之说呢?” 仇钺道:“下官斗胆反问宋大人一句,您又是如何判断出来的呢?” 宋楠想了想道:“今日不妨开诚布公,本官来宁夏镇是为了两件事而来,第一件事是杨总制驿馆被袭之事,第二件事是我锦衣卫安插于军中和庆王府的十八名密探一夜之间尽数被杀之事。有人将这两件事统统归于鞑子头上,我却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我锦衣卫密探潜伏各衙各府,有的即便身份暴露也无人敢随便杀戮,我想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而且我断定杀害王府三名密探的人是安化王手下的护卫,因为伤痕暴露了他们的身份,几下里一联系,我有理由相信,锦衣卫密探是因查到了不该查到的东西才被杀。” 仇钺点头道:“侯爷果然精明,然则侯爷便想追查出安化王到底在隐瞒什么是么?” 宋楠道:“正是,我甚至不惜潜入王府之中查询我锦衣卫暗探被杀之前是否留下什么线索,可惜的是王府如龙潭虎穴,我却陷落其中两日,也被安化王识破了身份。安化王想借刀杀人,他定是提前知晓有人会在灯市上刺杀我,所以故意放了我出府,派了叶保仁和叶保义两人随同监视,趁乱取我性命。不料我项上人头却是长得结实,那叶保仁和叶保义却被我给杀了。我今日能坐在这里跟仇将军喝茶,倒也是万幸之事。” 仇钺悚然道:“原来侯爷真的去过王府,原来传言都是真的。” 宋楠愣道:“难道你也知道此事么?” 仇钺微微颔首道:“正月十五那天我在城中,中屯卫指挥使何锦跑来我府上说话,我陪他喝了些酒,酒后他偷偷告诉我说,今夜城中将有大变故发生,有人要死于非命,并暗示便是侯爷你。我当时以为他是说笑,你因屯田之事强自出头,军中将领背地里对你言辞颇为不敬,我以为那是酒话。可是当夜确实灯市发生了刺杀侯爷之事,我这才明白,原来何锦所言并非酒后胡言。于是我悄悄的调查了一番,得知私底下有流言说你曾夜入王府捣乱,这件事便是王爷的安排所为。” 宋楠呵呵笑道:“原来仇将军跟何锦的关系这么好,这等事他也提前通知仇将军。” 仇钺忙起身拱手道:“侯爷切莫这么说,我和何锦半分关系也没有,都是军中指挥使,总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再说何锦之所以跟我熟络,完全是因为一个原因。” “拉拢说服你投靠安化王是么?”宋楠静静道。 仇钺道:“我不否认此事,事实上不仅是何锦,后屯卫指挥使周昂,平虏城守将张钦,甚至王爷本人也都暗示过我。” 宋楠颇感兴趣的道:“但不知仇将军如何熬到了今天还能顶得住。” 仇钺道:“我也只是含糊应对罢了,侯爷当明白我的苦衷,我不能断然拒绝,甚至是斥责怒骂,那样的话我恐早就丢了这官职了。我一直在等待机会,当我抓到确实的把柄之后,我便会将宁夏镇中之事冒死上奏,决不能坐视乱起。” 宋楠和杨一清高挑大指,杨一清赞道:“忍辱负重,顾全大局,难怪彭越将军说你是个靠得住的又节气之人。” 仇钺摆手道:“大人谬赞,这一切只是本分罢了;可惜的是,身在宁夏镇中形单影只,明知暗流潜涌,却倾诉无门。” 宋楠道:“干什么不跟姜汉说?还有李增呢,难不成他们都是王爷的人?” 仇钺道:“姜汉这个人没什么出息,胆子也小,王爷眼中他恐连一个千户都不如。至于李增嘛,宋侯爷不会不知道他是谁的人,安化王岂会去拉拢他?再说一个镇军太监又能有何用处?带兵之将才是安化王的首选。” 宋楠点头表示同意,忽然问道:“仇将军,既然你早有怀疑,为何我来宁夏镇中你未和我明言,还有杨大人在宁夏镇时间这么久,也没见你透露半个字啊。” 仇钺笑道:“恕我直言,除了我自己,我谁也不敢相信;宋侯爷虽是京城来的,下官却又岂能知晓你跟王爷之间是否有瓜葛;况且你一来宁夏镇便住进了观雪楼,下官又岂敢吐露分毫?” 宋楠扶额道:“原来如此,我住进观雪楼让你误以为我和安化王关系密切,我早该想到这一节。” 仇钺道:“下官暗中观察大人的行动,说实话,直到那日上午你当众打杀了史连,下官才真正相信侯爷和安化王之间是两条道上的人,否则根本就没有今日之会。” 宋楠哈哈笑道:“现在明白倒也不晚,总算这宁夏镇并未满城尽墨。” 仇钺侧头问道:“宋侯爷现在打算怎么办?是离开宁夏镇回京城还是另有锦囊妙计,下官知道,安化王对侯爷已经恨之入骨,侯爷在宁夏镇中待一天,上元之夜的情形就极有可能再重演一次;虽然大人手中也有数百锦衣卫兵马,但那可根本不够。” 宋楠摆手道:“我要走早就走了,宁夏镇中要我这颗脑袋的可不止是安化王,上元夜刺杀我的那帮人可不是王爷的人马,而是另有其人。” 仇钺一惊道:“另有其人?” 宋楠道:“那是李增和周东给我下的套儿,这两条狗是奉了京中某人之命,想在宁夏镇中结果了我,京城中的事情,仇将军当有所耳闻。” 仇钺全明白了,长长的嘘了一口气道:“侯爷倒是能稳得住,惹上安化王便已经是大麻烦,不想还有另外的仇家。我若是侯爷的话,恐饭都吃不下去了。” 宋楠呵呵笑道:“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男儿汉顶天立地,知难而退,遇凶则避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 仇钺钦佩的看着宋楠道:“宋侯爷果然是真英雄,之前宋侯爷的履历我也听说过一些,总以为有夸大成分,今日方知必非虚假,宋侯爷是成大事之人。” 宋楠摇头道:“一切都是机缘,风云际会之时,正是考验一个人是否能成大事之时。譬如今日的宁夏镇,山雨欲来,暗云压城,当此之时,既是凶险之处,又是极好的机会,很多人便望而却步,所以一辈子只能碌碌。” “莫非侯爷已经有妙计在胸?”仇钺双目发亮低声问道。 宋楠道:“妙计不敢说,但我确实想道了一着险棋,只是这场戏我一人演不了,须得仇将军协助才能演好,不知仇将军有没有这个胆量。” 仇钺惊道:“难道侯爷要我带领兵马……” “非也,我们苦于没证据,所以不能公然行动,最多是请杨大人调集周边兵马做好准备,却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无法阻止。如果我们能掌握证据,一可奏报朝廷,二可调兵遣将立刻弹压,但现在这些事都不能做。需知我们对付的人姓朱,他身上流着的是皇家的血,若无确切证据,我们轻举妄动便是在自寻死路。” “侯爷,既然如此,下官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宋楠低声道:“仇将军,安化王露出的马脚越来越多,这一点他自己也必是清楚的,他对我恨之入骨,却又只能暗中对付我,而我却绝不会给他机会;他想杀我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公然举事,率兵直接将我锦衣卫兵马尽数歼灭。他之所以还没这么做,不是他不想,我认为他是觉得还没准备好。无论是物资兵器盔甲还是兵力上他都要考虑周全方可行事。” “何锦和周昂的两卫兵马虽然已经倒向他,你的前屯卫便是他最后一块心病,他之所以积极的拉拢你,无非便是想一举事便可立刻占据宁夏镇,将精力放到抵御朝廷即将围剿而来的大军上。你的兵马驻扎在宁夏镇西北的关隘,正是他起事时的腹背之患,关隘坚固难攻,一旦举事,他又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啃硬骨头,因为朝廷大军顷刻便至,这便是他强忍的住怒火的重要原因。” 仇钺皱眉点头表示赞同,挑眉道:“既然如此,卑职便一直不松口,他岂非便只能硬憋着不敢动么?” 宋楠摇头道:“是毒瘤终要病发,是疥子总要出头,宁夏镇是我大明重镇,若长期有爆发动乱之险,总有一天会成大患;而且他也不会容你一直拒绝他,他会想尽办法的将你调离或者找理由撤换,到那时反倒会更加的麻烦。” “依着侯爷之意,这件事该如何谋划呢?” 宋楠冷笑数声道:“该来的总是要来,迟来不如早来,他不敢动,我们不妨助他一臂之力,先做好准备,待他一旦发动,立刻将之剿灭,一了百了。” 杨一清和仇钺同时伸过头来问道:“愿闻其详!” 第五一四章 有故事的人 ( )安化王朱寘鐇这几天脾气非常暴躁,伺候在身边的王府仆役动辄得咎,几天内被朱寘鐇呵斥鞭打的便有十几个,却又不知道到底哪里做错了事;连终日苍蝇一般围绕在身边孙景文、孟彬等幕僚也没少挨骂;孙景文和孟彬自然知道王爷为什么会这么暴躁易怒,还不是因为那个到处惹事却又杀不死的宋楠么。。。 高大宽敞的存心殿大殿之中,安化王独自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阴沉着脸,外边的天空就如同他的脸色一样的铅灰阴沉,大片的雪花飘落不停,本来甚是喜欢西北大雪漫天的胜景的朱寘鐇现在却极其讨厌这落雪;或者说不仅是落雪,眼中的一切都惹人厌烦。 上元之夜叶保仁和叶保义不但没杀了宋楠,反倒被宋楠所杀,这本身就已经让安化王暴怒不已;更可恨的是,这厮第二天上午便公然在街头杖毙了史连,连安惟学去相救也无济于事,更是让安化王气的差点吐血。 很明显,宋楠杖毙史连的目的便是对自己裸的挑衅行为。宁夏镇中谁不知史连是自己的人,宋楠这么做便是当众打自己的耳光。 安化王之所以收拢孙景文、孟彬史连等人于帐下,是因为成大事不仅是需要武力,还需要有些见识能替自己想些蛊惑人心的办法的读书人相佐才成,就像太祖爷夺江山须得有个徐茂公出谋划策一样,他安化王也需要有这些幕僚来帮自己。 但其实,在朱寘鐇心中,史连的命其实并不值钱,若死的是孙景文,他倒是更加心疼些;史连的本事还远远不能达到让自己倚重的地步。然而,史连之死不是可惜不可惜的问题,而是个关乎自己威信和尊严的事情,宋楠强行杖毙史连,自己却毫无办法对他进行反击,这会让所有依附于自己身边的官员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这种对人心上的打击才是最要命的。 事情发生后,朱寘鐇的第一反应便是要立刻带人抄了观雪楼,将宋楠和一干锦衣卫尽数诛杀,方可解心头之恨。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宋楠杖毙史连有大明律所依,他没有任何的不当之处,锦衣卫的权利赋予他行使执法之权,根本无借口可抓。如果一旦意气用事,便等同于起兵造反,虽然这件事正是自己所想,但毕竟时机不够成熟。 宁夏镇中的有三卫人马,周昂和何锦率领的中屯卫和后屯卫两卫人马几乎已经捏在自己手中,但最麻烦的是前屯卫的仇钺的兵马。倒不是这仇钺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他驻扎的地方很麻烦,正在宁夏镇的西北方的玉泉营,那里用来御敌的关隘寨堡及其坚固,一旦举事,仇钺的兵马便如钉子钉在背上,不得不去处理他。而举事之后的防御重点当在黄河沿岸,那是朝廷大军前来围剿必然方向,若被仇钺在后牵扯,势必首尾难顾。 办法也想了很多,但都不奏效;为了保证大事的成功,又不能太过露骨的去针对仇钺做些手段,倒不是怕姜汉这个窝囊废会怀疑什么,关键是这宁夏镇中还有李增,还有周东,还有锦衣卫的衙门,一旦操之过急,很容易拨动这些人敏感的神经,让他们联想到什么。 朱寘鐇焦躁的另一个原因是,事情似乎越来越朝着对自己不利的方向进展,这个宋楠也似乎嗅到了什么苗头,从他闯入王府的动机来看,他可绝对不会为了查出死于府中的手下密探之事而冒险,八成是感觉到了什么。这绝对是件棘手之事,锦衣卫最是难缠,一旦被他们怀疑上,事情成要糟糕。 正是处于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所以朱寘鐇这几日才焦躁不堪,邪火乱冒。 “王爷,有人求见。”孙景文佝偻着身子从殿外走进,狗一样的抖了抖身上落上的雪花,拱手低声道。 “不见。”朱寘鐇冷冷的道。 “王爷一定要见这个人。”孙景文有些气喘,难掩语气中的兴奋? “嗯?” “是仇钺。”孙景文低声道。 “他?他怎么来了,他不是说军务紧急,要回玉泉营军营中去么?本王请他喝酒他也推三阻四,本王请他看戏他也说没兴趣,现在又来作甚?” “王爷……”孙景文拖长声音叫道。 朱寘鐇皱了皱眉摆手道:“请他来书房说话,叫人去沏一壶好茶,烧上火盆。” 孙景文微笑道:“遵命。” 仇钺满脸愁容的跨进安化王温暖的书房中,安化王早已满脸微笑的站在门边等着他,见了他笑着拱手道:“仇将军,昨儿咱们才见过面,这么快便想念本王了么?” 仇钺拱手还礼道:“王爷好,卑职冒昧了。” 安化王笑道:“这叫什么话,本王这里随时欢迎仇将军的到来,坐,上茶。” 仇钺怔怔的坐下,却呆呆发愣,脸上的阴云密布,显得心事重重。 “怎么了仇将军,昨日本王请你看戏喝酒,你说军务繁忙要回军营,莫不是军营里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仇钺搓手犹豫了半晌,忽然起身噗通跪倒在朱寘鐇面前叫道:“王爷救我一命!” 朱寘鐇一怔忙起身搀扶道:“快起来,出了什么事了,说与本王听听。” 仇钺叫道:“卑职活不成了,卑职活不成了。” “这是什么话,起身来说清楚,否则本王焉知如何帮你。” 仇钺起身来端起热茶喝了几口定定神,然后鼓足勇气道:“王爷,卑职向你坦白一件事情,卑职犯下大错了;卑职手下百户黄六的向锦衣卫投诉了卑职的一件陈年往事,锦衣卫指挥使宋楠恐要藉此对我下手了,求王爷救我一命。” 安化王心头巨震,但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你说的含含糊糊的,本王着实没听明白;什么陈年往事,什么宋楠向你下手,说清楚些。” 仇钺垂头道:“王爷,卑职向您坦白几年前的一件事情,四年前,卑职有一日在贺兰楼饮酒,那日因边事新受上官嘉奖心中高兴,便多喝了几杯酒,待到离开酒楼时卑职已经醉了;正是因为酒迷心窍,卑职犯下了一件大罪,卑职……卑职不是人,酒后乱性,见街头一女子貌美,借着酒劲强行拉其进了小巷之中……不料那女子性子刚烈大喊大叫,卑职一时恼怒挥刀砍杀了她……” “啊?”安化王惊讶的张大嘴巴,震惊之余心中竟然涌上一阵狂喜来。 “卑职当时便吓得酒醒了,随行的便是我的一名亲卫名叫黄六,这件事他全程目睹;事后卑职欲堵住黄六的嘴巴,对他提出的各种要求百依百顺,给他银子,提升他为百户,想让他为我保守秘密。不料这厮贪心不足,前段时间竟然觊觎我的爱女,要我将爱女嫁给他。卑职如何肯答应,于是这厮便扬言要告发于我。卑职本以为他是气头上的话而已,毕竟告发了我对他也没好处,但今日上午,我得到消息,这厮竟然真的去告发了我,而且是对新进来到宁夏镇的锦衣卫指挥使宋楠告的密。这宋楠听说极是惫懒难缠,又扬言要在宁夏镇中大大整饬一番,卑职这一回定然是完了。” 仇钺揪着自己的头发满脸的悔恨和惶恐,垂头叹息不已。 朱寘鐇心头狂跳,竭力保持冷静,快速的想了一遍仇钺的话,开口道:“仇将军从何而来?锦衣卫既然要抓你,你怎么逃脱的?” 仇钺道:“卑职本在军营之中,锦衣卫倒是没去军营抓我,是卑职得到消息之后立刻赶回城中的。” 朱寘鐇淡淡道:“你怎知我会帮你?径自便来求本王来了?” 仇钺愕然看着朱寘鐇道:“王爷……王爷不愿帮我么?卑职……卑职自知最该死罪,但这几年我已尽力补救,那女子的家人每年我都会偷偷命人送他们银子,让他们衣食无忧,虽然他们并不知是我杀了他们的女儿,但我已经知道悔恨,也做了补救了。卑职不想因为此事便毁了卑职苦苦经营的一切,卑职也并非穷凶极恶之人,只是一喝酒便会发酒疯。这几年我滴酒不沾,便是怕酒后再生事端,昨日王爷邀我留下饮酒,卑职自知有发酒疯的毛病,所以只能告辞。卑职知道王爷心中不快,但其中的难言之处,卑职又怎能明言……” 朱寘鐇心道:原来他是怕酒后乱性才会数次拒绝自己的邀请,难道并非是因为不愿依附本王么?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仇钺主动将把柄塞到了自己手里,这可真是天上掉下的大肉饼。 “本王不是问你如何悔恨,如何补救,你便是再悔恨补救,人家女子的性命也是活不回来了;本王是问你,你怎知本王便会救你?本王虽是皇亲国戚,你做了这等作奸犯科之事,本王又怎会包庇你?” 仇钺呆呆的站在那里,脸色一片灰白,半晌惨然道:“王爷说的对,卑职怎会有脸祈求王爷庇护,当初事发之时我便该自己投案,不该隐瞒至今的。哎,一时不慎,一世英名尽毁,我也是咎由自取。” 安化王淡淡道:“你知道就好,况且此事为锦衣卫所知,本王出手救你,岂非将本王拉进泥潭之中,你也是可笑之极,竟然拿此事来求我。” 仇钺默默拱手道:“王爷教训的是,是卑职昏了头了,卑职也是病急乱投医,遍观宁夏镇中,只有王爷一人可以救卑职,所以不假思索的便来了,殊不知卑职之罪是无人能救的,况且那宋楠是锦衣卫指挥使,最近也是风头正劲,那是谁也不愿去招惹的。王爷,卑职冒昧,这便告辞了。” 仇钺像木雕泥偶一般的木然转身,佝偻着身子起身朝外走去。 第五一五章 欲迎还拒 ( )“仇将军且慢。”朱寘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仇钺停步转身,低声问道:“王爷有何吩咐?是了,王爷定是要亲自捉拿我送给宋楠处置了,卑职绝不会反抗,任凭王爷处置便是。” 朱寘鐇站起身来走到仇钺身前,双目紧盯着仇钺的眼睛,似乎要看出仇钺心中的秘密,仇钺不敢与之面对,垂头不语。 “仇将军此去将如何应对锦衣卫的缉拿呢?”朱寘鐇微胖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似乎是微笑,又似乎是嘲讽。 “卑职自然是去投案了,那宋楠要缉拿我,卑职也是毫无办法,便是逃走也无济于事,那会拖累我妻儿家小,这是我绝不想见到的。” “仇将军从军多少年了?”朱寘鐇忽然声音变得温柔,问起了不相干之事。 “卑职……自十八岁袭父百户之职到如今已经在军中二十五年了……” “嗯……二十五年,人生有几个二十五年?仇将军也算是将大好年华尽数奉献给了大明朝,二十五年时间,仇将军从百户到游击将军之职,也算是升迁比较快了。” “卑职惭愧,皇恩浩荡,但卑职终是有负皇恩,犯下如此大罪。”仇钺满脸羞愧。 “仇将军这一辈子杀过多少人?”朱寘鐇又开始问些不相干之事。 “这个……卑职记不清了,卑职身在边军,和鞑子作战无数,亲手杀死的人恐有几十个。” “几十个,不算多。但若算上你下令后造成的死伤人命呢,该有多少?” “这个……卑职无法回答王爷,恐只能说是不计其数。王爷问这些作甚?” 安化王负手不答,继续问道:“仇将军受过伤么?” 仇钺点头道:“受伤无数,数次差点死去;十年前贺兰山北山口关隘一战,卑职被鞑子箭支射穿右胸,险些丧命。八年前,东山口长城隘口之战,腰腹处被鞑子弯刀看穿,当时肠子都流了出来,但卑职还是侥幸活了下来。这些都是大伤,若说小伤小疤的,卑职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之处,大大小小有上百处伤口……” 安化王哈哈大笑,看着仇钺道:“仇将军似乎对你的过往很是骄傲呢。” 仇钺垂目道:“卑职只是尽职尽责守卫大明边镇。” 安化王轻声道:“你为大明尽责,大明对你如何?你杀鞑子无数,数次死里逃生,全身都是伤疤,但这二十五年来,你不过是拿命驳了个游击将军兼指挥使的从四品官职罢了。现如今,因为你酒后误杀了一名女子,你二十五年奋斗的这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你觉得公平么?” “这……卑职没想过这些。” “你没想过,本王却替你想了,你拼了命的保卫宁夏镇上下数万百姓,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命便是你给的,如今你只是误杀了他们本该被鞑子夺取的性命便要被锦衣卫拿办,而朝廷在此时却绝不会想起你之前拼命保护他们的行为,你觉得公平么?” “这……” “你花了二十五年的时间,搏命取得了一个小小从四品官职的地位,且不论你是否会失去他,但以此事而论,有人不需流血流汗,只靠钻营溜须便可在数年间封侯,成为朝中重臣;你觉得你这二十五年的奋斗跟别人相比公平么?” 仇钺脸色茫然,摇了摇头道:“王爷,卑职岂会跟他人攀比,卑职只是尽力罢了。” 安化王呵呵笑道:“愚蠢,这便是你仇将军的悲哀,你活了大半辈子,却没想明白这一辈子该怎么活。你尽力效忠的大明朝在你误杀那名女子的那一刻便已经抛弃了你,你还念念不忘尽责尽力当真可笑。要拿你的宋楠十几岁便不费吹灰之力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二十一岁便成为我大明朝尊贵的侯爷,相较于他,你这辈子活得真没意思。” 仇钺咬着下唇道:“人家有人家的本事,卑职没那个命。” “愚蠢,你拼死拼活的时候人家正在溜须拍马,勾引英国公的孙女儿拉裙带关系,这也叫本事?如今你做了错事,他便要要拿了你归案,杀人偿命,你得死又将成为宋楠功劳簿上的一笔,成为他更进一步的本钱,而你的妻女家人将会一世屈辱,因你的丑事而一辈子不能释怀,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仇钺情绪激动起来,鼻翼煽动,喘气也粗了起来叫道:“我犯的过失我自承担,跟我妻儿家小有何瓜葛?” 安化王微笑道:“仇将军,你知道会有关的,本王倒也不用跟你多解释,你心里明白的很。而且锦衣卫的作风我是知道的,他们恨不得挖出你的祖宗八代来查,即便是不会祸及你的妻儿老小,你家中的财物也会被他们压榨一空,这是所有犯官都会遭遇的下场;你心里明白这一切,你只是不愿多想罢了。” 仇钺抱头蹲在地上大叫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仇钺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今世要经此劫?我的妻儿家小何辜?” “仇将军,本王这么多年来悟出了一个道理,你要不要本王说给你听?” “王爷,卑职心乱如麻……” “你静下心来听一听本王的话,也许对你有所助益。” “王爷请讲。” “本王这么多年来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世间其实并无公平可言,这世间的公平也不是靠施舍得来,想要就必须自己拿,否则没人会可怜你,没人会同情你,也没人会良心发现给你公平。这个道理对你仇钺适用,对本王也适用。” “……王爷……卑职没太听懂,难道王爷身上也有不公平之事?” “哈哈哈,当然有,你身上的不公平比起本王的不公平来微不足道。” 仇钺似懂非懂的看着安化王,安化王微笑道:“本王有救你的办法,而且能让你这二十五年的辛苦奋斗得到相应的补偿,给你最大的公平;你再无需担心因误杀一个女子而会被他人缉拿,家业官职毁于一旦的命运,只是这一切需要你有胆量,就如本王所言,没人会给你,你需自己去拿。” “如何拿?王爷说的话我越发的不懂了。” 安化王脸上露出淡淡的冷笑道:“谁想夺走你的一切,你便要先下手为强,夺了他的一切,这样你就安全了。” 仇钺脸上色变道:“王爷的意思是……要卑职……?这怎么成?” “如何不成?你手上有一卫兵马,他只有数百人,你为何怕他。” “朝廷……朝廷岂会绕过我。”仇钺搓着手道。 “呵呵呵,朝廷么?本王便是朝廷,本王授意你这么做,你便做的天经地义。” 仇钺惊愕的张大嘴巴道:“王爷是要……是要谋……?” “错,本王只是要拿回属于我的公平罢了,我庆王府一脉同样是龙血正统,为何有人可做天下之主,本王便无机会?本王不服,本王也是太祖的子孙,本王同样有资格。他们不给,本王便拿。”安化王满脸肌肉扭曲,咬着牙关道。 仇钺默默无言,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无法言语。 “仇将军,本王不妨告诉你,何锦周昂都是本王的人,宁夏镇三卫中有两卫已经依附于我,你便是不愿从本王,也难抵挡我王府卫士外加两卫兵马的绞杀,况且如今你已经被宋楠缉拿,你若是识时务,便不会拒绝本王的好意。” “其实你愿不愿意跟随本王成就大事,本王毫不在乎。因为本王已经做好的万全的准备。只是若你能协助本王成就大事,你将得到你这二十五年来都得不到的回报,你将成为本王的功勋之臣。如今的皇上耽于逸乐不理朝政民怨沸腾,你不是不知道,去年刘六刘七揭竿而起应者云集,虽被剿灭但朝廷已经元气大伤,此时正是本王以正统身份举事的好时机。本王登高一呼,天下百姓,各地官员将会振臂相应,大事弹指便成,到那时本王会封你的王,让你子子孙孙享尽荣华富贵,让你享受这世间最大的公平。” “当然,本王也不强求你,本王也不会因为你知道本王的秘密便杀了你,宋楠会要你的命。如何抉择,你自行决定,是要去送死,还是要锦绣前程,你自己决定。” 第五一六章 后顾无忧 ( )仇钺呆立良久,显得极为踌躇,朱寘鐇一点也不着急,表情显得很轻松;在此之前对仇钺的拉拢都是隐晦的暗示,从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说出这些话来,而今日终于能痛痛快快的跟仇钺摊了底牌,心情舒畅了不少。 而且,今日绝不怕仇钺会拒绝,也不怕他会泄露自己的秘密,因为今日仇钺一旦不从,朱寘鐇会毫不犹豫的取仇钺之命而无需担心善后事宜,仇钺刚刚将把柄递到自己的手心里,杀了他有大把的理由来搪塞。最为冠冕的一个理由就是,仇钺求救于自己,而自己秉公执法当即替拿他递交给锦衣卫衙门,仇钺反抗行凶所以被杀,这个理由堪称完美,就算有人怀疑也无把柄可抓,最重要的是可以保守秘密除掉这个难缠的仇钺。 仇钺的犹豫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是造反,自己描绘的前景再美好,也会让人心生惧意不敢轻易下决定。但朱寘鐇觉得,但凡到了仇钺这个地步,必不会愿意引颈受戮,他一定会搏上一搏,这也是朱寘鐇敢于冒险告知一切的理由,若仇钺真的打算为了杀了一名女子而将身家性命和二十五年来奋斗的一切都放弃,那这个仇钺也就没救了。 果然,仇钺没让朱寘鐇等待太久,忽然跪倒在地磕头道:“王爷刚才的一番话让卑职如醍醐灌顶,卑职二十五年来拼死拼活守卫边镇,现在竟然因误杀一条人命而身陷绝境,这世间何其不公!卑职愿追随王爷共同进退,但求给卑职一个公道,否则卑职这一辈子便算是白活了,而且还留下骂名。” 朱寘鐇心情大畅,呵呵抚须笑道:“这才对嘛,本王知道你心中还有芥蒂,怕被人当做乱臣贼子;但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本王也姓朱,本王也是太祖血脉,本王也是有资格做大明朝的皇帝的。当今皇上他辜负了先皇所托,大明朝的基业在他手中被糟蹋的乌烟瘴气;朝堂之上,宫廷之中,处处是溜须拍马的佞臣当道,忠臣被排挤,良将无地位,本王岂容他再继续涂炭祖宗基业。” 仇钺双目放光松了口气道:“王爷说的极是,这几年皇上登基之后确实做了不少荒唐事,沉迷酒色不说,还宠信刘瑾等佞臣,搞得大明朝各地动乱蜂起,民不聊生。卑职其实也是看在眼里的,王爷有此志中兴我大明天朝,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在名义上,似乎有些不妥。” 朱寘鐇再笑数声道:“本王不听得出你弦外之意;但本王不会因此而怪罪于你,本王之行乃是遵循我大明朝太祖祖训而为,并无悖逆之处。” 仇钺呆呆道:“祖训?岂有这等祖训?” 朱寘鐇轻轻拍手,书房屏风之后转出一个人来,正是孙景文,孙景文施礼毕,朱寘鐇道:“景文啊,仇大人心中尚有芥蒂,你替他分说分说。” 孙景文点头微笑,转向仇钺道:“恭喜仇将军弃暗投明,今后仇将军将大有用武之地;仇将军心中有疙瘩也是人之常情,但仇将军还记不记得我大明朝永乐帝靖难之事么?” 仇钺点头道:“当然记得,那是我朝大事,我岂会不知。” 孙景文笑道:“对啊,燕王靖难,夺惠帝之位,我大明朝因此中兴于世,万邦来朝,时至今日,后人对燕王靖难之事会如何评说呢?还有人会说他做的不对么?” 仇钺恍然大悟,今日安化王要举事,便是效仿燕王靖难之事,朱家皇族内部争夺皇权已有先例,倒也不是安化王的独创,前有燕王为榜样,后面照做也就没什么名誉的压力了。 “况且,王爷举事,也不是要造反推翻大明朝,大明朝本就是王爷家的,难道自己推翻自己不成?王爷举事也是靖难之举,王爷说祖训赋予他这个权利那是有根据的,太祖祖训曾言: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当年燕王便是依照太祖祖训而为之,如今也是朝无正臣内有奸恶,王爷岂能坐视,必依太祖之训而为之了。我这么解释,可释将军之惑么?” 仇钺是个武将,没读过什么书,对于孙景文的这番言语无辨别之力,但孙景文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心中再无疑问,当下释然道:“原来如此,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大明朝着想,卑职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一切但凭王爷吩咐。” 朱寘鐇微笑挽着仇钺的臂膀道:“有仇将军助我,本王如虎添翼,来人,设宴摆酒,今日要好生庆贺一番。” 孙景文笑道:“恭喜王爷,恭喜仇将军,这下宁夏镇三卫尽皆弃暗投明,王爷大事可成,原该庆贺一番。不过王爷,属下想请仇将军单独说两句话,请王爷恩准。” 朱寘鐇呵呵笑道:“有什么话儿还瞒着本王么?罢了罢了,本王今日心里高兴,亲自去厨房吩咐酒菜,你们有话便在书房里说便是。” 孙景文躬身施礼道:“多谢王爷。恭送王爷。” 仇钺也躬身行礼,目送兴高采烈的朱寘鐇出门而去。 书房内只剩下仇钺和孙景文两人,仇钺好奇的问道:“孙先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孙景文不答,熟门熟路的从书架上抽出一方白纸,滴水于砚磨起墨来,仇钺愈发的不解,问道:“这是作甚?” 孙景文微笑道:“仇将军,你既已愿为王爷效命,为表忠心不二,总该写下点什么来作为凭证,王爷襟怀广阔不愿这么做,作为王爷贴身的幕僚,我却不得不建议你这么做;希望你不要怪我这么做,这并不是对仇将军的忠心有所怀疑怀疑,只是个过场罢了。” 仇钺心知肚明,这是要立下字据留下把柄,是怕自己阳奉阴违出了府门便去告密,立下字据画押之后,大伙儿便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在这个时候自然丝毫不能犹豫,当下抓起笔来刷刷刷立下愿与王爷共进退的字据,咬破手指在下边签名画押。 孙景文呵呵而笑,吹干墨迹,珍而重之的从书架后墙壁的暗格中取出一个铁盒子,将这张卖身契字据纳入其中,仇钺偷瞄一眼,见那铁盒中厚厚一叠纸,心知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不少人经历过自己刚才所经历的这道手续了。 酒宴摆上,朱寘鐇热情招待仇钺,称兄道弟一番之后,仇钺道:“今日卑职能受王爷恩遇,实是受宠若惊;但卑职身上之事尚未解决,那宋楠恐怕已经满世界的缉拿我了,王爷能否替我扛过这一关。” 朱寘鐇哈哈笑道:“到现在你还担心这件事?宋楠已经不足为虑了,你直接回玉泉营兵营中,那宋楠是不敢进军营拿你的,他若敢去,你便带兵宰了他;本王得你相助,已经万事俱备,明日你做好准备,整顿兵马听我号令,本王已经决定后日正月二十发檄文举事,明日一过,宁夏镇中将在不受朝廷管束,那个什么宋楠,本王要拿他的人头祭旗。” 仇钺惊讶道:“这么快便举事?王爷,卑职不得不提醒王爷,要起事还需准备充分才是,粮草、兵器、盔甲、钱物都要万无一失,还有,我听孙先生说,姜汉李增等都非王爷之人,是否该再计划周详些动手才好呢?” 朱寘鐇哈哈大笑道:“仇将军不愧是带兵之人,于兵事上考虑的也很多,本王没看错你;不过本王早已准备好了一切,从数年前本王便倾尽所有囤积了数十万石粮草,兵器盔甲战马堆满了仓库,就为着如今这一刻,本王又岂会仓促的起事?至于城中姜汉李增之流,他们手中的兵马能有多少?本王对他们毫无兴趣。明晚本王会请他们来王府赴宴,然则他们将永远出不了王府的门,他们手下的那点兵马将成无头苍蝇,何足为虑?” 仇钺寒毛倒竖,脸上却是笑容满面道:“原来王爷早有安排,倒是卑职多虑了,卑职这便回去安排兵马待命。” 朱寘鐇点头道:“也好,不过临行之前,你该见见你的尊夫人和一双儿女才是。” 仇钺有些不解,口中道:“谢王爷关心,卑职会命人将家人从府中接出来,免得受锦衣卫的滋扰。” 朱寘鐇呵呵笑道:“本王已经替你了却后顾之忧,你瞧,那边是谁?” 仇钺扭头去看,只见门廊一侧的入口处高高低低的站着六七个人,竟然是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等数人,仇钺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眼睛细看,终于看清确实是自己的父母妻儿。 “王爷……这!” “你安心的去准备,令尊令堂尊夫人以及公子小姐本王已经在王府中为他们安排了住处,明日以后,城中将大乱,本王岂能让仇将军的家眷受到波及,在我王府保护之中将毫发无损。” 仇钺心中怒骂连声,朱寘鐇对自己还是不信任,保护家人是假,扣为人质是真,这是防止自己出城之后便生反悔,断了自己的后路了。 “王爷想的周到,卑职这下可放心了,卑职正考虑如何安置家小免受锦衣卫滋扰,如此一来,卑职后顾无忧了。”仇钺拱手道。 朱寘鐇摆手道:“不必客套,仇将军有什么话要跟家眷交代的可自便,本王也不打搅你们了,不过大事要紧,莫耽误了事情,出城的时候也要小心些。” 仇钺无奈,来到廊下跟父母妻儿简单交代几句,回身告辞出府,带着随从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五一七章 前有古人 ( )仇钺呆立良久,显得极为踌躇,朱寘鐇一点也不着急,表情显得很轻松;在此之前对仇钺的拉拢都是隐晦的暗示,从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说出这些话来,而今日终于能痛痛快快的跟仇钺摊了底牌,心情舒畅了不少。。。 而且,今日绝不怕仇钺会拒绝,也不怕他会泄露自己的秘密,因为今日仇钺一旦不从,朱寘鐇会毫不犹豫的取仇钺之命而无需担心善后事宜,仇钺刚刚将把柄递到自己的手心里,杀了他有大把的理由来搪塞。最为冠冕的一个理由就是,仇钺求救于自己,而自己秉公执法当即替拿他递交给锦衣卫衙门,仇钺反抗行凶所以被杀,这个理由堪称完美,就算有人怀疑也无把柄可抓,最重要的是可以保守秘密除掉这个难缠的仇钺。 仇钺的犹豫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是造反,自己描绘的前景再美好,也会让人心生惧意不敢轻易下决定。但朱寘鐇觉得,但凡到了仇钺这个地步,必不会愿意引颈受戮,他一定会搏上一搏,这也是朱寘鐇敢于冒险告知一切的理由,若仇钺真的打算为了杀了一名女子而将身家性命和二十五年来奋斗的一切都放弃,那这个仇钺也就没救了。 果然,仇钺没让朱寘鐇等待太久,忽然跪倒在地磕头道:“王爷刚才的一番话让卑职如醍醐灌顶,卑职二十五年来拼死拼活守卫边镇,现在竟然因误杀一条人命而身陷绝境,这世间何其不公!卑职愿追随王爷共同进退,但求给卑职一个公道,否则卑职这一辈子便算是白活了,而且还留下骂名。” 朱寘鐇心情大畅,呵呵抚须笑道:“这才对嘛,本王知道你心中还有芥蒂,怕被人当做乱臣贼子;但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本王也姓朱,本王也是太祖血脉,本王也是有资格做大明朝的皇帝的。当今皇上他辜负了先皇所托,大明朝的基业在他手中被糟蹋的乌烟瘴气;朝堂之上,宫廷之中,处处是溜须拍马的佞臣当道,忠臣被排挤,良将无地位,本王岂容他再继续涂炭祖宗基业。” 仇钺双目放光松了口气道:“王爷说的极是,这几年皇上登基之后确实做了不少荒唐事,沉迷酒色不说,还宠信刘瑾等佞臣,搞得大明朝各地动乱蜂起,民不聊生。卑职其实也是看在眼里的,王爷有此志中兴我大明天朝,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在名义上,似乎有些不妥。” 朱寘鐇再笑数声道:“本王不听得出你弦外之意;但本王不会因此而怪罪于你,本王之行乃是遵循我大明朝太祖祖训而为,并无悖逆之处。” 仇钺呆呆道:“祖训?岂有这等祖训?” 朱寘鐇轻轻拍手,书房屏风之后转出一个人来,正是孙景文,孙景文施礼毕,朱寘鐇道:“景文啊,仇大人心中尚有芥蒂,你替他分说分说。” 孙景文点头微笑,转向仇钺道:“恭喜仇将军弃暗投明,今后仇将军将大有用武之地;仇将军心中有疙瘩也是人之常情,但仇将军还记不记得我大明朝永乐帝靖难之事么?” 仇钺点头道:“当然记得,那是我朝大事,我岂会不知。” 孙景文笑道:“对啊,燕王靖难,夺惠帝之位,我大明朝因此中兴于世,万邦来朝,时至今日,后人对燕王靖难之事会如何评说呢?还有人会说他做的不对么?” 仇钺恍然大悟,今日安化王要举事,便是效仿燕王靖难之事,朱家皇族内部争夺皇权已有先例,倒也不是安化王的独创,前有燕王为榜样,后面照做也就没什么名誉的压力了。 “况且,王爷举事,也不是要造反推翻大明朝,大明朝本就是王爷家的,难道自己推翻自己不成?王爷举事也是靖难之举,王爷说祖训赋予他这个权利那是有根据的,太祖祖训曾言: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当年燕王便是依照太祖祖训而为之,如今也是朝无正臣内有奸恶,王爷岂能坐视,必依太祖之训而为之了。我这么解释,可释将军之惑么?” 仇钺是个武将,没读过什么书,对于孙景文的这番言语无辨别之力,但孙景文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心中再无疑问,当下释然道:“原来如此,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大明朝着想,卑职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一切但凭王爷吩咐。” 朱寘鐇微笑挽着仇钺的臂膀道:“有仇将军助我,本王如虎添翼,来人,设宴摆酒,今日要好生庆贺一番。” 孙景文笑道:“恭喜王爷,恭喜仇将军,这下宁夏镇三卫尽皆弃暗投明,王爷大事可成,原该庆贺一番。不过王爷,属下想请仇将军单独说两句话,请王爷恩准。” 朱寘鐇呵呵笑道:“有什么话儿还瞒着本王么?罢了罢了,本王今日心里高兴,亲自去厨房吩咐酒菜,你们有话便在书房里说便是。” 孙景文躬身施礼道:“多谢王爷。恭送王爷。” 仇钺也躬身行礼,目送兴高采烈的朱寘鐇出门而去。 书房内只剩下仇钺和孙景文两人,仇钺好奇的问道:“孙先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孙景文不答,熟门熟路的从书架上抽出一方白纸,滴水于砚磨起墨来,仇钺愈发的不解,问道:“这是作甚?” 孙景文微笑道:“仇将军,你既已愿为王爷效命,为表忠心不二,总该写下点什么来作为凭证,王爷襟怀广阔不愿这么做,作为王爷贴身的幕僚,我却不得不建议你这么做;希望你不要怪我这么做,这并不是对仇将军的忠心有所怀疑怀疑,只是个过场罢了。” 仇钺心知肚明,这是要立下字据留下把柄,是怕自己阳奉阴违出了府门便去告密,立下字据画押之后,大伙儿便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在这个时候自然丝毫不能犹豫,当下抓起笔来刷刷刷立下愿与王爷共进退的字据,咬破手指在下边签名画押。 孙景文呵呵而笑,吹干墨迹,珍而重之的从书架后墙壁的暗格中取出一个铁盒子,将这张卖身契字据纳入其中,仇钺偷瞄一眼,见那铁盒中厚厚一叠纸,心知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不少人经历过自己刚才所经历的这道手续了。 酒宴摆上,朱寘鐇热情招待仇钺,称兄道弟一番之后,仇钺道:“今日卑职能受王爷恩遇,实是受宠若惊;但卑职身上之事尚未解决,那宋楠恐怕已经满世界的缉拿我了,王爷能否替我扛过这一关。” 朱寘鐇哈哈笑道:“到现在你还担心这件事?宋楠已经不足为虑了,你直接回玉泉营兵营中,那宋楠是不敢进军营拿你的,他若敢去,你便带兵宰了他;本王得你相助,已经万事俱备,明日你做好准备,整顿兵马听我号令,本王已经决定后日正月二十发檄文举事,明日一过,宁夏镇中将在不受朝廷管束,那个什么宋楠,本王要拿他的人头祭旗。” 仇钺惊讶道:“这么快便举事?王爷,卑职不得不提醒王爷,要起事还需准备充分才是,粮草、兵器、盔甲、钱物都要万无一失,还有,我听孙先生说,姜汉李增等都非王爷之人,是否该再计划周详些动手才好呢?” 朱寘鐇哈哈大笑道:“仇将军不愧是带兵之人,于兵事上考虑的也很多,本王没看错你;不过本王早已准备好了一切,从数年前本王便倾尽所有囤积了数十万石粮草,兵器盔甲战马堆满了仓库,就为着如今这一刻,本王又岂会仓促的起事?至于城中姜汉李增之流,他们手中的兵马能有多少?本王对他们毫无兴趣。明晚本王会请他们来王府赴宴,然则他们将永远出不了王府的门,他们手下的那点兵马将成无头苍蝇,何足为虑?” 仇钺寒毛倒竖,脸上却是笑容满面道:“原来王爷早有安排,倒是卑职多虑了,卑职这便回去安排兵马待命。” 朱寘鐇点头道:“也好,不过临行之前,你该见见你的尊夫人和一双儿女才是。” 仇钺有些不解,口中道:“谢王爷关心,卑职会命人将家人从府中接出来,免得受锦衣卫的滋扰。” 朱寘鐇呵呵笑道:“本王已经替你了却后顾之忧,你瞧,那边是谁?” 仇钺扭头去看,只见门廊一侧的入口处高高低低的站着六七个人,竟然是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等数人,仇钺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眼睛细看,终于看清确实是自己的父母妻儿。 “王爷……这!” “你安心的去准备,令尊令堂尊夫人以及公子小姐本王已经在王府中为他们安排了住处,明日以后,城中将大乱,本王岂能让仇将军的家眷受到波及,在我王府保护之中将毫发无损。” 仇钺心中怒骂连声,朱寘鐇对自己还是不信任,保护家人是假,扣为人质是真,这是防止自己出城之后便生反悔,断了自己的后路了。 “王爷想的周到,卑职这下可放心了,卑职正考虑如何安置家小免受锦衣卫滋扰,如此一来,卑职后顾无忧了。”仇钺拱手道。 朱寘鐇摆手道:“不必客套,仇将军有什么话要跟家眷交代的可自便,本王也不打搅你们了,不过大事要紧,莫耽误了事情,出城的时候也要小心些。” 仇钺无奈,来到廊下跟父母妻儿简单交代几句,回身告辞出府,带着随从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五一八章 今夜有暴风雪 ( )正月十九日,宁夏镇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收到了庆王府的请柬,朱寘鐇在请柬上说明了,正月十九是庆王府年轻的庆定王朱台浤的十三岁生日,宁夏镇大小官员若是给脸便来道贺,礼物可免,人必须来,那是庆王府的颜面所在。 很多中下级官员平日根本没机会和庆王府结交,收到请柬之后自然受宠若惊,宁夏镇中的军政要员们自不必说,庆定王生日,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的,不管平素有无交情,场面上总是要应付过去了。 天刚擦黑,庆王府左近街道亮起了灯笼,围墙上也挑起了风灯,将王府周围街道照耀如同白昼,大小官员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络绎不绝的从城中各处赶赴王府赴宴。 朱寘鐇一身锦袍,满面笑容的站在府门前亲自迎候,这让赴宴的官员们受宠若惊,王爷可从来没亲自出迎过什么人,看来这一回对庆定王的生日极为重视,毕竟是叔侄亲眷,舔犊之情还是发乎真心的。 初更时分,存心殿大殿内满满当当的坐满了宁夏镇中的头脸人物,但凡有些地位的均落座其中,众人相互之间也有很多许久未相聚在一起,宴席未开之时,大伙儿相互作揖问好谈笑说话,其乐融融。 总兵姜汉,巡抚安惟学,镇军太监李增,大理寺卿周东等坐在首席,身边围绕着前来攀谈的十几名本地官员,借着这个机会,大伙儿也想跟宁夏镇的几位头面人物说说话攀攀交情。 从几位头脸人物身边围绕的人数来看,大致可看出几人在本镇的受欢迎程度,姜汉还是一副古板的样子,他的身边围绕的人只寥寥数名,大家都明白姜汉不太上道,这人人缘也不好,所以虽是总兵官,但却不受人待见;倒是安惟学和李增的身边人最多,一个是跟王爷关系密切的巡抚大人,另一个是内廷的中官,为人也圆滑,更易于结交一些。 李增一边跟身边阿谀拍马之人说这话,眼睛却四下里打量着周围,他发现今日座上居然少了两个重要的人物,虽然zi很怕见到他们,但这等场合没见到他们却有些奇怪。 “宋侯爷和杨一清大人怎地没见?你们见着了么?”李增问道。 周围的官员们经他一提醒,才恍然发觉确实没见到这两个人,一名官员低声道:“他们怎么会来?宋楠杖毙史连之后那是跟王爷结了梁子的,今日之宴,恐王爷连请柬也没送给他,便是送了,他也不敢来啊。” “是啊,杨一清跟宋楠是一个裤腿出气,他肯定也是不会来的了。”另一名官员附和道。 李增皱了眉头,听起来这些理由倒是不错,但李增心中却不认为如此,宋楠既敢跟王爷公然对抗,又岂会惧来此赴宴,安化王又能当众将他如何?至于说安化王没送请柬给宋楠和杨一清,那便更是不靠谱了,安化王岂会轻易的因为史连之事便显露出对宋楠的敌意;安化王是那般没有机心之人么? “安巡抚,你是王爷身边的熟客,当知宋楠和杨一清为何未至。”周东问道。 安惟学脸上一红,他也知道zi跟安化王关系密切颇为引人非议,但他并不在乎,他有他的为官信条,在宁夏镇为官,就是要跟王府搞好关系,否则寸步难行,正因为洞悉这一点,他才不惜被人背后言语,甘心为安化王鞍前马后的跑腿,甚至不惜为了史连差点跟宋楠翻脸。 “上午的时候便送了请柬的,但却不知这两人因何未至,王爷恐已经派人去催了;这两人也是真不识抬举,王爷这么给面子,他们倒是煞风景的很,其实不来也罢,免得大家见面尴尬。李公公周大人你们说是么?” 李增淡淡道:“有什么好尴尬的,尴尬的是你安大人,听说那日差点动了手,安大人被宋楠驳了颜面,见了面确实有些尴尬。” 安惟学冷笑道:“李公公便不尴尬么?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本官倒也不用点出来了。” 李增神色一怔,忙顾左右而言他,心中暗想:看来当日刺杀宋楠之事并非密不透风,安惟学定是知道风声了,回去后定要将相关人等全部处置了才好,免得留下后患。 殿上一片喧哗,存心殿偏殿的一间密室内却是气氛紧张,朱寘鐇铁青着脸坐在椅子上,身前垂首站着孙景文、孟彬、周昂、何锦、丁广等人,八名王府护卫静默的站在他的身后。 “宋楠和杨一清不见了?你们是怎么办事的?一大帮子人怎地会消失不见?”朱寘鐇厉声喝问道。 “王爷,刚才派去催促宋楠和杨一清的人回来说,整座观雪楼人去楼空,连一兵一卒也没留下,属下等也觉得奇怪,虽然为了不打草惊蛇,这几日我们撤去了在左近的暗哨,但中午的时候观雪楼中的老党还发来密报说他们一无所觉,怎地忽然便没影子了。”孙景文咂嘴道。 “老党呢?这帮狗东西自宋楠入住观雪楼便毫无建树,宋楠上次进王府数日他们身在观雪楼中却一无所知,当真是废物。” “老党和七名仆役也都不见了,不知去了何处。”孙景文低声道。 “废物,废物,一群废物,这节骨眼上居然失去了宋楠他们的踪迹,教本王今后如何倚重你们?气煞我也!”朱寘鐇拍着大腿怒骂不休。 周昂咳嗽一声上前一步道:“王爷,三处城门均已封闭,傍晚时分已然宵禁,城门处未有宋楠等人出城的禀报,显然他们还在城中,不过区区数百人的兵力,何足为虑?倒是眼前的事情最为重要,今晚这场宴会之后,本镇将被我们控制,之后再慢慢的搜捕他们便是,王爷无需恼怒。” 朱寘鐇想了想点头道:“对,只要他们没出城就行,本王要活捉宋楠,亲自活剐了他;周昂,锦衣卫衙门左近要派兵马待命?那里还有数百锦衣卫,不能让他们也玩失踪;城门处要派重兵把守。” “卑职早已做了安排,这里一发动,我的人马便会将锦衣卫衙门血洗一遭。” “好,景文,宴会上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么?” 孙景文道:“王爷放心,yiqie准备就绪。” “保信,你的人手可准备好了?” “已然就绪,听王爷吩咐。” 朱寘鐇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整整衣冠道:“好,今夜将是我大明朝开国以来最重要的一天,你们也将因今夜而名留青史,本王和你们将要让天下人,诸位跟我来,咱们去给殿上那帮官员一个大大的惊喜。” …… 宁夏城南的一座大宅院内,数百全副武装的锦衣卫亲卫静静的呆在几间屋子里,自昨日午后起,当观雪楼的党姓管家和七名仆役被王勇一举捉拿之后,锦衣卫便开始行动。 锦衣卫自史连死后的强势,导致观雪楼边上窥伺的密探人数大为减少,前几日锦衣卫对周边密探进行了数次大扫荡,抓住了十几名窥伺的密探,无一例外被打得皮开肉绽,幸而没有供出后面的指使者。这也提醒了安化王,在节骨眼上不能节外生枝,于是撤离了大部分的人手,只留精明数人远远窥伺。 像前几日一样,锦衣卫在宁夏镇街头的巡视已成常态,一小队一小队的锦衣卫亲卫骑马出去巡视并没引起他们的注意,但他们完全没意思到,这一回锦衣卫出动的巡街队伍似乎人数稍多了一些,十五六队锦衣卫骑兵派出去,最后连宋楠也带着十几个人出去巡街。 宋楠正是用这种方法硬生生将锦衣卫化整为零,二百余亲卫在一个时辰之内走的干干净净,直到傍晚天黑也再无一人回到观雪楼中。 杨一清却是在清晨便出门,他这几日出城丈量田亩草出晚归也已经是常态,倒也并不惹人怀疑,只是这一次有所不同,他的大车里连杨夫人杨蔻儿一起带了出去,此刻恐怕早就渡过黄河抵达灵州地界了。 宋楠并非不想离开,只是zi的目标太大,安化王既然造反在即,肯定不会让zi轻易出城,硬闯是不现实的,每个城头都有一千多卫所官兵驻守,硬闯胜算不大,而且会逼得安化王提前对zi下手,实为不智。 仇钺主动投靠安化王之策正是宋楠当日和仇钺会面之后提出的计策,既然安化王造反不可避免,zi又无法抓到他造反的证据,也没办法对付他。zi总不能一辈子在这里看着安化王;况且时间拖得越久,安化王的准备便越充分,所以宋楠才提出了干脆促使安化王早些造反之策。 不破不立,一旦既成事实,便也不需要什么证据了,杨一清脱身后会立刻加强灵州北黄河防御,zi和杨一清早已联名写好的奏折也会送往京城之中,朝廷剿灭的圣旨一下,便可调动大军进行围剿了。宋楠并不担心事情会变得不可收拾,因为有仇钺为内应,事情将会很轻松的解决。唯一担心的便是zi如何熬过事发时安化王对zi的追捕。 仇钺提供的这所宅院地处偏僻,是临时藏身的好所在,但绝对撑不了多久,最迟到明日上午,全城搜捕之下便会暴露行踪,不过到那时却另有脱身之策,宋楠倒也不担心。 眼下宋楠心中担心的倒是今晚去赴宴的宁夏镇众官员的命运,今晚王府的宴会是一场鸿门宴无疑,但不知这些一无所知的官员们会作何取舍;在大义和性命面前,任谁也难做出合适的抉择。o (l~1`x>+``++``++``++``++``++``++``++``++``++``++``++``++``++``++``++``++``++``++``++``++``++``++``+ 徐光祚接受了外廷的建议,召集了杨一清、仇钺、神英等西北诸将为副手,集结了陕西数十州府近十万兵力挺进镇番凉州一带。<> 徐光祚率大军抵达之后,双方近二十万兵马围绕着凉州西北的庙儿堡、水磨关、北城堡、新城堡等寨堡等战略要地展开了拉锯战;五月初旬到中旬十余日时间,双方交战三十多次;一时间祁连山北麓战火连天,不得安宁。<> 但总体而言,鞑子气势汹汹南下的阵势受阻,便已经达到了战略目的,朝廷上下都相信,只要形势能这么发展下去,鞑子兵迟早会灰溜溜的撤走,因为明军耗得起,但鞑子耗不起。鞑子兵的补给和兵源远远不如大明来的快捷和丰富。<> 他的手头总共只有二十万不到的兵力,这一次出征便带了十万兵马,还有五万兵马摆在大青山南麓察哈尔前旗要地,保持着对宣府大同一线的压力,另外的五万兵马留在草原上,由次子乌鲁斯伯罗特统率;这五万兵马是不能轻易调动的,他的帐下二十三个部落首领中不乏有胸怀异志之辈,草原上发生过多次大汗领军出征后院着火的事例,他不得不防。留着这五万兵马便是看着那些部落首领,免得后院起火。<> 所以,这一战必须要打出成果来,那些巨额的战备花费要逼得大明朝廷买单,那就必须打的他们议和,割地、赔银子、赔粮食、赔布匹、赔女人等等;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则必须押上手头的一切。<> 这已经是能做到的极致了,不到百万之众的鞑靼国百姓中,壮年男子基本上都已从军。<> 凉州的大明兵马混不知情,还以为对面和自己保持兵力均势,浑不知对方的兵马已经多出了一倍。而且关键时候,徐光祚犯了昏招,在把秃猛可下令次子乌鲁斯率两万兵马迂回到镇番卫以北,做出侧翼强攻镇番卫的态势的时候,徐光祚没有做正确的判断,下令分兵一万增援镇番卫,以免镇番卫被攻破,导致侧翼受敌。<> 徐光祚这么容易便上当,让把秃猛可乐不可支,凉州一万兵马离去增员之后,当天夜里,十三万鞑子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攻凉州,在上百门大炮的轰击之下,凉州城头火光冲天,爆炸声响彻天地。<> 在徐光祚如土色的面容中,杨一清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他建议徐光祚放弃凉州,因为若是城破之后,将和鞑子转入巷战,到那时这剩下的五万多人也难幸免,这个损失是绝对不能承受的;更重要的是,大军覆灭带来的后果便是鞑子往东南挺进将无所阻挡,后方调集兵马都来不及,西北的一大半兵马已经集结在这里了。<> 六月初七日,凉州宣布告破,凉州之战,十万明军仅余一半,其余全部战死,徐光祚率四万残兵退守水屯堡、古浪镇、石峡关一带;另有镇番卫两万余明军被鞑子掐断和内陆联系,孤悬在外。好在番镇卫易守难攻,倒成了钳制鞑子大军无忧南下的一股力量,逼得把秃猛可先调转枪口拿下番镇,给明军争取了调集的时间。<> 没有人料到这个结果,要说常宁之败还是因为准备不足的话,这一次徐光祚可是兵精粮足准备充分,手下也是强将云集,但居然被打成落花流水。据说徐光祚受刺激过度,已经不能言语,不能处理军务了。<> 大臣们也无暇去顾忌皇上的失态,现在的时局已经到了不允许他们再多管闲事的时候,免了徐光祚固然是必须的,但西北的时局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交给谁来收拾,成了最大的问题。<>

第六八七章 看星星的男子 ( )夏日的庭院里,青石板上洒上的清水蒸发,带着微微的暑气;宋府后院的凉亭上,宋楠摆着一张软榻仰卧其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上的星星。(w)(x)身边的婢女婉儿在旁边打着扇子,不是轻轻揪下一颗水灵灵的葡萄送入宋楠口中。宋楠缓缓咀嚼,甜润清凉的汁液流入喉中,说不出的受用。 小郡主已经来了后园三次,她是宋府主母,家中贵客临门,当主人的宋楠不出面,她这个主母总是要出面招呼的,但问题是,宋楠不见人,她接待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两天,昨日一天,先是哥哥张仑来拜访宋楠,两人在书房中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最终张仑面红脖子粗的摔门而去,自己喊都喊不住。 问宋楠出了什么事,宋楠只一句:“男人的事情妇人不得多嘴。”噎的小郡主叉腰生了半天气。这种话宋楠以前是绝不会说的,看来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不久后,李大牛不堪几名主母的威压,说出了事情的真相;鞑子进攻西北,朝廷连番大败,短短两月时间,连丢嘉峪关、肃州、永昌、山丹、甘肃、凉州等重要边镇和卫所,士兵损失七万多人,包括仇钺在内的十几名将领战死沙场;朝廷想请宋楠出山御敌,但宋楠不愿意去接手这个烂摊子,皇上让张仑来当说客,宋楠同样回绝了他,故而闹得不欢而散。 小郡主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夫君以前可不是这样,但有皇命立刻便二话不说披挂出征,难道是因为现在儿女绕膝不愿去冒险失了以前的锐气不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以小郡主对宋楠的了解,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在宋楠身上发生。 但作为妻妾们而言,去领兵打仗总不是件好事,特别是听说了常宁战死,仇钺战死,徐光祚吓的痴呆了之后,更对去去西北打仗持反对态度。但问题是,前来当说客的人一波又一波,宋楠总是这么不接待,不见面,也不是个事。 昨日来的除了张仑,大多是和宋楠交好的人,甚至包括了江彬许泰等宋楠的心腹之人,一概被宋楠拒之不见,这倒还有些好办,都是自己人,也不会说什么,最多是摇头叹息而去罢了;但今晚上来的都是朝廷重臣,包括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在内的内阁几位大人,外廷中的两名尚书,还有一位是内廷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这么一大帮子人前来宋府,那是天大的事情,论身份,论资格,论官职,个个跟宋楠平起平坐,谁也得罪不得的。 “夫君,去见见,几位大人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你这么躲着不见也不是办法。要是你不愿意答应的话,也要去回绝了才是啊。”小郡主扶着栏杆探头叫道。 “夫人,来看星星。诗云: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此情景多么相符,来陪我一起看星星。” 小郡主苦笑不得,叹息道:“这是何苦,你这不是得罪了一大帮子人么?也给外人说你临危不受命,不愿为国尽忠的口实;还有人说你害怕了,不敢去西北。哎……你不愿去,便明说就是。” 宋楠腾地坐起,怒斥道:“妇道人家,这些话是你能说出口的?我宋楠是什么样的人?会在乎这些无聊的风评么?真是没有道理的很。” 小郡主吓了一跳,委屈的道:“人家只是转述些话语罢了,这几天外边传的沸沸扬扬的,我知道你不是这个原因,但不管是什么缘故,你跟他们说明白不就得了?他们这些人天天来,你又不出面,你不烦,我可是烦了。” 宋楠冷笑道:“他们爱来便来,我又没请他们;用人鸟朝前,不用鸟朝后,我宋楠什么时候成了替补备胎了?想的倒美。皇上想要我去西北,除非他下圣旨逼我,否则我才不去呢。” “备胎?什么备胎?”小郡主不懂这个词。 “跟你解释不清,你去告诉他们,我知道他们不是自愿前来的,是皇上逼着他们来的,让他们回去告诉皇上,我怕鞑子,我不敢去西北,叫皇上为了社稷江山着想,另请高明。”宋楠没好气的一摆手,重新躺下数星星。 小郡主叹了口气回转身来出了内宅,来到外边的正厅中,杨廷和为首的诸位大人本默默坐在厅上喝茶,见到小郡主进啦,纷纷起身道:“怎样?宋侯爷来了没?” 小郡主福了福抱歉的道:“夫君身子不适,实在不能见诸位大人,夫君带了话来说,诸位的来意他知道,但他实在力不从心,请诸位回复皇上,另请高明。” 杨廷和愕然道:“宋大人真的这么说的?” 小郡主抱歉的道:“确实如此,我家夫君亲口说的,妾身岂敢说笑。” 大学士费宏摊手道:“得了,咱们也别在这碍眼了,要按我的意思,那就不该来。离开他宋楠,我大明朝还无人了不成?若不是皇上逼着我们来请,谁愿意来热脸碰他这冷屁股;走了走了。” 梁储陆机等人均脸色不善,起身拍着屁股便要走。 小郡主赔笑道:“万分抱歉,教诸位大人白跑一趟。” 杨廷和叹道:“宋大人这是做什么?明知是皇上点名要他受命,这么一来,可不是背了声名么?难道逼着皇上下旨不成?” 梁储道:“这人就是这德行,给脸不要脸。皇上一下旨,他还敢不去?偏偏皇上说什么要照顾他的情绪,不可强逼他云云;老夫觉得外边那些人说的都对,宋楠这是怕吃败仗,怕了鞑子了。以前的那些事情只能说他运气好。得了,我们走了,咱们还得去物色合适的人选,西北如火如荼,我们可不能将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小郡主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双手叉腰冷声道:“梁大学士,我家夫君是什么样的人可轮不到你来多嘴,我家夫君平刘六刘七之乱,平安化王叛乱之时,你梁大人还是个小喽啰呢,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我家夫君没本事你们干嘛一趟趟的来?我宋府又没请你来,你要走门在那里,如花如月,替我送客;看清楚这梁大人的长相刚,他不稀罕来我们宋府,下次若看到他踏进我宋府的大门,给我用扫帚打出去。” 如花如月肥胖敦厚的身躯从后边闪出来,站在梁储面前恍若两座山峰,瓮声瓮气的道:“我家小姐说了,请你滚蛋,下回来,打断你的狗腿。” 梁储吓了一跳,旋即拂袖怒道:“好大的派头,你们走不走?还留在这里等着人家赶不成?” 杨廷和脸色难看,轻声道:“宋夫人,叨扰了,你们这么做实在是……哎,不说了,告辞。” 小郡主冷冷道:“不送。” 众大臣顷刻间走的干干净净,只还有一人站在角落里不动身,那便是张永,他是宋府常客,小郡主也知道他和宋楠的关系,所以对他倒是客客气气的。 “公公,您也请把,夫君今夜是不会见人的了。” 张永欠了欠身子笑道:“夫人,我今晚是一定要见到宋侯爷的,夫人你一定要帮我。” 小郡主笑道:“他不愿见,我如何帮你?刚才我说了几句,他都冲我发火呢。” 张永微笑道:“夫人可知宋侯爷为何如此?其实宋侯爷心里是心忧战事的,只是跟皇上呕着气,这才搞出这么多花样来。您想,宋侯爷会甘心背负着不忠之名,不愿替皇上分忧么?那样一来,宋大人今后还如何立足?显然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小郡主皱眉道:“奴家也是觉得奇怪的很。” 张永笑着低声道:“宋侯爷这段时间受了不少气,趁这个时候不解解气,不谈谈条件,那还是宋侯爷么?我今晚来便是来替宋侯爷传达条件的;你让我见他,一切自有我安排,难不成你真想让宋侯爷搞得皇上发怒不成?这时候需要和事老,我就是和事老。” 第六八八章 和事佬 ( )&bp;&bp;&bp;&bp;小郡主领着张永来到后园内,来到凉亭之畔,朝躺在凉榻上看星星的宋楠努了努嘴道:“夫君在那里,公公自便,奴家命人去给你们沏些茶水弄些点心来。”&bp;&bp;&bp;&bp;张永拱手道:“有劳郡主了。”&bp;&bp;&bp;&bp;亭上的婉儿看见小郡主朝自己招手,也知趣的起身低声对宋楠道:“老爷,奴家去去就来,您先自己打扇子。”&bp;&bp;&bp;&bp;宋楠眯着眼哼了一声道:“去,你也累了,不用来陪我了。”&bp;&bp;&bp;&bp;婉儿答应一声,提着裙裾悄声下阶,跟在小郡主身后轻轻去了。院子里只剩下亭上宋楠亭下张永,四下里夏虫唧唧鸣叫,几只夜蝉不知疲倦的发出嘶哑的叫声来。&bp;&bp;&bp;&bp;“张公公打算站在那里多久呢?”宋楠忽道。&bp;&bp;&bp;&bp;张永一愣,忙笑着拱手道:“原来侯爷早知咱家在此了,咱家不是怕惊扰了侯爷的清梦么?”&bp;&bp;&bp;&bp;宋楠坐起身子还了一礼,冷冰冰的道:“你们已经让我寝食难安了,现在到来说这种话。”&bp;&bp;&bp;&bp;张永拾阶而上,笑道:“哎,没法子啊,谁叫您是宋侯爷呢,我大明独一无二的宋侯爷,自然不得清闲。”&bp;&bp;&bp;&bp;“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张公公如今春风得意,手握内廷权柄,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宋侯爷。话说这几个月来,张公公还是第一次来我府上;个中原因倒也不难猜,总之是人一走茶就凉,也是人生常态。”宋楠伸手朝一只石凳一指,便是示意请坐之意。&bp;&bp;&bp;&bp;张永本打算坐下,听了宋楠的这番话赶紧直起身子来躬身道:“侯爷,这您可冤枉我了,你当我张永也是和其他人一样见风使舵么?我张永有今日,还不是抱着侯爷的腿上来的?我岂是忘恩负义之人?侯爷但可打听打听去,咱家背地里若是说过一句对侯爷不敬之言,做过一件对不住侯爷的事情,侯爷大可一脚把我踹下这亭子去。”&bp;&bp;&bp;&bp;宋楠脸色稍霁,摆手道:“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我现在不过是个小小锦衣卫指挥使罢了,有何权利对张公公指手画脚?刚才之言不过是随口玩笑而已,你张公公要说什么做什么,我可管不着。”&bp;&bp;&bp;&bp;张永凑上前道:“咱家知道这段是时间侯爷心里不痛快,因为一些事情的缘故导致皇上对侯爷不满,撸了侯爷的军职,侯爷不开心也是人之常情。”&bp;&bp;&bp;&bp;宋楠斜眼看他道:“你知道是为了什么事?”&bp;&bp;&bp;&bp;张永低声道:“侯爷啊,咱家可是皇上身边的人,什么事瞒过咱家的眼睛?侯爷,您可不能怪皇上不开心,这是您宋侯爷也,若是其他人的话,脑袋不知掉了几回了。”&bp;&bp;&bp;&bp;宋楠皱眉道:“要你来说?我不知道其中的轻重么?”&bp;&bp;&bp;&bp;张永赔笑道:“是啊,侯爷是最明白事理之人,自然知道这当中的道理。皇上若非对侯爷恩宠有加,又怎会轻易的放过此事?太后和外廷中的某位大臣极力要那这件事对侯爷开刀,皇上顶住压力硬是没同意,足见侯爷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bp;&bp;&bp;&bp;宋楠叹息一声沉默不语。&bp;&bp;&bp;&bp;张永又道:“咱家一直跟皇上说,宋侯爷是性情中人,有些事做的随性,但并无亵渎皇家之意。像宋侯爷这等年纪又轻,本事又大的人,公主……唔……有人喜欢宋侯爷,那不是情理之中么?有些事侯爷也是没办法拒绝的……”&bp;&bp;&bp;&bp;宋楠暗自好笑,张永居然在皇上面前为自己偷了公主辩护,这胆子也确实不小,不过这话倒也并非全无道理,想当年李唐之时有位公主看上了一位大臣,不是硬逼着那大臣跟自己偷情,最后还逼他休妻做了驸马么?皇家公主若是想干什么,臣子是没法子拒绝的,虽然放在宋楠和康宁身上不太适合,但也是有着几分道理的。&bp;&bp;&bp;&bp;“坐,喝茶。”宋楠道。&bp;&bp;&bp;&bp;张永见宋楠情绪缓和不少,心中也安定了许多,欠身坐在石凳子上探着脖子道:“侯爷,莫嫌我啰嗦,您打算就这么一直不闻不问过清闲日子?这外边都炸了锅了,你能坐得住?”&bp;&bp;&bp;&bp;宋楠皱眉道:“你也是说客么?要说这些的话,便请你走人。”&bp;&bp;&bp;&bp;张永叹道:“你跟皇上呕什么气?难不成真的要皇上亲自来请你不成?咱家知道侯爷心里不痛快,但现如今乃是生死存完之际,侯爷一世英名,可不能落得个不顾大局,不识大体的风评。虽然侯爷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但终究是不好的。”&bp;&bp;&bp;&bp;宋楠道:“张公公,你不懂,这一趟差事我不能去。”&bp;&bp;&bp;&bp;张永愕然道:“那是为何?”&bp;&bp;&bp;&bp;宋楠静静道:“跟你明说了,我对朝廷用人朝前不用朝后的行为确实很不开心,但决不至于到了不顾大局的份上。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这回是因为没有必胜把握才决定拒绝的,可不是矫情的话。这一次鞑子气势汹汹,准备的也很充足,要是没有必胜把握,领军之人只要再打一次败仗,丢了陕西大片地方,事情便不可收拾了。我拒绝是因为我不是最好的人选,朝廷应该去选择能够力挽狂澜之人前去才对。”&bp;&bp;&bp;&bp;张永愕然半晌,喃喃道:“宋侯爷都没有把握,朝中还有何人能胜任?常宁战死,定国公一败涂地,朝中能打仗的基本上都在西北战场;宣府大同等地的将领难道比西北当地的将领们还善于在西北作战?难道要让团营的侯爷们去领军?不是咱家背后损他们,他们能打胜仗才怪,除了英国公还有两把刷子,其他人可都只会嘴上功夫。京营大比武您可是夺魁的。”&bp;&bp;&bp;&bp;宋楠摊手道:“这我就没法子了,我自己是不能做这没把握的事情的;哪怕胜算有三四成,我也能去赌一把,但问题是我觉得现在的胜算不足一成;硬着头皮上的话,结果会更加的糟糕。”&bp;&bp;&bp;&bp;张永木然半晌,呆呆道:“难道这一次是我大明之劫?没人能治得了鞑子了?皇上今天上午就在吵闹着要御驾亲征,亲自去回回鞑子,被一干大臣苦劝制止,若我将这话说给皇上听,皇上恐怕真的要自己亲自领军出征了。”&bp;&bp;&bp;&bp;宋楠愣了愣道:“皇上去的话,大明就完了。皇上可不会打仗。那一败若被鞑子擒获……大明朝……”&bp;&bp;&bp;&bp;“是啊,这可怎么办呢。鞑子当真这么厉害,连侯爷都这么说,看来是确实厉害了。”张永跺脚搓手,焦急之态溢于言表。&bp;&bp;&bp;&bp;宋楠翘起脚来搭在凉榻边缘的木架上抖动,一副惬意的样子,张永的焦急似乎并没影响到他;张永眼观六路,从宋楠的神态中似乎看见了某些端倪,眼珠一转低声道:“宋侯爷既然都这么说了,看来战胜鞑子是无望了;既然无法战胜鞑子,看来只有议和一途了;咱家这便回去将宋侯爷的话转达皇上,让皇上准备和鞑子议和便是。”&bp;&bp;&bp;&bp;张永说这话,起身作势要走,宋楠一拍木扶手叫道:“议和?你出的这什么鬼主意,跟鞑子议和,亏你想得出来。你想作死便去奏议,可别扯上我,明日一早你若不被皇上吊在午门旗杆上,我便不姓宋。”&bp;&bp;&bp;&bp;张永哭丧着脸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不成任凭鞑子取了西北不成?又或者是让皇上御驾亲征?哎,我堂堂大明,关键时候竟然无人可用,真是悲哀,皇上肯定伤心死了。”&bp;&bp;&bp;&bp;宋楠啐道:“你这点花样还是别在我面前玩了。我说的没把握战而胜之,可不是说没机会战而胜之。事实上,如果皇上能答应我几个条件,我愿意再去冒一次险,成与不成,那便是我大明朝的气数了。”&bp;&bp;&bp;&bp;张永喜道:“就知道没有能难倒侯爷的事情,咱家这便去回禀皇上,但不知是那几个条件?”&bp;&bp;&bp;&bp;宋楠下地穿鞋道:“我同你一起进宫面圣,这几个条件皇上若是答应了,我便领军出征,若是不答应,我便还回来睡大觉;请皇上另择高明。”&bp;&bp;&bp;&bp;张永大喜道:“好好好,就是这话;哎呦,侯爷您别动,咱家伺候你穿鞋袜,你可是我的爷,能请得动您的大驾,咱家也是面子有光了。话说多少大臣来见你,连你的面都没见着。刚才梁储费宏出言不逊,被尊夫人命人撵了出去。”&bp;&bp;&bp;&bp;宋楠愕然到:“我家夫人撵人了?”&bp;&bp;&bp;&bp;“那可不?两个胖丫鬟挥舞着扫帚赶人,哎,梁大学士真是可怜。”&bp;&bp;&bp;&bp;宋楠愕然无语,小郡主为人妇多年,虽然稳重了许多,但终究脾气火爆,居然命丫鬟挥着扫帚赶内阁大学士出门,真是荒唐胡闹,唔……还有些解气。i752 第六八九章 讨价还价 ( )乾清宫中异乎寻常的冷清,平日的歌舞声声丝竹渺渺不见了踪影,整个乾清宫给人以空荡荡冷凄凄之感,值夜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如兔子般的敏感,这几日朝廷的大事不妙,他们也是小心翼翼到了极致,生恐一个不慎得咎于皇上,打一顿还是小事,丢性命那可就太冤了。; 宋楠跟在张永身后,走过一长串灯影婆娑的长廊,这里的一切宋楠再熟悉不过,只是最近数月他来这里的不超过五指之数,熟悉之中透着一丝陌生。 在乾清宫正德的寝宫前,两名当值太监站在门口来回的溜达,他们是皇上贴身伺候的太监,皇上起夜解手或者是半夜要喝茶什么的,都是这两位伺候,见到张永和宋楠前来,两名太监忙上前来叩拜。 “皇上睡下了?”张永问道。 “刚刚才睡下,睡前发了好大的脾气,小邓子的洗脚水稍微烫了一点,被皇上赏了十板子。”一名太监低声道。 张永皱了皱眉头,这小邓子是正德身边新进得宠的一位内侍,机灵乖巧的很,也是张永推荐上来的,连他都被正德以这么小的一件事便打了十板子,可见正德的情绪糟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公公这是要见皇上么?” “宋侯爷要见皇上,去叫醒皇上。”张永道。 “公公饶了我们,小的们可不敢叫,皇上睡前发话,谁要是发出一丝声音便活活打死,皇上这几晚上都睡不好,脾气有点难捉摸。”那太监低声道。 张永皱眉斥道:“那还要你们这些当差伺候的作甚?” “公公体谅小的们,要不公公亲自叫?” 张永啐骂一句,整整衣冠上前来到门帘之外,躬身拱手低低的叫道:“皇上、皇上、您睡着了么?” 屋内鸦雀无声,微微有鼾声传来,张永无奈回头看着宋楠苦笑,转回头抬高声音叫道:“皇上醒一醒,奴婢张永求见。” 话音落下,张永还在侧耳听着动静,便听呜呜风声作响,一物隔空飞来,砸到帘幕之上,正好隔着帘幕砸在张永的脑门上,张永哎呦一声踉跄后退,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物事落在了地上。 张永脑门生疼,伸手掩面揉捏,片刻额头便鼓起了一个大包,于此同时里边传来正德怒不可遏的怒骂声:“你们这些狗东西,恨不得活活折腾死朕,朕好不容易睡着,你们又来骚扰,朕要活活打死你们。” 张永捂着脑袋跪倒在门口,高叫道:“皇上息怒,奴婢是带着宋侯爷来见皇上的,皇上息怒啊,宋侯爷在门口站着呢。” 里边忽然平静了下来,正德略显激动的声音传来:“宋楠?他肯来见朕了?” 宋楠朗声道:“皇上,臣宋楠前来见驾,深夜前来扰了皇上的休息,臣罪该万死。” 正德叫道:“进来,快进来,你们这帮狗东西,还不进来掌灯么?” 张永一摆手,两名伺候的太监像灰老鼠一般钻了进去,片刻后寝殿内大放光明,张永替宋楠掀了帘幕,宋楠踏步而入,只见正德穿着小衣坐在龙榻上,头发蓬松,容颜憔悴不堪。 “宋楠,快来坐下。”正德拍着旁边的位置叫道。 宋楠上前叩拜,哪里敢坐在龙榻上,太监知机的端来春凳,宋楠便坐在正德侧首边。 “你可算是来了,朕刚刚听杨廷和梁储他们说,你如何拒不见客,置国难于不顾,自顾自己逍遥。朕还在想,宋楠不是那样的人,这不,还是小永子有本事,哈哈哈。” 张永捂着额头上的红肿,哈腰笑道:“谢皇上夸奖。” 正德这才意识到刚才用檀木枕砸了某人,看来便是砸中了张永,忙关切道:“要不要去请太医瞧瞧?擦些红花油什么的,朕也是一时脾气控制不住。” 张永忙道:“无妨无妨,皇上莫管奴婢,奴婢带人退下,皇上跟宋侯爷谈谈大事要紧。” 张永摆手带着众人下去,寝殿内顿时显得空旷起来,巨烛的烛芯烧的噼啪爆裂,光线也忽明忽暗,照的两人的脸上都有些阴森之感。 “皇上又瘦了。”宋楠开口道。 “哎,你不是不知道这些烦心事,朕想过安生日子,但就是过不了,总是有捣乱的。今日是什么暴民,明日是某藩王,后日又是鞑子,朕心力憔悴,能不瘦么?” 宋楠点头道:“是啊,皇上确实够操心的,我大明上下疆域万里,百姓千万,都需要皇上操心劳神,确实够难的。” 正德感激的看着宋楠道:“可不是么?大家都说皇上好做,其实个中苦楚有谁知晓?” 宋楠道:“请皇上保重龙体,不可过于操劳。” 正德叹道:“若操劳便可解决事情,那朕倒也愿意操劳一些,但问题是,朕也是力不从心。这才鞑子气势汹汹,我大明连战连败,已经损失了八万兵马,形势已经刻不容缓了,在不能阻挡鞑子的进攻之势,怕是不日便打到京城了。朕心里像火一样的烧,可偏偏满朝文武没有能替朕分忧的。常宁、徐光祚都让朕很失望,昨日赶去西北的陆完也吃了个败仗,将安远给丢了,现在大军撤退在庄浪镇境内,凭借着天梯山地势苦苦支撑。陆完的折子上甚是悲观,说恐撑不过三天,庄浪镇便要守不住,庄浪一失,便直接威胁到陕西中腹了。无能之辈,平日嘴呱呱的全是豪言壮语,一到战场上便成了任人宰割的货色,朕真是气的吐血。” 宋楠当然知道这一切,陆完去西北坐镇,想去挽回败局,不自量力的将徐光祚的残兵集结起来,想从安远侧翼攻击鞑子侧后,却被鞑子抓住机会实行了反包围。若非杨一清当机立断,强烈建议立刻放弃安远,四万多明军恐怕也要交代在安远。 “其实,朕一开始便选错了人,朕后悔死了,一开始朕便打算让你去对付鞑子的。但因为某些原因之故,朕又信了他们的话;当时你说鞑子有阴谋,他们都不信,朕也不信,现在看来,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朕为当时的不智后悔不已。”正德诚恳道。 宋楠轻轻点头道:“皇上不必自责,当时我也是臆测,也没有证据佐证,只是基于用兵的常识揣测罢了。鞑子奸猾的很,用了阴谋诡计,也不怪咱们中了圈套。” 正德叹道:“话虽如此,总是我们掉以轻心了,朕觉得,如今这个形势,还得你出马为好。前日早朝你虽当庭拒绝了此事,朕还是命他们去劝说你,朕相信你不是不识大体之人,朕知道这段时间你心里定然不太高兴,但这是我大明君臣之间的事情。现在面对的是鞑子敌寇,那些事与之相比应该不足为谈了。” 宋楠点头道:“臣很早就说过,臣的忠心不容置疑,臣对皇上之心可昭日月,臣也做了些错事,但皇上对臣也仁至义尽,当此皇上和国家危难之时,臣自然是义不容辞。” 正德伸手拉住宋楠的手道:“朕就知道,你不会不帮朕。有人建议我下旨命你前往,朕心里明白,朕无需那么做;因为你无需强迫也会帮朕;朕仔细想过此事,其实在朕心里,和你之间不仅仅是君臣之义,还有些他人不知道的关系在其中。有些事用不着多说,也能明白。” 宋楠微笑道:“皇上这几年的口才也是长进了不少,比臣还能说了。” 正德哈哈笑道:“朕是皇上,自然要处处出色才成。说说,你哪一天率兵出发?这件事可是刻不容缓呢。” 宋楠微微摇头道:“皇上,急不得。” “怎么?”正德皱眉道。 “臣之所以之前不愿接手,便是因为无必胜把握,臣并非无所事事,这段日子臣对鞑子这次的兵马做了研究,臣认为,要想战而胜之,须得皇上答应我的一些条件,不然,恐怕很难。” 正德道:“只要能赶走他们,朕什么样的条件不能答应?” 宋楠摇头道:“不是那么容易的,这条件皇上自然可以答应,但大臣们未必会答应,而且牵扯甚广,影响甚远;但这一切都是臣经过深思熟虑而得。今夜来见皇上,便是要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请皇上定夺。” 第六九一章 初议复套 宋楠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来,躬身放在正德膝上,正德道:“这是什么?” 宋楠道:“兵工厂建立一年来所有花销的明细出入以及总账,请皇上御览。” 正德愕然道:“你给朕看这个作甚?” “皇上不是说臣发国难之财么?臣便让皇上瞧瞧为了这座兵工厂臣花费了多少银子,里里外外,从人工到物资,方方面面的投资,臣已经投入了五百多万两银子。臣从建立此厂之处,宗旨便是研发武备火器,装备大明军队,让我大明军队无敌于天下,从未想过从中牟利。这些银子是臣集资而来的,皇上听外界传言臣开发白纸坊赚了多少多少银子的事,但皇上可知道,这些银子可不是我一个人所有,臣只是里边的小股东而已,分到手也不过几十万两罢了。臣说服他们讲银子投入兵工厂中,本就是件冒险的事情,皇上不准制造火器的事情臣都没敢跟他们说,只要一说出来,恐怕臣的门前天天要围着大批要债的债主了。” 正德愣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宋楠{ }道:“皇上可派人去查,臣可一句假话也没说。您想想,臣要为了赚钱,为何不去开发地产,做其他生意;哪一项不比搞什么火器兵工厂安稳赚钱?为何来趟这浑水?还不是因为臣的一片拳拳报国之心么?臣就担心有一天我大明军队不是他国的敌手。兵者,国之大事。故而从武备上入手,乃是最为快捷提高实力的办法,皇上焉能误会我这一片苦心。” 正德被宋楠这一番话说的颇为感动,没想到宋楠竟然如此忠心,比其他任何人都关心大明社稷的存亡,自己还说他发国难财,这也太伤他心了。 “皇上若觉得臣是发国难财,朝廷可以不采购,臣也可以不用这些火器,皇上要臣去西北,臣遵命便是,但是胜败之数臣不敢保证,步了徐光祚的后尘,皇上可不要怪我,臣不是无能,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正德摆手道:“说这些作甚?朕只是随口开个玩笑罢了,准了你便是。三百万两银子,户部要闹翻天了。” 宋楠哼了一声道:“三百万两就算多么?在这之后,我还需要采购三百万两的火器随军呢。” 正德吓了一跳,叫道:“你还要?两百门还不够?” 宋楠道:“赶走西北的十几万鞑子或许够了,但要想一劳永逸,那还需大批的火器。” 正德愕然道:“一劳永逸?” 宋楠道:“臣所提的第二个条件便是这件事,须得皇上定下方略。臣认为,我们跟鞑子这么无限制的对持下去不知何时才是个头;臣这断时间,不仅是关注战事,还细细思量了为何我大明边陲总是难以长治久安的原因,在咨询了不少有识之士之后,臣综合自己的判断得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正德极为感兴趣。 “河套既失,边镇难安。一切的缘由都在于河套地区的丢失,臣此次请皇上下旨,驱逐鞑子之后,准许臣率兵收复河套,将鞑子赶回狼山、阴山、大青山以北的荒原上去,让他们失去河套水草肥美之地,从此再无力恢复生气,无力进犯我大明边陲。” 正德脑子里一片浆糊,他压根不明白宋楠说的什么河套问题是怎么一回事,他也不懂这些战略上的大局观,但他从宋楠的神态和口气中听出宋楠说的是一件大事,一件极大的大事。宋楠的意思好像是说,不仅要驱逐走入侵西北的鞑靼人,还要将他们赶的更远,赶到天边去,永远不要烦自己。 所谓河套地区,通俗来说,是指黄河几字湾流经的大片流域,黄河充沛的水资源在这里塑造了一个北方的鱼米之地;从贺兰山到大同宣府以北的大片区域,水草肥美,物产丰富,是块膏腴之地。 大明朝建国之初,在河套地区的防御是以大宁、东胜、开平三卫连成一线,形成一个防御体系;正值小冰川时代的来临,北方气候严寒,冰雪难消,孤悬于外的大宁东胜两卫无法屯田自足,朝廷的物资也难以运抵补给,不久后,大宁东胜两卫便宣布撤销。剩下开平一卫独木难支,终于在宣德五年宣布撤销,所属全部百姓随之内迁安置在河北山西凤阳府一带。 而永乐大帝起兵之时,借用了原属宁王的蒙古军队协助,后来永乐登基之时,便索性将原来大宁卫的地盘送给了蒙古人。 表面看起来,永乐帝当年放弃大宁东胜卫的做法无可厚非,因为防线的遥远漫长,补给的困难,防御的诸般难处,以及寒冷的天气,都似乎预示着收缩防线到长城以内防守乃是上佳之策。但其实,收缩防线便预示着放弃长城以北的大片地域,蒙古各部落纷纷往南迁移,最后整个河套地区尽数被蒙古人所占据;而这里充沛的水资源,丰富的物产,也让占据此处的蒙古人乐不思蜀,这里几乎成了蒙古人的大本营。 然而,弊端还不在于这么一处,由于放弃河套地区,导致了蒙古鞑子可以直接和大明朝的几大边镇对峙,等于洞开了北方的防御纵深,在门口养了一群狼。固然大门坚固,防御严密,但狼总归是狼,他们总归要择人而噬。 正统十四年夏,蒙古狼露出了獠牙,蒙古大汗也先挥军兵分数路东进南下,东面攻击的是大明控制的辽东,而南边攻击的是甘肃、大同、宣府一线。之所以能这么快便攻击到大同宣府这些边陲重镇,便是因为河套控制在鞑子手中,他们并不需要越过狼山阴山大青山远奔而来,而是装个身便将屠刀砍向大明的大门。 在后来,众所周知的土木堡之败,大明元气大伤,与其说土木堡之变是王振这个太监的责任,还不如说,追本溯源,当年大明放弃大宁东胜开平三卫,失去对河套的控制,便是为后来的败局埋下了祸根。 自此之后,大明边镇永无宁日,每一年在九边重镇发生的大小战役不下千起,大明朝也被迫花费巨大精力防御九边重镇,被折腾的筋疲力尽。 在辽东一带,设立的奴儿干都司其实已经名存实亡,大明失去了对东北辽东的控制,在九边以北,鞑子肆虐于河套及漠北,大明朝自长城一线往北都已经失去了开国之初的控制力。 宋楠今天所说的便是关于河套的得失问题,宋楠原本并不太懂大局上的布局,但这几年,宋楠读的书多了,见得人多了,每每和一些有见识的人谈论时事,不免涉及这些话题。一来二去,引发了宋楠对于这些故去之事的思考。这次鞑子大举来犯,勾起了宋楠对于此事的思索,宋楠这才提及了此事。 但其实,复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不是正德点了头便成了,打败鞑子夺取河套是一回事,真正能复套成功那是另外一回事,能否守住河套,在黄河以北建立稳固的防守体系,这才是关键所在。而这一切,将要花费的钱银数不胜数,将要付出的代价也将大到咂舌;河套地区已经被鞑子视为核心地区,也是战略要地,岂是一个说复便复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宋楠要提出来,宋楠并未估算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朝廷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宋楠的出发点只有一个,大明朝想要建设成为强国,想要长治久安,就不能允许有人在卧榻边捣乱。辛辛苦苦休养生息了数年的时间,朝庭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鞑子一场入侵之战,又将耗费掉所有的积累,长此以往如何能强国富民? 既如此,不如一了百了解决这个问题,长痛不如短痛,只有彻底解决北方的毒瘤,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 第六九二章 出征 对于宋楠突然提出的如此重大的问题,正德虽然不太懂,但他也明白这不是自己轻易能下决定的事情。正德的脑子还是够聪明,既然河套地区如此重要,父皇弘治在世之时可谓励精图治,但在位十八年间,却为何没将复套的问题解决? 正德明白,自己跟父皇相比,才干眼光均相差良多,父皇做不成或者说是没把握做成的事情,自己更没有可能成功了。但鉴于这是宋楠郑重提出的建议,正德答应将此事提上议事日程,让朝中群臣公议而决。 宋楠也明白此事的艰难之处,复套是个美好的规划,但实行起来难度颇大,河套地区已经是鞑靼人的重点防御地区,想要重新夺回河套,所费兵粮钱财不在少数。且不说能否夺下河套,便是拿下了这一地区,将来所耗的筑城守堡等钱银也将是天文数字,朝廷是否会花重金去经营失而复得的这片地方才是关键,否则夺回来迟早还是要丢,夺了也无用。 “皇上,复套之议可廷议而决,臣是主张收复河套加以经营永绝边境后患的,但现在的首务还是西北的战事,如皇上和诸位大人议决此事,臣愿意担当复套作战之将。” — }“朕知道了,除了你,朕也不会放心让其他人去,这件事暂且放下,你还有什么条件么?” “臣的第三个条件便是,臣此次出征需从京营调兵,臣要带上神枢营和团营两部,外二军也要随臣前往。