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上》 第1章 雪红的年代 一觉醒来,张上看着老旧的床铺,和自己返老还童的身躯,思绪恍惚,就像中了大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用了整整半天时间,浑浑噩噩,他确定自己重生了。 看着墙上还珠格格的旧式挂历,2005年4月,星期六,只觉事情不可思议。 房门上贴着309号,初三时暂住的宿舍号码,应该不会记错,好像自己只住了一个星期。 八人间的上下铺,没回家的舍友们都在地上撅腚趴着,偶尔钻床下把撞了墙的四驱车捞出来,仔细检查一下,再接着撞。 即使衣服沾了尘土,也不能减少对四驱车的热爱。 去年,四驱兄弟火爆全国,少年儿童人手一辆四驱车,哪怕撞得面目全非,只要它能继续跑,马达没有坏,电池还有电,绝对舍不得扔掉。 “张上,你不是买四驱车了么,快组装起来看看啊。” 李洋揉捏着手腕,与舍友进行四驱车对撞比赛,输了就要被“打手腕”,即使皮肤泛红,依旧乐此不彼。 张上没有回话,被粘在墙上挡落灰用的报纸所吸引。 一本《升龙道》逆袭成神,支撑点娘的VIP收费制度,一本因为点击太多导致点娘服务器宕机的书,一本写到长城写到华夏民族感动书迷到哭的书,第一本年薪百万的书! 这是雪红的年代。 当2000年今何在写出《悟空传》,用意识流叙写一个充满青春情怀的悲剧,大卖特卖之后,成了网文极好的一个开头。 2002年时还是书盟一家独大,直到点娘成立,雪红被吸引而来,于2004年抛起了第一个网文高潮! 作为一个纯屌丝般的网络写手,那一年张上27岁,写了两本在他看来很有韵味的武侠小说相继扑街,对于雪红这样的大神无比仰望,却也只能仰望。 时常幻想,如果我能回去该多好…… 又仔细看了看日历,和窗外老旧的教学楼,还有床头没有拆包的四驱车,张上觉得一切都真了,我回来了! “怎么了,昨天没完成作业被老师训了?” 李洋将四驱车内的电池拿下,用力甩了甩,似乎这样可以把多余的电力逼出来,又抠出马达仔细检查,比学习认真多了。 “没事,昨天多亏杨芷媛让我抄作业,不然星期一又该叫家长了。” 张上笑了笑,从掉漆的白铁皮暖壶中倒水,只剩半杯,将就喝着。 初三,人生的转折点,这时候可不像后世那么容易上高中,大部分人都是读完初中就坠学,这在人们看来很正常。 没热水了,很自觉的拿起暖壶去楼下打水。 楼道里白灰色掉渣的墙壁,擦不干净的玻璃门窗,偶尔有窗口用透明胶布堵着玻璃缺口,有些油腻泛光的地面,走路都要小心一些。 周末,大部分同学都回家了,校园里冷冷清清,水房更是空无一人。 唯一的一栋教学楼,墙外瓷砖已脱落了些许,远远看去,黑灰水泥显得有些刺眼。 一把凉水淋在脸上,借着白铁皮暖壶中的影像看自己,有些歪扭,十六岁的面容,眼神清澈,鼻梁高挺,毛孔细腻,干净清爽,远比十年后帅百倍。 嗯……还好没有长残。 “张上,很高兴在十六岁的年纪见到你”,对着暖壶瓶咧嘴笑了笑,仔细打量,牙齿整齐白洁,笑容阳关灿烂,心中乐开怀。 “现在是2005年4月,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么?” “网文刚刚崛起,点娘成功登顶同业网站第一,雪红独领风骚,后世的白金作家还在上学和摸爬滚打,种种流派始祖皆未踏入网文界……而我,有超过这个时代十多年的眼界。” 在嘿嘿嘿的傻笑中,暖壶已打满,滚烫的热水溢出,白雾蒸腾,有水滴溅在脸上,让张上从臆想中回神。 一路想着心事回到宿舍,大家也已玩累了,正在保养各自的四驱车,宝贝得很。 “张上,你今天是不是离魂了,别吓我们啊!” 李洋发现不对劲,今天的张上好似变了个人,尽做莫名其妙的事情。 平时最属他玩得疯狂,只要有零花钱就会买四驱车,撞烂了立马就买,暂时住校这几天,见识到了宁愿吃咸菜馒头,也要省钱买玩具的张同学。 今天却连没拆包的四驱车都懒得组装,更出乎意料的去打水,住校的这一星期,这个懒人,是开了先河的第一次。 “我没事,对了,咱们班谁爱看小说来着,我前些天还见你们把八百页的小说扯开,一页一页传着看。” “杨芷媛的同桌,李建军,他就在你座位后边,你竟然不知道?”李洋瞪大眼睛,有些被吓住了,用怪异的眼神看人。 “哦,是他啊……” “你今天怎么回事,这么快就想人家杨芷媛了?” 李洋用湿布子认真擦着四驱车,瞅到张上打回热水后,靠在桌边静静发愣,随意调笑了一句。 男生宿舍大概就是这样,除了心爱的玩具,唯有讨论女生才能带来一些别样的乐趣。 十六岁的年龄已情窦初开,懂得脸红和心跳,对于漂亮的女孩子,虽很少有同学有勇气表达爱慕,私底下却不吝言辞。 这时的风气还不像后世那样开放,小学生搞对象,不可思议。 张上没有回话,思想还有些纷乱,回忆着往事,从暖壶中倒一杯开水,习惯性的拿起就喝,被烫得抽了一声冷气。 “嘶……” “你傻了?我看你思妞成疾,想姑娘想疯了?” 唯有说到姑娘,才能冒出一点灵光,把可怜的初中文化展现出那么一丝丝来,咱也是会改编成语的人,是文化人。 “她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和范自杰好了,只是我们不知道。” 吹着杯中水,荡起淡淡的波纹,直冒热气,张上努力回忆着往事。 青葱岁月,依稀还记得那个稍微显胖,皮肤柔嫩如婴儿,性格开朗,笑起来看着很舒服的姑娘,一口洁白的牙齿真的很漂亮。 初中时很喜欢她,朦朦胧胧的好感,认为那就是喜欢,即使毕业了也一直惦记着,直到岁月磨平了记忆,变得恍惚。 第2章 升旗 情怀 新的一星期,被碾得厚实,略显不平的机耕路操场,所有同学集合,进行升国旗仪式。 同学们聊着天,彼此打打闹闹来到操场。 学校统一规定穿校服,但每个班都会有几位特立独行的同学,与周围人的衣服不搭调,被纪律生抓到会扣班分。 那个时候很羡慕纪律生,不用跑操,不用站队,经常上课时间被叫走,每星期都去其他班检查卫生。 不用上课听老师唠叨,是最爽的事情。 这时候的太谷五中,升旗的杆子很短很细,微微生锈,只能升五六米就到顶,但国旗却很新。 密集的细语,像是沸水煮开,每个班的学生歪七八扭站成两队,男一排,女一排,偷偷聊着新鲜事。 偶尔嫌彼此距离远,又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回头,怕班主任问声而来,会和后面的同学悄悄换个位置。 张上前边,杨芷媛和范自杰换到一排,低头歪脑的小声说笑。 依稀记得那个时候,喜欢的姑娘被别人追到手,当面与他人打情骂俏,张同学会痛心疾首,绷着脸,假装不看他们。 而现在,只是无意间撇过一眼就好,心如止水,没什么可看的了。 从台子上看,学生的队伍高低起伏,显得十分突兀,如同被理坏了的小平头,一顿烂剪,参差不齐。 班主任在队伍中来回逛荡,逮到不穿校服的同学,会问原因,毕竟班分是带班能力的直接体现。 “杨浩,你这高头大马的,全班就属你个高,不起带头作用,一天天的不学好,校服呢?” “昨天晚上洗了,没干,下次肯定穿!” 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胡子拉渣。 初三的学生已有了男性的标致,且不懂得打理自己,有胡子,也是忍着疼,硬拽掉,或者用剪刀乱剪。 “下次记得。”淡淡一句,可能是这种理由听多了吧。 “赵刚,躲这儿我就看不见你?上个星期就没穿校服,这星期也不穿,你想咋滴,叫家长吧?” 似乎每一位的老师的杀手锏,就是“叫家长。” 赵刚是全班最矮的男同学,或许是没穿校服,他没往御用的第一个位置站,而是躲在大胖子李成身后,从台上看,校领导基本瞅不到他。 “白老师,我的裤裆扯开了,这几天我妈不在,没人给缝。” 一头板寸发型,理得并不整齐,有几个明显的坑,少年老成,满脸沧桑,皮肤坑坑洼洼,显得十分粗糙。 “裤子开了,衣服呢?” “穿两个月了,没人给洗,成黑煤料子了,穿不出来……” “明天带来。”不多说为什么。 再往队伍前面走,看到张上没穿校服,就是一愣。 这孩子虽然贪玩,经常逃课去网吧,还爱看小说,学习成绩也不好,但穿校服之类的规矩,一直都很遵守。 这是唯一值得欣慰的一点吧。 “你的校服呢?” 发福的班主任,波浪卷儿的披肩中长发,四十多岁,正是最后爱美的年纪,跟随时髦潮流,人送绰号“一枝花”。 因为她叫“白大芬”。 张上静静不回话,沉浸在回忆中,眼神里闪过许多莫名的感动。 “张上?”声音略带严厉。 “啊?老师您忘了么,我这星期没回家,您把我安排在学校宿舍,没法穿校服。” “哦。”平静的语气,丝毫不乱。 …… “升国旗仪式,现在开始。”牛老师粗狂的声音永远洪亮,就像他的样子。 有护旗队的四位学生从后方走来,将国旗展开,一人一个角,拉得笔直,迈着瘪腿且绷得很紧的正步,用眼角余光观察其他三人,努力保持最正确的姿势,昂首挺胸,向国旗台上走去。 然后把国旗挂钩安在旗杆的钢丝绳上,可能比较老旧了,费了很长时间,把那位升旗的同学急得满头大汗。 这时就需要牛老师出马了。 …… “立正!” 所有人肃然起敬,保持立正姿势,即使匆匆路过的其他老师,这个时候也会驻足,面向国旗,行注目礼。 “呲……”磁带磨损的声音响起,接着一阵刺耳的“嗡……”几乎所有同学一齐捂耳朵,老师也皱眉。 话筒离录音机太近,起了混响。 “噗噗……”牛老师先拍了两下,用大手使劲捂住话筒,终于遏制了这种噪音。 国歌前奏,庄严肃穆。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所有同学注视着冉冉升起的鲜红旗帜。 今天没有风,旗耷拉着,就像同学们唱国歌的声音,细小如蚊。 但在159班的队伍却有奇葩,努力展嗓门,一人盖过一班的声音,洪亮有力,激昂勃发。 不管他人看神经病似的目光,张上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用最郑重的方式参与升旗仪式。 这一刻,没有人理解他的情怀。 …… 升旗手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听声音把握升旗的速度。 显然,这位同学由于刚才的紧张,发挥失常,国歌都快结束了,旗才升至半道上。 一发急,猛拽。 本就生锈的钢丝绳发出磨铁之音,锈处与顶端的滑轮卡住,国旗升不上去,把旗手紧张得像被雨淋过一样。 国歌结束,牛老师再次出马。 台上有校长讲话,这是升旗后的惯例,总结一星期的工作,公布班分,批评表扬。 “喂……喂……”拿起话筒先喂两声,是校长同志的习惯。 “同学们,新的一星期开始了……”沉勿的讲话,似乎是所有领导的挚爱,不来七八分钟废话,是不舒服的,没有铺垫,是不能说正事的。 学生们最不爱听这个,队伍中已有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然后声势渐大。 “哼……”班主任从身后来,用力哼了一声,吓得范自杰赶紧站好,等没有动静了,悄悄侧头,眼角的余光向后瞄,不见人了,接着聊骚。 “下面公布这星期的班分,157班219分,152班210分……160班193分,最后159班。”校长顿了顿:“137分。” “上星期我在厕所发现有同学抽烟,159班的赵刚,范自杰,范鸿飞,点名批评,并且全校通报,大家引以为戒,希望此类事情不再出现,另外,根据教育局规定,所有初中生不准戴金银首饰,项链耳环,不准奇装异服,男不留长发,女生不披肩,各班主任严格执行,解散。” 第3章 学生时代的美好 “哄……” 所有学生一哄而散,宛如沸水煮开了。 “上花儿,走的慢点,等下我。”智升祥小跑着追来。 这孩子长得白白嫩嫩婴儿肥,身材也很粗壮,只是有些胆小。 至从去年张上同学为哥们杨浩出头,回家装可怜说被人打了,使得表姐发威,叫了两汽车社会人来学校堵门,威风盖校…… 智升祥就成了跟屁虫。 “智老二。”时隔多年,这个绰号依旧能随口呼出,因为十多年后,唯一联系的初中男同学,好像只有他。 “你猜哥们弄上什么书了?”话语中带着兴奋。 还有,柯尔蒙分泌的味道…… 张上回头,这个年代最流行最畅销的小说,并不是正统网文,而是一些神书,少年啊兵,金麟岂为池中物,风月大路等等。 不知多少少年郎,被这些书开启春天,激发了五指姑娘这个不归路。 只看智老二亢奋的模样,就晓得这家伙昨天晚上没睡好。 并且,想把这条路发扬光大下去,成为走在时代最前沿的神主……有好东西,自然拿出来显摆,虚荣心嘤嘤。 