西北兵力略显薄弱,臣不想一味的从他处调兵增援,如今大同宣府各地均要严密防范,若再抽调兵马增援宁夏镇一带,恐有隐忧。” 正德点头道:“朕同意你的请求,神枢营和外二军本就是你所属兵马,朕也只是暂时夺了你的职位罢了,但其实朕心里一直都想着还到你的手上,这一次名正言顺了。即日起,恢复你神枢营和外二军提督大臣之职,至于团营的兵马么,明日需得早朝上跟英国公知会一声,毕竟调动团营兵马也需要他来安排。” 宋楠赶忙拜谢皇恩,终于在国难当头之际,神枢营和外二军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上,正德说是一直想给自己复职,其实都是漂亮话,若无这次危机,他恐怕永远想不到这件事。将这两军交还给自己,也不过是在战前让自己安心,给自己嘴上涂蜜糖罢了。 …… 次日一早,早朝之上,正德正式下旨,拜授宋楠镇国大将军之职,率神枢营外二军,团营江彬许泰两营兵马奔赴西北迎战鞑子兵。朝中众臣的心一下子便安定了下来。 不知为何,虽然不愿意看到宋楠重新回到大家的视野之中,不愿意看到宋楠又成为焦点中心,但宋楠一旦答应接手西北的烂摊子,大家在颓废之中又看到了希望。这个人虽然看着可恨可厌,但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力挽狂澜的气势,他出马,比其他任何人出马都要有胜算的多。 而对于复套之事,朝廷之上引发了巨大的争议,当听说此议是宋楠提出之时,很多人都直言不讳的说宋楠是哗众取宠,若河套是那么容易夺回的,又岂会拖延了这么多年?而且眼下的要务是西北战事,而非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能不能将鞑子驱除出西北尚无胜算,倒要考虑后边的这些不切实际之事了。 宋楠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扯皮,他要积极的准备出征之事,不接手的时候他固然可以躺在后园看星星,但一旦接手,这便是自己的职责。所以还在大家吵吵嚷嚷的时候,宋楠一转身便将这些事抛诸脑后,开始马不停蹄的调配军队物资,准备出征事宜。 正德虽然兑现承诺,拨款采购两百门火箭炮装备军队,但兵工厂一直处于半开工状态,宋楠也不敢大批的制造这些玩意儿,毕竟朝廷若是不采购,这些玩意都成了破铜烂铁;现在兵工厂中的成品不足五十门。这五十门要想带着,兵工厂自然要立刻满员恢复生产,而且要加班加点,养着的数千人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以现有的人力和规模,几个月时间将会补足所需的数目。 宋楠和小公爷商议一番,此次出征借调神机营所有的盏口将军炮作为补充,弥补初期火力的不足。张仑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见了宋楠的新式火箭炮之后,立刻便明白自己这盏口将军根本就是废物,于是欣然答应,打得便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主意,这些盏口将军跑恐怕是永远回不来了,自己正好可以要求补充这种新式的火箭炮入神枢营。 有了近两百门盏口将军的补充,宋楠的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再渣的火器也是火器,比之冷兵器优势更大。这些炮被尽数编入神枢营的火炮营中,火炮营千户张宁梦寐以求的便是这一日,还是在平安化王之乱的时候,宋楠便答应过他组建一支盏口将军营让他统帅,终于在时隔两年多的时候兑现而来诺言。 三天后,紧张而有序的准备终于结束,神枢营、外二军营、江彬的振威营、许泰的练武营,四营兵马近四万余人集结在城北大校场。 蓝天白云之下,所有的兵马列队接受检阅,除此之外,引人注意的便是一排排擦得油光锃亮的盏口将军大炮,以及数十座蒙着油布用战马拉拽的神秘玩意儿。大家都知道那是宋楠搞出来的所谓的火箭炮,只是出于保密的考虑,宋楠绝不肯让它们露出真容。 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兵马也引人注目,那是一直黄盔红甲的锦衣卫骑兵,不是他们的盔甲鲜艳引人注目,而是这一队近千人的骑兵除了手中的兵器之外,腰间都别着名声大躁的双管火铳。 兵工厂基本停转之时,宋楠花了近五十万两银子,制造了大批的双管火铳偷偷装备给了自己的亲卫军,本来这是隐秘之事,但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终于在这出征之际尽数露了底牌。 文武官员们也不好在这时候说话,私下大批装备火器是大逆之行,之前宋楠还是只有百余支火铳装备在亲卫营中,这点数量作为锦衣卫这个大衙门还不算回事,也够不成大威胁,但没想到这厮胆大包天,选了几年这个场合亮相出如此庞大的火器数目,当真让人侧目。 他们也知道,今天这个场合不能出来拿这件事说话,拜将出征讲究的是大吉大利天时地利人和,若这时候出来多嘴的人,正德会毫不犹豫的加以严惩。宋楠选择在这时候亮出家底,便是算准了这一点。而今日无人追究,往后便既成事实了,谁也没理由旧事重提了。 明白此节的少数官员们不禁心中哀叹:这宋楠心机艰深之处简直深不可测,似乎一切都在他的设计之中。 正德一身吉服拜天祭地,并亲手授予宋楠镇国大将军的印绶,授予黄龙军旗一面,并做了慷慨激昂的出征演讲,勉励全体将士奋勇杀敌为国尽忠,承诺各种嘉奖条件,可谓不遗余力。 宋楠心中暗叹,作为皇帝,正德其实并不合格,但他是皇帝,一旦他的基业受到威胁,他也会做的尽职尽责不辞辛苦,这套说辞明显是有人精心为他准备的,这一切说白了,不过是激励别人为了他的皇位而去送死;当然作为大明朝的一员来说,宋楠心中和其他将士的心中一样,不全是为了像眼前这个人尽忠,而是抵御异族入侵,避免成为鞑虏马蹄下践踏的对象而自发产生的勇武之心。 仪式结束之后,所有的士兵都分到了一碗酒,正德率文武群臣站在高台上举起酒碗,万军同举杯,共饮壮行酒;酒饮下,血已热,万人齐呼:为国尽忠驱除鞑虏的口号,那声势撼天动地,颇为壮观。 在那一刻,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刻,所有人的心中都抛弃了一切杂念,想的只是同一件事。 宋楠的情绪也有些激动,酒入腹中之时,他看着台下黑压压的兵马,心中想的是:如此大好男儿之中,不知有多少将永远血洒西北,再也回不来了。人生有时候就像今日,明知危难重重,你却不得不去慷慨面对,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无畏,是一种真正属于人的精神。 万众注目之中,宋楠身着大红披风,全身着打造精致的银色盔甲,头顶红缨夺人眼球,迈步缓缓拾阶而下,来到台前青石之旁;早有人将大黑马拉到身边,宋楠纵身上马,在马上抱拳朝台上正德和群臣拱手为礼,又朝着观礼台侧首家眷所在之地看了一眼,毅然挺胸挥手,高声喝道:“出征。” 号角声中,大军缓缓开拔,烟尘滚滚,脚步踏踏,战马嘶鸣,旌旗如浪。一个时辰之后,在正德和群臣的目光中,在出征将领家属们的泪光里,渐渐化作一条长龙滚滚而去。( ) 第六九三章 军中丽影 时值盛夏,炎炎烈日之下,大军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前方传来的战报显示,庄浪卫已经失守,明军退守碾伯所境内,固守大通河东南岸,防止鞑子兵马往南奔袭西宁卫,往东奔袭永靖,形势可谓是十分的危急。 但宋楠并未下令急行军,他知道,最终战役的焦点会击中在宁夏镇周边,从战略位置上而言,从突破嘉峪关往东南一路逼近之后,鞑子已经深入了大明境内近千里,如此遥远的路线对其补给线的压力巨大,当鞑子深入到甘肃镇东南时,他们必会首选宁夏镇攻击,因为拿下了宁夏镇便可使补给线缩短到最短,并可借着这个便捷的补给线为跳板,将触角万东南数百里外延伸开去。 所以,宋楠无视所有的干扰求救的消息,大军左右不顾,直奔陕西腹地宁夏镇南面的靖虏、固原一带。并下令碾伯所一带坚守的明军四万余兵马隐蔽回撤,在靖虏、固原提前构筑防线。 这一决定出人意料,就连得到消息的杨一清等人也甚为费解,身在前线的陆完更是大发雷霆,称宋楠人未至先怯战,还没到战场,先丢了几处卫所。声言要将此事上报。宋楠毫不客气的以镇国大将军的名义下达了命令,将数名拖延不退的将军革职问罪,这样一来,没, 有人再听陆完的话,七八日间,大通河东南岸的军民纷纷回撤至后方数百里处的靖虏固原一带,开始依托两地的丘陵黄土地貌构筑工事。 其实所有的人心都是悬着的,宋楠这一决定不仅是放弃了碾伯所及其左近的卫所,还放开了大通河南岸,鞑子很有可能南下攻击西宁卫,因为西宁卫的北边已经没有任何的明军抵抗力量了。但宋楠给出的解释是,鞑子攻击西宁卫不太可能,要攻也是分兵小部去攻击,西宁卫完全有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守住,而鞑子若在此时全军南下攻击西宁,其实是得不偿失之举。 西宁即便被攻下了,鞑子也要耽误起码半个月的时间,而在这个时候,鞑子想的一定是快速夺取宁夏镇,保证补给线的贯通,那无谓的半个月几乎会要了他们的命。 宋楠得出这样的结论并非无的放矢,甘肃镇沦陷之后,孤悬在鞑子包围之中的番镇卫只有一万多人守卫,但因地势险要,鞑子攻击了数日便选择了放弃,任由番镇卫的一万多兵马呆在那里,鞑子并非没有能力攻下番镇,而是他们不愿意耗费这个时间。这一万明军兵马根本也不敢露头,一露头便会被吃掉,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么呆在那里,等拿下宁夏镇之后,便可松一口气慢慢回头肃清身后的明军。 七日后,江彬的振威营首先抵达靖虏,三千骑兵开进靖虏小城,和杨一清等人汇合一处,而宋楠和大队兵马尚在后方五十里处,要到天黑才能抵达靖虏。西北诸将急于见到宋楠,特别是杨一清,又数年时间没见宋楠,又对宋楠的战略安排有疑问,于是众人挑灯夜等,酒菜惹了又凉凉了又热,练武营到了、神枢营到了,外二军也到了,可就是没见到宋楠和一千锦衣卫骑兵的影子。 众人心急如焚,问了后军练武营提督许泰,许泰说中午的时候宋大人便带着一千兵马离队了,下了军令下来,要大军按计划抵达靖虏,扎营休整。 众人大眼瞪小眼白眼珠子乱飞,鞑子已经在百里之外,主帅却失踪了,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不熟悉宋楠行事风格的西北诸将固然心中腹诽,江彬许泰等熟悉宋楠行事风格的贴身之人却都明白,宋楠这一定是秘密的去做一些令人吃惊的勾当了,或许等下宋大人出现在城中之事,便会给人一个大惊喜。 但是,所有人其实都猜错了,宋楠确实遇到了事情,不过这事儿有些难以启齿;大军行到庆阳的时候,王勇在嗫嚅的告知宋楠,亲卫队中多了两个人,在宋楠惊讶的目光中,两个面貌清秀身着锦衣卫服饰的人被带到宋楠面前,宋楠一眼就认出这两个人,不禁拍着大腿怒骂:“胡闹,胡闹,这是在打仗,你们当是游山玩水么?王勇,你胆子不小,看来我平日对你太过放纵,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这要是传出去,我岂不是要倒霉?大军出征岂能携带女眷?胡闹胡闹。” 王勇唉声叹气,又百口莫辩,这两人一个是宋府的叶芳姑,一个是杨一清的女儿杨蔻儿,出征之前宋府诸位夫人便召了他去府中说话,要求安排一人偷偷跟随大军出征,照顾宋楠的起居。 王勇岂会答应,出征带家眷那是大罪,王勇自然知道这是违规的行为,但无奈宋家众女给出的理由充分的很,鉴于宋楠在剿灭刘六刘七和安化王的战斗中都有不顾生死涉险的经历,宋家众女竭力要求有人能遏制宋楠这种怀习惯;宋府的素儿夫人更是有理有据说了一大堆,分析了宋楠喜欢涉险干事的可能性,反问王勇有没有办法阻止。 王勇挠破了头皮也想不出阻止宋楠的办法,宋大人确实喜欢搞个人英雄那一套,还喜欢亲力亲为,别人去他还不放心。自己是他的属下,阻挠也是无用,宋楠一句军令如山便可让他们闭了嘴;而如今宋楠的命可比什么都金贵,面对的又是鞑子重兵,再玩那一套危险的把戏,很可能会玩出毛病来。如果宋家一名女子随军能阻止宋大人再干冒险的事情,那倒是可以考虑的,只要做的隐秘,跟在宋楠身边,别人也看不出来。 百般无奈挣扎,加之宋府众夫人各种言语刺激劝说,王勇完全招架不住,最终脑子一昏居然答应了她们的请求,人选自然是叶芳姑最为合适,她年纪长,行事稳重,又有武功,更是宋楠的两个龙凤胎子女的母亲,更是最早跟着宋楠的人,她的分量在某种意义上比小郡主都重。 事情安排好之后,事到临头之时,又多了个杨蔻儿,她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两年没见爹娘,爹爹杨一清就在西北战场,这次怎也要顺便去见一面,不然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王勇也是无可奈何,破例这种事就像是做某些事一样,男人信誓旦旦的说只做一次,但其实有一便有二,下回见面第一个念头还是办那件事;既然已经破了一会例,再破第二回也没什么了,心理上的罪恶感也轻了许多,索性又准备了一套锦衣卫的服饰让杨蔻儿也随行了。 为了不让宋楠发现,直到七日后远离京城千里之遥的时候,王勇才在叶芳姑的允许下将此事告知宋楠,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你……你……太不像话,妇道人家不在家里呆着,易儿和双双谁来照顾?跟着瞎跑什么?”宋楠指着叶芳姑大怒道。 杨蔻儿吓得泫然若泣,叶芳姑呼啦丢掉头盔,满头青丝在风中飞舞,压根也不理睬宋楠,笑道:“哎呀,可算能丢了这劳什子了,这几天我头皮都被箍的生疼,蔻儿妹子,快脱了头盔,舒服的很呢。” 杨蔻儿偷看宋楠,不敢动弹。叶芳姑一把抓住她的头盔取了下来,笑道:“如何?舒服么?找个地方洗洗头,头发都馊了。” 宋楠鼓着眼睛像个大蛤蟆,看着眼前无视自己的叶芳姑,咂嘴道:“姑奶奶,你们这是教我授人以柄啊?你们跟来作甚?马上就是打大仗了,你们简直不让我省心。” 叶芳姑瞥了他一眼道:“跳什么脚?说半天不理你,你还没完没了了,我们已经来了,怎么着?不然你送我们回京城?” 宋楠长叹一声无语,指着王勇道:“这件事交给你,这两人你怎么带来的,怎么送回去。” 王勇扭屁股就跑,宋楠叫道:“哪跑?你敢抗命?” 话音刚落,王勇已经不见了踪影,宋楠气呼呼的看着两女,叶芳姑笑盈盈的看着他,三人六目在对方身上打量来打量去,都没话说。 半晌后宋楠长叹一声道:“戴上头盔,继续扮男人,我可不想让众将知道此事,你们跟着我呆在最后,等他们全部睡了,再瞧瞧情形偷偷进城;哎,想我堂堂镇国大将军,竟然受你们所挟,真是没天理了。”( ) 第六九四章 约法三章 宋楠带着两女和锦衣卫亲卫队捱到近三更天才进了靖虏城,本以为众人肯定已经入睡,便是拜见也是明日上午的时候,可没想到,进了东门后,数十名将领列队站在城门内的街道旁直直的等候。数百名士兵高举火把排列在街道两旁,搞得像是少数民族的火把节一般。 宋楠庆幸自己叫叶芳姑和杨蔻儿依旧扮作亲兵,起码将领们在这样的天色里看不清她们的面容,然而只数息之后,他的希望便落了空。 “爹爹。”一声娇呼打破肃穆的气氛,所有人都傻了眼。 只见宋楠的亲卫队中奔出一名身着锦衣卫服饰的瘦小亲卫,一边朝站在城门后方的杨一清奔去,一边甩掉头上的头盔,满头青丝在风中乱舞。 全体官兵大小眼珠子在地上乱滚,大军中冒出了女人,这简直是晦气,如此肃穆的环境中怎能有女子出现,而且这女子还是出自宋楠的亲卫队中,这位新任的镇国大将军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杨一清也吓了一跳,但瞬间便认出了奔来的女子是杨蔻儿,心情自然{激动万分。几年来父女二人聚少离多,自己在西北忙碌不休,带着杨蔻儿着实不便,这才一直让杨蔻儿呆在京城宋府之中,也是为了杨蔻儿好,但他和夫人心中却是无时无刻不在牵挂。虽然每个月都有书信来往,但毕竟无法团聚在一起,难解相思之情,今日女儿突然出现在面前,杨一清几乎要冲动的奔上前去。 但这种情绪只弥漫了短短的一瞬间,杨一清立刻觉得不合时宜,而且将官们惊愕的表情,也让杨一清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怎么来了?简直胡闹,成何体统?”杨一清开口斥道。 杨蔻儿惊讶的停步,看着杨一清道:“爹爹我是蔻儿啊,我特意千里迢迢随军前来看你来了,娘亲呢,她老人家身体好么?” 众将更是伸着脖子翻白眼,这从宋楠身边奔出的女子居然是杨一清的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个别脑补能力超强的将领们立刻便想起了流传的八卦,据说杨一清为了升三边总制官,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了宋楠受用,本来还觉得是扯谈,这下眼见为实了。难怪这次西北大败,杨一清为副手也难辞其咎,宋楠上任之后依旧点名让杨一清为副手,却原来是这样的关系。 宋楠尴尬到不行,掩饰再掩饰,没想到一进城就露了馅,大军中是绝不准有女人从军的,要是有人知道这些女人跟自己的关系的话,定然会怒斥自己荒淫无行,拿全军将士的性命开玩笑,弄女人进军中来讨晦气。 “蔻儿妹子,快回来。”叶芳姑探头叫道。 宋楠急的直踹马肚子,把大黑马踹的翻白眼,叶芳姑这不是添乱么,一个杨蔻儿到可以说是随行来投奔其父,叶芳姑那可是自己的妾室,这下可好了,乱成一锅粥了。 杨一清黑着脸上前施礼道:“宋大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军中怎会有女子随行,这不是有损军威么?虽是下官的女儿,但您这么做也太过儿戏了。” 宋楠干咳两声,打个哈哈,拱手对众迎候将领抱拳行礼,脑子里飞速旋转,一眼看到小广场上油布蒙着的看守严密的火箭炮,顿时灵机一动笑道:“杨大人好久不见,一见面就要给本人一个下马威么?” 杨一清皱眉道:“卑职不敢,但军法如山,军中藏匿女子是要军法处置的,大将军不至于自己违反军令。” 宋楠笑道:“你们都误会了,这一位杨蔻儿小姐和叶芳姑叶夫人随军可不是以私人的身份随同的,大家知道,这次我带来了新式火器,这些火器可都是在她们的主持之下研制出来的,她们随军是承担技术顾问一职,指导士兵发射保养维修等事宜,虽无正式任命,但这可是皇上特许的,不信的话,诸位可问问皇上此事。”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有来头的,谁又会蛋疼到写奏折去问皇上? “她们很重要,咱们的新式火器能否大显神威,便要看她们指导的如何了,所以诸位将军对她们要尊敬,谁要是不敬,我可不依。” 众将齐声拱手道:“遵大将军之命。” 宋楠哈哈笑道:“好了,你二人也归队,杨小姐,你们父女之情容后再续,本大将军会给你们时间相处的,大伙儿都站着作甚?有没有歇脚的地方?” 杨一清回过神来,赶忙道:“大将军住处设在沙园,就在前方不远处,请大将军移尊。” 宋楠点头一甩马鞭道:“走,既然大伙都没睡,咱们便立刻召开一次战前会议,我很想知道目前最新的敌情。所有游击将军以上官职的将领请参加会议。” 众将齐声称诺,宋楠策马而过,众将纷纷上马簇拥着宋楠往城中驰去。 …… 破虏小城其实原本只是一座寨堡,因连通甘肃和陕西的官道从此经过,又非紧邻边镇,故而逐渐有行商汇集,朝廷也刻意让流民在此落户入籍逐渐成了个县级建制。但其实,这座城还是小的可怜,南来北往一条主街,加上四面八方十几条胡同和小街,方圆不过四五里大小。当地有句俗话形容其小,叫做:一泡尿儿急,城南到城北。意思是一泡尿可以绕城一周的意思。 虽然小,五脏倒也俱全,城中居然也有不错的住所,杨一清口中的沙园便是一所富户的宅子,只不过,鞑子打进来的消息刚刚传来,这富户便锁了大宅子的门,一家大小坐着马车逃往东边某城避难去了。大军退守靖虏城之后,将领自然不会客气,大榔头敲了门锁直冲入内。在宋楠还没到来的这七八天里,这里成了众将领的临时住所,直到杨一清提出大将军到来总不能让他住帐篷的建议来,诸将这才搬了出来,腾空清扫了沙园出来,让宋楠入住。 所谓沙园,并不是满员是沙,而是沙中有园之意,在这黄沙漫天的西北,这沙园倒也非有钱人不能居住,居然有潺潺流水花木假山在其中,虽只有三进三开,但也是本地的豪宅了。 沙园大厅之中,众将站成两排,眼光盯着宋楠,宋楠用毛巾狠狠的擦了几把脸,一条白毛巾瞬间成了灰黑色,可见一路征尘风沙之大。 “诸位请坐。”宋楠在案后坐下,伸手朝大家招呼着。 “卑职等恭迎大将军到来。”众将直到此时才有机会正式向宋楠行礼,在杨一清的带领之下,单膝跪地,抱拳于顶,高声喝道。 宋楠起身道:“免了,起来,都坐下。” 众人道谢起身,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但见宋楠朝站立一旁的王勇招招手,王勇从背上取下一个黄色的包裹来摆在桌上摊开,里边是一方大印和一卷圣旨。 “诸位,这是我的大将军印和皇上任命的圣旨,这一次皇上甚至没有委派镇军太监随行,那是对我宋某的几大信任,宋某临危受命,压力颇大,今日既然来到了西北,和诸位并肩作战,有几件事我要跟大伙儿说明一下。” 在场有不少人没跟宋楠打过交道,他们不知宋楠的行事风格,主帅升帐不是首先要询问敌情制定方略么?这位宋大将军倒是奇怪,先谈闲事,不理战况,倒是别出一格。 “诸位,从即日起我便是陕西甘肃一带所有兵马的最高统帅,我想让你们明白这一点,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各镇总兵,各镇巡抚,还有行司的主官,也许在平日我可以容忍你们相互推诿扯皮,但在我手里,我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在此,我和诸位约法三章,在宋某任职期间,第一,一切军政权力归我所有,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准擅作主张。第二,我所决议之事,无论你同不同意都要坚决执行,否则莫怪我宋楠手黑。第三,所有人都要约束自己的行为,谁在我的统帅之下玩花样动心思,我会让他脑袋搬家。战时一切刑罚加重十倍处罚。诸位可听明白了没?” 宋楠森冷的声音如一块冰砸在众将的心里,众将本来见宋楠年轻轻斯斯文文的样子,没有觉得此人的可怕,当这几个近乎专横不讲理的条件宣布之后,众人心里一下子悚然起来。 “敢问大将军,我等连建议的权利都没有么?”一名将领斗胆问道。 “没有。”宋楠厉声道:“你们没有资格建议,因为你们都是鞑子手下的败军之将,什么样的建议都是扯淡,等你们能打得过鞑子,不被鞑子打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再来跟我谈权利,西北局势糜烂至此,不是某个主帅一人便可替罪的,你们所有人都有责任,只是朝廷没有追究罢了。除非你能证明自己,否则你们最好只当哑巴,按照本大将军的命令行事;在此之前,本将军不会听你们一句建议,因为本大将军不想和常宁徐光祚一样丢了性命丢了脸面。”( ) 第六九五章 运筹帷幄 宋楠裸的讥讽和嘲笑,像是一柄柄尖刀刺入众人的心里,在座都是西北巨头,都是一方举足轻重独当一面的人物,鞑子的凶猛攻击逼得他们节节败退,本来已经是一件窝火之事,新任主帅毫不留情的讽刺更是让他们气炸了肺。一般而言主帅上任总是要宽慰一番手下众将,搞好彼此间的关系,这位倒好,直接上来扇耳光。 “我知道你们心里定然不忿,没办法,宋某就是直性子,说话就是这么直性情;你们定然要说什么鞑子出其不意,火器凶猛,我方谋略失当,朝廷支援不及之类的话,在我这里这一切都不要说,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败了就是败了,事实就在眼前,找理由又有何用?” 众人满肚子怒火,但却不得不承认宋楠说的在理,成王败寇,结果决定一切,现在的局势如此,还不是这几个月来不断的失败造成的,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宋某本不愿来此趟这趟浑水,但皇命在身,又干系到我大明社稷的安危,便是不想来也要来;你们该私下里了解过宋某的过往,当年新平堡之战,就是你们面前凶悍无比的鞑靼小王子把秃猛可,率数万精兵硬是没能打得过我三十余名亲卫。你们当中肯定有人心里在说了:还不是你占据了险↓↓+峻地势之利云云。没错!所谓打仗,可不仅仅是你来我往一刀一枪,打的就是谋略手段,比的就是谁有本事克制对方,一切的结果都是有原因的,而非纯粹靠运气。” “你们定然不忿我初来乍到便将你们贬的一无是处,那是因为你们没有表现出我大明将士的精神来,除了挨打,你们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应对措施,这便是我对你们不敢恭维的原因。不过,从今日起,你们有了为自己正名的机会,如果你们能表现的像个男人,能重新夺回丢失的荣誉,宋某当着全军将士面给你们道歉,而且是以最诚恳的态度向你们道歉。” 众将沉默少许,有人开始叫道:“大将军下命令,我等便是战死沙场也不后退一步。” “对,请大将军下令,我等誓与鞑子决一死战,绝不后退半步,他奶奶的,气炸了老子的肺。” 宋楠脸上露出微笑来,淡淡道:“总算你们还没失去血性,好了,闲话少叙,现在请哪位将军给我详细讲一讲目前的局势,鞑子的动向;来人,准备沙盘,今夜恐怕诸位都不能睡觉了。” 众人一致推举杨一清禀报目前的局势,虽然一路上都有军报传递,但毕竟所言都是大略,真实的情形要复杂的多;在按照靖虏以西的地形摆好沙盘之后,杨一清指着沙盘上的地形详细介绍目前的局势,宋楠手拿小红旗和小蓝旗随着杨一清的讲述在沙盘上做出标识,神态认真之极。 “大将军下令放弃碾伯所和大通河南岸之后,鞑子八万大军趁势东进,现在已经抵达靖虏以西六十里的野狐岭和大松山一带。探马回报,鞑子似乎在停军休整,并无东进的趋势。现在的形势是,鞑子八万兵马,我军八万兵马,兵力已经持平;鞑子的优势在于其火器厉害,之前他们的惯例是,开赴数里之外,先是火器轰炸城池,之后才是战车战马推进,攻入残缺的城池,逼迫我们与之正面作战。而我大明军队恰恰善于依托地势防守,不善于打正面作战,故而胜算不大。” 宋楠在沙盘上代表野狐岭和大松山的小沙包上插了两面小绿旗,咳嗽一声道:“杨大人,我插一句,我让你们放弃碾伯所和大通河南岸你们定以为不妥,有人说我不战便怯敌,我只能说你们眼光不远,这一次我们要正面阻击鞑子威胁宁夏镇一带,以碾伯所和大通河南岸开阔的地势,显然于我们不利。诸位看看靖虏城和大通河南岸的地势比较,野狐岭以西大片的平缓地带,鞑子的骑兵纵横来去,更适合他们作战。而且背靠野狐岭和大松山,显然我们想全身而退都难,我选择在此处阻击,便是因为野狐岭以东的地势多山。虽然通往靖虏的山谷平坦,但我们能一清二楚的知道鞑子会从何处进攻。除了这一条道路,他们不可能翻越两侧连绵的山地绕到侧翼攻击。更重要的是,靖虏之后的固原更是我西北粮草物资集散中心,我军补给轻松,便于坚守,这便是我的用意。” 众将看着一目了然的沙盘地形暗自点头,纯理论上而言,大将军所言是对的,鞑子以火器攻击城池摧毁城池之后,大兵团的作战不可避免,野战还是在山岭地带,限制鞑子骑兵的优势为好,看来眼前这个大将军是下了不少功夫研究的。 杨一清点头续道:“现在的问题是,鞑子迟早要大军进攻靖虏,他们的火器是个极大的威胁,以靖虏城的城防,根本就是挨炸的份儿;非我长他人威风,这种火器本人还是头一次见,在座的诸位将领也是头一次见,呼啸而来,遍地开花,弹药中夹杂铁片铁蒺藜瓷片钢柱等物,每一弹都要伤亡数十人,方圆十几丈范围之内都不能幸免,着实难以防范。而在这样的打击之后发动的迅猛进攻,更是让人难以抵挡。” 宋楠咬着下唇想了想道:“明日起靖虏城百姓尽数撤离,军队也不得驻扎此中,留少数兵马立于城头迷惑鞑子哨探。” “那所有的兵马驻扎何处?” “成建制驻扎于两侧山谷之中。” “大帅的意思是要躲避鞑子的轰炸?” “当然,明知其火炮凶狠,还留在城里挨炸,不是犯傻么?这是六月里,又不是寒冬腊月,军队驻扎在野外露宿也无妨,我要给鞑子玩个空城计。”宋楠咬牙道。 “鞑子迟迟不动是什么情况,莫非知晓了我援军前来?”江彬忍不住问道。 杨一清道:“大军的行动鞑子必会探知的,不过以鞑子的性情,该不会惧怕和我大军正面作战,我担心鞑子再耍什么诡计。” 宋楠摇头道:“那倒不一定,鞑子的补给线漫长,经过前段时间的大举进攻之后,粮草弹药都需要补给,而番镇还在我们手里,鞑子需要从肃州嘉峪关一带的补给线补充,当然需要停军等候。这便是鞑子为何不南下攻取西宁卫而直扑宁夏镇的原因。拿下了宁夏镇,他们就解决了补给的问题。宁夏左近的河套可是他们的粮仓呢。” “既如此,我等为何不趁鞑子粮草弹药不继之时主动出击?”一名将领问道。 “蠢的很,大将军都说这只是判断,焉知鞑子不是故意引诱?再说了,都说了野狐岭一带地势不利我军作战,你的耳朵在打蚊子么?”江彬斥道。 那将领灰溜溜的缩回了头。宋楠微笑道:“不用急,鞑子耗不住的,若他们突然撤兵,那我们便可追击,他们停下休整,那便是进攻的征兆。他们休整期间,我这里也有事情要布置,他们不是火器厉害么?我大明的火器也不是吃素的。张宁何在?” 张宁因为身份特殊,这才有资格以盏口将军营千户的身份列席会议,但他可没有说话的权利,闻听宋楠点名,他倒是吓了一跳。 “卑职在。” “明日起,所有盏口将军炮都需运往两侧的山顶,咱们的射程不远,只能居高临下。这一次不用怜惜这些铁疙瘩,打到报废为止。明日我同你亲自勘察摆放位置,还要做好掩护伪装的的事情。我会让王勇率锦衣卫亲卫骑兵这几日封锁方圆二十里的地方,驱逐鞑子哨探。我们这几日所做的安排,不能让鞑子知晓。” “末将遵命。” “李大牛何在。” “大将军,卑职在。” “明日放出所有训练好的鹞鹰,鞑子喜欢用鹞鹰盘旋侦查,用咱们的鹞鹰驱逐他们的,让他们的天眼也瞎了。” “俺知道了。” “杨大人。” “下官在。” “明日城中百姓疏散之事由你组织,要有条不紊的进行,百姓不能挨饿,必要时用军粮赈济。你要派专人将所有从西北撤回的百姓护送至固原,通知当地官府好生安置。” “下官遵命。” “神枢营同知马鸣听令。” 马鸣上前拱手称诺。 “交代你的事你可记得?明日晚间开始,你须得亲自安排此事,所需的物事来我中军司库领取,记住要小心小心再小心,那些玩意可不管敌我,伤了自己人便不好了。” 马鸣拱手道:“大将军放心,卑职知道厉害。” 众人一头雾水的听着宋楠和马鸣的对答,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宋楠也不解释,伸了个懒腰道:“天快亮了,我看今日便到这里,大伙儿回去睡一会,天亮之后有大堆的准备事宜要做,散了散了。” 众人这才看向厅外,发现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于是一个个退出去各自回营休息。杨一清留了下来,宋楠知道父女团聚的时候到了,杨一清肯定要带杨蔻儿回去相聚的,表面上的训斥虽然无情,但毕竟是父女情深。 宋楠打着阿欠回到房中,脱光衣服,任叶芳姑用热水将全身擦洗干净,一头扎到床上,不久便沉沉睡去。( ) 第六九六章 秣兵历马 靖虏城明军大军频繁调动准备之时,靖虏西五十里外野狐岭大松山一带驻扎的鞑靼兵营里也是一片忙碌,远道送达的粮草物资正有条不紊的入库,专司后勤的右将军虎都尔汗正指挥者上万官兵和沿途抓获的大明百姓搬运物资。 达延汗把秃猛可对此事甚为重视,亲自率众将骑马来到野狐岭西山口的山谷中查看物资抵达入库情况,他知道,粮草物资的充足是大军胜利的保证。 虽然近两个月来,自己的鞑靼大军连战连捷,以三万人的代价歼灭了明军八万官兵,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在全军一片乐观的情绪中,把秃猛可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自己这次挑战的是强大的大明帝国,即便自己看穿了这个帝国的外强中干,但汉人的话说的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拥有者众多人口,富饶土地,辽阔疆域的大明帝国,其实力远在鞑靼之上。消灭八万明军虽然战果辉煌,但还远没到能够撼动这个大老虎的安危的地步。 出兵伊始,把秃猛可喊出的口号是打到北京城,意思便是要灭掉大明帝国,但其实把秃猛可心里明白的很,以自己现有的实力是无法吞并如此巨大的一个猎物,他最终的目的是通过这次大规模的进攻,逼迫大明朝答应自己的条件,譬★★如辽东一带大明所设的几大都司必须彻底撤出,让自己能顺利吞并辽东各大部落,成为真正的蒙元的大汗。另外,可逼迫明朝割让番镇宁夏一带,打通南下的入口通道,同时解除河套地区的威胁。 而要达成这样的目的,则需要打的大明帝国不得不就范,就像当年土木堡之战一样,彻底将大明朝的气焰打垮熄灭,所以要打的狠、打的快、打的准。两个月的作战中,十数万鞑靼大军正是贯彻了自己的这个原则,只可惜因为补给线的漫长,他不得不中途停留了数次,为的便是等从嘉峪关方向漫长补给线送达的物资,这也坚定了他快速拿下宁夏镇作为中转补给站的决心;宁夏镇只要拿下了,自己的大军将再无后勤补给不利的制约,更可以就近攻击陕西诸州府,进而向东威胁山西逼近北京城。 把秃猛可在马背上弯腰下来,伸手抄起粮袋中的一把青稞面查看,虽然谷壳尚未去除干净,手中的青稞面还只能说是糠面,但这已经是鞑靼军队目前最好的食粮了,把秃猛可对这堆积如山的糠面还是挺满意的。 “那是新运来的弹药么?”把秃猛可用马鞭指着远处堆放的数百只木箱问道。 虎都尔汗将军看了一眼道:“尊敬的大汗,那些正是炮弹,是从乌兰巴托金帐长途送达而来,补充我军中神鹰大炮的弹药的。” 把秃猛可并未因虎都尔汗得意的神情而感到欣慰,反而眉头皱起道:“怎么就这么点?这里有多少弹药?” 虎都尔汗忙道:“启禀大汗,两百三十箱炮弹,另有一百箱是战车上的火器弹药。” “一箱十枚,两百三十箱便是两千三百枚炮弹,怎地这么少?不是要后方起码发运五千颗么?这是怎么回事?”把秃猛可神情冷峻的道。 虎都尔汗见把秃猛可神情不对,心中着实惶恐,忙道:“末将收到的就这么点,为何只有这么点,那只有问问负责后勤调度和同罗刹国交易洽谈的白老部落首领了。” “叫他来见我。”把秃猛可片腿下了马儿,脸色不善的站在一块大石头上。 不一会儿,白老部落首领温都而江带着一名副手匆匆赶来,行礼后道:“尊敬的长生天之子,草原上的雄鹰达延汗,不知有何事寻我?” 把秃猛可淡淡道:“你远道而来,押解了大批的粮草弹药,辛苦了。” “不辛苦,替大汗效忠乃是我分内的职责。”温都而江谦逊的道。 “甚好,来告诉我这次运抵了多少粮食、多少弹药、多少盔甲、多少粮草、多少兵器帐篷、多少草药物资。” 温都而江一愣道:“大汗,这些不都有单子么?大汗过目便是。” 把秃猛可冷声道:“单子上的数字恐怕有些不对,明明我在大帐会议上说,要运抵五千枚神鹰大炮的炮弹,但我刚才看到的不过两千三百枚,是本汗看错了,还是有人在其中捣鬼?” 温都而江听话头不对,赶忙道:“尊敬的大汗,您的目光如鹰隼般的锐利,这次的弹药数量确实不对,但其中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把秃猛可的声音开始变冷。 “那是因为,负责交洽的莫斯科大公国彼得罗夫将军不愿全部交货,他说我们抵押的牛羊马匹不够价钱,而且这一次他们的价格涨了三成,这红毛鬼实在可恶,提出以我鞑靼少女百名抵押余款,才全数交付。这才导致此次炮弹数量不足。” 把秃猛可冷声道:“你定然是拒绝他了?” “尊敬的大汗,我当然是要拒绝了,我岂能拿我鞑靼少女的清白换取他们的炮弹,红毛鬼临时加价,本就是不义之举,岂能助长之。” 把秃猛可招手道:“你过来。” 温都而江一愣道:“什么?” “过来,本汗有话要说。” 温都而江忙趋近几步,伸着脖子聆听,便见把秃猛可手中银光一闪,但见血光飞溅,泼洒成一片血雨,紧接着一颗头颅飞上了半空,落地之后咕噜噜滚下山坡。温都而江无头的身躯噗通摔倒在岩石之下。 周围众人悚然而叫,惊呼声不绝于耳。把秃猛可将滴血的弯刀在温都而江的尸体上缓缓擦干净,一字一句道:“当此之时,任何事都需为打仗让路,红毛鬼趁机敲诈固然可恨,但我们哪有时间跟他们讨价还价,你身为全权特使,负责接洽此事,却为了区区百名少女拒绝了他们的要求,没能按照计划运来物资,就是你的失职。既然失职,砍了你的脑袋便是惩罚。” 众人噤若寒蝉,把秃猛可冷目扫射,指着跟随温都而江前来的一名官员道:“你是他的副手?” “臣是接洽副使罕贴尔,大汗……大汗有何吩咐。” “从现在起,你便是正使了,立刻回乌兰巴托跟大公国使者要回剩余的炮弹弹药,并立刻押送抵达战场,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弹药,这些事你都要给本汗办妥;本汗不管你用什么去交换,本汗要的是充足的炮弹,其他的什么都别跟本汗说,办不成,你便是第二个温都而江。” 罕贴尔忙跪地拜伏表示遵命,把秃猛可直起身来,目光迷茫看着远处,咬牙似乎在自语,又似乎在说给周围的人听:“红毛鬼出尔反尔,趁机打劫。这笔账记在本汗的心里,先打服了大明国,回头本汗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把秃猛可心情不悦的带人往大帐走,行到半路之上,见前方山口一群人骑马仓皇而回,数十人身体冒雪,狼狈不堪,还有十几匹空马跟在身后。 “去看看,出了什么事?难道和明军接战了?”把秃猛可转头吩咐跟在身边的长子图鲁博罗特,图鲁博罗特立刻叫人招呼那几十名士兵来到近前,那几十名士兵都是轻骑打扮,看上去都是斥候骑兵,负责打探消息的。 “你们怎么了?”图鲁问道。 “禀大王子,我等遭遇明军袭击,死了十几名兄弟。”一名斥候百夫长忙上前回答。 图鲁还待再问,却听把秃猛可沉声道:“你们受的是火铳的伤,和明军火铳队遭遇了?” “禀大汗,我等本奉命去靖虏郊外查探明军动向,可没想到刚出野狐岭十里,便遭遇一队不明身份的明军袭击,这伙人个个持有火铳,火铳威力大的很,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轰杀了十几名兄弟,大伙儿身上都中了弹,拼死逃了回来。” 把秃猛可一双眉毛拧成一股疙瘩,走上前去缓缓抽出弯刀来,图鲁博罗特吓了一跳,叫道:“父汗,他们没有罪责。” 把秃猛可毫不理睬,伸手一把抓过那斥候百夫长的胳膊来,低喝道:“咬住牙,忍住疼。” 那百夫长神色有些慌张,但还是紧紧咬牙闭上嘴唇,把秃猛可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一手托着百夫长的胳膊,一手持弯刀用尖头朝上臂流血处剜去,噗噗的皮肉翻搅之声令人作呕,当伤口扩大之后,把秃猛可索性抛掉弯刀,伸出手指在伤口中抠摸,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把秃猛可将深入伤口的两只手指抽了出来。 两根手指上血肉模糊,指间夹着一粒被鲜血染红的物事。 “酒来。”把秃猛可叫道。 图鲁赶忙取下酒囊来到近前,把秃猛可接过酒囊,一口咬掉塞子,用囊中烈酒倾倒在百夫长的伤口上,喝道:“让军医包扎好伤口,每日用药,不能化脓。” 那百夫长忍痛道:“遵大汗之命。”把秃猛可又缓缓将烈酒在沾满鲜血的手指上淋洗,将血迹冲刷干净之职,两只手指中的物事也显现出来,那是一粒黑乎乎的小小的铁珠。( ) 第六九七章 新仇旧恨 袭击你们的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把秃猛可问道。 “小人也不知是什么衣服,花里胡哨的,鲜艳的很,对了,他们腰间都有又薄又长的腰刀,形状很是奇特。” 把秃猛可沉默半晌,忽然呵呵而笑,转瞬间笑声便成为狂笑。图鲁忙问道:“父汗,这些是什么人?该不是靖虏城中的明军。” 把秃猛可喘着气道:“图鲁,还记得新平堡之战么?” 图鲁不敢接口,那次战役惨败之后,鞑靼国中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谁也不敢提,不知父汗提及自己以前的惨败之事是为了什么。 “他来了,这铁蛋子我认识,当年新平堡上数十只火铳射出的便是这种铁球,他还是来了,本汗正纳闷,为何打了这么久的仗,他为何还没出现,现在他真的到了。” “父汗是说,当年新平堡与你交手的那个人?听说那人是锦衣卫的随从。” &nbs& {3w}p;“就是他,他便是大明朝锦衣卫衙门的头儿,今日偷袭的那些人便是穿着锦衣卫的服饰,他们腰间的奇怪兵器便是绣春刀,凭此还不能断定是他亲来,但这火器,这铁蛋子,嗯……他来了,绝对没错。” 在把秃猛可的心里一直都有一片阴影,这阴影便是当年新平堡之战的耻辱;以数万骑兵围堵正德小皇帝的数百人的车驾,最后损兵折将,一半人手折损,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带来这一切耻辱的,便是那坚守烽火台顶九日水火不进的二十几名携带火铳皇帝随从。九天时间,把秃猛可虽然开始的时候打算活捉正德未尽全力进攻,但后来数日,他可是真的下令不顾死活的。烟熏火烧夜袭耍诈,什么法子都想过了,但就是没能攻下来,最终让大明援军抵达,脱身不得,付出了重大的伤亡。 在其后的日子里,回到鞑靼国舔舐伤口的把秃猛可无数次回想到这个场景,感受到巨大的屈辱的同时,他也对崖顶上那些坚守九日的一群人产生了兴趣,消息倒也不难打听,很快他便知道那些人的首领便是一个叫宋楠的锦衣卫官员。 其后的日子里,把秃猛可一直关注着这个叫做宋楠的人的消息,宋楠灭刘六刘七之暴乱,灭安化王叛乱等等事情,事后都落入了把秃猛可的耳中。 对于这样一个驰骋大明朝的宋楠,把秃猛可终于明白自己不是败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里,这个人的能力在众多的事情中得到了展现,而很不幸的是,自己也成了他节节登高的踏脚石。但把秃猛可心中的沮丧却越来越少,对于这样一个曾经败在他手里的人,把秃猛可最为期待的是能和他在战场上重逢。 为自己正名的最佳办法便是打败对手,找回尊严,而非一味的自责。在把秃猛可的血液里,没有一种叫做认输的因素,特别是知道宋楠在大明朝举足轻重,成为朝廷廊柱之一之后,把秃猛可更是急于想和宋楠再会。 数月前,几年时间谋划的入侵大明的计划开始实施,秃猛可一直紧张的注意着对方主帅的人选的消息,先是一个叫常宁的西北将领担当主帅,被把秃猛可一举击溃,并拿下了首级。接下来又是大明朝的定国公徐光祚,把秃猛可同样将其打的落花流水,但把秃猛可并未觉得有多少的成就感,他最期待的便是这位宋楠能来到战场之上。 但鉴于从大明朝得到的消息说,这宋楠好像最近倒了霉,被剥夺了军权之后,有密探甚至在大明旧都南京城的烟花之地见过他,秃猛可失望之余,心中也有些隐隐的庆幸;在把秃猛可的心里,宋楠已经是自己的头号劲敌,而大明帝国的皇帝却让这样的人无法带兵出战,无异于自毁长城。 而今天,斥候百夫长手臂中抠出的熟悉的铁蛋子,那曾经是在烽火台下的鞑靼战士们的噩梦,所谓的颜色鲜艳的盔甲,奇怪的腰刀,这一切不都预示着那宋楠已经来了么?除了他前来,又有谁能让锦衣卫的火铳卫队跟随前来? 把秃猛可的心脏跳动的加快,血液也变得滚烫,眼中精光大盛,摩擦着手掌道:“来得好,你可终于来了。” 大王子图鲁疑惑的道:“父汗是说,那个宋楠来了么?” “正是他,明军不是又派来了个新主帅么?我想八成就是他了,待我们击败了这个宋楠,明朝恐怕再也无将领可用了,图鲁,父汗这么多年来就想和这个宋楠重逢,今日可算是如愿了。” 图鲁忙道:“恭喜父汗,但这宋楠将锦衣卫哨探都延伸到了野狐岭十里近郊,这厮有些胆大包天啊。” 把秃猛可呵呵笑道:“这回你知道这宋楠的嚣张之处了,大明军队连续战败,丢失了十余处重要的州府和关隘,他依旧这般强硬,你说有意思不?” “儿请命率军为先锋,狠狠的打击他的嚣张气焰,请父汗批准。”图鲁高声道。 把秃猛可呵呵摆手道:“你莫小瞧了他,当年父汗便是因为小瞧了他们,结果差点一世英名竟毁。这个人打仗有一套,我们可以轻视他,但不可以轻视他的本领。他派人摸到我们的营前偷袭我们放出去的斥候,便是要让我们摸不清他的兵马调动,传我号令,放出所有的鹞鹰,搜集明军兵马调动的情报。加大斥候数量,派大队兵马护送出二十里外,务必弄清楚宋楠在搞什么名堂,另外通知各营兵马加紧休整补充物资,明日大军便开拔进发,直捣靖虏城。” “儿臣遵命。” …… 傍晚时分,还是把秃猛可的金帐内,十几名士兵正哭丧着脸站在把秃猛可的面前,他们面前的地面上,满地的羽毛鲜血,十几只训练有素的鹞鹰天眼正横七竖八的躺在大帐的地毯上,有的还在抽搐扑腾。 “大汗,明军太歹毒,竟然放出猎鹰升空捕捉我们的鹞鹰,咱们的鹞鹰被这些猎鹰咬的死的死伤的伤,这十几只是奋力逃脱的,但都是重伤,都不能用了。” 嘭!把秃猛可猛击了桌案一掌,他真的有些生气了,宋楠啊宋楠,你有些太过调皮了。 “地面斥候传来消息没?” “回大汗,还没有传回消息。” “还不去问问?”把秃猛可恼火的大叫。 身边的亲卫赶紧抬脚出帐去问话,猛听得帐外大哗。 把秃猛可皱眉喝道:“何人鸹噪?” “父汗,父汗!”大王子图鲁大叫着奔进帐来,满身血污伏地便磕头。 “怎么了?” “父汗恕罪,儿臣率领的护送地面斥候的五千兵马在十五里外遇袭,儿臣……儿臣败了回来。” “什么?明军竟然敢大举进攻?来了几万兵马?” “回父汗……只有一千明军。” “一千……?” “儿臣无能,挡不住这一千明军,他们都是锦衣卫,手中全部拿着火铳,几轮施舍,我们便倒了上千人;儿臣见情形不妙,为了保存实力,带着人赶紧回来报信……” 把秃猛可恨不能一刀砍死这个蠢货,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所有的人都靠不住,只有儿子们能够信任,脸上阴晴不定,半晌叹道:“你做的很对,他们小股出击,其后必有埋伏,你撤退是对的。下去休息。” 图鲁赶紧磕头谢恩,灰溜溜的出帐而去。 把秃猛可摆手命帐内所有人退下,呆呆坐在案后沉思,寂静的大帐中,传来垂死的鹞鹰羽翅蒲扇之声,把秃猛可忽然神经质般的跳起身来,伸脚在地上的鹞鹰身体上乱踢乱踹。 满天的鹰毛中传来把秃猛可压抑的怒吼:“宋楠,你太可恶了,本汗要是抓到你,会让你尝尝戏弄本汗的下场。”( ) 第六九八章 序幕 明军大胆而带有挑衅意味的举动激怒了连战连捷士气正盛的鞑靼人,但其实,宋楠这么做的所有用意都是为了能从容部署兵马,在靖虏以西两侧的连绵山地上将数万大军隐匿起来。 王勇率一千亲卫火铳营的锦衣卫亲卫突前四十里,抵达野狐岭东十里附近游弋,便是为了清扫鞑子不断派出的斥候骑兵。有着火器在手,又是纯骑兵部队,王勇丝毫不怵在鞑子眼皮底下纵横来去,当图鲁率五千兵马护送数百斥候骑兵深入二十余里外的中间地带时,王勇甚至下令果断袭击,用凶狠的火铳火力,将五千鞑子兵打的抱头鼠窜。 在后方,靖虏西面低矮但连绵的两侧的山坡上,两百余门盏口将军炮被马拉人推送上了山坡坡顶,几乎没有做任何的防御措施,这些盏口将军炮只是一路散布在一座座小山头上,将炮口斜向下,指向野狐岭到靖虏的必经之路上。但让人费解的是,这些盏口将军并未形成集群轰击的态势,而是一路部署绵延达五六里,不像是轰击鞑子的火器,倒像是排在大道两旁山地上迎接鞑子到来的礼炮。 而神机营同知马鸣所率的三千多人马,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天黑之后,他们便带着挖掘的工具,抬着沉甸甸的不知 (an)(shuba)装满何物的箩筐前往鞑子即将前来的道路上,到了早晨一个个像是灰老鼠一般的回来,如此两日之后,方才停止。 这两天时间,把秃猛可耐着性子等待兵马补给休整完毕,立刻迫不及待的发出了进攻靖虏的命令,这几日趁着自己的兵马休整;明军的气焰越发的高涨,有数队锦衣卫骑兵甚至来到营前的山脚下闲坐,简直让把秃猛可气炸了肺。 然而恼火归恼火,把秃猛可毕竟身经百战,他的调兵遣将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分前中后三军进发,两侧同时安排骑兵大队齐头并进防备伏兵,并以谨慎小心的态度对沿途各个可能遭受伏击的地段进行试探性进军,如此行了三十多里,连明军的一个鬼影子也没见到。这几日嚣张跋扈的锦衣卫骑兵也像是老鼠见了猫不见了踪影。 进入最后的十几里地,周围的小山连绵起伏起来,前方的地势也越发的狭窄起来,但即便如此,把秃猛可并不担心,因为两侧的回旋平坦地面有着三四里的回旋,可容上千兵马齐头并进,根本不担心因地形狭窄遭受攻击之时会产生混乱。 但再行三里多之后,前军万户总管巴图特木尔突然发出停止前进的讯号,并派了人来禀报说前方有变,请大汗定夺是否进军。 把秃猛可阴沉着脸策马赶到前军阵中,只见队伍前列,巴图特木尔正率数名将领对着前方的道路指指点点。见把秃猛可策马赶到,众将皆横臂于胸在马上行礼。 “怎么回事?干什么停下?你想让大军在这前后不着的地方过夜么?傍晚前赶到靖虏,夜里便能在靖虏城中过夜了。”把秃猛可喝问道。 “尊敬的大汗,末将也不想停下,但这里的情形有些诡异。”巴图忙道:“您看这大道两侧的荒野地,到处布满了挖掘的坑洞,泥土痕迹都是新的,本来阵型可保持百人方队并进,但现在周围的野地遭到破坏,全是黄泥陷阱,我们只能压缩阵型从大道上走,这么一来,兵马的阵型便压缩拖长,腾挪的空间大大减少。故而末将觉得不妥,特请大汗来瞧瞧,给予明示。” 把秃猛可顺着巴图的指点看去,果见道路两旁的野地里黄土累累,坑洞密布,显然是人为挖掘而成,不消说这些都是明军的杰作。其用意不言而喻,便是为了阻止大队兵马通过,这些坑洞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深达四五尺,自己的兵马事绝对无法从这些野地里穿行的。 “这帮土耗子,居然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宋楠难道便只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来么?愚蠢的很。这些坑洞能阻挡得了我大军一时,又如何能阻挡了我一世?”把秃猛可冷笑道。 “要不要末将下令填坑?土堆都是现成的,覆入坑洞中便成了。”巴图道。 “不,不用。明军是吓破了胆,才想出这样的办法来阻挡我大军前进,我们若跟他们在这件事上纠缠,岂不是跟他们一样愚蠢。这五十里的道路我们居然走了快一天了,我可不想在这里耽搁时间宿营。巴图,考校你一桩事情,你说为何野地里坑洞密布,而眼前的大道上却平坦宽阔毫无异样?” 巴图这才意识到这件事的古怪,大道上一片坦途,这几日兵马来往频繁,将路上的青草踩踏的稀稀拉拉的,露出下边结实的黄土和一层薄薄的灰尘,一眼看去,便知道不会有什么陷阱。 “这个……末将看来,他们定然是挖了隐秘的陷坑,又或者是故意逼着我们走这条道路,寻找机会突袭?”巴图搞不明白,只能胡乱的猜测。 “嘿嘿,我告诉你们,这条道上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所有人都以为这道路上有古怪,但本汗断定这又是宋娜那厮的诡计。这一切的布置都是疑神疑鬼的布置,用来迷惑我们。他们汉人在古代的时候有个姓诸葛的人,和劲敌作战之时故意大开四门独自一人坐在城头弹琴,吓得对手不敢入城,他们把这叫做空城计。嘿嘿,殊不知,在我鞑靼勇士的眼中,管你是空城还是满城兵马,我们的目标都是要占领它,宋楠的这番苦心在本汗面前怕是白费了。哈哈哈。”把秃猛可哈哈大笑,对自己的博学多见甚是自傲。 “父汗,还是小心为上啊。”大王子图鲁左脸颊贴着黑乎乎的膏药,样子十分的可笑,那是前日被锦衣卫突袭的时候,一颗铁蛋子擦脸而过造成的后果。 把秃猛可厌恶的看了图鲁一眼,冷哼道:“何日你才能变得有智谋远见,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智谋。” 把秃猛可下令拉来七八匹骏马,命人赶到前方,让士兵们在它们的臀上各狠狠扎上一刀,但见马儿吃痛狂嘶奔逃,沿着大道一路狂奔,掀起长龙般的尘土,一直跑到数里之外,才疲乏的挺了下来,停步啃食青草。 “你们可看的清楚?狂奔的马儿没有遭遇到任何陷阱,本汗说明军在故弄玄虚没有说错。” “大汗英明……” “大汗就像天上的神明,洞悉一切。” “大汗天纵奇才,我鞑靼人万世不出一个,我等真心拜伏了。” 众人纷纷赞扬,一半是佩服,一半是趁机阿谀奉承拍马屁。 “巴图,即刻率前军前进,日落之前须得赶到靖虏城西两里外,本汗金帐大军和两百门神鹰大炮随后就到,我们要在天黑后对着靖虏城头放上数千颗焰火,只不过这焰火不是来观看的,是要人性命的。” “遵大汗之命。” 巴图不再犹豫,立刻收缩阵型将兵马集中到大道之上,两万前军蜿蜒成里许长的长蛇阵,夹带滚滚黄尘直扑靖虏。把秃猛可策马回到中军营中,下令让后军战马拉拽的两百门神鹰大炮加速赶上来,亲自裹挟着这些大家伙急速赶路。 夕阳渐渐的往西坠落,将山野树木小山的阴影拖拽的老长,前方数里之外,靖虏城孤零零的立在远方的道路末端,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孱弱的妇人,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强徒,毫无还手之力。 目视能看到靖虏城,便已经距离靖虏四五里远了,再前进里许,便可设立阵地,因为神鹰大炮的射程远达两里多,鞑子官兵们已经逐渐开始习惯在冲杀之前让神鹰大炮将炮弹倾泄上敌方城头,先摧毁敌人的城防和城楼,击杀大量敌兵。虽然这种战法在部分鞑子军官心中有些不过瘾,甚至是胜之不武,但胜利比什么都重要,而且无需付出更多伤亡的胜利更是领军者最开心的事情。 巴图的前军长龙队伍来到了两扇大门般的小山之侧,官道从门内穿行而过,说是小山,却也不过是小土包而已,中间尚有三四里的开阔地,那山包上光秃秃的全是黄土,一览无余,所以巴图丝毫也没有在意。 然而,当队伍通行过半的时候,猛然间,从两侧的山包上传来了爆炸的轰鸣声,两朵黑色的蘑菇腾空出现在山包上,在傍晚肃穆的天空映衬之下极为醒目。 “怎么回事?”巴图刚来得及大声吼叫。 “轰!轰!”巨大的爆炸声在长龙般的队伍中响起,泥石飞溅中,血肉带着残肢飞上半空,顿时一片大乱。( ) 第六九九章 激战 左侧的小山包上,一小块平整出来的空地上,十几名士兵一刻不停的给盏口将军炮喂着炮弹,一名士兵兴奋的嘴巴不停:“过瘾,真他娘的过瘾,就像将一块巨石扔进鸡窝里,小鸡崽子们一个跑不了。这一炮轰死十几个鞑子兵,我还是头一回见,真是痛快。” “切,这算什么?当年西崖渡口上,张千户带着我们往对岸打炮,一炮下去死伤几十个,那场面不逊于此。” “你说的我可没见到,再说那回对着的总归是咱们大明的军队,哪有这回轰这些狗鞑子过瘾?” “这倒也是,瞧这帮扎着小辫子,披着头发,不男不女的东西就来气。” 一名小旗官模样的兵士喝道:“快些干活,闲扯什么蛋?打完二十五发炮弹咱们就要扯,张千户可说了,谁打不完便不准走,等着鞑子上来开肠破肚。” 众士兵赶紧住口,因为下边的鞑子兵马已经意识到是零星的炮击,有数百人的鞑子已经弃马步行绕开道路两侧的陷坑往小山包攻来了,这十几个人可别想挡住哪怕===一小会。 巴图在爆炸发生之后很快便意识到是明军的炮击骚扰,两侧小山包上零星升腾的黑云并不连贯,说明最多只有数门火器在轰击,他立刻下令部将率数百士兵攻往两侧的山头。 当鞑子士兵们满眼冒火的冲上山包的时候,一门冒着热气,镗口已经有点变形的大炮孤零零的躺在山顶,站在山顶往侧方的山坡看去,可见十几名士兵连滚带爬奔逃的身影。 把秃猛可在后方听到前方的轰炸声,还以为和明军交上了火,待探明情形,连声下令巴图继续前进。巴图本拟派兵马沿着两侧的几个小山包搜索一番再行军,被把秃猛可一阵催促不得不整军上路。 然而,队伍行了不到片刻,两侧山包上又有炮火袭击,这一回可不止两门,足足十几门盏口将军将上百颗炮弹轰入鞑子前军阵中,虽然准头距离略差,但还是造成了一百多人的伤亡。 巴图在此命人攻下两侧的山包,见到的还是十几门已经变形的铁疙瘩和一小队头也不回逃跑的明军士兵的背影。 把秃猛可不理巴图的申诉,坚信这是明军拖延的计策,加之伤亡并不大,令巴图不要管周围的炮击,只管加速行军;巴图硬着头皮往前冲,然后他遭遇到了更多大铁球炮弹的洗礼;两百门盏口将军相对密集的布置在靠近靖虏城三里之遥的两侧山包上,而明军的策略居然是只管打完炮弹,之后丢弃大炮便跑,这一路一里多地,让巴图的前军遭受了重大的损失;待行到预定地点之时,手下伤亡竟然高达三千多人;这一路上的炮火阻击,就这么不痛不痒的啃掉了鞑子军队的一块大腿肉。 把秃猛可心中的怒火难以形容,宋楠这种藏头露尾的行径让他很是不爽,他认为宋楠不配做领军的主帅,双方兵力相当,应该正面对决,而非从他到来的一开始便故弄玄虚,搞出这么多花样来。 但好歹到达了预定的地点,前军稳住阵脚,中军也顺利抵达。把秃猛可趁着最后一丝暮色亲自选定了神鹰大炮的架设地点,士兵们平整场地之后,两百门神鹰大炮排成十几列密布在靖虏城外,高昂粗大的炮管像是男人胯下的凶器一般的可怕,在暮色中发着黑黝黝的光芒。 “你不是喜欢捣乱么?你不是喜欢打炮骚扰么?让本汗给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打炮,什么叫轰炸。我要让你靖虏城小小的城池片草不生,存瓦不存。” 把秃猛可脸上带着残忍的微笑,亲自举起开炮的令旗,往下猛地一挥。 “轰!轰!咔擦。” 一排排从俄罗斯大公国重金购买的大炮发出怒吼,硕大的炮弹带着慑人的尖啸声腾空而去,在昏暗的天空留下让人目眩的残影。片刻之后,远处靖虏城中腾起火光来,就像一朵朵黑云中闪耀的电光,炮弹的巨大爆炸声震得人耳鼓作响,刺鼻的硝烟和到处乱飞的铁片铁蒺藜四处乱飞,大地在颤抖,空气在燃烧。 小小的靖虏小城,在一瞬间便承受了两百颗炮弹的轰炸,大街上全部是浓烟和火光,房舍摧枯拉朽般的倒塌,腾出黄土喧嚣的烟尘。不久后,高大的城门城楼被三发炮弹命中,爆裂声中,城楼塌陷了半边,升起了滔天大火,在刻意的的轰炸之下,城门被摧毁,几处城墙倒塌形成豁口,靖虏城的防备已经形同虚设。 “停。”把秃猛可举手示意,炮弹太金贵,这次补给又不足,他不能无所谓的将怒火随着炮弹倾泄出去,后面还有数座坚城要攻,谁知道后面的补给能不能跟的上,所以他不愿浪费太多的炮弹。 “图鲁、巴图、哈尔汗,整军进攻,神鹰大炮虽然厉害,但最后的战斗还需要我鞑靼勇士亲手结束;冲进城去,谁抓到敌军主帅宋楠,本汗便给他分封土地牛羊,让他拥有更加强大的部落,拥有数不胜数的珠宝美女。” “嗬……嗬……”众将眼中发出兴奋之色,抽出的弯刀高举,口中发出战斗之前的奇怪咆哮。 “杀呀。” 五万多骑兵分为十几个冲锋阵型,在黑沉沉的开阔大地上开始缓慢而有次序的奔跑,随着速度的越来越快,整个大地都似乎发出震颤,如林高举的弯刀,响彻云霄的呐喊,让天地间一切生物都噤声不语,连地下的夏虫蛇鼠都蜷缩在一起不敢探头。 三里多的冲锋距离稍长了些,但草原上的马儿的耐力惊人,它们本就需要更长的冲锋距离,千步之后,它们已经像是一股奔腾的滔天巨浪无可抵挡,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它们却步,哪怕前方是火海铁壁,它们也能冲过去,冲破冲碎。 靖虏城头的大火寂寞的燃烧着,不时倒塌的城墙和房舍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但这响声里却没有呻吟之声,城中本就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马都已经调出了城,所有的百姓都已经在两日前由杨一清亲自护送前往固原,宋楠玩的是空城计,不过这空城计比诸葛亮的还要彻底;城头上来回走动的其实只有千余兵马,为而来造成守卫森严的假象,宋楠不得不派千余士兵冒险;而炮声起时,这千余士兵便迅速逃命,其中数百人没能跑得过炮弹的脚步,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现在,滚滚的骑兵洪流朝孤零零的靖虏小城冲锋的时候,谁来阻挡鞑子们的脚步,靖虏城拱手相让之后,后面一马平川,东进便是固原,那是陕西兵马物资粮草的集散地,北上便是灵州,灵州之北便是宁夏镇;靖虏一失,后果难以想象。 时间仿佛已经凝固,在这凝固的几乎要窒息的气氛中,在满耳都是马蹄滚滚如踏碎肝肠的震慑中,一发红色的信号弹带着鬼魅般的尖啸腾空而起;靖虏城西南,一片密集的长草滩地中,枯枝荒草掩盖的一堆堆死物突然复活,黑乎乎的油布被取下之后,露出的是密集如蜂窝一般的手臂粗细,长约五尺的火铳炮口。 没人去注意靖虏城旁边的这块荒地,鞑子的炮火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往空地上砸,这里呈扇形藏匿的便是五十门陆夫人火箭炮;操作的士兵以异乎寻常的速度调整火箭炮的炮口方向,在第二发红色焰火响箭划破深蓝的夜空之时,有人发出了号令。 “放!” 转动的机轴发出咔咔咔的声响,划针在燧石盘上划动,发出噼噼啪啪耀眼的火星,将所有集中在燧石周围的引信尽数点燃,“嗬嗬嗬嗬!”火箭炮发射的声音竟然和鞑子骑兵口中的发出的怪声相类似,细长的炮管喷着火焰,密集如飞蝗一般的炮弹拖拽着火红的小尾巴扑向鞑子骑兵的冲锋队形。 你能想象到那是一种多么恐怖的情形,那便尽可能的去想象,血肉之躯遭遇密集火器的攒射,所受的伤害简直令人难以想象。小儿臂粗的炮弹触及人的身体,还没等到爆裂,便可穿透数名士兵的身体,翻滚之际造成的恐怖的巨大创伤,然后爆裂,释放出四下横飞的铁蛋子。 更可怕的是,鞑子骑兵竟然无法冲向这火箭炮发射的阵地,因为他们冲锋的方向是靖虏城,而火箭炮所在的方向在他们的侧右方。在已经提速到极限的情况下,想要转弯踏上火箭炮所在的荒地,需要一个巨大的转弯半径,而一旦那样的话,首先需要和残破的靖虏城来个亲密接触。 鞑子骑兵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侧翼被击中,任由成千上万的火箭弹穿透阵型,只在短短的十几息的时间里,冲锋第一梯队近五千骑兵已经不见了一半,遍地是人尸马尸,遍地是碎肉碎骨,满眼是拖着火光尾巴的炮弹。 所有人目睹这一切都惊得目瞪口呆,仿佛天地间降临了魔鬼在战场上吞噬生命,无人能挡。( ) 第七百章 激战(二) 虽然战场上火光冲天,响声震耳,人马骨肉翻腾,鲜血飞溅的场面如末日来临,但身临其境之人因为太过震撼,反而觉得不太真实。时间也仿佛在瞬间凝固住,当五千鞑子骑兵前队前仆后继几乎尽墨之时,后方的把秃猛可终于回过神来。 “停止进攻,停止进攻。”把秃猛可怒吼着下令,袒胸露腹的号手吹响了低沉的号角,第二批冲锋的鞑子骑兵队在距离覆灭的前队数百步之遥的后方斜斜的转了个大弯,漂移着调转马头往北,其后跟随的数只冲锋马队也如法炮制,转了弯之后脱离明军火器的打击范围,将马屁股甩给明军火箭炮,成功的脱离了地狱般的战场。 宋楠无可奈何,火箭炮的射程并不远,也不大可能冲上去追赶,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队骑兵脱险而去,却无法追击。宋楠现在多么想这火箭弹能及远数里之外,那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而鞑子兵放弃进攻脱离战场之后,这里必将成为鞑子大炮轰击的对象,这时候该想的不是进攻,而是赶紧疏散。 “赶紧收队分散,撤回后方山崖之后藏匿,命神枢营兵马做好准备,防止鞑子强冲此处。”宋```楠话音刚落,一发炮弹便呼啸而来,落在不远处的一台火箭炮边上,登时泥浪翻滚,碎石横飞,七八名明军士兵飞上半空,一台火箭炮也散了架。 宋楠急的大吼,众士兵冒着接踵而至的炮火,赶紧将这些金贵的玩意儿马拉人推疏散开来,饶是如此,被鞑子炮火依旧轰毁了三门,死了数十人。 把秃猛可红了眼,在骑兵脱离射程的同时便下令神鹰大炮对明军火器所在之处进行轰击。他已经不管大炮炮弹数量有限,面对刚才的大屠杀,他已经双目喷火,一个劲的怒吼:“轰击,轰击,将那周围方圆数里尽数炸平。” 爆炸连天,火光冲天,刚才还是一片荒草树林的绝佳隐匿之地,片刻后便已经成了末日景象,数百发炮弹尽数倾泄在这一片里许方圆之地,将所有的树木枯草尽数炸平炸飞,在大地上留下千疮百孔的痕迹。 “为什么停了?炸,给我炸。”把秃猛可正兴奋的咬牙,忽然觉得炮声寥寥,手下兵马居然不得命令,主动的停止了轰炸。 “禀大汗,炮弹告罄,总共两千八百发开花弹尽数打完了。”神鹰大炮营两名领军的千夫长哭丧着脸道。 把秃猛可一愣,终于冷静了下来,炮弹告罄,意味着手中的利器神鹰大炮成了摆设,如今只能先拿下靖虏城休整等待下一批的物资抵达补充;而拿下面前的靖虏城只能靠常规战法了,手下的儿郎需要硬碰硬的和明军对战,虽然把秃猛可并不担心双方的战斗力,但看着黑沉沉的大地和前方燃烧着的靖虏城和周边的树林荒草,他有些犹豫了。 “大汗,我军在明,明军在暗,到现在为止,我们尚未发现明军大军的所在位置。卑职猜想,明军定隐匿在周围的山地里,靖虏城后方也许也有藏匿,加之明军的这种火器太过凶悍,贸然反动进攻的话恐怕于我不利。”巴图小心翼翼的进言道。 “你说的对,咱们现在不能贸然进攻,宋楠明显是有备而来,一路上的拖延骚扰都就是叫我们心浮气躁并拖延时间,故意将他们的旧火器丢弃,但其实早已布置好了威力惊人的火器等待我们进攻,这都是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我想他们拖延时间的目的,定是因为夜晚战斗于他们有利,毕竟他们的这种火器还有多少,兵力藏匿在何处我们都不知道;加之他们还有熟悉地形的优势,夜晚进攻看来是不明智的。” “大汗圣明,其实我们也没吃多少亏,不过损失了数千兵马罢了。”巴图昧着良心的道,但其实他知道,冲锋的骑兵都是精锐,五千的损失已经很难让人接受了,特别是连对方的毛都没摸到一根便窝囊的死去。 “当务之急是重振士气,卑职建议立刻退后扎营,夜间严加防范,在周围里许之处遍布夜间探哨,防止明军偷袭。天一亮我们便大举进攻,这一次,卑职建议左中右三路同时进攻,左右两路迂回进攻可及时发现明军火器所在位置,便于应对。” “巴图,你考虑的很周到,便按照你所言传令下去,全军就地扎营,夜间守卫之责要做好,放出獒犬营全部獒犬配合守夜,不能被明军半夜偷了空子。” “大汗放心,卑职自会小心。” 空前激烈的大战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当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的时候,本来应该是血火连天的靖虏城外战场,却忽然偃旗息鼓静了下来。夜风中弥漫的硝烟和血腥气,城内城外依旧燃烧着大火,黑暗中横七竖八躺在大地上的残破尸体,这一切都在述说着刚才那短短的交战的激烈程度。 鞑子兵严加防范的同时,明军这边也没敢轻举妄动,宋楠本拟定的计划是拖到天黑进攻,利用火箭弹的威力袭营,但他也改变了主意,在刚才的交战中,火箭炮的威力自然是毋庸置疑,但也暴露了它射程短,机动力不够的弊端。火箭炮发射之前需要在四角钉下木桩固定,并押上铁砧保持地盘的稳固,而且在调校角度上需要利用火铳炮管下方的铁砧数目的增减来达到;即使这一型火箭炮无论是在射距和操作上都做了不少的改进,但受技术所限,在这次战斗中暴露出了诸多的缺点。 鞑子的疯狂炮击摧毁了数门火箭炮,死伤了上百操作的炮手,都是因为机动性不够,落位需要时间,开拔同样需要时间,导致无法避免遭受打击。宋楠不想再冒险,这些玩意是自己手头仅有的火器了,要抵挡鞑子骑兵的冲锋还要靠这些东西,弓弩之类的狙击武器是无法抵挡数万鞑子骑兵的疯狂冲锋的。如果今夜摸黑袭营,势必要出动这些家伙,而鞑子必做好了夜间的防备,一旦有个闪失,这些宝贝一丢,那可绝对得不偿失。夜间袭营是不可能歼灭数目相等的鞑子大军的。 鉴于此,宋楠只能调整策略,放弃夜间进攻的计划,只命小股兵马在敌营周围进行夜间骚扰,不让他们好好的睡觉,同时计划下一步的仗如何打。 靖虏城南五里之遥的一个小村落内,宋楠的大将军帅帐便设在这里,此刻虽已经是深夜时分,大帐内依旧巨烛高烧,宋楠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沙盘面前负手瞩目,不时的踱步思索。内帐帘幕掀动,叶芳姑捧着放着茶水点心的托盘走了出来,将木盘放在案上,轻声道:“夫君,歇一会,吃点点心喝点茶,身子要紧。” 宋楠扭头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好,放哪里,我自己饿了会用的。” 叶芳姑叹了口气,双手交叠在腹前缓缓走到沙盘前,看着沙盘上的地势半晌道:“夫君是担心此战的结果么?” 宋楠摇头道:“我并不担心会败,鞑靼兵马想通过这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所想的是如何在此处给予他们重创。明日一早便是血战,如果鞑子兵马全面进攻的话,我手头那么几十座火箭炮是无法阻止的,不免要陷入肉搏之中。而这正是鞑子所期望看到的。” 叶芳姑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大明军队若正面作战实力还是有差距的,今天看了鞑子的阵势真是撼天动地,确实够吓人的。若非夫君的火器立下大功,恐怕靖虏已经失守了。” 宋楠嗯了一声道:“咱们的兵马都在侧翼,靖虏以东只有一万兵马阻挡,如果鞑子执意猛冲,确实难以抵挡。” 叶芳姑道:“既然夫君知道这弊端,为何不多调几万兵马守在靖虏城后方呢?” 宋楠摇头道:“你不懂,后方布置重兵,那岂不等同于正面作战?那正好中了鞑子的意。你瞧这地形,靖虏城东地势越来越开阔平坦,在这里作战正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宁愿将他们拖在这里。侧翼的山坡可以限制鞑子的骑兵行动,这便是为何他们明知我的兵马在两侧埋伏,也不派兵冲击一翼的原因;鞑子知道,冲击任何一翼虽然人数占优,但他们的骑兵优势便丧失了。” 叶芳姑摇头道:“奴家于兵事上不太懂,但明日既知道鞑子会不惜一切大举进攻,夫君可想出什么对策呢?” 宋楠轻叹一声道:“计划倒是有,就看鞑子配合不配合了,我所思虑的便是这个计划有几成的胜算,相对而言,我倒是希望明日鞑子能孤注一掷;如果我能以正面一万兵马和四十门火箭炮的代价换取比这更大的收获,那这一战便奠定了胜局;鞑靼人便会不战而退。” 叶芳姑看着宋楠紧皱的眉宇,轻声道:“夫君是最棒的,奴家对你有信心,奴家一直都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阻挡夫君的脚步。鞑子不行,谁也不行。” 宋楠哈哈一笑,伸手揽过她的腰来,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道:“睡去,别跟我熬着,女人熬夜会老的快的。” 叶芳姑白了他一眼道:“那岂不是给了你寻找年轻美貌的姑娘的借口了么?我看你收了蔻儿,别让她等的太久,她岁数也不小了,今日见到她的娘了,言语之中也似乎有由她去的意思,看来杨大人虽然不忿女儿为妾,但事到如今,他们也是无可奈何了。” 宋楠摆手道:“此时此地谈这些不合适,你睡去,我还要召集江彬许泰他们来定下计策。” 叶芳姑一叹,转身回内帐而去。( ) 第七零一章 激战(三) 晨曦泛起,号角长鸣。~~~~ 经过煎熬的一夜,危机四伏的靖虏城外战场迎来了不同寻常的一个清晨。双方将领和兵士们都知道,今日是决战之日,鹿死谁手便在今晨。相对于昨夜的小心翼翼,紧张万分,当黎明的曙光照亮大地的时候,士兵们反而变得放松起来。 所谓放松,或者可称之为明知即将赴死的无奈。 晨曦中起身的士兵们埋锅造饭,平日舍不得放入饭中的干牛羊肉也大方的倾倒入锅中,平日舍不得喂马的豆饼等精粮也都倾倒在马槽里,人和马一样,也许都是最后的一餐。 将领们也很和气,平日板着脸横眉怒目,现在巡营之事面带笑容,甚至还有余暇跟士兵们闲扯两句玩笑。兵士们也尚有余暇整理一下连日征战弄得乱糟糟的头发和胡须,破烂的衣服也小心的用草绳将洞口扎住;即便是今日赴死,也要吃的饱饱的,弄得整整齐齐的去。 昨日傍晚散落战场的尸体因昨夜的剑拔弩张而无发清理,酷热天气,蒸煮了一夜之后已经散发出阵阵的臭味,这臭味吸引了乌压压数百只秃鹫在空中盘旋,胆大的纷纷落在尸体旁,疯狂吞吃腐肉和肚肠,情形不堪入目。 没有人去在意这些细节,今日是他们落入鸟兽腹中,明日便有可能是自己,而且在死而无葬之地,进鸟兽之腹,未必不是长生天的一种恩赐。 太阳缓缓从靖虏城头露出了头,靖虏城经过一夜的大火已经成了一座废城,可在把秃猛可眼中,这横亘在面前的一堆废墟正是阻挡了自己大军前进的障碍,今日便要彻底征服这片废墟,打通前往东方和北方的通道。 号角声悠悠响起,吃饱喝足的鞑靼士兵们纷纷起身整顿盔甲,检查武器,拉出战马来。从闲适到紧张只有短短的一瞬间,片刻之后,整座鞑子军营中已经是人嘶马叫喧嚣震天。 各营各官大声喝令着整军肃队,一队队兵马跑动不休,脚步踏起遍地黄尘滚滚。一营营的士兵次第出营,缓缓在战场上聚集矗立。 反观靖虏城明军这一边,靖虏城的废墟上也冒出了成千上万的人头,即便是废墟一座,明军也没打算放弃这里,他们知道,这座废墟的防御措施已经形同虚设,鞑子已经再无炮轰的必要。 把秃猛可双目如隼策马屹立在一座小土包上,眼睛四下里逡巡寻找着明军主帅的旗帜,可是他没有找到那代表大明军队主帅所在的黄龙旗,也没找到大明将领出征时所举的姓氏彩旗,把秃猛可甚至心里也明白,对面废墟上的兵马根本只有万余人,其余的明军肯定在某处藏匿,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已经决意在此和明军决一死战,昨夜定下的三路突击的策略已经板上钉钉,昨日明军的火器虽然强大,但明显射程不远数量不多,想阻止五六万骑兵的洪楼,那还是说说而已。昨天若非事出突然,明军选择的攻击时机和方向都很巧妙的话,战马的铁蹄会毫不畏惧的踏上这些喷火的怪物,将之摧毁。而今天,三个方向的同时进攻避免了侧翼遭受攻击的可能,冲锋大军已经没有侧翼,哪一边收到明军火器的狙击,便立刻散开阵型猛冲上去,不惜代价将之摧毁,这便是今日把秃猛可下达的对付明军火器的办法,虽然笨,但是绝对有效。 号角再响三声,低沉苍茫的声音犹如一团阴影缓缓笼罩战场四周,五万骑兵分为数十个梯队,所有的人都鼻孔翕张,喘息加剧。久经战阵的战马也意识到攻击即将开始,马鼻子中喷着热气,四蹄踏动紧张不安。 “杀啊。”把秃猛可发自胸腹中的一声呐喊响彻整个战场,随着这一声呐喊,数万兵马齐声发出喊杀之声,声音响彻大地和天空。战场上啃食尸体的秃鹫受到惊吓,扑腾腾振翅飞起,怪叫着直冲云霄,于此同时,大地开始震动,烟尘开始腾起,鞑子骑兵开始策马小跑。 数十步之后,战马从小跑状态开始加速飞奔,奔出百步之后,便已经四蹄腾空如闪电般的向前猛冲了。第一梯队约莫三千骑兵,在奔出千步之后,阵中战旗挥舞,队形忽变,一队变三队,往左中右三个方向冲杀而至。 其后方的骑兵梯队也如法炮制,到达战场边缘立刻转变队形,一队正面冲向靖虏城,另外两队斜斜以大角度拐向靖虏城南城北,形成三面包夹冲锋之态。 城头上的明军守军迅速做出反应,废墟中,四十余门宋夫人火箭炮一字排开,摆在城墙后方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城头红旗挥舞,火箭炮发出嗬嗬嗬的怪叫,将成千上万发霰弹发射出去。 明军显然是不管左右两侧的鞑子兵的包抄,他们只打击正面冲锋之敌,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完全是因为火器的封锁面积不够,只能集中攻击一面。四十余门火箭炮足可封锁宽约两里的城墙正面,鞑子兵阵型虽然竭力保持松散,但依旧遭受到巨大的杀伤。 数百匹战马在地上翻滚,马上的人飞上半空再重重摔入尘埃之中,正面第一梯队的千余骑兵很快便被放倒了一半;剩下的数百骑兵在接近残破的城墙之时,遭受到了废墟中射出的密集箭雨,能冲入废墟之中的不过百人。 但鞑子的第二梯队骑兵也已经在数百步之外,同伴吸收了巨大的伤亡给了他们机会,第二梯队的两千骑兵付出了三百多人的伤亡,剩余的全部冲入废墟豁口之中。城中明军蜂拥而至,展开了血腥的肉搏。而火箭炮不管不顾,无视眼前的肉搏作战,领军的将领不断挥舞着红旗,让蜂巢般的炮管一次次的冒火,将雨点般的霰弹倾泄在后方猛冲而至的鞑子兵的头上。 初时明军的放弃两翼集中兵力在正面的策略还是有优势的,冲入城中的数千鞑子骑兵陷入了上万明军的包围,城中的地形一片瓦砾,鞑子骑兵的马上优势难以发挥,很快陷入了苦战。但当两翼的骑兵发觉明军火器布置在正面之时,便迅速的夺取了东西城墙,从两侧支援过来。随着人数的不断增加,城中明军逐渐不是敌手,开始往后撤退,但其实他们已经无路可退;就连操作火箭炮的千余炮手也在打光弹药之后拿起兵刃加入战团。 把秃猛可密切关注着战况,他的手头七万多兵马还有两万在握,他在观察明军主力的位置,靖虏城已经快要到手,难道宋楠没打算守住这战略要地?还是这厮已经卖掉了城中的兵马选择了撤退保存实力? 把秃猛可越想越觉得不太可能,若宋楠率大军撤退,他没必要派上这么多人送死,也没必要将强大的火器布置在对面,明知是抵挡不住鞑靼骑兵的凶猛冲击的,那这四周鸦雀无声,他们的主力大军在何处呢? “父汗,全军出击,靖虏城是我们的了,没必要呆在这里等着他们,估计这厮昨夜就已经跑了。”图鲁在旁低声道。 把秃猛可心绪有些不宁,但他还是决定不再疑神疑鬼,于是点头道:“好,命后军行动,开赴靖虏,密切注意周围有无明军行动迹象,一旦有情况,即刻禀报本汗知晓……”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尖利的啸叫之声便从后方的天空中响起,伴随着一道冲天的白烟,后方同时传来喊杀之声;把秃猛可皱眉道:“绕后攻击么?当真来这一招?” 图鲁迅速召来兵士询问,片刻后得知情形,果然,后方数万明军对后营辎重队发动了攻击,他们是从两侧连绵的丘陵黄土包后迂回而至,人数足有三万多人。 “宋楠啊宋楠,我是高估你了,你这一招可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呢;传令下去,命后营万人队拖住,传令特木尔将军,率一万骑兵迂回攻击,你当我手中骑兵尽数派出便来偷袭,岂会知道我早有准备。宋楠,新平堡之耻今日可洗,你也和大明其他将领一样,打道回府。”把秃猛可面带冷笑,心中洋洋自得。( ) 第七零二章 激战(终) 绕后偷袭的主力是从宁夏镇调集而来的宁夏前卫官兵,这本是仇钺的部下,仇钺为国捐躯,这些兵马尽数归于杨一清麾下指挥,但可惜的是,一直都是被动挨打的局面,没有机会给仇钺报仇。==== 今日宋楠定下绕后攻击之计,宁夏镇副总兵彭昌铄主动请缨,他曾是仇钺多年的老部下,当日仇钺慨然赴死之时,严令他率数千宁夏前卫兵马随大军撤退,这件事彭昌铄也在内心中深深引以为疚。今日他卯足了劲要大杀一场,哪怕是宋楠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绕后攻击的前锋队绝对要遭受极大的伤亡,而且这样的计策完全有可能被鞑子识破,危险性极大,但彭昌铄依旧坚定的选择了当前锋。 他率领的六千多兵马昨夜开始便从北面的丘陵地带迂回至鞑子侧后,天明之后,鞑靼人开始疯狂的进攻,眼见靖虏城被很快攻破,城中正面防守的一万兵马和数十台火器尽数陷入肉搏之中,他早已按耐不住。当信号发出之时,他一马当先带着六千兵马直扑鞑子后军营。 把秃猛可的后军营虽然携带着辎重粮草等物,但把秃猛可将精锐的帐下左旗一万兵马留在了后方。对于身经百战的把秃猛可而言,他不会犯下虎头蛇尾的错误,一只军队最薄弱的地方便是携带辎重后勤的部分,大部分领军将领喜欢将辎重粮草放在中军之中保护,而把秃猛可习惯于将其放在后方。 一来在把秃猛可的鞑靼大军之中,前中军营都是用来作战的,他不希望被托着后腿。二来,把秃猛可的后军虽携带物资、辎重,但他们绝对不是薄弱的一环,所有想着打他们主意的人,最后总是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彭昌铄的六千兵马刚刚抵近鞑子后营前哨,便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鞑子扎的虽是简易营寨,但后方营地依旧垒就了一条黄土工事,抵近五百余步,便可见工事后方的鞑子兵人头涌涌,个个手拿弓箭严阵以待。 彭昌铄终于明白了宋楠战前叮嘱他多带大盾的意图,鞑子的防守本事也不弱,他们可不止会骑马冲锋,防守时百发百中的射箭也是一绝。 “亮盾,冲锋。”彭昌铄挥刀大喝。 “刷刷刷。”明军士兵齐刷刷将五尺大盾亮出来,在阵型前形成一面盾墙,如一道钢铁墙壁般的碾压过来,进入一百五十步范围之内,鞑子的箭雨落了下来,虽有大盾防护,但只能说效果差强人意,前方谁有盾墙,后边虽有盾顶,但数量有限的盾牌无法抵挡密集的箭雨,咻咻如蝗的箭支乱飞,不少人举着大盾依旧被射中,裸露在外边的身体部分在箭法神通的鞑子弓箭手面前就是活靶子。 百步距离恍若泥潭,队伍每推进十几步,便要付出上百的伤亡,进入五十步内,伤亡已经上千。彭昌铄怒目瞪着近在咫尺的鞑子兵,一把甩掉大盾,高声怒吼:“杀!” 五千多明军发足狂奔,潮水般的涌向鞑子的后军营地;而鞑子弓箭手也立刻停止放箭立刻后退,弓箭手术业有专攻,他们箭射的准,但肉搏可不是对手,所以见机的后撤。八千鞑子左旗军后营兵马立刻从营地冲出,双方如两辆奔驰的列车迎面相撞,轰隆一声撞在了一起。 后营接火交战的同时,把秃猛可便已经下令中军营白杨部落首领特木尔率一万骑兵前去增援,因为他不知道绕后攻击的明军数量有多少。从抵达靖虏城开始,他所得到的情报是明军有七万兵马在此集结。而直到此时,面前靖虏城中只有一万多明军在正面抵抗,剩下的六万明军不知在何处。可以肯定的是,靖虏城的后方必有明军驻守,他们不大可能让出靖虏城这个通道,至少有两万兵马在靖虏城后方,那里或许已经筑起了寨堡工事。 但即便如此,还有四万明军在左近窥伺,如果这四万明军全部出动偷袭后军营,那么即便有左旗一万兵马也是难以抵挡的;所以特木尔的一万骑兵必须及时赶到才成,以一万骑兵的冲锋能力,即便是四万明军齐齐出动,也必会被冲散阵型。 然而,算计毕竟是算计,两军对垒固然是比兵力比装备,在兵力装备相差无几的情形下,比的便是两军主帅的智谋和算计。但这些都是不可言传的东西,同样是身经百战的将帅,未必便能稳操胜券,因为战场上的变数实在太多。你所知道的我也知道,你希望我去做,认为我去做的事情我未必会去做,如何判断出对方的意图,往往是两军对决的胜负手。 把秃猛可千算万算,却没料到偷袭后营的只是六千宁夏卫的兵马,他自作聪明的认为宋楠会集中兵力猛攻空虚的后营,毫不犹豫的派出了中军两万骑兵中的一半去驰援,成了一大败笔。 就在特木尔的骑兵风卷残云般的奔到后营加入战团之后,在中军营的两侧丘陵长草之间,无数明军如蝼蚁般的冒出头来,一杆金灿灿的黄龙旗竖在半空之中,旁边是数杆大写着‘宋’字的帅旗。 “杀!” “杀!” 杀声震天中,起码五万兵马如奔腾的潮汐漫山遍野从两边掩杀过来,其中一只万人骑兵队也是明军唯一的一只骑兵队伍奔腾而至,方向是中军和前军的中间,只片刻之间,便在数万在靖虏城冲杀的鞑子骑兵和把秃猛可的中军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数万步兵也迅速接近中军营的两翼交上了手。 把秃猛可瞬间明白了宋楠的意图:这人的心好大,大到令人难以想象!明军的意图便是利用靖虏城的一万兵马为饵,后方派少量兵马吸引中军援救,然后大股兵马从中间一刀两断,将自己的中军后军三万人和前军的四万骑兵割裂开来,用意自然是要彻底吃掉中后两军。 把秃猛可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的飞快,他知道这时候的任何一个举措都需要极为谨慎,一个不慎,自己可能将彻底交代在这里。明军的人马近五万,亦即是说明军在靖虏城后方并没有放一兵一卒,他们是要孤注一掷,用全部的兵力去吃掉自己。 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形下,交战是不可能的,中军只有一万兵马,等前军撤回,自己这一万兵马都完了。唯一的选择便是突围。但左还是右,是个问题。往西突围似乎容易一些,能跟后军的两万兵马快速汇合;但那样一来,便被明军将前军和中后两军彻底割裂,明军可以选择攻打任何一只,而且兵力占据绝对优势。 “全军突击,目标,靖虏城。” 把秃猛可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跟四万主力骑兵汇合,虽然他知道,这个命令一旦下达,便等于将后军一万兵马和增援而去的特木尔的一万骑兵至于危险的境地,但他无法不这么做,这个时候,只能丢卒保车了。只要能和前军的四万兵马汇合,回过头来冲锋施救还是有可能扳回局面的。 中军营万余骑兵纷纷上马,摆脱明军步兵的骚扰,头也不回的往东冲去,虽然那里有明军万余骑兵阻拦,但把秃猛可岂会将明军的骑兵放在眼里,论冲杀,明军根本不是对手。 果然,当铁蹄冲锋而至的时候,明军骑兵的阵型似乎做了个有意的避让,那种阻拦也带着象征性的意味,几乎不费什么力气,顿饭时间,把秃猛可便率只付出了数百人的代价冲出了明军的包围圈。前方数里处,已经能看到回援的前军一部分骑兵的身影。 看看身后,明军骑兵队潮水般的将身后的空挡合拢,虽是惊鸿一瞥间,把秃猛可看见了大批挥舞着锄头铁锹挖土的身影。 “难道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构筑工事,阻挡我的反攻?真是天大的笑话。”把秃猛可无法理解对方的意图。 明军大队兵马早已转头往西,直扑鞑子后军和特木尔的一万骑兵。后军战场其实已经成了屠宰场,当特木尔的骑兵增援而至的时候,本来就处于劣势的彭昌铄顿时陷入苦战;说苦战也是抬举了他,其实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但彭昌铄牢牢记住宋楠战前的交代,要拖住鞑子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之内,哪怕付出再大的伤亡也在所不惜,于是他聚拢兵马,呈防御阵型苦苦支撑。每一刻都有手下兄弟倒下,所有人都浑身浴血,但他们还是咬牙不退,连鞑子都觉得这帮明军是不是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六千兵马已经剩下不足两千,彭昌铄的目光所及全部是狰狞可怖的鞑子兵的面孔,耳中听到的也全部是兄弟们临死前的惨叫声,一切都像是噩梦一般,只是不知道这噩梦什么时候是个头。 忽然间,震天的喊杀之声响起,鞑子身后满天黄尘漫卷,身前的鞑子兵马忽然个个惊慌失措,有人高声叫道:“大将军抄了鞑子后路了,杀啊。” 彭昌铄发麻的手臂不知哪来的力气,高举长刀大叫道:“杀,别让他们给跑了。杀杀杀!” 第七零八章 四万步骑杂牌军如狼似虎的扑上来,将鞑子后军兵马尽数拖入战团。人生就像过山车,一会龟速爬行,一会儿又急转直下。鞑子后军和特木尔的骑兵对此一定感受最深,刚才他们还恣意的屠杀别人,转眼间变成了被被人屠杀,天堂到地狱的距离其实就那么近,近到他们还根本无法调整好心态,便被群狼般的明军撕扯成碎片。 一万七千多鞑子兵被困在后方,陷入覆灭的泥潭,而东面,突围而去的把秃猛可也迅速的组织起了三万骑兵的队伍,城中的战斗几近结束,守城的一万明军死了七八千,四十余台火器也尽数成了废铁,把秃猛可并没有下令兵马追击落荒而逃的三千多明军,而是立刻组织起对后军的援救。 三万五千骑兵稍加整顿便开始发动冲锋,双方底牌全亮,根本无需再有保留,也无需什么战术,在这方圆六七里的靖虏城东战场上,面对面的厮杀才能决定最后的赢家。 把秃猛可知道明军正在屠杀后军的兵马,面前尚有明军的万人步骑混合军队组成的防线,貌似这些人还在挖土购筑陷阱,把秃猛可并不他们放在眼里,在迅速整顿好兵马之后,大冲锋开始了。 十几万只马蹄踏在尸横遍野寸草不生的黄土大地上,龟裂的大地上已经积累了一层厚厚的黄尘,马蹄踏上便如踏入水中,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漫天的尘土;所有人的脸上都留着热汗和血液黄土混迹而成的污垢之物,看起来眉目不清,面目狰狞如鬼。 如林而立举起的弯刀,在炙热的阳光下闪着炫目的白光,战马口边滴着白沫,呼吸着充满黄尘的空气,伸着脖子在骑手的催逼下奋力狂奔,大地在颤抖,空气在燃烧。 前方的明军似乎为鞑靼骑兵风卷而来的气势所迫,纷纷往后撤退,慌乱不堪,那些弯腰挖土的士兵们抛下手中的挖掘工具撒腿就跑,冲在侧翼后方的把秃猛可脸上露出了冷笑,这些两条腿的明军恐怕一辈子没见过数万骑兵奔腾而来的气势,下也吓死他们。 “轰。”一声突兀的爆炸声响彻云霄,一股黑烟腾空而起,黑烟中,一只马头和一个人头旋转着飞上半空,在空中做了个诡异的对视,再落了下来。 “轰轰轰轰轰。”黑烟连续腾空而去,进而密集到无法分辨是哪一处发出的声响。在近三里宽的横截面上,升腾的黑烟和爆炸声不绝于耳,飞溅的血肉,滚落的骑手,翻着跟头的战马,目不视物的尘土,突然间发生的一切让人一下子脑子发懵。 “怎么了?”把秃猛可大叫。 “禀大汗,明狗在路上埋了什么物事,马蹄踩上便炸,一路上都是。” “啊?”把秃猛可还以为是明军在何处私藏了火器,现在趁机发射,他突然意识到,刚才大队明军掘地的行为不是构筑工事,而是埋设这种踩上便炸的玩意儿。 “轰轰轰。”密集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战马的悲鸣和骑手的惨叫声夹杂其中,目不能见物的尘土中,夹杂着前方明军射来的密集弩箭,冲锋的鞑子骑兵如陷入地狱之中,前排数千骑兵飞上半空落于尘土,完成了人生中最为辉煌的一次羽化。宽约三里的战场横面,纵深数百步的黄土大地上,明军买下了数千颗踩上就炸的玩意儿,一颗爆炸之后足可掀翻左近两三匹冲锋的战马。 在数千骑兵仆伏在地的恐慌中,后面跟进的骑兵不自觉的勒紧马缰,开始放缓速度。巨大的黑烟和黄尘组成的大幕就在他们面前,形成一幅恐怖的巨大天幕,幕布的后方虽然看不见有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死亡的巨口,那是明军设计好的一个巨大的圈套。 “冲啊,都愣着作甚?冲!”大王子图鲁高声喝骂呼叫。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把秃猛可,把秃猛可眉头皱成一个疙瘩,短短数十步死伤三千多骑兵,后方还不知埋设有多少这种玩意儿,这一路用血肉趟过去,恐怕要断送上万兵马的性命;但难道便就此住手不成?那样的话,对面后军和特木尔的骑兵就彻底完了。把秃猛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终于明白,宋楠这一整套的战术一环扣着一环,衔接的天衣无缝。自己的所有想法都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清晨的猛攻,针对绕后的支援,突围的方向,回头的反击,一切都在人家算计之中;而这不在计划之中的埋地火器更是计划中的关键之处,有了这玩意,自己若还要执意冲锋,恐怕会丧失所有的底牌。现在退兵,起码自己手中尚有四万兵马,而且占领了靖虏城,既然靖虏城东无守军,自己便可选择北上攻击宁夏,或者长驱直入攻击固原。以宋楠的兵马运转速度,他是根本追不上自己纯骑兵的部队的。 把秃猛可有着壮士断腕般的果决,只一瞬间,他便考虑了所有的利弊,他决定将主动权抓住自己手中,不在被宋楠牵着鼻子走。宋楠认为自己不肯放弃后军和特木尔的骑兵,断定自己会继续进攻,自己便偏偏不如他的意,立刻率骑兵东进,在大明腹地展开大规模的攻击,让宋楠无法追上自己。 “调转马头,命令各部万户总管,立刻撤离靖虏,奔袭固原。”秃猛可一字一句的下令。 “啊?父汗……这……”图鲁吃惊的看着把秃猛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传令,违抗军令者,杀无赦。”把秃猛可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首先拨转马头,朝东奔去。 鞑子骑兵立刻掉头,前队变后队,来的凶猛,去的训诫,带着滚滚黄尘,片刻间脱离战场,消失在靖虏城侧后。 明军也并没有追击,其实想追击也追击不上,更何况大伙儿都紧张的喘不过气来,因为鞑子只要再咬牙冲过几十步,布下的地雷阵便全没了。数月前宋楠便给了兵工厂的能工巧匠们下达了研制地雷的任务,地雷其实并不难造,虽然宋楠并不精通制造,但经他启发,能人们却是很有动手能力的,这种简易的土地雷很快便被造了出来,几经实验之后,造出了几千颗实物来,宋楠本打算请正德看看这玩意对付鞑子骑兵的效果,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反倒来不及去演示了。 这次出征,宋楠便将这些玩意统统都带上了,虽然几千颗地雷花费不菲,也没人给报销这笔开支,但宋楠还是毫不犹豫的用在关键时刻,并交给了神枢营的马鸣来保管。之前在鞑子从野狐岭进军靖虏的大道上,宋楠本建议马鸣他们在半道上埋设地雷,马鸣花了大力气在周围挖陷阱,逼迫鞑子兵马走大路,便是想按照宋楠的命令埋地雷,但军中一名百户的话让他们偃旗息鼓。 那百户说:这么窄的路,挨了炸之后鞑子必会龟缩不前,炸死十几个人有何意义?这句话一下子便让宋楠和马鸣打消了这个念头,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后来的这奇兵地雷阵。 把秃猛可率军遁走,鞑子后军和特木尔骑兵成了没娘的孩子,在明军强大攻势之下,特木尔率四千残兵往野狐岭方向逃遁,剩下的兵马死的死降的降尽数被歼灭。 从清晨打到午时,历经两个多时辰的大战终于落下帷幕,当硝烟散尽之时,整个靖虏城内外战场上惨不忍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只能形容其部分场景,更多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残肢断臂的战场上,濒死的呻吟宛若地狱传来的声音,一堆堆尸体散发着恶臭,招惹来成群的蚊蝇和驱赶不散的秃鹰,整个战场就像是一个修罗地狱场。 午后时分,数十处黑烟滚滚冲天而起,被拖拽堆放到一起的数十处尸堆被浇上火油进行焚毁,整个战场上弥漫着细小的飞灰和刺鼻的焦臭味。烧着的尸体痉挛着抖动着扭曲着翻滚着,让人毛骨悚然。 大火足足烧了一整天,才渐渐熄灭,整个靖虏城周围一连数日黑灰飞扬,让人无法呼吸。( ) 第七零三章 胜负难断 靖虏城之战震惊天下,对此战的后果,其实众说纷纭各执己见。+ 从战果上来说,明军以近一万四千兵力的损失换取了鞑子两万两千余人伤亡,算不得什么辉煌的胜利;双方的损失基本上持平。物资上,明军损失两百门盏口将军炮和五十门新购置的火箭炮,其他不算,光是这些便已经价值一百多万两银子。而鞑子方面的两百座神鹰大炮也被缴获了一部分,损毁了一部分。这种炮威力巨大,想来造价不菲,双方又是个五五之数。 然而,议论的焦点不在此战的人员和物资的损失,而在于大势的趋向。此战造成的第一个结果便是,四万鞑子骑兵冲破靖虏城防线,打开了通往宁夏镇固原等地的通道,他们可以选择北上攻击宁夏,打开通往鞑靼国占据的河套地区的大门,也可以选择直接东进攻击固原,进而威胁大明腹地。 这一点也是宋楠最被人诟病的地方,怎么能为了一场小胜便放了鞑子进门,这可不是关门打狗,若真是狗的话倒也无妨,但这四万鞑子精锐骑兵个个如狼似虎,入了腹地,将会早场大量的涂炭之事。 对此,朝堂上以杨廷和为首的内阁官员纷纷表示愤慨,奏言宋楠为沽小名拿小胜而任大局不顾,是一种不可饶恕的过失。实际上鞑子从靖虏东进之后,一天内连下两座城镇便是明证,鞑子们将怒火发泄到这些小城镇上,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损失甚大。杨廷和等人以此为证,建议立刻召宋楠回京解释并给予申斥,实在不成便换将。 正德也头疼的很,这局面他也认为很棘手,放任鞑子四万大军在陕西腹地纵横,也不知宋楠是怎么想的。正德本以为宋楠会派人送来折子说明此战的情形,或者是自承失误之处,然而,时间过去了数日,宋楠除了派人送来一份靖虏城之战的简单奏折之外,只字未提此战引发的后续影响。 晚间用膳之时,正德不自觉的说起了这件事,最近为了修复和正德的关系常常陪伴左右的康宁说了一番话:“皇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宋楠领军出征是众望所归之事,朝臣中无人肯肩负此责,皇上自己也说非宋楠不可,现在宋楠打了胜仗,为何皇上反倒担心呢?那些人说的那些话可能是有道理的,但我们身在局外,焉知宋楠没有对此作出安排?难道宋楠是个庸碌之人么?要真是那样的话,当初为何非他不可?” 正德缓缓点头,心中释怀了;以宋楠的精明,自然不可能想不到这后果有多严重,他若无应对之策,又怎会放任鞑子突破靖虏城? 宋楠无暇去管朝中对此战的评判,事实上京城中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南北镇抚司镇抚孙玄和侯大彪两人几乎每日都会命人将京城的各种重要的消息传递过来,虽不能实时掌握,但也差不了多少。 宋楠没时间去解释和生气,他有大量的事情要做,放鞑子东进本就是此战预想到的后果之一,想一战吃掉鞑子近八万大军是不可能,除非自己手头有数倍于敌的兵力,再加上运筹得当;而此战能吃掉鞑子两万多的兵力,毁了鞑子的攻城利器神鹰大炮已经让宋楠很满意了。况且这一战将鞑子大军关入腹地之中,其实便等于将鞑子的后路切断,切断了鞑子所有的补给来源,而且可以解救被困于镇番卫的两万兵马出来。 战后的当天下午,宋楠便立刻命马鸣率五千神枢营兵马往东奔袭,一路横扫从野狐岭打到大通河,两日后攻占庄浪卫并夺回凉州城,由此清扫了围困住镇番卫的各个寨堡留守的鞑子兵马,成功的和镇番卫两万兵马汇合,传达了宋楠的命令。 镇番卫两万兵马随即会同神枢营五千兵马迅速往西推进以势如破竹之势收复山丹卫,在甘肃镇和八千汇聚于此的鞑子兵马展开大战,强攻夺回甘肃镇,两日后不费吹之力夺回肃州和嘉峪关。至此,五天时间,鞑子花了两个月攻占的所有大明城镇尽数收复,完成了对入境鞑子大军后路的彻底封锁。 留下一万兵马防守嘉峪关一线防止鞑靼国境内鞑子的反扑,剩余的一万多兵马回师东进,于七月十九和宋楠大军会师,在此之前,宋楠已经以统帅西北全境兵马的镇国大将军名义调集了西宁、庆阳、延安、延绥等地的卫所兵马增援固原和灵州两处,同时下达了坚壁清野,小城镇和村庄百姓尽数扯入左近大州府的命令。 把秃猛可的四万大军进入腹地,造成巨大的破坏这是不言而喻的,但宋楠觉得有些代价必须要付出,要想彻底的歼灭这只鞑子大军,跟在屁股后面追赶是不明智的,唯有调动各路兵马处处堵截,并断绝他们的物资来援,逼着他们攻打大州府补给,才是揪住他们尾巴的办法。为此即便整个陕西风声鹤唳怨声载道,宋楠连眉毛也不皱一下。盛夏时节的庄稼都在生长,地里的作物因为这场浩劫而无人照料,造成的损失必然很大,但和歼灭鞑子主力骑兵相比,任何代价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连日来,鞑子兵攻占固原以西,灵州以南,靖虏以东大片地域上的五六座县城的消息接踵而至,连随军的将领们都有些恐慌,私底下也纷纷的议论接下来该怎么办。而宋楠却岿然不动,大军驻扎在靖虏东部就是不做任何的行动,一直等到各方兵马到位的消息传来,马鸣和收复失地的万余官兵归队,这才于当日晚间升帐议事。 大帐内巨烛高烧,宋楠高踞帅案之后端坐,数十名将领按照官职大小上前参拜后站立两旁,待众人站定,宋楠按照老规矩命亲卫抬出了巨大的沙盘,揭开沙盘上的红布之后,一张巨大的地形图展现在众人面前。众人已经熟悉了宋楠的这一套,高高低低的那是山,细针钉着的白色绸带那是河流,红旗蓝旗那是敌我的兵力驻扎之地,那地图上密密麻麻全是红旗密布,只在靖虏以东的百余里方圆上,插着七八根蓝色的小旗帜,那是代表鞑子兵马的所在。 “诸位将军,马鸣将军今日归队,预示着从嘉峪关到野狐岭,数百里内所有被鞑子攻占的州府卫所已经尽数收复了,马鸣,辛苦了。”宋楠微笑看着马鸣,微微点头道。 “这都是楠爷运筹得当,末将只是遵命行事罢了。”马鸣脸上笑的像朵花儿,他还保持着在蔚州时对宋楠的称呼,在他看来,这便是资本,能这么喊宋楠的人,在军中可找不出几个来。 “不用自谦,方略我自然是要定,但具体如何作战还是你的本领,这回一个伯爵是跑不了了,我会替你请功嘉奖的。” “多谢楠爷。”马鸣跪下磕头,喉头有些哽咽,终于,从蔚州到大同,再到京城,从军快十五年了,终于能够封爵位了,想想蔚州卫的那些老人,死的死老的老,有的至今还在干着百户或者旗官,自己可算是跟对人了。 “恭喜马兄弟了,哈哈,熬出头了,这回事儿办的利落。瞧瞧这些小红旗,都是你率军插上去的,你每收复一座卫所城池,大将军便在沙盘上拔掉一根蓝旗插上一根红旗,每天都要夸你几遍呢。恭喜恭喜。”江彬笑呵呵的拱手道,马鸣是他的老部下,能见到马鸣即将封爵升官,江彬自然是开心的。 众将领纷纷拱手道喜,马鸣忙摆手道:“莫恭喜我,该恭喜大将军才是,皇上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还不定如何高兴呢,大将军怕是要封国公了,咱们该提前恭喜大将军才是。” 众将纷纷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大将军力挽狂澜,拯救西北于危难之中,他不封国公爷简直没天理,咱们提前恭喜大将军了。” 众人一起起哄拱手道喜,宋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待众人热闹完了才静静道:“封国公么?不被一撸到底就谢天谢地了,诸位又不是不知道京城百官最近的议论,诸位是在寒掺本人。” 顿时全场无声,所有人都知道最近对靖虏城之战朝廷中的议论,贬多褒少,连他们自己也满肚子的疑问,到底是该恭喜宋楠,还是该替他担心,倒还真的很难说。( ) 第七零四章 进攻方向的判断 宋楠看着众人尴尬的神色呵呵一笑,起身走下帅案前的红毯,笑道:“诸位将军,战后这几天大伙儿肯定心中有不少的疑问,我私底下也听到了不少。,关于靖虏之战,诸位认为我们是胜了还是败了?我今日想听听你们的真心话。”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人说话,沉默中练武营提督许泰开口道:“大将军,卑职来说两句。” 宋楠点头道:“许侯爷起头是最好。随我出征的京营这回不输于地方卫所官兵,可喜可贺。” 许泰翻翻白眼,这也算褒奖么? “大将军,此战虽然我练武营出力不多,但身在局中对此战还是看的清楚的;我大军兵力和鞑子相差无几,但从战力上来看,我军稍逊一筹,大将军运筹帷幄之下,此战的胜败其实显而易见,虽不能算是大胜,但肯定是胜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宋楠呵呵笑道:“总算有说公道话的了,我想听后面的话。” 许泰道:“大将军,我实话实说,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宋楠微笑点头。 “此战是大将军一手设计,我等将士基本上都是执行大将军的命令,在军中军令如山,大将军的命令便是王法,谁也不能质疑。战后既然大将军要听我们的真实想法,那我也就直抒胸臆。这场战斗虽然是胜了,但后面的事情其实很不好办,鞑子四万大军深入腹地,我步骑难以跟进追杀,这破坏力可是巨大的。卑职当时曾想,若我军以主力堵截东面,不让鞑靼小王子往东突围和鞑子骑兵汇合,结果恐怕要好的多。” 江彬皱眉道:“许老弟,你这马后炮放的可够响,这话谁不会说?” 许泰争辩道:“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只是大将军的军令我不能违抗,可不是马后炮。” 江彬啐道:“胡扯,当时你可是说大将军智谋无双的,我可是听到了的。” 许泰叫道:“大将军的智谋本就无双,谁人能比?我等都不知大将军的意图何在,那把秃猛可更是按照大将军的设计一步步的走进套里。我是说,如果大将军能考虑到后续的事情,那便是一场完美的战役了。” “放屁放屁,显得你多么高明么?”江彬毫不留情的讽刺道。 许泰涨红了脸不做声,他可不想说出这些话来让宋楠对自己不满,说起来自己和江彬都是宋楠的嫡系,自己有今天也是宋楠的提携,之所以说出这些话来还是处于对战局的考虑,可不是要数落宋楠的失误。 宋楠摆手制止两人的争执,正色道:“两位莫争,这件事我跟诸位稍加解释你们便明白我的意图。许泰所言以主力堵截逼迫把秃猛可和其后军汇合,最好能一举将把秃猛可和鞑子后军一举擒获,这倒是个一了百了的好想法。然而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 众将侧耳细听缘由,但听宋楠侃侃而谈道:“把秃猛可是鞑靼国的国君,其地位相当于我大明的皇帝。那日如果逼得把秃猛可和其后军汇合,我军确实可以以优势兵力围歼。然而你们想过没有,已经靖虏城中的三万鞑子骑兵一旦得知其国主被困无法脱身,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当然是回头救援咯。”一名将领道。 宋楠道:“对,不仅是救援,而是拼死救援,因为那是他们的主帅,是国君,他一死全军必败,所以他们会立刻放弃靖虏城回头猛攻。那样的话不是我们切开他们的防线,而是他们包了我们的饺子了。” “咱们不是有那玩意么?什么……叫……地雷,对,地雷。”一人迟疑问道。 宋楠微叹道:“一来鞑子会拼死回救,天雷地雷都挡不住,二来我们的地雷数量也不多,他们硬冲的话是绝对冲的过来的。那日之所以他们会退却,那是因为把秃猛可并没有生死之险,鞑子兵也没有必死之念。让把秃猛可和主力的一方汇合,就是要让他生出保存实力之念,否则逼得他走投无路,那便是一场正面的厮杀,那样的话,种种的谋划还有何用?” 众将恍然大悟,这当中还有这样的心理博弈,想想也是,国君被围住不能脱身,手下的兵马定会拼死一战去救,就像正德被人包了饺子,大明的援军难道还会顾虑着什么伤亡么?还不是一个劲的猛冲救人。放把秃猛可往东还是往西,看似是个很容易很简单的选择,但其实这当中的博弈却是隐秘而复杂的。 “诸位当中有人认为,鞑子四万骑兵深入腹地,这是引狼入室,不智之举。但我却不这么认为。任他再强悍,将其后路截断,失去补给的来源,他的四万骑兵人吃马嚼之物从何而来?当然他们会四处劫掠,攻击小县城,洗劫小村镇,鞑子以战养战是出了名的。但这样的代价如果能换来歼灭这四万鞑子骑兵主力,让鞑靼人从此一蹶不振,值不值得呢?我认为,值得。” “这么说来,这一切都在大将军的预料之中了?”许泰瞪着眼睛问道。 “打仗的事不可随意揣度,也没有必胜之局,我们所能做的便是保证尽可能的赢面大,我做我认为必须做的事,至于结果便看天命。” “然则大将军调集四方兵马围困鞑子骑兵,下令坚壁清野便是要困死鞑子么?咱们的大军老是驻扎在这里作甚?为何逼近鞑子大军,现在我们是优势,配合其他州府的兵马围而歼之呢?”一名卫所将军问道。 宋楠道:“问的好,坚壁清野调兵围困确实是要断了鞑子的补给来源,鞑子在失去了神鹰大炮这等攻城利器的情形下,攻击大州府的能力大大削弱,我调集陕西各地兵马聚集在灵州固原两州府,命百姓们统统迁入这两座城池,便是因为鞑子兵想攻下这两座大州府的难度不小。现在固原有杨一清大人和庆阳平凉赶去的八千援兵,加上固原本身的四千人,有一万两千人驻守,不说肯定守住,但鞑子想轻易拿下也是不容易的。而灵州有延绥和延安府的援军一万两千人支援,加上灵州的两千人马也是够用的。宁夏镇还有两卫兵马,但暂时不能动,那是防止鞑靼国境内的鞑子兵马拼死攻击宁夏镇。” “大将军,那我们就在这里守着?我们手中这近七万兵马可都没安排呢。”许泰道。 宋楠淡淡道:“鞑子很狡猾,我们的机动性不如他们,所以不能先发制人,而要后发制人。他们动,我们才能动,。我判断,他们在一百五十里外的金安小城按兵不动,便是要看我们大军的动向。我们一旦移动,便给了他们机会。现在鞑子有三种选择,一是夺路往西,原路逃窜,我们在这里守着不动,便是断了他们从这里往西逃窜路径。第二种选择是拿下固原,可东进可南下;第三种选择是北上攻击灵州,进而拿下宁夏镇。今日召集诸位来此的目的便是判断鞑子究竟会朝何处进军。” “大将军不是说敌不动我不动么?等他们动了,我们不是立刻知晓了么?”一名将领问道。 “你倒是现學现用,只是太古板了些。这些不是死的道理,要活用才是。我们不动不表示我们不去想鞑子的动向,如今靖虏之战过去了十天了,鞑子的粮草和干粮也差不多了,他们若无法抢掠到足够的粮草物资维持军用,便必须要做出决断才成。他们是骑兵,如果等他们先动了,会早我们数日抵达进攻,等我们赶到之时,恐怕战事已经结束了。这两处州府一个都不容有失,否则便是一场大灾难。”宋楠道。 “大帅的意思是,既然鞑子肯定要冒险进攻某一方,我们便要提前预判,不说料敌机先,起码不能赶到的太迟,不能让两处州府中的任一座落入鞑子之手。”许泰思索道。, 宋楠点头赞道:“正是,许侯爷不愧是勤于思索之人,算是明白我的意思了。” 江彬白了许泰一眼道:“夸你呢。” 许泰翻翻白眼,掉头不理。( ) 第七零五章 固原之危 “大将军的意思我等均明白了,鞑子兵马到底要往何处进攻,还请大将军明示。!” 众将自觉的将皮球踢给宋楠,大家都學了个乖,在智谋和智商上是比不过这个年轻的大将军了,本来很多人都认为宋楠这个人能平步青云实属运气。话说刘六刘七、安化王他们的那些事儿,自信自己去也能摆平,不过是让这位宋侯爷捡了漏罢了,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这种种算计和分析无不丝丝入微,宋楠的功劳可不是唾手可得的,也绝非是沽名钓誉。 “请诸位来,便是让诸位发表意见,我一个人说,岂不成了一言堂了。”宋楠笑道。 “大将军不必客气,一言堂就一言堂,有大将军的运筹帷幄在前,我等还是省省的好。大将军下令,我等遵照执行便是。”众将纷纷道。 宋楠翻翻白眼,这年头一人统治天下,全国效忠他一人,看似不可思议,但看着现在这些人的样子,可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个人崇拜就是这么简单。 宋楠也不想在这些事上过多纠结,给民主他们不要,那也只好搞独裁了,况且他确实也做了详细的分析,早已有了结论;今日会议也只是拿出来说明一下,然后遵照执行罢了。 “诸位请看。”宋楠抓起一根柳条,用前面的两片尖尖的嫩叶朝沙盘上点了点道:“刚才我们说过,鞑子有三条路可选择,但回头与我们直接对阵的可能性不大,他们要么往东要么往北,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众将纷纷瞪着那沙盘,情形一览无余。 “要知道鞑子想往哪个方向进攻,我们只需换位思考一下便可。假设我们是鞑子,如今深入他国腹地,失去了攻城的利器,手下只有四万骑兵,我们该何去何从?如能换位想一想这些问题,他们即将进攻的方向便可揣摩个大概了。” “大将军的意思是……鞑子会北上进攻灵州?进而夺取宁夏镇打通回河套地区的通道?” “许泰将军反应的够快,不错不错。”宋楠赞许的道。 许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道:“经大将军一启发,卑职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宋楠道:“那便由你来说说理由。” 许泰拱手道:“遵命。”说罢上前来到沙盘旁边指点道:“大将军说换位思考,我刚才把自己当成是鞑子主帅,想了一下处境;四万骑兵虽然是一只大军,但失去了补给线和攻城的神鹰大炮之后,这四万兵马的生存能力实际上是很值得担忧的。鞑靼小王子现在一定明白一个道理,他前后投入十多万兵马也只打到了陕西,凭着他手头的四万骑兵,怕是再难有建树了。” 众人纷纷点头,江彬道:“说的很是,四万兵马捣捣乱还成,除非我大明将士都是泥捏的,不然他能有什么作为?” 许泰点头道:“是,鞑子若不是时务攻击固原,意图必是深入我大明腹地贼心不死;但实际上,就算攻破了固原,鞑子也将陷入重围之中。太原大同的兵马已经抽调了七个卫所开赴庆阳府,迎面撞上的可能性极大。如果一旦被拖住手脚,我们从后方增援而至,那鞑子这四万兵马便算是交代了。就算他们能突破庆阳又如何?山西境内还有数万兵马,京城左近还有十余万精锐京营没动,他们往东便是找死。” “为何他们不能在攻下固原之后往南攻击呢?拿下平凉凤翔之后可以攻入巴蜀之地或者是进入河南湖南一带,那可是我们兵力的薄弱地带。”一名将领问道。 许泰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左将军是睁眼瞎么?巴蜀多山,湘豫多水,鞑子的四万骑兵仗得便是来去如风的机动性,你的意思他们要弃马步行当步兵了?他们若敢往南攻击,怕是到不了凤翔便会被我们追上,到时候他们还是覆灭一途。” 那姓左的将军看了一眼沙盘上的地形,顿时羞愧无地的缩回头去,后悔自己多嘴暴露了智商。 宋楠微笑点头道:“分析很有道理,然则攻击灵州对鞑子而言有何意义?灵州有万余兵马驻守,拿下之后还要渡河攻击宁夏镇,他们难道便不怕拿不下耽误时间被我们追上么?” 许泰道:“大将军,卑职不知鞑子是否有妙计攻下灵州,但唯有夺取通往河套的归途才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想法,否则他们便要全部死在这里;灵州宁夏镇虽然难攻,但一旦攻下来便可逃出生天,在绝境之下,任谁也会冒这个险。” 许泰已经将宋楠要说的话基本上全部阐明,此人还是有军事才能的,假以时日定是一方大将,起码比眼前这些将军们要高明的多,至此宋楠几乎不用多做解释,只需下达命令即可。 宋楠下达命令分兵两路,以许泰江彬率京营和三个地方卫所的近四万兵马提前往灵州方向进军,以便能在鞑子攻击灵州之时及时救援,而自己则率神枢营和剩下的几卫兵马留在原地,防止鞑子回头攻击。 这么一来,宋楠的手头只有三万兵马,如果鞑子得知了明军提前行动的消息回头攻击,到还是件麻烦事,为此,宋楠不得不采取迷惑敌军的办法,率三万兵马做出主动进逼的态势,同时让江彬和许泰所率的兵马在侧后方趁着夜色开拔,沿着灵州西边的长城防线绕行往灵州,就算耽搁个一两天,总比被鞑子识破了意图为好。 宋楠的率军逼近确实让把秃猛可有些紧张,他此刻确实已经到了不得不选择进攻的地步,明军坚壁清野之策见了成效,起初在方圆百里之处驰骋,拿下数座小县城和村镇,粮食补给倒还可以跟上,但随着茫茫大地上再无人烟,攻入下一座城镇发现空无一人,粮食牛羊也都被统统的拉走,这只骑兵队的生存问题一下子凸显了出来。 正值盛夏时节,马儿的粮草倒是不愁,漫山遍野的青草可以勉强维持马儿的体力,喂马的豆饼渣却成了士兵们的主要食物;马儿可以吃草,人却只能干看着,一种恐慌绝望的感觉在军中弥漫,把秃猛可意识到,之前的种种雄心壮志都化为了幻影,眼下最实际的问题是赶紧脱身回到国内。 停留的十余日时间中,明军虽没有进攻,但肯定调兵遣将四面八方的围困过来,趁着士兵和马儿还有气力,须得立刻做出决断才成。 把秃猛可也召开了千夫长以上的将领的会议,大伙儿都很沉默,士气很是低落,把秃猛可也毫不避讳的将目前的形势坦诚相告,短暂的会议迅速做出了决断,立刻北上猛攻灵州再拿下宁夏镇,以明军的调兵遣将的速度,灵州一带恐怕还没有多少兵马驻守。另外,派一百骑兵队给予最好的干粮和马粮星夜往北,带着把秃猛可的手谕绕过明军的城镇和驻军,翻越贺兰山回到山北,手谕上命留守在乌兰巴托的次子乌鲁斯博罗特举全国剩余的所有兵力,拉夫拉丁凑足十万大军即刻赶赴宁夏镇以北,里应外合拿下宁夏镇。 虽然把秃猛可明知道国内的兵马其实不足三万人,二儿子乌鲁斯领着这些兵马是防止境内的部落首领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搞花样,但现在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只要能带着这四万人回到北元,什么都值了。 虽然形势危急,在行动开始之前,把秃猛可还是玩了些小花样。 七月二十五日清晨,驻守固原杨一清刚刚起床,随同他一起来到固原的杨蔻儿端了红豆粥和馒头摆在小桌上让杨一清吃早饭;杨一清这几日又要兼顾防务,又要为城中涌入的六七万拖家带口的百姓的安置问题操心,每天睡得很晚,胃口也很差。但是女儿亲手做的红豆粥和热馒头让他胃口大开,吃的津津有味。 然而,一碗粥刚刚下肚,手里的馒头还只咬了大半,内宅院外脚步咚咚,亲卫在门口大叫:“启禀大人,大事不好。” 杨一清吓了一跳,差点噎了嗓子,忙咽下堵在嗓子眼的馒头,起身道:“进来说话。” 一名亲卫匆匆奔进,单膝下跪拱手道:“大人,固原总兵官彭越彭将军请大人速上西城墙。” 杨一清惊问:“怎么?” “禀大人,鞑子兵临固原城下了。” “啊?”杨一清放下手中的馒头撩脚就走。 杨蔻儿跺脚叫道:“爹爹,吃完了再去嘛,几天没吃饭了。” 杨一清哪有功夫回话,头也不回的去了。 杨蔻儿呆呆站了一会儿,皱眉自语道:“鞑子跑来固原了?那宋大哥他们必也跟着追来了,说不定很快就能见到他了,这两天得赶紧跟娘學几个拿手小菜做给他吃,他带兵打仗恐怕也没吃过安稳的饭菜。”( ) 第七零六章 见死不救 固原城头上,总兵彭越和杨一清满面愁容的看着黑压压席卷而来的鞑子骑兵,骑兵的马蹄踏出的漫天黄尘像是浮在空中的怪兽笼罩过来,片刻后城上城下便成了黄蒙蒙的一片。 “杨总制,大将军的判断失策了,前日还命人飞马送了信来,断定鞑子不会攻击固原,要我们经全力做好城中的百姓安置之事,不得生出民乱来,这转眼之间,鞑子便兵临城下了。”彭越哑声道。 杨一清微微点头道:“不怪大将军,战场上哪有十足的把握判断敌军动向,大将军的判断理由你我都是认可的,谁知道鞑子不要命的往固原进攻?你看鞑子来了多少人?” 彭越眯着眼尽力的张望,摇头道:“无法估计,目光所及便已上万,显然鞑子是倾巢出动,这是前锋营,后续的兵马定会很快赶到。” 杨一清皱眉道:“无论如何,赶紧着手守城,我们手头有一万两千兵马,应该能顶住进攻。” 彭越摇头道:“难,城里的兵马可不是精锐,精锐都在大将军手里,鞑子四万兵马,要破城也就是三两天的事情。我看还是赶紧做好百姓疏散撤离之事,另外要赶紧派人通知大将军鞑子的动向。鞑子明显是经过一夜的疾行而来,大将军他们可能尚不知鞑子进军固原的动向;我们的兵马大部分是步兵,赶到这里要三四天时间,不及时通知的话,怕是赶不及救援。” 杨一清想了想点头道:“好,守城的事情便交给你了,我去城中安排疏散事宜,一旦形势不利,便立刻让百姓撤往庆阳。另外我也可选一些青壮来协助你守城。” 彭越点头道:“好,我也立刻命人骑快马去通知大将军。咱们各负其责,在援军赶到之前力争守住固原。” 杨一清点点头,看了一眼城下人嘶马叫的喧嚣,转身缓缓下城楼而去。 二十五日傍晚,精疲力竭的送信骑兵从固原南门出城,一路狂奔,终于赶到到了距离固原三百多里的宋楠大军的驻地,将杨一清和彭越联名签署的求救信送到宋楠手中。 消息传开,大军中顿时炸开了锅,众将领看向宋楠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大将军这次可算是出现了重大的失误,许泰和江彬以及三卫兵马已经出发去了灵州,可是灵州根本就没受到攻击,相反被排除的攻击方向固原,倒是送来了求救信。鞑子根本就没按照大将军的判断去攻打灵州,而是直接进攻固原了。 大帐内,宋楠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众将心里嘀咕但也不敢当面让宋楠下不了台。帅案上,那封信静静的躺在那里,就像是一个证明宋楠判断失误的证据,看着扎眼的很。 “诸位,回营立刻准备开拔,鞑子已经动了,我们也该动身了。”宋楠静静道。 “末将建议,派五千骑兵先行出发,明日一早便可赶到固原鞑子兵马后方,虽然不能解围,但可以给鞑子些压力,牵制他们的进攻。”一名敌方卫所指挥使终觉得有了表现的机会,明显宋大将军的智谋并不高明,这回可要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宋楠皱眉歪头看着他道:“固原?你说派五千骑兵去固原?” “是啊?”那指挥使也是发愣,大将军这是气糊涂了么?开拔不是去固原去何处? “本人何曾要你们开拔去固原了?”宋楠皱眉道。 “这……固原杨一清大人和彭总兵不是发来了求救信了么?咱们不去救援?”众将也是一头雾水,宋大人难道跟徐光祚一样变成痴呆了不成? “哈哈哈。”宋楠忽然放声大笑,伸手将案上的信拿起来丢在一旁的纸篓里,笑道:“我们要去的是灵州,去固原作甚?” “啊?” 众将眼珠子在地上乱滚,嘴巴张的能塞进去一坨牛粪。 “大将军莫要开玩笑,固原危急,咱们岂不是要去固原救援?末将建议立刻派人召回发完灵州的四万兵马,虽然耽搁两三天,但还是能赶上。”左将军上前道。 宋楠摇头摆手笑声不绝:“不用不用,鞑子这是故意引我们上当呢,看不出来么?佯攻固原,引得我开赴固原,然后他们便掉头北上,这一来一回,借助骑兵脚力优势,便将我大军甩开六七天的路程。待我们缓过神来,灵州已经破了。” “这……不会。”众将全部傻了眼,大将军这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是总是觉得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明明鞑子大军攻击固原,杨一清和彭越都发来了求救信,他还是固执己见。 宋楠赫然起身,喝道:“全部听令,立刻开拔前往灵州。” 左将军叫道:“大将军,您不能这样,固原一旦失守,这罪责可大了。大将军不能放着鞑子进攻的城池不救援,反倒背道而驰,这将来可怎么交代啊。” 宋楠皱眉喝道:“蠢材,你敢抗命?” 左将军跪倒在地磕头道:“卑职不敢,但卑职不想让朝廷责罚大将军,虽然鞑子凶悍,但也不能不管不顾啊。” 宋楠怒气上脸,低喝道:“你想吃板子么?跟你说的明明白白,鞑子是虚晃一枪的调虎离山之计,你个榆木脑袋转不过来么?” “卑职觉得不太可能,鞑子哪有那么聪明的?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我们不能拿固原的十余万军民为赌注啊。” 宋楠怒极反笑,不愿跟他多啰嗦,喝道:“来人,将他拖出去打十板子,念在他初犯,便不予革职了,下次再叫嚷,直接革为百户。” 亲卫拖了那姓左的便走,在帐外乒乒乓乓打了十板子,左将军又羞又怒,众将也是面有异色,但毕竟军令如山,也不敢多言语。当下大军迅速开拔,趁着最后一丝天光上了北上的官道一路北行,离开战火滔天的固原却是越来越远了。 …… 固原城头,鞑子从上午开始便从东边的山上砍伐树木开始敲敲打打,到了傍晚时分,数十台投石机和数百架云梯便已经造了七七八八,鞑子居然也學会临时造攻城器械了,这在明军的印象中还是头一遭。而且这粗制滥造的投石机居然还能轻易的将数十斤的大盘石投上固原高高的城头。 若是要给这些投石车取个名字的话,应该叫它们俄式投石机才是,因为这是把秃猛可和罗刹国合作的一部分,派去了数百工匠學了罗刹国早已淘汰不用的木制攻城器械的造法,一切都是为了对付大明朝。 数十台投石机轰隆轰隆的往城头砸石头,从傍晚到天黑就没停过,其余鞑子兵尽数化身工匠,到了二十六日清晨,城下齐刷刷又多了几十台投石机。 上午时分,鞑子的第一次正式的攻城开始了,在投石机的掩护下,鞑子数千骑兵扛着云梯迅速冲锋到城下,城头的明军冒着石块雨进行还击;鞑子攻势虽然凶猛,但总是感觉有那么一丝不对劲,好像一触便退,没打算拼命的样子。 这一点也被指挥作战的彭越敏锐的察觉,但他无暇去细想这是为什么,鞑子的攻击一波接一波,好像是事前约定好的一般轮换着进攻,每次只投入数千兵马;但那上百台惹人心烦的投石机却发挥了大作用,一天一夜的轰击下来,城楼被砸塌了半边,城垛被砸的光溜溜的,城头上全是石块,士兵们也为了防守不得不登上城楼攻击,上千人被石头砸的头破血流,砸死了三百多人。 鞑子的伤亡也有千余,但无一是登城被杀,而是在半路上被弓箭射杀射伤,双方就这么耗了一天一夜时间,到了二十六日夜里,鞑子利用夜色发动了一次凶猛的攻击。也许是鞑子的后续兵马都赶到了,这一次攻击的强度比白天那种狗撕羊皮的缓慢节奏凶狠了何止百倍;数百架云梯搭上城头,鞑子兵蜂拥攀爬而上,一度攻占了西城墙北面的数百步的一段。 彭越亲自带着数千士兵浴血厮杀,这才将这一段城墙给抢回来。而在此之后,鞑子便又偃旗息鼓了。双反都累的够呛,这种攻城的架势,完全是一种消耗作战,双方都有些吃不消。特别是经过这最后一次的凶猛攻击,彭越越发意识到,固原守不住,援军要是不来,鞑子只要再发几次疯,城就破了。 然而,鞑子的进攻被打退之后,他接到了一个消息,从宋楠大营赶回的送信的骑兵带回来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消息,宋楠要这兵士带回了一份寥寥数字的亲笔信:“鞑子佯攻,无需惊慌,守住即可。” “佯攻,佯攻你的娘。”彭越破口大骂,刚才惊险的一幕尚在心头,那根本就不是佯攻,鞑子舍不得投入兵马,进攻的只有万余人,若是再加一万,早就破城了。 “宋楠,你这个混蛋。”,急匆匆拿着这封信去找杨一清去了。 ( ) 第七零七章 一切出于信任 自战斗打响开始,杨一清便没怎么合过眼休息,忙的如鞭子下抽打的陀螺团团转,连吃饭喝水也没时间。满城熙熙攘攘的军民,既要照顾他们吃饭喝水睡觉,又要安抚他们惊恐的心情,城中最近又流传谣言说鞑子若破城后必会屠城云云,人心惶恐一片,杨一清不得不拖着病弱的身子奔走于城中各处。 此刻已经块四更时分了,鞑子被打退的消息传遍全城,百姓们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下,杨一清也拖着疲倦的身子在几名幕僚的陪同下回府打算眯一觉。行到牌坊桥的时候,彭越带着数骑亲卫急火火的飞驰而来,远远看见杨一清便开始大骂。 “总制大人,您这回可是走眼了,这个宋楠不是个东西,见死不救就算了,还带兵朝灵州去了,什么英雄盖世,什么本事滔天,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愚蠢之辈。” 杨一清愣了愣,待彭越下马气呼呼走近的时候,皱眉沙哑道:“怎么了?彭将军可不能无故辱骂上官。” 彭越将那封宋楠的回函往杨一清手上一塞,叫道:“瞧瞧,这便是你推崇备至的我大明朝的脊柱栋梁之人给咱们的回话。” 杨一清展开信函,凑在一旁的灯笼边细细阅读,即便在红色的灯笼下,也可见杨一清的脸色变白变青,进而变得非常的难看。 “下官没有说错,他根本就没打算来救,他的兵马朝北边去了,他是眼睁睁看着固原十余万军民落于鞑子之手遭受涂炭。杨总制,下官不管你和他是什么交情,下官只是在安化王叛乱之时和他打过交道,不过那也都是看着杨总制的面子,这件事下官必是要上奏朝廷的。”彭越冷声道。 杨一清缓缓将信函叠好,负手走到桥栏杆边,看着桥下黑洞洞的流水,静夜中,喝水哗啦啦的流淌,穿过脚下的桥洞往南流去,不知流向何处。 “杨总制,下官建议立刻开始撤离城中百姓,今晚险些城破,我实在无信心守住固原,我会率兵马战到最后,哪怕是于固原共存亡,但杨总制必须要将城中万百姓带出去,去庆阳府或者是南下去长安府都行。下官这便去跟西宁卫指挥使焦大人打招呼去,他还巴巴的等着援军呢,嘿,我们可都是被人家不屑一顾给放弃了。” 杨一清缓缓回过头来,在灯笼下将信函展开再看了一遍,彭越焦躁道:“大人,看来看去还不是那几个字,越看越来气,快下决定。” 杨一清抬眼看着彭越,脸色出奇的平静,摆手道:“彭总兵,稍安勿躁啊,看了宋楠送来的信函,我刚才细细的又想了想,感觉这当中确实有些蹊跷之处啊。” 彭越愕然道:“蹊跷之处?当然蹊跷了,大明朝统帅西北兵马的镇国大将军放着鞑子主力不来攻打,反将大军背道而驰,这当中当然有蹊跷了。说句不该说的话,下官甚至都怀疑他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另有……另有……” “住口。”杨一清低喝道:“彭将军,你太放肆了,大将军为大明立下了多少功劳,每一次大明危难之际都是他挺身而出,容不得你在此诋毁。他做的任何一件大事都是你彭越难望其项背的,你没资格去说三道四。” 彭越也自知言语过激,只鼓着眼不说话。 “这件事的蹊跷之处在于,大将军若像你所言的畏敌怕死的话,在靖虏城时,鞑子气焰正盛火器凶狠势如破竹而来之时,又岂会率不占优势的兵力正面应战?当时敢应战,现在兵力大优之下反倒会畏敌?这说的通么?” 彭越也觉得无法自圆其说,但依旧对宋楠不来救援耿耿于怀,哼哼道:“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算不是畏敌,也是指挥失误。” 杨一清缓缓在青石板桥上踱步,口中轻声道:“彭将军,我总觉得城外的鞑子们怪怪的,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感觉。” 彭越道:“大人是指哪一方面?” 杨一清道:“你我都是带兵之人,对兵马的调度都是有些经验的;如果四万兵马攻击我固原,全力进攻的话我们应该坚持不到半日。而且四万兵马足可将我固原围困的水泄不通。但事实上除了西门外,东南城门外鞑子一兵一卒的影子也没见,我斥候骑兵照样顺利进出不受影响。这难道不是非常不合理么?” 彭越冷静下来,杨一清说的怪怪的感觉他其实也有,鞑子的战法确实有些奇怪,四万大军四面围住,发起同时猛攻便是,却为何死盯着西城门不放,也让固原的守军得以全力防守一面城墙,其他三处城墙只放了少量的兵马观察。 “围城之法无外乎四面围困猛攻或者围三阙一,鞑子放着优势兵马死攻西城墙,是何道理?”杨一清终于说出了彭越心中的疑问。 “况且,这两天鞑子的进攻也奇怪,拖拖拉拉的,哪里像是攻城的样子,给人感觉是出工不出力。今晚上他们才是真正的进攻,但好像人数并不多,我听参战的手下亲兵说,攻势虽猛烈,但只有数拨人马,并无后续是么?” 彭越点头道:“确实如此,我还纳闷了,为何他们一度占据了部分城墙,却无后续兵马跟上,否则我定然夺不回城墙,城也就破了。” 杨一清道:“那就是了,大将军信上说鞑子佯攻,这事儿可能是真的,大将军的判断有可能是对的。” 彭越愕然道:“佯攻?佯攻固原是何意?” 杨一清微微点头道:“攻固原是假,攻灵州是真,前番大将军分析鞑子会急于打通灵州宁夏镇一线的通道逃回去,鞑子这么做便是为了吸引大将军的兵马来援,然后利用骑兵的优势快速赶到灵州,一举拿下灵州。” 彭越倒吸一口凉气,仔细想想,倒还真的有这种可能。 “要是照您这么说,大将军是洞悉了他们的诡计故意不来救援的,但若鞑子真的将计就计,固原真的破了,那可怎么办?” “彭将军,你还没明白过来么?固原破不了,大将军才这么淡定,因为咱们城下的兵马压根就没有四万,恐怕只有万儿八千的鞑子兵。否则刚才我们提出的那些奇怪之处便无法解释。咱们城头上看着鞑子兵营帐篷连绵烟尘腾飞,好像是四万大军尽数到达的样子,但其实恐怕是鞑子的疑兵之计。莫小看了鞑子,这个小王子可是草原上的枭雄,常宁之死,徐光祚之败可都是在他手上。” 彭越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您这么一说我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鞑子就是因为兵力不够,目的又是为了吸引大将军率主力来援,这才不断的做出诡异的举动。他们不想多伤亡兵马,所以大多数时间都在骚扰而已。今夜的战斗恐怕是要造出固原告急的信号,借我们的口去求救。” “对,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拿下固原,都是在虚张声势。”杨一清拂袖道。 彭越啐了数口吐沫,骂道:“娘的,被这帮狗鞑子给戏耍了,我收回刚才对大帅的评价,待见了大帅的面我会亲自请罪。” 杨一清呵呵笑道:“你呀,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不了解你么?这件事我什么也没听到。” 彭越尴尬笑了两声,忽道:“既然是这么个形势,那我可不跟鞑子客气了。” 杨一清道:“你想怎样?” 彭越道:“我要带着兵马杀出城去,咱们人不比他们少,还怕个球。” 杨一清忙摇头道:“万万不可,鞑子在演戏,以为我们都中计了,估计大将军的兵马去灵州他们也不知道;你这一出城攻击岂非告诉他们计谋被识破?现在要做的是配合城下的鞑子兵马演戏,演的越逼真越好,这也必是宋大将军希望我们做的。” 彭越连连点头道:“杨总制就是杨总制,不经你提醒,下官差点又坏了事,对,咱们便接茬演下去。” 杨一清哈哈大笑道:“莫拍老夫马屁,今晚本来老夫是睡不着觉的,但现在,我睡意大浓,我要回去睡上一大觉了,明日辰时三刻之前不要来打搅我。” 彭越笑道:“谁打搅您休息,下官砍了他吃饭的家伙。”( ) 第七零八章 大战灵州 次日清晨,杨一清的美梦计划并未顺利进行,天刚蒙蒙亮,刚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杨一清便被彭越的大嗓门给吵醒,尚在迷糊之中的杨一清被彭越拉上城头,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向城下,顿时大吃一惊。 城下本是鞑子占据的攻城战场上已经空无一人,杂物兵器盔甲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在晨雾流动的空荡荡的地面上横陈,远处鞑子的帐篷营寨也都消失不见,就在昨夜攻城之后,鞑子竟然全部扯走了。 “五更天,城头的兄弟便听到了动静,黑乎乎的也看不大清楚,还以为鞑子要攻城;可天亮之前马蹄声越来越远,能看清楚之后才发现鞑子退兵了。哈哈,原来果真如此。”彭越彻夜未眠,黑眼圈套着像个熊猫。 “这回你可相信宋侯爷不是一般人了,你还要骂他么?”杨一清揶揄道。 “莫提了莫提了,别人我不知道,我彭越可是五体投地了,今后他做的任何决定,我彭越都不会去质疑,因为我根本和他不在一个层次上,他看到的东西,是我根本看不到的。” ( 杨一清撸着颌下黑髯呵呵而笑,转头看着北方,在淡青色的群山之北数百里外,那里是灵州和宁夏镇,此处安宁,那里必是一场恶战,但不知宋楠是否真的准备好了。 …… 把秃猛可的骑兵脚力甚快,在分出一万兵马去佯攻固原之时,他让其余的三万骑兵佯装跟在这一万兵马之后作为后队,但是半路上他下令改道北上,仅仅三天时间,便抵达灵州境内。 佯攻固原的一万骑兵能否吸引到宋楠大军的跟进其实把秃猛可并不在乎,他只需要掩人耳目,让自己的真实意图不暴露便成。自己的骑兵论脚力快上明军大队兵马数倍,等明军得知灵州遇袭赶去增援的时候,相差起码七八天上下,到那时灵州怕是早已经被自己拿下了,或许都已经渡过黄河攻击宁夏镇了。 在抵达灵州境内之后,把秃猛可的特意停留了一日,在一处山谷中藏匿了一晚上,同时四处派出哨探去打探消息。哨探们的消息传回来表明,灵州城中除了不久前从延绥延安府等地增援而来的数千兵马之外,并无其他兵马过境。亦即是说,宋楠压根还在数百里之外。固原的兵马星夜赶上了大队,虽然损失了两千多,但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如果宋楠派骑兵赶去救援,又发现兵马数量只有一万的话,那这一万兵马能剩下三成回来便已经是长生天的眷顾了。 在抵近灵州数十里外的山坡上,望着前方灵州城模糊的影子,把秃猛可忽然又信心百倍了起来。虽然此次入大明作战结果并不如人意,但眼下这场战役打好了,便是翻身的机会。拿下灵州,拿下宁夏镇,便是最大的回报。特别是宁夏镇,那是自己鞑靼国河套地区通向大明的最近入口,拿下这里比之东面的大同宣府更加的有利,因为宁夏镇的地形完全可以挡住明军的反扑,而自己则取得了随时攻打明朝的通行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后卷土重来便是。 他的目光越过灵州落到北方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贺兰山上,这次手头的兵马确实有些少,拿下灵州后攻击宁夏镇没什么把握,但好在那皑皑的雪峰山谷之北,自己的二儿子定会组织兵马从北面进攻,南北夹击之下,宁夏镇必破。 “尊敬的大汗,咱们已经靠近了灵州了,不知何时发动进攻。” “不必等待,即刻伐木造云梯,明日佛晓一举拿下灵州,本汗不希望在这里纠缠,所以本汗宣布,谁的兵马能第一个登上灵州城头,将来灵州宁夏镇的万户总管便是谁,我准许你们的牛羊能在这片明人口中的塞上江南放牧,让你们享用明人可口的饭菜、华丽的服饰和美貌的少女,都听明白没?” 众将大喜过望,齐声叫道:“大汗万岁,我等必身先士卒拿下灵州。” 把秃猛可满意的一笑,眼光变得森冷道:“话说回来,若是拿不下这里,被他们拖在这里几日,宋楠的大军从后面赶上来,咱们可都要在这里去见长生天了。本汗死之前,你们都要先本汗而死,谁也别想活命,因为你们的无能导致战斗的失利,我死之前必会严惩你们。” 众鞑靼将领心惊胆战,均知此战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拿不下灵州不用大汗动手,自己这帮人也回不去了。 灵州城中一片兵荒马乱,鞑子骑兵从南边山丘的地平线上冒出头来的时候,灵州上下便迅速得到了禀报;灵州指挥使黄正、延绥总兵张安、延安中卫指挥使吴忠孝会同灵州知府谢长河立刻紧急磋商,商讨御敌之策。 然而,左近能调的兵马都调来了,后方的宁夏卫原本只有三卫兵马,鞑子破嘉峪关一路南下之时总兵仇钺率宁夏前卫前去增援,剩下的两卫肩负着防御北边长城和贺兰山隘口的重任,那是绝对不能动的,能用的兵马便只是城中这一万多兵马了。 “守,死守。守到宋大将军的援军到来,咱们便成功了。”黄正清楚目前的情势,鞑子是要夺路北回,灵州这块绊脚石他们是一定要拿下的,宋楠之所以调兵前来增援,便是想到了今日,所以宋楠的大军也必然在后面跟着,坚持到他到,事情便好办了。 “拿什么守?”知府谢长河是个大胖子,双目浑浊不堪,一听说鞑子攻来,便已经吓的魂不守舍了。 “咱们只有一万兵马,鞑子有四万。灵州的城防本就薄弱,朝廷这几年并未拨款修缮,几处城墙年久失修倒塌之后只是简单的用土石堵上了,这如何经得起进攻?” “谢知府,未战先怯,是何道理?守不住也要守,丢了灵州便给鞑子让开了路,鞑子便会攻击宁夏镇;宁夏镇若失了,我们这些人统统要掉脑袋。”延绥总兵张安很不满谢长河的胆怯,在这里他的官职最大,说话底气也最足。 “张总兵,卑职建议,一方面积极守城,一方面派人赶紧给宋大将军送信,要他的援兵速速赶来增援,不然确实难守。”黄正道。 “是啊,卑职也这么认为。”吴忠孝也道。 “你们便这么怕么?我张安和鞑子大大小小也打过百场仗,当年在蒙古火筛部进攻大同,我率部迎击,在助马口和鞑子遭遇;鞑子的兵马比我多出三成,还不是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你们以为我这个总兵是混来的?那可是真刀真枪真本事挣来的。没说的,这里我是总兵官,你们都要听我指挥,便是等不到镇国大将军的兵马来援,鞑子也休想从我手中拿下灵州。”张安浑身透出自信来。 谢长河和黄正等人听了这话,心中稍安。大战将至,有个经验丰富的领军将领,还愿意担负指挥之责,并且有一种气势在身上,总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次日拂晓时分,列阵在灵州城下的鞑子兵马便吹响了刺耳的号角,灵州城头的明军士兵们纷纷朝城下看,见鞑子兵马缓缓调整着阵型,正在为攻城做准备。士兵们紧张的吞咽着口水,机械的按照长官的命令赶到各自位置,弓箭手们将弓箭搭上弓弦,静静的等待厮杀的一刻。 鞑子兵营中的号角变得急促而高昂,那是进攻的信号,在一声刺耳的呐喊之后,数千鞑子骑兵以散兵阵型铺天盖地策马而来,他们的背上背着弓箭,身前和马头上都罩着厚厚的盔甲,这是鞑子的重装弓箭骑兵队,是把秃猛可特意为了攻城而装备的,这些人可以顶着城头的箭雨往上放箭,除非箭法超准,能射到他们盔甲覆盖不到的地方,否则他们身上的重甲可以保证弓箭对他们无法造成伤害。 在骑射手身后,骑兵万人队紧跟着冲锋而出,两骑一前一后保持数十步距离,马上骑兵手中相互协助拿着长长的云梯,便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城墙之下。 当鞑子兵马进入射程之时,城头明军守军在张安的一声喝令之下万箭齐发,咻咻箭雨,嗡嗡弓弦声中,灵州之战拉开了帷幕。( ) 第七零九章 人祸 事实证明,张安并非吹牛皮,他对敌经验很丰富,在他的安排下,灵州军民各司其职,战前的准备井井有条,城头上堆满了石块和檑木,军械库里所有能拿出来御敌的弓箭床弩乃至生了锈的火器都被利用了起来;归于统一号令下的明军也如臂指使般的按照他的要求一条条的执行。 然而,事实又证明了另外一件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鞑靼国兵马再不是以前那支只会呼啸来去劫掠了就走的野战骑兵队伍,再不是那个以前看到明军守御在城池之中便无计可施的军队,这几年痛定思痛的把秃猛可强化了他们攻城能力,想方设法让鞑子大军具有摧城拔寨的能力。从各种器械的引进制造乃至士兵的攻城技巧等诸多方面做了大量的训练,鞑靼国兵马已经早不是张安数年前交手过的那支了。 况且,软实力虽然是一种实力,但硬实力的效果却更为直观。张安可以将一万多明军安排的井井有条不出混乱,但远远弥补不了兵力上的劣势。更难以短时间弥补的是,灵州城防的薄弱;这个有着宁夏镇为坚强盾牌的州府本就没有在城防和兵力上下功夫,而是作为宁夏镇的中转补给的州府存在着,是宁夏镇的战略后方。 甚至在城池的格局上,灵州都(打破了靠近边镇城池不设北城门的惯例,为了方便通往宁夏镇的出入,灵州居然有北城城门,可见对灵州而言,他的定位根本不是作为坚固的堡垒来守御,而是成为前方宁夏镇的附庸。 东南两面城墙还是在弘治十三年的时候因故倒塌了一次,但即便如此,朝廷也并未同意当时的灵州知府提出的重新修缮的奏议,而是草草拨了三万两银子用来修复。三万两银子放在两段倒塌的城墙之中,便只能化为乱石和泥浆长草和树枝的混合体,放在后世而言,那就是个豆腐渣的工程。而城池的城防一般而言都是要强力的三合土混合糯米汁夯实在夹板之中,完工时据说验收的时候用钢刀都砍不进半寸去,硬如钢铁。 而且,张安他们也低估了把秃猛可拿下灵州的信心,这一次把秃猛可是要不顾任何代价都要拿下这座城池的,灵州一破,不但他的兵马能得到大量的补给,而且还能切断宁夏镇和外界的联系,对后续攻打宁夏镇极为有利。 三万八千兵马呈扇形冲锋而至,把秃猛可吃准了城中兵力不足,所以他对东南西三面同时发动猛攻,每一面都有一万两千余兵马,面对城头的守御兵马可能只有三四千人,在进一步的分散对方兵力的情形下,优势会被放大,三面进攻只要有一面突破城墙,那么其他两面则不得不去增援,灵州也就基本上告破了。 张安很快便意识到了危机,在面对潮水般涌来的鞑子骑兵,唯一的打击手段只能是射箭,在射杀了数百鞑子兵之后,他们骑马冲锋的优势得以体现,在重装弓箭手朝城头射箭反击的同时,数千骑兵已经来到护城河对岸,令人咂舌的是,他们居然连马儿都不下,直接便驱赶着战马跃入护城河中。 马儿会游泳! 张安脊背上冷汗流了下来,骑马攻城这件事本身是可笑的,在鞑子兵猛冲攻城的时候,张安甚至还有余暇跟部下开玩笑道:“骑马冲锋,难道马头能硬的过城墙不成?到了护城河边他们还不是要下马搭桥?到时候这些战马就是活靶子,受惊之后狂奔乱走反倒会让鞑子阵型大乱,也不知鞑子们的猪脑子是怎么想的。” 手下的部将们深以为然,报以连番笑骂之声,但是现在,他们一个也笑不出来了。鞑子利用战马泅渡过护城河,连搭桥都省了,虽然河底设有荆棘和尖刺,但却毫无用处了。 “放箭,放箭!”张安失态的大吼。城头的士兵们咬牙朝护城河上密密麻麻的马头和人头发出一轮密集的箭雨,护城河上顿时一片血水翻涌,上百鞑子人马在这一轮密集的攒射下丧命。但于此同时,护城河边的重装弓箭手也朝城头发射了一轮箭雨,将探出身子朝下射箭的几十名明军射中,身体失去重心噗通通摔落城下。 张安差点就中了箭,若非身后的一名部将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一支雕翎箭便要正中他愤怒的面孔。 “总兵大人,怎么办?鞑子一过河,弓箭便排不上用场了。” “慌什么?鞑子长了翅膀么?这么高的城墙他们能飞上来?传令下去,滚木礌石,滚油开水,给我毫不留情的砸下去,倒要瞧瞧这些鞑子怕是不怕。” 付出三千多人的伤亡,把秃猛可的迅捷攻城计划终于奏效,源源不断的兵马涌入城墙下方,高高的简易云梯搭上城墙,上放临时装配的铁钩牢牢勾住城墙边缘,三面城墙近四百架云梯上密密麻麻的兵马如蝼蚁一般朝城头攀爬。三面城门口,数十名鞑子壮汉推着合抱粗的尖头巨木朝撞击城门,下方重装弓箭手不断地朝城头上射箭骚扰,多栖的进攻让明军单薄的兵力显得捉襟见肘。 明军没有多少选择,他们只能冒着朝上乱飞的羽箭将滚木石块滚油开水往城下倾倒,抵挡住攀爬上来的鞑子兵才是第一要务,好在张安战前的准备充分,城墙上堆满了这些守城的物资,一顿狂砸乱丢之后鞑子兵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纷纷如元宵节的饺子般摔落下去,即便顶着盾牌也是无用,大段的檑木可以将他们从梯子上一撸到底。 但摔死的毕竟是少数,很多鞑子兵只是被砸的头破血流,盾牌多少还是起作用的,被砸下去他们就又往上爬,因为身后短促的号角声是死命进攻的信号,身边的百夫长和督战队的眼睛雪亮,谁不拼命便会立刻挨刀子。 一波又一波的猛攻机械的进行着,城下已经是一片狼藉之地,石块檑木死尸马尸混着在一起,鲜红的血液汇集成涓涓细流朝不远处的护城河里流淌,灼热的气温炙烤着没有一丝风的战场,四下里蒸笼般的闷热,石头砸在盾牌上的沉闷的噗通声,沉重的如牛般喘息声,死亡前的惨叫声,弓箭的呜呜声交织在一起,空气如粘稠的血液般的凝重,数万人仿佛被裹在死亡的泥潭里无法脱身,不知道这梦魇何时才是尽头。 终于,一个张安最不愿听到的消息传来,东城城墙告破,告破的原因有些让人匪夷所思,负责东城墙率兵作战的是延安中卫指挥使吴忠孝,在战事吃紧的时候,有人无意识的将烧滚油的火把丢入城下,没想到烧着了浇在城下的热油上引发了大火,将三十多名鞑子兵全部烧死;吴忠孝大为惊讶,灵光一闪想出了个防守的妙计来,于是命人迅速从后方调集了五十多捅火油上城墙,命人沿着城墙外延往下浇了一圈,然后点起了火来。顿时城墙外侧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正在攀爬的鞑子兵们措手不及赶紧自觉的往下跳,一段里许成的城墙顿时成了一条火龙。 吴忠孝哈哈大笑道:“爬啊,你们倒是爬啊,就不信你们能不怕火烧。兄弟们这办法妙么?城墙过火之后热的烫人,起码在半个时辰之内,这些家伙只能干瞪眼了。” 众士兵纷纷称妙,躲在城墙的另一侧休息喝水,虽然火苗窜上来有些灼的慌,但起码可以肯定,鞑子是绝对不可能从着火的城墙上攀爬上来的,得到宝贵的喘息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有人甚至建议赶紧将这办法通知张总兵他们,让其他两面城墙也用这样的办法御敌。 然而,他们高兴而来没多久,北侧传来了士兵的惊慌呼叫声,吴忠孝愕然起身去看,只见几名士兵抱头从城墙上奔跑而来,吴忠孝大喝:“怎么了?” “吴大人,不好了,那边的城墙着火了。” “着火了?这有什么稀奇?让他烧着就是。” “不是啊大人,不是城墙外壳咱们放的火,是城墙里边着火了。” “什么?大白天的你发梦呢?城墙是泥巴做的,怎会着火?” “大人不信去看看便知。” 吴忠孝急忙顶着灼热的炙烤跟着几名士兵跑向北边,一到近前顿时傻了眼,这一段数十丈的城墙真的着火了,靠近外侧的丈许地方已经烧塌了半边,明显可见到城墙内部烧着的都是些树枝木头等物,哪里是什么泥浆夯实的三合土。 “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啊。”吴忠孝简直要发疯了。 一名灵州老兵哀叹道:“小人想起来了,当年这段城墙曾经倒塌过,后来草草修缮了起来,朝廷拨的银子不够,所以只外边和里边薄薄的一层夯土,里边都是泥巴树枝和杂草的混合之物。大人下令以火拒敌,却是将外层的夯土烧的剥落了,里边的杂物都烧起来了。” 吴忠孝欲哭无泪,大吼道:“快救火,都愣着作甚?再不救火,这里就要开个大城门了。”( ) 第七一零章 混乱中的希望 纵火者成了救火者,人生的奇妙际遇总是那么扑面而来猝不及防。 好在当年修这豆腐渣工程的人有一些先见之明,内城墙附近凿了数口水井,一长溜百余口太平缸也是满满的雨水,众士兵迅速行动,下边的百姓也跟着帮忙,再加上这些泥巴里的枯枝稻草木头的燃烧能力不强,总算是浇灭了火势。 但青烟散尽的时候,吴忠孝傻了眼了,这一段城墙的外半部分已经烧得塌下去了半边,成了个三岁孩童稍微用点力都能爬上来的曲牙阶梯形,虽然后半部分还保存完好,但这阶梯没通向城里,却是通向了城头。 进攻东城墙的是大王子图鲁,本来他这里伤亡最大,一万两千人的攻城兵马已经阵亡了两千的零头,却连城墙也没攻上去,战前他是死命要求父汗把秃猛可给他这个机会的,这一路上他基本上没立下什么战功,这一次他真的很想表现一下。可惜明军不给他这个机会。 城头着火的时候,图鲁对明军这种无耻的防守手段破口大骂,但当手下一名眼尖的千夫长发现了城墙的异样之后,图鲁自己都愣了。 &nb~ ;“殿下,城墙塌了。” “什么?” “明军把自己的城墙烧塌了。” “啊?还真是,明军这是做什么?咱们有内奸在里边么?” “不知道,或许是有人仰慕咱们大汗的威名,趁机帮忙。又或许是明军的诡计?” “诡计你妹子,这是天助我也,明军烧塌了自己的城墙,这便是要我图鲁在此战中扬名立万,来人,吹响号角,发动猛攻!!” 倒塌的城墙像是为鞑子的进攻铺上了红地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上千鞑子兵便沿着灼热的阶梯爬上了城墙,好好一个防守战顷刻成了肉搏战,兵力大劣,士气大劣,如何能是敌手? 东城墙被鞑子攻破的消息传来,如晴天霹雳一般在张安的脑子里炸响,战前他口中说不用等宋楠的援军到达,实际上交战之后他的内心中焦急盼望着宋楠大军尽快出现。他本想着能够坚持两三天,拖延到宋楠领兵来援,但现在这一切计划都成了泡影,仅仅半日光景,东城墙便被鞑子攻上来了。 张安不得不分兵支援东城墙,那里的缺口必须堵住,否则防守已经毫无意义,在抽调了两千人增援东城墙后,南城和西城的明军只剩下两千多人,应付明显加强了进攻的鞑子兵已经很吃力了。 好消息是,东城墙上的缺口没有扩大,增援之后的明军以悍勇之气猛烈攻击,将登上城头的鞑子兵马挤在一断数十丈长的城墙之上,避免的形势的恶化,双方近距离的用弓箭火器射击,惨烈程度无与伦比。 坏消息是,其他各面的城墙均已告急,西城墙上出现了鞑子兵的身影,不久后,数百鞑子兵登上了西城墙,明军不得不同他们展开肉搏。南城墙处也岌岌可危,张安凭借自己的经验奋力抵御,带着两千余士兵硬生生没让鞑子冒头。但鞑子攻上来已经是时间的问题。 三面城墙告急,灵州危在旦夕,援军不知在何处;一时之间,所有人的心头都是灰暗的,都明白今日恐怕要和灵州共存亡了。 在战斗的间隙,张安猛灌几口清水,朝手下亲卫士兵下令道:“即刻去通知谢知府,命他即刻组织城中百姓从北门撤退,遇到如此的抵抗,按照鞑子的传统,他们可能会屠城,要谢知府必须保证百姓的安全。” 亲卫点头答应,匆匆下城而去,在城里找了一圈,也没见到谢长河的影子。最后在谢府后院的密室里,找到了带着夫人小妾躲藏在里边的谢长河,亲卫传达了张安的命令,谢长河更加的恐慌,结结巴巴的道:“城真的守不住了么?张总兵不是说固若金汤么?” 亲卫道:“小人只负责传令,张总兵说了,灵州百姓若遭屠戮,那将是大不幸之事,谢知府要为此负责,所以知府大人还是赶紧行动,城头支撑不到个把时辰了。” 谢长河无奈,若果真被屠城,就算自己此刻逃得性命,事后也必然受到严惩,张总兵既然下令,自己也正好有了趁机出城逃到宁夏镇的理由,何妨出去做做样子。于是送走亲卫召集衙役,命他们上街敲锣大呼:“父老乡亲,灵州即将不保,知府大人有令,一个时辰后开北城门撤离,父老乡亲们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弃城。” 城中百姓从昨日鞑子出现在城南的时候起便关注着战事,一家老小什么事都不干就呆在家里等消息,此刻噩耗传来,顿时心头冰凉。一时间城中乱哄哄都是扶老携幼背箩挎蓝鸡飞狗跳的混乱场景。 灵州主街上,两名男子驻足听着身边衙役的敲锣叫喊声,一名身短矮壮相貌寻常的男子对身边白面男子道:“兄弟,灵州要破了,咱们这里也呆不住了。” 那白面书生摸样的男子点头叹道:“是啊,我们在灵州安静的生活了好几年,没想到灵州要被鞑子占了,我不想走。” “那怎么成,你是我朱家的骄傲,将来还指望着你为朱家门楣添光呢,快回去收拾东西出城回宁夏,几年没回去了。” “兄长,光大门户这等事再也休提,我朱长平这几年不可谓不努力,但却连连名落孙山,我算是看明白了,科举之道是走不通了。还记得当年在宁夏镇遇到的那位宋楠宋大人么?我后来听说了,他也是科举不中投笔从戎的,我朱长平也要效仿他,灵州是我的家,我要去投军杀鞑子。” “兄弟啊,你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那矮壮丑陋之人正是朱长平的堂兄朱长顺,两人自那年安化王之乱从宁夏来到灵州生活,已经平静的在这里生活了三年。 “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我觉得,人生在世总是要有些作为的,文不成我便从军,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兄长,你出城,给我们朱家留个血脉,买个女子成亲便是,我的银子尽数给你了。” “长平,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岂能让你一个人去涉险,你既然执意要留下,我也留下来便是,咱们一起杀鞑子。” 朱长平微笑道:“好,这才是我朱家的好儿郎,咱们城里这么多人,加上一万多守军,城外只有三万多鞑子,咱们干什么要逃?” 朱长平突然上前来到一名衙役身边,一把抢过他的铜锣,那衙役叫道:“干什么?” “借我一用。”朱长平跳到街边一块大青石上,咣咣咣敲打铜锣高声叫道:“父老乡亲,父老乡亲们,听我一言。灵州告急,我大明官兵正拼死抵御鞑子进攻,我们岂能在此刻离去逃命?灵州是我们的家,我们走了,鞑子占了这里家就没了。咱们四五万人在城里,青壮也有上万了,何不大伙儿一起去帮着官兵守城?老弱妇孺可以走,体弱的可以帮着送水搬砖,每个人出上一份力,咱们灵州便不一定会被攻陷。同意的跟着我和兄长朱长顺咱们立刻去城墙帮着军爷们守城,不愿意的你们离开我也不拦着。” 短暂的沉默之后,人群中有人大叫道:“说的很是,咱们干什么要逃?听说宋大将军的大军已经赶来了,咱们拖住鞑子,宋大人的大军一到,鞑子便被包了饺子了。” 说话间一名络腮胡子赤膊大汉上前来,拍着胸口叫道,有人认出这人是西街的杀猪匠郑屠,平日蛮横无理,今日倒是有些气概。有人响应立刻便应者云集,满大街的百姓们都受了感染,纷纷高叫着要去守城。 朱长平跳下青石来领头,带着大家浩浩荡荡往城墙交战出而去,一路上跟随的百姓更多,从数百到数千再到上万,消息很快便传遍全城。进而在北门拥挤等候开城撤离的百姓们也得到了消息,有人发声喊,众人纷纷响应离开,半个时辰之后,居然走的干干净净。 知府谢长河带着家眷和满车的细软赶到的时候,见空荡荡的北门广场上一个人没有,不禁发愣问守门士兵情形,士兵告知情况后,谢长河跺脚骂道:“这帮泥腿子,简直是胡闹,都不要命了么?哎,这可怎么好,他们不走,本官也走不成了。”( ) 第七一一章 破城 灵州城头的交战已趋白热化,三面城墙陆续被突破,鞑子的数量越来越多,不断增加的鞑子兵压缩着明军的立足空间,好在后方通往城里的阶梯早已被张安下令捣毁,便是存了和鞑子在城墙上死拼拖延时间让百姓撤离的想法,如此一来,各面城墙鞑子兵和明军各占据半壁城墙,在狭小顶端展开攻防大战。 明军的数量占据绝对劣势,有不断有鞑子兵从后方翻越上城墙,逐渐将明军各处分割,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的伤亡越来越大,已经被切成七八段,压缩在狭小的地域内。 张安心中长叹,望着城外莽莽青山之下一片迷蒙的景色,看不见任何援军到达的迹象,再看看城头上不断倒下的士兵,知道此战已经再无回天之力。这座灵州城根本就不是适合防御的城池,浅窄的护城河,城墙低矮不说还是偷工减料建造的,若非如此倒也能够再坚持一会儿,而现在却是无可奈何了。 张安扔掉手中染血的长枪,伸手摸向腰间的长剑,那是他远在延绥的夫人亲自替他挑选的利器,这把剑他在战场上舍不得用,爱妻赠送的剑上不能沾染鞑子肮脏的血迹,而此刻他要用这柄剑结束自己的生命。身边的数百亲卫已经剩下了五六十个,鞑子兵正从两侧[猛扑而至,堂堂延绥总兵,堂堂三品大明武官,立下累累战功的边镇骁将,他不能让自己被鞑子擒获受辱,他要将名节延续,让自己的名誉不留污点。 张安倚在城垛上,举剑横在脖子上,身边的亲卫大叫:“大人不可,我等拼死杀出血路护送大人离开。” 张安苦笑摇头道:“诸位,来世再见了,来世咱们再做兄弟,你们也自裁了,不能被鞑子俘虏。” 众亲卫黯然失色,纷纷痛哭流涕,张安手上用力,剑锋划过肌肤冰冷刺痛,只需用力一拖,便可切断喉咙立刻死去。然而正在此时,便听城墙后方铜锣咣咣人声喧沸,有呐喊厮杀之声传来。 张安一愣,手上停住问道:“怎么回事?援兵来了么?” 几名亲卫翘首关窍,指着鞑子后方大叫道:“是百姓,城里的百姓上来助战了。” 张安大惊道:“百姓?简直胡闹,他们还不逃命上来作甚?他们如何是鞑子兵的对手。” “禀报总兵大人,三面城头都有数千百姓增援,灵州上万青壮自发组织起来上来守城呢。” 说话间,但见数千百姓从前方里许城墙转弯处呐喊冲至,他们一个个手握铁叉木锨,提着菜刀杀猪刀,有的握着擀面杖,一路喊杀而来。前方上千鞑子兵本扑向张安等人,欲歼灭面前这一小股明军,但闻呐喊声至,不得不回过头去应付。 张安伸手将宝剑入鞘,伸脚一跳,地上的长枪便握在手中,口中高叫道:“既然如此,便拼个鱼死网破,兄弟们,给我杀。” 上万百姓的突然增援,点燃了城头仅存的五千多官兵的小宇宙,不管百姓们的战力如何,但起码人数上的暴涨给了明军一剂强心针,士气上立刻涨了一大截;配合青壮百姓们的冲杀,明军士兵迅速夺回了数段城墙,将数百鞑子兵横扫下城。缓过神来的鞑子兵们看清楚了来援只是普通百姓之后心中大定,立刻发动凶猛反扑,很快局势便被扭转,三面城墙上处处是恶斗,处处是厮杀,残酷的场景不忍卒睹。 百姓毕竟是百姓,哪怕是街市上的混混,屠狗杀猪之辈,平日里打人杀猪狗不带眨眼的,但这毕竟是人对人的厮杀,用尖刀捅入猪狗的腹中跟捅入人的肚子里是两种概念,这便是为什么平民永远不是官兵对手的原因。你的力气身条或许比当兵的大一轮粗一倍,但你永远在杀人上会手软,而兵士们则大多没有这种心理障碍,他们的职责便是为皇上杀人,两者截然不同。 但环境能改变一切,当亲眼看着身边的街坊后生,总角之交的好朋友被鞑子的弯刀砍的支离破碎的时候,百姓们瞬间会激发心中的悍勇之气,没有盔甲,没有刀剑武器,他们便用身体堵住鞑子的去路,用铁叉和榔头木棍朝鞑子兵丑陋的老面孔上砸刺;甚至于他们会不顾一切抱住鞑子兵,用牙咬,用手抠,拼着被鞑子在身上乱砍,也要咬掉他们的耳朵鼻子,扣掉他们的眼珠子。 面对鞑子的凶狠砍杀,百姓们表现出了一种让人惊讶的凶狠,很多人宁愿自己被鞑子砍中身体,只消能靠近鞑子兵,便死死的抱住他们,用力拖着他们往城墙下条。城墙两侧的地面上不时腾起灰尘和血肉,那是一队队百姓和鞑子扭打在一起摔下城头的后果。 鞑子被灵州百姓这种自杀式的攻击吓得心惊胆战,图鲁所攻击的东城墙上,带着百姓冲杀的正是朱长顺和朱长平两兄弟,两兄弟都没武功,朱长平还是个读书出身,但两人毫不畏惧,冲在最前面。在和鞑子的第一波肉搏中,朱长顺便身中七刀,口中喷着鲜血,搂着一名鞑子跳下城头。朱长平留着眼泪咬着牙齿没发出一声的哭泣之声,手中握着的铁叉疯狂的往面前的鞑子兵身上乱刺,若非身后的几名青年护着他,他的身上起码也要被砍四五刀。 这样的场景比比皆是,鞑子兵完全没有料到灵州百姓被激发的凶悍,在他们的记忆力,大明的百姓就是一个个软柿子,他们在大明朝边境劫掠,身子攻下大明的城镇村落烧杀奸淫之时,大明朝的百姓除了逃跑便是求饶,何曾有过这样的血性,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这帮人全部都疯狂了。 战事胶着,死亡的人数急剧增加,半个时辰的激烈肉搏,灵州增援的百姓们死伤近半,而鞑子兵也付出了三千多人的代价;这些都不算什么,关键是时间被拖到了未时。从早晨到现在,几个时辰的连续攻城,鞑子兵们也都筋疲力尽。相对而言,攻城方付出的体力消耗要比守城方多一倍以上,早晨的一顿饱饭早已消化殆尽,面对如此残酷的厮杀,鞑子兵马的气势在减弱,他们被拖的精疲力竭,已经有点怀疑能否拿下这座城池了。 把秃猛可知道,这场战斗必须继续下去,一旦扯下来休整,前面的所有努力都化为了泡影;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宋楠的大军一定在赶来的路上,也许需要数日才能感到,但时间对于把秃猛可而言更加的宝贵,拿下灵州后稍作休整补给之后他还要挥军直指宁夏镇,能在宋楠大军感到之前完成这一切是最佳的情形,否则明军大队紧追不舍,在心理上会产生压迫感,会让事情变得充满变数。 “告诉他们,未时末必须解决所有城头明军和反抗百姓,否则,全部提头来见。”把秃猛可下达了死命令。 此令一下,各处攻城的将领们知道再无退路,大汗的说一不二是出了名的,当初横扫瓦刺各部落是,大汗让他的第七子图金三日内攻破也先部落的营帐,图金没有做到,大汗毫不犹豫的砍了他的脑袋。在军令上,大汗可从不手软。 图鲁等攻城的将领们鼓足余勇,下令发动最后的猛攻,尽管灵州百姓们悍不畏死,尽管守城明军搏命厮杀,终弥补不了实力的巨大差距。未时两刻,西城墙失守,黄正率一千明军士兵和一千多百姓退守城内,未时三刻,东城墙失守,吴忠孝战死,两千多明军和百姓退入城中街巷反击。两面城墙失守之后,张安知道南城墙的坚守已经毫无意义,鞑子兵会直接进入城中,自己这一面城墙会被包围,于是主动扯下城墙退守城中展开巷战。 未时末,灵州三面城墙尽数告破,两万多鞑子兵冲入灵州城,在大街小巷中同殊死抵抗的明军和灵州百姓展开巷战;半个时辰后,大半个灵州城已经在鞑子掌握之中,张安率三千残兵和四千百姓死守着通往北城门的最后几条主街道不退。 西坠的残阳照在灵州城中,城中火头四起浓烟滚滚,厮杀打斗之声不绝于耳,哭喊奔逃之声充斥耳鼓;把秃猛可亲自带一万兵马上阵,冲击灵州最后的一片北门的地域,他要在天黑前将灵州占领;在鞑子骑兵的凶悍冲击下,明军再无力守住防线,但他们并未选择退出北门,而是奋勇向前欲跟鞑子在北城门大道前的万福桥决一死战。 把秃猛可自知大局已定,他已经不将眼前这数千人放在眼里,在他看来,面前的这些都已经是死人了,不撤退逃命却死命顶在这里简直就是愚蠢之举。骑在高头大马上,他淡淡的摆了摆手,鞑子骑兵立刻发动攻击,数十骑并列飞驰,马蹄踏在青石板大道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哒声,就像是催命的咒语一般。 张安手握长枪挺胸站在街心,迎接这最后一刻的到来,目光中反倒有些坦然,对灵州之战,他已经尽力,无奈兵力不足,城防不济,也是天意,他已经了无遗憾。今日他本就抱着必死之心,当这一刻到来之时,他和手下的数千明军心中却都很安宁。 “咻咻咻!啪啪啪!” 怪异的啸叫声响彻空中,灵州西南方向的天空中,三颗红色的彩色烟火在傍晚的肃穆的蓝天下显得极为的扎眼,三颗烟火高高飞起,然后在空中炸裂,化为漫天花雨缓缓坠落,看上去极为绚烂。 把秃猛可扭头看着远方天空中的彩色烟火,他很熟悉这烟火的颜色形状和声音,在靖虏之战的时候,伴随着这种烟火的便是宋楠手中那死神般的火器的怒吼,此刻再见,不禁毛骨悚然。( ) 第七一二章 望风而逃 毫无疑问,烟火信号代表着宋楠大军的到来,把秃猛可根本无法弄明白为何明军大部队会来的如此之快,为何自己的骑兵抵达灵州一天多光景,全凭双脚代步的明军便已经赶到了。也许这一切都是幻觉,或许是有人虚张声势? 数十骑从南边的街道上飞奔而至,来者是受命在被占领的南城搜集物资镇压零星反抗的手下将领,他一现身,把秃猛可的心凉了半截。果然,那将领飞骑而至,脸上的神色都变了,声音也变了。 “禀报大汗,大股明军出现在灵州南六里之外,正朝灵州进军。” 把秃猛可强自镇定,低喝道:“可看清楚了?多少人?什么旗号?” 那将军低声回禀道:“起码有四五万人,打的是宋字帅旗,是靖虏城交手的宋楠的兵马。” “四五万?” 把秃猛可吸了口凉气,最后的希望落了空,果真是宋楠的兵马赶到,而且是主力,也不用去考虑他们是怎么 赶到这里的,眼下要做出的抉择是打还是走。不过这个抉择好像也只有唯一的答案:虽然自己手头尚有两万多兵马,但刚刚经历了一天的苦战,面对数倍于己的宋楠大军,这场仗是绝对打不赢的。 把秃猛可是个果决之人,面前的这帮灵州残兵和百姓得知援军到达,都是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把秃猛可知道决不能被他们给缠上。五六里地的距离用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赶到,被拖在这里那只能等死,把秃猛可缓缓发布命令。 “千人队发动攻击,踏平明军残部。” “父汗……这……咱们应该立刻撤离才是。”图鲁小心翼翼的低语。 “你懂什么?进攻!”把秃猛可狠狠瞪了图鲁一眼,森然下令。 本已准备好攻击的第一梯队千人队立刻催动战马,很快便如风卷残云一般卷上了万福桥头,朝对面的明军猛冲过去,眨眼之间便和明军交上了手。骑兵的冲锋能力非同小可,只是这一千骑兵,便将结阵以待的明军残部冲开一个大口子;领第一梯队的千夫长心中暗喜,后续的兄弟们再连续冲锋上来,眼前的这数千残兵和明朝百姓立刻便成了肉泥。然而,当他抽空回头张望的时候,却骇然发现,自己这一千兵马的身后空空荡荡,并无后续的骑兵冲来,万福桥的那一边,密密麻麻的骑兵正在迅速的掉头,留在自己视线中的是一排排的马屁股。 “怎么回事啊?”那千夫长不由惊骇出声。 “我们被卖了,我们被卖了啊。”一名百夫长猛然明白过来,大声的叫道。 千夫长也明白了过来,原来明军援军赶到,大汗为了不让这些明军的残兵拖住大军的后腿,竟然让自己这千余人冲锋上来缠住这些明军,大部队却是要立刻撤离了。 大骂声中,这一千骑兵的熊熊气焰顿时熄灭成了死灰一片,被冲开的明军的阵型也迅速的恢复,很快,这一千人便陷入了数千灵州军民的包围之中。 张安其实心里也挺着急的,烟火信号升空,表明宋楠的大军已经赶到。之前是抱着必死之念,准备拼个鱼死网破,但援军既然抵达,张安一下子便明白了自己该干什么。 眼下需要拖住鞑子兵马,拖延到大军进城一举歼灭之。 然而,鞑子冲锋而至的千余骑兵已经到了面前,他不得不集中精力去对付眼前的这一千鞑子骑兵;以目前手中的兵马和协同的百姓,又是在平地之上,便是这一千鞑子骑兵也是不能小觑的。在奋力率兵包围斩杀这千余鞑子骑兵的同时,张安也看到了万福桥南大街上鞑子骑兵大队扭转屁股撤退的情形,他心急如焚,但却无可奈何。 把秃猛可的当机立断甚是有效,他甚至没有去等候散布在南城西城等地的数千兵马的集合,而是直接率一万六千余骑朝东门直奔。沿途尚有余暇下令对周围的房舍进行焚毁,对目中所及的百姓进行射杀。把秃猛可自己便在马背上拿着自己的大铁弓,奔行之际,看到灵州百姓的身影便像是平日狩猎一般的一箭射去,将他们射杀于地。 本来,把秃猛可还打算拿下灵州之后,只对那些桀骜不训的百姓和明军进行清洗,对大明百姓他也打算进行一番抚慰,也许将来自己要占领大明的许多城池,好的印象要从现在开始培养。但现在,面对明军的步步紧逼,他心中的兽性终于掩饰不住,就算是要走,他也不能让灵州完完整整的留给明军,在逃走的途中,他还不忘下令兵马屠杀百姓,放火烧城。 半个时辰之后,当江彬和许泰率两京营和三卫所兵马踏入灵州城中的时候,整个灵州城东半边已经陷入了火海之中。解决了一千鞑子骑兵的张安等人忙着应付城中未能走脱,或者说是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大汗已经走了的三千多鞑子兵马;江彬和许泰立刻下令对城中残余鞑子兵进行清剿,同时让西北三卫指挥使立刻救火救人。 他们没有选择去追赶把秃猛可的兵马,因为他们明白,追赶是徒劳的,鞑子的机动力不是他们这些两条腿为主的步兵能比的,所能做的只是派出骑兵斥候严密监视鞑子大军的动向,再做打算。 夜幕低垂之时,灵州城中的大火基本上被扑灭了,清理出来的东城的一片空地上,上千具尸体排成一溜停放在这里,家属的哀哀哭泣之声在静夜里传的老远老远。由于天气太热,这些尸体明日一早便要被掩埋,留给他们和亲人相处的时间只有这最后一夜。很多尸体孤零零的躺在那里,身边连家属也没有,也许他们的父母妻儿便和他们一样躺在这里的某处,又或者是参与守城时和众多尸体一样躺在城墙上下。 战争是个魔鬼,他吞噬了无数人的生命;死亡是世间最无情的东西,他可以扼杀一切,扼杀掉所有鲜活的情感希望和梦想。对于灵州军民而言是如此,对横尸于此的鞑子兵而言也是一样。 噩梦般的一夜过去,灵州城上空升起了第一缕朝阳,洒在余烟袅袅的灵州城内外。整座城市一片的死寂,却有着无数沉默忙碌的身影。灵州军民们开始清理昨日大战留下的双方的尸体,清理倒塌烧毁的房舍的废墟,清理家园中一切无序的东西。 南城门外,江彬许泰和数十名军政官员站在一座小山包上静立等候,不久后,远方扬尘飞舞,一队千余人的骑兵飞驰而来,鲜亮的盔甲上沾满了灰尘,战马的翻着白眼喷着白沫,脚步极为的沉重。 “来了。”江彬叫道。 众官员打起精神整顿衣衫迎上前去,那一队骑兵奔到近前勒马而定,一匹大黑马上下来一人,褪去灰尘扑扑的罩面布巾和披风,露出真面目来。 “卑职等参见大将军。”众官员施礼躬身,齐声道。 来者正是宋楠,灵州被攻击在预料之中,宋楠不得不甩下神枢营和地方卫所的官兵,率一千锦衣卫亲卫营骑兵率先赶来,一路上基本上没有停歇,人困马乏。 “诸位免礼。”宋楠拱手还礼,眼睛却看着经历了大战之后的灵州城,见到城墙倒塌,城内青烟袅袅的样子,不禁眉头紧皱。 “谁来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禀大将军,鞑子于前日傍晚抵达灵州,昨日清晨发动攻城,延安中卫指挥使吴忠孝阵亡,我兵马死伤八千余,城中百姓死伤六千余。鞑子兵马粗略估计死伤一万四千,被俘三千余……卑职无能,竟然未能坚守一日,请大将军降罪。”张安声音低沉的道。 宋楠亲自上前,将跪倒在地垂首的张安搀扶起来,轻声道:“老将军辛苦了,没想到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江彬和许泰率军赶来的迟了。” 张安摇头道:“不能怪两位侯爷,他们赶来的已经很及时了,他们日夜行军六日才赶到这里,已经是尽力而为了。若非大将军事前便派大军来援,在城破之后便赶到这里,吓走了鞑子大军,灵州现在恐怕已经是另一幅光景了。” 宋楠点点头,迈步朝城门方向行去,众将跟在他身后,张安低声叙述昨日战况,当说到城墙倒塌导致鞑子不费吹灰之力攻上城墙时,宋楠扼腕长叹道:“其实比天灾更可怕,如此要地重镇,城墙竟然是草草筑就,以至于遗留下祸端,可谓是的报应了。若没有这个变数,鞑子轻易难以突破灵州,你们定能坚持到援军抵达。哎,这件事将来要严查追究,万余军民的性命要着落到责任者头上。” 张安点头道:“此事大将军确实要提醒朝廷警醒,还有多少边镇城防是草草垒就的,还有多少隐患存在,这都是需要排查的。可惜付出了代价才会警醒,灵州成了这血的代价的牺牲品了。” 宋楠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张大人能在如此情形之下,将战事拖了一天时间当真难能,鞑子的伤亡比我们更惨重,我会上奏朝廷,为张总兵和灵州守军请求嘉奖。” 张安忙道:“大将军,此战可非我灵州守军的功劳,若非灵州百姓自发组织起上万青壮协助守城,怕是早就坚持不到援军到达了。要请功,首功当是百姓。” 宋楠哦了一声,道:“竟有此事?” 张安点头,眼光忽然落到远处城墙边上的一群清理尸体的百姓身上,指着一名青年男子道:“咦,真是巧了,就是那个后生,我昨夜便寻他不见,据说是他起头率领百姓来协助守城的。” 宋楠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城墙外侧的护城河边,一名青年男子坐在浑浊的河水边,身边躺着一具尸体,那人正在尸体上忙碌整理着什么,看那身形有些眼熟,于是迈步走了过去。( ) 第七一三章 义士 “兄长,你安心的去,兄弟知道你心里苦的很,你虽亲手杀了那不贞的婆娘,但你的心里却一直自认为矮人一截。你经常一个人喝闷酒,经常莫名的发呆,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不忍心说出来罢了。兄长,你不丢人,你这一辈子清清白白,虽无轰轰烈烈,但却是个磊落的男儿……” 护城河边的男子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话,一边用布巾蘸了河中之水在尸体身上擦拭,仔仔细细的将尸体的面孔身体擦得干干净净,动作缓慢而虔诚。 “谁说令兄不够轰轰烈烈?” 身后一人的突然发声,吓了那男子一跳,回头看时,唬的一跳,结结巴巴的指着宋楠道:“您……您不是……不是那位……宋……” “正是我,经年一别,朱兄弟可好?”宋楠点头。 这男子正是朱长平,战事结束后他在城下寻找兄长朱长顺的尸体,因为尸体太多,天色也晚了,一时间没有找到,今天一早,众人来城墙两边清理尸体的时候,将朱长顺紧抱着一名鞑子摔下来的尸体找了出来,朱长? 平这才将尸体背出城来,打算在护城河边清洗干净,找个地方下葬入土。 宋楠恭恭敬敬的朝躺在地上的朱长顺的尸体三鞠躬,伸手在地上捡起一片湿布蹲下身子给朱长顺的尸体擦拭,朱长平忙道:“宋大人,怎么能劳动您为我兄长擦身。” 宋楠头也不抬,仔细擦拭朱长顺的面孔,低声道:“为何不能?令兄为了灵州而死,是人人敬仰的忠义之士。