嗯……一去不复返的少年,从此就在堕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张上不说话,沉浸在回忆中。 智老二不死心,赶两步追上来,附耳嘟囔道:“哥们把书都拆成一页一页的了,一会儿传给你看。”顿了顿,似乎心有顾忌:“别告诉赵刚他们。” 张上木然点头,他的目光已落在前方三米处的姑娘身上。 吴姝。 姑娘似乎若有所感,回头展颜一笑,青春气息扑面,甜甜喊了一声:“大头哥哥。” 哥,喊出来的声调用得是“葛”,三声。 一声平,二声扬,三声拐弯,四声降,很古老的儿歌。 张上微笑点头,心情一下舒畅了,嘴角不自觉上扬。 吴姝,幼儿园时就在一个班,他的干妹妹。 学生时代喜欢认姐姐,妹妹,开玩笑就叫上了,然后就当真了。 出去可以很义正言辞的介绍:“这是我妹。” 话语带几分炫耀,似乎有个干妹妹,是很长面子的事情。 吴姝挽着一位扎马尾辫的女孩,稍微显瘦,一身校服干净得体,丝毫不臃肿,反而突显窈窕身材,能把校服穿出这样的效果,很少见。 走路时,高扎的直发辫子向两边一甩一甩的,步子很优美,看她走路很舒服。 此时跟着吴姝的目光向后看来,带着清新,纯真,宁静,使人眼前一亮,好清澈的眼睛。 校花,马亚琼。 起初张上没有特意打听她的名字,直到有一天,因为两个男生在厕所单挑,打得沾了屎,出了血,名扬全校,从别人口述中,才知道她叫马亚琼。 惊鸿一瞥,张上承认他喜欢美女,尤其是校花…… 重活一回,不知可不可以窥探一下,曾经无法觊望的美好。 “上花儿,别看了,待见就上!”智老二勾着张上的肩膀,怂恿他“上”,很复杂的一个字。 这个兄弟间的动作,让张上失神,不知多少年没有与人勾肩搭背过了。 年龄增长,人也不再似少年那样随意。 这种感觉很好,久违了,兄弟。 “上花儿,你是不是通宵去来,哥们看你好像有些不正常?” 初三时光,智升祥是张上如影随形的影子,只要在学校,不管去哪里,都有他跟随。 就算去厕所,也要两人一起才去,不然宁愿憋着。 当然,张上也时常跟随智老二,就算不尿急,只要开口,也会跟他去一趟厕所,然后尿湿鞋。 后来上了高中,文化水平有所增长,才悟出一个词形容这种情形。 “如胶似漆。” 大概每一位同学,都有玩得特别好的玩伴吧,吃饭要一起,上网要一起,买东西要一起,就连睡觉,都要说一声“咱们睡觉吧。”才会安静下来。 大概,这就是学生时代的美好。 “没事,昨天晚上没睡好,一会儿上课我补觉呀,下课别叫我。” 张上确实没有睡好,整夜亢奋,无法闭眼,臆想着“钱”“美女”,一鸣惊人,装逼打脸,各种套路人生。 仿佛天下的好处,都在指掌之间唾手可得。 直到天亮了,才回归现实,跌落凡尘,知道自己是个人,要吃,要喝。 并且,现在穷得响当当。 “嘿嘿嘿,你晚上是不是偷偷摸摸……”智老二面容猥琐,笑得脸都挤到一块了。 空闲的右手伸出来,食指和大拇指捏成一个圆,不再勾肩搭背,左手食指伸入这个圆里,指指套套…… 大概没有男同志不懂这个的意思。 张上回手就是一巴掌,给智老二后脑勺来了一下,扇出脆响。 “你这孙子精虫上脑了吧,一天天的瞎几把扯。” 智老二不但不恼,反而笑得更欢,故意用身子顶了张上一下,眉眼快速耸动,满脸猥琐样,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这时的活宝智升祥,在初中毕业后,再也没有看见过。 依稀记得家里花重金,让他上了太谷二中,后来被开除,又去了太谷职中,好像只上了半年,也被学校开除。 之后去了帝都,报个两年制的培训学校。 那时,已很少有联系了。 后来,时光摧人,这孩子变了,只要打电话,十次有八次是借钱。 …… 拥挤的楼道,学生们一窝蜂往上冲,打打闹闹是永远的格调,即使不小心挤到别人,踩他人脚,也没有同学会在意。 159班。 教室显得有些陈旧,白墙已不再发亮,从地面往上一米处,刷着淡绿色的漆,墙皮已被划痕布满,偶尔一些地方绿漆剥落,似被尖刀抠了个小洞。 有靠墙坐的同学,闲来无事,想探究一下,这墙皮到底有多厚…… 一眼望去,桌椅摆得不是很整齐,每个课桌上面靠前的位置,或多或少会摆几本书,高低起伏。 有过分的同学,把所有课本都摆在桌上,似挖战壕,脑袋一低,就是自己的小天地。 张上愣在门前,好熟悉的场景,险些热泪盈眶,心绪难平。 这时。 “愣甚了,赶紧走。” 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言语有些嚣张和不耐烦。 赵刚低头前行,楼梯口就是班门,险些一头撞上,也不看是谁,顺手就是一推。 张上回头。 “上哥,你进吧了,把门堵住了。”赵刚语气缓和了不少。 第4章 同桌的你 回座位的路上,一个一个摸别人的课桌,似在欣赏艺术品。 第四排靠窗,就是张上的座位。 桌上乱七八糟垒起一堆书,估计是全班最高的堡垒,有些参差不齐,摇摇欲坠。 桌面已被修理得不成样子,坑坑巴巴,有点千疮百孔的意思。 每次看到课桌的桌面,张上都会想起一些事情。 不记得是哪一年看过的报纸,或许是小学时,那是我们国家几乎所有课桌,都是R本人造的。 他们开船在沿海地区收木渣,那些木渣只要上了船,就会压成我们所用的课桌。 只这么一下,就是百倍差价。 这则新闻深深震撼张上,十多年过去,依旧清晰记在脑海中。 “你就不能整理一下你这猪圈?”恨恨不平,略带嫌弃的话语。 同桌何婷婷,一头齐耳短发,皮肤白哲到有些不健康,却是除了杨芷媛外,暗恋者最多的女孩儿。 曾经的张上一度深刻怀疑,这位同桌是不是得了白血病之类。 那时他对白血病的认知,就是白色的血,皮肤像何婷婷这样,就是病发症……并且,每星期都要去扎针,才能维持生机。 “你就不会帮我整理一下?”如臂使指的语气,似乎很久前形成的习惯。 “你疯了吧,等什么时候手烂了,我就给你整理。”姑娘翻卫生眼,懒得再说话,掏出课本,看都不看张上一眼。 微微一笑,懒洋洋瘫在座位上,偏头看,多美好的侧颜啊,同桌的你。 同学们陆续回到教室,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感觉如此真实,只是有些人的名字已记不起。 “这是怎么了,大星期一的,一个个无精打采,周末又去哪霍霍去了?” 语文老师,矮胖,宽边眼镜,讲课时语气严肃,平时却很和蔼,特级教师,人送绰号“史烙饼。” 