刚才你说令兄这辈子并无轰轰烈烈,但其实令兄已经做了轰轰烈烈之事。光是这一点,便足可给他这一生画上圆满的结尾了。” 朱长平叉着手不语,半晌道:“大人说的也是,昨日城墙上,是我见过的我家兄长最为荣光的时候。兄长身上中了七八刀,依旧抱着一名鞑子士兵跳下城墙。早上我寻到他的尸体的时候,他还双手紧紧抱着鞑子兵的尸体不放,手指都扣到了肉里边。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掰开来。” 朱长平的声音哽咽了。宋楠微微点头,手上不停,将朱长顺的尸体整理平整,然后起身来解下身后的披风,缓缓的裹在朱长顺的尸体上。 “大人,哪能用您的披风。”朱长平叫道。 宋楠摆手制止,起身后对站在一旁的王勇道:“弄副棺木来给朱义士下葬,以我的名义立碑,等仗打完了,要将所有参与此战的百姓的姓名刻在石碑上立在灵州城外供奉香火。” 王勇点头称是,在这一片混乱的时候,死尸若非焚烧便是芦席卷卷草草下葬,能有一副棺木已经是很奢侈了,宋楠要给这朱长顺一副棺木,还要立碑下葬,这已经是很大的荣光了。 “多谢大人,小人替兄长感谢宋大人的大恩大德。”朱长平跪倒行礼磕头,眼中泪水滚滚。 宋楠扶起他来,轻声道:“听说这次百姓协助守城的事情是你倡议的。你虽是一介书生,能有这般的胆色很是不错。说罢,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帮你。” 朱长平想了想道:“大人,小人一直把大人视为榜样,大人当年投笔从戎,如今威震天下,小人也想效仿大人从军立功,这书也不读啦。不知大人能否成全?” 宋楠微笑道:“不读书么?岂不闻‘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么?你不想入仕为官,将来当侍郎当尚书,进内阁当大学士么?” 朱长平摇头道:“我只想成为大人这样的人。” 宋楠呵呵而笑,点头道:“好,你先处理你兄长的后事,如果之后你还抱着这样的想法的话,便来寻我。” 朱长平跪地磕头拜谢,抬起头时宋楠已经带着众将进城去了。 灵州之战,双方损失都很巨大,灵州军民死伤一万三千多人,而近四万鞑子大军,损失了一半还多。本来鞑子兵马的损失不算大,只可惜把秃猛可逃走的时候丢下了四千兵马在城里没来得及通知,被赶来的江彬许泰的兵马尽数歼灭活俘虏,一下子白白损失了四千人。 逃出灵州东门的把秃猛可率军狂奔到数十里之外,天黑之后又往北走了一夜,人困马乏之际才在一处山沟中整顿休息。清点一下兵马,只剩下了一万六千人,物资和粮草都已经耗尽,把秃猛可不禁仰天长叹。 他现在已经毫无东进的斗志,本来出灵州往东,他有两个方向可以选择,他可以往东攻打最近的城镇补给,也可以北上到黄河岸边伺机渡过黄河;但其实他只能选择后者,他的兵马越来越少,在大明境内多呆一天,便是多一分覆灭的危险;如今他什么都不想,就想着能赶紧回到贺兰山以北的鞑靼国境内,回到河套大草原上。他已经派人翻越贺兰山去给二儿子报信,要他征集最后的兵马集结在宁夏镇北协同自己突围,那么渡河攻击宁夏是他最后的选择了。 但手头这一万六千兵马已经斗志全无,黄河如何渡过是另外一个问题,眼下要解决的是肚子的问题,在灵州城中根本没时间去搜集物资,仓促逃窜了一夜之后,到了这四处无人烟的丘陵山谷,更是没机会劫掠补给。再说他也不想让明军发现行踪。这肚子的问题不解决,大家走路都没力气,还谈何渡河作战? 看着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的士兵,把秃猛可没有理由呵斥他们保持鞑靼勇士的仪容,一群经历了连番恶战,饿着肚子逃跑了一夜的人,再如何勇武也无法保持军容整齐了。把秃猛可第一次对自己的这次挥军进攻大明的行动产生了后悔之意。踌躇满志手握十余万大军而来,两个月的势如破竹无人能挡,怎么就在这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变成了这个摸样,手中的兵马只剩下了不到两成,而且面临着明军大部队的围剿。 自己的谋略战术装备等等方面考虑的不可谓不细致,这几年为此所做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却还是得到这样的结果;当年明军在土木堡之战被瓦刺的也先打的落花流水,几十万明军如同散沙一片,和当年的也先相比,自己的兵力智谋装备何止高出了一筹,为何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宋楠,就是这个宋楠,你这只草原上的小兔崽子难道是我把秃猛可命中的克星么?遇到你便是我把秃猛可无法施展的魔咒?长生天,告诉我,是否是如此?”把秃猛可无声的呐喊着。 把秃猛可最终在部将的建议下答应杀马充饥,这些马儿对鞑靼人来说便是最亲密的伙伴,也是战场上战友,但到了这个时候,战友也只能当做腹中之物了;一匹匹战马被放倒在草地上,刀子捅入马腹之中的噗嗤声,战马临死前的悲鸣声,让鞑靼全军黯然无声。这些马儿怎么也没想到,平日待自己如兄弟的人们,怎么会将刀子捅入自己的身体,难道他们忘了是自己背着他们跋山涉水冲锋陷阵,关键时候还用身体替他们遮挡刀剑么?战马若有思想,定会慨叹:人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值得信任啊。 鞑子的动向一直在明军斥候骑兵的掌控之下,其实宋楠想知道只有一点,鞑子是往东还是往北,往东的话那便是要拼死一搏袭扰内地,直到被围剿歼灭,往北便还是要在宁夏镇身上做文章。即便鞑子再受重创,在把秃猛可的果决撤退之后,他们还存有一万六千人的兵马,这不是个小数目,以宁夏镇目前两卫的兵马,依旧不能抵挡。 江彬的振威营已经开赴西崖渡口,那是渡河的唯一渡口,鞑子兵马要想渡过黄河必须要夺取西崖渡口,增兵西崖渡口是第一件要做的事。宋楠也不能下令立刻展开追击,所有的兵马都处在疲劳状态,六七日的急行军将先行赶到的明军累的够呛,再去追四条腿的鞑子兵马实为不智;宋楠的意图是,既然鞑子的目标依旧是宁夏,那便增兵宁夏镇,以逸待劳。把秃猛可想要跑回鞑靼国,那就必须要在宁夏镇境内做个了断。 鉴于此,宋楠下令还在途中的神枢营和西北数卫兵马加快速度赶到灵州,同时派许泰率兵渡过西崖赶往宁夏镇增援,派江彬严守西崖两岸。再派出大量的骑兵哨探,沿着黄河沿线探查。 宋楠心中有个担心,黄河虽然宽阔,但这是盛夏时节,又非隆冬腊月,鞑子要想过河,也许找个水势平缓的地方便可泅渡,一只训练有素的兵马是绝不可能被一条河拦住的,更何况是为了活命逃走的这只兵马,他们的创造力是无穷的。( ) 第七一四章 人定胜天 杀了八百多匹战马让手下兵士饱食了一餐的鞑靼国大军终于有了行动的力气,虽然杀马时甚为不忍,但大多数鞑子士兵们心底却有个共识:马肉其实挺好吃的,精瘦又劲道,配上随身携带的草原花椒末之后,味道着实的可口。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士兵们看着战马肉鼓鼓的大腿,眼中想到的都是汤水淋漓的马肉,忘记了这些是自己战场上的伙伴了。 把秃猛可知道西崖渡口是绝对不能去的,明军援军到达之后第一件事肯定事要增兵西崖,掐断自己渡河的道路,所以去西崖夺取渡口是不明智的,他需要找个能渡河的地方,全军泅渡黄河,才能避开明军军队,抵达黄河北岸的宁夏镇境内。 一日后,大军在高高低低的山野间悄悄行进,傍晚时分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大军就地扎营,把秃猛可带着数十名将领攀上高崖查看情形。上了崖顶,眼前的情形让人大吃一惊,只见壁立千仞的两座山崖之间,一条滚滚的大河在崖下数十丈处蜿蜒向东北方向而去,站在崖顶,都能感受到脚下山崖的抖动,河水滚滚的气势好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令人胆战心寒。 = 众将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本想找个能渡河的地方,却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无法逾越的天谴,这里可完全没有办法渡河;这河水滚滚,浊浪呼啸的样子,别说人马泅渡,便是抛下一块大石头也会被急流卷走。 把秃猛可也是脸色阴沉,地形的不熟悉导致他们只能碰运气往北走,反正是知道黄河在北边横亘,准备先抵达黄河岸边在做计较,但现在到了黄河岸边,却是这番情形。不知为何,他突然响起了这几年研读汉人书籍经常看到的一句话来:‘不到黄河心不死’,这句话放在这里可谓是绝妙的合适,此刻确有些心死的感觉。 “父汗,回营歇息,明日沿着岸边往东北走,看看能否寻到平坦的地形渡河,这里是绝对不成的。”图鲁低声道。 把秃猛可冷哼一声道:“我们还有时间么?数日内必须要抵达宁夏镇发动进攻,你弟弟接到消息后三日内必会领军攻打宁夏镇东北方的长城隘口,若不能里应外合的配合他,必会造成极大的伤亡,也会错失突破明军边防的机会。” “可是,这里如何能过去?张着翅膀飞还差不多。”图鲁被呵斥的心里不开心,低声嘀咕道。 “我大军难道连一条大河都渡不过么?谁来替本汗想想办法,能将大军从此处渡过黄河,本汗赏他良马百匹,牛羊千头。”把秃猛可沉声道。 众将无语,看着暮色之中的险峻河谷,谁敢接这个话茬?别说赏赐牛羊马匹,就是给个大汗干干,那也要有办法过去才成啊。 静默中,一名将领出声道:“大汗,莫如在士兵们中问一问,让他们帮着想想办法,人多力量大,咱们一时没办法,也许有人能灵光一闪呢。” 把秃猛可点头道:“去叫士兵们都来瞧瞧,告诉他们,谁能想出办法让人马安全渡河,提为千夫长,进我达延汗金帐行走,赏赐金银珠宝牛羊仆人。” 那将领领命而去,不一会,正在忙碌扎营的士兵们纷纷从后方赶来,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山崖顶,面对如此凶险的格局,这些人大多脸上变色,心里嘀咕:大汗莫不是发了疯?从这里渡河不是找死?这倒好,也省的横尸战场了,直接掉黄河里喂鱼得了。 “你们都没有办法么?难道我大军便被这一条河堵住回家之路不成?”把秃猛可高声喝问道。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多嘴说话,这天险之处,怕是只能插上翅膀飞了,能有什么办法? 突然间,一名身材瘦小的士兵站了出来,朝崖边走去。他的上司,一名百夫长忙压低声音叫道:“海日古,你做什么?回来。” 那士兵径自走到崖边,眯眼朝对岸看去,半晌回过身来往把秃猛可这边行来,把秃猛可的贴身卫士们忙拦住他喝问,那士兵道:“小人有个办法,想说给达延汗听听。” 海日古被带到把秃猛可面前,在把秃猛可鹰隼般的锐目下显得有些很不自在,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把秃猛可沉声问道:“你有办法?” “小人不敢说肯定管用,但也许能够一试。” “嗯?原来是没把握来碰运气的,滚开。”图鲁喝道。 把秃猛可呵斥道:“图鲁,一边呆着去,让他说。” 图鲁讪讪走开,他其实是不愿意看着父汗涉险,这么高的山崖,这深的河谷,能有什么好办法渡河?想出来的也是些要人命的办法,他可不想摔下黄河淹死在这里。 “小人原是贺兰山北日颜部落的人,我们部落虽然也是放牧,但很多人都是在贺兰山上挖药打猎为生,小人便是其中的一个。” “叫你说渡河的办法,你扯这些作甚?谁爱听你从哪里来?”图鲁忍不住又回身呵斥。 把秃猛可伸手抚上腰间的弯刀,图鲁色变,赶忙扭头就走,远远的在一块大石头后消失不见。 “继续说。” “是,大汗。我们上山狩猎采药的时候,如果遇到过不去的山涧峡谷,便会用一种办法翻越,便是用绳索连接险峻之处攀绳索而过,刚才小人看了看两崖之间的地势,此处高,对岸低,正是绝佳的攀绳渡过的地点。” 把秃猛可皱眉道:“以绳索相连么?这办法好是好,但恐怕派不上用场。绳索如何能固定到对岸去?这便是个难题了。” 海日古道:“大汗说的是,我们在山里都是用箭支将绳索固定,射往对岸的山崖,勾到岩石或者是大树的枝杈之间固定住。小人看这里相距的距离甚远,所以没什么把握,也不知道这法子还能否管用。若能射过去一根细绳子固定,小人愿意先攀援过去拉过粗绳子固定住,只要有一人渡河,便可拉过去数百根绳索,再用上百根绳索组成一道绳索吊桥,大军便可顺利通过了。” 把秃猛可眼睛一亮,叫道:“当真可以么?” 海日古道:“前提是能够将一根绳索固定,不然小人也无能为力。” 把秃猛可点头道:“瞧瞧去。”说着迈大步往前走,身边一名将领低声提醒道:“大汗,两崖相聚近五百步远。箭支是射不过去的。” 把秃猛可充耳不闻,踏步来到崖壁边险峻之处,看了半晌,高声道:“谁来试一试?平日不都是自诩力大无穷,吹嘘是草原上的第一勇士么?看你们谁能将箭射出五百步远。” 众将领纷纷上前,擎出弓箭弯弓拉圆朝对岸射去,数十只箭支去若流星,只可惜到了半路上便没了力道,一头落到山崖下的河水里。众将试了了再试,无一成功,均偃旗息鼓。 接下来几名军中力士也上前来弯弓施舍,最远的居然居高临下射出了三百步远,已经让人很是惊叹了,但距离对岸依旧差了老远的一大截。 把秃猛可面带冷笑,低喝道:“拿本汗的金乌弓来。” 众人一愣,这金乌弓乃是草原上最著名的一柄弓箭,纯以精钢打造,弓弦是数百股牦牛大腿筋拧成的,是草原上著名的制弓大师哲别所制造,曾经献给了蒙元大帝成吉思汗,后来辗转落到了瓦刺部落首领也先手中;把秃猛可扫平瓦刺之后,这把弓也落到了把秃猛可的手中。 问题是这把弓箭据称除了造弓的哲别和成吉思汗两人曾拉开过,其他无一人能拉得动这把弓箭,所以一直以来倒成了摆设和吉祥物,每逢出征这把弓箭是要带着的,但是却没人用。 亲卫勇士抬着这副黑黝黝的弓箭走了过来,把秃猛可缓缓褪下大氅,用牛皮板带紧紧勒住腰腹,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发出几声怪异的嘶吼,伸手将拿金乌弓拿在手中,又缓缓的拿起一只不起眼的黑魆魆的长箭,示意身边人将一根指头粗细的麻绳拴在箭尾,双足弓形,斜斜指向对岸的天空。 众人屏息凝神,万余双眼睛都盯着把秃猛可手中的弓箭,但见把秃猛可吐气发生,手臂上的肌肉鼓成一个个馒头大的大疙瘩,然而,弓弦纹丝不动,一丝一毫也没被拉开。 正当众人发出失望的叹息的时候,猛听得把秃猛可大喝一声:“开!”那弓箭缓缓张开,从一弯新月,咯吱咯吱发出响声,慢慢变成椭圆;随着把秃猛可身上清晰可闻的骨节的啪啪声,整只弓箭被拉成了满月。 众鞑子将士欢声雷动,有人跪下磕头,有人高呼:“大汗,大汗。”情绪激动到无可控制。把秃猛可脸色涨红,猛然间手指一松,黑魆魆的长箭宛如流星赶月一般嗖的一声直冲对岸天际,于此同时,把秃猛可一头栽在地上,口中呕出一股鲜血来。 身边人连忙将他扶起来,询问情形,把秃猛可唇边带着血迹,眼睛却盯着远去的带着一根绳索的箭支。那支箭直冲天际之间,终于带着飘带般的撑长绳往下坠落,众人屏气凝神,眼睛死盯着那黑乎乎的小点,却见那支箭和山崖擦肩而过,往山崖下方落去。 全军将士一片惋惜之声,把秃猛可也暗叹一声,看来是天意使然,忽然间,猛听得众人大叫:“挂住了,挂住了。” 把秃猛可探头看去,那支箭落下对岸山崖,却被伸出来的一颗树木勾住,绳索飘飘荡荡的在两崖之间飞舞,竟然真的勾住了。 激动之下,把秃猛可又喷出了一小口鲜血,但心中却好受了许多。( ) 第七一五章 建筑史上的奇迹 两崖之间的这跟绳索是数十根套马索接在一起而成,这些绳索都是鞑靼人随身必备之物,无论去往何处,放牧或者打仗,这些绳索都挂在马背之侧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只是和相聚数百步的山崖间,一根拇指粗细的绳索飘荡其间,被山风吹得弯成一个弧形,要人爬过去,这着实有些扯淡;兴奋劲一过,所有人看着那海日古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有人心里想道:这厮肯定是笃定绳索过不了崖,这才跑出来拍胸脯出风头,此刻怕是已经傻眼了,这就叫做自作自受。 众目汇聚在海日古的身上,大部分人都认为海日古肯定要打退堂鼓了,大汗也不知如何处置于他,为了射出这一箭,大汗都吐了几口血,现在海日古想打退堂鼓,大汗绝不可能饶了他。 然而,海日古的表现却出乎众人的意料,只见他缓缓脱下身上的盔甲,只留下一条鼻窦短裤,身上黑魆魆的肌肉发亮,在崖上开始舒展筋骨伸腿抬脚。就连把秃猛可都有些不太相信,这人能从这条绳索上攀爬过去。 “海日古,你确信能爬过去么?” : 3w “大汗请放心,小人自小翻山越岭爬崖越涧,虽然这高度和绳索有些难度,但小人自信还能应付,请大汗准备好数十根绳索,我攀爬过去后便要将绳索全部拉过去,之后一根根的系好;对了,大汗要选拔些身手灵活的兄弟过去帮忙,不然小人一个人也不知忙道什么时候。” 把秃猛可不再多言,此事势在必行,就算这海日古摔下山涧死了,他也还是要找人爬过去,既然已经决定用这个办法,多言无益。 一根接好的长绳拴在海日古的腰间,海日古拉住挂在对岸的那根绳索使劲摇了摇,似乎在确定是否牢靠,但谁都知道,这么远的距离,在这一头摇动绳索,那一边是完全没有效果的,这么做也只是自我安慰罢了。换言之,那只箭是射入了树干中,还是射在岩石上凑巧挂住,人上了绳子之后是否会轰隆塌陷落下山涧而死,那是谁也不知道的。 海日古吐了口吐沫在手心搓了搓,看了一眼对岸雾蒙蒙的山崖,抬脚勾住绳索,双手也紧紧攥住绳索,身子拧动,就像一条四爪蛇一般的趴在绳索上,动作灵巧之极。 把秃猛可喝了声彩,叫道:“海日古,看你的了。” “大汗放心,海日古一定不负使命。”说话间海日古双手联动,脚上盘旋,身子顺着那弯弯下坠并随风吹得朝西边歪斜的绳索下方爬去;所有人都憋了气看着他的身影,好像呼吸出来的气息都会将绳索弄断一样。 海日古身形矫健,只眨眼间便顺着绳索溜了下去,由于此岸比彼岸高了太多,绳索的那一头又在更低的崖下树木上,角度更是倾斜;给人的感觉是,那海日古就像是挂在绳索上的一只烤羊,刺溜刺溜的往对岸滑动,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众人的心到了嗓子眼上,却见那海日古不慌不忙的用脚勾着绳索,脚底的靴子在绳索上摩擦,顺着绳索传来呼噜噜的声响。众人这才明白海日古脱得精光,却穿了靴子的用意,原来是用来减速的。 很快海日古便到了绳子的中间,绳索抖动的更加厉害,一阵热风吹来,绳索晃动的如同打秋千,海日古想个黏在上面的青稞球一般任凭绳索如何晃动,他都不会被甩飞,看着既惊险又教人佩服。 “奇人呐,我鞑靼中藏龙卧虎,平日我们缺少了这方面的检视,这次回去后,要重视这些有特长之人,不定何时便派上了用场。”把秃猛可轻轻颔首,叹息道。 “大汗英明神武,长生天没有抛弃咱们,在关键时候,长生天给我们送来了奇人,这都是长生天眷顾大汗的结果。”身边的将领不失时机的吹捧一番。 把秃猛可似乎充耳不闻,眼睛一直盯着绳索上的小黑点,那小黑点一路下滑,终于在抵达岩壁的那一刻,身边的士兵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把秃猛可也跟着鼓掌起来。 海日古双手上磨得鲜血淋漓,本来他可以用毛毡或者其他物事缠在绳索上防止受伤,但那样一来便无法控制下滑速度,只能凭借握着的手力和脚上的摩擦力保持一定的速度,即便如此,两只手上已经磨得血肉模糊。脚底踏上崖壁上突出的树根的那一刻,他几乎瘫软在地,混身毫无力气。再看看那射过来的箭支固定的地方,海日古更是差点尿了裤子。 那支箭根本就没有射在树干上,也没有卡在石缝里,只是浅浅的横着挂在一颗拇指粗的树杈上,那树杈还是个幼枝。在取下箭支的那一刻,海日古特意用手扳了一下,啪嗒一声,那幼枝应手而断,也不知是怎么支撑到现在的。 但无论如何,终于是过来了,海日古朝对岸挥挥手,歇息片刻,将绳索的一头拴在腰间,踩着岩石的缝隙爬上了对岸的山崖顶端,将带过来的两根绳索一高一低牢牢的拴在一颗大树上。 对岸的鞑子兵们一起用力,将绳索拉紧,牢牢将另一端拴住,便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单索桥,一只手可以拉着高位的绳索,脚下踩着下边低位的绳索,可以慢慢的移动到对岸,相较于刚才的单索飞渡,已经不知安全了多少倍。 饶是如此,在选拔出来的百余名士兵过河之时,还是有七八名士兵半途中踏空,惨叫着摔下绳索去,坠入黑沉沉的黄河急流之中;由此可见刚才海日古爬过绳索时该有多么的凶险。 但这么一点伤亡已经丝毫不能冲淡把秃猛可的兴奋,即便天色黑了下来,四下里已经看不清景物,把秃猛可还是下令连夜完善这座绳索桥;过去的数十名士兵带过去数十根长索,在两岸崖壁之间拉起了蛛网一般的绳索桥梁;把秃猛可又下令士兵四下砍伐树木,在绳索桥梁的底部用一根根的木棍拼凑拴牢。上万人摸黑行动,一只忙到半夜三更时分,终于搭成了一座由绳索和木棍组成了摇摇晃晃的索桥。 看着这索桥摇摇晃晃,但在上面走动已经安全的很,有了这座桥,一万六千名士兵在一个时辰左右便可通过对岸。唯一有点难办的是马儿如何过去的问题,这些马儿无论是鞭打还是呵斥,都不愿踏上这摇晃的索桥一步;最后还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牧民想出了办法。用布条蒙住马儿的双目,用草屑塞住马儿的耳朵,把战马全部变成了聋子瞎子,这才让战马踏上了索桥。 即便如此,几匹马儿在晃动的桥上突然受惊,窜出索桥边缘,冲断了几根侧边的绳索摔下山涧,而且还连累的旁边十几名士兵摔下去的事故还是发生了数次。 无论如何,天色微明之时,鞑子大军还是难以置信的越过了黄河天堑出现在黄河北岸宁夏镇的土地上;晨曦中,把秃猛可回马看着这座索桥,眼眶中竟然有些湿润,他本想保留着这座桥,将来有机会来此的时候,要立碑撰文加以纪念,但一想,这桥保留在此处,天明之后极易为明军哨探发觉,于是狠狠心下达了烧毁的命令。士兵们在桥面上铺上干草,一把火将这座举世无双的索桥烧成了灰烬,再无一丝痕迹。而鞑靼大军则神不知鬼不觉的沿着宁夏以东的山地,缓缓朝宁夏西北的长城隘口方向逼近。 (ps:关于这座桥,应该是当时历史上最长的绳索吊桥,可惜当时没有吉尼斯纪录这一说,这桥也在建成后不久便认为损毁,导致不存于世,史书上也没有记载,实为建筑史上之憾事。后世过了数百年,也没人能超过这个记录,更没人造出这么气势恢宏的索桥来。不得不说,此桥的损毁,是蒙古建筑文化史上的一大损失,令人扼腕叹息,唏嘘不已。)( ) 第七一六章 我要回家 ( )灵州城中,简单的清理和修缮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宋楠急令从固原等地调集粮食物资前来救济,保证灵州军民的人心稳定。[23[w]x 另一方面,把秃猛可的大军的动向,骑兵哨探也在四处打探,自从昨夜失去了鞑子的踪迹之后,已经近八九个时辰没有鞑子的消息了,派出去的斥候几乎将灵州以北的地方寻了个遍,甚至沿着黄河岸边往北搜寻到了灵武长城关隘左近,也没见到任何的行踪。 灵州府衙后堂中,宋楠在灯下踱步,不时回身盯着案上的沙盘比比划划,他不明白,鞑子跑到哪里去了,东南方向已经严密封锁,鞑子兵马最大的可能便是往北渡过黄河去往了宁夏镇方向。可是除了西崖渡口,这么一大坨的鞑子兵就算找到了能渡河的地方,也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便渡过黄河,毕竟这可是滚滚黄河之水,最窄之处也有数百步之阔,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宋楠心头焦躁,身上冒汗,定了定神,一口吹灭烛火,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将自己埋在漆黑的黑暗之中。皎洁的月色从长窗之外星星落落的洒进来,在地上洒下细碎的银色碎屑。月光如水般的沉静恬然,但宋楠的心情却和这月色迥异。 脚步轻轻响动,廊上一盏灯光缓缓移动,灯动影移,长窗上端的窗棱上映出一个美好的身影来,脑后挽着发髻,手中端着一盏烛台。 叶芳姑带着沐浴后的淡淡香气进了屋子,一双明眸看着坐在椅子上老僧入定般的宋楠,微微叹了口气,将烛台放在案上,走到宋楠面前,在他膝前蹲下仰头问道:“夫君,睡去,夜深了。” 宋楠睁开眼睛,看着叶芳姑满月般的端丽脸庞,微笑道:“你自去睡,我这里还要想些事情。” 叶芳姑叹道:“夫君不要这般拼命,无论如何,觉还是要睡的,人还是要休息的。鞑子的动向虽不明,但西崖和宁夏都已经增兵,江彬和许泰两人加上宁夏镇的守军,不至于让鞑子打个措手不及?鞑子的行动再快,西北有贺兰山关隘,东边又长城隘口,他们又如何能讨得便宜?” 宋楠呵呵一笑道:“芳姑说的很是,也或许真的是我杞人忧天。只是我突然不见了鞑子的踪迹,心里觉得有些不自在,总是觉得有些事要发生。或许是我思虑过甚的缘故。” 叶芳姑轻笑道:“你如今可不是蔚州的那个落地秀才了,手握大军十几万,肩负大明朝社稷之艰,想的多了也无可厚非。只是再不像从前那样洒脱了。” 宋楠一愣,伸手拉着叶芳姑的胳膊,将她搂在大腿上坐下,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低声笑道:“芳姑姐姐看来是对我有所不满了。那么请问,之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呢?” 叶芳姑用细腻的脸蛋轻轻贴在宋楠的脸上摩擦,双手抱着宋楠的脖子道:“那时候的你呀,简单的来说,唔……就是个无赖,就是个……混混。” 宋楠呵呵而笑道:“这话从何说起?怎么说我也是堂堂秀才,我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为何你给我如此考评?” 叶芳姑点了一下宋楠的鼻子道:“还装糊涂,你去那宋府要家产的时候,表现的不就像个无赖么?虽然家产是有你的份儿,但是你差点让你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刨了你爹爹的坟来认亲,这不是无赖是什么?还有,你和江彬合谋无中生有的对付那王旦的事,还把那个方大同拉下了水,这不是无赖么?” 宋楠哈哈笑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些事。我承认,有些事做的有些过分,但我做事是有底线的,宋府的家产本就有我一份,而方大同和王旦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若他们是清廉如水的好官,我又如何能算计的到他们身上。就算我不是善类,对付的也都是同样不是善类之人,对纯良百姓我可从没下过手得罪。” 叶芳姑点头道:“奴家当然知道这些,奴家只是跟你开开玩笑罢了,想当年你和江彬进入我家小酒店喝酒的时候,奴家便觉得你不是池中之物,你行事的方式胆大不羁,根本就不是居于人下猥琐之辈所为。” 宋楠搂紧她的腰身,手掌顺着她的斜襟探入衣内,一把握住那熟悉温软的面团,掌心顶着相思豆缓缓揉捏,低声在叶芳姑耳边道:“芳姑姐姐是不是一见了我便喜欢上了我,之后念兹在兹从没忘记过我呢?睡觉的梦里是否也全是我呢?” 叶芳姑被宋楠的手在胸口上拨弄,弄得心烦意乱,一面隔着衣服按住宋楠的手,一面娇声斥道:“臭美……谁念兹在兹忘不了你了……那时候人家和青璃心里只有报仇这件事,可没对你感兴趣。早知道你这么可恶,那时候在竹林里便一剑杀了你……” 宋楠张开手掌,将其双丸尽数纳入手掌之中恣意玩弄,口中道:“我有那么可恶么?嗯?” 叶芳姑忍受不住,站起身来要挣脱,忽觉宋楠的另一只手已经解开了自己的裙裾,探入腿侧抚摸起来。 “别……要的话咱们去榻上。”叶芳姑身子湿润,也有些想了。 宋楠低低道:“不,我就要在这里,瞧这月光多好。” 叶芳姑低声哼哼道:“外边有亲卫……” 宋楠堵住她的嘴巴,引着她的手探入早已坚硬的某处,叶芳姑一把攥住便不再松手,宋楠转过她的身子,将她按在桌案上趴下,撩起她的裙裾到腰间,对准两臀之间已经淋漓的蜜处猛地一捅,两人均舒坦的闷哼一声,紧紧弥合在一起,片刻之后,涌动不休起来。 一番翻江倒海,碍于庭院中亲卫的耳目,两人均竭力压抑声响,但越是这种压抑,便越让人感到刺激,在这灵州城的夏夜里,两人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这是两人成婚以来从未经历过的夜晚,从灵魂到,都是一种淋漓的体验。 黎明之时,宋楠尚自搂着叶芳姑熟睡,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屋外王勇焦急的声音传来:“大人,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 宋楠一骨碌爬起来,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穿着单薄的睡衣便掀开竹帘来到外屋,只见王勇一脸焦急之色,手中拿着一个小竹筒。 “大人,江大人从宁夏送来了消息。” 宋楠一把抓过来,迅速倒出竹筒中的纸张,展开看了数眼,顿时神色大变。 “怎么可能?这怎么回事?此事你知晓么?” 王勇点头道:“卑职也是刚刚知道,送信之人亲口告诉我的。” 宋楠一拳砸在桌上,怒喝道:“好个把秃猛可,你不是草原上的雄鹰,倒像是个草原上的兔子,只两日两夜时间,不但渡过了黄河,还进犯我盐池长城关隘,可真是小看了你们。江彬已然派兵增援,我们也不能闲着,即刻叫马鸣来见我。” 宋楠集合兵马北上宁夏的同时,在宁夏镇东北方的盐池县正发生着一场激战,把秃猛可前天夜里渡过黄河之后,人马便沿着黄河北岸小心翼翼的往北疾行,把秃猛可心里清楚的很,宁夏镇如今定是秣兵历马,自己若率军贸然去攻打,必是讨不了好处的。而要想从石嘴山和贺兰山的山隘关口突破,首先要过的便是宁夏镇这一关;这是把秃猛可目前无法做到的。 把秃猛可将目标锁定在了盐池和定边一带,这里是通往河套平原的最后屏障,虽然明军肯定在这六驻扎了重兵,但唯有这里才是突破的捷径。而且把秃猛可还有最后的王牌,那便是长城东北河套平原上赶来的次子所率的鞑靼大军。 在大军抵达盐池的当天晚上,亦即是宋楠和叶芳姑享受之夜的当时,把秃猛可接到了从北边放飞而来的海东青送来的消息。这只海东青是自己送给次子乌鲁斯的十六岁礼物,乌鲁斯视若珍宝,轻易不肯放飞,这次是为了保险起见,要将消息送达给把秃猛可,又要避开天空中明军的侦察鹞鹰,所以放飞了此物。 乌鲁斯送来的消息说,他的九万多兵马已经到了乌海,距离盐池县的长城隘口仅仅半日之遥,询问把秃猛可如何安排。把秃猛可仰天大笑,抓起笔来只写了两个字便放飞了海东青,那两个字便是:立攻! 当天夜里,把秃猛可率一万骑兵展开了对盐池县城的进攻,盐池县虽然只是县城,但他是临近长城关隘的宁夏镇的一座东北方的堡垒,周围数十里建了大大小小十几座寨堡,在临近长城的一侧更是有多达六七处坚固的堡垒,加上弘治年间加固修缮的长城屏障,外加近日增调而来的近一卫的兵马驻守,也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月色下,万余鞑子兵疯狂的进攻,到天明时,西南方的十几处寨堡尽数沦陷,明军一面求援,一面退守盐池县城殊死防守。到了上午巳时末,在得到消息火速率练武营赶来救援的许泰抵达的同时,北方长城隘口突然受到近十万鞑子兵马的凶猛攻击。 许泰无奈放弃对县城的增援,转而进军北部长城隘口,全军死守隘口关卡,力图阻断鞑子大军打通长城隘口通道。到了午后未时三刻,盐池县失守,剩余守军宁夏前卫的三千兵马退守长城周边寨堡,和许泰死守隘口待援。 把秃猛可终于取得了他遇到宋楠以来的第一场扬眉吐气的胜利,但他也知道,连续作战攻击长城堡垒是不现实的,他的兵马已经三天两夜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此战之后,哪怕是明知道有明军会飞速增援而来,也要让士兵们睡一觉。至于身侧的长城隘口,便让乌鲁斯带着人不断的攻打,明日休息好了之后,再一举进攻冲开关隘,打通通向家乡之路。 第七一七章 穷凶极恶 ( )盐池县失守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宋楠正率兵渡过西崖在赶往盐池的上,听到这样的消息,宋楠不禁仰天大骂,自责不已。<冰火中自己一时的失策竟然导致了这般严重的后果,简直不可原谅。 自己早就明白把秃猛可会不顾一切的北进突破长城隘口,但却错误的估计了鞑兵马的连续作战能力和他们的谋划,也许这几场战役打的顺,从心里对鞑产生了轻敌之念,宋楠总认为把秃猛可不可能去进攻盐池,因为盐池县虽是临近边关,但周边的灵武宁夏等地援军抵达迅速,而且该处的寨堡防御纵深坚固,又新增了一卫重兵防御,把秃猛可去进攻此处便是自己找死。 然而没想到的是,把秃猛可早已谋划好了一切,在盐池长城之北的荒漠之地上突然出现的鞑近十万大军凶猛的进攻,将增援的兵马吸引到了守御长城隘口之上,没了增援的盐池处于人数的绝对劣势,在把秃猛可决意攻下此城的情形下,被破也是旦夕之事。 错就错在自己没有考虑到鞑也有援军,这近十几天的时间里,双方你追我赶斗智斗勇,却忘了鞑可以派小股兵马脱离大队兵马或翻山或混迹出关通报消息的本事,这完全是自己的失误。 宋楠焦急自责的样看在众人眼中,王勇马鸣等诸将都来安慰宋楠,这失误说是宋楠算计不周,其实也是根本难以防范;鞑是四条腿跑,他们的动向一向是靠宋楠的精准判断,这次本来也不算是失误,毕竟盐池的守军从两千人增加到了八千人,便是在有限的兵力下能做出的最大的调了。 宋楠的手头只有七万兵马,四面八方的城池都要派兵严守,都要堵截鞑的奔走,分配到每一处,兵马便都成了劣势,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难不成派数卫兵马去守盐池,放任宁夏镇成空城不成?放任西崖渡口成空渡不成?放任石嘴山寨堡,贺兰山寨堡成空虚之态不成? 只能说鞑这一手玩的精明,神不知鬼不觉的渡河成功,凭空消失在明军眼皮底下一天一夜,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对盐池呈里外夹击之势,那是谁也没办法能应对的。 面对将领们的宽慰,宋楠心中稍微好受些,他现在明白被人牵着鼻走的感觉的,他也明白了把秃猛可心中窝着的火气有多大,不久之前,自己便是这么牵着他的鼻走的,现在轮到自己被戏弄了。 盐池丢失,所剩的只有盐池东北到长城一线的数处小的寨堡,这样的堡垒应付小股兵马的突袭是可以的,但大军横扫之下,小寨堡的作用根本起不了防御作用。最后还是要依靠那横亘在山峦之间的那堵高墙,可是那又怎么能守得住。 宋楠下令急行军赶往盐池,他多么希望自己手下率领的是后世的摩托化部队,半日便可抵达。但可惜的是,手头除了锦衣卫的一千骑兵亲卫和大军中的千骑兵之外,其余的全部是两条腿的量天尺。以目前这种速,明日清晨能赶到都是谢天谢地了。 宋楠不得不调整策略,他下令集合所有骑兵跟随自己轻骑赶去支援,争取在夜半前赶到支援,虽然明知面对的是城墙内外十万鞑兵马的夹击,这几千人赶去意义不大,只有手下的四万兵马,守西崖的一万兵马,灵武的一卫兵马尽数抵达,集合兵力近七万,方能有一战之力。但现在他别无选择。 对于大将军再次要单枪匹马的去冒险,众人纷纷表示反对,这次叶芳姑随着跟来的主要目的便是防止宋楠再来这么一出,但面对如此情势,叶芳姑什么反对的话也没有说,只告诉宋楠,要去的话自己必须跟着去,尽到自己做妻的职责,不能任夫君孤身涉险,言下之意是要死死在一起之意。 宋楠想也没想便同意了,他现在可没工夫去揣摩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事情,而且手头的一千锦衣卫火铳骑兵营是一只精锐中的精锐,这些人早一刻登上长城关隘便是对鞑的最大威胁,他之所以要去冒险,便是要死命抱住关隘不失,将把秃猛可和关外的鞑大军隔离开来,不能让他们轻松突破隘口。 军令下达,四千骑兵虽宋楠和王勇立刻脱离大队人马奔赴救援,万七千大队兵马在马鸣等诸将的率领下加快脚步,务必于明日辰时前赶到盐池视情形而动。布置已毕,宋楠立刻率四千骑兵绝尘而去。 日光炎炎,周围黄沙漫漫,满眼都是沙土瓦砾,甚少看到绿色。四千骑兵在这灰蒙蒙一片,大蒸笼一般的砂砾荒野上奔行,焦渴燥热的几乎要晕厥,胯下的战马喷着白沫喘着粗气,和北方的战马比起来,这些朝廷下令农户合养的马匹根本就是病夫;跑不上十余里,宋楠就不得不下令下马休息,不是让人休息,而是让马儿休息,带着的清水也大多数进了这些劣马的马腹之中,人只润润嗓,马儿不喝水恐怕立刻就要倒毙。就算是劣马,此刻也不能没有它们。 就这样跑跑停停,终于捱到了天黑,阳下山之后,灼热消褪,终于情形好了许多,月光皎洁,也能辨识道,比白天赶的速还要快。终于在更时分,穿越过十余座已经焚毁的寨堡,远远看到了火光四起的盐池县城。 即便是半夜,城内也是喧闹声震天,里边哭喊叫闹之声传的老远,盐池县虽是小地方,但处在最边缘的地带,无战事的时候是边贸的一处市集,而且从这县城的名字便可知道,这里出产井盐,而且是大明朝最好的青盐。虽然盐务买卖是朝廷专卖,但完全抵挡不住暗中的私买私卖,这里很多商铺设立的原因不是为了真个来这里做买卖,而是私底下收购倒腾青盐去内地卖高价。商贾们自然是拖家带口的前来,本地的居民也不少,一座小县城倒也热热闹闹,平日里军民人口不下两万余,是熙熙攘攘的一座小城。 而此刻,这些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无处可逃,一般的城池破了的时候,会让姓随军撤离或者是自行逃走,但鞑大军从西南而来,北面是荒山峻岭的长城隘口,姓们是不可能被允许登上隘口避难的,而开城门逃走也无处可去,西南是鞑,东北是鞑,能往何处去?难不成躲到荒山沙漠的野地里等着野狼分尸不成? 这些人只能选择留守在城中,有防备的便举家躲在地窖之中等待重见天日,没防备的便缩在家里,他们希望鞑兵们能手下留情,不至于滥杀无辜。 实际上把秃猛可确实下达了不得滥杀无辜的命令,但他手下的兵马可不这么想,几个月来,十万大军从嘉峪关打到这里,奔行了数千里,身边的兄弟也死的七七八八,能活下来已经是幸运之的事情。前段时间被撵着跑,没东西吃被迫去吃马肉,还不眠不休的跑了几天几夜,现在拿下了这里,他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安全回家了,在此之前,之前受的罪岂能不在这些姓身上补偿。 于是城破之后不久,一场大灾难便降临到了盐池姓的头上,鞑兵成群结队闯入民宅,抢夺金银财宝抓鸡抓狗那还是轻的,看到不顺眼的姓上去便是一刀,看到女按倒便扒裤施暴,一时间城中乌烟瘴气鸡犬不宁哭喊震天。 把秃猛可自然知道这些,但他并没有制止的意思,按照之前他的想法,遇到抵抗凶狠的城市,攻下之后要屠城的,现在既然不屠城了,兄弟们要闹腾那也由着他们,这段时间憋着的闷气要不发泄出来,回到国内还是要生事。 直到半夜里,城中的野兽们依旧没有消停,他们睁着通红的恐怖的眼睛,四下寻猎物,将一座盐池县城,便的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 第七一八章 不到长城非好汉 虽明知城中百姓正受煎熬,宋楠也无法去营救,手下四千骑兵根本不足以攻入盐池县城和万余鞑子兵对抗,现在要做的是迅速增援长城隘口和其附近的寨堡,将长城外和盐池县的鞑子兵马分割,扛住明日一早的两面夹击。 宋楠无声的挥手,四千骑兵悄悄绕过盐池县城,从北边的荒滩往山脉纵横的长城隘口处行进。宋楠心情沉重之极,明明见到鞑子兵在眼前肆虐,自己却无法营救,这种感觉极其糟糕;埋藏在宋楠心中的那个复套的想法忽然变得极为强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鞑子如此的嚣张,不断侵袭大明边境,是谁给了这个小小的蛮夷部落发展壮大成为顽疾的机会? 这些问题且不做追问,但有一点那是显而易见的,占据了河套平原的鞑子们就在家门口,他们有了河套为跳板可以想什么时候进攻便什么时候进攻,复套并将他们赶到阴山之北,在黄河几字湾的顶端两侧设立重镇拒敌,将会让鞑子失去河套肥美之地的供给,让他们在阴山之北艰难求存,或可解决大明边患的问题。 一个时辰之后,四千骑在荒野狼群的嚎叫声的陪伴之下来到位于盐池县东北方的连绵山脉处,远望去,几座山峰上灯火通明人影瞳瞳,那是位于入山口的。 几处明军的寨堡;在通往更北边的长城关隘的必经之路上,南北都分布着五六座这样的寨堡,可以作为主隘口的防御缓冲,若是小股敌人冲关,是绝对冲不过这前哨的寨堡的。 这样的寨堡格局宋楠是见过的,京营大比武的时候,在八达岭一带进行的攻防战便是在类似这样的寨堡进行的。以规模来看,每座寨堡中可容纳兵马五百到一千人,但宋楠知道,眼前的这些寨堡一定不会有满员的明军驻扎,因为许泰的练武营只有六千人,加上盐池县的溃败之兵,再加上原来便驻扎在这里的兵马,人数不会超过一万两千人。如果外围驻扎过多兵马的话,长城隘口必会捉襟见肘。 王勇亲自带十余骑上前试探,进山口里许之后,便为明军夜哨发现,顿时锣声大作,箭支从两侧山坡的暗影处雨点般的射了下来。王勇勒马高声大喝:“守堡的人听着,镇国大将军宋楠率兵前来增援,将官速来拜见,命人去禀报练武营提督许泰,叫他前来迎接。” 守堡的士兵们将信将疑,王勇伸手扯过一只弓箭来,将腰间锦衣卫的号牌挂在上面嗖的一声射往明军藏身的山坡处,山坡上的明军捡起号牌来呈给守堡的几名百户看,王勇那锦衣卫亲军衙门佥事的号牌的分量人人皆知,镇国大将军宋楠的本官便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这王勇是和他形影不离的心腹,就算宋楠没在,王勇亲自到来也足以证明身份了。 几名百户从山谷中走出来,朝王勇恭谨行礼,接着随王勇来到宋楠马前跪倒行礼;宋楠让他们起身,开口便问道:“长城主隘口情形如何?” 一名百户拱手道:“禀报大将军,许侯爷接管隘口之后,遭遇鞑隘口外鞑子大军的凶猛进攻,隘口东北的五座寨堡已经尽数沦陷,现在我军据长城而守,日落前刚打退鞑子的一波进攻。” 宋楠皱眉道:“伤亡如何?还有多少兵马?” 那百户摇头道:“这个卑职不知,卑职和几位百户率了一千余人奉命守御西南方寨堡,许侯爷说,盐池县城中的鞑子兵明日一早便会进攻,所以我们正在连夜布置防御工事,准备礌石滚木呢。” 宋楠点点头道:“也罢,大军明日方可到达,本官率了四千骑兵绕开盐池县城赶来援助,尔等带路,领我们去往主隘口处。” 那百户忙连声答应,在头里领着骑兵队往山谷中走,进入山谷之中,山坡上数百黑影默默矗立,显然是在行注目之礼,宋楠微微朝两侧山坡上挥手,算是跟他们打招呼,于此同时,眼光落在寨堡之间的谷口中,忽然勒马停步道:“天明之时盐池县城中万余鞑子将重点进攻这条通往主隘口之道,你们这一千余人打算如何防守?” “回大将军,两侧山坡上我们准备了大量的礌石和滚木,他们一进来,我们便让他们尝尝厉害。” 宋楠看着两侧陡峭的山坡点点头道:“倒是个办法,但谷地宽阔,你那滚木礌石又能起多大的作用?如果鞑子兵马从山谷中间行走,你那滚木礌石是否能滚到山谷中间都是个问题。” 几名守堡百户面面相觑,这个问题他们不是没想过,但这也不是他们能解决的,地势如此,却是不能改变的,唯一的办法便是两侧山坡上的弓箭手朝谷地中间放箭,力求杀伤罢了。 “听着,立刻命人在谷地中间挖掘陷坑,摆放拒马,逼得鞑子从两侧绕行,那么你们的滚木礌石便派上用场了。”宋楠指点道。 几名百户恍然大悟,但又挠起了头。 “怎么了?” “禀大将军,我们的人手实在太少,光是山坡上的布置以及为防止鞑子兵马攻击寨堡挖掘据守的射箭壕等事情,我们这一千多兄弟便要一夜不睡了,若是让鞑子轻易攻上了寨堡,那可什么都谈不上了。” 宋楠明白他们的话,鞑子兵肯定会试图夺取寨堡,谁都知道从山谷中行军先要消除两侧坡地上的威胁,只有做好防御手段,让鞑子觉得夺下无望,或是耽误太多的时间的时候,他们才会选择直冲而过,不去理会山坡上明军的骚扰。 宋楠沉吟片刻道:“王勇,留下两百火铳亲卫兄弟协助他们守御这里,另留下三百兵马帮着他们在谷中设拒马挖陷坑,此处是盐池县城中的鞑子们猛烈进攻的地点,只有拖延住这里,主隘口的压力才不至于那么大,否则便成了真正的前后夹击了。” 王勇立刻命赵百户率两百火铳锦衣卫亲卫留下,另留下三百骑兵协助,守寨堡的几名百户感激涕零,连声的道谢。锦衣卫火铳亲卫队名声在外,他们手中的双管霰弹火铳是传说中的神兵利器,用来守御高地最合适不过了,当年宋楠可是拿着二十几只这种火铳硬生生在数万鞑子的围困下坚持了九天时间,硬是没让鞑子爬上新平堡烽火台的。有此利器守御,顿时心中大定。 宋楠率骑兵继续前行,前方三座山头一字排开,这里是靠近长城防线的最后一道关口,过了这三座寨堡,再往前,马儿便只能舍弃,因为已经无路可言;前方里许处的黑魆魆的山梁上,一道灯光组成的长龙横亘在天地之间,不消说那便是大明朝耗费巨大人力物力所筑造的奇迹之墙长城了。 蜿蜒起伏的巨龙在月夜下虽然只能看到轮廓,但长城上绵延数里的灯光,往来奔跑的士兵的身影,高高的几处烽火台上的熊熊烽火,勾勒出一个巨大波澜的战争场景,这里便是最前方的战场,是将鞑子拒于国门之外的最后一道屏障。 许泰听到宋楠到达的消息,喜出望外的率手下众将前来迎接,虽然经过了几番苦战,许泰的脸上丝毫没有疲倦之色,反而显得神采奕奕,这让宋楠的心中多少有些慰藉,他最怕的情形没有出现,他最怕见了面第一句话便是许泰的抱怨,或者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摸样。 宋楠尚未发问,许泰便滔滔不绝起来:“狗鞑子的动作真快,卑职刚赶到盐池,却已经迟了一步,接到近十万鞑子兵马攻击长城的消息,卑职不得已放弃救援盐池,先一步赶到这里防御;他娘的,盐池却不得不丢了。” 宋楠道:“你的选择是正确的,这十万鞑子突然冒出来,那是要接应把秃猛可从此处突破的;这里一旦被突破,把秃猛可是否会回去还是个疑问,所以情形会变得更糟。” 许泰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当时想,如果大将军再此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鞑子从昨天中午到傍晚,进攻了不下十多次,凶的不行。外围的五座寨堡全部沦陷,逼得我不得不沿着这一线近三四里的隘口布防。大将军亲自到来指挥,卑职便更有信心啦。” 宋楠点头道:“先去城墙上瞧瞧去,说来惭愧,长城我是第一次亲自登上来,以前近在咫尺之遥,却没有踏足半步,想不到今日却要和它并肩作战。人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今日我可要当一回好汉了。” 许泰哈哈笑道:“这话可不对,大将军若不算好汉,天下谁能称好汉?大将军便是不上长城,也是天下第一等的好汉。”( ) 第七一九章 心腹之患 ( )从巨大青石垒就的陡峭石阶上登上长城,初时不觉,但一旦踏足长城之上,便知道这高墙的巍峨之处。各处长城高度不同,八达岭一带长城城墙高两丈八,嘉峪关一带高一丈八,山海关一带高两丈三,各自因循山势陡峭与否或者是防御的需要而不同。 但盐池东北一带的这一段,高度竟然高达令人咂舌的五丈,换算成后世的长度单位,竟有十四五米之高;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来,此处是河套地区和宁夏镇这个突出部的重要防御关隘,要让宁夏镇在深入河套地区像一颗牢牢的钉子钉住,便需要极好的防御措施。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虽然宁夏镇边境战事不断,但鞑子却从未突破这里。反观重兵云集的大同宣府蔚州一带,却经常有长城关隘被突破的事情发生。 另外一点,这里的山势平缓,不像西北边的贺兰山和石嘴山一带高峰耸立壁立千仞,长城蜿蜒于其中固然无需建的多高,因为有着地势的承托。而这里却不同,山势挡不住敌人的脚步,便只有在不高的山上建上更高的城墙来弥补。 总而言之,此处城墙高度,几可冠绝万里长城的所有地段。 站在长城之上,从高达脖颈的城垛口朝西北望去,月色茫茫之中,低矮的群山黑乎乎一片,但在这黑乎乎的群山上,满是星星点点的篝火和火把,像是给北边的山地铺上了一层发光的地毯。 “大将军,那便是近十万鞑子兵马的扎营所在,您瞧,四里多的宽度,大大小小十几座小山尽数铺满了,他娘的,鞑子这是砸锅卖铁了么?”许泰指点道。 宋楠心中暗自惊叹,若不是自己也见惯了大场面,光是这架势便要吓的尿了裤子,十万大军在对面铺开,就像是一张大网扑面而来,躲都躲不开,可见其攻击起来的可怕之处。 宋楠探首朝西北侧的外墙边往下望,心中顿时安稳了不少,这里的长城不但高,而且建筑的时候选的地势很好,盘旋的几座山是这里最高的,而且北边多时陡峭的斜坡和悬崖,难怪在十万鞑子兵马的攻击下,许泰能够挺了下来,这地势也是帮了大忙的。 在许泰的带领下,宋楠沿着长城缓步行走,身边许多忙碌的士兵们纷纷驻足,他们大多是练武营的京营士兵,故而都认出了宋楠,有人激动的叫喊道:“是宋大将军,宋大将军来此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了。” 消息很快传遍全军,明军们顿时沸腾起来;许泰叹道:“还是大人的威望高,闻听大人到来,这些家伙们都要上来舔脚趾头了。” 宋楠微笑朝两侧颔首,指着几处正忙碌修补的豁口道:“怎么?鞑子兵曾攻上来过?这城墙是如何塌陷的?” 许泰忙道:“这是鞑子的大炮打上来的,好家伙,真是厉害。几炮便轰开了缺口。好在城墙厚实,只轰开了一小段,我命人从城墙下搬石头上来堵住,不会有事。” 宋楠一惊道:“大炮?神鹰大炮么?” “是的,这帮鞑子又带了几十门来,只不知为何只零星射过几十炮便哑火了,许是没有充足的弹药。大人不必担心。” 宋楠如何能不担心,本来有着这么坚固的长城为防守的屏障,宋楠信心大增,就算后面的寨堡被突破,鞑子兵两面夹击城墙,那也是能够守住的;但若是有了神鹰大炮,那结果便不同了。再厚实的城墙,也无法经受住大炮的轰击,其结果必然是要坍塌的,这神鹰大炮正是心腹之患。而且许泰说鞑子似乎没有充足的炮弹,这理由是站不住脚的,鞑子怎么可能会携带着笨重的火器一路前来,却没有准备充足的弹药?傻子才会那么干。 宋楠的指挥所设在了一座四方烽火台中,虽然地方不大,但在这里也只能将就将就了,士兵们搬来了一块大条石下边垫上两块石头,便是宋楠的帅案,周围铺上几个临时编就的蒲团,便是众将的座位了。 松明子火把插在璧间,烧的吱吱作响,简易的战前会议也在这里召开,所有中高级将领静静坐在蒲团上,聆听宋楠对形势的分析和即将到来的战事的分析。 “诸位都辛苦了,咱们一路奔波,终于追着鞑子的尾巴来到了这里。不,应该说我们赶到了鞑靼小王子的头里,掐断了他回家的路。但情形你们也目睹了,前来救援的十万鞑子大军就在对面,漫山遍野都是,比咱们的毛还多,看着还真是有些吓人呢。” 众将轰笑起来,斯斯文文的大将军说起荤话来也是毫不含糊的,有人心里嘀咕:出征前刚刮了个干净,这怎么说?“ “刚才从许侯爷那里听说了鞑子带有神鹰大炮的消息,本来我对这场防御战是有很大信心的,但现在看来,老实说我有些担心;为何?神鹰大炮的威力我们都见识过,那可是攻城利器。咱们的城墙再坚固,几十炮轰下来也要塌掉半边。” 许泰张了张口,被宋楠举手制止。 “之前的鞑子并没有多打炮,听说只是开了几炮便停火了。许侯爷估计他们是弹药不足,自然也是有些道理的。据我所知,这种大炮的炮弹及其金贵,一炮轰出去便是百余两银子没了,鞑子穷的很,所以他们的炮弹也定是有限的,但若说他们舍不得打炮,那是绝不可能的,否则他们带着这些炮弹作甚?我的估计是,他们之所以现在不用,便是要等待合适的时机。什么时机才是最好的时机?有谁能告诉我?” 王勇起身道:“卑职认为,他们定是在等明日一早,鞑靼小王子从盐池进军到内侧,里外夹击进行猛攻的时候,再一股脑的猛轰城墙,到那时打我们个手忙脚乱。” 宋楠赞许的点头道:“王佥事说的很对,鞑子一定是这么想的,明日当盐池的鞑子兵突破西南寨堡,兵临我长城隘口内侧之时,北边的鞑子定会不惜一切的猛攻,所谓的神鹰大炮定会不惜一切耗费轰击,只消轰塌几处,咱们的防线便被突破了,两下里一对冲,事情便糟糕了。莫忘了,我们只不足两万兵马人,他们加在一起十一万人马,若无长城屏障据守,我们会全军覆没。” 众将躁动起来,本来个个信心满满,被宋楠这么一说顿时心中不安起来,如果宋楠是杞人忧天倒也罢了,问题是宋楠说的情形很有可能发生,脑补一下城墙轰塌之后的情形,一万多人和十多万人混战肉搏,那好有一比:鸡蛋砸石头,必是粉身碎骨的。 “这……大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卑职远没考虑到这一节,若真是如此,这仗还怎么打?”许泰两眼有些发直,身上的气势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宋楠肃容道:“所以,想要守住隘口,拖延到明日午时我大军背后赶到包抄的唯一办法便是守住这城墙,而守住城墙的唯一办法便是让长城不倒,而让长城不受鞑子大炮轰击倒塌的唯一办法便是……” 王勇猛然发声道:“毁掉他们的炮,一了百了。” 众将惊骇的睁大眼睛,宋楠从简易的帅案后赫然起身,伸手猛地一挥道:“对,必须要毁了这批神鹰大炮,让他们无法对我城墙造成威胁,这才是关键。我知道此事会很冒险,正因如此,我要亲自带队,谁愿意随我去敌营毁掉这飞鹰大炮?” 王勇头皮发麻,该来的还是要来,大将军改不了喜欢亲自涉险的毛病,说话间便要自己带人去弄了。于是忙道:“这事儿可用不着大将军,卑职带人去解决便是。” “是啊,大将军要坐镇指挥,哪有亲自去涉险的道理。”许泰忙道。 众将一起劝阻,站在宋楠身边扮成亲卫的叶芳姑也用眼睛剜着宋楠,宋楠砸着嘴讪讪坐下道:“我不去怕你们办不成啊,这可是此战的关键,若不能成功,咱们便全完了。” 王勇道:“大人,卑职跟着您这么多年,您还信不过卑职么?你只授予机宜,我不信连这点事都办不成,请大人万万放心。” 宋楠想了想道:“也罢,便由你带队前往,即刻去挑选五十名亲卫,天亮前我们便要解决此事,时间很紧。快去快去。” 王勇答应着起身,迅速的去了。宋楠缓缓坐下,神色淡然的讲解了一番布置,众将散去之时,王勇带着五十名亲卫已经赶到了狭小的烽火台中。 第七二零章 夜袭 ( )“大人,卑职这便要行动了,大人可有什么吩咐?”王勇道。(23w[x] “现在没时间说,路上再说,见机行事。”宋楠取下头盔,脱下身上的披风,又要解了身上的甲胄。 众人一起发愣,王勇道:“大人这是?” “我要亲自去,不是对你不放心,是因为此事干系明日大战的成败,我必须亲自前往方可安心。”宋楠边说边脱下甲胄,示意叶芳姑过来帮他束好发带。 许泰王勇尽皆愕然,王勇瓮声瓮气的道:“大人如何言而无信?说好了不去的,又跑去冒险。您是军中主帅,是要留在这里掌控全局的,哪有动不动便跑去涉险的道理。” 许泰也道:“大人,这么做是否欠妥?这可是深入十万鞑子的军营,卑职说句难听话,此事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一旦为鞑子发觉,脱身都很难。大人可不能冲动。” 宋楠皱眉道:“你们是这么看待这次行动的?这次行动是必须要成功的,否则你我和一万多兄弟是熬不到明日援军到达的,此次行动可不是儿戏,也不是试探能否成功,而是必须要成功,你们要明白这一点。” 王勇道:“即便如此,卑职带着兄弟们去便可,大人不必去了。” 宋楠道:“我问你,你知道鞑子的飞鹰大炮在何处么?” 王勇摇头道:“不知,无外乎鞑子占据的各处山头罢了。” 宋楠哼了一声道:“大大小小的十几座山头,每一座都有可能藏匿,要是一个个的找的话,怕是到天亮也找不到。而天一亮,便再无机会了。另外你说说,如果找到了鞑子的飞鹰大炮,你会怎么做呢?” 王勇挠头道:“砸烂?不成,那全是铁疙瘩。推到山沟里?好像也不成,鞑子们抬上来又可以用,对了,挖坑埋起来,让他们找不到。” 宋楠又好气又好笑,叹了口气道:“这办法怕是你自己也不信能做到,那可是鞑子的十万大营,能容你想些稀奇古怪的办法?那几十门大家伙是难以处理的,找到了拿他们束手无策还是枉然。” 许泰道:“或许可以拆卸些部件丢弃,让大炮无法发射。” 宋楠点头道:“许泰这才说的有点到点子上,然而却也是行不通的。我明军携带火器上战场,就算是盏口将军炮这样的火器,都会带着备用的部件,有专门的人员跟随,随时加以更换。鞑子的神鹰大炮也一定配备有部件和更换修理之人,拆了部件也是无用,他们更换上新的,继续发射便是了。” 众人都明白宋楠说的不假,一时无言。 宋楠摆手道:“别浪费时间了,天亮前还有一个多时辰,时间紧迫。芳姑,来帮我系上发带。” 叶芳姑心中暗叹,终究是难以阻挡宋楠前去冒险,但她也理解了目前的形势,一路跟随大军经历数场苦战,她也终于明白了宋楠之前作出的种种冒险的举动,原来很多时候都是逼不得已,为了胜利,为了活命,宋楠才会作出那样的选择。 宋楠束上发带,穿上紧身衣,脚下穿上薄底快靴,和众亲卫打扮的一摸一样,却发现不知何时,叶芳姑也是挽起了青丝在脑后,在草帘之后的狭小隔间中换了一身紧身的衣物出来;宋楠皱眉道:“你作甚?” 叶芳姑不理,对王勇抱拳道:“王大人,小人请求参加,请王大人应允。” 王勇咂咂嘴看着宋楠,宋楠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那天晚上叶芳姑说但凡自己要去冒险她必跟随前往的话浮上心头,于是也不浪费时间,摆手道:“行动。” 玉兔西斜,随着黎明的临近,月色逐渐变的昏暗;在一处无人的暗角,众人放下长绳缒下五丈高的城墙,悄悄来到长城之北。踏足之地满是荆棘石块,按照道理上来说,踏足的这片土地已经不再是大明的疆域,长城之外的地方便是外域了。 宋楠带着众人沿着山坡猫腰缓行,方向却是朝着鞑子大军的侧翼。 边小心的不让脚下发出声响,宋楠边悄悄告诉身边的人:“神鹰大炮射程远,而且此处山地难行,鞑子定会将它们设在既能打到长城,又无需太废力气前移的地方。大致来说便是距离长城三里开外的地方,哪里属于鞑子的后队了。” 王勇似乎有些开窍,悄声道:“这神鹰大炮是需要目测瞄准的,视野一定不能差,故而其摆放的地点必是在山腰或者是山顶的某块平整地面,山谷之间那是肯定不会拜访的。大人您说是么?” 宋楠拍拍他的肩膀道:“完全正确。还有一点莫要忘了,鞑子要想攻破长城防御,神鹰大炮是他们的赖以依靠的利器,因此它们也必是在鞑子的重兵保护之下,不太可能在鞑子军营的两侧或者边缘。所以,我们便可大致锁定他们的位置了。” 众人轻轻点头,原本如大海捞针一般,现在经宋楠轻轻数语,便立刻豁然起来,原来在经过精明的大脑分析之后,事情会便的简单的多。但这幅大脑这种分析的能力却不是人人都有的。 “那我们为何朝着鞑子侧翼走呢?如我没迷失方向的话,我们行走的方向好像是正北,那可不是神鹰大炮摆放的方向。”叶芳姑低声道。 宋楠无意嘲笑她,但语气中却还是带着几分讥诮:“芳姑莫不是要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到鞑子十万大营之中么?鞑子正面的警惕性一定很高,我们稍不留意便会被发现,而侧翼因为处在战场之侧,警惕性也会很低,我们易于得手。” “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攻击侧翼的鞑子?”王勇愕然道。 宋楠纠正道:“不是攻击,是偷袭;咱们这一身夜行衣,走在鞑子密布的军营之中会很快被认出来的,必须要搞一身鞑子的盔甲穿上,这样我们便能深入鞑子大营后方,或许能畅通无阻。” 众人这才明白,宋楠是要乔扮鞑子兵马进入军营之中,这么做倒是穿着一身夜行衣在里边乱闯的好,但是却也不一定便能成功,因为鞑子兵也是有建制的,所属兵马不得串营,号令服饰也不尽相同,也是有暴露的危险的。 王勇悄声将自己的担心说给宋楠听,宋楠点头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沿途再悄悄俘虏几个鞑子兵,问明他们的口令以及军中的规矩,总好过一筹莫展。” 众人翻翻白眼,原来宋楠也是心中无底的,跟随宋楠日久的众亲卫倒也不甚惊奇,宋大人的冒险行动回回差点出纰漏,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但总是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跟着瞎操心也是无用,一切听指挥便是。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了侧翼的一座小山之侧,伏在长草中仰头上望,但见山腰山坡上搭了不少毛毡的帐篷,闪烁着些灯光和篝火,似乎还有说话声。 王勇不待宋楠吩咐便轻车熟路的带着十几名兄弟四下搜寻了一番,回来低声禀报道:“大人,四周并无警戒岗哨。” 宋楠皱眉道:“奇怪,鞑子居然不安排夜巡的岗哨,这也太大意了。” “许是不会认为我们会从长城上下来偷袭,觉得设岗哨没有必要。”王勇道。 宋楠想了想咬牙摆手道:“不管了,先拿下前方山坡上的那几座帐篷再说,王勇,手下利落些,不能发出声响叫左近的鞑子知晓。” 王勇缓缓点头,挥手召集身边的亲卫,沿着山坡匍匐往百步外平缓山坡上的几座帐篷处爬去,宋楠回身想和叶芳姑说话,却发现身边空了,叶芳姑已不知去向。宋楠忙往侧面看去,只见叶芳姑嘴巴里咬着短剑,身子匍匐在地上正跟在王勇等人身后往山坡上爬,那一对紧身衣下的隆臀一起一落甚是扎眼。宋楠咽了口吐沫,叹了口气,自己这位如夫人身有武艺,就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这么多年来虽然已经改变了许多,但宋楠却感觉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征服过她。 山坡上的战斗瞬间打响,也瞬间的结束,七八座帐篷突然遭受了迅捷无比的攻击,里边的鞑子很快便被制服,宋楠爬上去的时候,几座帐篷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体,另有十几名鞑子惊慌失措的缩在一起,脸上满是惶恐。 宋楠惊讶于他们的穿着,根本都是普通的牧民打扮,哪有什么盔甲和兵刃,死的那些和俘虏的那些都是一样的穿着,虽然都是男子,但当中居然还有垂垂老者,还有两名垂髫小儿。 “大人,这些人不像是鞑子的兵马,倒像是随军抓来的民夫。”王勇要觉得纳闷。 宋楠蹲下身子凑近一名鼻孔流着血的老者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既无盔甲又无兵刃,如何在这两军对垒的战场之上?” 那老者抖索着道:“长生天保佑,大老爷饶命。” 宋楠道:“说,说了就饶你们性命。” 那老者咽着吐沫道:“我们,我们都是普通的牧民,是被二王子带兵抓来随军的,我们也是没办法,我们可从没杀过你们明人,大老爷饶命啊。” 宋楠心中一动,继续问道:“你们驻扎在这山坡上的职责是什么?” 那老者道:“我们科尔沁部落的几千牧民都在左近的两座山头上,因为没有兵刃盔甲也不能打仗,只能在这里为大军烧饭烧水,白天还要去替他们挖掘工事开辟山道,除此之外我们可什么都没干。” 宋楠直起腰来,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个疑问也就此解开。 第七二一章 伪装 ( )自从得知鞑子另有十万大军扣关的那日起,宋楠心中便一直有个巨大的问号,在来西北的路途中,宋楠特意询问了随行的鸿胪寺负责鞑靼国事宜的官员,这些官员负责搜集鞑靼国的各种情报,他们随军也是宋楠为了更好了解鞑靼人而提出的特殊请求。\ \ 鸿胪寺北方房的官员们告诉宋楠,鞑靼国历经长久的内部战争,又是生存在苦寒之地,鞑子人口这十余年间几乎未见增长,总人数不足两百万;在这样的人口基数下,达延汗金帐下所辖军队的规模维持在十万余人已经是很不寻常了;要知道这十万人可都是精挑细选的强壮鞑子,对于缺少强壮劳力的鞑靼人来说,对生产放牧的影响是巨大的。 就算加上各部落首领自己的兵马,鞑靼国总兵力不会超过十五万人。而这一次把秃猛可率军进犯,他亲自率领的兵马便近十二万,在被打得只剩下两万不到的情况下,忽然冒出来的这十万大军的数目,似乎和鸿胪寺官员们所研究的数目出入甚大。 在此之前,宋楠本以为这十万大军是号称,古代打仗为了壮大声势,出征万可以号称十万,出征十万则可以号称百万,无外乎是给自己壮胆,给对手施压罢了。但当踏上长城城墙,看着漫山遍野火把篝火铺就的鞑子大营囊括方圆五六里的十几座山峰山谷的时候,宋楠相信这十万人不是虚数。 那么问题来了,鞑子哪里又冒出这十万人马?他们撑死了最多还能拿出个万人马来已经是很不错了,多出来的这五六万人岂是轻易便能有的;需知这可是军队,是要用来打仗的。 现在,看着眼前这些眼神惊恐的鞑子牧民们,身上连件盔甲也没有,宋楠心中的疑问一下子解开了,所谓的十万大军,恐怕有半数以上是这些强拉来的鞑子牧民;可见鞑靼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一次把秃猛可是将家底全数输光了,这是赌上了最后的一把。 “大人,这些人如何处置?”王勇低声道。 宋楠默然不语,眼睛在惶恐的蜷缩在一堆的鞑子们身上扫视数眼,忽然伸手拉着叶芳姑走出了鞑子的营帐;走出帐篷数步之外,站在黑魆魆的山坡上,可以听见身后的帐篷中传来的沉闷的惊呼声,一阵刀剑砍杀利刃入骨的恐怖声音传来,不久后一切归于平静。 叶芳姑低声惊呼道:“夫君,你……你竟任由他们杀了这些平民?” 宋楠缓缓侧脸过来,皱眉道:“留着他们暴露我们的行踪么?” “可是……可是他们都是寻常百姓啊,他们也是被逼至此的。” 宋楠斥道:“妇人之见,但凡上了这战场,哪还有什么平民?今日不杀他们,明日他们攻上城头,瞧他们会不会放过咱们。鞑子都是虎狼之心,这些人虽是牧民,但自小便被灌输我大明窃取其前元江山的想法,对我大明彻骨仇恨,你若不信,回头我带你去看看鸿胪寺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去。” 叶芳姑半晌无语,缓缓摇头。 宋楠淡淡道:“不要以为我没有恻隐之心,但在这里,恻隐之心是多余的情绪,你若觉得我的心太狠,我劝你再去盐池县一趟,去听听被鞑子占领的盐池县百姓痛苦的声音再来跟我说这些道理。” 宋楠说罢甩手回到帐篷里,灯光闪烁之下,数十名鞑子已经尽皆被砍杀,横七竖八的躺在帐篷里。 “将尸体拖到外边的山沟里,扒下他们的衣服换上。” “大人之意是,扮作这些鞑子的摸样进去?” “对,旁边的帐篷里蒸着馒头熬着羊肉稀饭,这帮人是替鞑子军队做吃食的,看来这两座山头的几千人都是鞑子的伙食供应后勤。咱们便扮作他们的样子给鞑子送夜宵去。” 王勇喜道:“这办法不错,可惜没有蒙汗药,不然挨个帐篷偷偷撒上一大包,明日作战我大军便可轻松取胜了。” 宋楠无语,当下中众人七手八脚的收拾,尸体拖走之后,将帐篷里的血迹简单清理了一番,虽然难免会被人看出来,但也是无可奈何了,数十人穿了扒下的鞑子的宽袖大衫,一个个像模像样的成了鞑子的模样。旁边的几座帐篷里,堆得小山一般的馒头正在笼屉上熏着,七八个大锅里熬着的羊肉粥香气袭人,在柴火的煮熬下咕嘟嘟的冒着泡。 王勇舔着嘴唇骂道:“这帮狗鞑子的伙食倒是不错,他娘的,要不是时间紧迫,倒想来喝上几碗。” 众人拿了备好的木桶笸箩,挑的挑担的担,将这些吃食尽数收拾带上,宋楠走在头里,担着两筐热腾腾的馒头缓缓朝东边的谷地行去,众人默默的跟在后面,走向鞑子兵营的深处。 二王子乌鲁斯的大帐设在了原明军长城之外的一座寨堡之上,攻下这里之后,选取了这个制高点可以总领全局;本来乌鲁斯是打算日落之前发动全面的进攻一举夺下长城隘口的,但海东青送来了父汗的手谕,要他佯攻一日次日清晨配合自己里应外合,原因很简单,父汗的兵马需要在盐池休整一晚上。 乌鲁斯虽然很不开心父汗的决定,但他也没胆子违背,即便父汗吃了败仗逃到这里,在他的心目中,父汗依旧是一座大山威压在自己的心头。有那么一瞬间,乌鲁斯甚至闪过带兵撤走,让父汗死在大明境内的想法,但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仔细考虑之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明白一个道理,父汗在,鞑靼国辖下的原瓦刺诸部落,鄂尔多斯、土默特部,永谢布部、蒙郭勒津部、喀尔喀部、兀良哈部、科尔沁部以及朵颜三卫等部落都不敢有所异动,他们只摄于父汗的威名敢于侍奉,自己想要让他们承认自己的汗位那是痴心妄想。而且父汗一死,这些家伙们怕是会立刻翻脸,自己的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是问题。想来想去,他才将这个可怕的想法压入心底。 这次出征,他和贪得无厌的莫斯科公国使者达成了协议,承诺救出父汗之后将增加对莫斯科公国火器贸易的数量和价格,并以此为条件从他们手中取得了四十门神鹰大炮和数千发炮弹;本来自己只有四万余正规兵马在手,现在有了神鹰大炮,他的底气顿时足了很多。 之前的试射中,仅仅数炮轰击便将面前高大的长城城墙轰了个缺口,他知道明日一早四十门神鹰大炮的轰击之下,明人赖以为凭的长城将不再是阻拦大军前进的屏障。他甚至想好了,突破关隘之后,他要建议父汗不急着回兵,而要反客为主,趁势拿下宁夏镇,牢靠占据住这里。他相信自己的这个建议一定会得到父汗的认可,自己在父汗心目中的地位将会取代哥哥图鲁,将来父汗的位置自己将成为有力的争夺者。 乌鲁斯知道这四十门神鹰大炮的重要性,所以他命三千名精锐负责保护他们。在将他们安置到位之后,乌鲁斯发下令,任何人不得无故在神鹰大炮的发射之地左近停留,违者立斩不饶;任何人只要敢于碰一下或者摸一下这些宝贝疙瘩,都将要被军法处置,可谓像呵护珍宝一眼的呵护这些神鹰大炮。 懵然未知这一切的宋楠等人,担着热腾腾的馒头和羊肉粥走在通往鞑子大营深处的山道上,放眼望去,鞑子的帐篷越来越密集,山坡谷地里,鞑子的身影处处可见,他们有的躺在篝火旁呼呼大睡,有的围坐在篝火旁聊天唱歌,有的还拍着手挑着怪异的如发癫一般的舞蹈,混无大战在即的紧张;宋楠等人很快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香喷喷的馒头和羊肉粥在夜风中很容易招惹来腹中饥饿的鞑子兵们,进入前军军营只数百步,他们便被不少鞑子兵给围上了。 “喂。你们是什么人?这木桶里是什么?笸箩里是什么?大半夜的干什么去?”一名鞑子百夫长拦住宋楠的道儿喝问。 宋楠脸上涂着些泥土,看上去苍老的很,佝偻着背咳嗽两声道:“大老爷,我们是送夜宵的,我们是科尔沁部落随军前来专门做饭的。” “送夜宵的?大军何时半夜里有夜宵吃了?” 宋楠忙道:“大老爷,这我便不知道了,只是接到了命令,要我等做好了吃食送过去做夜宵,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哦?送给谁?是送给我们的么?”百夫长鼻子凑在粥桶便直皱,缠得嘴巴里有些流口水。 “敢问各位是神鹰炮营的兄弟么?若是的话,这些便是送给你们的。”宋楠道。 “神鹰炮营?感情这夜宵是给他们的?他娘的,就知道没咱们什么事儿,这帮只会打炮的龟孙子占尽了好处,二王子待他们跟宝贝疙瘩一样,打仗的时候他们躲的远远,咱们兄弟去拼命流血掉脑袋,连吃个夜宵也是他们优先,真他娘的没天理了。”百夫长怒骂不已,周围的鞑子兵们也纷纷附和咒骂。 宋楠赔笑道:“大老爷们原来不是神鹰大炮营的老爷们,那便请让一让道儿成么?误了事儿,我等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百夫长无奈,一头骂人一边让开了一条道儿,宋楠弯腰担起箩筐招呼大伙儿起身,忽然心中一动,又放下箩筐朝那百夫长招招手。 那百夫长瞪眼过来喝道:“做什么?” 宋楠低声道:“瞧着大老爷们也辛苦,我们也替大老爷们抱屈,我斗胆留下两桶羊肉粥和两筐子馒头给大老爷们充饥,大老爷可莫说出去。” 那百夫长喜道:“当真?这么做成么?” 宋楠道:“有何不成?反正肉粥和馒头都多的很,全部送去神鹰大炮营的大老爷们也吃不掉,据说只有四百人不是么?” 那百夫长道:“屁,谁说了有四百?定是那帮保护他们的龟孙子们也想捞点吃食,只有三百人都不到。看来你们是做了四百多人的分量,那么留下些给我们自是不妨了。” “不妨不妨”宋楠将两筐馒头摆在路边,招呼一名亲卫将两桶羊肉粥也挑了过来,那百夫长挑指赞道:“还是你会做人,不错不错,你们是科尔沁部落的?科尔沁部落的人今后我一个不得罪。” 宋楠呵呵笑道:“多谢大老爷了,那么我们便要动身了,若迟了,怕是要吃鞭子。” 那百夫长的眼睛早已盯着热腾腾的羊肉粥和白馒头,满不在乎的摆手道:“去去。” 宋楠赔笑退下,命众人担起粥饭馒头上路,临行时忽然扭头问道:“大老爷,我在多嘴问一句,我们没见过世面,乍见这大场面有些犯迷糊,敢问神鹰大炮营的驻地从那条路走最近?免得我们走冤枉路。” 那百夫长已经塞了一只馒头在嘴里,含糊指点道:“好认的紧,一直往前,两里外的那座山便是,修的有上山的坡道,拉拽那些榔槺家伙上山用的,好认的紧。” 宋楠抚胸道谢,摆手匆匆带着众人去了。 第七二二章 败露 ( )众人虽口不能言,但心底里却佩服的紧,大将军深入险地却举止自若,和鞑子说话用的语调都模仿的惟妙惟肖,难得的是,利用小小的恩惠轻松套出了神鹰大炮安放的地点,光是这般举重若轻谈笑若定的本事,便已经是很多人难以做到的了。。23[wx] 王勇也算是服气了,之前宋楠要亲自来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有些犯嘀咕,大将军这是对自己的不信任,难道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还不能独当一面么?可现在,王勇无话可说。说实话,下了长城之后,王勇就有些犯蒙,如何抵达鞑子的炮营驻地,那是一点概念也没有,若非宋楠一路主持,恐怕他现在还在外围打转想办法。 事实证明,打打杀杀自己在行,动脑子玩点子那还的宋大人出马,话说回来,自己和宋大人一文一武倒也是绝配的搭档,两人共同办了多少大事都是配合默契,这样一想,王勇心里的挫败感少了许多,甚至还有些小得意。 再往前,历经七八处关卡,穿过密密麻麻的鞑子帐篷和篝火,在鞑子兵们异样的眼光下穿行,其凶险程度可想而知。数次被鞑子夜巡的兵马拦截询问,宋楠均从容应对;也许是鞑子全军都知道神鹰炮营的特殊性,一听到是给神鹰炮营送夜宵,这些人一无例外的表示出愤怒的情绪,但却乖乖的放行。 其中有一次,一名鞑子军官表示而来怀疑,他问宋楠:“为何神鹰营的夜宵需要在数里之外的科尔沁后勤部落的人来送,左近便有专司伙食的部门,为何舍近求远,偏偏要你们来送?”| 宋楠脑子转的飞快,解释道:“这个小人也费解,我听官长大老爷说,神鹰炮营的大老爷们大多是出自科尔沁部落,他们最爱吃我们科尔沁部落最为出名的羊肉熬粥,也许是这个缘故,才选上了我们。” 那军官将信将疑,但宋楠说的有鼻子有眼,他也确实不知道神鹰炮营中的人到底是不是科尔沁部落的居多,倒也无从反驳;直到放行之后不久,手下一名士兵提醒道:“百夫长大人,科尔沁部落最擅长的可不是什么羊肉熬粥,他们最擅长的是竹筒熬奶茶和烤全羊呢。” 那军官愕然,但宋楠等人早已没了踪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也不想去劳动身体费精力去追赶宋楠问个水落石出,只一巴掌呼在那士兵的头脸上骂道:“老子不知道?要你来多嘴?科尔沁部落的奶茶和烤全羊确实出名,但他们最拿手的还是羊肉熬粥,你懂个屁!” 接近五更天的时候,天色已经隐隐有鱼肚白色,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宋楠等人已经来到了神鹰大炮安置的那座山坡之下;果如那百夫长所言,这座山显然是动过大工程,斜向的山坡上杂草被剔除的干干净净,一条斜斜挖掘的上山斜坡通向山顶;上面有巨大的车轮的痕迹,压的清晰可见。在这样坚实的地面上能留下车辙的痕迹,说明这些拉上山的大家伙是极为沉重的,那必是神鹰大炮无疑。 山下的军营密布,在上山的坡道之侧,上百顶帐篷在篝火的掩映之下林立,帐篷里鼾声如雷,但在上山的坡道口,几十名鞑子兵守在篝火旁闲聊,身上穿着的是一路行来最为规整的盔甲,手上都拿着明晃晃的弯刀。 见宋楠等人出现在不远处,道口的鞑子兵们立刻警惕起来,高声喝问:“干什么的。” 宋楠忙带着众人上前,躬身抚胸行礼道:“大老爷们辛苦,奉命来给大老爷们送夜宵的。敢问这里可是神鹰大炮营的大老爷们?” 一名军官皱眉上前,围着众人走了几步上下打量道:“送夜宵?送的哪门子夜宵?不知道神鹰营左近不准靠近的军令么?拿走拿走。” 宋楠忙道:“这个……小人等只是奉命,传令的万户总管说,神鹰营的老爷们今天要大干一场,所以要吃饱喝足,夜里也要加些伙食,明日好轰死那些明军,我们可是挑了好几里山路才来到这里的,万户总管的命令我等可不敢违背。” 那军官道:“万户总管?哪个万户总管?叫什么名字?” 宋楠肚里暗骂,脸上不动声色道:“名讳我们哪里知道,只知道是个个子魁梧相貌威武的万户总管,说话跟炸雷似得。” 那军官道:“哦,那是翰齐尔万户,但那又如何?我等是奉了二王子之命禁止外人接触神鹰营的,翰齐尔万户可管不着。” 宋楠忙道:“那是那是,可焉知翰齐尔万户不是奉了二王子的命令呢?翰齐尔万户定是得了二王子的许可的,否则他如何自作主张?再说了,我们都大老远来了,若不能让大老爷们吃到夜宵,明儿炮打的不准,怪罪下来,我们可承担不起。莫非我等还能说是诸位军爷的责任不成?” 那千户皱眉喝道:“好大胆,伶牙俐齿的,倒还编排起我们的不是了,明儿炮打的不准难道怪我们么?” 宋楠道:“不敢,只是若追究起来,我们可是没法子回答,炮打的不准那定是有原因的,谁也不知道会那什么当做原因。” 那千户心中自是明白宋楠的话意,无论鞑靼人还是大明,人性都是想通的,在大明朝,有功劳人人争先恐后,一旦事情没办好,那是想方设法要找到替罪羊的。鞑靼人也是如此,如果明日炮营攻击不力,怪罪下来追究下去,没准这一餐没吃到的夜宵变成了主因;而眼前这些送夜宵的固然会将自己等人拦住不放的事情说出来,这么一来岂不躺着中刀,将这么一大泡牛粪糊在自己的脸上了。 “这个……你们真的是送夜宵的?” “大老爷,您这话问的,卡布尔,还不盛一碗粥让大老爷尝尝?走了大半个时辰,粥都有些凉了,凉了就不美味了,也不知神鹰营的老爷们满意不满意。”宋楠一边嘀咕着,一边接过王勇递过来的木瓢,满满的盛了一碗端给那千户。 喷香的味道顿时让周围的士兵们鼻子乱吸,那千户拿起木勺舀了一勺子送入口中,顿时眉头舒展大赞道:“好吃,好吃。” 宋楠笑道:“那是,这是加了特殊的调料的,为了给神鹰营的老爷们助威,我们用了科尔沁部落的秘制调料熬制,自然是好吃的紧。” 到此时那千户再无疑问,摆手道:“去去,送到了便要下来,否则我可不依。” 说罢西里呼噜的喝起粥来,宋楠点头连声答应,又顺水推舟送了两桶粥去,一群鞑子士兵围在一起大喝羊肉粥的时候,宋楠和众人赶忙点头哈腰的过了道口的木栅栏,往山上行去。 山道上再无鞑子的声音,四下里忽然寂静下来,风吹的周围的树木呼呼作响,众人的心情也格外的紧张起来。沿着修建的大道的车辙,倒也不难找到神鹰大炮的所在,越过一个斜坡,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只见一片平整的场地横亘在面前,数十堆篝火烧的明火灼亮,照的空地上的景象一目了然。数十门黑黝黝的神鹰大炮错落摆放在空地上,炮口都已经昂首朝向天空。周围数百名鞑子兵正忙忙碌碌的穿行其间,有的打蜡上油,有的调整炮口的角度,有的搬运着木箱子穿行,忙的热火朝天。 宋楠和众人伏在草丛里,看着这热闹的场景有些发呆,本以为鞑子们还在睡觉可以暗中下手,但看来鞑子们已经开始准备发射事宜了,也许他们整晚都没睡觉,就等着天明军令一下便开始猛轰长城。 “大人,怎么办?硬来还是怎样?”王勇低声道。 “硬来你个头,硬来有用?被缠住了鞑子增援上来,大炮毁不掉倒也罢了,我们也全部脱不了身。” “那咋办?”王勇的智商在此刻成了负数。 宋楠指着那些扛着木箱子的人道:“这些人扛着的必是炮弹,我们无需对付这些铁疙瘩,只需将他们的炮弹毁去,这些东西便都成了哑巴废铁;瞧见没,他们都朝着北边的大帐篷里走,显然炮弹便在其中,进去,毁了炮弹便罢。” 王勇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打的啪嗒一声脆响,。众人愕然看着他,宋楠道:“你作甚?有蚊子么?” 王勇道:“不是,我是恨自己不长脑子,这么简单的釜底抽薪之计都想不出来,真是白跟了大人一场。” 宋楠翻翻白眼道:“现在可要靠你了,带人去捣毁了炮弹,那些炮弹都有引信的,点着了几颗便会连环爆炸,大功便告成了。我带十名弟兄给你们打掩护,你带人从后方绕下山坡,手脚麻利些。” 王勇点头应诺,摆手招呼三十多名亲卫跟着自己往北边的暗影里摸去,宋楠见他们消失在阴影里,这才招呼身边十几名亲卫从箩筐底下将火铳枪取出上膛。 就在宋楠要下令摸往平地处的时候,猛听得山下传来喧哗之声,一条火把的长龙从山下直冲而上,风声中传来高呼之声:“有明军奸细混入,上面的人小心。” 宋楠一惊,暗叫:“糟了。” 第七二三章 苦战 ( )数千鞑子兵气急败坏的正往山上赶来,他们发现了宋楠等人的身份,因为被杀的几十名鞑子的尸体被一名夜尿的鞑子无意间发觉,又在帐幕之中发现不见了烧好的饭食和笸箩等物,一路追问下来,才知道有一伙人已经混迹入军营之中。说是给神鹰炮营送夜宵,其目的不言而喻,这才迅速追上山来。 山上之事却已是箭在弦上,宋楠从腰间抽出双火铳,低喝道:“不管了,冲上去,今日无论如何要毁了这大炮。” 身边叶芳姑拔出短剑,知道已经陷入了绝地之中,多言已是无益,决意拼死保护宋楠安全,十几名亲卫也是跟随宋楠多年见识了诸多凶险之人,此时临危不乱,纷纷将火铳握在手中,等候宋楠下令。 “从下方逼近,见人就杀,给王大人创造时机,吸引鞑子的注意力。”宋楠简短的发出号令,身子跃起一马当先冲向开阔地,身边倩影一闪,却是叶芳姑已经三步两步赶到了头里,护住宋楠的侧前方。众亲卫也是一言不发紧紧跟随,只瞬间便冲下了矮坡,穿过平地周围低矮的灌木,来到篝火灯光之下。 专司发射的三百多鞑子神鹰炮手本已听到山下鞑子兵马高声的呼叫,只是山风噪杂,一时没听清楚喊的是什么话,但也警惕了起来。突然间见南边的矮坡上冲下来一群穿牧民服饰的人,均惊讶不已。 “干什么的?神鹰大炮驻地,不准乱闯,找死么?”三名鞑子炮手站在篝火旁高声喝问。 回答他们的是宋楠手中宋夫人火铳的怒吼声,这一枪将三名站在一起的鞑子兵轰了个大开花,密密匝匝的铁砂嵌入他们的身体里,无数个血洞往外冒雪,一时间不得就死,那三人捂着头脸在地上翻滚。 “不好,敌袭,是敌袭。”鞑子们反应过来,发出高呼之声,同时纷纷开始寻找盔甲武器准备御敌。这些人都是专门负责伺候这神鹰大炮,一晚上忙碌准备搬运炮弹,都累的大汗淋漓。加之又在大军后方,又是重点保护对象,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危机感,干活的时候都脱了盔甲放了兵刃,此刻还有不少人打着赤膊。 一听到敌袭的叫喊声,这帮人顿时忙的四下里寻找装备武器乱成了一锅粥。 宋楠和十几名亲卫如虎入羊群,相互掩护之下手中火铳连发,片刻间便撂倒了几十个。 一名鞑子军官跳上前方不远处的神鹰大炮后座上朝周围嘶声大吼:“都不要乱,顶住,山下的兄弟马上到,他们火器虽厉害,但只有这么点人,大伙儿缠住他们,他们便走不脱。” 宋楠举火铳朝他射了一枪,但却因距离过远根本伤不到他的毫毛,鞑子兵们经过初时的慌乱之后迅速镇定了下来,上百名佩戴好盔甲武器的士兵从四下里包抄过来,他们看得出宋楠等人人数只有十几个,四面包抄便会大大削弱他们手中火器的威力。他们用木盾护着头脸,提着长枪朝众人逼了过来。 宋楠知道,木盾虽然挡不住火铳的霰弹,但第一下还是能作用的,火铳霰弹一枪便能将这些简易的木盾轰的粉碎,但就是这短短的一耽搁,鞑子便有可能近身。 “拿弓箭,射他们,射死他们。”前面炮台上的鞑子头目还在张牙舞爪,叶芳姑忍无可忍,脚尖一点飞跃出去,宋楠一把没拉住,只见叶芳姑的身形如一只飞燕朝前方猛扑过去;木盾阵型后的鞑子兵见叶芳姑飞冲过来,纷纷将长枪挺出朝叶芳姑攒刺;叶芳姑身形扭转,避过一只刺来的长枪,伸手握住枪杆用力一拉,那我枪的鞑子兵身子往前扑倒,叶芳姑抬足便踏上了他的头,借力一跃,身子已经腾上了半空之中。 炮台上的鞑子头目本还仗着距离远,火铳射不到自己而大呼小叫,猛然间见一条人影从围困的包围圈里腾空而出朝自己而来,慌乱中眼神和空中那人一对视,顿时心惊肉跳,那人目中带着杀气,显然自己正是他的目标。 “拦住他,你们这帮草原上的小家雀,怕什么,他就一个人。”那头目定定神举着刀朝下边十几名鞑子兵吼道。 十几名鞑子发一声喊迎了上去,叶芳姑手中短剑发出匹练般的光晕,脚步迅捷轻灵,手中剑光闪烁,只片刻间,身前便躺下了五名鞑子兵。其余的鞑子兵们如见鬼魅,这人手中的剑可比火铳毫不逊色,被火铳打中还有活命的机会,但这地上躺着的五名兄弟,那可是个个在喉咙要害处中剑,一剑毙命,再无生还的机会。 “上啊,你们倒是上啊。”炮台上的鞑子头目感觉不妙,一边声嘶力竭的逼迫他人围上堵截叶芳姑,一面纵身跃下炮台万后方赶来的数百鞑子的人群里扎。 叶芳姑发出一声娇叱,伸脚勾起地上的一只长枪握在手中,朝那鞑子头目往后奔逃的背影发力掷出,那长枪带着呼呼风声破空飞过,下一刻,那鞑子头目的后心便被长枪命中。可惜的是鞑子的枪头太钝,鞑子头目的盔甲也很齐整,枪头并未刺入其身体,倒是将那厮击打的几个踉跄扑倒在地,抬起头来时嘴角漫出鲜血来,显然这一击之力甚是沉重,虽未穿透盔甲,却震动了内腑。 叶芳姑挥舞着短剑格挡开身边招呼而来的刀枪,飞快来到那头目的身边,那鞑子头目兀自朝前奋力爬行,被叶芳姑一剑刺入后颈,只来回一旋动,一只血淋淋的头颅便滚落一旁。 众鞑子发一声喊,如见魔鬼般的退后数步,战场上杀人本不足为奇,但若有人在你面前盯着一个人追杀,你有数百兄弟在身旁帮忙,却偏偏阻止不了掉脑袋的事实,这件事便不是杀人那么简单了。叶芳姑双目逡巡之际,众鞑子无人敢和她对视,生恐被这人盯上,成为她的下一个目标。 这一幕落入后方宋楠的眼中,宋楠也是瞠目赞叹,自打和叶芳姑结识以来,叶芳姑每日练功不辍,三九寒天三伏酷暑,就算是和自己成亲的次日清晨,怀着双胞胎儿女挺着大肚子的那些时日,她也从未间断过练功。 宋府上下的人,甚至包括宋楠都时常开玩笑的取笑叶芳姑是个辛苦命,明明可以养尊处优,像戴素儿她们一般的看看书学学画,在花园里打打秋千扑扑蝴蝶什么的,偏偏就喜欢舞拳弄脚。叶芳姑谈及为何如此的原因的时候,总是淡淡一笑道:“练武强身呀,再说这是我家传的武技,我不练便失传了。” 但其实私底下宋楠想过这个问题,他将叶芳姑的行为归结为安全感的不足,从叶芳姑的经历来看,之前家中的悲剧成了抹不去的阴影,虽然如今在宋府之中安逸的很,但叶芳姑的内心里却永远有着一种危机感,她练武也是想让自己有一种自保的手段,给自己增加安全感。 但无论如何,现在看来,这一切的辛苦都没有白费,叶芳姑的武技已经比几年前厉害了不知多少。反观自己,开始的时候倒是下过苦功,也随着叶芳姑练了大半年的拳脚,但之后便将心思放在了别处,很少去练习了。在战场上,若无火铳相助,自己在叶芳姑手下恐怕也就是三两个照面的事情。 “还好是我的女人。”宋楠心里嘀咕着,手中的火铳却是一刻不停,轰轰轰火铳四面开花,打的面前鞑子兵手中的木盾木屑飞迸。 鞑子兵们奋力前冲,近身到面前,弯刀长枪一起招呼过来,起码有一半的锦衣卫火铳亲卫来不及换上弹药,逼不得已抽出绣春刀招架,一时间竟被鞑子们纠缠在一起。 虽然从搏斗技术上这些贴身亲卫们都是好手,但鞑子可是数百人,这里只有十几个,哪里是对手?稍不留神,一名亲卫大腿上中了一枪,腿上软倒的同时,胸口要害也中了一刀,顿时倒地气绝。 宋楠大声吼叫,将换好弹药的火铳朝击杀亲卫的几名鞑子兵的头脸上近距离的放了一枪,轰隆一声,这几名鞑子的头脸被轰的稀烂,近距离的霰弹劲道非同小可,坚硬的头骨也不能抵挡,铁砂密密匝匝的嵌入他们的头脸上,打的他们都不成人形。 即便如此,形势依旧是急转直下,又有两名亲卫倒在血泊之中,而且已经能听到冲到半山腰的鞑子援军的呐喊声,数千鞑子正迅速赶来,若到他们赶到之时,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宋楠焦急的朝北面眺望,哪里的几座大帐篷里毫无动静,王勇带着的三十多名亲卫连个影子也见不到,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叶芳姑回头杀回来,凭借近身搏斗的勇武堪堪逼退右方嚣张逼近的鞑子兵,众人依靠着一座炮台为屏障稳住阵脚,叶芳姑和五六名亲卫凶狠反击,给宋楠和其他几名亲卫上好弹药的机会。 轰轰轰十几枪连发,眼前的鞑子倒下了一片,这才稍稍缓解了紧迫的局面。鞑子兵们一时不敢上前,索性齐齐后退到二十步外,宋楠稍一思索便明白鞑子的意图,那是要放箭了。这么近的距离,只消有几十只弓箭,便可将自己这十来个人全数射杀在这里,问题是自己无力阻止他们这么做。 难道自己当真要在此处折戟么?宋楠的心头闪电般的闪过这个念头,虽然明知在此时不该想这些,但他还是不免要去想。 “放箭放箭,射死他们。”鞑子兵们鼓噪喊叫,六七十副弓箭已经到位,正摆好架势站在众鞑子兵的身后拉弓瞄准。 宋楠长叹一声,伸手和叶芳姑相握,叶芳姑的身子缓缓靠在宋楠的身上,身子微微的颤抖。 “轰,咔擦,咔擦,轰轰轰。”响彻天地的轰鸣声毫无征兆的响起,震得大地也在颤抖,热浪席卷着尘土和硝烟滚滚而来,将在场的人震得东倒西歪。 “趴下。”宋楠只来得及喊叫一声,便一把将叶芳姑搂住扑倒在地。 第七三四章 代价 ( )震天的爆炸声正是来自于北边的炮弹帐篷,王勇带着数十名亲卫摸到那里,干掉了帐篷中的十几名鞑子守卫之后便听到了外边的火铳轰鸣声。王勇虽不知道宋楠为何要用火铳来暴露身份,但他知道,此刻自己的任务便是尽快将鞑子的大炮炮弹销毁,所以也无暇去看发生了什么。 然而,王勇遇到了生平的一大难题,帐篷里堆满了大箱子,箱子里的杂草里全是黑乎乎的大圆球,据宋楠描述的样子,这些就是炮弹,而且是内充炸药的开花弹,但是翻来覆去的摆弄了半天,王勇硬是没想明白这玩意该如何引爆。 黑乎乎沉甸甸的大家伙光溜溜的,外壳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缝隙,也找不到能够撬开的地方,明知里边有火药,但却像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 忙活了半天,外边的火铳声和喊杀声越来越密集,王勇心中焦躁如火,宋大人带着十几个人如何能和数百鞑子对抗?自己办这么点事情还办不成,眼看着这些铁疙瘩毫无办法,气的简直要吐血。 “他娘的,怎么办?这玩意谁能销毁,谁能告诉我?”王勇将手中的大铁球朝地上乱砸。 一名亲卫忙道:“佥事大人小心啊,这些家伙剧烈的碰撞是会爆开的。” 王勇惊讶道:“剧烈碰撞会爆炸么?你怎知道?” “小人在入锦衣卫之前曾在神机营干过一年,神机营的炮弹便是开花弹,也是不能乱砸的,当年运送炮弹进京的途中,车马颠簸之时一颗弹药在车中爆炸,引发整辆大车爆炸,波及左近的车马,死了七八十人呢。为此当初的炮营千户被小公爷下了大狱,这事您没听说过?” 王勇摇头道:“我哪里管这些屁事,不过照你这么说,这些铁疙瘩会碰撞爆炸,而且会波及其他?” “那是自然,爆炸之时,里边的火药和铁球力道何其强劲,撞击到其他的炮弹上岂会不发生爆炸?” “好,太好了,他娘的,你怎不早说,害的老子在这里发了半天呆。”王勇搓手道。 “您也没问啊,小人还当佥事大人知道呢,只是时机未到不能动手。” “时机你个奶奶,来人,一人拿一个,给我使劲的砸。” “啊……大人,这么一来我们岂非全被炸死了,再说用手砸恐怕也很难引爆啊,我们才多大的力气,炮弹飞出数里远落在地上,那冲击之力才是必然引爆的。” 王勇皱眉四下环顾,忽然喜道:“有了,取几颗来,外边不远不是有鞑子的大炮么?咱们远远的朝帐篷里轰上几炮,还怕它不炸么?” “好主意。”众亲卫死里逃生,连声附和。 当下趁着鞑子兵们都屁股朝着自己往南边增援的当儿,王勇带着人飞奔到数十步外的一处炮台,鞑子将神鹰大炮的炮口都调校对准而来长城方向,王勇等人给也不会调校,几十个人用了蛮力硬生生的将炮口转向弹药帐篷方向,在那名在神机营混过一年的半吊子炮手的指挥下,填充火药入膛,将炮弹放进炮膛内;王勇叫了一声‘阿弥陀佛’,伸手取过一根火把,点着了后面的引信。 一场今天动地的大爆炸就此诞生,数千颗开花弹在一瞬间像是烟花库着了火,爆发出连番的轰鸣。炮弹被巨力催动,不规则的朝四面八方乱射,有的蹦上半空中爆裂开来,有的打入泥土中轰然爆响,漫天的硝烟迷雾中,到处是乱飞的石块和泥土以及弹药中填充的铁球铁片等物。 尚未赶到的增援的鞑子兵马也被山头腾起的火光和烟雾以及整耳的轰鸣之声给吓得趴在山坡下不敢动,天空中飘洒而下的石块和泥土落了他们一头一脸。 神鹰大炮的阵地上更是一片混乱,到处是轰鸣和火花,到处是烟尘和迷雾,处在其中如同处在地狱之中,所有人只能抱着头缩在地上,听凭命运的安排,在这里,生死不是自己决定的,而是完全凭天命而定。 但其实身处在空地南边的宋楠等人的危险性要小了许多,鞑子开辟的大空地方圆数百步阔,南边交战之处和北边的弹药库相聚近两百步远,炮弹爆炸的重灾区还是在北边,虽有零星的炮弹被弹射过来爆炸,但毕竟数量极少。而且宋楠等人是缩在一座炮台的基座之下,也算是有了些屏障。任凭耳边爆炸连天,宋楠只是抱着头将叶芳姑拥在怀里,任泥土萧萧而下,将自己的身子几乎掩埋,也无法去分心关注其他的人。 如噩梦般的漫长,爆炸声终于停歇了下来,宋楠用力拱着身子,从灰尘之中起身来,只觉得左臂刺痛无比,抖落头脸上的灰尘,睁眼看时,自己也吓了一跳。之间一柄鞑子的弯刀嵌在自己的左臂上,深入寸许。 叶芳姑也爬起身来,在宋楠的身下她毫发未损,但看到宋楠受了伤,吓得惊呼一声。 宋楠笑道:“不妨事,这是被蹦飞的弯刀砍中了我,算是万幸,伤口不深,没伤及大血管。替我包扎起来,咱们须得赶紧找到兄弟们离开这里,一会功夫鞑子便会将我们重重包围。” 叶芳姑忙撕下内衣一条,用嘴唇吮吸干净宋楠伤口上的泥土,用力裹得严严实实的。此时身边有人陆续起身,十余名亲卫有四名不幸,只能永远的长眠在这里,剩下的个个带着伤,好在问题不大。 周围仆在地上的鞑子兵也陆续起身,哼哼唧唧咳嗽着,有人呻吟着,看来是受了伤。 “去找王佥事。瞧瞧他们是否无恙。”宋楠提起火铳站起身来,朝身边几名站起身来的鞑子兵轰了一枪,将他们彻底打入地狱之中。火铳声一响,四周的鞑子兵条件反射般的一起爬下,以为又一轮灾难要到来了。 “别耽搁了,快去寻王大人他们。”叶芳姑或许是对宋楠的杀戮行为有些不忍,但又不想直接说出来。 “是。”宋楠带着六七名亲卫赶紧往北边跑,边跑边呼叫王勇的名字,场地上硝烟依旧弥漫,像是下了一场满天的大雾,四下里烧隔数步便灰蒙蒙一片,只能靠声音辨识。 西边的山坡上,大队鞑子兵马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宋楠等人依旧焦急的在寻找呼叫,猛然间,叶芳姑拉住宋楠等人道:“你听。” 宋楠皱眉细听,一声声若有若无的竹哨有气无力的吹响,那正是锦衣卫的配备竹哨声,只是永远都是吹得中气十足,吹得这般有气无力的还是第一次听到,那声音就在侧前方不远处。 众人循声赶过去,终于在一处倒塌的炮台之侧看来了横七竖八的一堆人,七八名亲卫簇拥着王勇倚在断裂的石基边,一个个满身是血,王勇嘴里叼着竹哨有气无力的吹着。 “王勇。”宋楠忙上前叫道。 王勇有气无力的叫道:“大人,你们没事。卑职幸不辱命。” 宋楠连连点头,吩咐人立刻检查周围亲卫的情形,三十多名锦衣卫火铳亲卫死了二十多人,大多数人都是被异物砸中而死,侥幸活下来的王勇和七八名亲卫也是浑身带伤;王勇的一条胳膊和一条腿都被落石砸断,其他人也是个个受重伤。这里距离爆炸点只有数十步远,正是波及最严重的区域,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走。”宋楠当先一把将王勇搀扶起来,其余轻伤的亲卫们也纷纷扶起行动不便之人,叶芳姑头前探路,此刻倒也没什么地方可以选择,后方鞑子援兵的兵马声音接近,只能朝相反的西北方向走了。好在迷雾一时难以散尽,场地上也是一片哭喊之声,一时半会鞑子也摸不清他们的方向。 第七三五章 代价(续) ( )迷雾笼罩了场地,鞑子兵们确实没看到宋楠等人的踪迹,但宋楠他们自己也是如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撞,只是依稀记得往东而去的方向,此刻只有往东和鞑子兵的来路相背而走才是最佳的路线,至于前方会不会突然出现另一队鞑子兵,那便无从得知了。 行不到盏茶功夫,忽然前方探路的叶芳姑低呼一声,模糊的背影停在了前方。宋楠忙低声问道:“怎么了?” 叶芳姑回过头来,声音低沉的道:“夫君,这里没路了。” 众人相互搀扶走上前去,虽然能见度极差,但还是能看清前方是一座悬崖,黑洞洞的深不见底。虽然这座山并不高,但若以海拔而论也有个两百米左右,山顶处的悬崖就算有个十几米的落差,也足以阻挡住去路了。 宋楠明白,这样的地形是鞑子特意选择的结果,神鹰大炮背靠悬崖架设,前方只有一条道路通往山顶,且由数千兵马把守,可高枕无忧;如果鞑子真的这么考虑的话,恐怕这悬崖绝不易翻越。 宋楠的担心得到了验证,在丢下几块大石头后,听着石头迅捷滚落并撞击碎裂的声音经久不绝,便知道悬崖深不可测。叶芳姑在左右来回查看了百余步远,发现这道悬崖绵延往南北两边,不知何处才是尽头。而此刻早已没有时间往南北方向走,绕开这道悬崖了。因为鞑子兵马既知有明军活口在,已经呈扇形缓缓搜索过来,过不多时便可像收网一般将众人网进其中。 王勇挂在宋楠的肩头,断了的腿脚完全用不上力,身上的多处伤口也来不及包扎往外流着血,他喘息着道:“大人……你和受轻伤的兄弟们先走,能走一个是一个,这悬崖虽高,但攀援下去还是没问题的,带着我们几个伤重之人,那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的。” “是啊大人,你们先走,我们还有火铳在手,说什么也要杀他个几百鞑子兵,之后我们跳崖殉国便是,大人脱身后打败鞑子,记得来给我等收尸骨葬了。我等家小也托付大人照顾了……”众亲卫也纷纷道,虽然不愿死在这里,但知道这一切都是无法避免的了。 宋楠咬牙斥道:“说的什么话,我岂能抛下你们走,王勇,你若再说这样的话,咱们之间的情义便一刀两断,你们当我是什么人了。” 王勇跪倒在地叫道:“大人,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等可死,您不能死,更不能被鞑子俘获。这么做也是为大局着想,天亮之后,一场恶战即将展开,这是可能是干系整个战局的最后一战,请大人不要为私人情感左右。” “是啊,大人,请大人带着兄弟们快走。”一群无法行动的亲卫们趴在地上哀求。 宋楠怒斥道:“都住口,让我静一静想想办法。” 王勇道:“大人不用想了,形势如此,我等认命……” 宋楠没搭理他,探出身子朝悬崖下张望,烟尘散去了不少,晨曦的微光之中虽看不清下边的情形,但依稀能看到山崖间横生的树木。 宋楠当即下令道:“全部解下腰带。” 众人错愕间,宋楠已经当先将腰间束带解下,接着动手将趴在地上不能动的众亲卫的腰带用刀一个个的挑断,几名亲卫见状忙上来帮忙,不一会十八根腰带便尽数落在宋楠手中。宋楠迅速的将所有的腰带接在一起连成一根八九丈长的绳索,口中道:“半山腰长有树木,说明有泥土淤积让树木扎根。但凡泥土淤积之处必是一道山梁,上面看不清,我要亲自下去。我只要抖动三下绳索,你们便将绳索拉上来,将受伤的兄弟一个个绑着垂下去,速度要快。” 众人紧张的点头,宋楠对叶芳姑道:“你最后一个下去,要解开绳索不让鞑子发现我们缒下去的踪迹,所以你只能自己爬下去,记得将绳索的一头捆在腰间,万一摔下去……” 叶芳姑打断他的话道:“我岂会摔下去,还是叮嘱叮嘱你的弟兄们。” 众人立刻行动,小心翼翼的将宋楠缒下崖去,绳索快到尽头的时候,终于失去了绷紧的力道,说明宋楠已经有了落脚之处。耳听着周围鞑子兵的声音越来越近,众人心急如焚,个个趴在地上不敢动。 猛然间,绳索剧烈的抖动了三下,众亲卫大喜过望。几名亲卫拉起绳子拖过一名受伤的亲卫来便绑上绳索,王勇低声道:“两个一起,不然来不及。” 于是另一人也被绑上去,串成两只蚂蚱一般被缓缓顺着山崖放了下去,不久后绳索松动再次抖动,拉上绳子来再吊两个下去,如法炮制,数趟之后,十几名亲卫都已经吊下了山崖间。 然而天亮的格外的快,晨风中,战场上的烟雾很快被吹散,当叶芳姑和一名大力的亲卫吃力的将最后两名亲卫送下山崖之后,他们的周围已经出现了鞑子兵的身影,数十步外,数十名鞑子兵正围拢而来,有人看到了叶芳姑和那名亲卫的身影高声大喝道:“干什么的?说话。” 叶芳姑当机立断,脚尖一挑,将绳头踢入崖下,不让鞑子知道崖下的秘密,对那名亲卫低声道:“我二人是无法脱身了,各安天命,死也不能让鞑子知道悬崖下有人。” 那亲卫点头道:“夫人放心,小人知道。” 叶芳姑露齿一笑道:“就知道你家大人带出来的手下没有孬种,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王大春,是大人亲卫营的总旗。” “很好,王大哥,我要去杀鞑子了,你来不来?” “当然。”王大春伸手将腰间双火铳握在手中,吸了口气挺胸往前迈了几步,手中火铳朝着围拢而来的鞑子兵轰轰轰开了火,于此同时,叶芳姑飞身从侧翼冲出,手中短剑在晨曦中发出耀眼寒光,冲入了鞑子人群中。 …… 悬崖半腰的一道山梁上,横生而出的几株大松树的根部确实是一块落脚山梁,宋楠和十几名亲卫挤在大树树干根部的凹处,完全看不到上面的情形。但当上面绳索忽然落下的时候,宋楠便吓了一跳,本来是该拉上去绳索再放一人下来的,绳索落下,便再也没法子递上崖顶了。宋楠焦急的探头朝上看,忽然间响起的火铳的轰鸣声让他和崖下众人全部明白了:鞑子兵已经到了。 火铳响了四声,鞑子哇哇怒叫的声音充斥耳鼓,四声过后便是配备的双筒宋夫人火铳的弹药要更换的时候,这时候正是火铳亲卫最脆弱的时候,等了一会没听到有火铳轰击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便预示着已经没有机会上弹药了。 片刻后,一声长声的嘶吼之声传来,崖顶上一物轰然落下,宋楠忙缩身躲避,但见一物轰然落在大树的树冠之上,被大树的树冠牢牢抱住。宋楠根本不敢去查看,他知道落下来的是个人,但他生恐那是叶芳姑,他怕拨开枝叶会看到血肉模糊的叶芳姑的身体,所以他呆呆的站着没有动手。 山崖上的打斗声渐渐平息,鞑子兵们在崖顶上的说话声清晰可闻,数块巨石从崖顶上顺着山崖滚下,砸在藏身之处的山梁上方碎成石块雨,乱纷纷落在松树的树冠上,砸在那树冠之中的尸体上,就像砸在宋楠的心里,痛彻心扉。 宋楠忍住着心中的悲痛低声下令众人噤声,哪怕是被石头砸在脑袋上,砸在断了的手脚上,都不能发出任何声音,那是鞑子故意丢下的石头,便要要作试探的。 不久后,崖顶的声音消失,鞑子兵已经撤退,宋楠呆呆站在岩壁处看着树冠中隐约可见的那具尸体,却不上前去查看。王勇眼神示意一名亲卫上前查看,那亲卫缓缓顺着树干爬上横生的树冠,拨开松针浓密的树枝,缓缓拖出一个人来。 那人面朝下趴在树冠上,身上插着十几根箭支,浑身都是鲜血,已经是毙命多时了,那亲卫缓缓的将他翻转过来,低呼道:“大人,是王大春王总旗。” 死去的亲卫正是王大春,四发火铳射杀了八九名鞑子之后,鞑子兵们迅速围拢上来,有人在后方开始射箭,密集的箭雨将他射成了刺猬,身子从悬崖上跌落了下来,不想恰好被松树接住。 宋楠的心情并未好很多,死的是王大春,不代表叶芳姑便可无幸,在那样的情形下,鞑子兵会越来越多,叶芳姑想逃脱是不大可能的,要么便是死在了崖顶,要么便是被鞑子兵给活捉了。相对于第一种可能,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加恐怖,叶芳姑若是被活捉了,鞑子不知道她的身份的话她会遭受非人般的凌辱,若是知道她的身份的话,也许不会对她无理,但若是以她来胁迫自己,自己该如何取舍?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宋楠都难以接受,一时间,心乱如麻,心绪如沸。 第七三五章 代价 续 ( )震天的爆炸声正是来自于北边的炮弹帐篷,王勇带着数十名亲卫摸到那里,干掉了帐篷中的十几名鞑子守卫之后便听到了外边的火铳轰鸣声。[_]ww23王勇虽不知道宋楠为何要用火铳来暴露身份,但他知道,此刻自己的任务便是尽快将鞑子的大炮炮弹销毁,所以也无暇去看发生了什么。 然而,王勇遇到了生平的一大难题,帐篷里堆满了大箱子,箱子里的杂草里全是黑乎乎的大圆球,据宋楠描述的样子,这些就是炮弹,而且是内充炸药的开花弹,但是翻来覆去的摆弄了半天,王勇硬是没想明白这玩意该如何引爆。 黑乎乎沉甸甸的大家伙光溜溜的,外壳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缝隙,也找不到能够撬开的地方,明知里边有火药,但却像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 忙活了半天,外边的火铳声和喊杀声越来越密集,王勇心中焦躁如火,宋大人带着十几个人如何能和数百鞑子对抗?自己办这么事情还办不成,眼看着这些铁疙瘩毫无办法,气的简直要吐血。 “他娘的,怎么办?这玩意谁能销毁,谁能告诉我?”王勇将手中的大铁球朝地上乱砸。 一名亲卫忙道:“佥事大人心啊,这些家伙剧烈的碰撞是会爆开的。” 王勇惊讶道:“剧烈碰撞会爆炸么?你怎知道?” “人在入锦衣卫之前曾在神机营干过一年,神机营的炮弹便是开花弹,也是不能乱砸的,当年运送炮弹进京的途中,车马颠簸之时一颗弹药在车中爆炸,引发整辆大车爆炸,波及左近的车马,死了七八十人呢。为此当初的炮营千户被公爷下了大狱,这事您没听过?” 王勇摇头道:“我哪里管这些屁事,不过照你这么,这些铁疙瘩会碰撞爆炸,而且会波及其他?” “那是自然,爆炸之时,里边的火药和铁球力道何其强劲,撞击到其他的炮弹上岂会不发生爆炸?” “好,太好了,他娘的,你怎不早,害的老子在这里发了半天呆。”王勇搓手道。 “您也没问啊,人还当佥事大人知道呢,只是时机未到不能动手。” “时机你个奶奶,来人,一人拿一个,给我使劲的砸。” “啊……大人,这么一来我们岂非全被炸死了,再用手砸恐怕也很难引爆啊,我们才多大的力气,炮弹飞出数里远落在地上,那冲击之力才是必然引爆的。” 王勇皱眉四下环顾,忽然喜道:“有了,取几颗来,外边不远不是有鞑子的大炮么?咱们远远的朝帐篷里轰上几炮,还怕它不炸么?” “好主意。”众亲卫死里逃生,连声附和。 当下趁着鞑子兵们都屁股朝着自己往南边增援的当儿,王勇带着人飞奔到数十步外的一处炮台,鞑子将神鹰大炮的炮口都调校对准而来长城方向,王勇等人给也不会调校,几十个人用了蛮力硬生生的将炮口转向弹药帐篷方向,在那名在神机营混过一年的半吊子炮手的指挥下,填充火药入膛,将炮弹放进炮膛内;王勇叫了一声‘阿弥陀佛’,伸手取过一根火把,着了后面的引信。 一场今天动地的大爆炸就此诞生,数千颗开花弹在一瞬间像是烟花库着了火,爆发出连番的轰鸣。炮弹被巨力催动,不规则的朝四面八方乱射,有的蹦上半空中爆裂开来,有的打入泥土中轰然爆响,漫天的硝烟迷雾中,到处是乱飞的石块和泥土以及弹药中填充的铁球铁片等物。 尚未赶到的增援的鞑子兵马也被山头腾起的火光和烟雾以及整耳的轰鸣之声给吓得趴在山坡下不敢动,天空中飘洒而下的石块和泥土落了他们一头一脸。 神鹰大炮的阵地上更是一片混乱,到处是轰鸣和火花,到处是烟尘和迷雾,处在其中如同处在地狱之中,所有人只能抱着头缩在地上,听凭命运的安排,在这里,生死不是自己决定的,而是完全凭天命而定。 但其实身处在空地南边的宋楠等人的危险性要了许多,鞑子开辟的大空地方圆数百步阔,南边交战之处和北边的弹药库相聚近两百步远,炮弹爆炸的重灾区还是在北边,虽有零星的炮弹被弹射过来爆炸,但毕竟数量极少。而且宋楠等人是缩在一座炮台的基座之下,也算是有了些屏障。任凭耳边爆炸连天,宋楠只是抱着头将叶芳姑拥在怀里,任泥土萧萧而下,将自己的身子几乎掩埋,也无法去分心关注其他的人。 如噩梦般的漫长,爆炸声终于停歇了下来,宋楠用力拱着身子,从灰尘之中起身来,只觉得左臂刺痛无比,抖落头脸上的灰尘,睁眼看时,自己也吓了一跳。之间一柄鞑子的弯刀嵌在自己的左臂上,深入寸许。 叶芳姑也爬起身来,在宋楠的身下她毫发未损,但看到宋楠受了伤,吓得惊呼一声。 宋楠笑道:“不妨事,这是被蹦飞的弯刀砍中了我,算是万幸,伤口不深,没伤及大血管。替我包扎起来,咱们须得赶紧找到兄弟们离开这里,一会功夫鞑子便会将我们重重包围。” 叶芳姑忙撕下内衣一条,用嘴唇吮吸干净宋楠伤口上的泥土,用力裹得严严实实的。此时身边有人陆续起身,十余名亲卫有四名不幸,只能永远的长眠在这里,剩下的个个带着伤,好在问题不大。 周围仆在地上的鞑子兵也陆续起身,哼哼唧唧咳嗽着,有人呻吟着,看来是受了伤。 “去找王佥事。瞧瞧他们是否无恙。”宋楠提起火铳站起身来,朝身边几名站起身来的鞑子兵轰了一枪,将他们彻底打入地狱之中。火铳声一响,四周的鞑子兵条件反射般的一起爬下,以为又一轮灾难要到来了。 “别耽搁了,快去寻王大人他们。”叶芳姑或许是对宋楠的杀戮行为有些不忍,但又不想直接出来。 “是。”宋楠带着六七名亲卫赶紧往北边跑,边跑边呼叫王勇的名字,场地上硝烟依旧弥漫,像是下了一场满天的大雾,四下里烧隔数步便灰蒙蒙一片,只能靠声音辨识。 西边的山坡上,大队鞑子兵马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宋楠等人依旧焦急的在寻找呼叫,猛然间,叶芳姑拉住宋楠等人道:“你听。” 宋楠皱眉细听,一声声若有若无的竹哨有气无力的吹响,那正是锦衣卫的配备竹哨声,只是永远都是吹得中气十足,吹得这般有气无力的还是第一次听到,那声音就在侧前方不远处。 众人循声赶过去,终于在一处倒塌的炮台之侧看来了横七竖八的一堆人,七八名亲卫簇拥着王勇倚在断裂的石基边,一个个满身是血,王勇嘴里叼着竹哨有气无力的吹着。 “王勇。”宋楠忙上前叫道。 王勇有气无力的叫道:“大人,你们没事。卑职幸不辱命。” 宋楠连连头,吩咐人立刻检查周围亲卫的情形,三十多名锦衣卫火铳亲卫死了二十多人,大多数人都是被异物砸中而死,侥幸活下来的王勇和七八名亲卫也是浑身带伤;王勇的一条胳膊和一条腿都被落石砸断,其他人也是个个受重伤。这里距离爆炸只有数十步远,正是波及最严重的区域,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走。”宋楠当先一把将王勇搀扶起来,其余轻伤的亲卫们也纷纷扶起行动不便之人,叶芳姑头前探路,此刻倒也没什么地方可以选择,后方鞑子援兵的兵马声音接近,只能朝相反的西北方向走了。好在迷雾一时难以散尽,场地上也是一片哭喊之声,一时半会鞑子也摸不清他们的方向。 ( 第七三六章 长城保卫战(一) ( )[☆更新最快☆无弹窗☆全免费] 王勇等人既痛惜王大春的惨死,同时也联想到未见踪迹的叶芳姑不知死活情形,心中均沉重无比,王勇坐在地上以手捶地道:“都怪卑职无能,毁个弹药弄出了这么多事情,害了自家兄弟们不说,还害了夫人。◆◆我恨不得跳下这悬崖一了百了。” 宋楠回过神来,告诫自己不要被情绪所左右,这是大战一触即发的战场,自己一声令下便有千万条性命葬送于此,可没时间让自己为了一个人而悲痛。叶芳姑生死未卜,若能活那便万事大吉,若不幸沦为敌手,那也无可奈何,宋楠是绝不会抛下眼下的大事去施救的。相反,如能打败鞑子兵,将困于长城以内的把秃猛可生擒,或可胁迫救出叶芳姑,除此之外,暂无良方,自己也不可能带着这些伤兵去跟鞑子拼命救人去。 宋楠缓缓开口道:“王兄弟,诸位兄弟莫要自责,跟鞑子这数月来的仗已经死了不知多少人,谁家人死了不是痛不欲生?如果芳姑今日为国捐躯,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你们、我、乃至任何一个身处于此的人,都随时有可能死在这里,打仗本就是残酷的,凭什么死的便是别人,不能是自己和自己亲人?天下间没有这个道理。所以你们不用担心。眼下最重要的事赶紧脱身,鞑子炮弹虽然被毁,但他们是一定会硬着头皮进攻的,因为鞑子首领把秃猛可被我们困在盐池,江大人和宁夏卫的数万大军正在赶到的路上,中午之前,他们若不能攻破长城隘口,把秃猛可变成瓮中之鳖了,所以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仿佛是验证宋楠的话一般,黎明的晨曦之中,四野山头响起了连续的号角声,一名亲卫爬到松树树冠上朝外瞭望,回身禀报道:“鞑子们都在吹号集结,左边的山谷里最少有五六千人。” 宋楠点头道:“看来马上就要进攻了,这是我们脱身的好机会,鞑子不肯放弃,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攻城墙上,我们下崖后从侧方绕回便可。” 王勇点头道:“大人带着几个能走的兄弟先回,我们几个找个地方先躲着,不能耽误大人的时间,如此大战没有大人坐镇不成。” 宋楠点头道:“也是,这里倒是个好地方,只要不刮风下雨,躲上几天都可以,待会我和五名兄弟爬下崖回去,留下两名手脚好的照料你们,给你们留下干粮清水,你等在此撑着。如果此战大胜,自会派人来接你们,若败了,我怕是也要殉国而死,那各位便各安天命。” 王勇重重点头道:“祝愿大人打的鞑子落花流水,最好是活捉那把秃猛可,我要狠狠抽他几个嘴巴解气。” 宋楠笑道:“但愿能有这个机会。这家伙折腾的我们不轻,我也想踹他两脚。” 把秃猛可次子乌鲁斯得知神鹰大炮炮弹尽数被毁,这些神鹰都成了折断翅膀在地上爬的灰老鼠之时大为震惊,气的大怒大骂;将负责神鹰大炮安全的几名千夫长抓到大帐前脱了衣服用马鞭打了个死去活来。当听说来偷袭的明人奸细只有几十人的时候,乌鲁斯更是恨不得将所有沿途的兵营头脑尽数抓来拷打解气。 但其实他心里明白,这只临时拼凑强迫而组成的大军松散的很,只有自己手头的三万多人是能打仗的,其余的都是从各部落拼凑的人手,狡猾的部落首领们阳奉阴违,藏起来能打仗的人手,拉了不少老弱妇孺来充数,乌鲁斯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明军的奸细能如入无人之境,大部分也是因为大军结构松散之故,相互间根本没有形成一套相互联系的体系和号令,被钻了空子。 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长城隘口的攻击还是要进行。父汗就在长城那边,要接应他出来,便只有硬着头皮攻击。 抛弃掉心中所有的愤懑和不快,乌鲁斯命人吹响了集结进攻的号角,站在大帐前的山峰上,看着漫山遍野的兵马缓缓聚集到一起,气势着实骇人的样子,乌鲁斯忽然觉得,即便损失了神鹰大炮之助,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了,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一堵墙而已。虽然父辈和草原上众人都说这堵墙如何如何难以逾越,对于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般的乌鲁斯而言,对老东西们的话是从来不肯相信的。 朝阳升起,天地间顿时一片火辣辣的燥热,盛夏的天气,即便是早晨也像是天上落下了大火,而战场上,更是火上加火,气氛几乎要窒息。 鞑子十万大军在横截面三里多宽的抵御展开了对长城隘口的攻击。在鞑子吹响进攻号角的同时,长城之上,许泰亲自挥舞鼓槌,擂起了战鼓,一万六千多明军站在一人高的城垛后方,握着弓箭,拿着石块,抬着檑木等待着潮水般涌来的鞑子兵。 许泰神色严肃中带着镇定,昨夜鞑子军营发生的连天爆炸之声响彻整个天地间,他自然也是心里明白,那是宋楠他们得手了。许泰的心中对宋楠已经近乎崇拜,从鞑子军营发出爆炸之声的时候起,本毫无胜算的一场被内外夹击的守御之战忽然变得又容易了起来。坐在这高达五丈高的坚固城墙之上,以同样作为领军之将的眼光来看,几乎没什么有效的攻破手段,除非是以人力硬拼,但那要损失多少人手,谁也说不清楚。 只是有一件事有些让人忧虑,天明之时,宋楠等人并未按照原计划返回长城之上,在分派军令的时候,很多将领都询问此事,许泰看得出众将不见宋楠在场的恐慌情绪。不仅是他们,宋楠没在,许泰自己的心里也有些不安定,宋楠已经成了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心目中的一个大靠山,虽然不愿意说出来,但许泰心里不得不承认这点。宋楠不在,他要承担这场大战的指挥之权,心中还是有些打鼓,他倒是丝毫没担心宋楠的安危,他也不担心宋楠会出什么意外。或者说他不愿去朝这方面想,如果宋楠失陷于敌军营中,那这场仗还如何打下去,许泰不敢去想。 呐喊声响彻山野,数以万计的鞑子兵蜂拥而来,漫山遍野都是他们蝼蚁一般的身躯和脚下带起的尘土,没有人知道,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们抬着数丈高的云梯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往前冲,根本不去考虑其他。 首先冲锋的是各部族的兵马包括强拉来的老弱之人,乌鲁斯比其父的心还要狠,他也知道失去神鹰大炮之助会让他失去轻松攻下长城隘口的能力,强行攻击会失去大量的人手,长城上的明军的弓箭滚木礌石可不是摆设,而且没有丝毫的办法阻止他们居高临下的将这些玩意倾泄到自己的兵马头上,所以他让数万部族兵和临时拼凑的老弱百姓打头阵。目的很简单,这些人是消耗明军的防守物资和精力的,明军的长城隘口上能有多少弓箭多少滚木礌石?盐池城这个最近的补给点已经被父汗占领,仓促间他们一定没有准备多少物资。 乌鲁斯的猜测是正确的,以盐池城左近隘口的情形,明军配备的弓箭数量是十万只,这数目听起来有些吓人,但其实一均摊下去你便会发现,原来一万人射箭的话,一人只能射出十箭。虽然后续从盐池城扯到城墙上以及许泰和宋楠带来的兵马本身身上带着弓箭,但加在一起不超过二十万支。这是远远不够的。 在鞑子兵冲到百步以内距离的时候,不待将官下令,弓箭手们已经从城垛上方开始射箭,一轮轮的箭雨入飞蝗漫天,发出嗤嗤的破空声扑向地面;地面上的鞑子兵们纷纷中箭倒下,只在接战的一瞬间,便有上百条灵魂飞向天国,皈依于他们的长生天的脚下。 飞蝗如雨,惨叫连天,鞑子们没冲锋出十步二十步,就要付出数百人的代价,他们也压根没想过躲避,因为身遭都是箭支的破空声,也许你以为能躲过看得见的朝自己射来的一箭,却会将自己送到另一支箭的利刃之下;后方鞑子的督战队拿着闪闪的弯刀大声的吆喝,也并无退路,唯一的选择是赶紧冲到城墙下方,在死角里躲避明军的打击。 三千多人死在冲锋的路上,上万鞑子终于冲到二十步范围内,这里本已经接近弓箭手的射击死角,但他们并未因此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相反,另一波凶狠的打击迎头而至。 宋楠带来的一千火铳亲卫队,除了五十人随宋楠等人去偷袭敌营之外,剩下的全部都在这里了,火铳早就上好了弹药,就等着鞑子抵近,因为距离实在是硬伤。二十步距离居高临下,正好是合适的打击距离,但听亲卫营军官一声号令,轰轰轰黑烟腾空,看不见摸不着的铁砂就像是千万只蜇人的黄蜂迎头朝鞑子们扑去。 每一只火铳霰弹笼罩的范围在二十步外约莫丈许方圆,虽然在其中的鞑子未必便会中弹,但这么大面积的打击范围击中的概率高到咂舌,火药催动的铁砂的速度也不是能够想象的,就算知道他们瞄准了你,你也不可能通过奔跑或者跳跃来躲避,只能祈求不要被射中要害。 一轮火铳打击过后,几乎将跑在第一线的千余鞑子尽数撂倒,就像一柄长刀在鞑子进攻的第一线上突然砍了一刀,剩下的鞑子兵依旧在二十步之外,而冲入二十步之类的鞑子兵们只剩下了寥寥数百人孤独的站立在哪里。 “我操!”许泰还是第一次见到上前火铳枪发射的威力,之前他对火器也是不感冒的,但看到眼前的情形,他终于明白宋楠为何像是宝贝一般的收着这些家伙了,平日连见也难见到一次。 “这一千人,抵得上我一万弓箭手了。厉害。”许泰咂舌道。 ( 第七三七章 长城保卫战(二) ( )十万鞑子扣关攻击长城的同时,在盐池县城祸害了一夜的把秃猛可的一万余兵马也于黎明时集合攻击长城西南的数座寨堡;面对强大的攻击兵马,昨夜忙活了一晚上将山道中间挖上陷坑并在两侧山头修筑工事的明军守军展开了凶狠的阻击。 近两里的宽阔山谷间响彻喊杀之声,箭矢横飞,火铳爆响,也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山谷中间被挖上陷坑之后,鞑子进攻兵马不得不选择绕开陷坑从两侧山坡之下通过。这便正好进入了明军弓箭和留守的百余名火铳亲卫的射程之中,虽然兵力不多,但阵型的拥挤还是让鞑子兵马损失惨重,通过的速度也大受影响。 把秃猛可尚不知昨夜鞑子大营发生的情况,以他的估计,一个时辰足可撕裂长城隘口,大军将会和守城明军展开肉搏,他急于亲自去参与这场战斗,他要以这场大歼灭战作为进攻大明的收尾,回到草原时也好保持住自己悍勇无敌的形象,否则会被人说是被人救回,颜面丢不起。 但这几处寨堡明军的阻击让他寸步难行,起先他打算不跟这些小股部队纠缠,直接率兵通过,但现在看情形是不太可能了。欲速则不达,还不如老老实实拿下寨堡,否则若是被拖上个两三个时辰,拖到明军大队咬上了尾巴,那便大事不妙了。 改变了策略的鞑子兵马开始朝两侧的寨堡上进攻,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进攻,双方的人数相差太多,明军的寨堡中满打满算不足千人,在鞑子兵的攻击下很快便坚守不住。七八百残兵退往后方的寨堡,把秃猛可下令一座座的拿下,将这些讨厌鬼全部压缩到长城关隘上去,免得在路途上添乱。 在付出了两千余伤亡之后,把秃猛可达到了目的,将长城东南方大明境内的五座寨堡拿下了四座,大军业已逼近长城内侧,长城处传来的震天喊杀之声已经清晰可闻。 但把秃猛可纳闷的是,他居然没听到神鹰大炮的轰鸣声,按理说应该是炮声隆隆才是,之前自己用海东青送回手谕,教乌鲁斯如何攻击长城隘口,便是要他先炮击,后进攻。现在听喊杀之声显然已经是在攻击长城了,但长城上连个冒烟的地方也没有,更看不到任何倒塌之处的迹象,这可有些奇怪了。 在把秃猛可的催促之下,手下将领拼死攻击,将最后横亘在面前的一座寨堡攻下,站在寨堡顶端遥望长城战场,把秃猛可不禁眉头紧皱。长城上密密麻麻的明军士兵正有条不紊的往下边射箭砸滚木礌石,长城那一边的情形虽然看不见,但未见城墙上有自己人攻上去厮杀的身影,说明忙乎了快两个时辰,乌鲁斯竟然没有奈何明军的长城防线分毫。 “这个蠢材,只会吃料乱叫的笨驴,根本不是草原上的骏马,十万大军,数十门神鹰大炮在他手里,连个小小的一堵墙都攻不破。”把秃猛可怒骂道。 一旁的图鲁附和道:“就是,弟弟虽聪明,但都是小聪明,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会是故意如此,难道弟弟不想救出父汗么?” 把秃猛可横眉怒视图鲁一眼,沉声下令道:“立刻进攻明军北面,让他们腹背受敌,我便不信,十几万大军竟然拿不下这小小的一堵墙。” 号角悠悠吹响,响彻山谷之间,把秃猛可的万余兵马从背面对长城展开了攻击;长城上的明军早已知道把秃猛可大军抵达的消息,退回城墙上的两千余明军已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许泰,许泰心急如焚,但却没什么好办法。看似坚如磐石的长城城墙,明军也守的有条不紊,在近两个时辰之内让乌鲁斯率领的十万鞑子兵伤亡惨重,连城头也没爬上来。但其实许泰心里清楚的很,两万不到的兵马想守住这里已经是不太可能了,因为箭矢已经耗尽,城头堆放的滚木石块也已消耗的差不多了,再过一会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鞑子兵马往上爬而没什么办法了。 雪上加霜的是,现在把秃猛可的兵马也从腹背攻击而来,城头的明军将不得不分出一小半来应付背后的攻击,本来就捉襟见肘的防线定会出现漏洞。 许泰的担心很快得到了应验,在分兵之后,宽约三里的鞑子攻击面上出现了真空地带,鞑子兵乘此机会将长长的钩索和云梯搭上了城墙,一队鞑子兵迅速攻上了城头,和城头的明军展开了肉搏。一处破,处处便告急,上城头的几十名鞑子虽然很快被增援而至的机动人手歼灭干净,但其他地方也有鞑子开始冒头。 弓箭告罄,滚木礌石告罄,明军士兵只能用长矛朝爬上来的鞑子兵身上捅,鞑子兵拼死抓住长矛借力,站在云梯上的鞑子兵又不断抛上绳套挠钩抓套明军士兵往下拉,一时间数十名明军中了鞑子的这奇怪的攻击手法被硬生生从城墙上拉出去栽倒在城下。 处处是一片惨烈混乱的情形,许泰虽然双目通红大声吼叫指挥,但却也知道回天无力。许泰心中长叹:宋大人,卑职是没本事守住这里了,虽然你拼死毁了鞑子的神鹰大炮,但这兵力悬殊的太大,卑职尽力了。 “锦衣卫火铳营增援后方,练武营集结九号十一号十三号十五号烽火台城墙段,放弃八号十号十二号城墙段。”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城墙上空响起,许泰不可思议的转过头去,见宋楠左臂裹着绷带,头脸全是灰尘,但却神采奕奕的站在后方烽火台的平台处。 “大人……!”许泰就差哭着跑过去抱着宋楠的大腿哭了。 “还不去下令么?八号十号十二号城墙段后方无上城墙阶梯,放弃了也是无妨,鞑子要想汇合一处还需夺取九号十一号十三十五几处方可,否则难道他们要跳下城墙去汇兵一处么?快去。” “是是是。”许泰连声答应,催促身边的亲卫去传达命令,心中顿时从悲观沮丧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肩头的担子一下子清空,整个人都要飞了起来。 “我要去洗个脸,换个衣服,都快成灰老鼠了。”身后传来宋楠的自语声。 镇国大将军现身的消息立刻鼓舞了明军低落的士气,按照命令,明军迅速收缩成四个阵型,死守背后有上城墙阶梯的四处地段,任由鞑子兵马从其他地段攻上城头。 鞑子兵虽多,但长城就那么十几二十几丈宽,除非鞑子全部是竹竿精,否则他们绝无可能尽数登上城头。而且收缩阵型的明军都在背靠烽火台的高处,长城上可不是一马平川,有得地方倾斜的角度近九十度,青石砖上滑的惊人,接敌面又窄,一下子反倒大眼瞪小眼起来。 宋楠披挂好盔甲,洗干净头脸上的灰尘在十一号烽火台上现身,看着身前身后聚集在一起的数千明军,再看看下放密密麻麻往上爬的鞑子兵,高声喝道:“亲卫营火药还有多少?” 身边数百亲卫营士兵纷纷道:“不多了,还剩四五颗。” 宋楠骂道:“平日告诉你们,弹药一定要节省,定是刚才杀人杀的开心,开起来便是没完。瞧瞧现在,这么多活靶子拥挤在这里,这一枪下去该有多爽?不比你们往城下一枪轰不到一个鞑子打的痛快?回头再找你们算账,现在给我听着,打光你们剩下的所有弹药,谁一枪不中个个,回去便自动退出亲卫营。” 众亲卫无语,不过宋大人的威胁倒是不用担心,鞑子拥挤在前方,便是瞎子也能一枪轰个个,更何况是受过训练的亲卫们。 “轰轰轰。”一朵朵黑烟在城头冒起,霰弹的威力在密集的人群中才显现出来,霰弹在丈许方圆内形成弹幕,拥挤的鞑子兵们根本无从躲避,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铁砂,他们只能用他们的身体来迎接这致命的洗礼。 眼前的一幕,便是明军士兵们也不禁皱起眉头来不忍多看,一排排的鞑子兵像是割韭菜一般倒在烽火台斜坡之下,在火铳枪的射程范围内,几乎没有一个还能站着的人。数百鞑子兵身上冒着血水在地上重叠翻滚呻吟惨叫,他们的后方,射程之外的鞑子兵们呆呆站立,忽然发一声喊往后退去,将后方的阵型挤得东倒西歪。 “太惨了,太惨了。”许泰的表情是悲伤的,但他的声音是欢愉的。 第三七八章 长城保卫战(三) ( )城下的把秃猛可还在命人猛攻几处明军把手的上城墙的阶梯,他的兵力有限,不可能像他的儿子那样大包大揽的铺开三里宽的攻击面,他也没准备什么攻城的器械,因为他认为根本不需要,神鹰大炮便可轰塌这该死的长城,哪里还需要什么云梯。 但现在,他眼看着城墙上自己的兵马已经占据了数段,但却就是上不去城墙,明军守的上城阶梯口水泄不通,那阶梯又陡又窄,根本就无法攻上去,上面的鞑子兵却又无所作为,把秃猛可几乎要喷血了。 “乌鲁斯呢?叫他来见我。”把秃猛可骑着马跑到被鞑子占据的一段城墙下方高声叫道。 上面的鞑子兵刚好被一轮火铳射的惊慌失措,一名鞑子低级军官压根不认识这位草原上的达延汗,没好气的朝下边叫道:“我怎么知道他在何处?老子提着脑袋拼命,你们在下边装样子,早知道不来救你们了。” 把秃猛可怒骂道:“你……好胆,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么?” “老子管你是谁,难不成你还是达延汗不成,瞧你贼眉鼠眼的样子,你们怎么不干脆死在大明境内,干什么害的我们还要来送死。” 把秃猛可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身边的一名将领仰头怒喝道:“这便是尊敬的达延汗,你狗眼瞎了,限你一炷香之内告知乌鲁斯二王子来说话,否则杀你九族。” 那低级军官下了一跳,这才眯眼细看城下的这几个人,发现有些不对劲,马鞍子都是银色的,头上的头盔都是带着花纹的,看来真的是个大人物。当下赶紧缩头,想尽办法和还在城下的乌鲁斯小王子取得了联系,乌鲁斯一听父汗在城墙那一边叫自己,忙登着云梯上了城墙,探出头去,正看到父汗横眉怒目的面孔。 “父汗,儿臣给您请安了,父汗莫急,很快我们便可夺取阶梯处,横扫明军。” “为何不用神鹰大炮轰击?”把秃猛可仰头怒喝道。 乌鲁斯硬着头皮道:“父汗,明人奸诈,昨夜派了奸细潜入我神鹰大炮阵地,将神鹰大炮的开花弹尽数毁了,所以……” 把秃猛可惊得嘴巴大张,半晌冷声道:“乌鲁斯,你让我很失望,此事容后再说。眼下在半个时辰之内若不能夺取一处烽火台阶梯,你是知道父汗的脾气的。” 乌鲁斯头皮发麻,连声叫道:“父汗放心,儿臣这便亲自发动进攻。父汗还有什么吩咐?” 把秃猛可冷哼一声道:“刚才那个报信的军官在何处?” 乌鲁斯身旁那低级军官忙探头道:“尊敬的大汗,草原上的骏马,天空中的雄鹰,长生天保佑您万寿无疆,小人刚才……” “把他推下来。”把秃猛可冷声喝道。 乌鲁斯一愣,他不知道之前的那个小插曲,不明白父汗的意思。 “把他给我推下城墙来。”把秃猛可怒喝道。 乌鲁斯不再多问,转头朝向那低级军官,那军官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乌鲁斯道:“你是自己跳还是我来推你?” “二王子饶命,大汗饶命。” “哎,父汗要你下去,我也救不了你,来人,推下下去。”乌鲁斯摆手道。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战场,一道弧线从长城城头飞起,那士兵张牙舞爪的从空中飞过,啪嗒一声摔落城下乱石之中,摔得骨肉碎裂成了一滩肉泥。 把秃猛可啐了口吐沫,转身策马飞驰而去。 把秃猛可下了死命令,乌鲁斯知道这是不可违抗之命,在他的号令下,数千弓箭手被调上城头,开始用弓箭密集攒射,压制住明军的抵抗,同时鞑子兵往前压迫前进,朝几处烽火台高处拼死进攻。 此法果然奏效,明军的阵型同样密集,在弓箭的攒射下死伤也很惨重,烽火台中只能躲藏三四百士兵,剩下的几乎全部暴露在弓箭的射击之下,从天而降的箭雨将明军士兵们一个个扎的通透摔倒后滚落下去。 宋楠对此也无计可施,士兵们只有少量的盾牌抵挡箭支,在这般密集的攒射下想不中箭是不可能的,而且在弓箭手的压制下,火铳甚至没有机会开火,因为根本到达不了发射的距离之内。看着翻翻滚滚从斜坡上滚下去的明军的尸体,宋楠咬牙道:“火铳上好弹药,随我冲。” “大人,这如何冲?您不能冒险。”许泰赶忙制止。 “鞑子只射站立之人,这些滚下去的尸体他们认为都已经中箭了,我们便滚下去靠近他们发射,造成混乱之后随后杀上,抢夺弓箭为我所用。” “这……太冒险了。” “屁话。”宋楠毫不留情的爆了粗口,口中下令道:“预备,滚。” 一阵箭雨袭来,明军士兵沿着斜坡滚下去百余人,下边的弓箭手们也很奇怪,一轮射罢一般都是滚下去几十个,这一轮难道射的比前几轮准一些么? 宋楠抱住头在满是血污的青砖地上滚动,身子在石头的菱角上硌得生疼,直到撞上一团湿乎乎腥臭的尸体上这才停了下来,身后数十名携带双枪的亲卫们也咕噜噜的滚到。眼前堆积的明军和鞑子的尸体正好成了一堵工事。 宋楠拔出火铳大喝道:“轰死这帮王八蛋。” 火铳轰轰发射,鞑子兵纷纷如草杆一般的倒下,弓箭手们正射的起劲,猛然间前方的人马倒下后将他们暴露在火铳之下,第二轮第三轮的火铳轰击毫不留情的到来,弓箭手们哭爹喊娘往后奔逃。 宋楠将打空了的火铳往腰间一别,一把抽出雪亮的绣春刀喝道:“砍死这帮王八蛋。” 几十名亲卫如猛虎出笼,薄而狭长的绣春刀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朝鞑子兵们猛冲过去;鞑子兵们一时有些发懵,是谁给了这些处于劣势的明军士兵们肉搏的勇气的,说话间这伙人便已经杀到近前,顿时刀光剑影惨叫连声厮杀在一起。 后方许泰早已带着其他人冲了下来,许泰嫌跑的不够快,索性跟宋楠一样下达了滚下来的命令,众明军士兵翻翻滚滚从烽火台斜坡上滚落下来,不管不顾抽出兵刃便拼杀起来。 这种肉搏,从理论上来说是不明智的,但宋楠无从选择,鞑子的弓箭手众多,总不能让自己的兵马当活靶子,唯有出其不意的猛攻一番,方能阻止弓箭手的威胁;虽然明知这样的肉搏会葬送不少人的性命,但宋楠不得不殊死一搏,抢夺些弓箭回去作为反击的手段拼死守住登城阶梯乃是唯一的目的。哪怕是用人命来拖延,也要拖下去。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太阳已经高高的悬在头顶,看情形午时将末,增援的大军按照一般的行军速度也许需要到未时末才能到,但宋楠知道,江彬和马鸣一定会轻装急行军,或许下一刻便在东南方冒头。在这个当口,若是让把秃猛可突破了长城阶梯,率手下和乌鲁斯的兵马汇合逃逸,那之前的种种努力,死去的千万弟兄,不知所踪也许已经香消玉殒的叶芳姑的死便全部白费了。虽然鞑子的兵马损失的更加惨重,但宋楠绝不会认为这是一场胜利。 明军悍不畏死的全面发动肉搏,在狭窄的城墙上,双方兵马拥挤在一处,刀剑闪耀着寒光,弯刀滴着鲜血,刀锋入肉弯刀入骨的恐怖声响在城墙上回荡。四处烽火台便成了四处屠宰场,不过屠宰的不是猪牛马羊,而是活生生的人命。无人能形容这场战斗的残酷,无人能描述这场战斗的惨烈,参与战斗的每一个人都已经不能算作一个人,那只是一个挥舞着武器的躯壳。无人去探究他们在此刻想些什么,也许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其实只过了小半个时辰,但时间却像是一辈子般的漫长,明军本来剩余的近一万四千兵马,在这小半个时辰里便被消耗掉了五千人,几处烽火台因为人数的危险又面临左右下方和正面的鞑子的肉搏而呈现败退之势。下方把秃猛可的兵马已经攻上了十一号烽火台的阶梯中间,突破只在一瞬之间,一旦下方的鞑子兵马突破阶梯,便是明军灭顶之灾到来之时。 宋楠浑身上下浴血数处,若非身上这副盔甲够坚固,恐怕早已死了十回八回了,但他已经不再做多想。在此刻他已经真正成了一位大明朝浴血拼杀的将军,而非一位从另外时空之中穿越过来之人。在某一瞬间,宋楠忽然想起了老公爷张懋来,当年老公爷跟自己叙述在雁门关北山口浴血杀敌时,言语中透出的豪迈和只得还让宋楠很是不满,但场景变换,如今自己的心境恐怕也和当年老公爷杀敌的情形相类。 如果这一次自己也能活下来的话,日后跟他人说起这场战斗,也会是充满了自豪和骄傲的。 只是,这一次真的能活下来么? 第七三九章 长城保卫战(终) ( )十三号烽火台和十五号烽火台几乎同时告破,阶梯上蜂拥而上的鞑子兵马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涌了上来,两处本就数量锐减的明军顿时阵型打乱,被冲上来的鞑子从中间横截为两段,切瓜砍菜一般的砍杀起来。 宋楠暗叹一声,心知败局已定,两处鞑子合兵在一起,城头上的的敌我兵马人数将更加的悬殊,就算己方兵士骁勇,也绝非对手。 “撤,大将军,此刻沿城墙往北杀出一条血路,或可能逃出生天。”许泰在宋楠耳边轻声道。 宋楠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情绪,仿佛要炸裂开来,心口憋闷难当,口一张竟然呕出一股鲜血来,身边众人忙扶住他查问,宋楠摆手咬牙道:“我没事,我决意死战到底,绝不起逃离之念。我乃大军主帅,此战失利我又岂能独自逃生。告诉兄弟们,能撤的赶紧撤,不愿意撤的留下来咱们一起死,死之前也要拖几个鞑子上路。” 众将士为宋楠气势所摄,高位者谁不怜惜生命,一般人在此时必会命手下舍命保护逃生,鲜有如宋楠这般愿意让手下逃走,自己决意殉国于此的高官。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名字早已响彻大明各地,但众人对他的了解还不深,传言此人狡诈多计不肯吃半点亏,很多人得罪了他被他整的死去活来,但眼前这个人你很难将其和传言联系起来,这就是铁骨铮铮永不言败的顶天立地的汉子。就凭这一点,放眼大明朝,能做到的寥寥无几。 “我等便陪着大人死战到底,绝不后退一步。”许泰原本就是个血性汉子,此刻更是被激起了搏命的血性,闻言大声喝道。 “誓死追随大人死战。”众士兵众亲卫齐声大喝。 宋楠微笑点头,手背缓缓拭去嘴角的血迹,眼光从恶斗连天的战场上朝西南方看去,阳光下,万物青翠生机勃勃,巍巍山峦起伏连绵,那便是大明境内,那便是今日自己誓死要保卫的地方。自打自己穿越来此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宋楠心中生出了为保护这大好河山而浴血的一种自豪感;虽然后世根深蒂固的个人主义思想告诉他,这么做其实是不明智的,但是不知为何,自己还是觉得这么选择才是自己穿越而来的意义所在。 宋楠的思绪如奔马般杂乱奔腾,众人见宋楠逡巡着西南方向的大好山河,也都下意识的随着他看去,忽然间一名亲卫高声叫道:“快看,好像是援军。” 众人一惊,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见西南方山坳之间腾起喧嚣的尘土,雾蒙蒙的一片,有眼尖的士兵看到了尘烟之下的无数个小黑点,正漫山遍野朝这长城脚下狂奔而来。 “是援军,是援军到了。”许泰的声音都变了调,嘶哑的喉咙中带着一种草原上野狼的嚎叫声。 宋楠闭目吸了口长气,睁眼细看去,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只在这短短的一刻间,奔跑而来的明军大队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满天卷舒的旗帜也清晰可见,耳边听到的喊杀的呐喊声也清晰可闻。 江彬和马鸣所率的神枢营兵马京营扬威营兵马以及西北数卫宁夏卫兵马近五万人终于赶到了战场上。 “援军到了,兄弟们杀呀。”城头的明军士兵发出震天的呐喊,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勇气,在他们悍不畏死的攻击下,竟然将十三十五号烽火台的台阶再次夺回,将把秃猛可的兵马再次赶下了长城。 把秃猛可正打算从突破的两处登上长城,明军援军赶到的浩大声势惊得他目瞪口呆,眨眼间前方去路再次被堵,后方大股明军抵达,把秃猛可连忙号令停止攻城,收缩兵马占据一处高地做出防御姿态。 顿饭时间,江彬马鸣张安等将领便率大军抵达长城之下,见城头战斗激烈,江彬立刻下令马鸣率神枢营和西北一卫迅速从烽火台下方的阶梯登上增援;近万生力军迅速登上长城,城头战局立刻扭转,善于肉搏的神枢营士兵最擅长这种狭小地域的战斗,个个如虎入羊群,杀的鞑子兵哇哇乱叫。 乌鲁斯知道再再城墙上呆下去自己小命不保,忙第一时间沿着云梯撤往长城之外,他倒也没糊涂,父汗在长城里边被围困,他可不会跑去跟他一起送死,长城之外尚有三万多兵马未登上长城,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未时末,长城上的战斗接近尾声,援军如狼似虎,将数万登上城墙的鞑子兵杀的杀赶的赶尽数驱除干净,三里长的隘口区域,城上城下尸体堆积如山,随后的清理中,大批的鞑子尸体被从高高的城墙上方扔下来,沉闷的重物坠地之声噗噗不觉,教人魂飞魄散。 军中郎中替宋楠裹好伤口,宋楠重新披挂上盔甲,率众将沿着长城巡视,沿途所到之处,将官士兵均振臂高呼:“大将军,大将军!” 宋楠高举双臂叫道:“兄弟们辛苦了,这一战打出了咱们大明军人的威风和尊严,谁说我大明军队不是鞑子的对手,我们两万不到的兵马对抗十几万鞑子,硬生生顶住了他们的进攻,拖到援军到达。活着的或死去的兄弟都是我大明的英雄,本人会为你们请功封赏,此战过后,你们将受到英雄般的待遇。” “大将军,大将军。”众将士高声呼叫,眼中热泪横流。 马鸣率十几名将领来到宋楠面前跪拜请罪,马鸣道:“卑职救援来迟,请大人责罚。” 宋楠摆手道:“迟是迟了那么一点,不过来的正是时候,我想你们定是有你们的考虑。” 马鸣道:“是这样,卑职本可以早半个时辰赶到,但卑职和诸位指挥使所率兵马只有两万余,恐无法解长城之困,闻江大人的兵马就在身后,于是便等待了片刻,和江大人和宁夏卫诸位将军的兵马合兵一处方才急速赶来。” 宋楠不想在此刻指责马鸣的愚蠢,这半个时辰那可是要命的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里,明军阵亡了三千多人,那是阵亡最惨重的半个时辰。但马鸣的考虑也并未全无道理,如果贸然率两万兵马赶来,鞑子若已经突破隘口,那便是添油战术,有去无回。 宋楠摆摆手,带着众将来到十五号烽火台的顶端,往下俯瞰望去,但见把秃猛可的万余兵马被明军密密麻麻困在一处山包上,江彬正指挥士兵布置阵型准备攻击。 宋楠带人下了城墙,来到明军阵中,江彬远远迎上来哈哈大笑道:“兄弟啊,你好厉害啊,这么点兵马居然真的守住了,我本以为要来替你收尸呢。马鸣这混蛋半路上居然停下来等我,被我臭骂了一顿。” 宋楠呵呵笑道:“想替我收尸么?我便那么容易死?现在这把秃猛可成了瓮中之鳖,待会我要好好的收拾他。” 江彬哈哈笑道:“随你老弟怎么收拾他,喂他吃马粪也成,这老东西跑了上千里路,最终被咱们给堵住了;这人怕是属兔子的,这么能跑。” “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叫他跑,还不是跑进了死胡同么?”许泰笑道。 众将哄笑出声,眼望着山包上的鞑子兵马,就像看着一块块大肥肉一般的摩拳擦掌。 “兄弟,你先歇着,这老东西我来对付,保管五花大绑送到你面前来。”江彬朝手心啐了口吐沫。 宋楠摆手道:“见者有份,各部都带一部分人马参与进攻,拿下这贼首之后将来皇上面前我也好给诸位全部算上一份功劳。” 众将喜出望外,大将军可是个知心知意之人,谁不想着亲手拿下把秃猛可立下大功,只是碍于级别所限不好抢先罢了,大将军这个提议倒也不错,大伙儿联合进攻,将来功劳大家分,人人有份雨露均沾。 “来人,擂鼓,进攻。”江彬大喝道。 战鼓咚咚作响,明军阵中发出震天的大吼声,数十队明军阵型从山包四方开始发动,他们以盾牌挡住前方,长枪如林伸向前方,这正是江彬在蔚州就摸索出的一种对付鞑子骑兵冲锋的方阵,山顶上虽然只有一万多鞑子兵,但他们并没有忘记这些都是鞑子的精锐骑兵,尚有数千战马在他们的手中。 明军阵型进攻之际山顶上的鞑子兵也迅速做出反应,弓箭手严阵以待,数千骑兵也上马准备,但鞑子兵却并没有特别的惊慌。在明军登上半山腰之际,山顶上突然冲下来数匹战马,在山包半腰的一块平地上停步,一名鞑子军官高声呼喊道:“我达延汗有话同明军大将军宋楠说。” 同样的话喊了三遍,明军士兵听得清清楚楚,迅速将鞑子的话回禀宋楠。众将纷纷笑骂道:“这厮是要投降么?” 宋楠微笑道:“不管怎样,人家也是鞑靼国的国主,有话要说,我们也不能没有风度,我去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第七四零章 要挟 ( )山坡上下,相隔十丈之地,宋楠和把秃猛可遥遥相对;两人也算是老对手,在六年前的新平堡,两人一个烽火台上一个烽火台下倒也照过面,只是当时宋楠还是个无名小卒,把秃猛可也是后来才知道栽在这个时任北镇抚司副使的无名小卒身上。 如今六年之后再次见面,两人对对方均着意的打量,虽是战场上的死敌,更是对方好奇探究的对象。 把秃猛可一袭宽大的袍子裹着身体,油光光一张大脸,数条小辫子从头顶编织垂下来,一道束发眉带从额前抹过,正中间一刻绿油油的大宝石,身形样貌虽不出众,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威压之感。 “你就是宋楠么?”把秃猛可见山下那匹黑马上坐着的披挂盔甲的年轻人,样貌俊美,面白无须,心里微微有些不信。横看竖看此人都像个白面书生,扒了这身盔甲,套上一套长衫,给他手中塞上一柄折扇,这不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什么? “正是区区,如假包换。”宋楠摇摇拱手道。 “什么?”把秃猛可没听明白。 “哎,尔乃蛮夷,跟你说些掉文的话你还真不懂。这样,用通俗的话跟你说,正是你老子宋楠我。” 这句话把秃猛可听懂了,脸上变色道:“跳脱小儿,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用?” 宋楠哈哈笑道:“口舌之利么?你也不看看形势。山下我数万大军将你们围困的水泄不通,这难道仅仅是口舌之利么?” 把秃猛可冷声道:“你以为本汗无一战之力么?我这一万多儿郎若是拼起命来,你们也休想讨了好去。” 宋楠摇头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我若是你,此刻便不会逞强,你心里知道,今日你是插翅难飞了。” 把秃猛可仰天大笑道:“本汗岂会栽在你的手里,叫你来说话便是要跟你做笔交易,你若答应,我们也可避免了这场厮杀,你若不答应,咱们便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手底下见真章,也无需多费唇舌了。” 宋楠微笑道:“甚好,我最喜欢做交易了,没想到你也喜欢,不过目前看来,你的筹码好像不多啊。” 把秃猛可冷笑道:“筹码不需多,只需够分量便成,宋大将军请看。” 把秃猛可高举双手啪啪啪连拍数下,宋楠眯眼看他捣什么鬼,但听山顶一片躁动之声,鞑子阵中似有兵马蠢动,数千人缓缓往山坡上移来。宋楠身后的数千明军立刻紧张起来,江彬高声下令戒备,一旦鞑子异动便迎上开战,决不能让鞑子对宋楠做些什么。 然而,那数千鞑子军中传来的是一片哭喊叫闹之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了一箭之地外,鞑子兵马前队呼啦一下散了开来,露出包围在里边的数百人来。 宋楠定睛观看,顿时气得咬牙切齿,但见约莫五六百衣衫不整的妇孺孩童被绑着手串粽子一般的串在一起,都穿着明人百姓的服饰,以年轻女子为多,还有不少七八岁五六岁的男女孩童;这些人大哭大喊,左近的鞑子拿着长鞭不时的抽打呵斥,一鞭子下去便是一阵哭声大作。 宋楠皱眉喝道:“把秃猛可,你这是作甚?原本敬你是个人物,你这般下作可是毁了你的名声了。” 把秃猛可哈哈笑道:“我鞑靼和明人开战,但凡明朝境内的一切,哪怕是猪狗猫牛皆是敌人,你们明人守着什么不杀妇孺的规矩,这规矩在我鞑靼人看来却是可笑之极。不瞒你说,这些女子和孩童都是盐池县城中的战利品,我本要带着这些战利品回国赏给手下的将领们的,但现在这些战利品既然已经带不走了,得想办法处置了才是。” 宋楠咬牙怒道:“你待如何处置?” 把秃猛可斜眼看着宋楠冷笑,大手朝后一招,两名鞑子兵拖着一名年轻女子上前来,把秃猛可一弯腰,像是提着一只小羊羔一般将那女子提上马背搂在胸前。那女子大声哭叫扭动不休,把秃猛可挥动手掌啪啪连打她数个耳光,打得那女子面孔肿胀几乎昏厥过去。 “瞧,你们明人女子个个长得细皮嫩肉,比我们草原上的女子确实有味道些。”把秃猛可一边在那女子身上乱摸乱捏,一边笑道:“但对我来说,不属于我的东西便是再好也是无用,你不是想知道带不走的东西我要如何处置么,瞧好了,便是这般处置!” 把秃猛可手腕一翻,一刀寒光闪过,就听那女子惨呼一声,一柄尖刀从后心刺穿前胸透出,那女子挂在刀尖上一声不吭的就此毙命。把秃猛可一把将她的尸体推下马去,将染血的尖刀横在唇边舔了几舔,脸上带着残忍的微笑。 宋楠大吼道:“狗贼,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抓到你后我要叫你生不能死不得。” 把秃猛可仰天大笑,将匕首插入腰间皮囊,嘿嘿冷笑道:“宋大将军何须这么生气,好戏还在后面,你的兵马只要敢上前一步,我便命人将这里的数百明人百姓都当猪羊一般的宰了,这些人能否活命便看你宋大将军的了。” 宋楠冷笑道:“原来你所谓的筹码便是这个?今日死伤数万条性命,你以为我会在乎再这么几百百姓么?” 把秃猛可呵呵而笑道:“莫说大话,你们明人的规矩我还是懂的,今日你大可不顾这数百女子和孩童的性命来攻打我们,但即便你胜了,他日你们明人也会攻讦你草菅人命为了功劳不顾百姓死活。我这话说的对么?你们明人就是这些个喜欢无事生非之人,对我鞑靼人而言自然无所顾忌,但你宋大将军就不怕落个冷酷无情草菅人命的评语么?不出数日,你宋大人不顾百姓死活的事儿便会传遍你们大明各地,你们大明朝的百姓会个个骂的你狗血淋头,我说的对么?” 把秃猛可不愧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对明朝的百姓官员的研究也很是透彻,连明人忌讳什么拥护什么,心底里最深层的情绪也了解的相当的清楚,这番话正是说中了明人的顽疾之处,宋楠听在耳中,心中也自惊讶。 “把秃猛可,你已经惹毛了我,我今日决意让天下人骂我,也要擒了你这狗贼。”宋楠大喝道。 “哦?这样啊。”把秃猛可又朝身后招了招手,两名鞑子兵这次拖了一名七八岁的孩童过来,那孩童手舞足蹈的挣扎,口中骂声不绝,被把秃猛可一把掐在后脖颈上,差点捏断了脖子。 “小鬼,你若再乱骂,我便将你的头拧下来。”把秃猛可喝骂道,同时朝宋楠一指道:“哪一位便是你们明朝的大将军,你只需开口求肯便能活命,快求他救你。” 把秃猛可手上松了些力道,那孩童身子得了自由,睁着两只大眼睛远远看着宋楠,半晌叫道:“大哥哥,您是领兵的大官儿么?” 宋楠脸上表情抽搐,叫道:“小兄弟,莫怕,你越怕,鞑子便越凶狠。你不怕他,他便没招了。” 那孩童叫道:“我不怕,狗娃我不怕这些鞑子,大哥哥你会救我们么?” 宋楠不知如何回答,怒喝道:“把秃猛可,你还是人么?对孩童你也要下手?” 把秃猛可哈哈笑道:“今日是小崽子,他日便是你帐下兵,我本打算将他们带到草原上养成小狼回来咬你们,现在看来是不成了。一句话,你若放我离去,这些百姓我一个不杀,否则莫怪我心狠手辣。” 宋楠陷入一个极难的选择之中,虽然带兵的打仗死伤数万兵马,到处尸骨如山自己也司空见惯,但面前面对的是妇孺孩童被屠戮,而且生死便掌握在自己一念之间,任谁也要犹豫一番。 “大哥哥,不要答应他,带兵打他们,拔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拿他的肉点天灯。”那孩童大声叫道。 “小畜生,你找死。”把秃猛可一把将孩童的头扭向自己,恶狠狠的瞪着他。那孩童忽然张口一咬,那秃猛可头一缩,颌下黄须被咬中一簇,孩童用力甩头,疼得把秃猛可大叫一声,双手举起那孩童朝身边岩石上猛力一摔,头骨碎裂之声清晰的传来,那孩童的身子顺着山坡咕噜噜滚了下来。 宋楠大叫一声下了马儿奔上数步,一把抱住那孩童的尸身,那孩童双目紧闭,嘴上死死咬着几缕黄髯,已经气绝身亡了。 宋楠骈指大吼:“把秃猛可,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把秃猛可整理了一下胡须,冷笑一声朝后再招手,一名五六岁的女娃儿再次来到他的手中。 第七四一章 条件 ( )那小女孩娃儿生的粉嘟嘟可爱之极,被把秃猛可抓在手中不断的哭叫爹娘,宋楠眉头大皱,这女娃儿哭叫的样子让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府中的小女儿双双平日发脾气哭叫的样子,心中不知道何种滋味。`` 把秃猛可左臂抓着那女娃儿平伸,右手在腰间抽出尖刀来呵呵笑道:“宋大将军,这小女孩儿也是死在你的手里了,在你将本汗碎尸万段之前,本汗先宰了这小肥羊垫背。” 说罢手中尖刀一晃,便横在那小女娃儿娇嫩的脖子上,眼冒凶光便要拖动尖刀,宋楠举手大喝:“且慢。” 把秃猛可歪头道:“怎么?” 宋楠咬牙道:“你们真是禽兽不如之辈,如此滥杀无辜,就算我今日饶了你,天必厌之。” 把秃猛可放声大笑道:“长生天是我鞑靼人尊神,这一切都是长生天的指示,若长生天要对本汗加以惩罚,本汗也是心甘情愿的认了。听宋大将军的口气,似乎是要同意我们的交易了?” 宋楠冷笑道:“你未免太过天真,仅仅凭这数百妇孺的性命便想让我饶了你,你可知放虎归山是何意?” 把秃猛可嘿嘿一笑道:“好精明的宋大人,说实话,你若就此答应,本汗倒是有些怀疑你在耍诈。事实上本汗还有一个筹码要奉上,这样你放了本汗离去,便可向你们的皇帝交差了。” 宋楠道:“但不知是什么条件?” 把秃猛可道:“虽然本汗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但本汗也不会自欺欺人,本汗精心准备了数年,本以为这一次能占些大便宜,起码能想当年也先一样得些大实惠,却没想到二度败在你手中,本汗心中不服,但这是事实。” 宋楠讥讽道:“你一动这个念头便意味着失败,蚍蜉岂能撼动大树?” 把秃猛可咂嘴道:“既败于你手,你怎么说都成。若非是你,你们大明朝谁是我鞑靼勇士的敌手?现如今倒也不必说这些了。我的另一个条件是,你放了我离去,我鞑靼国愿同大明结为永世之好,从此再不侵犯明朝边境,结束两国百余年来的敌对,这个条件你认为如何?” 宋楠咬着下唇皱眉盘桓,这个条件确实很诱人,如果能结束两国之间的战争,能让边疆安宁,将是两国之福。这个条件如能达成,朝廷上下必会欢欣鼓舞,就算自己放走了把秃猛可,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本汗知道宋大将军对两国大事做不了主,你可派人携我亲笔书信去请示你们的皇帝,本汗不介意在此地扎营等待几日。只不过我们的粮草消耗殆尽,你们要供应我们的吃食,否则饿极了,我们会将这些肥羊煮了吃,那就不太好了。”把秃猛可晃动手中的小女娃儿舔了舔嘴唇。 宋楠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他,策马回头回到身后十余丈外保护自己的众将中间,众将早已将宋楠和把秃猛可之间的对答看在眼中听在耳朵里。宋楠将这件事复述一遍后,众将立刻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大人,卑职多嘴一句,如今将鞑子贼首困于此处唾手可擒,大人若是放走了他,朝廷中必有人以此攻讦大将军,此事万万不能答应。” “是啊,此刻他们无法脱身,自然是什么好话都说,一旦脱身而去,那必是另外一副样子了。鞑子都是狼性狡诈,他们的话万不能信。” 宋楠听着这些话皱眉道:“然则我们便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们眼前将数百百姓屠戮干净?” 许泰缓缓道:“大人,恐怕只能如此了,鞑子这一路上杀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咱们不也没法施救么?鞑子妄想以这数百百姓的性命要挟我们,岂能如他们的愿?” 宋楠皱眉斥道:“那些是我们无法施救,但现在他们就在我们的面前,我们一句话便能救下他们,为何不救?” 众人无语,心中闪过四个字:妇人之仁。这位大将军文韬武略什么都在行,偏偏有些心软,为了救这数百百姓,竟然肯放走鞑子首领把秃猛可,简直不可思议。 一直没出声的江彬开口道:“兄弟,你的意思是答应把秃猛可的条件,定下互不侵犯之约,然后放那把秃猛可走?” 宋楠点头道:“是。” 江彬道:“你是大将军,你的决定我们定会拥护,那也不必说太多。只是当哥哥的提醒你一句,鞑子说话可都是放屁一般,他们休养生息过来还是白眼狼;而且这么大的事儿,我觉得应该快马回京城禀报朝廷,请朝廷定夺为好。免得日后有人以此为柄攻讦于你,说你私放敌酋逃走,对国家大事自作主张。” 宋楠看着众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忽然咧嘴哈哈笑了起来。众人不解的看着他,但听宋楠低声道:“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放了这家伙。” 众将愕然道:“您不是说要救这数百妇孺,然后定下永世修好之约么?” 宋楠微笑道:“救人是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们面前屠杀我大明百姓,我等自己赴死便罢,但若近在眼前的百姓不能施救,那还要我们大明军队何用?人是一定要救的,但所谓的永世修好的盟约便让他见鬼去。鞑子是什么东西,如今惶然若丧家之犬,我不痛打落水狗,却来救他养肥他等他反咬一口?简直笑话。” 众将大喜道:“就说嘛,哪有这样的道理。但是这人如何救呢?咱们一动手,他们便全完了。” 宋楠微笑道:“刚才江大人话提醒了我,咱们不妨便在此呆上几日,做戏做全套,派人去固原请杨一清大人来,他是文官,又是三边总制官,身上带着朝廷文官的腐朽之气,不像我等都是武夫,说出话来鞑子也不信。只要骗的把秃猛可相信朝廷答应了他的提议,派使者前来签订什么永世修好的盟约放了百姓便成。之后我们便拿住他,活剥了他的皮。” 众将愕然,许泰担心的道:“大将军,您的意思是根本不去禀报朝廷么?这要是朝廷知晓了此事,怕是会又有些难办呢。您这可有些假穿朝廷圣旨之嫌。” 宋楠摆手道:“不管了,吃饭难办,睡觉难办,穿衣难办,什么事儿不难办?我若禀报朝廷,朝廷说不定真的会下令和鞑子休兵,那岂不是更加的难办。这件事我做主了,将来我去跟皇上解释。” 众将将宋楠已下决定,均再无他言,宋楠策马回到山坡上,把秃猛可哈哈大笑道:“宋大将军可商议好了?” 宋楠微笑道:“商议好了,对你提出的条件我们很感兴趣,如能两国休兵永结万世之好,那也是两国的幸事。便请大汗去修书一封,我命人送往京城请示朝廷。” 把秃猛可挑指赞道:“果然有气概,不愧是你们大明国的顶梁脊柱,你们明朝人本汗鲜有佩服之人,但对宋大将军本汗是佩服加欣赏,两国休兵交好之后,你我或者能成为好朋友呢。” 宋楠嘿嘿冷笑道:“大汗莫要高兴的太早,朝廷是否会答应放了你离去还是两说,没准数日后你我还要拼杀一场。” “哈哈哈,别的事儿我不敢打包票,这件事我敢保证你们的朝廷定会答应,你们不答应也无妨,其实杀了本汗对你们也无甚益处,杀了本汗草原上会有新的大汗,到时候两国之间的仇恨可就大如天了,你们的边境也再也别想有丝毫的安宁。再说,你们朝廷中的那些人的想法我还能不知道么?他们巴不得赶紧和我鞑靼交好呢,你们的皇帝怕是在梦里也会害怕我鞑靼铁骑踏入他的国土,哈哈哈。” 宋楠冷声道:“大汗倒是自信的很,咱们静观其变便是。来回恐怕快马要六七日光景,在此期间,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侵犯俘获的妇孺孩童,若是有此类事情发生,休怪我立刻发动进攻,将你们碾压成渣。” 把秃猛可呵呵笑道:“放心放心,我会礼敬有加,待他们如座上之宾。但本汗也警告你,素闻你诡计多端,你若敢在此事上玩花样,我一声令下,这数百明朝百姓的头颅便是给你的见面礼。” 宋楠冷哼一声,拨马下山。 第七四二章 假钦差 ( )光是打扫战场便忙活了一天时间,长城之外二王子乌鲁斯的所谓十万大军在昨日一役中折损近四万,六万残兵投鼠忌器远远退出长城之外的关隘之外驻扎,那也是宋楠要求把秃猛可传的命令。 把秃猛可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知道乌鲁斯剩下的残兵是指望不上了,隔着一堵城墙,便如隔着天涯海角,之前十万人尚不能攻破两万明军把手的城墙,现在更加不可能了,还不如顺水推舟莫要惹恼了宋楠为好。 而宋楠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接回王勇等人,并在鞑子退兵之后的山地里寻找叶芳姑的踪迹,鞑子既然没有拿叶芳姑出来胁迫自己,说明叶芳姑也许并未被鞑子擒获,或者是被擒获了却没有暴露身份,又或者早已经力战而亡,总之宋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派出了数十只明军小队沿着山峦间搜索寻找。 在翻遍了所有的山峦草地,几乎将所有的尸体都确认了一遍之后,叶芳姑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发现他的丝毫迹象。宋楠既有些绝望,又有些庆幸,以叶芳姑的身手,当日确有可能逃出生天,但以她的脾气来说,也有可能是力拼而死;她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以她的聪明,那是不太可能被鞑子生擒的,关键时候她也许会选择自尽,这是宋楠最担心的一点。 这几日把秃猛可倒也安分,宋楠也遵守承诺,送了些粮草给他们食用,宋楠可不想鞑子兵们真的去宰杀妇孺烹煮而食,但送上去的粮食数量是自然是少的可怜,仅够这些鞑子兵熬稀粥喝,饿不死就成,别养的肥肥壮壮的,回头交起手来多杀几个明军那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至于马鸣在命士兵在送上山的粮食中撒尿吐吐沫之类的事情,让鞑子兵一度以为这是毒粮食,特意熬了一大锅怪味道的稀粥喂马,待马儿吃了无恙之后方才敢食用,那倒是另外一个小插曲了。 第五日傍晚时分,盐池方向传来消息,杨一清已经抵达盐池县城,宋楠立刻命人通知杨一清暂且莫要赶来,为造成是朝廷使者到来的假象,宋楠必须要给杨一清包装包装;好在锦衣卫亲卫的服饰够花哨,自己出征时的仪仗也还保留了不少,于是乎在次日清晨,鼓乐齐鸣声中,一队数十人的华丽仪仗,簇拥着一身簇新官服的杨一清骑着高头大马从鞑子的眼皮地下被明军众将士迎入大营之中。 把秃猛可接到禀报之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看这架势,必是明军的钦差大臣到来了,那仪仗,那派头,恭迎的诸位明军将领的谦卑的样子,不是才怪。果然如自己所料,明朝的皇帝和大臣们还是害怕自己的,就算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们也还是愿意跟自己定下盟约,岂不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缓兵之计而已。把秃猛可已经想好了,回去之后暂时不去和明朝交恶,先往东吞并几个一直无暇顾及的部落,好生经营个几年,回头再来报此战之仇,先让明朝上下高兴去,有生之年若不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杨一清的仪仗敲敲打打的被迎进了大营之中,进了大营之后,宋楠便不再客气了,立刻偃旗息鼓,拉着杨一清进了大帐中。杨一清对宋楠这前倨后恭的突然变化很是无奈,他有些享受钦差大臣的待遇不能自拔,前一刻宋楠还躬身迎接,后一刻便一屁股坐在大帐主座成为自己的上司了。 “杨大人,坐坐坐,喝茶喝茶。”宋楠笑道:“一路辛苦!” 杨一清躬身参见道:“大将军才是辛苦,我在固原便已经听到了这一战的消息,这场仗打的漂亮,打出了咱们明军的威风;下官在固原和彭越彭总兵两人兴奋的一夜没睡着觉。彭将军还文思翻涌,口占了一绝托老朽送给大人呢。” 宋楠惊讶道:“是么?彭总兵会作诗,这是个人才啊。” 杨一清道:“也不算是诗,醉后的几句言语罢了,老夫觉得很是贴切。” 江彬哈哈笑道:“杨大人快说来听听。” 杨一清点头咳嗽两声吟道:“万里长城长长。” 众人愕然,有人偷偷发笑,宋楠忍住笑点头道:“不错,朴素自然返璞归真,倒也是大实话一句,无需过多修辞。” 杨一清再道:“鞑子哭爹喊娘。” “好!这句好,可不是哭爹喊娘么?”江彬鼓掌大赞,众将鄙夷看着他,瞧他的样子不像是反语,倒像是真心的认为很好。 宋楠捂嘴笑的肩膀乱抖,指头连点语不成声的道:“念……念……念下去。” 杨一清肃容吟道:“谁敢横刀立马,唯有镇国大将。” 此两句一出,顿时帐内众将半张着口惊愕不已,半晌许泰大喝一声:“好!” 众将反应过来,掌声如雷。 “没想到,虽然不伦不类,但彭总兵这首醉后之作却是大气磅礴的,谁敢横刀立马,唯有镇国大将。可不是如此么?镇国大将军在此横刀立马,鞑子兵十几万也休想有便宜可占,只有哭爹喊娘的份儿了。”杨一清微笑道。 宋楠咂嘴道:“这也太过了,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办到的,若不是兄弟们齐心协力,哪会有此战之胜?” 杨一清笑道:“莫谦逊,主将便是主心骨,那是大军的脊梁骨,大军作战看的还是主将的本事,不然也不会让鞑子逍遥了几个月的时间。从你断定鞑子会往北攻击的那一刻起,我本人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那日鞑子佯攻固原,我本以为是你判断失误,但却是我自己中了鞑子的计,想来惭愧的很。” 宋楠呵呵笑道:“莫提了,若非你杨大人坐镇固原,我也不敢有那么大的胆子。来来来,说正事,上茶上茶。” 众人依次落座之后,宋楠将目前的形势再次复述一遍,杨一清起先还不甚了解此间的具体情形,此刻才知道事情的始末,闻言起身朝宋楠深鞠一礼道:“果然我杨一清没看错人,宋大人肯为了数百妇孺停止攻击,这才是真正心怀百姓以民为本,换做任何一人,早已挥军攻了上去了。” 宋楠道:“莫给我带高帽子,我只是不忍见鞑子在我面前杀戮而无法施救罢了,我受不了这种挫败感,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办法来。” 杨一清沉吟道:“大将军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我可以假扮朝廷谈判钦差,但这件事事后必会为人所攻讦,我在想,如果禀报朝廷,朝廷也必是同意议和的,毕竟这场仗打的双方都吃不消了。” 宋楠皱眉道:“我知道朝廷肯定会同意议和,但我却不愿意如此,哪有作恶之后不受惩罚全身而退的道理;我大明虽然也遭受重创,但这一次是将鞑靼人踩到泥心中的最好时机,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明白点告诉你,这一次我要利用这个机会打出长城之外,收复河套地区,彻底将鞑靼人赶出阴山之北,解决我大明长久以来边患袭扰的根源。这可比什么城下之盟要好了一万倍。” 杨廷和惊讶道:“原来你竟然有着如此宏愿,这一点老朽肯定是赞同的,但我担心,朝廷不会同意。据我所知,朝中厌战情绪已经高涨,西北消耗巨大,各州府都压缩了开支,很多大事都已停办,已经引发了连锁效应。很多人已经上书朝廷,赶走鞑子之后便立刻休战,甚至有人已经提出跟鞑子定停战协议了。” 宋楠一愣道:“有此事?” 杨一清点头道:“我又岂会乱说话,虽然我没宋大人消息灵通,但朝中我还是有几个朋友的。” 宋楠啪的一把拍在面前的桌案上,口中怒骂道:“这些鼠目寸光的东西,外敌不攘何以安内?鞑子生息了过来又是一场浩劫,不成,这件事我决不能同意。” 杨一清微微叹息摇头,许泰道:“大将军,眼下的事情先解决了再说,先宰了把秃猛可这厮,大军在这里,咱们跟着大将军打将出去便是,朝廷没有下旨休兵,咱们大可装作不知。” 宋楠点头道:“甚是,先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先解决了目前的事情再说。杨大人,此番你的职责是让把秃猛可相信你是来议和的,跟他们达成协议,救出百姓之后,我便大举进攻,将他碎尸万段。之后的事情只有我去斡旋,且顾眼下。你要演好这场戏。” 杨一清拱手道:“大将军放心,交给老夫了。” 第七四三章 又丢了一个 ( )既知大明朝议和钦差已到,把秃猛可有些迫不及待的派人来明军营中交涉,希望能早些会商此事。宋楠告诉来人,钦差大人远道而来需要休息,明日方可会商此事,让把秃猛可稍安勿躁。 和后世的商业谈判一样,宋楠明白自己是占据主动的一方,越是让对方觉得事情不好办,在商谈的时候便越有利。虽然这只是个假谈判,但宋楠要把套路演到极致,因为轻易的许诺或者太容易的达成协议反而会让把秃猛可怀疑自己的意图。 杨一清也确实需要休息,一路颠簸而来,一身的骨头都要颠散架了,虽然岁数并未到垂暮之年,但这几年的殚精竭虑加上胸闷之疾已经让他的身子变的很差,宋楠安排了最好的营帐让他休息,吩咐左近营中兵马不得喧哗吵闹;在送杨一清进了帐篷正告辞出来的当口,一名紧紧跟随在杨一清身边亲卫忽然悄悄拉了拉宋楠的衣角。 宋楠吓了一跳,仔细看时,顿时心中大喜,圆盔之下,一张刻意抹了烟灰的小脸带着娇羞的笑意看着自己,从那双善睐的明眸上,宋楠一下子便认出了这是谁,杨蔻儿扮作杨一清的亲兵跟着来了。 宋楠大喜过望,张口欲言,杨蔻儿眼中带着娇羞,竖起手指在唇上,指了指走入内帐中的杨一清,用口型一张一合的跟宋楠说:“我先伺候爹爹休息,待会来找你。” 宋楠连连点头,偷偷捏了一把杨蔻儿的小手,转身出帐而去。 不久之后,在大将军帐内喝茶的宋楠接到帐外亲卫的禀报,说杨一清大人的贴身亲随有要事前来禀报,宋楠心中一乐,吩咐让他进来。杨蔻儿穿着亲卫服饰低着头快步入帐来,宋楠招手道:“来内帐叙话。” 杨蔻儿脸上一红,不声不响的跟随宋楠来到内帐之中,刚刚站定身子,宋楠回身便是一把搂住,伸嘴吻住她的嘴巴,杨蔻儿伸出胳膊缠住宋楠的脖子,吐出小舌头热烈回应,两人吻的气喘吁吁站立不稳。 半晌后,杨蔻儿推开宋楠,闭目靠在宋楠的胸口喘息,宋楠伸手除去她的头盔,将她一头瀑布般的乌云披散下来,轻轻摩挲抚摸;又抱着她的身子坐在自己的腿上,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你爹爹怎会同意你随他前来战场?” 杨蔻儿哼哼道:“爹爹不肯,但我执意要来,拿了军中火器顾问的身份说话,他才不得不让我前来。” 宋楠捏着她的脸蛋笑道:“你也学会威胁你爹爹了。” 杨蔻儿轻轻捶打宋楠的胸口道:“还不是……还不是想见见……见见你么?你把我丢给爹爹不管,人家在固原天天盼着你去,结果你倒好,带着人往北边来了。害的人家空等了一场。” 宋楠呵呵笑道:“我的错,我认罚,怎么罚我好呢?” 杨蔻儿摇头道:“罚你作甚?不罚了。” 宋楠摇头道:“不罚不成,我便吃个亏,让你亲一百下,这下你开心了。” 杨蔻儿脸上红晕飞起,嗔道:“臭美,这是罚么?人家亲你还算是惩罚么?” 宋楠捧起她的脸,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和大大的眼睛,伸嘴过去亲吻,杨蔻儿身子发烫,紧紧闭着眼睛享受宋楠蜻蜓点水般的轻吻,长长舒了口气。 两人腻在一起都有些情不自禁,虽然宋楠在京城中已经很多次搂着杨蔻儿亲嘴摸乳干了许多不该干的,但最后的底线却没有突破,两人之间还是有着相当的神秘感,但此刻是在军营之中,宋楠也明白不能造次;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能乱来,艰难的将手从杨蔻儿茁壮的胸口蓓蕾处抽离,杨蔻儿才抽着冷气恢复清明。 杨蔻儿从宋楠的怀里跳下地去,在案上倒了杯凉茶端来,宋楠确实有些口渴,接过来咕咚喝下,抹嘴的当儿,便听杨蔻儿问道:“咦?怎地来了这么久没见芳姑姐姐?她不是一直跟着你么?” 宋楠心中一沉,顿时好心情丧失殆尽,长叹一声默然无语。 杨蔻儿连声追问道:“怎么了?芳姑姐姐去哪儿了?” 宋楠也不隐瞒,沉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末了道:“这六天时间里,我派了数百支小队出去搜寻,但就是找不到丝毫她的踪迹,真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本想亲自去寻找她,但身为大军主帅,我又不能擅离;而且战事还没结束,把秃猛可还未擒获,我又岂能为了她而弃此间大事不顾?” 杨蔻儿惊愕的嘴巴微张,眼中怔怔落下泪来,呜咽道:“怎么会这样?芳姑姐姐到底是生是死?她可不能出事啊,家里宋易和双双可不能没有娘亲啊。” 宋楠低喝道:“莫要哭,这里是军营。再说你叶姐姐也未必便罹难了,以她的身手,鞑子岂会轻易抓的住她?寻了这么多天都没见到她的踪迹,我估摸着是躲在什么地方了。我再派人去寻便是。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此之前谁也不能下定论。” 杨蔻儿垂泪点头,反安慰宋楠道:“宋大哥也莫要心焦,军国大事要紧,芳姑姐姐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事的。” 宋楠微微叹息道:“但愿。” …… 下午时分,饱睡一场恢复精力的杨一清忽然来到宋楠帐中,本来约好了晚上谈事白天让杨一清多休息,所以他的忽然到来让宋楠有些诧异;宋楠正和江彬许泰等众将领对着新垒就的一副沙盘在研究,那是一副河套平原包含阴山南北和大青山南北地域的一副地图,哪里是鞑靼国占据的势力范围。 杨一清神色有些慌张不经通报便闯了进来,一进帐便拉着宋楠往内帐走,宋楠连问:“怎么了怎么了?” 杨一清不答,拉宋楠入内帐之后,竟然在内帐中寻找了起来,连宋楠的床上床下也没放过。宋楠皱眉道:“杨大人,你在找什么?倒是说啊。” 杨一清什么也没找到,扭头对着宋楠低喝道:“你把我家蔻儿藏在何处了?宋楠,虽然你是上官,对老夫也不错,但你也不能欺人太甚。老夫知道你和蔻儿的那些事,但这里是军营,你不要面子,老夫还要面子。快说,你把蔻儿藏哪儿了?” 宋楠哭笑不得道:“我何曾藏了杨小姐?内帐一目了然,一个大活人我能藏哪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杨一清道:“我听亲卫说她来找过你不是么?” 宋楠道:“是啊,但那是上午的事儿,说了几句话她便回去了。” 杨一清道:“你当真没藏起来她?” 