因为她的名字叫“史禄萍”,用太谷方言讲,与“史烙饼”谐音。 同时她也是157班的班主任,带这届的尖子班。 吴姝、马亚琼都在这个班,大家亲切称呼她们为“史烙饼的部队”。 班里没有人回话,同学们并不傻。 该干嘛还干嘛,把头一埋,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似乎就与世隔绝了。 “范鸿飞,烟抽地爽不爽?”好似对没人回话不甘心。 正准备倒头就睡地范同学,只好磨磨唧唧站起来,被全校点名批判,可见他的心情也是极差。 这话没法接,史禄萍一开口,就注定天儿被聊死了。 “全校闻名,老师祝贺你们……” 话音还没落下。 叮铃铃……上课铃声响起。 史禄萍语气一窒,不再多说什么。 “上课!” “起立!”班长李杰喊道。 “老……师……好……!”有气无力,断断续续。 “一个个都让茄子打了?再喊一遍。”蕴含怒意。 “老师好……!”终于整齐了一些,并且,有洪亮呐喊声带领全班氛围,让大家的声调陡然拔高。 “同学们请坐。” 史禄萍第一时间看向张上,平淡无奇的一眼,不做多想,只当他吃多了发神经病。 “翻开语文课本第21页……” 当她自己先翻开书,再去看下面时,几乎清一色的低头族,只见后脑勺,不见人抬头。 除了讲台下面前几排,仅有的七八位同学跟她的指引翻开书。 还有靠窗那位张上同学,突然良心发现,知道再有三个月就要毕业了,想痛改前非,回归正道。 但也只是三分钟,张上就坚持不住了,很熟悉的东西,让你再看一遍,真得难能看进去。 昨晚一宿没闭眼,亢奋半夜,还是先睡了吧。 至于学习,再议。 寻到没有抹鼻涕,没有脏,没有指甲缝里的黑的那一页,把纸页少的那面,沿硬胶边使劲按压,让书向两边自然展开,平铺在桌面上。 脑袋就耷拉着埋在书里,脖子与桌边齐平,胳膊归置在课桌兜里,找个舒服的姿势,做重生的美梦,神游天外。 “呼噜……呼噜……”浓重的呼吸,在安静的教室中显得格外清晰。 史禄萍闻声看来,面色不愉。 睡觉不是你的错,但打呼噜就不对了。 “嘶……”睡梦中地张上倒抽一口冷气,腰间软肉似被钳子拧了十八圈,细细的掐,那酸爽。 迷迷糊糊睁眼。 那一页书纸被口水浸湿,和浆糊似的,起来一摸,满脸都是,粘粘糊糊的。 何婷婷嫌弃的眼神,让张上晓得是她下地狠手。 却有另外一道眼神,使他不敢发飙。 史禄萍带着警告意味,撇了一眼,然后继续讲课。 睡不成了,把书又翻了几页,找到干净的纸面,偏着脑袋,左脸贴在书面上,屁股向后仰,把凳子顶得翘起来,这样比较舒服。 何婷婷显稚嫩的面容,不施粉黛,干净白嫩,没有一点瑕疵,好精致的脸,只是白得太过透明了,显不健康。 “你有病了是不是?”姑娘被盯得烦了,乘低头做笔记的功夫,眉头一皱,双眉拧成一块,颇有“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意境。 “还是不化妆好看。”嘀咕着,张上在桌下做了个极其不规范的动作,悄悄伸手,装作无意地放在何婷婷腿上。 没什么手感,隔着一层校服,只是心理上觉得很舒服,占便宜了,摸到了。 朦胧的青葱年代,对异性的探究除了言语上对话,还有那节生理卫生课,让不知多少男女细细研究。 就只能通过无意间的动作,来满足少年人的好奇心了吧。 肚子上狠狠挨了两拳,腰间软肉被掐得红肿,代价很大,很熟悉。 因为,以前的张上就是这么做地,时不时感受一下少女的美好,挨上一顿毒打,笑嘻嘻地死皮赖脸,打打闹闹,过后继续。 这样的艳福,不知被班里多少男同学羡慕嫉妒恨,却只能望其项背。 依稀记得中考前夕,这个臭毛病没改掉,最后一节课,张上同学的手,整节课都没放在桌上过。 而何婷婷,整节课平静如水,或许只是因为没有过份的动作,或许习以为常,或许…… 第5章 年代神作 人生如梦,再来一次,还是没有办法沦为一个优秀的初中生,靠的就是坚强的品质! 睡半节,瞅半节,于是,铃声响起。 “下课。” “老……师……再……见。”寥寥无几的回应,散乱着。 史禄萍只看了一眼七扭八歪的学生,哎一下,无声的叹息,走了。 这一节课,是史烙饼为数不多,没有拖堂的课。 下课了,除了去厕所的同学,其他人第一时间躺倒在桌上,憨憨欲睡,包括讲桌下前几排的几位尖子生。 星期一的第一堂课,一般兴意阑珊。 教室里显得安静,比上课还要静很多。 除去打哈欠声,偶尔有沉重的挪凳子声音,“噔”一下,“吱”一拽。 说明有同学坐得不舒服,又懒得起来,所以用腿支起凳子,把屁股的力量压在凳上,让凳子扭起来,凳脚“噔噔瞪”走路,好似踩高跷,调试一下方位,这样可以换个舒服的姿势。 或是有同学匍匐在桌上,屁股把凳子崴得远了,要掉在地上,就用手穿过裆下,往前一拽,使整个人一挺,出现凳子脚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响亮。 张上两眼皮子打架,早已第一时间趴了。 整夜的亢奋,抽空了他的精力,身体软得像面条一样瘫在桌上。 不出三分钟,干净的书页,就染上了水渍。 何婷婷背对张上,把整个左臂往桌上一放,当成枕头,脑袋枕在上面,静静地休息。 听到熟悉的呼噜声,不知心烦,还是上课时被盯得恼怒了,一下子坐起来杵在凳子上。 微不可寻的余光,撇到正在酣睡的同桌,那黏糊的口水让人看着恶心。 可摇摇欲坠的堡垒,似乎随时会坍塌,要么一呼啦滑落桌面,要么砸在他头上,让何婷婷眉头微皱。 没说什么,探身把挡在张上前方的一摞厚厚的书,拿到自己桌上。 将折了的书页抹平,卷起的纸张压住,一本一本,四边对齐,细细整理,使这摞书焕然一新。 又把几本较小的练习册抽出来,整齐放在课本最上面,这样看上去比较顺眼。 悄无声息的把书还回去。 时间刚刚好,上课铃声响起。 门外进来朴实无华的物理老师。 她家就在学校旁边,说话时总把最后一个字的音调拖特别长,有时候上一句没说完,下一句要开始,会突然断片,好像咽了气。 同学们给她取个外号“缺氧”。 这个年代,很流行学生在老师家住,吃睡补课,只有周末才回家。 物理老师家留了七个学生,每人每月要交700块,智升祥、杨浩,也在她家。 铃声结束,一眼望去,全是后脑勺,缺氧没说什么。 “上课。” “起立。”李杰的声音不高,气弱。 同学们断断续续起立,萎靡不振,声音参差不齐:“老……师……好”。 还有几位同学,似乎陷入了深层次睡眠,连起立都懒得站,包括张上。 