宋楠正色道:“杨大人啊,你家千金小姐住在宋府也有几年时间了,我和她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就像一家人一样,我又何必撒谎?” 杨一清跺脚道:“蔻儿不见了,哎。” 宋楠一惊道:“什么?怎会不见了?” 杨一清拂袖道:“我起来的时候便没见她,亲卫们说中午的时候她便出了帐,也没打招呼便走了。刚才我命亲卫四下寻找,各兵营都找了个遍,都说没见过她。后来我听说她来过你这里,我想着定是你们……你们……哎,所以便来这里找了。” 宋楠怔怔道:“怎么可能?她能去哪儿呢?这里荒山野岭的。” 杨一清道:“既不在你这里,我便更担心了,她一个女孩子家,在这军营中乱闯,若是……若是被人发现是女子身份,保不住会发生什么事,这些士兵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宋楠摇头道:“决计不会,我的士兵们我了解,决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这样,杨大人莫慌,此事我去查究,问问各营帐和岗哨又无杨小姐的踪迹,您先回帐中安坐,一会有消息我便去寻你。” 杨一清无奈,只得叹息着快步离去,经过外帐时,面对江彬和许泰等诸将时,竟然连招呼也没打一声。 宋楠迅速吩咐下去追查此事,其实倒也不难查探杨蔻儿的踪迹,军营四周岗哨密布,一人离开军营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会被看到,不久后靠近长城一侧的岗哨便禀报说,中午时分确实见到杨大人的一名亲卫往北向长城走去。 宋楠心中一下子有了些眉目,或许和上午跟她说了叶芳姑的事情有关,果然,城头上的明军士兵也证实,中午的时候杨大人的一名亲卫要看看长城的景色,于是便任他在长城上漫行,那亲卫一直沿着城墙往北走,后来便再没回来,岗哨们认为他必是从别处下了城墙,倒也没太在意。 宋楠立刻命人沿着长城城墙搜索,果然在数里处的一片城墙上发现了缒城而下的绳索一条,一切均已明了,杨蔻儿这是单枪匹马的去寻叶芳姑了。 宋楠和杨一清跺脚长叹,忙命人跟随她的踪迹前去寻找,但眼见天色黑了下来,杨蔻儿又走了好几个时辰,一时想找到恐怕是很难了,宋楠心如乱麻,连连责怪自己不该告诉杨蔻儿那件事,这妮子有些傻痴,就这么一个人去找了,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第七四四章 诚意 ( )一夜过去,杨蔻儿自然是毫无消息,派出去寻找的士兵也是一丝消息也无,随着金乌东升,新的一天到来,宋楠和杨一清也只能红着眼珠子准备和把秃猛可的谈判之事,无论如何,这件事是必须要解决的。( 山坡上临时搭建了一座遮阳的棚顶,摆着一溜的桌案和凳子,按照约定,双方均只携带五十亲卫随同,其余人马不准擅动,辰时三刻,双方人员悉数到场。 明军这一方,杨一清宋楠许泰江彬四人率五十名亲卫到场,马鸣和十几位指挥使在山下率军布阵戒备;鞑子那一方,把秃猛可率图鲁和巴图以及手下一名万户总管出席。 杨一清的一袭文官打扮已经表明了他的身份,位置也在最中间,和把秃猛可相对,无需作态,他的做派架势便是文官们特有的样子,譬如坐姿上,江彬是一脚踏在青石上,半个屁股似坐似站,许泰是仰着脖子按着腰间刀一副鼻孔朝天的摸样,宋楠更是抱着臂膀翘着二郎腿抖来抖去,这三人一看就是武官,没有什么拘束。唯有杨一清正襟危坐,眉目肃然,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把秃猛可打个哈哈,抱拳道:“不消说,对面这位大人便是你们明朝皇帝派来的钦差大人杨大人了,有礼了有礼了。” 鞑子方四人均拱手行礼,明军这边四个人却不为所动,连身子也没欠一下,把秃猛可怒道:“怎地?你大明朝自诩中华上国,难道不知道礼数么?既是两国会商和议,这般傲慢作甚?” 杨一清咳嗽一声缓缓道:“不懂礼数的是你,你是我大明手下败将,如今是来求和保得性命,焉有对等之礼?再说了,本官是朝廷钦差,代表的是我大明天子亲临,你见了我大明朝的皇帝陛下该三跪九拜才是,你那叫什么礼数?荒唐。” “放屁!”把秃猛可怒道:“本汗可不是你明朝的臣子,哪来什么三跪九拜之礼?本汗和你们议和可不是怕了你们,我长城之外尚有六万兵马,本汗手头尚有一万三千精兵,未尝没有一战之力。胜负之数犹未可知。” “哈哈哈。”许泰大笑道:“六万杂牌军加上一万三千饿的发昏的残兵败将是么?” “还是吃了我们的尿拌的粮食的一帮残兵败将,问下这位什么汗,老子们的尿好吃么?”江彬哈哈笑道。 江彬和许泰笑的前仰后合,五十名亲卫站在帐篷后方也是恣意的大笑。 把秃猛可先还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过来,难怪这几日熬得稀粥总是带着一种奇怪的味道,偏偏给马儿灌下去给明朝俘虏灌服之后又无中毒症状,这才放心的吃喝,没想到明军居然在送上山的粮食上撒尿。一时间怒不可遏,心头又阵阵作呕。 “草你娘的。”把秃猛可怒上心头,伸手将面前的桌案掀翻,抬手便抽出了兵刃,身边的图鲁和巴图也是大喝而起,锵锵锵锵兵刃出鞘。 宋楠赫然起身,抬脚踹飞面前的桌案,手中绣春刀在手,怒骂道:“操你们的姥姥,尿喝的上火了不成?也不看看现在你们是什么形势,敢跟爷爷们叫板,你昏了头了。” 身边许泰江彬和五十名亲卫也纷纷抽出兵刃来,那边厢五十名鞑子亲兵也抽了弯刀出鞘,双方剑拔弩张眼见就是一场火拼。 杨一清端坐不动,咳嗽一声道:“看来大汗没什么诚意,我看这和谈就算了,本官这便回京城禀明圣上,听说宋大人是忌惮你扣留我大明人质才没发动攻击,此处情形本官已经明了,宋大人,鞑子言而无信,不必顾忌什么,皇上和朝廷那里我自会替你担待。” 宋楠笑道:“那感情好,杨大人走好,我这里可无所顾忌了。” 把秃猛可闻言不对,强压怒火冷静下来,将弯刀入鞘一屁股坐了下来,冷声喝道:“莫演戏给本汗瞧,你明朝皇帝既派了钦差前来,那便是满朝定下了和议之策,你这么回去交不了差的。之前的一切我鞑靼国人襟怀大度不予追究,现在要谈的是正事。” 宋楠冷笑道:“算你识相。那还不叫你的人把兵刃放下么?莫名其妙。” 把秃猛可怒瞪宋楠一眼,回身喝道:“收了家伙。” 双方重新坐下,经过刚才斗鸡般的一番折腾,摆的整整齐齐的桌案已经乱七八糟,也无人去整理,四人面对面坐着,面前是翻倒的桌椅,场面极为可笑。 “这位钦差杨大人,本汗的书信不知贵皇帝对此有何意见,本汗提议两国休兵,从此不再相互敌对,过几年两国择边镇重地开放互市贸易,福泽两国百姓,贵皇帝是如何看的。”把秃猛可急于开始谈判,先开口道。 杨一清捻须道:“这还用问么?若我大明无此意,我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把秃猛可喜道:“既然双方都有此意,这件事便好办了,咱们立刻写下文书来,双方签字画押便可生效,本汗即刻率军离开此地,从此再不踏足大明疆界;年底本汗会派人去你们的京城拜谒贵皇帝,表示友好之意。” 杨一清摆手道:“不忙,虽则我朝有何谈之意,但我们也有所顾虑。” 把秃猛可皱眉道:“何种顾虑?” 杨一清淡淡道:“我朝议论此事时,不少大臣都谈及你们鞑子性情狡诈多变,不可相信,担心你们回头又撕破脸皮撕毁契约,我大明皇帝陛下也认为一纸契约不足以约束住你们的行为,所以大明上下对你们抱着不信任的态度。” 把秃猛可怒道:“我鞑靼人是长生天的子民,一言九鼎之极,最重的是信诺,倒是你们明人说话不算。当年土木堡之战,你们的皇帝被我们俘虏,答应了诸多的条件,当放归之后立刻便于我们为敌,背信弃义的是你们。” 杨一清冷声喝道:“土木堡之事和你有甚干系?那是瓦刺部的也先,与你无半分的干系。现在说的是你,你这几年干了不少对我大明损害甚巨之事,这一次你更是大举进攻,狼子野心可见一斑。我大明朝不信任的是你,而非他人。” 把秃猛可冷哼道:“那照你这么说,如何才能打消你们的疑虑呢?协议不管用,赌咒发誓更是无用咯?” 杨一清道:“可不用你赌咒发誓,来之前吾皇告诫本官,要摸清你的诚意如何,我想了想,要知道你心意诚不诚,要看你的实际行动。眼下你扣着我大明数百人质在手,若你真心求和,便该立刻放了他们才是正理。” 把秃猛可一愣,冷笑道:“当我是三岁娃儿么?我放了他们,然后你们大举进攻灭了我们是么?想也休想。在你们进攻之时,我会命手下一个个的将他们的心剜出来陪着我们一起去死;而且我死之后,我的儿子乌鲁斯会变本加厉的报复你们,教你们边境永无宁日。” 杨一清摊手道:“既然如此,那便没得谈了,我大明既没提出要你们俯首称臣这样难办的事情,也没有无视你们的和议请求而大举进攻,你若以为为了这几百人的性命便可阻挡我大明进攻的决心,那你便大错特错的。答应你们和议,无非是于两国有益,不想两国边境长期战火滔天都不得安宁,你既无诚意,那咱们什么也别谈了。” 杨一清说着起身来对宋楠等人道:“宋大将军,我看到此为止,鞑子没诚意,咱们谈也不要谈了。” 宋楠道:“我就说是白忙活一场,偏偏朝廷不信,我手下的监军非要我将此事禀报朝廷,依着我的意思,早就挥军碾平他们了,哪里有这么多的废话。” 众人边说边起身准备退场,把秃猛可皱眉举手高叫道:“且慢。” 宋楠回头道:“怎么?大汗还有什么话说?依我看你还是赶紧整军迎战便是。” 把秃猛可道:“人质我可以放,但须得等我退出长城之外才可。” 宋楠摆手道:“免谈,鬼才信你。” 把秃猛可不理他,继续道:“你们不是要诚意么?我决定留个人质给你们,到时候我放了你们的人质,你们便放了我的人质。” 宋楠摆手道:“免谈免谈,除非你自己留下。” 把秃猛可朝杨一清拱手道:“钦差大人,我将我的儿子留给你们为质,这该有诚意了。” 众人愕然,站在把秃猛可身边的图鲁惊得面无人色,指着自己的鼻子结结巴巴道:“父汗……父汗……你要把我留给他们为人质么?” 第七四五章 暂时休战 ( )对于把秃猛可这个提议,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肯将儿子留下为质,可见把秃猛可脱身之意的迫切,连宋楠也不得不佩服这家伙能屈能伸能舍能得,亲儿子都豁的出去,就为了自己能安全脱身,不愧当世枭雄。 这个条件是必须答应的,且不说白白手中多了个王子为人质,这也是把秃猛可试探明人诚意的做法,若这样都不能答应,那便是明显没打算达成协议,把秃猛可定会铤而走险,杀了人质之后死拼一场了。 那边厢,图鲁面如死灰,兀自喃喃道:“父汗……父汗你当真要留下儿臣为人质么?父汗……三思啊。” 把秃猛可怒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图鲁胆战心寒,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嘴上却还是道:“儿臣愿为父汗肝脑涂地,只是儿臣觉得明人未必会遵守诺言……” 把秃猛可本想怒斥他,但想了想俯身在他耳边低语道:“图鲁,这一次确实委屈了你,但只要协议达成,你父汗能够脱身而走,回头必会设法救你回去。你只需表现的像个男人,明人迂腐,必以为我们诚心议和,对你也不会过多的防范。一旦你脱身回来,本汗即宣布你为继承人,将来我的位置非你莫属。儿啊,父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要理解父汗的为难之处。” 图鲁知道事情无可挽回,再唧唧歪歪的话,也许回头便被父汗砍了脑袋,既如此何妨表现的英雄一些,于是挺胸对着明人一方大声道:“我……我图鲁愿留下做人质,这下……诚意总该够了。我可是达延汗的长子,未来草原上的主人,这分量足不足?” 杨一清拿眼征询宋楠的意见,但见宋楠哈哈笑道:“足,大王子留下做人质,足见大汗诚意,既如此,咱们便定和议细节。麻烦大王子移尊,此刻起,你便是我们的人了。” 图鲁哭丧着脸看着把秃猛可,把秃猛可点头道:“儿啊,去,好生照顾自己。” 图鲁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秃猛可皱眉喝道:“哭什么?没用的东西。” 图鲁眼泪汩汩而出道:“图鲁舍不得父汗……” 宋楠抿嘴偷笑,明明是吓哭了,却说是舍不得,这父子离别的一幕还真是感人,于是招手叫道:“大王子,又不是生死离别,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两国若能修好,我大明皇上必会在京城给你起一座豪宅居住,让你锦衣玉食娇妻美妾的快活着,不比住在你那破毡房里风水日晒的舒服?莫耽误时间了,时间不早了。” 图鲁悲悲切切的朝把秃猛可磕了几个头,移步来到明人这一边,只一过来,便被亲卫们卸了武装,几把兵刃顶在了后心上,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目光呆滞不知想些什么。 双方煞有介事的讨价还价商谈了一番,你怀着鬼胎,我也无诚意,但面子上倒还是一场中规中矩的商谈,到晌午时分,一纸密密麻麻的空文协议达成,杨一清特意带来了一枚硕大的篆文印章盖上,谎称是内阁大印,把秃猛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个名堂来,也不想露怯,料想不至于有什么问题,这才掏出自己随身的达延汗之玺盖上。 把秃猛可终是老奸巨猾之人,他虽确定明人愿意两国休兵罢战,但在人质的事情上绝不肯让步,非要出了长城之外才放归人质;宋楠明白要想救下人质也不可操之过急,反正自己也已经决定这一次决议将事情做到底,倒也不急在一时。 议定之后,双方友好告辞,把秃猛可厚颜提出要明军送上一顿肉食庆贺两国休战之事,宋楠也破天荒的答应了;当然这一次送上去的肉食鞑子是要好生清洗的,谁知道明人在上面作践了些什么,但为了能有力气尽快离开这危险之地,倒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 午后未时,按照约定,鞑子兵开始撤离。在数万明军的监视下,万余鞑子兵马缓缓登上长城,在另一侧搭好的十几座木梯上缓缓而下,四千多匹马儿也无法带过长城去,把秃猛可不愿将它们留给明人,临行前命人在山顶尽数宰杀殆尽,手段极其毒辣。 宋楠率众将远远看着鞑子兵马缓缓撤离,江彬不甘心的咂嘴道:“难道竟任由这厮作恶之后全身而退?” 宋楠缓缓道:“他那日当着我的面诛杀妇孺孩童之时,我便决意要将他碎尸万段,岂会容他逍遥自在。” 许泰道:“大将军为了这数百妇孺就这么放他离去,确实有些可惜,将来要捉住他,也许没那么容易了。出了长城隘口,百里之外一马平川,到了河套平原,那便是鞑子的经营之地了,难了。” 宋楠微笑道:“我为了这数百妇孺便轻易放了他离去,你们定以为我是妇人之仁,这可以理解。换做任何一人,都会毫不犹豫的进攻,取了他的狗头。但我想说的是,把秃猛可一人的生死其实微不足道,我已决定借此机会收复河套,永绝大明边患,这协议也可迷惑鞑子掉以轻心。再者说,当着数万大军之前,数百妇孺百姓尚不能保全,就算宰杀了把秃猛可又有何意义?你们或许不屑于听我这些,我只问一句,若鞑子手中握着的是你我的妻儿父母,你们还会觉得我是妇人之仁么?” 众人默然,半晌杨一清叹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大人这是在告诉我们不可因这些百姓妇孺不是我们的亲人便罔顾他们的生死,要有视他人父母妻儿为自己的父母妻儿之心。甚是引人深思啊。” 宋楠呵呵笑道:“我也没想那么多的大道理,我能救便必须救,若不能,那也是他们的命。我在此立誓,若不能手刃把秃猛可,我宋楠自夺官职爵位回乡种地去。” …… 傍晚时分,把秃猛可和二十里外的二王子乌鲁斯的兵马汇合,按照约定,在离开长城关隘四十里的时候把秃猛可将数百饱经磨难的妇孺和孩童放了回来,坠在后方的明军士兵迎他们入军中,数百妇孺哭喊着跪倒在众将面前,场面悲欣交集,惹人唏嘘。 在放归百姓之后,鞑子大军急速北撤,两更时分明军哨探禀报,鞑子兵脚步不停已经在八十里之外,这行军速度简直无与伦比,可见为了远离是非之地,鞑子兵们也是豁出去了。 随着鞑子兵马的退去,众人心中也舒了一口气,这场连绵数月的鏖战也算是告一段落了。盘点此战,鞑靼国兵马固然元气耗尽,举全国之力,耗时数年精心准备的大举进攻,最终以损失了近十五万兵马的代价惨败收场。而明军一方受创也自不小,在宋楠上任之前的两次惨败便死伤了八万多兵马,数十名将领阵亡,宋楠接手后双方又交战数合,明军死伤近五万,加上城镇百姓的涂炭,明军并未占有多大的便宜。 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战局在宋楠接手之后立刻得到扭转,靖虏之战后鞑子的凌厉气势得到遏制,之后明军由守转攻赶到鞑子到处乱跑,若非把秃猛可仪仗骑兵的机动性之利,恐怕在固原以西靖虏以东的地带便被绞杀殆尽。 此战过后,宋楠在大明军中的威望达到无与伦比的地步,说他是大明士兵心中的偶像也毫不为过,数次料敌机先,洞察敌军动向,围追堵截,巧妙设计,将鞑子兵撵的猪突狼奔。靖虏之战,长城隘口之战堪称经典,若说靖虏之战双方实力相差无几的话,长城隘口之战却是罕见的以两万兵马抵御十余万鞑子兵马内外夹击的守御之战的典范,留给人无限的诧异和唏嘘。 是夜,明军大营中一片欢腾之声,数月来紧张的神经终于可以松弛下来,在全军上下喝酒吃肉尽情狂欢的晚上,宋楠的大将军帐中却是空无一人;酒醉熏熏的许泰和江彬来拉宋楠出去喝酒,却从亲卫的口中得到了消息:大将军在二更时分便带着五十名亲卫出去了,说是去找人去了。 江彬和许泰追问之下,亲卫这才说出大将军的妾室叶芳姑那夜偷袭敌营神鹰大炮失联之事,顿时一腔欢喜化为惊愕,原来这几日宋楠谈笑自若,心中却藏着失去亲人之痛;若是寻常妾室倒也罢了,失踪的是叶芳姑,是宋楠一双儿女的母亲,是最早跟随宋楠的糟糠之妻。别人不懂,江彬却是比谁都明白宋楠和叶芳姑之间的深厚情感。 第七四六章 踪迹 ( )宋楠率五十名亲卫二更过后确认鞑子远离近百里之外后便悄悄的出营来。++++宋楠不想惊动大家,他不想让自己的事情坏了大军中的欢庆气氛,在经历了生死之后这短暂的欢愉对士兵们是难得的享受,所以他选择了独自出来寻找。 夜色如水,起伏的山峦像是驯服的野兽趴在四周的角角落落,一抬头已经是新月如眉,算算日子,眨眼间竟然已经又是八月了。不知不觉在西北战场上已经鏖战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虽然月色下的山野景色甚有诗意,但宋楠一丁点欣赏的念头也没有,叶芳姑失踪了八日,杨蔻儿也一天一夜没有消息了,派出去的亲卫将左近的山头溪谷都搜寻了个遍,却没能寻到丝毫的痕迹,这不得不说有些奇怪。 若说之前宋楠的心中还不是很担心叶芳姑的生死,那是因为叶芳姑绝非寻常女子,一个身怀高超武艺曾经为了复仇两年时间含辛茹苦隐匿行踪追凶的女子,岂是那么容易便发生的不幸的。但八天时间的失联让宋楠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件事,八日时间,便是饿也饿死了,况且在此之前,这山野之中到处是鞑子,难保出什么意外。 更让人担心的是,杨蔻儿也偷偷跑出去寻找,她虽然从小在西北长大,也不是什么娇娇怯怯的女子,但其实她身处的危险比叶芳姑还要大,站在茫茫夜色之下,宋楠竟然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无处可去。 “大人,山野之间兄弟们都找遍了,依着卑职看,咱们还是从那日杨小姐离去的路线寻找,虽然兄弟们也找了个遍,但毕竟杨小姐离去才一天时间,先寻杨小姐应该易于寻找。”王勇受伤后,身边跟随宋楠的是去年提拔的锦衣卫亲卫营千户赵大鹏,这几日都是他安排搜寻事宜的。 宋楠吁了口气点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杨小姐是从西北边的长城缒城而下的,咱们从这里斜插过去,大伙儿耳朵放灵光些,夜里虽然看不清物事,但眼睛有时候不管用,耳朵也许跟管用。” 众人应诺,一行人认准了方向相隔十余步远散开阵型缓缓朝西北方向搜索而去。这里的小山峰虽然不高,但胜在多而且密,上了一座山不久便是下山,然后又是另外一座山峰,且都是荒僻之地,人迹罕至,荒草纠结乱石盘旋,行一段便要歇一段,众人走走停停不到一个时辰,已经都是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宋楠皱着眉头不出声,耳朵始终警惕的听着周围的动静,心中在想,这样的地形,不知杨蔻儿如何能举步的,她一个娇弱女子就算给她三天时间也未必能翻过这一片的山地。这样一想,宋楠顿时信心大增,杨蔻儿必定在这片山地之中,她走不远,除非……遇到鞑子或者是遭遇了其他的什么事。 但能让亲卫营士兵遍寻不着踪迹全无,若非被掳走便是尸骨无存了,一想到这里,宋楠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样的山野之地必有野狼出没,如果碰到饿狼狼群,尸骨无存无从寻觅也是有可能的。 宋楠竭力让自己不要往坏处想,竖着耳朵听四下里的动静,山野间确实有野狼的嚎叫,而且好几次都很近很密集;每逢听到这样的声音,宋楠都会立刻下令靠近,有一次看见一群野狼在山谷里撕咬着什么,宋楠差点要惊叫出来,但好在那只是野狼拖拽到山中的阵亡鞑子的尸体,一群狼在撕咬争夺。驱赶走狼群后,查看衣服装饰,却是虚惊一场。 就这样,三更、四更、五更,连续不断的翻山越岭的搜寻让众人精疲力竭。五更将末,天色已经渐渐发亮,东方有鱼肚白色生出,眼看天就要亮了。左近的十几处山头已经找了个遍,无任何发现。 宋楠看着疲惫不堪的众亲卫的样子,知道无法再搜寻下去,须得立刻赶回,自己也不能离开大营太久,出来之前也没有跟众将打招呼。于是起身道:“回。回去歇息,再派人手来寻。” 众亲卫站起身来蹒跚随着宋楠往山下走,一名亲卫忽然指着对面的小山叫道:“那边的峭壁上有个洞,昨夜我们打那儿经过怎地没见到?” 众人凝神看去,虽然微光中看的不甚真切,但隐隐约约好像是个黑黑的洞口镶嵌在对面的峭壁上,昨夜恐天色昏暗,加之那洞口周围生有小树掩映,只有在这个角度才能隐约看的出是个洞口。 “这样的洞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杨姑娘如何能爬上去?怕是土狼钻的洞口罢了。”一名亲卫道。 “那也未必,山野之间野狼横行,山洞正是躲藏之所,也许杨姑娘就藏在里边呢。”另一名亲卫道。 宋楠眯着眼看着那洞口,开口道:“你们原地休息,我自己去瞧瞧。” 众亲卫哪里肯让宋楠一个人去,均跟在他身后下到山谷里,站在崖下仰头观瞧,那洞口在几株茂密的矮树掩映下竟然一点也看不见了,难怪赵大鹏说他带人从这山谷来回寻了几趟也没发现这个山洞。 宋楠在山壁下方用火把仔细查看,忽然惊讶的叫了一声,众人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宋楠指着几块碎裂的石头道:“瞧,这几块石头必是峭壁上落下来的。” 众人瞪着地上几块大石头发愣,不知大将军此话有何根据。 “这山谷是下雨天雨水流经的通道,你瞧这些细碎的沙土,那都是雨水冲刷沉积于此,所以谷中的石块大多埋在黄土之中,为何这几块石头浮于地面?明显是从崖壁上落下的。” “可是这并不能说明是人为所致啊,这崖壁山顶落石也是寻常之时,记得卑职小时候有一次上山放牛,一块大石头无缘无故的落在面前,事后发现根本不是人为,而是本身松动,山风吹动树枝拂上去一下子刮擦了下来罢了。”赵大鹏道。 宋楠指着旁边几处断枝道:“这又如何解释,这是松树枝叶,这山谷中除了荒草就是荆棘,松树断不会生在山谷流水之处,且看这松针还很碧绿,显然不是枯萎落下,必是人为踩踏所致。” 众人大眼瞪小眼,心道:“就算是人为的,这又说明了什么呢?这段时间,这漫山遍野可都曾经有鞑子兵驻扎,六七日前乌鲁斯的兵马才撤出二十里地之外的。” 宋楠无暇多做解释,那松针尚且碧绿,就算是经得起阳光暴晒的松针,在这暑天里也是经不住多日炙烤的,必然会萎缩变色,没有便成脱水的形态,那只能说明是近日发生的事情。 宋楠除去身上的外袍,将腰带紧了紧,朝手心吐了口吐沫搓了搓。眼睛在山壁上仔细寻找可攀援之处。 看宋楠这架势,赵大鹏忙道:“大人要干什么?就这么徒手爬上去么?” 宋楠道:“刚才在那边山崖上看到了,这山洞距离下边还低一些,从上面攀援而下更加的不易,而且要绕道上山顶,浪费时间。我迫切想知道洞里有什么,所以只有此法。” “别别别,要是摔下来可了不得。”赵大鹏忙阻拦道。 宋楠啐道:“能不能说句好话?凭什么我便会摔下来?那些绳子来给我带上。若有发现也能把人吊下来。” 赵大鹏和众亲卫苦劝,宋楠充耳不闻,将一圈绳索挂在肩头便伸手扣住一块突出的石块,脚下一蹬便沿着山壁壁虎一般的爬上去,亲卫们自忖没这个能力爬上这陡峭的山崖只能干巴巴的瞪着眼看,还是一名旗官机灵,提醒道:“咱们这么干看着也不成啊,不如割些长草铺在下边,铺上厚厚的一层,万一大人失足摔下来,也不至于丧命。” 赵大鹏斥骂道:“你就不能说些好话么?”话虽如此,但还是立刻下令,众亲卫拔出绣春刀在山谷众官一顿乱砍乱伐,砍了一大堆的茅草,松松的铺在地上一层,防止宋楠失足坠落。 宋楠对下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集中精力往上攀登,后世他本就是个喜欢野外生存探险的人,登山攀岩冲浪跳伞这等惊险刺激的事情也不知干了多少回,虽然这幅皮囊稍显羸弱,但攀援这等事靠的不完全是体力,领会要领精髓才是成功的前提。虽然峭壁陡峭,但不乏立足之处,宋楠手脚酸麻不已,但凭借超人的毅力还是一步步攀上十几丈高高出。 晨光暗淡之中,宋楠仰头看着洞口旁生长的一小片矮松树心中大喜,矮松树的枝叶明显的不规则,下方有断裂的缺口,显然是重物坠落导致松枝碎裂落下,亦即是说,那洞里极有可能是有人的。 第七四七章 求生的意志 ( )宋楠攀上矮松边缘爬了上去,一个半人高的黑洞洞的洞口就在眼前,侧耳细听,洞中毫无声息,宋楠稍微犹豫了一下,拔出腰间佩刀猫着腰缓缓往里边摩挲。! 这岩洞像是天然形成,地面坑洼不平,全是突出的石棱,宋楠不得不一边顾及脚下,一边注意看前方的黑暗处;在转过一跳极小的弯道之后,猛然间面前风声飒然,宋楠下意识的后缩身子挥刀格挡,就听当啷一声,几乎没有费多大的劲便将袭击之物格挡开来,那物撞上岩壁发出清脆的声响,落在宋楠的脚下。 宋楠贴着岩壁大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滚出来。” 洞内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却无人应答;那人既失兵刃,宋楠倒也不甚害怕,腾出手来取出火折子吹亮,往地上一瞧,顿时惊叫出声。 落在脚边的那兵刃是一柄短剑,那是宋楠再熟悉不过的一柄短剑,那是叶芳姑的兵刃,虽非神兵利器,但是叶父教叶芳姑习武时所送,叶芳姑极为看重。 宋楠既惊又喜,颤声叫道:“是芳姑么?” 洞内的喘息声一窒,一个虚弱之极的声音低低的道:“你是何人?” 宋楠明白洞内的回声会让声音变调,叶芳姑怕是没听出自己的声音,但自己却听出了那确实是叶芳姑的声音,于是惊喜大叫,奔过弯角,一不小心头撞到山洞的顶端突出的岩石,撞得头晕眼花皮破血流,宋楠也全然不在乎。 微弱的火光中,叶芳姑浑身血污斜斜依在洞璧边,颤抖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咽喉,一副要自裁的摸样,双目瞪得老大,迷茫的看着面前本来之人。 “我是宋楠啊,可找到你了,太好了,太好了。”宋楠欢声大叫,上前来一把将叶芳姑搂在怀里,眼中竟有泪水涌出。 叶芳姑心头一松,手中匕首当啷落下,眼睛一闭,竟然昏厥了过去。宋楠吓了一跳,忙灌清水捏人中几番折腾,叶芳姑幽幽醒来,伸手摸了摸宋楠的脸,确认一切无误,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宋楠柔声安慰她,打量她全身上下,发现叶芳姑身上多处受伤,后肩尚有半截箭支没有拔出来,顿时慌得不知所措。叶芳姑的身子也瘦的厉害,眼睛凹陷,身子极度虚弱,喘息声如扯风箱一般,头脸上都热的火烫。 宋楠知道,这八天时间,这般炎热的气候,身上的伤口若不处理必会化脓感染引发大烧,现在的叶芳姑生命恐在垂危之时;于是立刻动手脱了叶芳姑的士兵甲胄,露出她的身体来替她检查伤口。幸好除了后肩的箭伤已经化脓溃烂之外,其余的伤口都是皮外伤,很明显叶芳姑自己也做过处理,都已经结了伤疤并无大碍。 宋楠脱下小褂撕碎成数条,低声对半昏迷状态的叶芳姑道:“忍着点,我帮你将箭头拔出来上药。” 叶芳姑微微点头,宋楠握住半截箭杆咬牙用力一拔,箭头拔出,带出一大片血肉,流出紫黑的脓血来。叶芳姑闷哼一声直接晕倒,宋楠探她鼻息如常知道并无大碍,索性趁着她昏迷之际,将匕首在火折子上烧了烧,将箭头左近的腐肉尽数清理干净,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整个一包贯入伤口,再用布条静静包扎起来。 做完了这一切宋楠也是满头大汗,心中砰砰乱跳。用自己的外衣将叶芳姑的身子松松裹了起来抱在怀里,口对口喂了几口清水,又用湿布条给叶芳姑擦拭了脸颊额头等处,不一会儿,叶芳姑再次醒了过来。 “好了,我带你回大营去,你的身子需要立刻调理,不然恐怕麻烦的很。你可还能撑得住么?”宋楠柔声发问。 叶芳姑浑身无力的瘫在宋楠怀中,微微喘息道:“让我歇息一会,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但我需要歇息一会缓口气。” 宋楠轻轻搂着她,在她蓬乱的头发上用手轻轻的梳理,叶芳姑眼睛半闭,靠在宋楠身上慢慢恢复气力,两人都没说话,但心中却有千言万语在交流,宋楠庆幸于能找到叶芳姑,叶芳姑也庆幸终于能被找到,这种感觉他人无法体会。 半晌后,宋楠低声道:“你受苦了,你怎地跑到这里来了,这里距离当日事发之处相隔十几里,隔着十几座山头呢。” 叶芳姑低低的道:“当日在崖上鞑子兵围困上来的时候,我和你亲卫营的那位王大哥一起冲向鞑子,王大哥用火器射杀了十几名鞑子,我则冲向侧首,打算擒住一名鞑子首领,但鞑子实在太多,我只杀了七八个便陷入了重围之中……对了,那王大哥怎样了?” 宋楠叹了口气道:“中了十几箭摔下山崖了,尸首已经找回来在长城脚下安葬了。” 叶芳姑哦了一声,声音平静的道:“那也难怪,那么多的鞑子兵,我当时也抱着必死之心了。” 宋楠在她额头一吻,低声道:“然后你奋力逃脱了,怎地不回到长城上去?” 叶芳姑道:“我杀了几名鞑子,见周围鞑子越来越多知道无法擒获鞑子首领,又怕暴露了你们的行迹,于是便奋力往北冲。天可怜见,北边鞑子并不多,居然被我冲来了一条路。但是后面的鞑子一起放箭,我的肩膀上中了一箭后再无拼杀之力,于是拼死往北跑。鞑子兵们跟在后面追赶,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总之翻山越岭爬上下坡一路亡命,幸而鞑子兵集结准备攻击长城,这才没被左近山头的鞑子兵拦截。一小队鞑子阴魂不散的坠在我身后一直跟到这座山顶上,我实在是没有力气跑了,就在这里跟他们厮杀了一场,被我杀了两名鞑子后,我被逼到了这处山崖的顶端,我自知难以逃脱,当然不甘被擒受辱,于是从崖顶跳下打算做个了断,可没想到居然落在一丛松树上没有摔下去,这里居然有个存身的山洞,于是便爬了进来。之后便一直呆在这里了。” 叶芳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又开始剧烈的喘息,宋楠忙递过水去让她抿了几口,心中却不知什么滋味。叶芳姑跳崖是求死,天可怜见居然没有死成,否则早几日自己的手下寻找到的必是叶芳姑的尸体了。那些鞑子兵必然以为叶芳姑必死,又受军令催逼攻长城,这才匆匆离去。否则花半日时间绕到山谷中搜寻,若不见叶芳姑的尸体,必然会发现这峭壁上的秘密。 “这八天时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你无法行动,吃的什么,喝的什么?” 叶芳姑苦笑道:“之前所携的干粮和清水只够一日,我全身伤痛又不能移动,即便能动也不敢出去,生恐鞑子守在上下等着我,幸而这洞中倒也不缺吃喝。” 宋楠讶异道:“这里有什么可吃可喝的?” 叶芳姑朝一侧的洞璧勉力一指道:“那里有水。” 宋楠探火折子过去仔细查看,果见一侧的洞璧有些湿润,岩石缝隙竟然有水渗出,只是很少很少的一小片湿润之地。 “我磕了便舔石头上的水喝,虽然很少,但总比渴死要强了。”叶芳姑道。 宋楠心中一痛,怜爱的搂紧她:“那吃的呢,光喝水可坚持不了八天时间。” “八天么?我都不知道多少天了;吃的东西也有,你瞧那边。” 宋楠再次探头查看,只见一角的岩石下盘旋着一些皮肉和骨头,那是几条蛇的遗骸。 “洞里晚上有很多蝙蝠,一些蛇会爬进来吃蝙蝠,我便抓了它们当饭吃,虽然没抓到几条,但也足以让我饿不死啦。”叶芳姑故作轻松的道。 宋楠恍然,心中愧疚之余不禁对叶芳姑肃然起敬,在这种情形下能活下来需要的是强大的生存意识,慢说是身受重伤之人,便是一个健康的人被困在这里,若无强大的求生,那也是个死。 “我在这里时时昏迷过去,身上发烧,伤口又无法治疗,背后的箭伤我根本够不着,只能将箭杆折断免得刮擦碰撞引起剧痛,几天无法脱身,我也想过干脆一刀割了自己的喉咙了事,免得受这折磨之苦。但一想到你和易儿双双,我便下不去手去。”叶芳姑满脸泪痕,这几日所受的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痛苦他人无法想象。 宋楠微微叹息,若叶芳姑忍受不住自己了断了性命,虽然能够理解她的行为,但必将成为自己终生之痛了。 “老天开眼,终究让我寻到了你。”宋楠吻着她的额头低声道。 “是啊,夫君,回去后我决定了,从此不摸刀剑兵刃,好生的在家里守着你和易儿双双还有姐妹们过日子,此事之后,我愈发觉得生之可贵,这大好生命是人世间最珍贵之物。” 第七四八章 朝廷来旨 ( )用绳索将叶芳姑的身子绑在身上,宋楠用垂降之法将叶芳姑安全带落地面,终于能见到朝阳下的景物,叶芳姑的眼中始终湿润着,睫毛上粘着泪花。—{2}{3}{w}{x}] 众亲卫很是兴奋,终于能找到叶芳姑也让他们大松一口气,来来回回找了这么多趟,却没想到要找的人就在山崖上方的隐秘山洞里,这可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众人砍了树枝做了个担架,一行人抬着叶芳姑往军营赶回,一夜的疲劳尽皆化为乌有,虽然叶芳姑身子虚弱,但吃了些干粮和水后体力有所恢复,加之心情愉悦,倒也和这些亲卫们倒也有说有笑。 言谈中得知杨蔻儿为了寻自己不知所踪,叶芳姑又是大急了起来,宋楠忙安慰她道:“蔻儿只走失了一天,她走时鞑子已经撤出这片山地,不会遇到鞑子兵的,唯一可虑的是山中的野狼。我和杨大人都派了人在寻找,应该不会有事。” 叶芳姑长叹无语,杨蔻儿平日和自己的关系其实并不是最好的,杨蔻儿和陆青璃的关系才是最铁的,但没想到自己出了事杨蔻儿竟然单枪匹马的不顾安危来寻找自己,光是这份心意便弥足珍贵了;想到她和宋楠之间悬而未决的关系,叶芳姑暗下决心,找到蔻儿后自己要促成此事,不能让杨蔻儿蹉跎青春了。 午后时分,众人赶回山外大营,听到大将军找到了迷失之人的消息,众将都赶出营外迎接,飞奔而来的一个人让宋楠以为在做梦,那人正是兵士打扮的杨蔻儿,一路跑一路终于哭出声来。 看着杨蔻儿扑在担架上和叶芳姑抱头痛哭,宋楠惊愕的说不出话来。杨一清来到宋楠身边解释道:“昨夜你出营之后不久,约莫三更天的时候,后方长城守军便将蔻儿送来了。这妮子昨日前日离开之后竟然在山中迷了路,一直往北走到了三十里外的平山堡,幸而她看到了长城,清水干粮吃的干干净净,夜里被野狼吓得要命,这才回到了长城上。平山堡的守军问明身份后连夜将她送了过来,哎,真是添乱。” 宋楠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道:“这可好了,人只要安全就好,大人可别责怪她。” 杨一清斜眼看着宋楠嘀咕道:“我家蔻儿以前从不干这么没头脑的事情,乖巧的很,我怀疑这几年在你宋府中住着学了……学了你们的行事,是不是你教坏了她了。” 宋楠摸着鼻子笑道:“就算学我,也不算是坏事,杨大人这是变着茬骂我呢。” 杨一清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一番忙乱之后,叶芳姑立刻被送去军医帐中医治,杨蔻儿当仁不让的当了贴身护士,听军中郎中说叶芳姑的伤势大致无碍,治疗调养一段时间后便无大碍,宋楠才完全的放下心来。 目送叶芳姑被人抬去治疗之后,宋楠回过身来,见杨一清和众将都站在身后直愣愣的看着他,有些不解,笑问道:“怎么了?唔……好,我为昨夜私自离开军营寻人之事道歉,关心则乱,你们应该理解我的心情。” 杨一清摇头道:“不是为了此事。” 宋楠道:“那是怎么了?” 许泰道:“朝廷来圣旨了。” 宋楠一愣道:“朝廷来圣旨了?怎么这么快?” 许泰道:“你自己问钦差大人。钦差一大早便远道而来,正安排在帐中歇息,听说你回来了,此刻恐怕已经起身了。” 宋楠心中疑惑,摆手道:“那咱们接旨去,还等什么。” 众人随着宋楠往钦差歇息的帐幕行去,到了帐篷门口,宋楠站立咳嗽了一声,帐篷里立刻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哎呦,大将军可算是回来了,咱家可等了你半天了。” 帐幕掀开,一张油光满面的笑脸露了出来,原来这传旨的钦差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内廷御马监首领太监马永成,却是宋楠的老熟人。 马永成满脸堆笑上前行礼,宋楠忙笑着还礼道:“原来是马公公亲临,失礼失礼,昨夜有些公务离营忙活了一夜,未知公公驾到,恕罪恕罪。” 众人齐翻白眼,明明是私事,硬是被说成公务了。 马永成笑道:“大将军可折杀咱家了,大将军威名传遍大明天下,乃是我大明力挽狂澜的大救星,咱家巴巴的讨了这份差事来,便是要亲自跟大将军面前道贺呢。” 宋楠哈哈笑道:“客气客气,公公是来传旨的么?传什么旨意?” 马永成立刻收起笑容道:“宋楠并一干剿贼官员接旨。” 众人忙整肃衣衫跪下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马永成珍而重之的从身后跟随的一名小太监举着的托盘中取过黄丝绸拴着的一卷圣旨,慢慢打开道:“宋楠、杨一清、江彬、许泰并一干西北将士,朕欣闻我大军连战取胜,凯歌高奏,朕心甚喜。近日战事激烈,尔等虽未有奏折上报,但灵州知府谢长河已然将近日战况上奏朝廷知晓,朕闻我大军已将鞑靼贼首困于长城之类,呈瓮中捉鳖之势兴奋的一夜未睡,尔等不负朝廷所望,不负朕之所托,朕真的很高兴。” 宋楠跪在地上,眉头紧紧皱起,看样子这圣旨是几日前从朝廷发出的,自己困住把秃猛可还在数日之前,这消息自己也根本没有上奏,却被灵州知府谢长河抢先上奏了。这个灵州知府谢长河宋楠是有一面之缘的,灵州之战宋楠率兵增援来到之后曾经见过此人,听说城破之际,此君带着妻妾家人金银细软打算弃城逃走,若非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守城,恐怕他早已跑的没影子了。 宋楠本没闲工夫去搭理这种人,但没想到这厮居然偷偷上奏了自己围困把秃猛可的军情,看来是个不安分的家伙。宋楠最担心的其实是朝廷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现在的情形是,自己为了救人质暂时放走了把秃猛可,若正德的圣旨上要求自己带着把秃猛可的首级回京,那可是件麻烦事了。 但听马永成继续宣读圣旨道:“我大明上下均对鞑子贼首恨之入骨,朕也恨不得食其肉碎其骨,今日有此良机固然是我大明复仇之机,但朝廷大臣经过共同廷议认为,要从大局考虑,从长远计较;此番既已围困敌酋,或许可以逼迫其定下城下之盟,结束我边镇连年战事不断之情形。不知诸卿以为可行否?” 宋楠嘴巴张的老大,朝廷中居然会有这样的廷议出来,真是让自己想不到,原来果然是有人想赶紧结束这场战争了,杨一清几日前就说了这样的话,宋楠当时还不置可否,还在想着放走把秃猛可之事如何跟朝廷交代,却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形。 “朕知道这是大事,朕也不想匆忙做出决定,既然现在战事稍歇,朕想请宋楠进京议决此事,朕也好亲自设宴犒劳功臣。宋楠,朕在京城等着你,钦此!” 高呼万岁声中,众人起身整衣,马永成脸上的严肃再次消褪,瞬间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上前来将圣旨交到宋楠手上,笑道:“咱家这差事算是结了,大将军可真是厉害,眨眼间便扭转局势,将鞑子打的落花流水。咱家今日刚来,便听闻宋大人逼得鞑子签订城下之盟的事情,原来对此事大将军早有决断,倒是和朝廷所议不谋而合。佩服啊佩服。” 宋楠拱手道:“哪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也是先斩后奏,还担心朝廷会责罚,这下好了,朝廷既然有此意,我也不用担心了。” 马永成点头道:“那这趟京城之行还去不去呢?” 宋楠道:“当然要去,皇上说在京城等着我,我岂能让皇上白等,这样,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回京城,说起来我倒是有些想念京城的美食呢。” 马永成哈哈笑道:“咱家做东,吃个三天三夜便是。” 第七四九章 杨大人很郁闷 ( )次日清晨,宋楠启程回京,随同回京的只有王勇及八百锦衣卫亲卫营和杨一清,另外,叶芳姑的伤势不宜再呆在军营之中,所以也和杨蔻儿一起随宋楠回京治疗。除此之外,江彬许泰张安等一干将领被严令驻扎原地不准擅离,近八万大军随时保持着进攻态势,根本没有退兵的打算。 对此马永成表示了疑问,既然圣旨交代之事宋楠已经提前办妥了,这一次该是率大军凯旋回京才是,西北诸卫的兵马固然是要回到原籍驻扎,京营所属的扬威营、练武营和神枢营的兵马也应该一同起拔回京才对。 “军务之事莫非马公公也要管一管么?要不要请皇上下旨,让马公公来当我西北大军的中军官?” 面对马永成的问询,宋楠丝毫没给他好脸色,本身这件事便不该他来问,他只不过是个传旨的内监罢了,来此之后的诸般做派倒显得他地位有多高一般,处处将自己放在和宋楠平起平坐的位置上,宋楠觉得此人有些变了摸样,话说当年刘瑾尚在的时候,此君可是跟在自己身后的一条哈巴狗,哪有他说话的份儿。 马永成当即闭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宋楠面前根本说不上话,原来一切都是自我感觉良好,即便顶着传旨钦差的头衔,宋楠也绝不会假以辞色。以前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现在,现在的宋楠刚刚挽狂澜于既倒,那是朝廷中最炙手可热之人,还是老老实实的离他远一点的好。 马永成想明白了这一点,立马对宋楠敬而远之,宋楠倒也落得个一路清静;但其实这一路上并不清静,得知镇国大将军凯旋回京的消息,沿途州府不遗余力的迎来送往,当地官员官绅乡民更是夹道欢迎;宋楠不得不出来应酬,毕竟这是面子上的事情,若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倒显得有些倨傲不通情理了。这年头官员们都是如此,能巴结上的固然是千好万好,一旦巴结不上便有可能众口铄金,暗中散布的流言虽不能把宋楠如何,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五日后的一天傍晚,宋楠一行长途跋涉终于抵达顺天府境内的房山,距离京城只有六十里路,因这是凯旋回京,倒也不必赶时间走夜路,于是便接受了房山小县知县的请求在此歇息一晚。晚间房山县知县率一干当地官员给镇国大将军设宴接风,宋楠和那知县倒也说得投缘,晚上便多喝了几杯酒,带着熏熏之意回到了落脚的沈家花园。 虽然已经两更了,后宅中依旧点着灯火,叶芳姑卧在床头跟前来探望的杨蔻儿聊着天,猛见宋楠醉醺醺的进来,忙起身行礼;叶芳姑支起半边身子嗔道:“喝的这么多,你一个镇国大将军跟一般小县官喝的这么起劲作甚?” 宋楠坐下摆手笑道:“你不知道,那乔知县甚有些见识,胆子也不小,关于此次和鞑子之间的事情,他的话竟然说到我的心里去了。叫我看来,一个小县官比朝廷上的大学士的见识还要远,哎,可惜这样的人干了十几年的县官,也没有升迁的机会。” 叶芳姑道:“投缘也不能喝这么多酒啊,这种事天下多的是,怀才不遇者万万千千,你如何管的了?” 宋楠大着舌头道:“我为何便不能管?你瞧着,总有一天我要教这一切都扭转过来,让这一切不合理之事都扭转,什么大学士,什么内阁,我叫他们往东他们呢便不敢往西。” 叶芳姑吓了一跳,忙低声道:“要死么?这些醉话可不要乱说,我瞧你是醉了。” 宋楠自觉失语,于是嘿嘿笑着掩饰,杨蔻儿端了新沏的茶递上来,宋楠接过茶水来,见杨蔻儿皓腕如玉,不觉心中一动,伸手抓住杨蔻儿的手摩挲,杨蔻儿脸上绯红忙往回缩手。 “哎,你两个可莫当着我的面这样,当我是死人么?”叶芳姑笑着嗔道。 杨蔻儿挣脱了手红着脸道:“姐姐莫怪,他喝醉了。” 宋楠笑道:“我是有些醉意,今日我差一点就跟令尊大人提及你我之事,可惜令尊大人岔开话头不愿意谈论此事。” 叶芳姑抿嘴笑道:“杨大人心里定是清楚的,但他恐怕是不太愿意,毕竟你都有了几房妻妾,人家一个官家小姐被你讨去做妾,杨大人脸上还有光么?” 宋楠叹了口气道:“说的也是,所以我今日想问蔻儿一句话,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杨蔻儿扭捏捏着衣角不做声,叶芳姑啐道:“果然是喝醉了,这话还要问?蔻儿在家里住了几年,你和她之间早已纠缠的人人皆知,现在倒来问这种话。” 杨蔻儿叫道:“叶姐姐莫乱说,什么纠缠不清的,我和他可是清清白白的。” 叶芳姑笑道:“是啊,清清白白的,清白到那日在你房里都钻一个被窝里脱得只剩小衣了;姐姐可不是吃醋,也不是喜欢刺探之人,这件事我还是听府里的下人传的。可见你们自以为做得隐秘,但其实大伙儿可都知道。” 杨蔻儿捂脸跺脚道:“别说了别说了。” 宋楠也尴尬道:“这一定是内宅的婢女们嚼舌根,回去后叫小郡主好生的整治整治他们。” 叶芳姑白了他一眼道:“欲盖弥彰么?你知道对人家姑娘声誉不好,便早点想办法娶进门来了结了此事才是。” 宋楠道:“你当我不想么?杨一清那老……老大人根本不接我的话茬,我能怎么办?” 叶芳姑皱眉想了想,对杨蔻儿道:“这事儿你爹爹跟你通过口气没?” 杨蔻儿低声道:“在固原的时候,爹娘跟我说过此事,爹爹倒是没细问,娘亲问我在宋府过的如何,还问……还问宋大哥有没有……有没有欺负过我。” 叶芳姑道:“你如何回答的?” 杨蔻儿道:“我能怎么回答啊,我自然要说宋府上下对我礼敬有加了,难道……难道我要说……哎呀,羞死人了。” 宋楠老着一张面皮在一旁埋头喝茶,充耳不闻。 叶芳姑道:“哎,你呀,照我看当时你就该实话实说,直接跟你爹娘说跟宋楠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今生非他莫嫁,也许这事儿就成了。” 杨蔻儿急道:“那怎么成,那样的话爹爹非气死不可,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叶芳姑叹了口气道:“这事难办,你不像素儿,她爹娘早已不在人世了,也不是我们这种小户人家的女子;你爹爹是当朝大官,肯定是要面子的,这事儿确实有些难为。你都二十了,在不想办法人家该说闲话了。” 见宋楠闷着头喝茶,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叶芳姑没好气的道:“你倒是想想办法啊,难不成就这样拖着蔻儿?” 宋楠抬头呸呸吐着茶叶道:“也别烦了,今晚我便收了蔻儿,明儿一早我带着蔻儿去拜见泰山老丈人去,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不然蔻儿便一哭二闹三上吊,搞得他不得安生;他不是要面子么?闹得他没面子他必会大事化小。” 杨蔻儿又羞又吓,脸都白了,摆着小手道:“不成不成。” 宋楠道:“你不愿意?” 杨蔻儿点点头又摇头,不知道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宋楠道:“对付你爹爹这种老顽固,只能快刀斩乱麻,他明知道你我之间的事情,却迟迟不愿做决定,为了他那张老脸犹豫不决;要不明日我再找他一次,但愿他不会再跟我打太极。” 杨蔻儿脸色发白道:“宋大哥,你也别再问爹爹了,今晚我回去后跟爹爹摊牌,他若死活不同意,我便……我便……” 叶芳姑道:“你便如何?” 杨蔻儿咬牙道:“我便去宋大哥房里生米煮成熟饭……”杨蔻儿跺着脚飞一般的去了。 叶芳姑和宋楠面面相觑,杨蔻儿能下这个决心当真是不容易,虽然杨蔻儿并非如别的官家小姐那般的娇气矫情,但要她自己去摊牌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瞧你把人家祸害的,你真是个害人精。你今晚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叶芳姑道。 宋楠苦笑道:“你当我想么?今日宴席散后,我借着酒劲和杨大人提及婚事,没想到老东西跟我借酒翻脸,说我持身不正,辜负他的所托云云,还说让蔻儿去尼姑庵当姑子也不给我做妾云云,把我气得够呛。我想来想去,这事儿要早些解决,我可不是说笑,蔻儿今晚若不下决心,我真会把她弄上手去生米煮成熟饭,老东西顽固的很。” 叶芳姑愕然半天,叹息道:“哎,这事闹的,杨大人可真是犟脾气,换做一般的官员,巴不得将女儿双手奉上。” 宋楠鼓着眼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荒淫无行,逼着人送女儿给我么?” 叶芳姑忙伸手拍着宋楠的脸颊道:“好了好了,我家夫君是酒色不占,持身为正的正人君子好么?是当世柳下惠,行了?” 第七五零章 龙虎回春丸 ( )当夜,杨蔻儿并未折返回来爬上宋楠的床,倒是让宋楠有些失望,但看来或许事情有些转机。次日清晨上路,杨一清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善,骑马行在宋楠的后方并不与宋楠并骑而行,宋楠可不会将之理解为谦卑之举,明摆着杨一清心里不爽。 宋楠抽空偷偷看跟随在杨一清身后的杨蔻儿的脸色,这妮子面色沉静,但当宋楠与之目光相对的时候,竟然红了脸朝宋楠挤了挤眼,宋楠心头大乐,事情看来不像想象的那么糟糕。 现在倒也无暇去细问昨夜情形,一大早京城便有恩旨到达,正德将率文武官员在正阳门正门处迎接凯旋的众人,另安排了城中的仪式接待。随恩旨到达的还有上千套簇新的甲胄和明艳的披风,那是给宋楠一行准备的行头,看来这一回正德是要给宋楠一个风风光光的入城之礼了。 宋楠等人换上簇新的甲胄和披风威风凛凛的上路,六十里地一个多时辰便走完了,抵达京城西门之外。从城外五里亭开始,便有彩旗招展,百姓夹道;进入城中,更是大街小巷百姓簇拥在街道两旁鼓掌欢呼,锣鼓喧天之中夹杂着鞭炮声声,百姓们挤着来看打的鞑子屁滚尿流的镇国大将军宋楠,这个名字近一个月来已经是大明各酒坊茶社中最常见的名字,今日能见到真人,自然不肯错过。 宋楠一袭亮白银甲,身着紫红披风,骑在大黑马上,顾盼之间丰神如玉,两侧房舍楼上的姑娘媳妇儿隔着门窗看着街上的这个年轻人,很多人事后埋怨爹娘为何没早发现这个人,没将自己许配给此人。更有未出阁的姑娘们上杆子打听这宋楠到底有没有婚配,有没有机会成为大将军夫人云云,得知宋楠家中早已妻妾成群时,不禁黯然神伤。 西直门大街上的人流里,宋楠看到了人群中的宋府家眷,小郡主带着戴素儿陆青璃以及婉儿和自己的四个儿女站在街角一处挥手,宋府的三位小少爷和一位千金小姐挥舞着小手叫爹爹,宋楠立刻下马,来到她们面前,抱着一顿乱亲,长出的胡须扎的几个小儿女哎呀哎呀乱叫。 “夫君,你瘦了,回头炖点大补汤好生将养。” “夫君,你黑了。回府我给你做面膜。” “夫君,你身上怎么一股臭味,回府我给你好生的洗一洗。” “夫君,难儿长牙了,你瞧,下边两个,上边一个。” “夫君……” “……” 宋楠淹没在一片莺声燕语之中,忙的应接不暇,终于缓了口气来抽了空子才道:“我还要进宫见驾,皇上率文武官员还在等着呢;你们且回府去。对了,将芳姑接回府,她受伤了,立刻请人去家里给她治疗调养。” 宋楠话没说完,众女便是一片惊呼之声:“什么芳姑姐姐受伤了,重不重?” “你怎么搞的,怎地让表姐受伤了,人在哪里,赶紧去瞧瞧。” “……” 顷刻间,眼前的妻妾儿女尽皆不见,全围上了后方的叶芳姑坐着的大车上,守护大车的锦衣卫亲卫们措手不及,眼见宋大人的夫人们涌上前来,只得赶紧后撤,免得冲突了各位。 宋楠愕然,看来自己还是抵不过芳姑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正苦笑间,一个声音轻轻响起道:“宋楠,恭喜你凯旋而回。” 宋楠抬头看去,只见朱凤桐一袭青衣站在面前数步处,刚才是被妻妾们挡住了视线,没发现她也在这里,婢女青鸾举着一把遮阳的彩伞替她遮阳,双眼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呀,原来是凤桐小姐,我居然没看见,失礼失礼。” 朱凤桐微笑道:“这就叫目中无人么?想必见了家中妻妾儿女,便再容不下他人了。” 宋楠忙道:“容得下容得下,这事儿是我不对,事情了了我登门道歉,凤桐小姐等着我。” 朱凤桐噗嗤一笑道:“好,那便饶了你这一遭,你快去,皇上和大人们不是在等着你么?” 说话间王勇在身后的马上大叫道:“大人,上路咯。” 宋楠深深看了一眼朱凤桐翦水般的秋瞳,躬身一礼,朱凤桐敛琚万福回礼,宋楠回转身纵身上马,带着人浩浩荡荡往正阳门而去。 正阳门外,红红的地毯铺了数里长,横贯整个正阳门广场,宋楠一行刚露头,便听广场上号炮连响,丝竹之声立刻奏响;正德穿着隆重的礼服从城门处赢了上来,宋楠忙吩咐下马,率众人跪倒行礼。 正德满面红光,哈哈笑道:“免礼,免礼,都快起来。宋楠来,跟着朕接受百官道贺。” 宋楠忙道:“臣不敢。” 正德笑吟吟上前拉着宋楠的手挽着,和宋楠并肩沿着红地毯行去,文武百官均面带笑容迎接上来,一个个鞠躬行礼作揖请安,恭贺之声不绝于耳。人群中,宋楠意外的发现了朱宸濠的身影,这位王爷神出鬼没,不知何时又来到了京城,宋楠见到此人,没来由的心中警惕,想起这人做的那些事,总觉得心中不太安稳。 隆重的迎接仪式进行了小半个时辰,时近午时,正德在宫中赐宴犒赏随行的将领和锦衣卫的亲卫们,众文武随同作陪,这一番热闹直持续到未时三刻方才停歇。 正德还是老规矩,体恤自己的同时也体恤官员们,宋楠等人凯旋当日他是绝不会上殿议事的,但这一次倒是没有大假三天,只下旨明日早朝再议事;群臣出宫之后,宋楠理所当然的虽正德到了乾清宫中,这一刻只是君臣之间的私人觐见时间。 乾清宫中一切照旧,只是在廊前檐下多了些药物的残渣,空气中也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道,进入御书房之后,正德往椅子上一坐,不久后便咳嗽了起来,直咳得满脸通红;伺候的小太监端了浓浓的药汁一碗让正德服下,正德闭目休息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的缓了过来。 宋楠心中疑惑,待正德神色好转,这才低声问道:“皇上,您的身子没事。” 正德摆手道:“别提了,朕也不知怎么搞的,数月前便一直咳嗽不止,身子疲乏的紧。太医院弄了不少药来用,瞧见没,药渣都倒在檐下,说是药渣要踩踏方能却病;问他们什么病,他们也不说。朕估摸着是操劳过度了。” 宋楠心中一凛,正德的身子哪里是什么操劳过度,而是酒色掏空了才对,正德行乐没有节制,迟早会有虚空的一天。 “皇上要保重龙体,不可过度操劳;回头我跟张永商量一下,今后对皇上的起居饮食要有规律,我大明千斤重担担在皇上肩头,可不能掉以轻心。” 正德摆手道:“不必不必,宁王进贡了百丸龙虎回春丸给朕,朕服用了几丸,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宁王说二十余丸之后便可强健身体百病不侵,朕慢慢的服用调养,很快便会好的。” 宋楠心头一冷,猛然想起在南京了解到的关于正德身体的事情来,正德不育,正德身子不爽利,正德无后,这些事宁王都知道;在此见到宁王便已经很诧异了,他又敬献什么龙虎回春丸给皇上服用,不知道这一切有何联系。宋楠很想知道那龙虎回春丸是什么玩意儿,但又不好直接讨要,于是笑道:“宁王爷对皇上倒是尽心尽力,改日我也向他要几丸用用。” 正德笑道:“你身子强健要来何用?宁王说此药珍贵,可不是随便尝鲜的,改日你若身子不爽利,朕赐给你几丸便是。” 宋楠拱手道谢,心中却下定决心,一定要查明白宁王所献的是什么药丸,当下君臣叙旧谈天,说及西北战事,正德心情爽快,谈笑风生。倒和刚才剧烈咳嗽面色灰白的样子判若两人了。 第七五一章 加封 ( )正德固然对宋楠赞不绝口,同时也对宋楠在朝廷圣旨抵达之前便领会朝廷的意图表示了隐晦的钦佩,虽然宋楠是先斩后奏之举,根本没有跟朝廷通声气,但正德一点也不在乎,反而为宋楠能够和朝廷上下想到一处感到高兴。 宋楠对此不置可否,他不想破坏此刻的气氛,难得今日上下都那么高兴,自己也想安稳的过个和家人团聚的晚上,有些事明日早朝之上再说也成。不过为免正德觉得突兀,宋楠还是打了个预防针。 “皇上,我大明虽然和鞑子达成合约,但臣心中一直有些担心,鞑子的性情您不是不知道,此刻议和回头便可能翻脸,臣以为需的小心提防才是,不可掉以轻心。” 正德笑道:“宋楠啊,这些话有人也跟朕说过,但杨大学士及当日的分析是有道理的;鞑子这一回是彻底被打垮了,十几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他鞑靼国能有多少兵马,这可是他全部的家当了,他们拿什么来挑衅我大明?” 宋楠道:“话虽如此,但臣亲临战场,却是知道鞑子尚有七八万可战之兵,这些兵马虽不足以对我大明造成威胁,但袭扰边镇劫掠边民尚有余力,那也是件麻烦的事情。” 正德摆手道:“只要他们没有能力大举进攻,这袭扰之事倒也无干紧要。这么多年来,鞑子哪一年不是在边镇袭扰不休,朕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 宋楠沉吟不语,正德见宋楠神色不对,伸手拍着宋楠的肩膀笑道:“好了好了,这回你立下了大功,朕就说你一出马鞑子必一溃千里,当初朕请你出任大将军是正确的,有些人鼠目寸光,今日正好堵了他们的嘴。唔……你放心,朕的恩旨即将下达,定会给你个满意的赏赐。” 宋楠忙行礼谢恩,心中不禁有些悲哀,鞑子兵来时朝野惊慌,鞑子兵败时却又沾沾自喜,边镇的袭扰不放在心头,百姓的悲苦更是不放在心上,将来大患养成时一切都将重演,这些话此刻说不出口来,明日早朝之时那是必要说出来的。 又聊了一会儿,见宋楠神色有些疲惫,正德倒也善解人意,放了宋楠出宫来。宋楠本想去寿宁宫看看公主,但一想自己和公主的事情闹出来之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若去必会惹得太后发怒,有心人也会趁机煽风点火,还是暂且不去的好。于是叫来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万志,偷偷命他带了一件自己为公主挑选的首饰送往寿宁宫,表达相思之意,自己倒也不必亲自去了。 从宫中出来,一出正阳门外,宋楠顿时被一大群在此等候的官员给包围了起来,以英国公张仑为首,一干团营侯爷,锦衣卫侯大彪孙玄等人都在此等候宋楠,见到宋楠,众人笑哈哈上前拱手行礼,恭贺宋楠立下大功凯旋而回。 宋楠笑着拱手回礼,跟众人周旋一番,待团营侯爷们散去之后,张仑笑眯眯的道:“妹夫,这回你可风光了,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你宋楠的大名,力挽狂澜于既倒,打的鞑子定下城下之盟。可惜我身为团营总督不能去随行征战,不然这份荣光我也能分得一份。” 宋楠笑道:“大舅子哥,你还用分功劳么?你身为大明国公早已荣宠天下,这回江彬和许泰又是大战的主力,莫忘了他们可是团营的主力,他们有功劳,你这个当上官的不也脸上有光么?” 张仑嘿嘿笑道:“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你立功我比什么都高兴,昨晚你回京的消息传来,妹子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我去你府中探望的时候,被这妮子历数我当年的没眼光云云。说起来也是,爷爷若是健在,见到今日情形,也必会改变看法了。我英国公府的女婿没给他老人家丢脸啊。” 宋楠呵呵笑道:“大舅哥今日说话很是不妥,若我没立下此功,便是给老爷子给你英国公府丢脸了么?不通不通啊。” 张仑拉过宋楠的胳膊走到一边道:“你还不知道,你的封赏已经议定了,皇上前日下午召集我和外廷大学士以及诸部门首官商议关于你此次封赏事宜,你知道皇上这次要赏你什么么?” 宋楠笑道:“皇上没说,我也没问,我可不是为了封赏而去打鞑子的,就算皇上不封赏,我也没意见。” 张仑正色道:“莫矫情,我先跟你透个底儿,为何我说爷爷在世回高兴的很,因为他的孙女儿终究是嫁给了一位国公爷,如了他老人家的愿望。” 宋楠一惊,半张着口道:“你说什么?” 张仑微笑道:“事儿还没宣布,恩旨还没下来,我也不能多说什么,但我可以提前恭喜你荣升我大明镇国公了。国公爷,这称呼听着还顺耳不?” 宋楠半晌没说出话来,他没想到正德为了这次的功劳居然加封自己为国公,大明朝现在硕果仅存的国公不超过一手之数,前朝加封的国公爵位大多在后世子孙手中慢慢的被削爵,自弘治之后数十年间连一个国公爵位也没有封赏,可见朝廷对于国公爵位的赏赐的慎重。而自己居然这就跻身国公之列,从爵位上来说,除了朱家藩王之外,自己已经是到达最顶峰了。 “傻了,也不要表现的这么明显嘛,你不会欢喜的发了疯。”张仑调侃道:“国公爷的头衔确实荣宠之极,你是我大明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国公爷,倒也值得自傲,但也不要张着嘴巴流口水啊,这么多人在这里,多丢人。” 宋楠忙合上嘴巴,低声道:“杨廷和他们居然会同意?” 张仑撇嘴道:“他们自然是反对的,杨廷和反对的最起劲,历数大明朝分封先例,说你的功劳资历尚不足以分封国公爵位,那些外廷的官儿也是跟着附和,但这一回皇上是铁了心的,他们也是没了办法。再加上我自然是会帮你说话,皇上最后说的话挺狠的。” “皇上怎么说的?”宋楠睁着大眼问道。 “皇上说‘当初鞑子肆虐之时,满朝文武束手无策,若非宋楠挺身而出,大明江山还不知到了何种地步。如此镇国大功不封赏,将来指望谁替朕守护大明江山?指望你们这些人么?’只这一句话,杨廷和他们立刻无语,这事儿便是这么定下来了。” 宋楠缓缓点头,恢复常态道:“我知道了,我得赶紧回府去,到现在还没踏家门一步,娘亲怕是要发火了。” 张仑点头道:“是是是,你且回府,我这里也有重要差事要办,晚间春风楼咱们喝酒去,到那时你就是国公爷了。对了,你府门的门匾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红底金字气派的很,跟我英国公府的招牌一样威风,一会儿我命人给你送去。” 宋楠道:“你办什么差事?我还有事要跟你商量,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府说话?” 张仑挤挤眼道:“还不是你的事么?我事奉命进宫来领旨给你加封的额,碰见这帮人在这里等你,索性和他们一起等你出来。回府后洗个澡换身气派衣服,等着我登门宣旨。” 张仑说完,拱拱手进宫去了。 宋楠心中不知何种滋味,觉得有些恍惚,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多年以前,自己在蔚州垂死而生,那时候看着街头上鲜衣怒马奔驰而过的锦衣卫都觉得陌生,也领略过大明朝百姓生存的艰难,更见识过势力倾轧等级森严的诸般嘴脸。但其实在内心中也向往着能有飞黄腾达之日。往日看着大明朝的高官勋戚,心底也不是没有一丝羡慕之意,这也是自己积极努力向上的动力之一。 现如今,自己也即将成为大明朝顶尖的勋戚之一,不知为何,宋楠在初始的喜悦之后,竟有丝丝的失落。如果说这是个人在这时代的成功的标准的话,那自己已经做到了,然而宋楠心里却知道,个人的成功对这个时代没有丝毫的推动作用,大明朝还是那个大明朝,百姓的日子并未因某个人的飞黄腾达而变得舒服起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成功是没有意义的。 宋楠并非矫情之人,毕竟五百年后的后世,思想言论高度自由,自我得以最大程度的发散,关注自己的同时,也关注着世间的一切,自己成功的同时也期望着天下的清平,站在这个角度上来说,宋楠明白,这一切才是他的事业的而已。 第七五二章 企 ( )回府路上,孙玄和侯大彪禀报了锦衣卫衙门的一些事情,特别是宋楠临行前交代两人暗中查访的一些事情也都有了眉目。 第一件事便是关于太医院陆院判的死因的调查,这件事跟谷大用临死前透露出的关于正德不育之事联系颇大,知道这个消息的也只有包括太后宁王以及朝中某位大臣在内的可数之人。陆院判忽然辞官归家,之后突然亡故,按照宋楠的判断那必是被逼无奈选择了自杀,让侯大彪去调查此事,也是要从侧面证实谷大用所言之事的真实性。 侯大彪轻声回禀道:“卑职亲自带人去了陆院判的老家蓟州暗查,陆家确实已经搬离蓟州去了云南,据蓟州原陆院判居所的左右乡邻所言,陆院判归乡之后闭门不出,十余日间只出过一次们,只在山野间小行片刻便罢,但神色如常,并未有什么旧疾的样子。卑职找到陆院判的安葬之地,带了仵作开棺验尸,陆院判的喉骨下部碎裂凹陷,正是自缢之人的症状。上吊自缢之人虽不一定会碎裂喉骨,但以陆院判的身材和分量,自缢时脖子的骨头是无法承受其身体重量的,喉骨碎裂也属正常。” 宋楠微微点头,他丝毫不惊讶侯大彪的行为,锦衣卫为了办案挖人坟墓夜闯私宅之事也没少干,宋楠初始还觉得不太好,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这也是办案的手段,也没什么好指谪的。 “这还不够,搬往云南的陆家众人可有踪迹?找到他们才会证实陆院判的真正死因。” 侯大彪忙道:“卑职已经派人去云南查找,恐需些时日,毕竟诺大地方,想找几个搬迁而至的人也不是很容易,卑职怀疑陆家人有意隐瞒踪迹,不然官府的入籍记录上为何不见陆家众人?” 宋楠道:“那也寻常,他们既然是被迫搬迁,自然是不愿再招惹是非,隐姓埋名都有可能。有人逼着他们离家搬迁,也许也替他们隐藏了踪迹,这一切都需要你去挖出来。这件事很重要,你要办好,不能懈怠。” 侯大彪点头称是,退到丈许之外的身后,随后孙玄紧赶几步来到宋楠身边禀报,这是锦衣卫的规矩,一人禀报事情的时候,别人不经许可要退到丈许之外,不准在旁听言插话。 “大人吩咐卑职去查的南方官员和宁王之间的交往之事,卑职查的七七八八了。”孙玄低声道。 宋楠停下脚步,拉着他走到街角站定,低声道:“说。” 孙玄道:“宁王和应天府以及赣皖诸地的近四十名官员交往都很频繁,这是名单,大人请过目。” 孙玄从贴身皮囊中取出一卷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几十个名字和官职,显然是极为隐秘之事,孙玄才将这物事带在身边,并不放在锦衣卫的铁皮柜中。 宋楠打眼一扫,上面罗列着南京兵部、金吾卫、亲军卫的几位领军将领,江西和安徽西北州府的一干官员的性命,以及和宁王之间的大抵交往事实。譬如某年某月某日,赴江西南昌宁王府赴宴,某年某月某日,受宁王款待赠送姬妾,某年某月某日随宁王同游九华等字样。 见宋楠眉头深锁,孙玄低低的道:“大人,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宋楠道:“该说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孙玄道:“卑职虽不知道大人为何要卑职调查宁王和这些人的交往,但卑职也不是傻子,这一调查,卑职还真的着实吓了一跳。关于这份名单,不知大人看出了什么端倪了没有。” 宋楠淡淡道:“这还用看?这名单上的官员都是领军的将领,手下多多少少握着些兵马,宁王和他们搅到一起,嘿嘿,事情有些棘手了。” 孙玄挑起大指赞道:“大人明察秋毫,我是看了几遍才发现这个秘密的,大人目光如炬一样望穿。宁王这是要干什么?甚为地方藩王,要结交当地的官绅倒也没什么,结交地方上的名士文人游山玩水也是没什么的,但结交朝廷领军的将官,这就不寻常了。况且以王爷之尊,何须赠予这些人姬妾,倒显得有些突兀。据说宁王在南京城买下了十几处青楼,这些女子都是从中选拔而出的佼佼者,个个都色艺俱佳,这倒有些像是,像是……” 宋楠知道孙玄要说什么,摆手制止道:“有些事放在心里为好,目前看来,这些说明不了什么,你还要查,但要查的小心,不能被人抓住了把柄。你家大人还不想惹毛了这位王爷,他和皇上之间的关系甚是融洽,我不想让皇上不高兴。” 孙玄点头道:“卑职明白,卑职在查这些事情的时候,觉得有一个人有些奇怪,大人不知认不认识此人。” 宋楠皱眉道:“谁?有何奇怪之处?” 孙玄道:“此人是赣南巡抚王守仁,我锦衣卫调查这些事的时候,发现他好像也在暗中查这些事情,若非我锦衣卫行事老道,几乎被他发现了马脚。” 宋楠皱眉思索道:“王守仁?这个名字很熟啊,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孙玄道:“此人原为京官,在工部做过主事,脾气臭硬的很,当年曾经在乾清宫前受过刘瑾的板子。” 宋楠猛拍前额,一下子想了起来,当年内阁李东阳刘健谢迁等率众大人上书要正德诛杀内廷八虎,并将自己也牵扯在内之事,乾清宫前曾上演了一场廷杖声声的戏码。戴素儿的父亲戴铣便是被廷杖之后不堪受辱撞死在乾清宫前。当时出来的一名年轻官员要为戴铣出头,被刘瑾加罚十杖,当时自己看不过出头说了几句,才让刘瑾绕过了他。 王守仁事后对自己说:莫以为我会感激你救了我,你们都是一路货,都是佞臣!这句话让宋楠对他印象深刻,虽然时隔七年多,孙玄稍加提醒,他还是立刻想了起来。 “原来是他。”宋楠微微点头:“他当上赣南巡抚了,这是升官了啊。” “刘瑾伏诛之后,当年的一干被贬文官尽皆受到重用,王守仁自然也是一路升迁了。听说此人颇有些声望,自创立书院,宣传什么知行合一之理论,竟有对抗程朱理学之势呢,京城中名气不显,但赣皖一带,乃至大明的文士圈子里,他可是大大的有名。” “知行合一么?”宋楠眉头大皱,后世自己虽然对哲学理学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但十几年的求学时光,脑子里也硬是塞进去不少自己不感兴趣的历史名人和他们的著作理论,一提到知行合一这几个字,顿时脑中回忆起尘封多年的记忆来。 “王守仁……王阳明……阳明先生……知行合一……心学……”宋楠呆呆的喃喃自语。 “大人,大人?”孙玄见宋楠神色有些迷茫,忙出声询问。 “哎呀,原来是他,他在这里,我怎么这么糊涂啊。”宋楠忽然大叫,吓得孙玄和周边众人都是一惊。 “大人认识他?” “何止认识,可以说是仰慕他。”宋楠口上说仰慕,语调中却殊无敬意,对宋楠来说,不过是又想起了一个历史名人罢了,至于什么心学,什么知行合一,宋楠可不想跟这些沾边。 “找个机会,我得见见此人。”宋楠微笑举步,带着众人举步前行,前方不远处便是正南坊菜市大街了,宋府就在前方绿柳掩映之处。 (ps:但凡写这段历史,不能不提及王守仁这个人,大家可以搜索一下王守仁的生平以及在历史上的高度;但对我来说,这个人我真的写不好,我对什么儒学理学心学跟宋楠一样毫无兴趣,看来要做做功课才能写。尽量减免这一类的内容,若不是绕不过去,我情愿自始至终都不去碰这个人。痛苦中……) 第七五三章 大明镇国公 ( )宋府门前早已熙熙攘攘,宋家全体出动,在府门前迎候宋楠,自宋母而下,妻妾婢女厨娘马夫小厮们都穿的簇新,站在府门前的空地上翘首以盼。但见宋楠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班锦衣卫的手下蜂拥而来,老管家忠叔早已直着嗓子叫了起来。 “少爷回来了,老夫人,少爷回来了。” 宋母手搭凉棚笑成了一朵花,迈着小脚便往前冲,身边搀扶着她的小郡主忙低声道:“婆婆啊,可不能再摸脸摸鼻子的,人前给夫君点脸面。” 宋母笑道:“放心,谁不知道你丈夫如今了不得,可再了不得也是我的儿啊,我上去拉拉手总不违规矩。” 小郡主笑道:“那还能不成么?没有您,哪有夫君呢?” 宋楠远远下了马,微笑着走来,宋母和众妻妾迎了上去,两处的人都在笑,但眼睛里却都闪着泪光;宋楠给宋母磕头行礼,起身后挽住宋母的胳膊道:“娘亲,不孝儿回来了。” 宋母习惯性的伸出手去摸宋楠的脸,半晌蹦出一句话来道:“我那副象牙麻将少了个幺鸡,你需的给我再弄一副。” 众人愕然,随即爆发出大笑声,宋楠边笑边点头道:“好办,弄两副,一副玩耍一副备用,这总成了。” 众人又是大笑,宋楠一一朝妻妾们行礼,俯身一手一个抱起最小的宋易和双双在众人簇拥下往府门口走,一边问身边的小郡主道:“芳姑呢?可请了名医瞧过了?” 小郡主笑道:“夫君放心,早瞧过了,没什么大碍。只是行动有些不便,青璃妹子扶着她在厅上候着呢。” 宋楠点点头,环视周围众人的打扮道:“过大年么?个个穿的簇新的,甚时候大年提前到九月里过了。” 小郡主白了他一眼道:“还不是因为你回府么?我特意命人给他们做的新衣裳。” 宋楠翻着白眼道:“我一年出门十几回,每回回家你都给他们做新衣裳么?居家要勤俭,咱家穷的很。” 小郡主啐道:“瞧你抠门那样儿,莫以为我不知道。” 宋楠笑道:“你知道什么?” 小郡主凑在宋楠的耳边道:“哥哥跟我全说了,你要升国公了,这是咱家最大的喜事,自然上下都要穿的隆重些,等下圣旨来了,大伙儿可不能失了体面。” 宋楠愕然道:“这事儿你都知道了?” 小郡主道:“何止是我,大家可都知道了。” 宋楠左右看去,宋母、戴素儿、忠叔、婉儿、李小妹等尽皆点头。宋楠翻翻白眼心道:这个张仑,明知他妹子守不住话,告诉他岂不等于告诉了全世界么?还好事情是板上钉钉,不然传出去岂非笑话。 众人簇拥入厅上,叶芳姑在陆青璃的搀扶下起身行礼,虽然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明显回府之后气色好转,沐浴更衣换了女装,神色也舒服了许多。 “无大碍是么?”宋楠上前扶着叶芳姑坐下。 “我没事,夫君有心了。”叶芳姑道。 “表姐中午喝了两大碗骨头汤呢,还吃了一碗饭。”陆青璃道。 宋楠咂舌道:“比我吃的还多。” 叶芳姑道:“青璃怎么把我说的跟饭桶一般。” 陆青璃笑道:“不是,郎中说,喝骨头汤对你的伤势有好处,表姐哪里是饭桶,我才是饭桶呢,昨晚听说夫君回来,我吃了三大碗饭都没饱。” 众人见陆青璃娇憨的摸样不禁莞尔,戴素儿忽道:“青璃妹子是在攒足气力呢。” 众人没听明白,陆青璃自己也疑惑道:“我攒足气力作甚?” 戴素儿淡淡道:“伺候夫君啊,没气力怎么成?” 众人讶然,旋即笑的前仰后合,宋楠也是惊愕,戴素儿一副文静知书的样子,本是淑女形象,没想到却有腐女的潜质,难道是跟着自己受了自己的影响?也难怪,自己在床上花样繁多,这些本质纯良的古代淑女们看来也都变得豪放了起来,譬如戴素儿,以前只许自己在上面,现在又是用嘴吹,又是自己坐上来,总之宋楠要求她做什么,她非但不会觉得害羞,反而乐此不疲了。 陆青璃叫了一声扑上去缠着戴素儿不依不饶,戴素儿灵巧的一闪,闪到小郡主身后,陆青璃抓不到人,反手抓住正握着一根棒棒糖吃的满嘴口水的宋之道叫道:“你娘欺负我,姨娘我便欺负你。” 宋之道从嘴里取出棒棒糖道:“姨娘莫欺负道儿,道儿给你棒棒糖吃。”众女一片寂静,半晌后全部面色绯红,这话是宋楠在闺房行乐之时经常说的话。‘来,给你棒棒糖吃。’这已经是宋楠床头的口头禅,此刻被一个蹒跚小童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是味儿。 “小东西,年纪轻轻的不学好。”陆青璃将宋之道的胖乎乎的脸蛋拉的老长,恶狠狠的道。 宋之道兀自举着棒棒糖道:“青姨娘,道儿给你棒棒糖吃。” 众人终于忍不住,从偷笑变成了大笑,叶芳姑笑的伤口都有些疼,喘气道:“你们别闹了,婆婆在这里呢,这么没上没下的不好。” “婆婆早回房更衣了,马上要接旨呢。” 宋楠面对这一屋子腐女,除了叹气摇头,也是无可奈何,只怪自己把她们都带坏了,这叫作茧自缚。一听道接旨两个字,顿时收拾心情道:“我需的赶紧沐浴更衣,我这一身都臭了。谁来替我搓背?” 众女面色发红个个不语,戴素儿指着陆青璃道:“力气大的那个去。” 陆青璃不依跺脚道:“素儿姐姐还说。” 戴素儿道:“正经话你又多心,道儿这一身脏兮兮的,我要给他换衣服擦身子。你表姐身子不便,难不成叫郡主去不成?婉儿要去伺候婆婆,只能是你了。” 陆青璃跺脚道:“就欺负我。” 宋楠笑道:“别说了,青璃快去叫人预备,一会儿慌里慌张的可不成。” 陆青璃这才赶紧命人备下温水在木桶里,宋楠到后宅稍坐片刻后来到浴房中,将全身上下的脏衣服尽数扒下,赤条条跳入木桶中舒服的大赞道:“终于能统统快快的洗个澡了。” 陆青璃在一旁取了香胰子和搓巾过来,替宋楠洗头搓身,一身小衣被溅出的水弄得湿透贴在身上,宋楠盯着她茁壮的胸部赞道:“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陆青璃忙活着随口道:“人家可只比你小一岁,还当人家是小孩儿么?人家早就长大了。” 宋楠盯着眼前乱晃的两团点头道:“大了,真的大了,好大。”说话间魔爪探去来个二龙抢珠,将两团乱晃的物事擒在手里。 陆青璃身子发软,低声叫道:“夫君别闹……一会还要接旨呢。” 宋楠一把抱起她拖进捅里,俩只手迅速将她身上的湿衣服扒下,露出白花花的身子来,乱摸乱亲。陆青璃心头火热,又觉得此刻不是时候,滑腻的身子在宋楠的怀里乱扭。 宋楠早已火气上来,冲口道:“来,给你棒棒糖吃。” …… 英国公张仑气派非凡的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圣旨来到宋府,宋府上下早已得报,纷纷聚集在前厅之中,张仑阔步进来,当上首一站,二话不说取出圣旨,高声道:“宋楠及宋府上下人等跪拜接旨!” 宋府上下顿时在厅内厅外跪了一大群,纷纷静心屏气聆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大明镇国大将军宋楠,数年来尽忠报国,勤勉为公,屡立奇功。此番危机之时力挽狂澜,大败鞑靼贼寇,逼其订立城下之盟,功勋卓著。朕有此贤臣在侧佐助,深感欣慰,大明有此能臣在朝,乃国之大幸。为表其功,特此加封宋楠大明一等镇国公爵位,领团营副总督职位,以彰恩典。” 宋楠听在耳中,由不得他不激动。从此刻起,他便是国公了,而且捎带给了个团营副总督的职位,终于团营这个门槛在经过数年的曲折之后自己阔步跨了进去,而且一进去便是高高在上的副总督。虽然如今这个职位对宋楠来说意义不大,但这其中的象征意义非同寻常。 京营中以团营为主,能进团营的勋戚,才是皇上的共同利益者,在此之前,哪怕再荣宠,总是感觉不同。亦即是说,从现在起,自己算是正式进入大明皇权的核心之中。 “宋母王氏教子有方,特加封一等诰命夫人称谓赐玉佛一座;宋楠之妻淑仪郡主张氏相夫有功,加封二等诰命夫人称谓;嫡长子宋襄,加封三等云山侯。宋楠偏房叶氏屡助破敌,巾帼不让须眉,特加封一等淑人称谓,其子宋易,封男爵位。其余宋府诸人均有恩赏,着礼部派人另行宣旨。” “另赏赐宋楠东苑国公府宅第一座,京北良田五千亩,庄园两座。赏金锭两百两,绢布三百匹,朕亲赐指环一枚。钦此。” 啰啰嗦嗦一大堆,总算是宣读完了圣旨,宋府众人尚沉静在其中无人反应过来,张仑微笑放下圣旨笑道:“还不领旨谢恩么?” 第七五四章 廷议 ( )是夜,宋府中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人人喜气洋洋,见人未语先笑。 在商议之后,众人一致决定不搬往皇上赏赐的东苑国公府居住,菜市大街的这所宅子是宋家发迹之地,还是依旧住在这里舒坦;于是小公爷张仑命人将重金定制的镇国公府的大匾额隆重挂上门楣,辉煌灯火掩映之下,金灿灿的匾额烁烁生辉,引的左近街巷的居民百姓纷纷来围观,个个咂舌赞叹不已。 经过兴奋的一夜之后,次日清晨,宋楠从妻妾们交缠的美腿娇躯中醒来,看看大床上一片狼藉的样子,想起昨夜的疯狂,宋楠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生活实在太过奢靡。但这难道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盼望的生活么? “夫君醒啦,奴家伺候你穿衣。”戴素儿酥胸半掩,头发蓬松的从宋楠脚边起身,薄薄的亵衣之下,一双嫣红触目惊心。 宋楠捶着腰笑道:“是啊,今日要早朝,你莫起来,我让婉儿伺候我洗漱,昨夜闹得有些过分,莫吵了她们,让她们多睡一会。” 戴素儿脸色微红,想起昨夜众女被宋楠一起拉进房里大被同眠的样子,自己也羞得抬不起头来,但她还是轻手轻脚的下床来,替宋楠准备洗漱的毛巾温水,帮宋楠将熨烫的笔挺的官服拿进来,伺候宋楠穿在身上。 宋楠收拾停当,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来到庭院里。外边曙光乍现,院子里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朝雾,远处尚有鸡鸣之声;侧首的房子里灯光已经点了起来,那是后宅厨娘和早起的丫鬟们已经在烧水煮饭准备早饭了。 婉儿从廊下走来,见到宋楠敛琚行礼道:“老爷,大牛哥在外宅备好马匹候着呢,厨下的粥已经熬好了,先喝一碗粥再上朝。” 宋楠点头道:“也好,今日早朝不知要到多久才能下朝,饿着肚子可不舒服,盛一碗来,我喝了垫垫肚子。” 婉儿点头应了,忙去吩咐人在院子里摆上桌子,不一会,一大碗热腾腾的红豆粥喝几碟小菜便摆了上来,另有一盘五香茶叶蛋热气腾腾的摆上。宋楠西里呼噜一顿吃喝,将一碗粥三个蛋吃的精光,这才满足的起身出来。 外宅中李大牛带着一干亲卫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宋楠出来,纷纷行礼道:“给国公爷问好。” 宋楠愣了愣,这才又想起来原来自己已经是国公爷了,于是淡淡点头,李大牛上前道:“哥儿,可以走了吗?” 宋楠签过大黑马来,纵身跃上,摆手道:“出发。” …… 奉天殿前,群臣如常东一堆西一堆的扎堆说话,在上殿前的这一段时间里,这里便是最好的社交场所,不但可以打探各种消息,也会形成无数个小联盟,很多朝中大事,弹劾升迁等事情,往往都是在这里达成了共识。但他们今日的话题却只有一个,那便是朝中从今日起多了一位镇国公,这件事带来的种种后续,才是他们所关心的问题。 随着宋楠从奉天门进入殿前广场中,所有人都自动停止说话,百余双眼睛齐刷刷投向缓步而来的宋楠,宋楠如常穿着锦衣卫指挥使的蟒袍,和以前的无数次见面没有什么两样,但所有人都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宋楠已经和以前的宋楠身份不同,淡定的神色和脚步中,已经带着不同以往的无形的威压,强大,自信,甚至有些可怕。 “恭喜宋大人荣升镇国公。” “镇国公,恭喜恭喜,实至名归啊。” “国公爷,下官给您道喜了。” 众官纷纷打着招呼,无论是否发自衷心,都不由自主的要说些场面上的话来,因为他们知道,以前的宋楠便已经不好惹了,荣升国公之后的宋楠将更加的不好惹,此时再跟宋楠玩倨傲,那明显是脑子进水了。 宋楠微笑点头,不断拱手还礼,内心里是不愿跟这些人多说话的,但宋楠早已忍受这一切,甚至是有些轻车熟路。 高阶之上,这里是杨廷和同内阁诸大学士的专属位置,杨廷和看着宋楠走来,神色如常轻轻拱手道:“恭喜宋大人荣升我大明镇国公,这可是我大明近三十年来第一位新封的国公爵位,大人从此后肩膀上的胆子便更重了,不能辜负皇上的恩宠啊。” 宋楠微微笑道:“多谢了,杨大学士当知我宋楠无论官爵大小都是为朝廷尽心尽力的,无需提醒,我也会全力以赴。” 杨廷和微笑道:“那是自然,宋大人二十四岁便分封国公,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自傲了,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话说这次和鞑子作战,镇国公大涨我大明的威风,将鞑靼小王子横扫出局,廷和同诸位同僚在朝中听闻之后也是极为兴奋,廷和在此仅代表我个人对镇国公表示敬意。” 宋楠一点也不诧异杨廷和能说出这番话来,杨廷和本就是个有风度的人,虽然暗地里做了些没风度的事情,但起码表面上永远是一副淡然谦和的摸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宋楠自然也不会去做没风度的事,于是笑道:“杨大学士过奖了,鞑子气数已尽,我不过事替皇上去完成这最后的终结罢了。此战之功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十余万将士固然是冲锋陷阵不畏生死,后勤的补给,物资的调度却是朝廷上下一起努力的,此战是我大明上下之功,我不过独享殊荣罢了。” 杨廷和微微点头道:“甚好,镇国公是个明白人,我本来担心镇国公会不知幕后之人的辛苦,现在看来,我的担心纯属多余。辰时已到,上朝的时间到了,咱们殿上叙话。” 宋楠伸手道:“大学士们先请。” 杨廷和也不礼让,晨钟声中的大殿大门轰隆隆的开启,杨廷和在一干内阁大学士和外廷诸尚书的簇拥下举步进殿。随后,宋楠张仑杨一清等人在一干侯爷的簇拥下也进入大殿中,剩下的官员次第进殿,只眨眼之间,空荡荡散发着一丝霉味的大殿便被百官填的满满当当。 正德进殿落座,群臣高呼万岁朝拜之后,早朝正式开始,毫无疑问,今日的主要议题集中在西北大捷这件事上,光是宣读有功人员的封赏便花了大半个时辰,所有参战的将领和有功之人均加官进爵进行封赏,远在西北的江彬许泰两人被晋升为一等侯爵,马鸣晋升三等候。 在此之后,正德再次宣布对宋楠加封镇国公领团营副总督的封赏,朝上群臣纷纷道贺之后,正德让宋楠出列说几句话,出人意料的是,宋楠并没有对自己晋升镇国公之事多说,反而一连串的提出了数项辞呈。除了锦衣卫指挥使之外,对神枢营提督外二军提督两项军职宋楠统统提出了辞呈。 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如今的宋楠已经是国公身份,又是团营副总督,他不再适合单独统帅一营一军,那不是实力的象征,反倒是自降身份,而所有人都明白,宋楠是名义上的放弃,实际上,宋楠提名的神枢营继任提督的人选马鸣,外二军提督的继任人选彭阳也都是他的人;名义上宋楠不再节制这两军,但其实这两营依旧牢牢握在宋楠手中。 事情没什么悬念,正德准了宋楠所请,同意宋楠辞去此二营的提督之职,对宋楠勉励几句后,开始了今天对于当今时局的分析廷议。 憋了大半天没成为主角的文官们这回有话说了,正德一句‘诸卿有何要说的’刚落话音,内阁大学士梁储便首先上奏道:“在皇上的天威之下,这次西北御虏之战终于以我大明大捷而告终,鞑靼小王子铩羽而归,从此之后恐再无犯我大明之胆了。这都是皇上的洪福齐天,朝廷上下的一致努力的结果。镇国公此次剿虏固然功勋斐然,但臣觉得打仗打的好是武官的天职,倒也不用过分的渲染,臣倒是觉得镇国公最后的决定才是一名合格武官的见识,那便是跟鞑子定下的盐池之盟,老实说,这份盟约才是此战最大的收获。” 宋楠听在耳中心中冷笑,这梁储说的话挺有艺术性,一言便将所有誓死拼杀的将士们的功劳轻描淡写的带过,说什么军人打仗打得好是应该的;又说什么订立的盟约才是最大的收获,这是间接说明内阁的决定是正确的,虽然宋楠抢在头里定下了盟约,但不妨碍内阁决策的正确性。 正德点头道:“朕也这么觉得,听传旨的马永成说,朝廷的旨意送达之时,宋楠已经和鞑靼国小王子定下了和议之约,那封和议杨一清已经呈报给朕看了,朕也已让内阁和外廷诸卿过目,显然鞑靼小王子是有诚意的,朕觉得挺好的。” 杨廷和咳嗽一声开口道:“和议的内容固然是不错的,鞑靼人承诺将永不犯我边镇,同时请求数年后陆续开放边贸互市,为表诚意,让其嫡长子质于我朝,这些都是很不错的条件。只是镇国公的决定稍微仓促了点,本来如果能跟朝廷商议而决,我们会获得更大的好处。臣本和外廷诸位大人议决,要提出让鞑靼人臣属我大明的条件的,可惜了,这个提议再无法实行了。臣不想指谪镇国公私自做主和鞑靼人定下和议之举,毕竟这也是朝廷上下的想法,也算是不谋而合之举,但此事下不为例为好,若领军大将能私自为朝廷定下国策,那还要皇上要朝廷诸位大人作甚?” 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席话,当中对宋楠也没有多少攻击的言辞,但这番话却是极为的尖锐,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宋楠让朝廷准备提出让鞑靼人臣属大明的和议条件无法实行,二是指谪宋楠私自做主,犯了大忌,干了一间超越本身职权之事。寥寥数语,却如刀似剑,不可谓不狠辣。 群臣中传来一片叹息之声,惋惜一个让鞑靼人臣服的机会就此消逝,大明若能让桀骜不驯的鞑靼人臣服于大明,这无疑是一个创举;毕竟英明神武如太祖太宗这些先皇,也没能达到这个目的,相反倒是因为达成这个目的被鞑子擒获了皇帝的事情都发生过,实乃奇耻大辱。 朝上的气氛忽然有些尴尬起来,很多人忽然觉得,宋楠虽有功,但白白浪费了这个能全体留名青史的好机会却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更何况这是在他自己私自做主的前提之下发生的。 宋楠嘴角挂着冷笑,他已经对这些自命清高只会耍嘴皮的文臣们彻底失去了希望,他知道,自己和这帮人永远不可能成为同类,他暗下决心,抛弃心中某些不切实际的底线和幻想,因为每时每刻都有人想让自己完蛋,自己若是再有妇人之仁,便是天下第一蠢人。 而此刻,对付这帮人的攻击,宋楠绝不想再隐忍姑息,他要正面迎战,就像再长城上对抗十余万鞑子兵马一样,毫不退缩。 第七五五章 反击 ( )“杨首辅言之凿凿,在我看来不过是空谈一句罢了。{3w”宋楠淡淡发声道。 杨廷和扭头看着宋楠道:“镇国公,本官所言并未否定你的功劳,你莫要误会,不必急着出来说话。” 宋楠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急么?我看是杨首辅急了才是,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我都是当事人,你不先听听我关于此事的禀报,便急急忙忙的下结论,是你杨首辅心中有梗才是。” 群臣大为兴奋,一个个伸脖子瞪眼等着看戏,本来今日的早朝是一个皆大欢喜融洽的早朝,在众人的想法里,今日必不会出现争吵相斗的情形,但现在看来,这想法是大错特错了。眼下新晋镇国公宋楠和内阁首辅杨廷和的口舌中便有了浓浓的火药味,看来好戏即将开场。 杨廷和呵呵笑道:“本官心中有梗?镇国公这话说的甚是有语病,我杨廷和和任何人都无尴尬,从来对事不对人,我说的难道不对么?是战是和本是朝廷做出的重大决策,你一个人便在前方做了主,本官若说你是逾矩不轨,恐怕也不为过。” 群臣一片抽气之声,宋楠这件事办的确实有问题,只不过和朝廷的决定不谋而合,当此大败鞑靼兵马举国欢庆之际,谁也不想去提这件事,不愿当这个搅局之人,但杨首辅说了出来,顿时不少官员纷纷附和。有了领头的羊,后面的羊儿自然什么都不怕了。 “杨首辅说的是啊,凭他一言便和鞑靼国定下了议和盟约,若朝廷的意思是要和鞑靼人死战,那他岂不是坏了大事?” “就是,这件事可是国策,怎么着也要先行请示朝廷决定,就算他大败鞑子兵马,也不能越俎代庖替朝廷做决定。往小了说这叫逾矩,往大了说,这就是……就是……” “嘘……别说了,且听他怎么辩解,没见皇上的脸色都变了么?咱们还是少掺合,免得到时候不好收场。” 群臣嗡嗡私议尽入耳中,宋楠心中怒气上撞,终于勃然爆发,伸脚将地下参拜的蒲团一脚踢飞到半空,破裂的蒲团碎裂开来,里边塞着的柳絮软草纷纷飘落,正德的阶下一片狼藉。 “宋楠,你要作甚?这可是在皇上驾前,你这是咆哮朝堂,大不敬之罪。”杨廷和吓了一跳,但迅速镇定下来,低声喝道。 宋楠脸色铁青,怒喝道:“少给我戴大帽子,我这怒气可不是冲着皇上,我知道这是朝堂之上皇上座前,若非如此,我这一脚踢的便不是这蒲团,而是你们的屁股。” “大胆。” “无礼。” “国公爷自重。” 内阁外廷诸人纷纷开口谴责,正德也皱了眉头,虽然从情感上偏向宋楠,但他也认为宋楠的行为和言语实在太过了,有藐视朝堂藐视自己之意。 “皇上看到没?镇国公太过失仪,这岂是朝廷重臣的行为举止,传出去这朝堂方寸之地还岂有半分的威严?臣请皇上下旨责罚其行为,有功要赏,有过必罚,方能赏罚分明,平息众人之怒。” 正德皱着眉头看着宋楠道:“宋楠,你这是作甚?未免太失体统。” 宋楠高声道:“皇上若要责罚但凭圣裁,哪怕是夺了我这国公之职臣也无怨言,但臣今日要把话说个明白,臣受不得他人污蔑。” 杨廷和冷笑道:“难道我等所言不是事实么?朝廷旨意下达之前你便和鞑靼人达成和议,是否请示过朝廷?就算和朝廷之议不谋而合,朝廷的意思是借着这次机会让鞑靼人俯首称臣,你却白白的放过了这个机会,不是么?” 宋楠哈哈大笑,狂态可掬,直笑的眼角泪光隐隐。 杨廷和笼袖不动,静静道:“倒要请教本官所言有何好笑。” 宋楠笑声停歇,啐了一口道:“杨首辅干脆改姓赵算了。” 杨廷和脸色铁青道:”为何?“ “因为那样的话,我便能给杨首辅改个名字叫做赵括了,不……你比他还能纸上谈兵,说了都是些云山雾罩的废话。” “把话说清楚,我说的话如何是纸上谈兵了?” “杨首辅,当初你去我府中请我带兵出征的时候,那可不是现在这幅样子;既然杨首辅这般有韬略,当初为何不自己主动请缨带兵征战?” “笑话,带兵打仗的事情若是我来做,要你们这些武官作甚?臣的职责是辅佐皇上梳理政务,制定国家方略,可不是带兵打仗。” “说的好。你既自己承认对打仗的事情不精通,又如何知道这场仗会带来什么,凭什么便能断定鞑靼人会俯首称臣?我大明建国百余年来,你可去翻阅书籍查找,可曾有鞑靼人臣服之先例?” 杨廷和昂然道:“正因无先例,若本朝能做到如此创举,正是能人所不能彪炳春秋之举。” 宋楠点头笑道:“原来是想要青史留名,要青史留名的办法有很多,譬如你现在脱了衣服在这大殿上裸奔一圈,保管此事会流芳千古,史书会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朝内阁首辅杨廷和裸奔于殿,这岂不轻松方便?干什么要那么麻烦?” 群臣发出轰然窃笑之声,侯爷们更是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连正德也觉得宋楠的这个提议很有意思,坐在龙座上掩口葫芦。 杨廷和双目扫视殿上,顿时传来一片掩饰的干咳声,群臣竭力忍住笑,以咳嗽来调节脸上荡漾的肌肉。 “本官再次提醒你一句,你是大明朝重臣,更是贵为镇国公,可不是市井屠狗杀猪之辈,信口开河丢的不是别人的脸,丢的是你自己的人。”杨廷和静静道。 宋楠道:“许你信口开河便不许我信口开河么?你说朝廷决意要鞑靼国此次臣服于我大明,敢问,这是皇上提出的意思,还是你杨廷和的意思?” 杨廷和道:“这是廷议的结果。” 宋楠道:“莫打马虎眼,依我看,便是你杨廷和的一厢情愿。” 杨廷和怒道:“是又如何?这难道不是一次契机么?” 宋楠再次冷笑,冷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杨首辅该去亲身经历这几场战斗的,特别是盐池长城上这一战,你知道多少大明男儿血洒长城之上么?你知道鞑子的进攻有多么凶猛么?长城上下,我大明男儿的尸骨堆积如山,流出的血液淹没脚背,战后焚烧的尸体堆比小山还要高,你去看看那场景,你再来说话。”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宋楠的声音低沉,说的殿上众臣脊背后凉嗖嗖的。 杨廷和道:“我说了,本官不是打仗的,这些大明男儿都是为了大明而死,死的光荣,死的其所,朝廷会厚恤他们。他们是大明的兵士,理应为了皇上尽忠。别说是他们,便是你我死于战场之上,那也不足为奇。” 宋楠冷笑道:“说的好霸气好冠冕,但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固然是为了皇上尽忠,为了大明捐躯,死得其所。但你知道他们为何会捐躯么?那是因为鞑子的凶狠和狡诈。我算准了鞑子的进军路线,一路追杀围剿,鞑子只剩下万余兵马的情形下,他们的选择不是投降,而是通知境内兵马协同突围,意图突破长城隘口。长城上的那一战正是因此而发生的。” 宋楠低头沉思半晌,续道:“皇上,诸位大人,鞑子远非我们所想的那样气数已尽,他们有着不逊于我大明的斗志。一条狗或许可以驯养,一条狼却决计不可驯养,因为它的狼性,他们会时时露出獠牙来,趁我们不备便会咬上一口。若非亲身经历过和鞑子的殊死大战,你们描绘的什么逼迫鞑子臣服我朝的美好愿景我或许会赞成。但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只能说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鞑子不会臣服,他们是狼,他们天生就是咬人的。” 宋楠的声音清澈而明亮,在大殿中回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送入正德君臣百余人的耳中,群臣默然不语,皱眉沉思不已。 第七五六章 复套之争 ( )“既然镇国公说鞑子无信,那么为何又和鞑子达成了和议?镇国公大可上奏朝廷,让朝廷也对此有个计议,你这一方面积极和鞑子达成和议,一方面又来说鞑子不可相信,这是何道理?”大学士费宏出声问道。 群臣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宋楠既然看出鞑子不会臣服,必会言而无信,为何朝廷圣旨未到便达成了和议,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么? 宋楠冷笑一声道:“我若告诉诸位,这和议根本就是一场闹剧,我本就没打算和鞑子议和,不知诸位作何想法。” 群臣大哗,脑子里也如一团乱麻一般理不清头绪,大家都搞不明白宋楠到底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一场闹剧?双方订立和议,把秃猛可都将长子当做人质抵押给大明,怎么忽然间成了闹剧了? “宋楠,你到底是何意?”正德也彻底的糊涂了。 宋楠拱手道:“启奏圣上,臣和把秃猛可所达成的和议本就是一纸空文,没有朝廷的许可,臣岂敢私自擅作决定?臣那么做了便是逾矩不轨,这一点杨首辅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臣再糊涂也不至于越俎代庖私自定下朝廷大计。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局,在当时情形之下,臣不得不以此来稳住鞑靼人。” 正德皱眉道:“说清楚些。” 宋楠遂将当时的情形详细叙述了一遍,末了道:“臣已经没能赶上援救盐池城的百姓,那时数百妇孺孩童被鞑子劫持,臣若再熟视无睹,枉为大明官员,也辜负了皇上和百姓的信任。臣岂能眼睁睁看着把秃猛可将盐池城的妇孺和孩童屠戮干净?所以臣便邀杨一清大人从固原赶来,利用他甚为三边总制官的身份演了一场戏,跟把秃猛可假意达成和议,救出了数百盐池城的妇孺。整件事就是这样,臣可不知道朝廷下了和议的圣旨,臣也并没有和朝廷不谋而合。” 正德眼睛瞪的溜圆,惊道:“原来竟是如此?你是为了救人?” 宋楠道:“是,此事西北大军诸位将领尽皆知晓,杨一清大人也在堂上,皇上可垂询他问问真假。” 正德的眼睛落在杨一清的身上那个,杨一清缓缓出列道:“皇上,此事属实,臣确实冒充了朝廷钦差身份达成了这个假的和议,请皇上降罪微臣,臣假冒钦差之事理当受到惩处。” 正德摆手道:“假冒钦差之事且不忙。朕只想知道,宋楠你为了数百百姓便肯放走敌酋?这……这……朕不知说什么好了。” 杨廷和冷声道:“镇国公,皇上的疑惑也是我等的疑惑,你既然无意与鞑子言和,便该拿下敌酋才是,怎地为了区区数百妇孺便放走了鞑靼国主,这么做岂非放虎归山么?” “是啊,真是愚蠢之极,要么双方真心议和息战,要么擒获敌酋为质逼着他订立城下之盟,哪有为了数百妇孺便放走了鞑靼国主和一万多鞑子精兵的道理。这笔交易难道是划算的?简直糊涂。”梁储费宏等纷纷附和道。 宋楠冷冷看着他们,忽然微笑道:“我明白了,诸位内阁大学士和外廷的诸位大人们原来是这么想的,宁愿看着鞑子当面杀光妇孺孩童也是绝不会去救的,我算是明白了,但不知诸位所读的圣贤书中是不是这么教的。下朝之后我倒要命人去街头做个调查,到底是该救还是不该救,是任凭鞑子杀光人质还是想办法先救下百姓然后图之,我们听听百姓是怎么评价的。” 梁储费宏等人登时无语,宋楠的意思是要大肆宣扬他们这些内阁大学士见死不救的言行,这是要搞臭他们。诚然,在这个问题上,站在大的立场上,为了数百妇孺儿童放了把秃猛可逃走是不明智的行为,但百姓们绝对不这么看,百姓们必会认为救人质为先,那是朝廷对百姓重视的一种体现。有时候民意和国家的利益恰恰走在相反的方向上,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却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镇国公,你莫拿这样的话来压人,我等是朝廷重臣,首先考虑的该是大明的利益才是,为了几百人放弃抓获敌酋的机会显然是不明智的,这个道理镇国公显然是懂的。但我们也不能说你做的是错的,毕竟守护大明子民也是朝廷的责任,站在某一立场上,老夫还要钦佩你的行为。不过为了谋得声望罔顾朝廷的利益,就这么放走了敌酋,之前镇国公声泪俱下说及的我大明军民死伤之惨重,那岂不是白死了,反倒让敌酋逃了。” 杨廷和确实有些辩才,抓住的也是宋楠言语之中的软肋所在,既不否定宋楠的行为,显示自己也一样的悲天悯人,但也不忘了站定立场,指出此举的不妥之处。若说别人攻击人都是大刀片子乱砍人的话,杨廷和攻击人就像偷偷拿着小刀子剜肉,一样的致命,却教你难以防备。 宋楠点头道:“杨首辅说的在理,但请搞清楚我的意图再说,我说过放了把秃猛可逃走了吗?我说过此事没有后续了么?我只说假意言和先救下百姓再说,事实上这次回京我便是要奏请皇上恩准我继续带兵北上,我要打到鞑靼国去,将那把秃猛可的人头取来献给皇上。” 群臣再次哗然,人人均想:原来宋楠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回京的,他放走把秃猛可为了救下百姓,明显有些妇人之仁,为了弥补这样的错误,他居然要北伐鞑靼国,重新将敌酋擒获。这人若不是有强大的自信,便是有些失心疯了,放走的兔子想抓回来谈何容易。 杨廷和莞尔笑道:“胡闹,镇国公定是知道朝廷无意再用兵了,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以防有人指谪你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大可不必如此,和议是真是假也还,总之已经定下了协议,把秃猛可也签了字,也让其长子为人质,足见其还是有诚意的。鞑靼国元气大伤,就算他们是中山之狼,也必无力再犯我边镇。我们大可当做这便是正式的协议,既然鞑子当真,我们也当真有何不可?双方罢兵对两国都有利,两国均饱受涂炭之苦,到了该歇歇的时候了。” 正德点头道:“杨大学士说的很是,宋楠啊,朕不怪你为救百姓放脱了鞑子首领,整件事的结果是好的,也是朝廷所希望达到的,鞑子也不知道你是假意和他们议和,我们便认可这份和议,双方罢兵休战休养生息便是。” 宋楠眉头紧蹙,拱手道:“皇上,臣说了,臣回京的主要目的便是恳请皇上恩准臣北伐的,皇上的意思是不准臣之所奏了?” 正德道:“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早几日廷议已经定下休兵之策,现如今又有了合约,又有了人质,咱们也该过些安生日子了。” 宋楠摇头道:“皇上,只怕我们想安生,鞑子却不让我们安生,大家都知道鞑子此战元气大伤,这正是极佳的机会将他们一举驱逐,最不济也能夺回河套地区,将他们赶到阴山大青山以北。既可让鞑子失去河套地区的水草丰美之地,让他们永远恢复不了元气,再无进攻之力,也可恢复大宁卫建制,将边境线推向黄河以北数百里,建立寨堡卫所稳固防守,便可一劳永逸解决边镇之患啊。” 正德听不懂这些门道,但听宋楠说的头头是道,倒是有些动心,于是问杨廷和道:“杨大学士,宋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若能如此,似乎是件大好事呢。” 杨廷和微笑摇头道:“皇上,镇国公所言固然令人神往,但皇上忘了早前定下休兵和议之策时诸位大人所说的话了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鞑子固然元气大伤,我大明也是有苦自知。此番西北和鞑子交战,西北卫所之兵伤亡逾九万,城池被毁十三座,百姓伤亡不计其数。整个陕西甘肃一带几成焦土。朝廷为了全力保证西北战事的顺利,投入物资银两无数,接下来数十万百姓要赈济,边镇城池要重修重建,阵亡的兵士将领要抚恤安葬,这些都要花上大笔的钱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镇国公这是不知道朝廷的现状,我们已经支撑不起一场大战了。” 正德点头,看着宋楠摊手道:“你也听到了,朝廷为了这场仗已经打得山穷水尽了,宋楠啊,咱们还是消停消停。” 宋楠吁了口气道:“就为了一时的困难,放弃万古基业的大计么?这笔账杨大学士算的可不太精明啊。要看到将来能一劳永逸的平复边患带来的好处,那不是区区数百万两银子便能相比的。现在重建休整,固然可以喘一口气。可鞑靼人未尝不再喘息,今日建好的边镇,明日又遭焚毁,今日归家的百姓,明日又遭铁骑践踏杀戮,为何不能一了百了呢?我没想到,身为内阁首辅的杨大人,居然如此的目光短浅,说句不敬之言,你这政务管理的能力和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你……简直放肆。”杨廷和真的怒了,他最恨人家怀疑他的能力,而且是如此毫不掩饰的当面指责,让他实在面子上过不去。 “你有本事饿着肚子去打仗,本官倒要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 “杨首辅的意思是这件事你不发表意见,内阁也不插手了是么?” “哼,想插手也插不上,朝廷手中无银两无物资奉上,要打仗,你镇国公自己去想办法。莫怪老夫没提醒你,本是大好局面,你若一意孤行坏了好局,你便是我大明朝的千古罪人。” 宋楠哈哈一笑道:“不劳杨首辅和诸位大人操心我的名声,你可要说话算数,没有你们帮忙,我一样打的赢。” 杨廷和脸色铁青垂目不语,宋楠不再理他,转向正德道:“皇上,你只需点个头,臣便可以替您拿下河套,将鞑子赶到阴山以北,到那时皇上便可高枕无忧,再不必担心边患之事。” 正德看看杨廷和,又看看宋楠,搓着手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半晌道:“可是你无钱粮,这仗怎么打?杨首辅可是说的很明白,朝廷没有钱粮供应西北大军北伐了。” 宋楠道:“皇上,此事臣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皇上不用担心。” 正德愕然,这事儿有些荒唐,一个要打,一个不给钱粮,双方各有各的道理,似乎都难以拒绝,这事儿可真有些难办了。 杨廷和叹息道:“镇国公,你让皇上为难了,若要开战,这是朝廷的战争,你个人承诺筹措粮饷,用的不还是大明朝的兵马么?老夫明白你的心情,老夫也有过年轻时好大喜功的时候,但此时确实是不合时宜的。” 宋楠理也不理他,看着正德道:“皇上,臣如此主张乃是为了大明边镇长治久安着想,皇上绝不愿意再次听到鞑子侵犯边镇的消息,我大明虽然处在困顿之中,但鞑子的情形更惨,此时不抓住这个时机,以后必然后悔莫及。” 正德看着宋楠坚定的眼神,终于开口问道:“你真的有把握打赢这一仗?” 宋楠道:“臣那一次在军国大事上说过大话?皇上大可放心。” 正德点点头慢慢起身,环视群臣,缓缓道:“朕信镇国公绝非是一意孤行,朕觉得诸位应该考虑一下开战之事为宜。” 杨廷和脸色发白,沉声道:“皇上,老臣重申一句,朝廷无钱支撑这场战争,还请皇上三思。” 宋楠冷笑道:“臣也重申一句,朝廷无粮饷我自己筹措,这场仗是一定要打下去的,杨首辅也莫用这无钱粮为借口来阻挠,你若只有这一个理由的话,还是免提为好,这根本不是个事。” 杨廷和愠怒道:“就算你能筹措到粮饷,这撕毁和议之事也会让朝廷失信于天下,周边属国当做何种想?” 宋楠哈哈大笑道:“可笑,跟鞑子你还谈什么信义,若要谈,你去西北走一遭,看看哪里涂炭的城池,失去家园的百姓,你跟他们谈一谈跟鞑子守信之事,保管你被泼一身的大粪回来。” 杨廷和拂袖道:“既如此,我没什么好说的了,皇上,老臣有言在先,若开战引发其他事端,或导致国内动荡,此后果必要追究。” 没等正德开口,宋楠便道:“杨首辅便安心的呆在你的内阁公房中听消息,这件事您一根手指头也不用动,您有其他重要事务要忙,这么一件小事便不劳你费心了。” 杨廷和冷哼一声不再出声。正德想了想还是问道:“可是这大军出动,起码要几百万两银子的费用,你当真个人筹措么?” “皇上,您就别管了,镇国公富可敌国,拿出点银子来应付这场仗还是绰绰有余的,说起来镇国公在白纸坊赚了几百万两银子,此刻是该拿出来些回馈朝廷了。”兵部尚书陆完阴阳怪气的插了一句。 宋楠扭头喝道:“多嘴,我和皇上奏对,何时轮到你来插嘴,你还是反省反省你在西北的指挥失误之事,现在还没忙到你的头上,我若是你便自请辞去兵部尚书之位,而不是腆脸赖在兵部尚书之位上不走。” 陆完色变,嘴巴嗫嚅想要反驳,张仑低喝道:“镇国公说的对,陆大人,我正打算上奏皇上弹劾你,你可不要没事找事。” 两大国公爷联手责骂,陆完心胆俱寒,想发声却又不敢,看看杨廷和等人,虽然面色不善,但也并没有出来说话的意思,只得以手遮面,讪讪退下。 第七五七章 各有心事 ( )这一次早朝可谓大大出乎群臣的意料之外,本以为这次早朝上不会有什么波澜,但没想到居然跌宕起伏惊喜连连;镇国公宋楠和鞑子定下的和议居然是假的,他居然是为了救下数百妇孺便放走了鞑靼国小王子,他居然要率军北伐夺回河套;内阁不同意再打仗以钱粮相胁,他居然要自己筹钱粮去替朝廷打仗…… 一连串想不到的事情让群臣都有些无语了,走在殿外阳光普照的广场上,群臣才忽然发现这一切是多么的荒唐可笑,简直可以说是旷古未有。历朝历代哪里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武官要打仗,文官不给钱,最后武官自己掏腰包去打,这简直让人无语。 皇上的态度也是奇怪,竟然两不得罪,既不勒令内阁全力以赴,又不阻止宋楠的激进之举,整个朝廷的格局忽然变得既混乱又泾渭分明,以新晋镇国公为首的勋戚集团已经形成凝聚力,在朝廷大事上敢于下决策,不再像以前英国公张懋在世时保持着低调行事的策略,但凡朝中大事不太过多的发表意见。这样一来,便形成了相互对抗的混乱局面。 所谓的泾渭分明便是势力的划分已经渐渐形成态势,以宋楠张仑为首的勋贵集团的高调和杨廷和为首的内阁外廷诸臣之间显然已经有了目光所见的裂痕,双方之间再不和以往那样遮遮掩掩,今日朝堂上相互之间的言语攻击,甚至是当面的讽刺侮辱便是明证;两大势力对对方已经失去了最起码的尊重。 朝中精明之人敏锐的感觉到时局的变化,一旦分成明确的对抗派系,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倾轧和相互攻讦,朝堂上的安稳日子也将不复存在。官员们自己也知道,已经到了选边的时候了,每每到了这种时候,便是再精明的老狐狸也会觉得难以抉择。 宋楠这一边最大的优势便是皇上,显然皇上对宋楠的宠信是毋庸置疑的,即便有暗地里的传闻说宋楠睡了康宁公主,皇上一怒之下撸了他的两处军职,将他打入冷宫。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此事没经证实,谁也不敢胡乱的猜测。但这件事既然流传开来,也许是宋楠一方的某种劣势,或许哪一天皇上不满宋楠的所为,便会将他打翻在地。 杨廷和这一方的优势也不小,且不说杨廷和如今是后宫张太后最为信任之人,光是朝中大大小小上百位能数得上号的文官便是杨廷和最大的后盾。监察院,六科给事,六部,内阁,所有的人都唯杨廷和马首是瞻,朝堂上站着的百官中有一半是他的人,他只要想发力,哪怕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也会闹得沸沸扬扬。而且外廷的团结已经达到空前的程度,刘瑾死后这几年外廷在民间的声望也水涨船高,杨廷和的个人声望早已超越乃师李东阳,这都是不得不考虑的因素。 墙头草们挠破头皮,但不选一方站队绝非明哲保身,那是把两边都得罪了,这种情形下,政治投机者们是最高兴的,本来没什么机会的他们,只要选对了一方,斗垮了那一方,马上便可迎来绝好的利益,很多人便是在这种派系的倾轧之中如彗星般的窜起,占据住要职的。 杨廷和一点也没因为没能阻止宋楠在朝上的奏议而恼火,他很淡定,今日看似落了下风,但他知道,这场争斗不是这一次早朝便能决定胜负的。所谓善谋者谋远,杨廷和积极的和太后搞好关系,成为张太后最信任的人是有原因的。 在无数次的深思熟虑之后,杨廷和终于做出了放弃得到正德全力信任的决定,这个决定无疑是痛苦的,但却又是明智的。 杨廷和知道和宋楠相比,自己永远得不到正德的真正信任,当今圣上显然怀有某种情结,对文官总是带着某种敬而远之的厌恶,时不时的敲打文官一番,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到最后还是徒劳。哪怕是自己冒险将宋楠和康宁的事情抖落出去,本以为宋楠将会失去他的地位,但正德还是饶恕了宋楠,这一切让杨廷和彻底的死了心。 另一方面则是源于另外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他是从太后口中得知的,那便是皇上不能说生育事情。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杨廷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虽然他知道作为人臣应该痛不欲生才是,但他就是高兴;因为那样一来,自己放弃正德的做法便更加有了意义。暗地里他早已在物色正德之后继承皇位的那个人,如果自己能捧上一位新皇上上位,这份功劳将会无人能比。在新皇面前,宋楠将一无是处,到那时谁胜谁负便见真章。 所以,每每看到宋楠和正德之间君臣相得的样子,杨廷和就有些替宋楠可怜,这人确实有本事,只可惜少了些远谋,正德无后,正德体弱,这在杨廷和面前已经不是秘密,无论如何掩饰,乾清宫中遍地的药渣都说明皇上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可惜的是,皇上依旧不愿收敛,旦旦而伐,饮酒作乐,根本就没有停歇的时候。 杨廷和是最后一个出奉天殿大门的,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看着宋楠张仑一行在众多武官的簇拥下熊赳赳而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这个干劲十足的小伙子定要满世界的筹粮筹钱了。 “去去。”杨廷和喃喃道:“你去筹钱打仗,老夫去物色人选,太后已经准许我推荐合适的人选了,你怕是还蒙在鼓里。还有,皇上昨晚又咳了血,血是紫黑色的,皇上的身子怕是熬不过多久了,这一切你都知道么?大明朝的镇国公?” “杨公要给我做主啊。”身边突然冒出的一个人影吓了杨廷和一跳,定睛看时,却是陆完那愁苦的脸庞;杨廷和不悦的皱起了眉毛,不知道刚才自己的嘀咕这人有没有听到。 “陆大人,怎么了?”杨廷和微笑道。 “您不是听到了么?宋楠和张仑说的那是什么话?难道西北战事之初的败绩是我陆完之过么?居然说要我引咎辞职;下官明白,他们定是想捧了杨一清当兵部尚书,在外廷插上钉子。杨公,您可不能让他们得逞啊。下官丢了官职事小,杨一清若是当上兵部尚书,这六部之首的兵部可就不听您的使唤了。” 杨廷和很厌恶陆完说的这么露骨,但抚慰他此刻的惊慌是当老大的责任,于是拾阶而下边走边道:“莫要惊慌,这事是他宋楠能做主的么?西北的战事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你虽有些牵扯,但也不必尽数揽在身上。皇上那里我会去替你说话的,目前的事情是,你兵部要有所建树。” 陆完忙拱手道:“多谢首辅大人指点,这次宋楠要是出征的话,必调动我卫所兵马,大人要我兵部有所建树,那卑职这便发放些兵器盔甲给边军,助他们一臂之力?” 杨廷和翻翻白眼,叹道:“朝廷钱粮如此吃紧,你兵部的盔甲兵器也许几年内得不到补充呢,宋楠要北伐便让他去,他自筹钱粮本就甩了你兵部,意图便是不想分功于你,撇清关系罢了。你还巴巴的去往上凑,我也是没看懂你。” 陆完瞬间会意,低声道:“首辅大人训诫的是,既然宋楠要逞英雄,我们便让他去折腾便是,我兵部一毛不拔,另外几处边镇的兵马空虚,我是不是要从他手里调回几卫兵马去各地边镇戍守呢?” 杨廷和抚摸着汉白玉栏杆上的石狮子道:“你是兵部之首,这些事倒来问我,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罢。无论如何,大军北伐是朝廷的事,咱们虽嘴上说不支持,但也不能过分。宋楠他们若要请求朝廷补充战马弓箭等必备物资,还是要积极协助的,只是不可寅吃卯粮将家底败光,朝廷自今年开始又要过苦日子了。” 陆完连声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杨廷和哼了一声,迎着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拾阶而下,缓步消失在殿阁楼宇之中。 第七五八章 战争债劵 ( )对于宋楠要自己筹措粮饷支付这场战争的费用的举动,张仑和一干侯爷们也是很诧异,这是朝廷的仗,花的自然是朝廷的钱,宋楠这么做倒像是有些和杨廷和斗气的感觉。:3w 大军出征,起码要有数百万两银子的支撑,这可是个天文数字,这些银子从哪里来?知道内情的都明白,宋楠个人的家底其实没多少钱,整个财团之中他占据的股份也不过一成而已,大股东是个不知名的大财主,但做生意自然可以,拿着大家的钱去投入到打仗这等无底洞中之时,侯爷们便犹豫了。 在下了早朝之后的这一天时间里,侯爷们都心情忐忑,他们很担心会接到宋楠的邀约,此时的邀约绝非好事,必是会跟凑足打仗的钱粮有关。然而,战战兢兢的到下午,宋楠压根也没通知他们去凑份子,反而在傍晚时分,传来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京城九门之内的广场所有告示牌上,突然出现了盖有镇国公宋楠的锦衣卫指挥使大印和团营副总督大印的大幅告示,告示上将大明和鞑子的现状说的清清楚楚,并毫不避讳的言明,朝廷欲彻底打垮鞑靼人,但苦于军费吃紧之事。 在告示的最后明明白白的写着一条:除恶务尽,朝廷收复河套决心已下,国家兴亡,庶民有责,为了边镇数百万同胞能过上不受鞑靼滋扰的生活,镇国公宋楠以团营副总督大明锦衣卫亲军司指挥使的名义在白纸坊中心广场开始发行战争债券;凡购买战争债券者,一年后将凭债券返还本金及高额利息,购买数额巨大者,可得到镇国公的亲自接见和宴请。 后面贴着细则,大致内容是,战争债券一两起售,一年后兑换一两三钱的本金和利息,数额达到一万两以上,镇国公将亲自接见并在债券上签字,若购买十万两以上,镇国公将会请朝廷赐予称号,虽无实际作用,但也可成为炫耀的资本。 镇国公的接见和宴请,朝廷封赏所谓的封号固然诱人,但最诱人的还是这利息,仅仅一年时间便可兑换,而且本金利息高达三成,这是任何钱庄或者是民间高利贷也无法比拟的诱惑。唯一的顾虑是这承诺能否兑现,虽然贴告示的是镇国公宋楠,这人名声如雷贯耳,在京城中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但跟钱财相干,普通人家又并无多少余财,所以犹豫也是正常的。 白纸坊中二区的中心广场上很快便聚集了蜂拥而至的百姓,大多数人是来瞧热闹观望的,他们并没有决意去购买什么战争债券;但见广场正中搭起了一座高台,高台上一排桌椅一溜排开,正当中一人面目清秀衣着华贵,正是镇国公宋楠亲自就坐;桌子上摆着印泥纸张笔墨以及数十摞巴掌大的纸片。台下人头济济,百姓们都瞪眼看着台上,看着有没有人第一吃螃蟹。 他们没有等待太久,咳嗽声中,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杵着拐杖从一侧的木梯上往上行去,本来表情严肃的镇国公顿时面色变得柔和,亲自上前搀扶。那老者口中喃喃道:“镇国公人呢?老朽要见一见他。” 宋楠笑道:“老丈,我便是宋楠。” 老者吓了一跳,急忙俯身便要跪下,口中道:“该死该死,老朽老眼昏花,竟然当面不识镇国公大驾。” 宋楠忙扶住道:“老人家,有话便说,无需行礼。” 老者颤巍巍起身从怀中摸索了半天,取出个小布包来,里边鼓鼓囊囊的想必是银两,举起来放在宋楠手中道:“老朽是来购买镇国公的债券的,为收复河套出一份力。” 宋楠忙道:“老人家,您想好了,这银子可是要一年以后才能兑换的。您家中还有其他人么?可征求了儿女的意见?” 老者低头叹息一声道:“不瞒您说,老朽孤身一人在京城,家中再无旁人了,这十两银子也是老朽的全部积蓄。” 宋楠皱眉道:“老人家,既是你全部积蓄,可需要慎重为之啊。若为了支持我收复河套募集军费之事让你生活无着,那我岂能心安。” 老者摇头道:“镇国公在西北和鞑子交战,老朽虽是一介草民,但也是时时关注着西北的战事。我大明朝受鞑子欺凌多年,终有人站出来要收复河套了,老朽高兴的差点落泪。实不相瞒,老朽的老家便是在宁夏镇黄河以北原大宁卫所属,鞑子南下占了我的家乡,朝廷放弃了大宁卫,老朽带着妻儿老小内迁入京落户。这么多年来,老朽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家乡,本以为此生再无希望回到家乡去归根,却没想到镇国公这便要带兵收复河套了,老朽便是爬也要爬来支持镇国公此举。我泉下的妻儿应该也会赞同我的决定的。” 宋楠恍然,原来是大宁卫的原籍之人,怪不得会这么积极的支持自己,钦佩之余,也感到责任重大。 那老者冲着台下道:“诸位乡亲,朝廷收复河套是件大好事,鞑子欺人太甚,占据了我大明的地界,还借此为跳板不断滋扰边镇的百姓。我们身在天子脚下固然不用担心,但同理之心应该留存才是,换做我们是边镇之民,我们定会翘首企盼朝廷早日解决边患,能够安稳的过日子。朝廷如今遇到了困难,镇国公发起的者募集之事,慢说是有利息可拿,便是没有利息,又当如何?” 众百姓纷纷点头,有人道:“老丈倒是有些血性,我等自愧汗颜了。” 另有人道:“是啊,我们身在京城何等幸运,听我在大同的一个亲眷说,大同边镇几乎月月打仗,大战小战不断,鞑子凶狠的紧,但闯入境内,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简直跟禽兽一般。” “确然如此,我家表兄月前从固原逃难而来,他本住在靖虏,鞑子带着火器只数个时辰便将靖虏夷为平地,一家子八口人就逃出来表兄和表嫂两个,鞑子当真是凶残之极。这位镇国公率军打垮了鞑子,将他们赶出去的消息传来,我那表兄在家里哭了一天,哎,太惨了。” 台下议论纷纷,台上的老者却已经在亲卫的引导下来到桌子边坐下,镇国公宋楠业已在他对面坐下,此刻正取过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张来提了毛笔在上面写字,不一会放下毛笔又用拇指按了印泥在那纸张下方盖上了手印,接着又珍而重之的盖上一方印章,双手递给那老者。 众人屏息聆听,但听宋楠口中道:“老丈,如你所愿,十两纹银便交给我了,这张凭证你收好了,上面我按了手印盖了印章还签了名字,一年后凭此凭据,还在此地,我将兑换给你十三两银子。” 老者连连点头,珍而重之的叠好踹在怀里,忽然跪下给宋楠磕头,磕头道:“老朽祝愿大人旗开得胜,最好能将鞑子赶到天边去。明年老朽若能携妻儿尸骨回到家乡,老朽日夜烧高香替大人祷祝长寿。” 宋楠忙去扶时,老者已经自行起身,杵着拐杖下了高台,百姓们默默让开一条道儿,老者踽踽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程序已经很清楚了,镇国公亲自签名盖章摁手印,这便是等于和镇国公私人签订了契约,相较于之前以为的是朝廷借款,可信度反倒增加了许多,不少人心中意动跃跃欲试。正在此时,一人在人丛中大叫道:“诸位让一让,既不认购这募集的债券,又何必站在这里挡了别人的路。请让开。”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一名相貌普通的青年从人群中挤过来,蹬蹬蹬几步上了台阶站在高台上,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道:“小人购买一千两债券。” 立刻有人上前接待他,很快便填好了金额,拿了宋楠亲自签名盖章的凭据揣在怀里下台而去。众人暗暗咂舌,这人一下子便买了一千两债券,出手好大方啊,不过一想到一年后此人便可拿到一千三百两银子,顿时觉得这钱赚的简直太容易了。 说话间,又有几人壮着胆子上台认购,数目从几两到几十两不等,其中一人还将债券在台下展示,看着债券上宋楠的亲笔签名和红彤彤的镇国公大印,众人心中的顾虑尽数散尽。起初还是三三两两,但不久之后,人群争相而上,台上的坐在案后的十几名师爷也顿时忙碌起来,宋楠更是一刻不停,签名签到手软,忙到连头也没功夫抬了。 第七五九章 相约 ( )早在上午早朝之后,宋楠便去见了正德,关于筹款的事情,他需要征求正德的同意。=自己咬咬牙,硬行摊牌一番,这几百万两银子的出征军费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但宋楠明白,若是逼着众人去拿私人的银子投入这无底洞中,也许会生出变数来。 说到底,现在跟自己站在一起的侯爷们还是利益捆绑在一起罢了,他们关心自己的利益远比什么国家大计要多,当此朝堂上正式成为两派势力的时候,宋楠绝不想自己的阵营中出现不和谐的声音。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只有大规模的募集,所谓战争债券的购买,其实便是一种变相的融资,不同的时,宋楠是以自己的名义来担保的,将本是国家行为的债券发行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这么做的好处是彻底将此事同朝廷分割开来,让杨廷和等人彻底失去插手此事的能力。但这么做的弊端是,以宋楠的私人名义发行债券,将来兑换的时候若有差错,宋楠便在民间名声扫地了,除非宋楠这一年时间能赚足所有募集的本金和利息,否则这一笔大窟窿债将会彻底让宋楠沦为千万人唾骂的对象。 鉴于此,除了需要正德允许宋楠募集战争债券之外,宋楠还要正德答应自己的一个条件。那条件便是,既然此番夺回河套的战争朝廷无力支付军饷,由宋楠自行解决,那么此战若获胜,所有的战利品便该归宋楠所有,缴获的兵器盔甲战马朝廷要入库便需的付钱方可,否则宋楠便要去联系高丽或者是西边南边的其他属国,将这些装备物资大价钱的卖出去才成。 面对宋楠这样的要求,正德无可拒绝,说到底,宋楠做的这一切还是为了大明朝着想,虽然在正德内心深处,他并不想继续打下去,但如宋楠能夺取河套成功,那将是他超越前朝诸先皇的一大创举。纵使庸碌如正德,也是有争胜好强之心的。 在得到正德的许可之后,宋楠才精心准备了这一出,派人迅速按照自己设计的格式去印刷了大量的空白债券,在白纸坊搭上高台,搞得像后世乡镇的摸奖现场一般。为了增加信任度,宋楠不得不亲自出马,每一张债券上他都亲自签名盖章摁手印,便是要将这仪式性的东西做到极致。这年头,大伙儿都信这个,大印和手印那便是一种承诺,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这样才会打消百姓们的顾虑。 为了让事情能顺利进行下去,宋楠不得不无耻的请了托儿,那位老者和青年人便是自己安排的托儿,老者是锦衣卫亲卫营千户赵大鹏的老丈人,那位青年书生则是从灵州入伍赏赐旗官一职的朱长平。 办法奏效之后,百姓蜂拥购买债券,从傍晚一直到二更天,宋楠的手就在不停的签字摁手印盖大印,忙的连一口水也没喝,直到身边的亲卫提醒宋楠:“夜色已深,国公爷该休息了,明日再来办事也不迟。” 宋楠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是深夜了。整个广场上风灯挂了数百串,照的如同白昼一般,自己忙于事务,居然没有发觉。 一名师爷走到台前,对台下数百百姓拱手道:“国公爷吩咐了,今日到此为止,明日请早。由于战事紧迫,明后两日之后便停止发售债券,因为国公爷要采购物资粮草赶赴战场,请诸位乡亲相互转告。” 众百姓这才缓缓散尽,广场四周警戒的亲卫们也都聚拢在高台左近警戒。 宋楠伸了个懒腰,看到身边的食盒,顿觉肚子饿的咕咕叫,拿起来一瞧,饭菜都已经凉了,依稀记得,这是府里命人送来的饭菜,自己忙的不可开交,居然连吃饭都忘了。 “成果如何?”宋楠伸着酸麻的胳膊问道。 “公爷您瞧。”一名师爷掀开后台的帘幕,里边的情形让人咂舌。 一大筐一大筐的散碎银子像是萝卜白菜一般的堆在一起架在一起,各种形状的都有,有的是大锭的有的是黑色的小碎银,粗略数一数,约莫有数十筐。另有一只小铁箱中整整齐齐的码着五六叠银票,按照金额的大小整理的整整齐齐。 “现银十三万六千八百三十二两。银票三十九万七千两,合计五十三万三千八百三十二两,这是账薄,请公爷过目。”牙齿漏风的首席师爷算盘珠子打的啪啪响,之后递过流水账和汇总金额上来。 宋楠匆匆扫了一眼,心中暗自咂舌,区区三四个时辰居然已经募集到了五十多万两,京城中民间富足还真不是句假话,照这个速度,明后两日时间起码可以募集到三百万两以上,那样便可足够这次进军的开销了。宋楠早已和杨一清算过账,若以五万兵马进军,一切顺利的话,到战事结束费银不过两百万,多余的便算作是不时之需罢了。 “公爷真是好身板,老朽等都快挪不开步了。公爷又要签名又要摁手印,要是老朽的话,怕是浑身骨头都散了。”首席师爷不经意的恭维着。 宋楠笑道:“一共认购了多少张债券?” 师爷翻来账簿查找,笑道:“三千一百一十九张。” 宋楠微微点头,每张债券平均下来超过百两的金额还是挺不错的,若全部是一两二两的债券,那自己恐怕要累死了。记忆中有几十张数千两的债券,这些家伙平日其貌不扬,走在街上不过是寻常百姓,他若不拿出这么多银票来,又怎知他有这般身家? “诸位辛苦了,今日我做东,你们去酒楼用酒菜,这些银子和银票嘛,赵大鹏带着人尽数送到杨一清大人府上去跟他交割,他明日起便要采购粮食物资了,告诉他,明晚请他带着杨小姐去我府中赴宴商谈事情。” 宋楠说着话,沿着右侧木梯下来,缓步走在一片狼藉的空地上,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一轮皓月,长长舒了口气,心情甚是平静。本来担心此事不一定能成功,但现在看来已经成功了大半了,钱粮问题一解决,大军不日便可开拔收复河套,这正是数月以来自己心中一直想要办成的一件大事。 “国公爷,刚才有位姑娘送来了张条子,您正在忙着办事,卑职便没敢打搅您。”赵大鹏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从台上直接蹦下来来到宋楠身边,将纸条递了过来。 宋楠接过来展开一看,上面淡淡写着一行字:“今夜略备薄酒,请国公爷前来小舍小酌几杯,不知和唐突否?妾凤桐字。” 宋楠哑然失笑,原来是朱凤桐请自己去她家里喝酒的小纸条,眼前浮现出朱凤桐高贵清丽的面庞来,心头不禁一热。 “何时送来的?”宋楠道。 赵大鹏挠头道:“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便送来了,卑职该死,坏了大人的事了?” 宋楠啐道:“这是请我去喝酒的邀约,晚饭前给我倒是有用,现在天已二更,人家定因为我是爽约了,也没给人家送个信。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 赵大鹏大着胆子低声道:“若是主人家有诚意,便是现在去也是不晚的。” 宋楠想了想,忽然面露微笑,点头道:“说的很是,主人家不知是否有诚意呢,也许会吃个闭门羹。不过你说的有道理,不管怎样我还是去赴约的好。你带人收拾好这里,安排好事情,不得出差错,我这可要去喝酒去了。” 赵大鹏拱手道:“大人自便,卑职命人护送大人。” 宋楠摆手道:“不用了,在京城还要护送什么,牵我马来,我自己去。对了回头你去我府中送个信,便说……便说我公务未了,恐怕要很晚才回府。” 赵大鹏点头称是,早有人牵过马来,宋楠翻身上马,蹄声清脆,消失在街巷之中。 赵大鹏回过头来,低声道:“装的倒挺像,谁不知道是朱小姐请你去,你的那些事还能瞒得过咱们这些身边的兄弟么?” 第七六零章 凤求凰 ( )崇文门内明时坊是京城最清雅宜居的坊间,这里聚集着京城豪奢巨贾之家,这里没有嘈杂的夜市,没有喧闹的青楼歌馆,没有扰人清梦种种噪声,从其他坊间一进此地,便忽然感觉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进入明时坊主街的时候,街口的士兵拦下了宋楠,就像后世小区门口警惕的保安们一样,这些士兵把守着明时坊连接各坊间的入口,盘查着每一个进出此坊之人;也正因如此,明时坊才能保持着安静的模样。 一名愣头青一般的京营士兵似乎是初参军值夜,他居然不认识宋楠,拦着宋楠盘问不休,宋楠微笑着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直到路卡旁边闲逛而来的一名小旗官睁大眼睛认出了宋楠,忙恭请宋楠进坊之后,那士兵兀自嘀咕:“就算是熟人,也该盘问清楚,咱们的职责便是不让闲杂人等进入明时坊……” “闲杂人等?”旗官照着他的脑袋便是一巴掌,打得那士兵转了半个圈:“你他娘的是要害死我们是么?那是闲杂人等?那是咱们团营的副总督,锦衣卫指挥使,当今的镇国公宋公爷,你居然拦了他的道,你想死自己去死,可莫连累老子们。” “啊?”那士兵摸着木瓜一般的脑袋发愣:“那是……镇国公?宋……宋……楠?” 旗官甩手又是一巴掌,低吼道:“你这厮还敢直呼镇国公的名讳?没见他是微服而来么?那定是不想被人认出身份,你这蠢货,跟你一班值夜,迟早害的大家全部完蛋。明日我要禀报总旗官,将你调离老子的手下,老子可不想跟你这愣头青呆在一起。” 那士兵呆呆看着宋楠牵马而去的背影,对小旗官的话充耳不闻,摸着后脑勺喃喃道:“我的娘哎,真的是镇国公,我刚才居然跟镇国公说了好几句话,这可太让我高兴了,能和镇国公说上话的人,咱们营里的兄弟怕只有我一个了。” 众士兵白眼乱飞,怒视着他,恨不得上去一顿拳打脚踢,打的他屁滚尿流。 宋楠牵着马儿走在静悄悄宽敞整洁的大街上,虽然街道两旁树木高大,遮蔽了天上的月光,但两侧坐落的独门宅院的门口都挂着灯笼,虽不明亮,但已无碍视线。 宋楠依稀记得听朱凤桐说过,她买下的庭院在明时坊西南角,属于略微偏僻的所在,于是辨明方向,在穿过长街之后,拐向了右首的一条叉街朝西南方向慢慢的寻找。小巷子里空无一人,大黑马的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踏踏的作响,两侧高高的围墙之内有枝头探出,有月桂的香气缓缓在空气里流淌,闻在鼻子里让人心情愉悦。 当此明月之夜,徜徉在香气暗浮的小巷里,宋楠虽非雅人,也起了诗意,但搜肠刮肚了半天,只在脑子里想起了一句‘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句来,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作,也不知道是何时所作。 前方地势略显开阔,小巷子似乎到了头,前方出现了一处小空地,一座庭院的大门正对着小巷子口,门前两侧沙沙作响的是两丛茂密的青竹,宋楠大喜,不出意外这便是朱凤桐的宅第了,她曾跟自己说过,在门前种植了两片湘妃竹,生的极为茂密,必是此宅无疑。 宋楠缓缓走近宅院大门,屏气静听了一会儿,院子里一丝声音也没有,唯有微风吹过,身边竹叶的沙沙之声;远处街巷中隐隐传来的狗吠声更增此刻的宁静。宋楠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忽然间他有些后悔来此了,本来夜已经这么深了,朱凤桐的邀约早已过期,此刻她也许都在睡梦之中了,自己深夜前来打搅,似乎有些不明智。他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脑子一热这么晚还来叨扰,或许是心中有着那么一丝期待。对朱凤桐,宋楠心中总是有一种不愿错过的期待。 终于,宋楠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上了门环,轻轻的叩击了数声,他其实打定了主意,既然来了,怎也要敲敲门试一试,如果在十息之内……不……十五息之内无人应答,自己便立刻回转;家中娇妻美妾可都等着自己呢,昨夜还没安慰个遍,今晚尚任重呢,话说不日又要去西北,辰光宝贵的紧。 然而,几乎在门环的声音落下的同时,里边便传来了人声,这当中竟无三息的间隔,一个女声在门内道:“何人敲门?” 宋楠呆了呆不知怎么回答,便见门上小门洞哗啦打开,露出一张妇人的脸来,宋楠退后一步拱手道:“在下是……” “莫说了莫说了,奴家识得你,快请进,我家小姐等候多时了。”那妇人带着笑容的面庞消失了,紧接着门闩响动,喀拉一声,宅门打开,里边灯笼的光透了出来。 宋楠有些发呆,迈步进了宅门,眼前两名中年妇人提着灯笼朝宋楠万福行礼:“宋公子里边请,我家小姐等候多时了。” 宋楠还了礼,定了定神暗想:“原来朱凤桐果然是在等着自己,心里不禁有些感动,这两名妇人定是一直守在门边上等着自己,看来等了不下几个时辰了。” “小姐在后圆的亭子里,刚才青鸾姑娘还来问了问,公子稍候,奴家去禀报青鸾姑娘。”一名妇人匆忙而去。 宋楠拱手道谢,站在原地游目四顾,但见诺大一个庭院宽敞清洁,院子角落里有不少的花树,其余的地方都是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一个大花坛横在侧首,上面郁郁葱葱黑乎乎一片,想必是繁茂的鲜花了。 光看这宅院的面积,便能大致推算出宅子的面积,这起码是个三进四开的宅第,宋楠不由自主的估算它的价值,若以此处的地价和如今的房价来算,这样的一所宅院怕是最少要值十万八万两的银子,朱凤桐确实挺能花钱的。 前厅门口,灯笼引导着数人前来,妇人开道,后面跟着一名婀娜女子,来到宋楠面前,那女子按耐不住的激动,垂首行礼道:“宋公子,您果然还是来了。” 宋楠回礼道:“青鸾姑娘有礼了,这么晚来打搅,似乎有些不合规矩,但我也是才知道凤桐小姐的邀约之事,手下在半个时辰前才禀报了此事。恕罪恕罪。” 来的正是青鸾,这妞儿倒是爽快,摆手道:“来了就好,要解释也不是跟我解释,跟我家小姐解释去,小姐在后园可是等了几个时辰了。我都说你不会来了,可小姐执意说你会来,叫我们候着门,没想到果然被小姐说中了。” 宋楠尴尬道:“带我去见你家小姐,我去解释解释,这可真是太失礼了,你家小姐怕是都等急了。” 青鸾笑道:“倒没看出来她如何着急,我家小姐经常一个人在后园呆到三更的,都习惯了。” 宋楠心中微微一叹,朱凤桐能耐的寂寞,这一点自己自愧不如,一名韶华女子独自居住于此,若非知道朱凤桐享受这些,别人定以为她落寞孤单的紧,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青鸾带路,穿过前厅中堂过了后宅小路来到后园之外,青鸾挑灯领着宋楠从垂花门进入,小园子不打,远远便能看到不远处的一座凉亭上挂着一盏灯笼,一个美好的背影正坐在厅中,背对着宋楠和青鸾。 “公子去,小婢去吩咐人热一热酒菜,小姐备了酒菜一口未动,你没来大家都没吃饭呢。” 宋楠歉意一笑,青鸾福了福轻轻的去了。宋楠看着那背影,缓步朝凉亭走去,靠近约十余步的时候,正欲出声招呼,忽听的嗡然一声响,似是琴弦抚动之声。宋楠忙停下脚步,便听琴声蓁蓁,那朱凤桐双肩微动,手臂轻轻挥洒,果然抚起琴来。 琴声舒缓,如泣如诉,宋楠听出弹的是一曲古曲《凤求凰》,自己曾听过数回此曲,但在热闹的宴饮场合听,和此刻在月下小园听此曲,感觉截然不同。只感觉一丝凄凄之情直入心扉,面前那个娇弱的背影在眼前逐渐模糊,一时间心有所感,竟不知觉间随琴音轻轻吟唱起来。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朱凤桐乍闻有人和声,身子一抖,但片刻之后便恢复常态,轻弹慢捻之间,将高超琴技发挥到了极致,伴随着宋楠的声音如胶似漆般的纠缠在一起。 待一曲奏罢,朱凤桐回过身来,朝亭下站立的宋楠盈盈下拜,宋楠微微躬身回礼,礼毕两人双目对视,目光纠葛在一起,竟一时无法自拔。 第七六一章 风月 ( )“你打算就站在那里一夜么?”还是朱凤桐先回过神来,脸色微红的笑道。```` “小姐琴音如仙音,我正在回味呢。”宋楠微笑举步,缓缓登上凉亭。 朱凤桐笑道:“莫笑话我,我这琴艺可谈不上好,随便瞎弹罢了,你不懂音律,自然觉得是好的,其实瑕疵有很多呢。” 宋楠道:“琴艺好坏是次要的,关键是要有感情在里边,这一曲《凤求凰》弹得荡气回肠哀婉凄绝,和琴艺却是无关。” 朱凤桐脸上发烧,轻笑道:“你唱的也不错啊,没想到堂堂大明朝镇国公,人前威风八面的镇国大将军居然也会唱曲儿。” 宋楠哈哈大笑道:“你就别损我了,我能不跑调便谢天谢地了,听了几回,自然会唱,加上是你抚琴,我更是要跟着唱了;若非我不会弹奏乐器,否则定和你来个琴瑟和鸣,那才过瘾呢。” 朱凤桐红着脸啐道:“瞎说什么?” 宋楠呵呵笑道:“我用词不当,还请原谅。话说凤桐小姐是想起了那位公子哥儿,才在这月夜之下弹起这曲《凤求凰》呢?” 朱凤桐啐道:“奴家是等一个爽约之人等的无聊了,这个人是个坏人,不来也不派人知会一声,害的奴家酒也冷了,菜也凉了,只能弹弹琴解闷了。” 宋楠低笑道:“那个人是冤枉的,他的手下误了事,才让他知道佳人相约之事,否则便是跌断了腿,爬也爬来了。” 朱凤桐轻笑一声道:“算了,我也不是计较之人,请坐;这么晚了,我本以为你不会来了。” 宋楠笑道:“所以你留了两个人守着大门是么?” 朱凤桐啐道:“你真是讨厌,那可不是为了等你,本来就有守门当值的,别自作多情。” 宋楠叹道:“原来如此,我倒是会错了意了,多情反被无情恼,我很尴尬。” 朱凤桐笑道:“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你倒怪起我来了。” 宋楠摆手道:“不提了,我的错成了。我可还没吃饭呢,闻听凤桐小姐相约,我屁颠屁颠便赶来了,等着大快朵颐呢。” 朱凤桐抿嘴一笑,起身来往亭下走道:“奴家帮你催催去,奴家也没用晚饭呢,都是你害的。” 宋楠看着她美好的身形,高高挽起的发髻,在月下洁白胜雪的肌肤,心中按耐不住,起身低声道:“凤桐。” 朱凤桐在亭边停步回首道:“怎么?” 宋楠踏步上前,一把将朱凤桐搂在怀里,朱凤桐婴宁一声,红唇便被宋楠擒住,片刻后被一条舌头突破牙关,小舌头被吮的发麻,心中暗叹一声,双手反搂宋楠腰身,回吻过去,两人依着亭边廊柱吻得气喘吁吁。 半晌后,朱凤桐挪开宋楠抚摸着自己臀部的手,后仰离开宋楠的嘴巴喘息道:“别,青鸾他们要来送酒菜的,看到了不好。” 宋楠依依不舍的放开她的腰身,咂咂嘴道:“秀色可餐,我好像已经饱了。” 朱凤桐轻啐一口,整了整凌乱的衣衫,提着裙裾下了亭子,刚走几步,便听到青鸾的声音在前方传来:“小姐莫动,酒菜热好了。” 宋楠心中大乐,青鸾定是看到了刚才两人热吻的那一幕,不好意思现身罢了,不然哪有这么巧,刚刚完事,她便出现了。 酒菜摆在小石桌上,不过是四五盘菜式,宋楠举着筷子愕然道:“你这便是请客么?就这么点菜?” 朱凤桐抿嘴笑道:“请客便一定要菜多么?重要的是诚意。再说这几样菜都是挺好的菜,那一盘是清炒竹笋,这一盘是凉拌甜瓜,诺,这是野山菇子炖豆腐,都是极好吃的菜呢。” 不介绍则已,一介绍宋楠差点瘫倒,低声道:“朱大小姐,我打了几个月仗,天天青菜萝卜吃的都要吐了,见到素菜简直难以下咽,你还弄些这样的菜式,可怜可怜我。” 朱凤桐愕然道:“这样啊,我倒是没想到这一节,本以为你会喜欢的,那你喜欢吃什么?奴家叫他们去弄。” 宋楠想了想道:“猪蹄有么?来两只红烧猪蹄。” 朱凤桐蹙眉道:“我家里没人吃那个,厨下必是没有的。” 宋楠道:“鸡鸭有没有?炒一盘鸡鸭来也行啊。” 朱凤桐道:“没有,家里人不吃鸡鸭。” 宋楠痛苦道:“你宅中全吃素么?” 朱凤桐道:“也不是,可能有鱼,青鸾,吩咐厨下烧盘鱼来,宋公子要吃鱼。” 宋楠喟然长叹,鱼就鱼,总比没有好。朱凤桐充满歉意的替宋楠斟上一杯酒道:“敬你一杯,下次请你吃饭必准备你爱吃的肉食,今天便将就将就。” 面对软语温声的请求,宋楠毫无抵抗力,端起酒杯咕咚喝下去,就着淡而无味的竹笋青瓜豆腐野菇等物下酒,还别说,吃了几口,倒也觉得不是那么太难吃。 朱凤桐放下酒杯轻声问道:“听说你今日在白纸坊搭台卖什么战争债券之事,你为何要这么做?几百万两银子,其实不必这么大张旗鼓,从财团账目上支取便是。” 宋楠吞下一块竹笋摇头道:“不成,这场仗说到底是为了朝廷而打,我出自己的钱是毫无道理的,再说了,财团账上确实有钱,但我的钱只占一小部分,没理由让大家出这笔钱。一旦打仗,这些钱便如入无底洞中,侯爷们嘴上不说,用他们的钱当军费,定会心中不满的,我不想让他们不满。” 朱凤桐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是无底洞,你募集的民间财物将来如何偿还呢?” 宋楠道:“我和皇上达成了协议,战胜鞑子之后的牛羊马匹盔甲兵器等战利品都将归我所有,变卖出去定可偿还一部分,剩下的再想办法便是,实在不成,到时候找皇上要,难道朝廷当真一毛不拔不成?” 朱凤桐道:“你让我负责打理财团的生意,这几年也赚了些,大伙儿都赚了不少,唯独你赚的钱尽数投入了兵工厂中;奴家今日请你来,便是听说你募集债券之时,我本想拿出银子来给你去打这场仗,但你刚才所言也有道理,这不是你个人的战争,是朝廷的战争,这么做有些不合适。” 宋楠笑道:“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会提及此事的,财团之中除了英国公和你,其他人都是只能共享利益,不能共担风险之人;如今朝上的局势复杂多变,我不想在这时引发他们的不满,这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朱凤桐点头道:“我懂,只是你刚才说的战利品冲抵借款之事恐怕不太容易,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想了个主意,未知可行不可行。” 宋楠停箸不食问道:“说来听听。” 朱凤桐道:“财团的生意现在已经涉及房产,漕运,盐运,布匹,粮食等诸多方面,在京城我们已经算是第一了。正因涉足太广,资金上有些捉襟见肘,有一行最赚钱的生意我们一直没有涉足其中,那便是钱庄的生意。团营侯爷们手头经营着几家小的钱庄,都不成气候。京城第一大钱庄飞合钱庄是是定国公和五军都督府都督惠安伯的合伙生意,一直垄断着所有京城的钱庄业。我听说今日你募集的场面很是火爆,便在想,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建立专门的发行债券的钱庄,趁着这次机会募集更多的资金投入财团的生意里,这样既可以营利弥补将来兑换的差额,又可利用民间资金大举进入钱庄业,和飞合钱庄分一杯羹。” 宋楠惊讶道:“财团的生意居然已经涉足这么广了,我竟然还不知道。” 朱凤桐道:“你怎会知道,这些事都是我在打理,侯爷们也不管事,只顾分钱的,没钱赚就嗷嗷叫,有钱赚便笑哈哈,只有我天天算计着这些事情,真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宋楠拉起朱凤桐的手轻拍道:“辛苦你了,你是大股东,财团以你为首,自然要多担待。刚才你说的这个办法值得考虑,但我觉得有些小小的问题。” 朱凤桐道:“什么问题?” 宋楠道:“战争债券是为了战争而募集,没有仗打,岂能发行这种债券以朝廷名义集资?再说了,利息太高,高达三成的利息是吸引大家进来的动力,若拿这般高利息的银子来做生意,怕是血本无归了。” 朱凤桐蹙眉道:“说的也是,但民间资金如此雄厚,若能集中起来,你以前提及的全大明的道路修建,什么邮递局的全面开通,南北汇通的货物集散这些事情都能办。还有,西北重建需要大笔的资金投入,如能抓住这些机会,定会财源滚滚,可惜要的银子太多了。据我所知,这次朝廷西北重建,飞合钱庄便参与其中,垫资修建,之后朝廷以财税抵收,一反一复得利近五成,这便是财力雄厚的好处啊。” 宋楠怔怔道:“原来他们是这么挣钱的,我道朝廷怎么那么着急要重建,有银子却不给我充军饷作战,恐怕这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说了不少话,这里边的利益关系必然是疏通好了的。既然如此,我们没理由不分一杯羹。唔……这件事容我通盘考虑一番,不能着急的做决定,或许有更好的理由。最迟五日后我便要赶赴西北,目前当务之急是要将这场仗赢下来,不然什么都是空,这些事以后再说。你确定要把今晚的美好时光都用来谈商业的事情么?” 朱凤桐笑道:“你不爱听我便不说了,总之是让你心里有个数便是,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谈这些事了,确实有些煞风景。唔……我们谈谈什么呢?” 宋楠喝了口酒道:“风月。” 第七六二章 遂愿 ( )朱凤桐虽然是个自爱之人,很早以前她便已经决定只做宋楠的红颜知己,只可惜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宋楠尊重她的选择,并不多来骚扰她,也尽量保持和她之间的距离的时候,朱凤桐却又感到一丝丝的失落。==== 这几年住在京城,和宋楠没少见面,但宋楠越是不提两人之间的事情,朱凤桐的心情便越不好;好在从宋楠的眼睛里,朱凤桐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渴望,这多少有些觉得安慰。 事实上,朱凤桐也知道,所谓的红颜知己之说不过是自欺欺人,宋楠会强迫的搂着她亲吻抚摸,这可不是红颜知己之间应该干的事儿,但宋楠却从未主动有过更加过分的要求。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两年多的时间,朱凤桐和宋楠之间的关系永远停留在这一阶段,而随着宋楠的官儿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朱凤桐和宋楠见面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虽然是宋家财团的大股东,朱凤桐却很少能有和宋楠独处的机会了,生意上的事情除了和宋府指派的几名主母和管家沟通之外,很难有亲自让宋楠出马的理由。 朱凤桐开始感到和宋楠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宋楠的关系,她相信,照这样下去,自己将会渐渐被宋楠淡忘,成为一个宋楠身边可有可无的影子。像宋楠这样的人,他定是无暇去为了某个猎物追逐到底的。从宋楠过往的经历来看,他身边的女子大多是爱慕他,崇拜他,乃至放下身段的去迎合他,赢得了他的心之后,宋楠也会全心全意的待她们,鲜少有宋楠主动追求死皮赖脸的缠到手的。 如果朱凤桐依旧保持着独处的心境,保持着当初寡居之时决意不嫁的誓言倒也罢了,问题是,她的心境早已变得微妙;数日不见宋楠,她便会揣度宋楠的一言一笑,甚至有去见他的冲动;有时找借口去宋府,听着几位宋府主母口中骄傲的说着夫君这样夫君那样的时候,朱凤桐便会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醋意,也感觉到原来自己自始至终是孤身一人。看着戴素儿叶芳姑等人儿女绕膝安逸满足的样子,朱凤桐会将自己代入其中,会产生‘若我也有跟宋楠生儿育女的那一天,那该是多么的美好’的奇怪念头。 总而言之,朱凤桐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泥潭之中,深陷而不能自拔,唯一能帮自己的只有宋楠了。问题是当初自己是拒绝了宋楠的,宋楠也是个好面子的人,他是绝不肯再提及此事的,而且宋楠很久没有和自己单独相处了,也许他早已不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可以猎取的对象了。 带着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朱凤桐深受煎熬,每日打理完生意之后,她便在宅中后院枯坐;独自漫步,独自抚琴,独自看天上的悠悠白云飘过,每每到了半夜三更,她还是不能入眠;身边的青鸾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却丝毫没有办法帮她。 宋楠去了西北打仗,在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朱凤桐对宋楠的思恋到达了顶峰,她并不担心宋楠的安危,当年在宁夏,宋楠给她的印象便是无所不能,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宋楠敢领兵出征,便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她只是遗憾,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她甚至没有资格在大校场作为家属跟他做个道别,给他以祝福。 两个月里,朱凤桐无数次的想起之前和宋楠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宁夏庆王府西楼之上的那几个夜晚,想起身边那个手脚不老实的男子,睡梦中将腿脚架在自己的身体上,手掌握住自己胸前双丸揉捏的感觉;想起宋楠热情的亲吻,想起被自己拒绝之后宋楠眼中的失望,想起的一切一切,都让朱凤桐心中疼痛不已。 终于,在宋楠凯旋的那天,朱凤桐忍不住去迎接他,站在宋府妻妾的后面,看着宋楠和众妻妾和儿女亲热团聚的样子,朱凤桐忽然明白了,原来自己要的幸福唾手可得,只需要抛却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禁锢;曾经的宁王府郡主又如何,寡居的身份又如何?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自己需要的也是普通的幸福而已。 和宋楠长街上的短短相见,重燃了朱凤桐心中的希望,宋楠眼中燃烧的小火苗被朱凤桐看见了,朱凤桐知道,宋楠对自己并没有死心,唯一需要的便是自己主动一些。 于是今天她命青鸾去送信请宋楠来吃饭,之前自己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的邀请,以至于同在京城,宋楠连自己的家门都没跨进来过;这一次邀请,便是一种即将开放自己的姿态,朱凤桐以这种隐蔽的小态度暗示宋楠,她相信,宋楠是明白自己的心思的。 然而,久等宋楠不至,朱凤桐的心沉入了冰冷的深潭之中,太阳落山了,一更天了,二更天了,二更过了,时间在流逝,宋楠没有来。饭菜热了数次,端上又撤下,终于朱凤桐相信,宋楠不会来了。她坚决的制止了青鸾要去催一催宋楠的建议,她相信,若是有缘分,今夜宋楠一定会来,若是无缘,催了也是没意思的。 在后园寂静的夜里,她心情低落,自哀自怨,指尖流淌出的凤求凰正是她此时心中的情绪的流露。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我会沦亡的,我会思之如狂的,宋楠,你原来并不是深爱我的,你不明白我的邀约是下了多么大的勇气,你知道我不是个轻易倾心与人的人,直到遇到了你。我如今深陷泥潭,你却不来拯救我。” 边弹着瑶琴,朱凤桐的眼泪边往下掉,她是真的伤心绝望了,忽然,亭子下传来的歌声,朱凤桐只用了数息便辨别出是宋楠的声音,她强忍着停止弹琴扑入那人的怀抱,她要好好享受这一时刻,自己弹着琴,心爱的人唱着歌,这是何等美妙的夜晚。 那人站在亭下,一样的风姿潇洒,一样的笑容狡黠,他给出的理由居然是手下人忘了禀报,朱凤桐恨不得将那糊涂的手下一脚踢到九霄云外去,你可知你的忘记,让我在这里煎熬了几个时辰?让我伤心欲绝?你这个混蛋! 他还是那个宋楠,他还是对自己充满了渴望,朱凤桐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当宋楠扑上来将自己压在廊柱上亲吻的时候,朱凤桐幸福的几乎要窒息,她主动的回应,主动的搂抱住宋楠,紧紧的,恨不得将自己融入他的身体里。一吻过后,朱凤桐的心乱了,她看的出宋楠的心也乱了。 之后的那些关于什么债券的谈话,关于饭菜的谈话,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搭配,满心里只想说一句话,你要了我,我跟了你,从此再不受拘束,再不受煎熬。那可人儿显然是知道自己的心思的,自己闪烁的眼眸中的幸福感定是被他捕捉到了,他洞悉了自己的心意,这个坏人,他明白自己心中的一切。 “那我们谈些什么好呢?”朱凤桐问道。 “风月。”宋楠微笑道:“如此夜晚,不谈风月还能谈什么?我不想浪费这个夜晚,今夜很美好;月儿在树梢,风儿轻轻吹,你园子里的桂花树在悄悄的开放,偷偷的放出沁香来,这样的夜晚,不谈风月简直是犯罪。” 宋楠用诗一般的语言,诱惑的声音轻轻的说话,朱凤桐本就酒量不大,几杯清酒,加上这诗一般的语言,她早已醉了。 “奴家……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说什么?”宋楠缓缓站起身来。 朱凤桐垂首不语,宋楠不想多问什么,行动是最好的表达,他一把抱起身子轻如鸿羽的朱凤桐,亲吻上她丰润的双唇;朱凤桐反手搂住宋楠的脖颈,任性的将舌头探入宋楠的口中灵蛇般的搅动,宋楠喘着气,身子变得火烫,亲吻片刻之后,手掌已经探入薄薄的衣衫,在朱凤桐丰满的身体上游走。 朱凤桐没有制止,反而挺起胸膛,让宋楠将自己茁壮的身体掌握的更牢固,她能感觉到一根硬邦邦如铁的东西抵在自己的小腹上,这种感觉让她几乎昏迷。 “我要吃了你。”宋楠低语道。说罢一口吹熄亭上挂着的昏黄的风灯,让四下里陷入淡淡的月光之中,随后,朱凤桐觉得身体微微一凉,忽然间便发现自己身上的薄衫和长裙已经被宋楠撤下,白花花的身体在月光下发着淡淡的白晕。 “公子……”朱凤桐无力的轻语:“去后面的小榭里,哪里……有软榻。” 宋楠轻笑道:“原来你早有准备。” 朱凤桐无力的捶打宋楠的身体,嗔怪道:“谁有准备了,奴家经常在这里呆到很晚,青鸾便在小榭中摆了一张软榻,让我累了的时候去歇息……” 宋楠嘿嘿一笑道:“原来如此。” 朱凤桐的身子被一把抱起来,腾云驾雾般的下了亭子,后方一座小榭掩映在树丛之后,宋楠将几近的朱凤桐放在软榻上,迅速解除了身上的衣物,以压迫性的姿势俯下身去。 “凤桐小姐,我无数次想着今日,没想到美梦成真了。” “莫说了,遂了你的意了。”朱凤桐红着脸伸出白藕般的臂膀将宋楠的头颈勾下去。 宋楠哪里还迟疑,扶正位置,火热的身体用力一挺,朱凤桐失声的尖叫一声,便被巨物披荆斩棘一杆穿透身体,陷入无边无际的极乐之海。 (我是不是有写女频的潜质?书评区置顶了征求意见贴,诸君去瞧一瞧发表高见。) 第七五三章 顺水推舟 ( )连续数日,战争债券的发售成了京城中最大的话题,每到一处茶楼酒肆,似乎都能听到关于此事的议论;相熟的茶客酒客之间见了面打招呼的方式都变成了:“买了么?那债券?” 你若说没买,对方顿时口沫横飞的告诉你:“你怎地还不去买一些?大家都抢疯了,一年下来得利三成不说,这回据说是要打到鞑子老家去,彻底收复河套之地,这可是大快人心之事啊。``” “鞑子说打便打么?河套说收便收么?”有人会狐疑的反驳。 这样的话顿时便会招来一堆人的鄙夷:“你可知带兵的是谁?那可是百战百胜的镇国公宋楠,这么多年来,你何曾听说过他吃过败仗?朝廷的那些将领,什么常宁什么陆完什么徐光祚,统统不灵。名气不小,一跟鞑子交手便现了原形,死的死疯的疯。镇国公盐池长城隘口一战以两万对十万,照样差点生擒了鞑靼小王子,这一回是必胜的。” 凡此种种,街头巷尾舆论如沸;伴随着这样的议论声,白纸坊战争债券的抢购也如火如荼。大多数人其实是本着利而去,只有少数人在利益之外带着某种爱国的情怀。但无论目的是什么,只要他们肯掏银子,宋楠的目的便达到了。两天时间里,战争债券已经发行了三百九十多万两,这让宋楠都感到措手不及。 宋楠心里明白,越是发行的越多,将来的窟窿越大,但他还是决定延长债券的发行时间,那是因为那天晚上和朱凤桐交谈之后产生的想法。他已经打听清楚了,西北的战后重建工部是要将城防房舍道路的建设承包给商人进行的,而承包这些工程的商贾大多是定国公府和惠安伯张伟等五军都督府的伯爵们的人。他们垫资,事后朝廷每年还款,拖延的时间还要算利息。 亦即是说,朝廷永远欠着这些人的银子,欠钱的手短,而且在本身的暴利之外,他们又多了个控制朝廷某些决策的手段;工部的各项大工程又不得不继续承包给这些人,就这么一直滚起了雪球。 宋楠并不反感这种形式,朝廷没钱,请商贾垫资办事也不足为奇,后世也并非没有先例;但如果不知道这些弯弯绕倒也罢了,一旦知道这些暴利的门路,既然无法改变,自己便要想办法插上一腿,分上一杯羹,不能让他人专美于前。 而宋府财团的实力说到底还是不够雄厚,当初虽说凑足了一千万两的本金,但一旦投入十余种行业之中投资,便立刻显得这点钱捉襟见肘,正因如此,宋楠便要利用这次债券发行的机会偷偷的为财团融资,以便有实力插足上述的事情,这么做也是为了将来能足额还清募集的本金和利息的考虑。 秋日的内阁公房衙门里静悄悄的,院子里的柿子树挂满了累累的桔红色的果实,看着着实可惜。二进内阁首辅杨廷和的公房内清香缭绕,这是杨廷和的习惯,他习惯在批阅公文的时候点上一盒檀香,在清香和清茶中仔细的考虑事情,这时候他的脑子虽清醒。 外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大声的咳嗽声,杨廷和皱了眉头,他听出来这时费宏的声音,这位昔年翰林院的同僚被自己拉入内阁之后对自己感恩戴德,凡事都唯自己马首是瞻,成为自己最亲近的同党之一;但杨廷和不满意的是,他旁若无人的打搅他人,大声的咳嗽吐痰的坏毛病一直改不掉,有的时候,听到这咳嗽声,杨廷和甚至有了冲出去给他几个嘴巴子的冲动。 “介夫啊,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安稳的坐着,外边都闹翻天了,这件事咱们内阁怎么也要管一管,宋楠太过了,以朝廷的名义大肆圈钱,这还了得?将来是要出乱子的。” 费宏自以为和杨廷和关系亲近,平日以杨廷和的字相称呼,显得和杨廷和的关系不一般,殊不知杨廷和最讨厌别人这样,他更喜欢人家叫他杨首辅。 “怎么了?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杨廷和放下手中的公文,皱眉问道。 “你还问怎么了?这宋楠筹措军费发行什么战争债券,弄得满城乌烟瘴气,以高利吸引百姓购买,搞得上到白发苍苍的翁妪,下到屠狗贩油之辈都将积蓄拿出来去买那什么战争债券,这可怎么得了?三成利,他以后如何能还得起?” 杨廷和笑了:“费公,你的意思倒是替宋楠担忧了?他还不起是他的事,你倒是比他还着急。” 费宏激动的脸上的两颗大麻子变得乌黑,叫道:“介夫啊,你糊涂啊,他用的可是朝廷的名号发行的债券,将来这些钱他还不起的时候,他往后一靠撒手不管,这笔账还不是要算到朝廷的头上?你说还能任由他这么折腾么?” 杨廷和摆手道:“坐下说话。” 费宏跺脚道:“还坐什么,咱们赶紧进宫见皇上去,这事必须制止,不然要生乱子的。” 杨廷和摇头道:“你就是这般脾气急躁,此事我早已征求过皇上的意见,正是皇上允许他这么干的,咱们去见皇上便有用了?” “皇上准许他这么做?皇上真是糊……那个……被他蒙蔽了。”费宏本想说皇上糊涂,忽觉这是不敬之语,连忙改了口。 杨廷和呵呵一笑道:“费公,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那日早朝上便表明了外廷态度,宋楠执意要打这一仗,皇上又对他极为宠信,我们能做的便只能是控制住他的军费,打消他的念头。殊不知他一意孤行,搞出来什么战争债券来筹集军费,不得不说,他的点子倒是挺多的;什么战争债券,我可是第一次听说,真有他的。” “你还夸他?真不明白你是如何沉得住气的。”费宏撇嘴道。 杨廷和脸上的笑容敛去,笼罩上淡淡的威严,静静道:“费公,遇事慌张岂能担当大任,莫忘了你如今也是内阁大学士,文官们的主心骨之一,你这慌慌张张沉不住气的毛病总是改不掉。这件事当真这么可怕么?你了解的又有多少?你想过这件事会带来什么么?你是否认真思索过这件事?恐怕你只是听到这些事情,再听了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些话便急吼吼的来找我,你可知整件事的前前后后我都已经想的清清楚楚了,不是今日,不是昨日,而是前天傍晚宋楠开始卖那战争债券的时候,我便已经想好了这件事的走向了,你这也算是后知后觉了。” 费宏愣了愣,旋即脸上露出笑容来,混没因杨廷和话语中的责怪口气而恼怒,凑近来搓着手道:“原来介夫已经全部知道了,难怪我说这么大的事儿怎地没见你说话,原来是已经有了对策。快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杨廷和叹了口气,费宏这种大咧咧的脾气让人无法对他深究,实际上杨廷和要用的正是他这一点,遇事有这个人开头炮,比自己亲自出来说话要好的多。 “本官查的清清楚楚,皇上虽同意他售卖这种筹款的债券,并答应他的要求,将来的战利品也归他宋楠所有,但条件是这笔钱必须是他自己承担;这便是为何宋楠在每一张债券上都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他镇国公的大印的原因。你以为这是宋楠自愿的?那是皇上要求他这么做的,否则以宋楠的精明,岂会这么做?” “啊?那不是宋楠自愿的?我还以为宋楠故意这么做,便是要债券变得更加的可信,糊弄老百姓们去买,却原来是被迫的。” “嘿嘿,皇上这次算是精明了,也不知是谁教的,皇上也是担心这笔糊涂账最后会算到朝廷的头上;宋楠急于收复河套建功,竟然拿三成高利息吸引民间钱款,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极端之举,我想皇上定是也看出来此举不妥。只是皇上既答应由他自行解决军费,便不好驳了他的面子罢了。这事儿任他折腾,帐算不到朝廷头上来,那些债券上可都是他宋楠的大名,将来他还不起这些银子,百姓们找的也是他宋楠,朝廷大可推说是他个人的行为。若是朝廷的命令,户部大印为何没有盖上,朝廷的圣旨都没颁布,这一回宋楠是失策了。” “你是说,此举原是不妥的?” “当然不妥,且不说此战的胜负如何,无论胜负,他银子是要还的,我怕到时候要银子的百姓挤破了他镇国公的门槛,呵呵,我倒是很想看到这一幕。他若只是筹集两三百万两银子倒也罢了,偏偏军费已经足够,他还在筹集款项,据几位大人偷偷的派人去观察估计,到今日晚间,他筹募的款项将要达到五百五十万两。他贴出的告示说要延长发售债券三日,这接下来的三日必像滚雪球一般,六天时间,起码要募集一千多万两银子。光是利息便是三百万两,他拿什么还?” “哎呀,这我倒是没想到?你说这宋楠是不是疯了,募集这么多银子作甚?是不是打算卷了逃走?” “哎,你这脑子是没救了,宋楠会为了这一千万两银子卷铺盖走人?你以为他在乎银子么?他喜欢的是权势。我虽猜不出他为何如此疯狂的发售债券,混不管以后的事情,或许他真的有能力能还得起也未可知。我在想,既然他无限度的这么做,我们是否应该去助他一臂之力?” “介夫,你是何意?” “哎,我只是随便说说,我本想说,如果某些大户一窝蜂跑去买他的债券,譬如买个几百万两或者上千万两,一下子将这募集的数额给他翻上个数倍,将来这宋楠还如何还款呢?我很期待有人这么做。只可惜我家徒四壁,家中只有几百两银子的积蓄,尽数拿去买这玩意儿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倒是我家里的要造反了,堂堂内阁首辅家中断炊,这事儿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费宏再傻也听得出杨廷和话语中的暗示,他眼睛大张,嘴巴哦成一个圆形,脑子里急速的转弯,瞬间领会了杨廷和的意思。 (感谢兄弟们的月票,特别感谢心恢夜冷兄弟的慷慨打赏,关于新书的意见征集请大家多发表高见,帖子在书评置顶。) 第七五四章 践行 ( )夜晚的乾清宫中静悄悄的,后殿的一间暖阁内,正德亲自把盏替坐在对面的宋楠倒酒,这是宋楠离京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明日上午,宋楠便要带人押解物资粮草回到盐池长城隘口作战,此次正德的宴请,便权当是替宋楠践行了。, 和上一次出征前的声势浩大喧哗隆重相比,这回的践行宴只有君臣二人,虽有皇上亲自把盏,但也是寒酸之极。由于宋楠和外廷意见相左,双方闹得不甚愉快,正德索性一个不请,免得勉强前来赴宴,在宴席上闹得不愉快。 不知何时,正德的心境也有了变化,在他登基后大明朝屡屡发生动乱和战事,虽然无人敢当面归咎于他,但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一切跟自己这个当皇帝的有很大的关系。现在的正德,只希望一切安安稳稳,甚至连臣属在自己面前争吵他都有些受不了,故而今夜他决定亲自给宋楠践行,不叫任何人作陪。 “宋楠,你心里不要埋怨朕,朕知道你是一片为国之心,收复河套乃是长治久安之举,朕其实很赞成你这么做。但无奈,朕要照顾外廷诸臣的情绪,也要考虑他们的意见,外乱未平,内讧不能再生,大明朝经不起太多的风雨了。”正德轻轻将宋楠面前的酒杯注满,似是安慰,又似乎是解释。 宋楠表情淡然,双目注视正德的脸,灯光下,正德的面庞有些虚浮肿胀,眼圈带着隐隐的黑色,两颊上的肉居然有些微微的下垂。宋楠心中叹息,正德比自己还小两岁,自己二十三,他只有二十一岁,正值青春年少的皇上,在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垂垂老者一般;他的头部微微摆动之际,竟然似乎能看到有丝丝的白发。听着正德从胸腹之中发出的声声闷咳之声,宋楠明白,酒色和放纵已经彻底的摧毁了这幅年轻的身躯。难怪有人会急着寻继任之人,正德的样子给人的感觉甚是不好。 “皇上莫要担忧,保重龙体要紧;臣和内阁外廷的诸位大人们其实没有根本性的分歧,他们其实也是希望能收复河套的,只是朝廷财政吃紧,故而才和臣意见相左。臣坚持继续打下去,是因为战机难得,很多事若不一鼓作气,便会拖到不知何时才能下定决心。到那时,鞑子的气力恢复,那便更不好办了。” 正德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朕都明白,但现在这情形,一殿之臣居然各做各的事,相互间不能协调一起办事,传出去岂非是个笑话。朕越想越觉得惭愧。宋楠,朕这个皇帝是不是不合格?朕和先皇相比是不是差的太远了。” 宋楠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只安慰道:“皇上莫要胡思乱想伤神,皇上安心的在京城等我的好消息,这次出征我有十足的把握,多则一个月,少则二十天,必将鞑子赶回阴山之北。到时候重设大宁卫开平东胜三卫,多建寨堡固守,牢牢将河套握在手中,鞑子失去这块水草丰茂的地方,又失去这个进攻大同宁夏镇番的跳板,今后再无力犯我边镇了。皇上支持臣完成此创举,功勋更在前朝诸皇之上,那可是泽被万代的大事。至于朝中的一切事情,总是要等臣凯旋而回之后在慢慢解决。臣和杨首辅都是一殿为臣,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事情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皇上大可不必思虑过甚劳心伤神。” 正德摇头道:“你莫骗朕,朕知道没那么简单,朕最近心神不宁,夜间难以安寝,经常咳嗽不止;便是睡着了也会做恶梦。朕告诉你,朕不止一次梦见父皇在梦里出现,父皇不说话,只冷冷看着朕,看的朕心里发毛。朕在想,朕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情,父皇对我是不是很不满意。朕的心很烦很乱,朕不知如何是好。” 正德表情有些扭曲,眼睛发直,神情有些可怖,口中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话,听得人心中悱恻;宋楠不知说什么好,无论正德如何自责,他也不能说半句正德这个皇帝不称职的话来,但见正德的样子实在是诡异,看来所受煎熬甚巨,宋楠有些不忍心。 宋楠咬咬牙开口道:“皇上,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正德道:“说,你我之间有何不能明言的?” 宋楠吁了口气道:“皇上最近的身子是不是不太好?太医院的太医们是怎么说的?” 正德摇头道:“太医院那帮废物,我身子不舒服他们变着法子的开了几十副药方,朕喝的都要吐也没见好转。你瞧瞧这乾清宫中,到处是药渣,那群废物没有一点用,倒是宁王敬献的龙虎回春丸效果不错,朕感到难受的时候吃上一粒便顿觉好转,只是最近需要吃两粒三粒才能有效果,朕在想,是不是朕的病情加重了。” 