缺氧毫不在意,向讲台下摆摆手,示意同学们坐下。 接着,自顾自的开始讲课,并不要求谁回应,也只提问认真听课的学生,只要没人捣乱就好。 即使如此简单的诉求,在她的课堂上,也少有能如愿的时候,除了星期一这节课。 …… 一觉醒来,不知天南地北,脸上黏糊八叉,沾了502胶似的。 整页书皱巴巴,好像被水洗过,又干了,险些和脸皮粘一块。 日上三竿,周围打打闹闹的氛围,使张上知道现在是下课时间。 迷糊睁眼,桌上焕然一新的堡垒,整整齐齐摆在前端,让他嘴角微微上扬。 旁边的何婷婷不在座位上,应该是去厕所了。 记得初中毕业后,何婷婷上了太谷二中,之后两人再没联系过。 直到大学时,大家都有手机,同时微信兴起,可以通过qq添加微信好友,这才又和何婷婷联系上。 翻看朋友圈,知道姑娘找了男朋友,还厚颜无耻的问人家,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姑娘的回话,让他心里哇凉哇凉,有被别人睡了媳妇的愤怒。 “出去住过了。” 在有恋处情节的张上看来,被人拿一血,这姑娘就不纯洁了,为此,情绪激动之下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之后,两人虽然还有交流,却多了一些陌生感,与不痛不痒。 思绪回转,张上静静看着旁边空无一人的座位,嘀咕道:“感谢老天。” 双手合十,仰头看天,洁白的天花板就像现在的同桌,那样纯洁无暇,并且,需要我来给她的人生带上一些污点。 再来一次,不就是该把上辈子没做的遗憾,给它干了嘛。 “上花儿,你这是作甚了,迷住邪了?”智老二往何婷婷的凳子上一坐,半个身子就横着挤了过来。 张上此时的模样,就像一位虔诚的信徒,怎么看都怪异。 “没事。”被人打扰了心思,看了智升祥一眼,见他校服拉链紧锁,里面撑得要掉出东西,就知道他来送“柯尔蒙”了。 “快快快,别让赵刚他们看见。” 智老二做贼心虚的四处扫了扫,这才把藏在校服里撕成一页一页的书拿出来,赶紧塞到张上课桌兜里。 还感慨道:“这书真精干,我要是有这艳遇,少活三十年都原意。” 张上撇了撇嘴,从桌兜里随意抽出一页纸边,没有明目张胆拿到桌上看,低头,像考试作弊一样,腰弯得像个虾米,只扫了一眼,就脸皮抽搐。 “阿宾。” “胡太太。” “钰慧。” 抬起头,掩面,抽气,只觉牙根疼,看这种书会刺激生理,只看旁边的智老二瞳孔布满血丝,还一脸的阳亢,就知这孩子被荼毒得不浅。 “我不。” “看”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叮铃铃……”有些刺耳的上课铃声响起,何婷婷也站在了桌边,等智升祥走人。 向张上使了个轻佻的眼色,智老二带着贱笑,一溜烟跑了。 何婷婷面带疑惑,不知这对好基友玩什么把戏。 落座,微不可寻的用眼角余光瞄一眼张上手里的那页书,小说而已,至于这么神秘么? 第6章 诛仙 第三节,数学课,一枝花的课。 早上升旗被全校点名批评,身为班主任,应该是脸上最无光的那个。 姗姗来迟,脸色紧绷,酝酿暴风雨,让教室里的氛围变沉重。 眼里带着“恨铁不成钢”扫视下面的同学,一枝花拿起黑板擦在讲桌上重重一磕,喉咙里“咕噜”一下,忍不住把脾气发泄出来。 吓得全班同学正襟危坐,即使教室最后排的老油子,也不敢撸一枝花的虎须。 “赵刚!樊鸿飞!范自杰!起立。”声音带煞气。 三人早已想到会有现在这一刻,暴风雨的倾泻,不可避免。 “你们三个威风不小,名扬全校,校长刚刚和我说了,下次再发现直接劝退。”狠狠瞪三人一眼,接着说道:“每人三千字的检讨,下星期开班会的时候,全班朗读。如果写不出来,直接通知家长把你们领回去,这学不用上了。” “一个个的不学好,烟那么好抽?把肺熏黑了,将来得癌症有你哭的时候。” “还有你们,桌子歪七八扭的,到姥姥家了也不知道对齐?” “吱吱吱”桌脚摩擦地面的声音四起,左看右看,一排排的座位,终于整齐了一些。 “今天谁值日?” “教室后面的垃圾桶给谁摆的?” “垃圾桶一边的香蕉皮谁扔的?你手残了?就差那么一点,就扔不进去?” “卫生纸满地扔,口香糖吐得到处是,在你们自己家里就是这么做的?” “杨浩,你从垃圾堆里生出来的?看看你桌子下边,辣条、方便面袋子、饮料瓶,快把你埋了也不知道收拾?你就不能干净点?” “安琪,把头发给我扎了辫子,再发现披头散发,直接上剪子。” “牛茂光,你那头发几个月没理了?怎么地,想当艺术家?张嘴就讲土话,到了外面让不让人笑死?今中午把头给我剪了去,下午再看见你是长发,我就亲自动手给你修。” “……” 一番发泄,足足占去大半节课,一枝花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 抬头看看教室后壁黑板上方的表,还有几分钟就下课,知识点讲不成了。 “嗯哼。”喊了这么久,嗓子发痒,班里有饮水机,打了半杯水,润润嗓子。 仰头喝水时,眼睛俯视下方,扫过全班学生,陡然看见张上。 这孩子整节课都坐得端端正正,认真听自己唠叨,变性子了? “张上,你父母这星期就回来了吧?” “嗯,应该回来了。”回答着,眼里闪过迷雾。 点点头,又关心一下其他同学,打一棒子给个枣吃,玩得炉火纯青。 下课铃声响起,深深看了抽烟的三位同学一眼,一枝花离开教室。 “靠,3000字,谁能写出来?”范自杰对着班门,装作凶恶的样子,举拳欲打。 3000字,在初中生看来,就算吃了奶也挤不出这么多油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工程,一枝花摆明了为难他们。 “这个老贱*,咱们怎么办?”樊鸿飞和赵刚聚在范自杰身边,三人商量起来。 张上对这些不关心,因为智升祥已第一时间走过来,又往他桌兜里塞了几页上课时看过的“柯尔蒙”。 “上花儿,怎么样,爽不爽?” “我没看。”张上老实回答,他可不想这么早把一血献给自己。 “这种神书你还不赶紧看?”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你还是青葱年代的少年人么? 眼角看到张上座位后面,埋在堡垒下的李建军,一拍桌子:“嘿,李建军,你不是买了本《诛仙》,好不好看?” 李建军头都不抬,似乎被书深深的吸引住了,欲罢不能,甚至还带着微微的抽泣。 从校服裤兜里掏出卫生纸,掐了一截,其余的再装入兜里,似乎怕不够用。 “呲。”把卫生纸摊开,捏住鼻子用力洗了洗,转身看也不看,直向垃圾桶的位置扔去,不看结果,再次埋头,动作极快。 “好看,挺有意思,就是写的太虐。”头也不抬的回答,怕别人发现眼眶泛红,却还忍不住想看,边看边哭,边洗鼻子。 一页看完,脑袋才起了起。 固定纸张的硬胶边早已被他掰掉,纸页很好撕。 “撕拉”一下,把这一页扯下来,放在桌兜里,接着埋头。 “我也买了一本书,神书,绝对比你这本好看,咱们换着看吧?” 智升祥半蹲身子,脑袋挤在李建军的堡垒里,不明白到底什么书,能把一爷们看哭。 “你找杨浩要前面的章节去吧,书是我俩合伙买的,他看书慢,前面部分在他那。” 李建军推了智升祥一把,让他起开,本能地不想让别人看自己哭鼻子。 智升祥一个踉跄,笑呵呵站起来,丝毫不恼,目光移向张上,示意让他出马。 张上同学有两大跟班,一个智升祥,另一个就是杨浩。 但智升祥和杨浩的关系并不好,两人同吃同住,都在“缺氧”家,但杨浩却总欺负他,两人像极了猫和老鼠。 平时去小卖部买饮料,买辣条,甚至爬墙出校门,去外边买冷饮,智升祥没少跑腿,却也换不来和睦相处。 人懦弱了,即使有人罩着,也挺不起腰。 “诛仙啊。”感叹一声,张上目光迷离,满满的回忆。 这是他看的第一本小说,不夸张,看了最少五遍,卫生纸洗鼻子,洗了十卷都不止,喉咙能哽咽到说不上话来。 甚至入迷到晚上熄灯之后,窝在被窝里,拿手电筒照着书,就算出一身汗,第二天眼眶黑得像熊猫,也想多看一行,多看一页。 至此之后,开起了枉费学业的不归路,疯狂的爱上了小说,成为忠实的书迷。 十多年过去,老天临幸,再来青葱年代,说起这本书,依旧记忆犹新,张小凡,青云门,烧火棍,情节倒背如流。 后世这书还改编成了电视剧,火爆至极,但张上没有看过哪怕一眼。 他怕毁了心中的经典。 第7章 岁月的小船 “上花儿,你脑子瓦塌了?” 智升祥见张上又怔住了,轻轻推了一把,只当他没睡好,脑子缺弦。 “嗯?”张上回神,听到有人说他,心直口快回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不等脑子本就不灵光的智升祥反应,起身,向教室最后面走去。 杨浩皮肤漆黑粗糙,很像个非洲人,手臂上的汗毛又粗又长,即使一副厚边框眼镜,也不能带给他一丝斯文气息。 “嘿。”喊一声,踹凳子一脚,让这家伙险些闪了腰。“你哭什么呢?” 这时的杨浩,脸面紧紧贴着堡垒与桌面的那个角落,两边用手堵住脸,鼻子一抽一抽,悲伤难掩。 一个闪腰,险些让他坐在地上,但熟悉的声音知道是张上干的,也就没说什么。 “真哭了?”张上习惯性的损人。脑袋贴近,一眼看到杨浩红肿的眼眶,还有从鼻孔里耷拉出来的黏糊鼻水…… 这孩子被伤得不轻。 “你看你也哭。”弱弱的回一句,杨浩赶紧从桌兜里拿卫生纸,想洗鼻涕,却发现纸没了。 只好随便找个作业本,从最后面撕上一页,就那么硬巴巴的往鼻孔处一堵,一用力,眼一挤,“呲”,声音很响,鼻涕水溅得满脸都是…… 只好再撕一张,把脸上的鼻水擦干净,这才少了几分狼狈。 真真是学生年代的少年啊。 张上没有嘲笑,这样的场景,也只有现在才能看到吧。 “诛仙前面的部分,给兄弟看看吧?” “范自杰拿走了,你找他要吧。”杨浩神神秘秘凑上来:“下节课是地理,要不咱们撤吧?最后一节别上了,玩完直接回家,省事。”眼神直往窗外瞟。 “去哪玩?” “网吧,咱们联红警,把智老二也叫上,人多了好玩,咱俩虐他。”想到开心处,杨浩大嘴咧开,眼角飞扬。 张上很心动,却明白是顶风作案。“上午不行,一枝花刚发完飙,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被她逮住死定了,还是下午再说吧。” 想到白大芬上课时敲桌子瞪眼的样子,杨浩立马心虚了:“也对。” 接着从桌兜里找出课程表,看了一眼,笑得猥琐,又凑上来:“你猜我弄上什么了?” 张上向课程表瞄一眼,没什么特殊,不就有的课划了对勾么。 “我上星期五去一枝花办公室交作业,她不在,办公室里也没人,我从她抽屉里看见她的排课日程了。今下午其他班连续三节课,肯定不会上课时从窗户上看咱们,连下午第二节课后的五十分钟活动时间,咱们爽死了!” 杨浩讲得眉飞色舞,比划自己课程表上的对勾,俨然一个经验丰富的地下工作者。 “不去当特工,可惜了这孩子。”张上由衷感叹。 犹豫了一下,杨浩又说道:“要不咱们把范自杰赵刚也叫上,人多了才好玩。” 张上心里抽抽,这孩子还显嫩:“你愣了?走得人多了,座位上全空着,上课的老师能不告诉班主任?” 一听这话,杨浩眼神有些惊奇:“上花儿,你脑子开窍了?” 探手就要摸张上的后脑勺,他从没想过这些,只想着人多热闹,好玩,有意思。 “去去去,我这是金瓜,哪能随便摸。” 臭屁一下,把杨浩探上来的手打掉,随手从他桌兜里拿出一袋黑色方块的食品。 臭干子。 这个时候,后世风靡全国的辣条界老大“卫龙”,还只是一家小厂,并不出名。 统治辣条界的,在张上印象中,一个臭干子,再一个就是“周小玲”辣条。 从包装袋里挤出一块,黑漆漆的,表面还有孜然粉的细小黄丝,吃在嘴里,像老太太吃东西一样努力咀嚼,很用力地撕咬。 牙口不好的人吃这玩意,咬不动。 “叮铃铃……”上课铃声悠长。 回到座位上,诛仙没拿到,嘴里“巴咂,巴咂”吃东西,迎着目光,进来一位大帅哥。 地理老师,身材高大,斯斯文文,很有气质,他是唯一没有外号的老师。 “上课。” “起立。” “老师好……”声音显得稀疏。 “同学们请坐。” 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五六个座位空了,抽烟三人组,还有刘洋,张进龙,神秘消失。 “班长,这些空座位,人都到哪去了?”地理老师边在黑板上写字,画气象图,边问。 李杰无奈站起来,往空缺的位置看:“赵刚、范自杰、樊鸿飞被逮到抽烟,估计被叫去批判了。张进龙和刘洋,我刚才去厕所的时候,他俩在蹲坑拉肚子,估计还没出来。” 或许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地理老师点点头,身子不转,右手对黑板写字,左手伸回来摆摆手,示意李杰坐下。 