宋楠起身来拱手道:“皇上,您要恕臣无罪臣才会说出一些话来,这些话或许会让皇上不开心甚至发怒,也可能会触及某些皇上亲近之人,但身为臣子,臣若不说便是不忠,请皇上宽恕臣的无礼。” 正德愣道:“为何如此郑重?你说便是,朕不会怪你。” 宋楠道:“谢皇上,皇上恕臣无礼,宁王爷所献的龙虎回春丸您不可再吃了。” 正德愕然道:“为何?难道……?” 宋楠摇头道:“皇上不要多想,是药三分毒,那龙虎回春丸是药物,必是有副作用的,皇上不能靠着这药物来解除痛苦,龙体康健需要起居适宜声色节制并勤加锻炼。待臣凯旋之后,臣会日日进攻陪皇上蹴鞠网球,去太岁山上滑雪,在此之前,皇上该请宫中侍卫教些拳脚锻炼,骑射之事也可以多做做,这样才是身体康健之本。” 正德皱眉道:“慢来,你莫转移话题,为何宁王敬献的药丸朕不能再吃了?是药三分毒这个解释恐说不过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愿对朕坦诚?” 宋楠拱手道:“皇上既要问,臣不敢不如实回答,臣自作主张,命人取了那龙虎回春丸请药师检验其中的药物组成,这丸药中确实包含着诸多名贵难得之药材,对身子有大补之效;然而……” 正德瞪大眼睛看着宋楠,脸色变得有些紧张。 “然而,这当中也包含着一味药物,名字叫做罂粟粟,皇上相比听说过这玩意儿。” “罂粟粟?那不是医家常用之物么?此物有何不妥?” “皇上说的是,罂粟粟确实是医家常用之物,可治疗多种病症,但是皇上不知道的是,此物的危害也甚大,少量少次的服食固然可以医病,若大量多次的服食,会让人成瘾产生依赖,一日不食便会浑身无力身子燥乏,并会加重身体原有的病情。皇上服食龙虎回春丸之后是否觉得心情愉悦浑身是劲有飘飘欲仙之感呢?” 正德骇然道:“确实如此,服食之后确实身心欢快仿佛病症全消一般,但一两个时辰之后便消失不见,身子略有些倦怠。” “是了,这便是罂粟粟的效力,皇上从初始服用一颗,到现在每日两三颗,这便是产生了依赖,到最后皇上会无时无刻不需要它,若不服食,会全身疼痛,痛苦不堪。臣不是吓唬皇上,此物会让一个健壮的成年人在数年之内变得手无缚鸡之力,所以皇上必须立刻停止服食此药。” 正德悚然而惊道:“你的意思是说,宁王敬献此药,却是来害朕的?他竟敢如此大胆?” 宋楠摇头道:“皇上息怒,罂粟粟入药也是常事,料想宁王不敢如此,可能是不懂这罂粟粟带来的危害。以此为据不足为凭。宁王敬献此药的时候是否特别说明过什么?” 正德想了想道:“他倒是说过一日只能服用一颗,身子不适之时可用,不可多用,以免伤身。” 宋楠点头道:“如此说来,宁王爷定是知道此物有危害性的,所以叮嘱皇上不可多服用。即便如此……既然此物有害,宁王爷敬献给皇上,却是有些不妥了。” 正德喃喃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宁王断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诸藩王之中,朕和他最是想得。他不可能如此。他若敢居心加害于朕,又怎敢在宫中恋栈不去?他和宁王妃带着他的长子在宫中已经居住了二十余日,便住在太后宫中。若知道此药害人,恐早已离去了。” 宋楠惊讶道:“宁王爷举家住在宫中?带着他的嫡长子也在宫中么?那孩子多大?” 正德道:“朕接见过他们一次,那孩童约莫七八岁,倒是聪明伶俐,口舌甚甜,太后很是喜欢他。朕就是见太后喜欢他,这才准许他们陪伴太后居住一段时间。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宋楠沉吟良久,终于大着胆子问道:“皇上,最近太后或者是其他什么人有没有跟您提及过一件事情。” “何事?” “……关于皇嗣之事,臣斗胆直言,皇上大婚数年,宫中嫔妃无一为皇上产下子嗣,这件事有没有人跟皇上提起过?” 正德表情尴尬道:“朕还年轻,你怎么问起这件事来了。” 宋楠忙道:“皇上恕罪,臣该死,不该过问此事,但皇上能否告诉我有没有人提及此事?臣心中有个大疑惑要解开。” 正德明显很不高兴,无子嗣之事也是他的内心隐忧之一,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如此辛勤耕耘,后宫皇后嫔妃乃至宠爱的女子们却不能诞生皇嗣;男人最忌讳的便是这件事情,此刻被直接问及,心中不悦可想而知。 “朕最烦你们如此,朕的一切都要管,朕才二十一岁,难道朕明日便暴毙不成?皇嗣之事便这么重要?” 宋楠忙道:“皇上息怒,皇上若不愿提及,臣便不问就是。皇上春秋正盛,本不该提及这些事,臣问及,也是想弄清楚心中的一个疑惑罢了。” 正德瞪视宋楠半晌,终于皱眉道:“也罢,既然你我君臣之间无话不谈,朕对你也没什么隐瞒的,朕信你是为了尽忠,而非有其他企图。” 宋楠道:“臣一心一意为了皇上着想,就怕有人打着坏主意,作为皇上的近臣,有些事臣不想打听也要打听,以免为他人图谋钻了空子。” 正德不知道宋楠话中之意是什么,但见宋楠说的诚恳,于是开口道:“此事你不是第一个问起的,在你之前,太后和内阁大学士梁储都曾提及此事,太后问及自然是关心朕,梁储问的那一次,朕可是啐了他一脸唾沫的。” 宋楠低声道:“请皇上详细叙述一番好么?臣想听细节。” 正德强忍住啐宋楠一脸的冲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息一声缓缓开口了。 第七五五章 皇嗣之忧 ( )“早在今年春天,有一次朕陪太后游西苑的时候,太后便提及过关于皇嗣的事情,那时候朕还浑没在意;朕想着,也许母后是想着抱皇孙儿了,不过是随口提及罢了。+然而近来数月,母后频繁提及此事,让朕甚是有些诧异。朕今日跟你实话实说,朕这辈子恐怕难有子息了。”正德喟然长叹,神情甚是忧郁。 宋楠忙低声道:“皇上怎会有这种想法?虽然皇上的身子最近有些病症,但好生将养一段时间,又正值壮年,很快便会有转机的。” 正德摇头叹息道:“朕知道你在安慰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相必你听说过不少传言,朕今日告诉你,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宋楠装糊涂道:“臣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 正德不搭理他,悠悠叹道:“太医院原院判陆真为何会突然辞职归乡?又为何十几日后死去?这些事朕不信你锦衣卫衙门不查。朕今日告诉你,此事你莫查了,所有的事情虽是太后经手,但朕却是全部知晓的。太后请陆真为朕诊断是否不育,陆真得出的结论是朕此生难以生育,再无皇嗣之想,朕当时根本不信,但陆真又非傻子,他如何敢在这件事上乱说话?朕想来想去,恐怕他说的是真的,朕……朕的身体看来是有毛病的。” 宋楠惊得不敢说话,皇上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些,等于告诉了自己一个天大的秘密,那陆真的下场自己可是知道的,虽然自己不至于像陆真那般任人摆布,但明摆着知道这个秘密显然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也许一转头,正德便后悔说了这些事,回头外边再有什么传言,便会统统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皇上,这等事如何诊断的出?陆真虽医术高超,但他又非铁口直断说什么便是什么。想当年臣娶妻纳妾好几年,几房妾室肚子都没动静,臣也以为自己的身子出了毛病。但后来,几乎在一年之内,家中妻妾个个怀了身孕,这不,一下子便生了四个。医家之言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 正德沉吟道:“朕当然希望你说的是对的,陆真之死朕也明白是太后为了保守秘密,但太后越是如此,便越是证明这件事并非虚假。特别是太后这几个月来不断的提及皇嗣之事,显然是在提醒朕若无子息之事,便该早日物色人选立下皇嗣。太后曾言道:若早立皇嗣,便可断绝皇室中某些人的无妄之想,大明社稷后继有人,便可安天下臣民之心。朕想,她是对的。” 宋楠皱眉道:“然则太后希望皇上怎么做?” 正德道:“若朕真的无后嗣之想,大明江山岂能后继无人?朕也只能在宗族之中择合适人选过继为皇子,继承我大明大统。” 宋楠默然无声,这件事从在南京从谷大用口中说出来,直到目前面对正德的亲口所言,基本上已经是有八九成的可信度了。身为大明皇上,正德若非确定自己不能生育,又怎肯考虑将大明基业传于旁系?虽是同宗皇族,但亲手将基业交给不是自己亲生的他人,总是一件无可奈何的选择。 “皇上,臣对此事不敢妄言,皇上对臣推心置腹,臣也想斗胆发表自己的意见,不知皇上愿不愿意听一听。” “你说,朕还有什么不能听的,你知道么?朕梦到先皇都不敢看先皇一样,若仅是国事倒也罢了,朕……朕连正统皇嗣也没能传下去,无怪父皇在朕梦中冷笑不语了,朕不肖,朕有愧先皇。”正德说着话,眼角竟然隐隐有了泪痕。 宋楠无论如何没想到,今日这践行之宴上竟然会扯出这件事来,从当事人口中说出的这些事那是锦衣卫花几个月也难以调查清楚的,既然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宋楠决心索性今日便问个明白,搞清楚自己的疑问。 “皇上莫要伤心,这件事尚未板上钉钉,即便退一万步而言,必须要择宗室人选过继为皇子,那也是太祖血脉,朱家正统,只要能将大明基业稳稳当当的传下去,皇上便尽了责任。人说子息之事就如同姻缘一般,掌握在上天手中,有时候上天便是这么安排的,也是人力无所改变。” 宋楠说着这些话自己都感到脸红,作为一个受唯物主义教育的二十一世纪好青年,此刻坐在这里神叨叨的谈什么上天的安排,着实有些对不住后世那二十年的寒窗苦读和无数呕心沥血教诲自己的园丁们。但明知是鬼扯,宋楠也只能这么安慰正德,难道对正德说:“你特么的活该,叫你十几岁毛都没齐就开始搞女人,这下好了,影响发育了。叫你天天不知节制,每夜无女不欢,现在知道那精髓的可贵了。” “就算是过继一位宗族之子为皇嗣,那也不是最糟糕的事情,事实上臣今日得知此事后很是担心另外一件事。” “担心什么?” “臣担心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并从中搞小动作。此事太后知晓,皇上知晓,现在臣也知道了,知道的人越多,秘密便越是守不住;在确立皇嗣人选之前,地方藩王若知道这些事情的话,难保会有异样的想法。” “你到底想说什么?”正德皱眉道。 “臣刚才听说,宁王爷带了长子和王妃住进了太后的寝宫,太后对宁王爷之子很是喜爱,臣在想……” “你是说,朱宸濠故意这么做的?故意带着长子来到京城,博得朕和太后的欢心,有让其子成为皇嗣的想法?”正德惊道。 宋楠皱眉轻声道:“虽然是臣的臆测,但这件事很难说啊。” 正德摇头摆手道:“不可能,他怎会知道朕的身子有毛病,又怎会提前做出这样的安排。” 宋楠低声道:“事情无绝对啊,外边既有风声,知道的人也仅仅是皇上和臣,除了太后,还有皇上之前所说大学士梁储也曾暗示过这件事,亦即是说,梁储都知道的话,那知道的人一定不少了。” 正德惊道:“难道说此事已然泄露了出去?朕问过梁储他从何处听到这样的风声,梁储咬定说是见朕大婚数年没有子息,故而作为人臣关心过问。如果他确实知道的话,又告诉了宁王做出这番设计,那他们就是在找死了。这件事朕若宣布了,即便是公开甄选皇室人选,他朱宸濠带着儿子来参加甄选都不是问题,如果他和朝廷大臣提前勾结串通而为,这便是对朕的不忠,朕决不轻饶。” 宋楠道:“皇上息怒,目前尚未有定论,梁储从何处得知此事,又是否是他透露给宁王,这都是需要查清楚的,臣会派人暗中调查,但如无证据,皇上不能降罪他人。也许一切都是巧合,梁储确实是关心皇嗣之事,宁王爷也仅仅是带着儿子和王妃来走亲戚。皇上且沉住气,容臣将手头的事情办完,再亲自查一查这件事在做定论。这件事再不能扩散开来,皇上要请太后务必慎言。若朝中当真有人此刻便为了未来打算的话,臣将第一个出面,铲除这些不忠之人。” 正德微微点头,嘘了口气后,额上竟有细汗渗出;他安逸的日子过的太久,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对皇位的压迫感,原来身边危机四伏,很多双眼睛窥伺着自己屁股下的宝座,想想都觉得可怕。 “朕绝不容许有人对朕不忠,朕如果真的命中无子息的话,朕也要亲自选择皇嗣的人选,若是有人处心积虑的设计,朕会叫他后悔一辈子。” 正德森冷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宋楠听了都有些起鸡皮疙瘩,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正德咬着牙瞪着眼攥着拳头说话,大明天子在这个时候再不是那个沉迷酒色的浑噩之人,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 第七五六章 插曲 ( )次日清晨,秋阳高照之时,宋楠率一千重新补充休整的锦衣卫火铳亲卫营离京上路,前来送行的官员不少,内廷张永亲自赶来,团营侯爷们也悉数在张仑的率领下到场,也有不少外廷的官员;然而内阁外廷的主要官员诸如杨廷和梁储费宏等人一个没来,倒像是这场仗跟他们毫无干系一般。:3w 宋楠暗自冷笑,这些人已经连场面上的面子都不顾了,皇上休早朝一日,便是给众官员送行的时间,他们连面都不露,甚至连派个人来送行问候都不屑,显然已经表明了这自己决裂的态度,这是要将两派势力之间的矛盾彻底公开在阳光之下了。 王勇的伤势尚未康复,这次随身保护宋楠的换成了万志,此君在宫中任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多年,看着宋楠和王勇在外驰骋早已数次请求宋楠给予职位的调整。昨夜宋楠向正德提出调万志随军作战,正德也应允了,这一次万志终于能够出宫跟随宋楠作战,心情自然大好;自打出了京城之后,他的嘴巴便没有合拢过。 宋楠和万志率领的一千火铳亲卫营当先上路出发,后续尚有五千兵马押解着粮草物资辎重缓慢行进,杨一清也被留在京城之中,宋楠要求他当这次北伐的总后勤官,募集的战争债券款项中有三百多万两银子直接交给杨一清打理,让其在后方采购粮草辎重,负责后勤的供应。既然这是一场无需外廷参与的战争,宋楠是绝不肯将负责后勤之事委托给外廷相关部门的,对他们,宋楠是一丝一毫也不相信了。 马儿飞奔,千余骑奔驰在西去的大道上,宋楠骑着大黑马奔行在队伍中间,他的脑海里纷繁糟乱,想起昨夜从正德口中得知的那些消息,宋楠隐隐感觉到一种危机感。这危机感不是来源于此次北伐的成败,而是来源于朝廷之中那些滚滚暗涌的潜在危机。表面平静的朝堂上下,其实已经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而自己在此刻却必须要去和鞑子离京作战,会不会是一种不明智的选择? 道路两旁的秋色正浓,景物也极为悦目,但宋楠丝毫没有心情欣赏,除了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谈话,还有一件事也一直在宋楠心中萦绕。宋楠的思绪回到了前天午后在白纸坊的一场闹剧。 那天下午,宋楠如前几日一般坐镇战争债劵发售现场,接待熙熙攘攘认购的百姓们,在认购间歇的休息时间里,十余名衣衫华贵之人上了台,纷纷拿出几十万两到上百万两面额不等的银票要求购买债券,让台上的众师爷和台下的众百姓惊愕不已。 宋楠本临时休息坐在后台的银子堆里喝茶,听到前面有些闹哄哄的,忙出来查看,见首席师爷正拱手作揖跟那几个人解释着什么,那几人吵吵嚷嚷的大声吆喝,场面显得极为混乱。 “怎么回事?”宋楠问道。 首席师爷忙回头来禀报道:“这几位来认购债券,拿出的都是巨额的银票,有的高达百万之巨,最少的也有几十万两,小人觉得有些不大妥当,正劝说他们几位要慎重呢;可是他们不听,还吵嚷了起来。” 宋楠一愣,看向站在台口的那十余人,那些人见宋楠出现,明显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宋楠上前道:“几位是来认购债券的么?” 一名尖下巴的中年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道:“是啊,我等听说镇国公在此募集银子北伐鞑子收复河套,特来出一份力。” 宋楠点头道:“是要出一份力,但我提倡的是量力而为,几位这般大手笔的购买,可经过深思熟虑了么?这买的可只是一张纸而已。” 尖下巴的汉子挺胸道:“那有什么,镇国公不是许诺三成红利一年本金红利归还么?别人我不信,镇国公还能坑我们老百姓?若镇国公言而无信的话,岂不是在设局坑害咱们京城这些一心为国出力的百姓么?” 宋楠皱起眉头问道:“尔等是何方人氏?” 尖下巴汉子梗着脖子道:“怎地?我等是来认购债券的,可不是来受审问的,你又是什么人,这债券还卖不卖了?不卖的趁早贴了告示散了便是,我等一腔拳拳协力之心倒要受到审问,岂有此理。” 一旁的亲卫营千户赵大鹏低喝道:“放肆,你面前的便是我大明镇国公宋公爷,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尖下巴的汉子一惊,眼中闪烁着一丝恐慌之色,但片刻便稍纵即逝,口中道:“镇国公亲临自然更好了,小人只想问镇国公,我这银票是假的么?为何你们不愿卖给我债券?我等也是大明百姓,想出份力不成么?” 宋楠呵呵而笑道:“卖,为什么不卖?你们有这份报国之心,本官岂能不给你们这个机会,师爷,全收了。” 首席师爷惊慌的凑在宋楠耳边低声道:“国公爷,这几人手中握着的银票高达八百万两啊,这要是收了,光是利息一年便要给他们两百多万两,这可不成啊。您不是事前告知了说,银两超过十万两便需查问清楚来源,所售债券总量不得超过六百万两,现在一下子便来了八百万两,怎可收下?” 宋楠一时也有些犹豫了,在发行战争债券之初,宋楠以为会没有多少人响应,所以以三成高利相吸引,但凡稍有眼光的人都知道,三成的利实在太夸张,而且是在一年之内便要归还,任宋楠有三头六臂,除非他发现了一座金山,否则这利钱从何而来? 宋楠原来的计划只是募集两三百万两银子,一年后的利钱不过几十万两的话,这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宋楠这么做绝非是仅仅为了募集这笔银子,也是为了造成一种声势,将外廷散布的反战言论押下去。后来即便经过朱秀芙的提醒,以这种形式募集银两参与战后重建的暴利生意中去,但宋楠还是控制住风险,让人控制住总额不得超过六百万两,让这些高利银两在大笔的财团银两中分摊冲销,这样才能从容消化。 但现在,募集的银子已经接近限额之时,忽然来了八百万两银子的巨款,光是利息便要支付二百四十万两,这真的教人有些措手不及。几乎在一瞬之间,宋楠便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些人的到来绝非偶然;能拿出这么多现银的人,在京城中也很少见;而这帮人无论穿着举止都不像是屯有巨额家资之人,很可能是受人指使前来。目的很简单,利用自己放言的高额巨利,大笔买进债券,到了归还本金和利息的时候,自己将陷入困顿之中,若不能正常归还本金和利息,那可就是麻烦事上身了,自己会在一夜之间被搞的臭不可闻,会被定性为诈骗财物之罪,朝廷也必不会坐视如此巨大的金额诈骗。特别是这些人身后的指使之人,定会推波助澜,将自己搞臭搞烂。 这就是一个设计好的局。 “到底卖不卖?镇国公难道是怕将来没钱归还么?如果这点能力都没有,干什么放大话要给人三成利?”尖下巴汉子见宋楠和师爷嘀嘀咕咕的说话,有些不耐烦了。 “莫不是其实就是个骗局?我等数额太大镇国公怕闹将起来所以不敢收?那百姓们认购的债券加起来也有几百万两,镇国公打算如何收场?”另一人开始煽动台下的百姓。 百姓们鸦雀无声看着台上,心中直犯嘀咕,莫不是真的被这几人说中了?自家的几十两银子是打了水漂了?要说几十两银子若被骗了,自己也犯不着去跟镇国公去打官司,镇国公定是也这么想的,人家几十万上百万的银子送上门,定是豪富之家,镇国公却是怕了。” “散了散了,人家不收,我们也没办法,但我等可是要提醒认购了债券的百姓们赶紧来拿回银子,什么战争债券三成利,我看是搜刮地皮欺骗老百姓拿出积蓄来挥霍,到时候人家是国公爷,就是还不出银子给百姓,难道百姓们还能蹦上天不成?” “就是,我瞧着也是如此。” 台上十余人摇头大声一轮,摆手往台下走。 宋楠喝道:“站住。” 几人回头道:“怎么?” “师爷,收了他们的银子,我来签名盖章。” “国公爷……这……” “莫废话,手下。”宋楠旋风般的坐到案后,做好了盖印签名的准备,首席师爷无奈,只得摆手道:“收了,填金额。” 几名师爷接过那些人手中的银票验好,按照金额填写好债券金额,送到宋楠面前。宋楠提笔刷刷签名,盖上镇国公大印,一一交到那些人的手上,那十余人揣在怀里便一言不发的转身下台。 “就这么走么?”宋楠喝道。 “我等还有私事,镇国公便是安排了宴席,我等也没工夫去吃。”尖下巴汉子越发的放肆,回头龇牙笑道。 “来人,将他们每人掌嘴二十,刚才这几人肆意诋毁皇上许诺的发行战争债券大事,本该解拿入锦衣卫衙门审问企图,但本官网开一面,竹板打嘴二十以示惩戒。至于对本国公不敬之事,本官向来仁慈,便免了他们的不敬之罪了。来人行刑。”宋楠喝道。 赵大鹏眉开眼笑,他早就想动手了,宋大人不发声,他也打算安排弟兄们跟上这十几个家伙,半路上摁倒狂揍一顿,现在大人发话,更是理所当然。 当下数十名锦衣卫亲卫一拥而上,将尖下巴汉子等十余人尽数摁倒在台口,那十余人惊慌大叫,却被揪着头发控制住身子;但见裹着红绸的巴掌宽的大竹板横空而来,啪啪啪啪啪清脆的像是过年放的炮仗,不一会,这十几人便满口鲜血,牙松齿危,脸肿的像猪头了。 第七五七章 背后一刀 ( )数日后宋楠一行抵达宁夏镇境内,渡过西崖渡口之后,宋楠便将所有的杂念抛诸脑后,将精力集中在眼前的战事上。<虽则自己拍了胸脯打了包票要横扫鞑子夺回河套,但打仗的事情变数太多,若此战失利,后果将不堪设想。别的不说,光是自己执意打这一仗的行为便是一个大笑话,别人不弹劾自己,自己也要辞官回家种田了。 抵达盐池北长城隘口的时候是九月十九的下午,闻听大将军赶到,留守此地的江彬许泰马鸣张安等将领纷纷赶来迎接,见了宋楠首先便是道贺,宋楠荣升镇国公的消息早已传到了此处。而宋楠也将随身携带的关于诸将晋升加爵的圣旨正式宣读,凡参战将领几乎人人有份,顿时将领们一片欢腾,气氛热烈之极。 江彬忙着张罗酒席为宋楠接风,同时也祝贺大家都受到朝廷的嘉奖,宋楠却忽然皱起了眉头问道:“大军怎么都撤到长城以内了?我临行之时不是要你们驻扎在原地么?” 江彬忙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本来是按照您的命令驻扎在关隘外边的沙地上,据探报称,鞑子主力兵马也逃到了黄河以北,这几日天气转寒北风甚大,沙地上风沙弥漫无法立足,军中士兵颇有些抱怨,于是我和许泰张安等人商议留了小部分兵马在隘口外驻扎监视,大部分兵马暂时撤入长城之内休整。” 宋楠心中一紧,千算万算,没算到天气;如今已经是九月中旬末,再过个把月便是冰天雪地的彻骨之寒的天气,士兵们穿的还是抵达此处穿的夏装,如何能在极寒的北地征战?自己真是糊涂的很,居然忘了这件事,在京城也没叮嘱杨一清采购大军冬衣和军中取暖的炭薪等物,这可不成。 “马上派人回京城,告诉杨一清大人,采购棉被冬衣薪炭等物资,若非你们提出,几乎筑成大错,准备不足,何以为战。”宋楠立刻亡羊补牢发布命令,万志吩咐几名亲卫立刻上马回头,从来路回去,迎接随后押解辎重粮草等物的杨一清,请他即刻办理此事。 “镇国公,还有一件事我要问一问您。”江彬道。 宋楠见江彬神色有些不对,诧异道:“什么事?” 江彬道:“大人在京中事如何跟朝廷沟通的?此次复套作战是否只是振威营练武营神枢营和外二军四军出征?西北诸卫所不协同作战了?” 宋楠皱眉道:“谁说的,这四军不过三万余兵马如何能够?加上卫所诸军也不过六万余兵力,堪堪能够保证对鞑子的兵力均衡。虽然鞑子主力尽失,但可莫忘了,河套之地现在是鞑子占据,等于是我们进入他们占据的地盘,关键时候他们未必不会驱赶平民来个全民皆兵;而且别忘了,东边的察哈尔前旗万户府还有三万鞑子兵马驻守,虽然是和大同边镇对峙,但我大军若是进入河套,难保他们不会分兵往西与我交战,不可掉以轻心啊。” 江彬点头道:“这就是了,我说大将军怎么会在大战来临之际将兵马遣散,果然是内有猫腻。” 宋楠道:“怎么回事?” 江彬道:“五日前兵部传来命令,让大军中所有西北卫所的兵马立刻返还原籍驻守,说各卫所随大军作战日久,各地城防空虚,为防鞑子从薄弱处卷土重来,要求卫所兵马尽数撤回。” 宋楠惊骇道:“有这样的事?” 江彬道:“传令之人事兵部主事,持有兵部行文,盖有兵部的大印,那是绝对不会假的。” 宋楠惊道:“撤走了多少兵马?” 江彬不答,看着身边的张安。张安摸着下巴上前拱手道:“大将军,若卫所兵马撤走了,我张安还能站在这里么?” 宋楠讶异道:“是啊,我也纳闷的很。” 张安道:“大将军离开之时曾经说过要进行收复河套之战,大战之前兵部要求卫所兵马回归原籍,这本身就是一个奇怪的决定,如果这是大将军的命令,我等自然可以理解为大将军胸有成竹,可这是兵部签发的命令,这就不得不让人觉得奇怪了。” 宋楠微微点头,心头明镜一般,很明显这是陆完在拉自己的后腿,这简直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为了不让自己完成这次复套作战,不惜不顾大局下达如此命令,这行径简直可杀。 “我等卫所诸将在一起商议之后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大将军本是西北诸军总领,就算兵部要调离兵马,那公文上起码也要提一提或者是有大将军的印章签名认可。根据卑职多年混迹官场的经验来看,这一次兵部的调令恐怕压根都没跟大将军通气,现在看来,情形果然如此,大将军对此事是一无所知了。” 宋楠强忍心头的愠怒,缓缓点头道:“我确实丝毫不知兵部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有人这是要背地里搞花样了,有趣有趣。” 张安叹了口气道:“大将军一提这复套作战,老夫不用猜也知道,朝廷中定是反对之声骤起。弘治八年,先皇曾经就河套问题征询过意见,那时候满朝文武吵得不可开交,恨不得当堂厮打,到最后先皇不得不决定搁置此事。老夫当时恰好回京述职,有幸亲眼目睹此事,对于复套之议影响颇为深刻。老夫是个武夫,不懂其中的利弊之处,觉得双方说的似乎都有道理,也分不清个是非曲直。但老夫却知道,既然决定了要打,便要全力以赴,背后扯后腿使绊子这些事情做出来实在教人不齿,况且若是别人主张复套作战倒也罢了,现在是镇国公主张作战,我张安这辈子没佩服过谁,唯对镇国公佩服的五体投地,却是怎也要誓死追随的。然则我卫所诸位指挥使和将领们商议决定拒不执行兵部的命令,跟着镇国公收复河套去,哪怕事后因此被冠以什么罪名,我等也绝不后悔。” “张总兵说的对,我等就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要跟着镇国公拿下河套,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卫所诸将领纷纷叫道。 宋楠长吁一口气,微笑拱手道:“宋楠在此多谢诸位兄弟的信任,你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瞒诸位说,此次复套作战遭到了内阁大学士和外廷诸位大人的反对,我竭力坚持说服,却未能奏效。最后我以自筹军费作战不动用朝廷一两银子为条件,方让皇上答应了我的请求;此战大军所有的耗费都是我在京城募集而来,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在背后搞鬼,真是教人心寒。” 众将惊愕不已,京城之中的事情他们尚未全部了解,只知道关于此次作战朝廷中分歧甚大,却不知竟然是这样的结果,镇国公宋楠这一次居然是自己支付这次作战的开销,朝廷竟一毛不拔,听起来有些荒唐,但这却是事实。 “荒唐之极,荒唐之极。我等是为朝廷作战,哪有朝廷不出银子,自行筹集军费的道理?外廷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朝廷到底怎么了?哎!”许泰长叹数声头摇的像拨浪鼓。 众将心头也不是滋味,前方拼死作战,后方乱七八糟,心情如何能好? 宋楠眼望夕阳下的群山,声音不大但却坚定有力的道:“京中有人说我宋楠好大喜功,明明和鞑子定下了和议却又要撕毁协议与之作战,明明朝廷库银空虚无法支撑这一场战斗,却偏偏要选择开战;明明可以和鞑子和平共处,偏偏挑起战端。对这些诋毁,我都一笑置之。对他们我解释的够多了,但是他们压根就不懂。但是对你们,与我生死与共的兄弟们,我却要解释一番。此时是夺回河套的最佳时机,哪怕再艰难也要熬过去。河套是我明宋北疆的纵深门户,将鞑子赶到狼山阴山以北,我大明才会有真正的安宁,这一次鞑子受到重创,他们无力作战,难道坐等他们生息恢复再来报复不成?” 宋楠握紧拳头放在胸口道:“我不在乎他人如何评价,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情;我大明国力日渐衰落的原因之一便是边患使然,九边数百万百姓无法安心耕种生活,边镇寨堡建了又毁毁了再建,和鞑子每年要打成百上千次战斗,在边镇防御上耗费了朝廷三成的财税;每每风调雨顺几年,国力有所恢复,一场鞑子之祸又将一切毁于一旦,长此以往如何能强国富民?故而我坚持这次来个了断,将边患彻底解决。” “有人说,夺下河套又有何用?补给艰难,守御艰难,将来必定要失去的,就像以前的大宁开平等卫所一样,最后是一场白忙活。我却告诉他们,这一次夺回之后绝不会再失去,因为我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形,只要我在,便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形。” 宋楠像是在做一场演说,语气从平静到激昂,神色也变得激动起来,整个人变得强大而自信。金黄色的夕阳照在他的身上,站在他面前的诸位将领的眼中,宋楠的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晕,让人难以逼视。 第七五八章 送他一份大礼 ( )宋楠给诸卫所将领吃下定心丸,告诉他们,这次自己将为他们撑腰,如果兵部敢拿抗命之时惩办诸将领,宋楠的原话是:“我将带锦衣卫亲卫营冲进兵部衙门大堂讨个说话,我倒要问问陆完到底安得什么居心。{{wx}” 别人说这话也许还没什么分量,或许被大家认为是嘴上跑马车的胡扯,但说这话的是宋楠,这位大明一等镇国公,从蔚州小城发迹,奇迹一般花了七年时间成为大明朝柱国之人,他的身上笼罩着无数的光环;正是这个人,两年时间不到便成为大明朝历史上第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从数万鞑子手中保全了皇上的安危,并在新平堡一战中将把秃猛可打的抱头鼠窜。也还是这个人,平刘六刘七揭竿而起,大明社稷风雨飘摇之时,他率军平息起义。 败在他手下的人包括安化郡王朱寘鐇,包括被众臣私下里称为立皇帝的刘瑾,哪一个不是权倾朝野狡诈多端,无一例外尽数被他踩在脚下。 若说这些都是他们没有亲眼目睹只听传闻,尚不知宋楠的手段的话,这场西北的驱除鞑虏的战斗他们却是亲身经历;前有常宁后有定国公,都是大明朝足以抵挡一面的人物,却被鞑子的凶猛进攻打得焦头烂额,一个死了,一个据说是痴呆了;而面前这个人一接手,便云集重兵在靖虏和鞑子死战,以大无畏的气魄将鞑子赶进内陆,扎紧口袋。一路将鞑子兵马蚕食追赶,最终在盐池长城隘口,将鞑子以及十余万援兵彻底击溃。 不能说这西北之战多么完美,事实上宋楠的每个决定都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也因为宋楠的一些决策,造成了内陆十几座城池州县被攻破焚毁,百姓也死了不少。但你不得不承认,他的目标很明确,他是可以为了战而胜之做出非常规举动之人,这一点在大抵不愿冒险的大明将领之中显得尤为突出。 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做出了承诺,众将没有理由不信他,事实上很多人打定主意这一次要跟着宋楠一条道走到黑,一个大明朝的国公,能顶住外廷内阁的压力取得皇上的应允,更自己筹措军费出征鞑靼,如果他没有强大的自信和必胜的信心的话,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从众官所为可以看出,宋楠和大明朝其他官员之间截然不同的一种气质,那是一种不肯放弃,不图苟安,敢于冒险的气质,这在暮气沉沉的大明文武官员之间显得那么的鹤立鸡群。 当天夜里,宋楠在长城烽火台下的临时帅帐中召集第一次战前会议,明确了几点目标。 第一,此战是以收复河套周边地区为目的,而非要追逐到狼山阴山之北的鞑子老家,收复河套,重建开平东胜等卫所,将大明边防往北推进七百余里为主要目标。 第二,此战须得速战速决,因为严寒的天气即将来临,河套平原每年冬天大雪没过膝盖,这对明军而言是极为不利的,所以必须在十月末或者十一月初便要达成目的,否则拖下去不但后勤补给困难,士兵们也没有鞑子那般耐寒善战。 第三,此战绝不可认为是平推横扫,以鞑子现在的实力固然难以抵挡,但他们拼凑起来尚有七八万可战之兵,绝不可掉以轻心。特别是在大同以北的察哈尔前旗驻扎有丝毫没受损失的三万鞑子兵马,要特别当心他们西进突袭。 这三点目标一旦明确,众人心中顿时对这场仗有了个大致的把握,从宋楠摆出的地形图上来看,狼山阴山以南黄河几字弯的附近有着大片的荒漠和草原,其中鞑子的部族大大小小遍布有十几处。从盐池西北往上是鞑子的乌海镇,乌海东南都思图河流经的鄂托克,再往北沿着沙漠戈壁百余里便是河套重镇杭锦;杭锦往东的伊金赫洛,北边黄河沿岸的乌拉特、达拉特、土默特、阳固等地都是鞑子的重要据点,现如今这些地方都被鞑子的大小部落所占据。数十年的经营之下,鞑靼人在河套平原上依托地形和黄河天堑修筑了大大小小的城寨上百座,隐然形成了防御的体系。 除了这些,困扰大明兵马的还是天气和地形的问题,河套地区说是平原,但其实大部分地区是戈壁沙漠和丘陵山野的综合体,只有在黄河左近流经的南北岸边以及都思图河和黄河支流哈喇江流域一带才是大片的草原,这也是鞑子防范最为严密的地方。 在宋楠的沙盘上,过了黄河的一片地方不像黄河以南插满了小旗子,只有一道自西往东横亘的三段山脉,那是狼山阴山大青山这三座山脉;宋楠特别做了说明:“这一片地域对我们而言还是空白,我没有在沙盘上标注出鞑子的部族城镇的位置,这不代表那里没有鞑子的部族和兵马,只是我们压根不知道那边的情形,这一点大家要明白。事实上,我的估计是,鞑子一定不肯跟我们在黄河以南决战,他们定会依托黄河天堑阻止我大军渡过黄河,所以这次复套之战的关键是我们能否渡过黄河,或者是以多小的代价渡过黄河,一旦登陆黄河北岸,我大军站稳了脚跟,便能迫的鞑子要么决战,要么退到阴山狼山以北;我到希望他们能选择决战,但恐怕当我们渡过黄河之日,便是鞑子退出河套之时。” 战前会议的气氛很是热烈,众将在宋楠的启发下纷纷发表意见,但关于如何渡过黄河,众人却是一筹莫展。有人提议干脆不从此地进军,干脆从宁夏镇绕行,越过贺兰山口之后绕道狼山之南,从西边突袭鞑子占据的黄河河套北岸,但这个建议很快便被否决。理由很简单,大军数目庞大,携带着重型火器,且不说数万兵马能否翻越贺兰山这个问题,就算人能过去,战马和辎重火器是肯定过不去的;而且一旦选择了那一条路便是一条不归之路,后勤无法补给,只能靠士兵们自己背着的粮食,单兵最多只能背上七八天的口粮,恐怕到了狼山以南便已经告罄,难道到时候学战马啃地上的青草不成? 宋楠决定暂时不讨论如何渡河的问题,将眼光先集中到眼前,先将黄河南边的乌海、鄂托克、杭锦等地的鞑子歼灭,收复黄河以南的土地,保证补给线的畅通,之后再想办法应付如何渡黄河北上作战的问题。天气离下雪冰冻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正是应了那句话,时间紧任务重,众将和宋楠讨论到最后,众人忽然都意识到这次复套作战的把握性其实并不大,一下子都变得有些沉默起来。 宋楠看出这一点,笑道:“诸位感到了压力,这是好事,人说骄兵必败,当我们开始慎重考虑这次北伐的时候,便是成功的一半。由于粮草辎重还有数日方才押运抵达,这几日诸位回营去要好生的鼓动士气,训练兵马。另外还有件事咱们还没办呢。” “大将军所言是何事?” “咱们既然是正大光明的进军,便要正大光明的宣战,你们不是说把秃猛可逃到了乌海停军休整么?咱们该去给他送个礼物才是,让他松下去的这口气赶紧提上来,打起精神跟我们干,别到时候说我们不宣而战。” “礼物?还给他送礼物?上回饶了他性命便是他祖坟上烧高香了,送一份战书不就成了?”江彬嘟囔道。 宋楠笑道:“不成,一定要送礼物,来而不往非礼也,他送了个礼物给我们,我们现在要开战了,便借花献佛将礼物还回去;他的儿子图鲁博罗特不是压在大营中么?你们要把他还回去。” “什么?将那狼崽子还回去?这怎么成,留在这里还可让鞑靼小王子投鼠忌器。”江彬叫道。 “呸呸,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投鼠忌器,我们都是老鼠么?没水平。”许泰翻着白眼骂道。 张安笑眯眯的拍了拍江彬的肩膀道:“江侯爷是直性子,却没思量一下大将军的言外之意,狼崽子是要还给鞑靼小王子的,但是死的还是活的,大将军可没说。” 江彬恍然大悟,拍着大腿道:“老子割了他的头给他老子送去,这算不算是还给他了?” 宋楠笑而不语。许泰皱眉道:“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 江彬啐了一口道:“少在这装,昨晚谁硬逼着人给那小子灌马尿的?现在来当好人,许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屁股一撅我便知道你拉的什么屎。” 众将领轰然大笑。 第七五九章 此物举世无双 ( )乌海镇鞑靼国大营之中一片忙碌景象,半个多月前,把秃猛可率大军脱离险境逃往北方,三日三夜疾奔二百多里地来到了乌海镇,见明军果然守信在长城外二十里驻扎下来并不追击,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看着手下鞑靼兵马丢盔卸甲垂头丧气的模样,把秃猛可的心情极为糟糕,但他天生是个乐天派,回想当年自己还是个部族首领的时候,手下勇士不过三千,还不是最终横扫了瓦刺诸部落?虽然这次进攻大明受创巨大,几乎葬送了绝大部分的手头兵马,数年来勒紧裤腰带攒下的家底几乎打了个精光,但起码他把秃猛可还活着,还有数万可用之兵,还有数十门拖回来的神鹰大炮,这一切都是他的资本。 更重要的是,明人愚蠢,居然在那样的情形下跟自己定下了和议,相信自己会和他们皆为友好邻邦,平息两国边镇的战火,简直是太可笑了。鞑靼人什么时候会和汉人和平共处了?这次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又怎么可能跟明人和平共处下去?鞑靼人从来都是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来,此仇不报,长生天也不答应。 抵达乌海之后,虽然把秃猛可很想立刻赶回乌兰巴托,但他知道,连续的征战,数番死里逃生之后,手下的兵马士气低落,应该及时的休整一番;再说乌海是前方重镇,防御措施做得很不错,明人也没来追赶,何不在乌海停留休整,清点损失的人马和物资,也好重新安排在国内的兵力配置,以防有人趁机作乱。 还有个原因把秃猛可没说出口来,那便是把秃猛可承认自己败了,但他希望给人一种从容落败的感觉,就在乌海靠近明朝边界的地方停留休整,若立刻回到乌兰巴托,难免会被人看作是吓破了胆。这就是俗话说的:摔了个狗吃屎还要摆个姿势,纯粹的自欺欺人之举。 大军休整了半个月,把秃猛可认为差不多了,于是决定这几日开拔回国都乌兰巴托,手头剩余的正规兵马不足三万,尚有三万多百姓是充人数的,正值牛羊最后一次入冬前的上膘的时机,他现在考虑的是要尽快将这些牧民送回各自的部落之中;日子要继续,还要靠这些人饲养牛羊马匹东山再起,可不能破罐子破摔。 把秃猛可独自一人坐在金帐之中喝着冷酒,听着帐外的冷风吹过帐篷顶上的旗帜发出的啪啪啪单调的声音,外边的兵马忙着收拾,他却百无聊赖之极,只默默思索着将来要办的事情,如何向部族长老首领们解释,如何同莫斯科大公国的使者忽悠,能让他们给自己些火器弹药等等;不知不觉中,一坛冷酒喝下去了大半,整个人也有些熏熏之意。 忽然间,外边嘈杂声起,脚步杂沓之声来到帐外,有人高声叫道:“求见大汗,大汗在否?” 把秃猛可抬头坐直了身子叫道:“进来,本汗在此。” 帘幕掀开,一股冷风混着着臭气熏天的牛马粪便的味道冲了进来,几名鞑子将领一哄而进,当先一人是乌海大营负责外围警戒的千夫长突先,他手中抱着一个大红布包着的包裹,红艳艳的颜色跟帐内的清冷空旷极不协调。 “突先,何事啊?你营明日最先开拔,可都准备好了?” 突先抚胸行礼道:“尊敬的大汗,卑职已经准备妥当了,这等事岂会让大汗操心。刚才在乌海城外的游骑发现了十几名明军信使,特来禀报大汗。” 把秃猛可一愣,皱眉道:“人呢?” “他们不肯进城来,说是大明镇国公宋楠派他们来给大汗送礼物来了。” “大明镇国公?这小子升了国公了?嘿嘿,这可都是拜本汗所赐呢,他也原该谢谢我才是。”把秃猛可自嘲道,眼光落到突先抱着的红布包裹上道:“这便是那礼物么?” 突先道:“正是,沉甸甸的,不知何物。”突先说着话,用力将红布包裹掂量了掂量,包裹内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 一名将领忙道:“突先将军小心些,明人喜欢送名贵瓷器花瓶什么的,若晃动的碎裂了,可就不值钱了。” 突先忙停止晃动,恭谨的将包裹摆放在把秃猛可的帅案上,一群人伸着脖子不肯离开。把秃猛可道:“你们还站着作什么?各自回营办事去。” 突先笑道:“大汗打开看看,我等也开开眼,这位大明镇国公送给大汗的礼物想必不同凡响,我们也想一饱眼福呢。” 把秃猛可微笑道:“那还能有什么不同之处?无非金银珠宝罢了,若是什么鸟字画的话,我便扔进炉子当柴烧,若是什么鸟瓷器的话,便拿来当夜壶,咱们鞑靼人可不喜欢明人的那些宝贝玩意儿,咱们只信真金白银。” “那是,那是,明人都是些奇怪的人,一张纸上画上似是而非的一些花鸟人物居然也当宝贝,真是可笑。”众将哄笑道。 把秃猛可很愿意听到众将的笑声,他们依然会笑,便代表他们并未失去希望,也逐渐从大败之中恢复过来,所以把秃猛可愿意让他们开开眼界,若是金银珠宝的话,他甚至打定主意要赏一些给将领们,让他们也开开心。 红绸包裹一层层的打开,一层红布下边还是一层红布,一层又一层,总共三层,弄得把秃猛可都有些不耐烦,一把扯开所有的红布之后,一方做工考究锦盒静静的出现在众人面前,锦盒上用丝带捆着一份信函,牛皮信函封面上郑重的盖着一方火红的大印。 “突先,念一念。” 把秃猛可将信函拿起来递给突先,突先接过来撕开封口,从里边抽出一张雪白的信笺来,展开口朗声读道:“尊敬的达延汗把秃猛可国主,前番长城一别忽忽半月过去,未知国主身体如何,心情何如?是否平复了之前两国交战带来的些许伤痛?” 把秃猛可哈哈笑道:“他娘的,这只草原上的野兔子,不忘羞辱本汗一番,本汗的心情好的很,胜败兵家常事,只有他才会沾沾自喜罢了,这个蠢货,翻了最愚蠢的错误尚不自知。往下念。” 突先咳嗽一声磕磕巴巴的念道:“人说对手之间亦是朋友,本人深以为然,这次本人荣升大明镇国公,也是大汗拱手相送,这番情义当铭记在心。我大明礼仪之邦,讲究礼尚往来,大汗送我一个国公爵位,宋某理当致函道谢,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特命人送上厚礼,答谢大汗成就之义。” 把秃猛可连声冷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此锦盒之中的礼物算不上贵重,但却是当世无双之物,盘古开天乃至悠悠亿万年之后,此物也是独一无二的一件,再无第二件此物;而且我敢断定,大汗必是喜欢这件礼物的,大汗也莫感谢我这份厚礼,朋友之间不该谢来谢去,情义存在心中便是。若是大汗不满意这份礼物,也不必开口骂娘甚或是怪罪宋某,不日宋某即将和大汗见面,若有不快,咱们当面解决便是。如上,致以最深的敬意,大明镇国公宋楠亲笔手书拜上,祝大汗福寿永康。” 把秃猛可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他忽然觉得宋楠这封信函似乎包含着某种恶意,最后那几句说什么‘宋某不日将和大汗见面’云云,这是何意?双方罢和议罢兵之后,不出意外该是没有机会再见面才是,若再见面,除非是……在战场之上,难道说…… “突先,打开这锦盒,本汗想看看这世间独一无二,盘古开天到天地悠悠万年之后都不会有的东西是什么?” 突先眼睛发亮道:“真让卑职打开么?” “开。” 突先摩拳擦掌上前,轻手轻脚的扯开锦盒上捆扎的丝线,小心翼翼的打开锦盒一侧的插销,众人屏气凝神伸长脖子两眼放光的死盯着锦盒,但见突先猛地一掀锦盒盒盖,只听啊的一声大喊,众人炸了锅一般的往后退,口中发出惊骇的喊叫声。 突先离得最近,吓的手一抖,将那锦盒拨的摔落桌案,盒中之物咕噜噜滚出来,顺着地上的毡毯滚到把秃猛可的脚边,把秃猛可脸色煞白,弯下腰来双手捧起那物,胸腹之中一片翻腾,一张口哇的一声吐出刚喝下去的冷酒和肺腑中积淤的鲜血,碰的手中那物一片狼藉淋漓。 “宋楠小儿,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把秃猛可嘶哑着吼出一句话来,身子后仰,咕咚一声晕倒在地。 众将领回过神来,一拥而上,口中乱叫着扶起把秃猛可施救,一时又忙叫人请随军医官前来,嘈杂之际,脚步杂沓,将那盒中之物踢来踢去滚到大帐一角。 被宋楠形容为古今无双独一无二的那物事,正是鞑靼国大王子图鲁的项上人头,从每个人都是天地之间独一无二的那一个的哲学观点来看,宋楠的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第七六零章 策略 ( )虽然宋楠的信笺之中没有提及一句交战之语,但送上的图鲁的人头便是最好的战书,悠悠醒转过来的把秃猛可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2}{3}{w}{x}] 长子图鲁的头颅被背信弃义的明人砍下,虽然心痛如割,但其实这不算什么。单以达延汗之子的身份而论,把秃猛可的儿子可不止图鲁一个,事实上在乌兰巴托的后宫中,英明神武的达延汗把秃猛可在生儿子的事情上一样的英明神武,除了成年的长子图鲁次子乌鲁斯之外,他还有五个儿子,分别是阿尔苏博罗特、阿勒楚博罗特、斡齐尔博罗特、格列博罗特。 因此,把秃猛可立刻便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他意识到明军即将展开进攻,毫无疑问,目标便是河套地区。 此次兵败之后,把秃猛可之所以急着跟明人达成和议固然是因为兵败无奈,为了达成这和议他甚至不惜将图鲁当人质送给明军表示诚意,除了要急于脱身自保之外,他最担心的其实是兵败之后的形势。但凡稍有眼光之人都明白,这才自己损失了绝大多数的主力兵马,将无力在明朝边镇形成均势的对恃。 多年以来,把秃猛可其实摸索了一套压制明人的办法,其中之一便是在边镇保持强势,不管实力如何,都要保持着积极骚扰主动进攻的态势。这么做的目的,其实不仅仅是为了想从明朝边镇获得什么具体的收获,而是出于一种大策略上的考虑。 说白了,把秃猛可是想以这种强势的进攻去强化河套地区的稳固,对鞑靼国而言,河套地区已经是核心地区之一,而这种地位的上升和相对薄弱的兵力布防恰恰形成了矛盾,要想让明人彻底忘记河套地区,不再有重新夺回这里的念想,鞑靼人只能强势强势再强势,让明人边镇一直处于自保的态势中,让他们根本无暇去考虑河套的收复,甚至想都不敢想,这便达到了目的了。 此次战败之后,把秃猛可最大的担心便是明人会趁机攫取河套,将鞑靼国的势力逼回到阴山以北的寒冷之地;在被困在长城以南的那些天里,把秃猛可甚至做好了放弃河套的准备,如果明人提出要回河套的要求,他也会答应下来。但明人居然在和议条件上只字不提便同意了和议,把秃猛可别提有多么窃喜。但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原来明人根本就没打算跟自己达成和议,不提要求的缘由是战事远没有结束,宋楠即将率明军大举而来,目标自然是河套地区这片肥美广袤的大地。 “明人言而无信,杀了图鲁撕毁和议,这是即将进攻的征兆,不消说是要夺取我赖以生存的黄河以南的大片土地,看来这场战争还没结束,本汗想问问诸位的意思。” 达延汗大帐内,把秃猛可神情肃穆的坐在案后,一干部族首领和领军将领站在下首,胆战心惊的看着摆在把秃猛可案上的那个惨白的人头,那是大王子图鲁的头,被捡起来之后擦拭干净,重新编好了发辫之后,图鲁的头颅被红布包裹了半边,露出一半的面孔显得更加的阴森恐怖。 大汗这是第一次如此的低调,居然询问众将和部族首领们的意见,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看来这次大败之后,英明神武达延汗的心中也没有多少自信去应付这场战斗了。 “父汗,这还用考虑么?儿臣愿领兵迎击明军,这是我鞑靼国的地盘,明人一向龟缩在他们的高墙之后,这回居然敢探头出来进攻,那是绝对要给他们教训的。儿臣立誓将宋楠击败,让他们为他们的不智付出代价。”二王子乌鲁斯挺胸而出,声音高亢的道。 把秃猛可皱起眉头,本想出言呵斥乌鲁斯的大言不惭,但看到图鲁的人头之时,心中微叹一声,将话语咽下肚子。无论如何,在如今的情形下自己能信任的也只有乌鲁斯了,虽然此子志大才疏,十余万兵马连盐池长城上的两万明军都打不过,但毕竟他还是忠于自己的,而帐下的那些面目各异,各怀心事的其他人,则难保不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乌鲁斯暂且退下,想听听其他的将军和长老们怎么说。”把秃猛可摆摆手。 乌鲁斯讪讪退到一旁,把秃猛可的目光投向巴图,此人是自己心腹大将,从进攻嘉峪关开始便是自己倚重的一名忠诚之将,即使是兵败了,也没见到他抱怨一句,把秃猛可觉得自己还是能够信任他的。 巴图出列躬身行礼道:“尊敬的大汉,如今的情形恐怕由不得我们自己选择,我大军如今受创甚巨,处在被动防御的地位,明军要打,由不得我们不应战。” “巴图将军,我们拿什么去应战?盐池之地的明军总数达六七万之多,而我们这里能战之兵只有不足三万。难道依旧逼着这些根本不会打仗的老弱牧民参战?那又能起什么作用?这一点二王子乌鲁斯想必深有体会,这些人给了他什么帮助?他最有发言权。”说话的是郭尔罗斯部落的首领脱火赤,他是被胁迫率部族百姓随同二王子乌鲁斯参与盐池长城之战的部族首领之一。 乌鲁斯听出他话语中的揶揄之意,欲开口跟他辩论,却被把秃猛可严厉的目光制止住。 巴图微笑道:“脱火赤长老,依你之意咱们该不战而走,让出黄河以南的大片土地是么?让我来提醒你和其他的长老,你们当中大部分人所率的部族牧民领地可都在这里,北方牧场荒芜之后,你们哭喊着求大汗将这里肥美的牧场划分给你们,现在如果你们退却,那么你们的领地便将落入明人之手。到时候你们的部落便无处存身了。” 除了郭尔罗斯部落的脱火赤,在座的还有喀尔喀部、兀良哈部、科尔沁部的几位部族长老,他们当初为了争夺这块肥沃的牧场也不惜放弃了阴山以北的荒芜草场,率领部族定居在黄河两岸,如果放弃河套地区,他们也将成了草原上流浪的小羔羊,无处存身了。 “巴图将军说的是啊,不能放弃,咱们要打;什么时候我们鞑靼人开始惧怕明人了?简直不可理喻,即便是咱们的实力大打折扣,也不能让明人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拉尿。” “是啊,大汗,必须打,要给明人一个教训,要为大王子报仇,不能任由明人欺凌我们。” 诸位长老七嘴八舌的叫嚷着,义愤填膺的背后固然是担心自己领地的前途和自己将来的地位。 把秃猛可缓缓摆了摆手道:“诸位稍安勿躁,你们的心情本汗能理解,本汗也一样不能容忍明人的嚣张。至于图鲁之死,便算是他为我鞑靼人捐躯沙场,鞑靼勇士们可以死,图鲁是我的儿子,他也可以死;要战,但不是为了图鲁,是为了我们鞑靼人的生存。河套之地已经是我鞑靼国的立国之本,轻易拱手想让那是绝不可能。” “大汗英明。”众将领和部族首领们纷纷叫道。 把秃猛可犹豫了片刻续道:“但现在的情形你们也都清楚,我们确实没有明军实力强大,特别是明军的统帅宋楠,那是个不容易对付的家伙,这几个月来的经历也说明了我们并不占据优势。要想取得这次胜利,我们需要好好的谋划谋划,诸位有什么御敌之策,此刻可以畅所欲言了。” 众人顿时哑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出来说话,嘴上说打固然是一句话的事,但实力相差悬殊,如何能打胜那可不是靠吹牛便能吹出来的,现在的情形是,明军兵精粮足,人数比自己多一倍,而己方大败之后已经军心浮动物资匮乏,如何能打赢这场战斗? 把秃猛可等了半天见无人出来说话,微微叹了口气道:“诸位既然没什么好的建议,那么本汗便说出我心中的谋划,诸位斟酌一番如何。” “大汗请吩咐,我等遵照执行便是。”众人如释重负,上阵拼杀自然是可以,谈谋略即便是刚刚败在宋楠手里的大汉还是比自己等人高明百倍,还是听他的指挥最是稳妥。 “本汗不愿讳言敌我双方实力的悬殊之处,但也不愿放大这种差距。巴图将军说的对,以前是我们入明朝境内作战,那是他们的地盘,但现在他们是进入我们的地盘,在地利上我们便已经占据了上风。另外,明军虽然来势汹汹,但他们毕竟还是以步兵为主的兵马,我能占之兵虽只有三万,但都是骑兵兵力,战力的差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再者一点,也是本汗认为能战胜明军的最大的契机,那便是天气。” 众将有些不解,便听把秃猛可静静道:“天气是明军最大的敌人,我鞑靼人就算是冰天雪地打赤膊也不会冻死,冰雪为伍,风餐露宿这是我鞑靼人自小养成的习惯和本领;而明人一到冬天便要穿上厚厚的棉袍打着哆嗦,他们如何能跟我鞑靼人相比?” 乌鲁斯叫道:“父汗的意思是,天近隆冬,明人将无法在冬天的严寒里与我们对抗,确实如此啊。” 巴图兴奋接口道:“我明白了,如今已经快入十月,十月中严寒便会让人难以忍受,所以我们只需拖延时间到下月中旬,只要几场鹅毛大雪一下,明人便成了雪地里冻僵的兔子,任凭咱们猎杀了。哈哈哈,大汗看的很清楚,此战我们必胜了。” 把秃猛可微笑道:“正是如此,所以在前期作战中,我们要以拖延为主,不怕让他们占些小便宜,只要拖延住他们的脚步,守住黄河天堑不让他们打过黄河逼得我们退回阴山狼山之北,待严寒到来,便是我们大举反攻之时。到那时他们除非主动撤兵,否则便会像冻僵的野鸡一般任我们宰杀了。” 第七六一章 布龙湖畔 ( )盐池长城隘口明军大营一片喧闹景象,随着陆续不断的粮草物资的到达,大军出征的准备工作也接近尾声,杨一清不愧是后勤调度的好手,宋楠所担心的天气严寒的问题早已在他考虑之中,派回去命人提醒杨一清采购冬衣和柴薪之举纯属多余,第三批抵达军营的物资中便包括了八十车木炭,四万件冬衣,两万条棉被以及不少用来冬日生火的火油和石炭。& 宋楠大喜过望,杨一清给大军争取了起码十天的时间,否则临时再去采购这些物资会耽搁大军的出征日程。即便杨一清依旧留在京城采购协调调运物资前来,人并未随着押解物资的兵马赶到,宋楠还是立刻签署了嘉奖令命亲卫传令嘉奖。 随着物资到达的还有宋府妻妾带来的不少东西,一辆马车上大大小小的物事塞得满满当当,什么棉大氅,皮绒帽,长披风,厚皮靴,暖手炉,铜火盆,擦手油,补胃酒,林林总总不下数百样。凡是你能想到的日常用品几乎都在其中,你想不到的也逃不过宋家妻妾的思量,感受浓浓爱意的同时,宋楠也是大皱眉头,这些东西大多数是用不上的,此次出征的要务之一便是速战速决,是绝不可能多带一样无用之物的,有些玩意儿只能心领了。 倒是有一样的东西宋楠很是满意,那是一副崭新的马鞍,显然是经过精心的打造和设计,马鞍的皮质松软结实舒适不说,两侧还设计了不少的挂钩和皮囊,可以携带不少东西,很是实用。宋楠一问才知道,这幅马鞍居然是朱凤桐送到宋府之中,夹杂在宋家妻妾所用之物之中一起送来。感激之余眼前浮现出朱凤桐凄美的面容来,又想起那一夜在明时坊朱家后宅之中的旖旎风光来,不禁连声叹息不已。 一名押送物资的锦衣卫官员还偷偷塞给宋楠一个小包裹,黄色的包裹皮竟然是丝绸做的,极为考究和精致。宋楠问那官员是谁送给自己的包裹,那锦衣卫百户支吾不答,只推说他也不知道是谁,这包裹是有人托北镇抚司镇抚侯大彪转交给他,叫他务必送到宋楠手上的。 宋楠带着疑惑打来包裹,一双黑黝黝的手套带着幽幽的香气躺在包裹之中,下边垫着一方丝帕,丝帕一角绣着一朵芙蓉花,宋楠一下子便知道这是谁了,这正是深居宫中数月未曾谋面的康宁公主送来的,宋楠将毛茸茸的手套拿起来试着戴上,只觉手指长短合度,大小肥瘦合宜,就像是照着自己的手定做的一般。那材质看不出是什么皮,看着有些粗糙的纹理,但带在手上就像是长在手掌上一样,保暖请便却又不影响手握擒物。 众将研究了半天终于有人认出了此物的材质,那是毒龙皮所制的手套,因毒龙难以捕捉,做手套的皮质只能用毒龙颌下的一小片,故而一副手套的价格光是成本便高达数百两,再加上京中匠人能制作这种手套的极少,工艺繁复,故而工钱也不菲。这种手套保暖请便倒也罢了,最奇特的是具有相当的防护作用,形同手上的软盔甲一般。 宋楠心中愧疚不已,康宁对自己可谓是情深意重,无时无刻不想着自己,相较而言,自己给她的几乎没有,想想当年信誓旦旦许下的承诺,到现在都没能实现,宋楠更是觉得自己辜负了康宁的一片深情。毫无疑问,康宁这也是在变相提醒自己要旗开得胜立下大功,早日回到京城团聚。宋楠珍而重之的将丝帕手套踹在怀里,暗下决心这一次夺回河套之后回京,无论如何要想出能和康宁在一起的办法,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正德七年九月二十六日辰时,以京营神枢营、振威营、练武营、外二军营为主力,携宁夏前卫、灵州卫、肃州卫、延安卫等西北诸卫所近六万明军开拔启程奔赴盐池长城之外鞑子占据的河套地区开始了复套之战。 以大明镇国公宋楠为首,携江彬、许泰、马鸣,外二军营提督彭阳、张安、彭昌铄等二十余名京营及卫所将领,分率各部兵马以浩荡之势杀奔北方。 这一次主力前锋的位置宋楠交给了江彬和马鸣、张安三人,以江彬为前锋主将,马鸣张安为副近两万兵马为前锋攻击主力,这样的搭配是宋楠精心设计的,这三人江彬骁勇张安持重经验丰富,马鸣精明,正是相互取长补短的的组合。 中军是宋楠率领亲卫营并四卫西北卫所兵马近两万人,后队则是许泰率练武营和两卫卫所兵马负责后方的策应并保证后勤物资的畅通。 从盐池北长城隘口出兵后,三日间行进一百二十余里,沿着戈壁的边缘抵达都思图河之南。这一路上虽然没遇到鞑子兵马的抵抗,但不时发现鞑子哨探远远游弋探查的身影,鞑子对明军的进军方向了如指掌。但宋楠一点也不在乎,这次就是摆明了大举进攻,送上图鲁的人头便是宣战的开始,而从盐池攻击河套地区的唯一作战路线便是攻击都思图河北上这才能直接攻击到第一座鞑子在河套地区的重镇乌海,就算是最蹩脚的将领也能猜出这样的进攻路线。难不成放着这条线路不走,倒要从戈壁荒漠中穿插北上不成? 都思图河是黄河的一条主要支流,河水自西往东流汇入滚滚黄河之中,其发源乃是东边戈壁之侧的都尔奔温都尔山,多年的冲积和改道,在都思图河中段形成了一片大湖泊名为布龙湖,湖泊四周的湖区草原水草茂盛,土地肥沃,正是一片适合鞑靼人定居放牧的好地方。 此处虽距离北地的乌海仅仅只有一百余里,但却属于东部的鞑靼鄂托克部落所属,数万鄂托克部落的牧民尽数落脚于此,依赖着都思图河形成的大片草场放牧为生。 明军前锋抵达布龙湖南岸的时候正值黄昏,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湖边高耸的山崖,周围略显枯黄的大片草原一望无际,在戈壁和风沙之中行进多日的明军宛如步入了天堂之中。 江彬不敢贸然渡河,虽然布龙湖西侧有平缓的渡过都思图河的渡口,但为了谨慎起见,江彬还是命令前锋军驻扎在离岸十里处,同时派人去禀报跟随在后面的中军,请宋楠示下。 天黑之前,宋楠率一千亲卫营兵马策马赶到湖畔,站在南岸的山坡之上,放眼四顾,都能看到对岸草场上片片如白云般铺在地上的羊群,景色固然是美到极致,但宋楠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却是大煞风景。 “连夜抢渡都思图河,渡河之后就地休整,明日一早……” 众将本以为宋楠会说‘明日一早直取乌海’却听宋楠道:“明日一早,所有兵马将方圆三十里地的草场之上的牛羊马匹尽数抢回来,一只也不能放过,一所毡房也不能放过。抢回来的牛羊和马匹交给许泰命他交洽给杨一清大人去国内变卖成银两。” 众将愕然,大将军下达的第一道军令居然是抢东西,不是应该直接进攻乌海么?众人的脑海中立刻脑补出杨一清赶着一大群牛羊马匹在京城叫卖的情景来,这场景着实诡异。 “兄弟们吶,莫忘了我可是背了一屁股的债的,这些牛羊马匹付利息都不够。你们难道想我回京城之后债主盈门么?你们肯定不想的,所以我必须抢光拿光这些东西,不然我的日子可过不下去。如果我被债主们逼债的话,可莫怪我去你们府上叨扰,那可不是几百两银子便能打发的,你们若不想被我骚扰,便可着劲的帮我抢东西,这样对大家都好。”宋楠语重心长的道。 众将差点晕倒,大将军说的这么凄惨,看来停军半日抢东西似乎比立刻进军乌海更加的重要。 张安毕竟心系战事,拱手道:“大将军,莫如明日一早前锋军开赴乌海,留下一部兵马搜集财物便是,免得耽搁了大军的日程。另外卑职有些担心今夜的渡河行动,鞑子看这样子似乎有恃无恐,明知我大军到来,北岸的牧民却不撤离,这是空城计?抑或是别有原因?” 宋楠笑道:“管他什么计,他们要想在这里拦截我们那可太蠢了。我到希望今夜他们会来跟我们交手,总之一切以我为主,不用理他们怎么应付,需知现在我们是进攻的一方,如何抵挡是他们的事情。” 江彬道:“大将军,河面上一只渡船也没有,我们所携带的小船只有两百艘,若鞑子在对岸射箭阻击,怕是登岸不易。” 宋楠点头道:“动用火器压制,张宁的火箭营马上就到,一旦发现敌踪便不必客气,狠狠轰他娘的便是。但是你给我节省点,这次带来的火箭火铳炮可只有三十门,这还是日夜赶工的结果。弹药也是贵的离谱,你花了多少炮弹,我都是要算银子的,将来我若被人追债,我便拿着这清单去你侯爷府中算账。” 江彬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兄弟卖了这身肉替你还债便是。” (谢诸君的月票,谢休闲浪人兄弟的红包和打赏。一晃三月初了,有保底月票的兄弟赏几张。) 第七六二章 布龙湖畔(续) ( )在准备期间被宋楠从西崖渡口不远数百里拉来的两百余条小筏子终于派上了用场,羊皮筏加上小木船,一次只能运送不到两千名士兵渡河。{{wx}但好在都思图河和黄河不可同日而语,在布龙湖西侧的渡口,即便鞑子已经破坏了渡河的码头,这些小羊皮伐子还是能在任何地点入水。 在夜幕的掩护之下,两千多名明军划着小船和筏子沿着平缓的河面朝对岸划过去;在靠近对面五六十步之时,猛听得号角声起,对岸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河岸边出现了无数鞑子的人影,一瞬间,如簧飞矢便朝河面攒射而至。 南岸的江彬跳脚大骂,鞑子果然是不甘心被明军轻易渡过都思图河,傍晚之时的一片宁静和祥和都是假象,夜幕一降临,鞑子便纷纷从隐匿之处云集至河岸对面,开始了对明军的阻击。 身先士卒的马鸣在一艘小船上猛力敲打一面大鼓,鼓声咚咚作响,河面上的所有士兵纷纷举起大木盾档住攒射而至的箭雨。鞑子显然预料到这一点,第二轮箭雨便是涂上了羊油被点燃的火箭了,箭支射在筏子和木盾上烧的吱吱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臭味,十几艘羊皮筏子着了火,上面的士兵不得不翻身跳下冰冷的河水里躲避火势,忙乱中,上百士兵中箭,惨叫声此起彼伏。 江彬口中污言秽语层出不穷,一叠声催促张宁放炮,张宁立刻下令,十几门多管火箭铳立刻将炮口对准对岸,一声喝令过后,火箭炮开始喷火,拖拽着火红尾巴的小炮弹穿越仅百步宽的河面在对岸影影绰绰的鞑子人影中炸响,顿时掀起的泥土和草屑砂石满天飞扬,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河面近岸的数十步处落下了石头泥巴的滂沱大雨,落在河水中发出嗤嗤的声响,离岸近的十几艘木筏上的明军被砸的头破血流。 马鸣大声叫骂:“往回划,蠢材,还望前划,找死么?” 明军渡河的木筏迅速远离,于此同时对岸上的爆炸尚在继续,火箭炮只打了三轮,但十几门八十一管火箭炮就算是只射出三轮,也足足将数千发小炮弹倾泄在对岸的土地上,面对如此凶猛的火器压制,对岸的鞑子几乎在一瞬间便没了影子。 火箭停止轰炸后,一千八百名明军士兵踏着坑坑洼洼冒着热气的河边滩涂爬上了河岸;逃散的鞑子们再次回头厮杀过来,顿时黑沉沉只有星光的对岸杀声震天。 筏子迅速返回,第二批明军在一炷香后便登上对岸的陆地,但对岸的喊杀声忽然变得寥寥,首批的一千多明军几乎没有付出什么伤亡,便将围拢来的鞑子们杀散;鞑子们奔逃的脚步声在草原上渐行渐远,明军纳闷之余也不敢追赶,只得原地做防御态势,让一批批的明军从对岸渡河过来;这之后,再没有发生一次厮杀,所有的鞑子都销声匿迹了。 花了两个多时辰,两万多前锋兵马才尽数过了河,对岸的警戒范围已经扩大到了方圆十五里,但再无鞑子兵马的身影。运送火箭炮过河大费周章,几只筏子拼凑起来才能承载一架火箭炮的重量,在这上面浪费了大量的时间,直到天色大亮的时候,前锋军和中军的逾四万兵马才全部踏在了都思图河北岸的草地上。 天色一亮,萦绕在众人心头的一个疑问也迎刃而解,鞑子为何如此不堪一击,千余明军便将他们杀退的原因,乃至后来他们再也没来接战的原因显现出来;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便是答案。 这些根本不是鞑子的正规军,都是些穿着普通牧民衣服的鞑子平民,尸体中竟然有白发老翁包着头巾的妇女,十来岁大小的孩童。所用的弓箭也是自制的打猎弓箭,样式千奇百怪。 宋楠给出的结论是,把秃猛可是放弃了这里的防守的,但此地的数千牧民惊恐于明军大军的到来,自发组织起来阻击明军,结果被明军的火器和明军正规兵马的武力打的落花流水,之后连夜逃遁了。 宋楠无暇去多想这些事情,他急着要办他想办的事情,于是他亲自带队,领着一只亲军百人队朝四周方圆数十里的草场之上的鞑子牧民居住进行扫荡,白天看到了成千上万只的牛羊便是白花花的银子,这是属于他的战利品,决不能浪费。 然而,让宋楠气的吐血的是,所有的鞑靼人的帐篷里都是空空如也,羊圈中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象,牛羊马匹全部倒在血泊之中,连巴掌大的小羊羔也被杀死,鞑子牧民们逃走之前干的一件事竟然是将所有的牛羊马匹尽数屠戮,将帐蓬中的值钱之物尽数清空。不值钱的被褥用具等物都丢入火堆焚毁。 派出去六千多兵马搜索财物,最终带回来的竟然只有区区数十头羊和十几头老的走不动的牛;据说这些牛羊还是在草原上看到的,并非在牧民的羊圈中,可能是走失的活着是逃走的,否则恐怕也难逃一死。 全军将士倒是开心的不行,死去的牛羊肉都还新鲜的很,数万人敞开肚子吃了个饱,宋楠坐在草地上手里拿着一只羊腿阴沉着脸狠狠的啃着,心里非常不开心,照这个架势,鞑子是不肯留下一点物资给自己了,这还搞个屁?那一屁股的债该怎么办? 兵马稍作休整,万志为了让宋楠心情好一些,亲自带着亲卫骑兵在布龙湖四周的山崖下山林里乃至湖边的庙宇屋舍中好一顿搜寻,终于抓来了几十名躲藏起来的牧民,另外还将布龙湖畔几座喇嘛庙宇横扫一空,抢夺来一小筐不知是镀金还是镀银的法器,看到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宋楠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抓获的鞑子牧民提供了重要的情报,早在昨日,乌海大帐中的大汗便派了人来催促牧民往北撤离;东侧鄂托克的部族兵马也因为担心被明军攻击而撤往乌海,这里的部分牧民不忍舍弃这里,故而自发的组织了反抗,这一切其实根本就不是大汗的吩咐。 宋楠惊讶于鞑靼人的彪悍,他们的大汗已经将他们逼到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却依然选择跟他并肩作战,这有些不可思议。但换个角度来看,这件事其实也很合理,不管来的是明军还是别的什么兵马,侵犯了他们自以为是家乡的地盘,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他们自然会奋起反抗。只是他们完全没意思到,这片地方原本就不属于他们,他们住的是别人的地盘。 宋楠下达了一个连他自己都犹豫了半天的决定,既然鞑子已经全民皆兵,那么倒也不必跟他们客气,若是将他们看着普通的牧民的话,搞不好要吃大亏,毕竟这些人的帐幕之中挂着弓箭弯刀,这些玩意在手,他们便是可以杀人的兵马,即便是没有什么战力,也会造成明军的伤亡,渡河之时死伤的两百多明军便是例子。 “从今天起,只要看到拿着武器的鞑子,不论是平民还是士兵,杀无赦。”宋楠咬牙下达了这个命令,他知道,在这里仁慈是件奢侈品,所有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不配享有这个奢侈品,当一名普通牧民懂得拿起弓箭射杀明军,懂得杀死自己的牛羊不留给明军任何补给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是该死之人了。 鉴于得知大部分的牧民和鄂托克的部族兵都收缩前往乌海,宋楠知道,把秃猛可的意图必是利用乌海镇经营多年的防御体系阻击明军的步伐,在乌海或许会有一场恶战,宋楠很期待在乌海的这场战斗,他也一点都不怵把秃猛可在乌海布置下的任何场面。 乌海距离此处只有一百三十余里,平坦的草原上行军也很迅速,宋楠索性下令全军休息,直到美美的睡了一觉,直到漫天星河灿烂之时,大军才开始开拔;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午时前可抵达乌海镇前沿。 但让宋楠完全没料到的是,这一夜的行军竟然如此的艰难,从出发开拔不到两个时辰,行进不到四十里地的时间开始,一路上不断有鞑子小股骑兵在大军侧翼开始骚扰,仗着骑兵机动优势,用箭支用鸟铳骚扰的明军痛苦不堪。 明军又不敢追赶,生恐在草原深处设有埋伏,只能忍受着又一波的骚扰,到后来,死伤了两百多士兵之后,宋楠果断下令停止前进,就地扎营等天亮再走,命弓箭手和火铳兵严防侧翼,对鞑子的骚扰兵力进行打击。 但在扎营不久之后,鞑子的骚扰兵马却销声匿影,一次也没出现过。 第七六三章 如意算盘 ( )次日上午,大军再次开拔前行,行进途中,在一望无际的草原尽头,不断有烟尘升腾,数里之外的前后左右似乎都有鞑子兵马的踪迹,不时会有探马回头禀报发现鞑子骑兵的消息。 众将领被搞得有点烦,纷纷骂道:“鞑子搞得什么鬼,要打便打,干什么这么鬼鬼祟祟?难道指望着将我们吓走不成?” 宋楠微笑不语,他心如明镜一般,鞑子这是虚张声势的做出四面袭扰的态势,但其实这种姿态糊弄新来乍到的人倒是管用,对宋楠来说却是毫无作用,因为宋楠知道把秃猛可的手中并没有多少兵马。事实上宋楠昨晚便揣度鞑子骚扰的意图,无非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鞑子看来并不傻,他们是能拖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能拖一天是一天,很可能把秃猛可也意识到只有拖到天气转寒,才能和明军有一战之地。 即便做出这种判断,宋楠也并不敢太大意,自己大军的主力鞑子是不敢正面进攻的,但若是被鞑子断了补给线,那问题就严重了。宋楠下令命许泰统帅的后军可延缓行军速度,在布龙湖西侧的渡口建立一所重兵把守的后勤中转战,并不惜拨出六门宋夫人火箭炮交予许泰使用。 事实证明,宋楠的担心不是多余,当日傍晚,大军逶迤抵达乌海镇南十里处扎下营盘的时候,后方传来战报,布龙湖畔的后勤转运兵马遭受了近六千鞑子骑兵的凶猛进攻;好在许泰留下了一整卫的明军在此防守,加上六门宋夫人火箭炮的强大压制力,这才让鞑子骑兵知难而退,丢下了数百具尸体之后消失在草原之声。 这个消息给宋楠提了个醒,把秃猛可并未打算放弃反抗,他还是想办法进行反击,而且,鞑子的大批主力并未放弃乌海以南的大片区域,成建制的鞑子骑兵大队依旧在乌海以南都思图河以北的广阔草原上寻找战机,若稍不小心便会吃了他们的大亏。 另一方面,既然有近六千鞑子骑兵在身后或者身侧的草原上逗留,那么面前的这座乌海镇当中的兵马定不会太多,以鞑子不足三万的能战之兵的来算,这里只有两万余兵马驻守,这倒是个迅猛攻击的好时机。 宋楠当机立断,既然你想拖住我的脚步,我偏偏要加快进攻的节奏,你以为我会在乌海镇盘桓几日,我偏偏扎下营盘的当晚便立刻进攻。 夜幕降临之后,草原上繁星点点,虽然是大战一触即发的地方,草原之夜依旧是如常般的静谧;乌海镇外围工事中的鞑子兵马们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明军营地中的灯火次第熄灭,最后只剩下外围警戒的一堆堆的篝火,他们也放下心来。看这架势,长途跋涉的明军今夜是不会进攻了,他们显然是要好好的休整一夜,明日一早才是战斗打响之时。 十余名鞑子将领聚集在把秃猛可的金帐内,他们在讨论这迫在眉睫的一战如何应付。有人主张出其不意,等下半夜的时候突袭明军营地,来个主动出击。有人则建议不要轻举妄动,待明日散布在草原上负责骚扰的八千余骑兵回到乌海,凭借乌海镇数年来建立的防御体系挡住明军进攻的脚步。 坐在案后的把秃猛可对这些意见都没有表态,他只是告诉大家一件事,从盐池前线带回的数十门神鹰大炮已经重新修葺完毕,所需的开花弹正在从乌兰巴托运往此处,这一回把秃猛可将大青山北麓的一座精铁矿的开采权卖给了莫斯科大公国的红毛鬼,换来了近三千枚开花弹。 这个消息顿时让众将喜出望外,他们完全没意识到如今的他们是如何怀念有神鹰大炮的日子,就算是最传统最倔强的鞑靼将军们也不的不承认,在如今的情形下,唯有拥有神鹰大炮这样的火器才能抵挡明军前进的步伐,否则根本不可能跟明军正面作战。即便是面对着以步骑混合,步兵为主的明军,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突进战术也根本毫无胜算。谁能抵挡住那喷着地狱之火的明军火器呢?血肉之躯根本就不是这些怪物的对手。 但把秃猛可又告诉喜出望外的他们,这些开花弹运抵黄河以南起码需要四五天时间,乌海之战是指望不上了。众将顿时又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蔫了下来,如果这些炮弹不能及时运抵,乌海是很难守住的,最多坚持一两天,最终还是会被明军占领,这乌海是守还是不守倒是成了一个疑问。 把秃猛可给出了答案:“诸位,乌海还是要守的,不过我们既然重新拥有了神鹰大炮,便不必再惧怕明军的进攻。莫忘了,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和明军决一死战,拿我们鞑靼勇士宝贵的生命跟明军的命来交换是不值得的。所以,我们要拖住明军直到我们的神鹰大炮能再次发出怒吼,并付出极少的伤亡的目的,就必须要做出取舍。” 众将领屏息聆听,但听把秃猛可道:“本汗下令,今夜所有驻扎在乌海的骑兵兵力立刻尽数撤离,草原上的八千骑兵我也命人传达了命令,他们不会回到乌海参与这场战斗,他们会直接往东,驻扎在杭锦周边,而这里留下和明军周旋的只有一万步兵和一万壮丁守城。要知道,明军要想继续深入,他们只能往东取杭锦北上渡过黄河,杭锦的城寨比乌海更为坚固,兵马粮草也更多,更重要的是,开花弹数日后即将运达哪里,到时候明军若敢来犯,便请他们尝尝神鹰大炮的滋味。” 众将惊愕不已,原来大汗虚张声势搞得好像要同明军在此决一死战一般,到头来打的却是放弃乌海的主意,留下一万步兵和一万壮丁守乌海,那不是让他们去送命么?刚刚还说鞑靼勇士的生命珍贵,转眼就奉上了两万人的性命,这还珍贵个屁? 但无人愚蠢到去指出这一点,自大汗南征失利之后,脾气变得暴戾异常,经常有将领动辄得疚被大汗亲手砍死,任何对大汗决策的怀疑都会被视作不忠诚的举动,特别是在大汗兵败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手下部族首领和将领们有异样的举动,整个人如一张绷紧的弓弦,谁多嘴,这支弓弦上的箭便会射向谁。 乌鲁斯第一个表态:“父汗圣明,这里的两万人只要能撑过两天时间,便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更何况他们还有可能创造出奇迹来。儿臣建议,在乌海通往杭锦的道路上再多派兵马骚扰;利用戈壁峡谷的地势打他们几次伏击,明军必会犹豫不决。照他们龟速行进的速度,到了杭锦起需要半个月时间。长生天要是作美的话,十月中草原上的第一场雪就要下来了,到时候看这些明军们怎么办?” “对对,二王子说的极有道理,大汗此举是绝佳之策,就算明军抵达杭锦的时候还没下雪,我们有神鹰大炮在手,防守明军的进攻当有胜算。咱们也不用歼灭他们,拖着他们到下雪天便好了。” “说的有道理啊,乌海便当是借给明军暂用,到时候咱们连本带利一起拿回来。” 众将领纷纷表态支持,把秃猛可摸着胡子呵呵而笑,他知道这些人其实并不是真心的赞同,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没人反对便成。 把秃猛可把手一抬,刚刚准备说话,便听到帐外寂静的夜空中传来一连串的爆响,紧接着,连片的爆炸之声便传入耳鼓,片刻后帐外亲兵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禀报道:“禀报大汗,乌海南奶头山两处寨堡遭受明军攻击,明军大股兵马正蜂拥而来。” 把秃猛可脸色一变,赫然站起骂道:“这狠厉小儿,未免太凶狠了些,居然气也不喘一口便进攻了。” 众将肃然等待命令,但听把秃猛可咬牙下令道:“传令下去,乌海镇万户总管博尔金率两万兵马正面御敌,其余人立刻整军备马,开放东城城门,退守杭锦。” 第七六十四章 逼迫 ( )乌海之战几乎没有任何可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两万鞑子完全是以一种拖延时间送死的态势正面迎敌,面对明军的凶猛攻势,结果可想而知。```` 大明史官们对这场战斗的记载也仅限于寥寥数语:时镇国公挥师夜半攻乌海,天明时告破,戮贼寇八千余,俘五千余,余者逃散。贼首畏战,逃往杭锦据守。 有谁知道,这寥寥数语的背后隐藏着多少血与火的故事,掩盖了多少惨烈和恐惧。亲身经历此战的人能清清楚楚的回忆起当晚的厮杀:乌海万户总管博尔金率两万鞑子兵像是赴死一般迎着明军的火箭炮的轰击冲上去,他们和江彬所率的前锋军交手之后,四五万兵马胶着在一起,在乌海的城墙下,毡房侧,巷弄边,树林旁拼死砍杀的情景,让事后经历此战的生还之人依旧不敢回想。 鞑子兵的悍不畏死大大出乎了明军上下的预料,即便是战斗一开始,宋楠便得知了把秃猛可率数万骑兵撤出乌海的消息,但面对这两万作为炮灰的鞑子兵,此战的取胜依然毫不轻松。 这让宋楠对鞑靼人的作战有了彻底的改观,自从到西北与把秃猛可交手,乃至长城隘口以两万余明军活生生将长城内外的十余万鞑子兵马切割开来之后,宋楠对鞑子兵的战力从内心里很是不屑。但经过这次乌海之战后,宋楠意识到,鞑子兵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何其悍勇,他们爆发出的战斗力让人惊讶。 但无论如何,薄雾弥漫的清晨,乌海城头黄龙旗和宋字帅旗迎风招展,尽管鞑子兵悍勇异常,乌海镇依旧易手,成为大明朝百余年来第一座被攻下的鞑靼城镇。某种程度上来说,攻下乌海的象征意义要远大于实战意义。 宋楠率众将踩着满地的瓦砾和灰烬行走在乌海街头,看着四周倒塌的房舍,依旧冒着青烟和火头的毡房,呆滞的团坐在一起木然看着这些明人侵入他们的城镇的鞑子百姓们,不禁有些唏嘘。和鞑子入侵大明境内袭扰一样,这些鞑子百姓如今也领略了被明军攻占家园沦为任人宰割的俘虏的痛苦,战争打来打去,最受伤的还是平民百姓。 不过大明镇国公的感叹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便转身对跟随在身后的众将吩咐道:“立刻进行全城大搜索,但有反抗或者不遵我大军法令者绝不留情,命人将全城财物物资搜集汇总,许泰负责将这些物资运回,交予杨一清大人交割处理。” 众将齐声应诺,许泰指着一群群被聚集在一起的鞑靼百姓道:“这些人怎么办?都是些老弱妇孺,押送回大明么?” 宋楠摇头道:“盘查他们当中有无假冒百姓的鞑子士兵,找些能干活的留下来做苦力,剩下的发些口粮尽数驱散,我们可不是来替把秃猛可养活百姓的,这些人留着只是徒耗粮食罢了。” 众将默然,张安低声道:“大将军,天气即将转寒,这些人若是被驱散到草原上恐怕挨不过严冬。” 宋楠踱了几步叹息一声道:“罢了,命人将他们登记造册,尽数押往盐池县,那里被鞑子屠空了,让他们从此成为我大明的百姓也是可以的,只是暂时安置,这件事还需上奏朝廷再做计较。我也不忍心看着他们受饥寒而死,我大明兵马是仁义之师,也要行仁义之事。” 张安连声称是,吩咐手下将领赶紧去办。 江彬看着左近明军士兵们喜气洋洋士气高涨的样子笑道:“咱们首战旗开得胜,士兵们的士气也正高涨,一举歼灭俘虏鞑子兵马一万多人,咱们只损失了四千多,可谓是一场大胜。消息传到京城,皇上定会开心的大笑了。只可惜被把秃猛可这个老贼给跑了,没想到这老贼如此果断,竟然舍弃了乌海镇,弃两万鞑子兵的性命不顾,让他们来送死。” 宋楠点头道:“确实够果断,咱们在布龙湖用了火器,他定知道此战若是跟我们硬碰硬必一败涂地,索性便放弃了乌海。这两万人留下来是拖延我们时间的。在他的算计里,他一定以为我们起码要攻个一两天才能拿下这里,却没料到我们只用了几个时辰。” 许泰道:“把秃猛可往东逃窜,探报说他们去的是三百里外的杭锦,咱们应该挥军追击拿下杭锦,杭锦一旦被我们攻下,鞑子在黄河南岸便无立足之地了。” 众将纷纷点头道:“许侯爷说的极是,现在黄河南岸只剩下杭锦一处是鞑子占据的城镇,其余都是些零星的部落和小镇,拿下杭锦便是彻底让鞑子在黄河南岸失去了根基,大将军可下令大军直捣杭锦;十日之内,杭锦必破。黄河以南便尽数归我大明手中了。” 宋楠在一道倒塌的矮墙边站住,手掌轻轻在墙头的土砖上拍打,皱眉细细想了一会,转头来面对众多期待的眼光缓缓摇头道:“我们不去杭锦了。” “怎么?”众将愕然。 “咱们这是要退兵了么?拿下杭锦这次北伐便成功了一小半了,即便黄河难渡,黄河以北的地区没有收复,能将鞑子赶过黄河也足以让此次出征得以小圆满了。”江彬大声道。 宋楠微笑重复道:“杭锦我们不去了,把秃猛可逃往杭锦便由他去。这次我们出征的目的是收复河套,而非是来找把秃猛可一人的晦气。你们说的也没有错,拿下杭锦却是可以将黄河以南的大片地盘牢牢抓在手中,保证一种稳赢不输的局面,但我要的是整个河套,将鞑子赶到阴山狼山以北才是我的目标,而非仅仅是让他们和我们隔河相望。” “可是大将军,拿下杭锦以后,我们还是可以北上渡过黄河攻击黄河北岸啊。”马鸣不解的问道。 “固然可以,但时间不等人。此去东进前往杭锦三百余里,正如刚才许侯爷所言,十日内拿下杭锦确实可期,但这当中可不包括在拿下杭锦之后的休整时间,算来算去起码要半个月以上的时间,而这一切还是建立在一切顺利的基础上,若是作战不顺,甚至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而我们最宝贵的便是时间,今日十月初一,半个月后便是十月下旬了,诸位已经能感受到北地气候的严寒了,再过半个月,这里是风雪满天还是天寒地冻,我们不得而知。所以,我们不能被把秃猛可牵着鼻子走。” “那我们下一步计划该往何处进军?”张安道。 宋楠拿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的灰尘中画了起来,解释道:“这里是乌海,这里是杭锦,咱们若是先取杭锦再北上,等于是拐了一个大弯,白白多走数百里地。把秃猛可就希望我们这样,耽搁的越久他越开心。所以我们索性不去攻击杭锦,而是径直往北,先攻击这里。” 宋楠手中的树枝在泥土上画了个大大的箭头,一路往北延伸,在箭头的末端画了个小圈。 “这里是磴口小镇,已经紧邻黄河岸边了,拿下这里,往北约五十里便是黄河。如果我们能突然渡过黄河,拿下鞑子占据的临河县,再攻击哈喇江东北的乌拉特旗,便等于将狼山东南的通道切断。当我们出现在把秃猛可的腹背的时候,不知这位鞑靼国主是否还能安然呆在黄河以南的杭锦等着我们去追他呢?” 众将瞪大眼睛,将地上的简易地图看了又看,张安抚掌赞道:“妙极,这是逼着把秃猛可放弃杭锦,让他主动撤出黄河以南,他必不肯让我们渡过黄河,所以会主动将兵力龟缩在黄河北岸。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达到收复黄河南岸的目的,大将军可谓是运筹帷幄不输孙子。” 宋楠翻翻白眼,什么叫不输孙子,听起来像是骂人的话,不过张安倒是将自己的意图领会的精深,他北上攻击磴口的目的便是要逼得把秃猛可撤兵龟缩黄河北岸,从而反过来抓住把秃猛可的鼻子牵着走。当然这一切都是基于一个基础之上,鞑子现在兵力捉襟见肘,若是在西北大战之前,可以想象黄河北岸一定很快便能集结出来数万鞑子兵马在临河防守,而现在把秃猛可最缺的就是兵力,他只能以主力回缩,据守黄河北岸,方能避免空虚的北岸腹地被明军占据的厄运。 “计策是妙计,但是沿着乌海北上攻击磴口,这一路上可不好走啊,乌兰布和沙漠被称为死亡之海,全是戈壁荒滩,恐不利于大军行进和后勤补给。”许泰皱眉道。 宋楠笑道:“后勤补给那是你的事情,看你的本事了。至于这座沙漠嘛,倒不是什么禁区,东西狭长南北却只有数十里。穿越他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传令下去,全军做好开拔准备,所有人备上充足的清水干粮,带上防风沙的面罩;轮车全部改装为沙橇,拉车的马儿也要打好马掌裹好笼头。今日休整准备一日,明日清晨北上横渡沙海,不出意外的话,五日后我们要便在磴口小镇了。” 第七六五章 兵行奇招 ( )十月初六,一只尘土满面的大军从满天沙海之中走了出来,出现在磴口以东的开阔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