而这个时候,班里已乱糟糟成了一片,传纸条的,回头闲聊的,同桌打闹的,各个青春洋溢,不见第一节课的萎靡。 杨芷媛,座位在何婷婷后边,和李建军是同桌,离张上很近很近。 “嘿。”清脆的声音,小声的呼唤,让闲来无聊想耐性子看地理书的张上回头。 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在他右后方,指甲盖很漂亮,食指和中指间夹着叠得很整齐的小纸条。 回头一看,那日思夜想了有几年的纯洁笑颜,正看他。 洁白的牙齿,细嫩显婴儿肥的皮肤吹弹可破,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用屁股压住凳子,用力往后一崴,令后面的两个凳脚支撑地面,身子也自然向后一偏,靠在李建军的桌背上,这样和杨芷媛的距离就近了。 “给谁的?”张上有自知之明,这纸条应该是借路。 “你。” “谁给的?” “我……”姑娘声音低了一分。 “嗯?”张上回头,与杨芷媛的明眸对视。 千百年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一次相聚。 在今天早上升国旗以前,张上最好的女玩伴,除杨芷媛舍其谁? 一起上学,一起下学,即使回家并不同路,也要多送一截,才舍得分开。 无数次:“等等我。” “你死呀,走那么快干嘛?” “我的涂改液不出油了,给我修修。” “改正带的带子掉下来了,下节课我要用。” 也抵不住“她和范自杰搞对象了”这句话。 张上眼光迷离,思绪纷乱,心情很复杂。 再来一次,以成年人的思想,也还是看不清眼前这姑娘,玩的哪出? 更重要的是高三毕业后,张上凭老爸的关系,上了TG县人民心中的骄傲“太谷一中。” 而杨芷媛,去外地上了个“3+2”的幼师,至此,两人再无联系。 多年以后,同样是微信兴起的时候,杨芷媛的朋友圈,已满是和男朋友旅游的照片,然后没过一年多,就结婚生子了。 时光,碾碎了多少彼此吸引的心灵。 再惦记的缘分,也顶不住岁月的冲刷。 第8章 使我自惊持 “怎么,我的纸条有毒呢?” 见张上一直盯她,却不接纸条,杨芷媛探在桌前的小手敲了敲张上的凳子靠背。 却在这个时候,何婷婷很努力的“恨”一声,一拳捣在张上腰下。 “你俩干什么呢?现在是上课时间,交头接耳的,想说话出去说。”粉笔头准确命中张上后脑勺,留下一个白点。 地理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转过身来,一眼看见脑袋朝了后的张同学,粉笔头随手就飞,老师我是练过的。 “还有你,那个女生,手里拿的什么东西,交上来!”目光落在杨芷媛手里的纸条上。 “啊?”没想到一向“怜香惜玉”的大叔会在今天开了斋。 姑娘瘪着小嘴,微不可寻的瞄张上一眼,都怨你。 脑袋耷拉,两手垂在身前握住纸条,犹犹豫豫走出座位,知道反抗不得。 只好走几步,把手里的条放在讲桌上,又委屈的走回来,十足的受气小媳妇。 “下面开始讲课,都听认真点,还有两个多月你们就毕业了,决定人生的时候,不要开小差。” 地理老师对小孩子的纸条不感兴趣,只是先来个杀鸡儆猴,才好管理课堂。 回到座位的杨芷媛,脑袋一低,埋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再不露头。 张上则坐得端正,因为地理老师的余光总在他这里停留,并且带有警告意味。 那意思很明显:“孩子,你还嫩,不准勾搭人家小姑娘。我平时看不见就算了,在我视线内,老师我不准!” 半节课眨眼即过。 成年人的思想,再来学习初中知识,真的很容易。 尤其文科,对于一个十三年老书虫,都市、科幻、历史、网游,只要有点名气的小说,几乎全都看过。后来又转成写手,这点知识,真的小菜一碟。 日码六千字,侃天侃地吹牛逼,没有点文化底蕴怎么能成? 直到后背被人捅了一下。 回头。 李建军示意“看你脚下”。 一团揉皱的信纸。 捡起来,展开,铺在课桌上。 “都怨你……”字迹清秀,却有淡淡的怨气。 写得实在太多了,乱七八糟,重重叠叠,整张纸上数不清的这三个字。 叹息一声,回头看一眼,只见姑娘青丝般的秀发和后脑勺,张上更迷糊了。 这信纸摆明了杨芷媛砸过来的,字里行间充满撒娇意味,求安慰。 可你和别人搞了对象,又来撩拨哥,难不成姑娘心大,想开个女频后宫,一女二龙? 张上同学喜欢专心致志的姑娘,既然你和别人好了,就一心一意对他,不要有其他想法。 或者你喜欢谁,就专心点。 十多年前这样认为,现在也一样。 于是,把信纸再次揉成一团,放在桌角,不予回应。 时间很快过去,杨芷媛左等右等,怎么还不来安慰我? “不应该呀。”姑娘越想,心中越酸楚。 这时。 下课铃响起,班级躁动,地理老师却喋喋不休,完全没有下学的意思。 拖堂。 学生最最痛恨的事情,不是没听懂,不是挨批,而是打了下课铃,却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 你想去玩,想赶回家,想得急了心口起伏,恨不得哭爹喊娘。 可老师讲得正性起,只好恨恨难平。 硬拖了五分钟,一双双看着平静,瞳孔深处却怒目而视的眼光,让地理老师知道,再讲,也没人会听了。 “下课。”不等学生回应,拿起课本,自己率先飞出教室。 “啪。”身后传来在课桌上重重摔书的声音。 闻声回头,杨芷媛哭得梨花带雨,倔强的脸庞,看都不看张上一眼,兀自向教室门外走去。 赵雯是杨芷媛最最要好的闺蜜,她们的友情,十多年后都没有变。 同样也是张同学去年的同桌。 “杨芷媛这是咋啦?你欺负她来,看哭地稀里哗啦的。”赵雯过来询问,不等回答:“你是不是脑子勾芡了,不知道追上去安慰一下人家?” 每天都有值日生,要中午和晚上放学后留下来打扫教室,扫地拖地,清理卫生,今天轮张上和赵雯这组。 “……”这话没法接话。 “你这情商,我看好你,一辈子老光棍。”把书包的背带挂在肩膀上,赵雯去追杨芷媛,留声道:“帮我把地扫了,我给你哄她去。” 张上呆呆站在原地。 我给你哄她去? “给我哄?”怔了怔,喃喃自语道:“我又不是你的谁。哥也不是当年的二愣子,既然知道未来的结果,还不如趁早断了这个念想好。” “上花儿,你是不是鬼王附体了,怎么老发愣了?”杨浩俨然入了诛仙的戏,张嘴就是鬼王。 智升祥也凑过来,准备一起走。 “你们先走吧,我今天值日。”说着,离开座位,去后边的角落里找扫帚。 “那我们先走了,下午学校门口集合,咱们去网吧联红警。”话毕,与智升祥勾肩搭背,你一拳我一闹的走了。 教室里的同学也走得差不多了,兢兢业业的张同学,一丝不苟从后往前打扫卫生。 直到讲台上,被地理老师没收的纸条浮现在眼前。 “范自杰和我表白了。” 简单的七个字,能表达很多意思。 有试探,有小心翼翼,有模棱两可,有逼人表态,有举棋不定,有想答应表白的意思,有纯真时代女孩子的小心思。 人生有很多选择的机会,没有再来前的张上,看到这七个字,定会问一句:“你答应了?” 然后。 激动,或许抱得美人归。 痛心,或许黯然独收场。 但再来一次,以一个成年人的思想,张上不会让自己面临这种尴尬的选择。 有些缘分,有些事情,即使再演十次,也是一样的结局。 只凭十多年前,杨芷媛真的疏远自己,和范自杰处对象,不管什么原因,只凭这一点,她的思想已不纯洁。 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垃圾桶里,把堆起来的垃圾扫在簸箕里,对准桶口,使它们洋洋洒洒流下,就如此时的心情。 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它。 掩埋好纸条。 这件事,划上句号。 “其实,也没那么喜欢,谁的青春,都有爱慕的女孩,却也只是爱慕。” 第9章 掩面悲前生 锁好班门,楼道里还有不少同学,三三两两,洋溢青春气息。 学校有自行车库。 横七竖八焊起来的铁栏杆,蔓延十多米,把校墙围起来,顶上再搭一层蓝色彩钢瓦,能挡雨,这就是车库。 在缭乱的库里,张上一眼看到自己的车子,纯蓝色的拉轰跑车。 公路自行车,车把两边向下弯,轮胎窄窄的,可以五档变速,尖尖的座椅经常碾住蛋,这就是05年代的“玛莎拉蒂”。 有这样一辆自行车,那是高大上的代表。 一个星期没骑,车子已布满厚厚的灰尘,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将就把大梁和手把擦了擦,举拳用力锤车座两下,再扇一巴掌,就算干净了。 离开车库,路上的同学看见这车子,眼光深处都有羡慕。 张上掰开腿上自行车的动作都带着一股嚣张。 他骑车的姿势很经典,用脚后跟蹬车子,拽到二五八万的样子。 放在后世,有学生敢这么骑,拉下来就是一顿打。 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 这“玛莎拉蒂”是姥姥给买的。 张妈姊妹三个,没有兄弟,姥爷常年在外地务工,给小区看门,俗称的“老大爷”。 姥姥六十岁了,还要给人当保姆,伺候八十多岁半瘫的老太太,全职的,一个月能挣1200块。 这辆车,是姥姥半个月的工资,给人端屎端尿,每天晚上睡不着,吃安眠药换来的。 骑着车子,低头看旋转不停的前胎,姥姥的慈祥脸庞呈现在眼前,睹物思人,张上的眼眶渐渐湿润。 记得姥姥只活了72岁,脑梗,在床上瘫了三年,白天睡觉,晚上痛苦的尖叫,似被狼狗咬伤的哀嚎,彻夜不眠。 就这样折腾了三年,把三个轮流照顾她的女儿弄得精力焦脆,也结束了人生的旅程。 老妈杨芯时常唠叨,脑梗只是身体不听使唤,怎么会每天晚上都要嚎叫,都要哼哼,都要叫得精疲力尽才停歇。 这种症状,好像只有“癌症”才会这样吧。 可这三个女儿。 两个租房子住,负债累累。 一个虽然有房子,姨夫却抠到一毛不拔,孩子上学都不掏钱的这种,宁愿让你坠学。 于是,大家很少提“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即使偶尔说起,姥姥也猛摇头,说死不走。 脆弱的孩子们,经不起折腾。 …… 贾堡村。 太谷二中就坐落在村口。 斑驳的路面,干涸时只要有车驶过,尘土满天飞,下雨时,就连十三米的半挂卡车,陷里面也未必能开出来。 院子很大,刷了油漆的大黑铁皮门,几排整齐的耕地,可以种菜。 土灰色的几间瓦房,被院里的几颗枣树堵得不见阳光。 这是杨家的老宅。 姥爷常年在外务工,姥姥也没时间回来,于是张爸张妈搬来照看房子,住了有两年了。 站在院里,把自行车停好,烟筒“读读读”的冒黑烟,偶尔滴落下来黄色液体,在地上凝成一团,好像钟乳石。 “爸!妈!” 这一声喊出来,张上眼睛泛红,年轻的父母再现眼前,就算心里有准备,可也给他带来莫大的冲击。 “回来了,洗洗手准备吃饭吧,住校的时候能不能睡着?又逃课了没有?钱够不够花?最近考试怎么样?” 杨芯无止境的唠叨,险些令张上泪水滂沱。 装作眼里进了沙子,使劲揉一揉,把泪憋回去,收了收喉咙里的哽咽,这才回答:“都挺好的,钱也够花。” “那就行。”杨芯熟练的擀面,锅里的炖肉热气直冒。 在吃喝上,这一家人从不苦孩子。 这时,张志伟从内屋出来,拿着扫帚和簸箕,脑袋围有白头巾。 “好好学习,昨天俊虎还问我,说你学习怎么样,就算能去了太中,你也得够中考的建档线才行,不然没学籍,白上。” 俊虎是一中的副校长,张上没见过,却没少听老爸提起,总之在父亲看来,两人就一句话:“交情莫逆。” 一中的前任校长,和张爸是老乡,对他多有照拂。 张家早年开饭店,后来非典时期,关门歇业,于是张爸借钱买了个昌河面包车,开始跑出租车。 05年的时候,家里有车的在这小县城百不足一,街上时常空空荡荡,能开车的,不是老板就是这“厅”那“局”。 于是,一中的老师们,领导们,只要出行一般都会用张爸的车,一来二去,全校都是熟络人。 张爸也常常引以为豪,时常与人吹牛逼。 大一中,谁敢不卖我三分面子? 校长见了我也得和和气气…… 闲聊着,听老爸吹牛,装作仔细倾听的样子,一碗面下肚。 这屋子里,土炕,脱了皮的老旧家具,80年代的黑白电视,70年代的沙发,60年代的陈旧厚实木箱子。 就算这样破旧,房子都不属于自己。 这一家人,刚刚能维持生计。 家徒四壁。 “感谢老天,再来一次,就让我用这一世来补偿吧……只是现在,还得坑您俩一回。”张上无奈的想着。 他已规划好了自己的再来之路。 作为一个小城市长大的孩子,就算后来出去旅游,走过十多个省。 但眼界和接触的东西,真高不到哪里去。 什么股票牛市,谁哪年创办什么公司,这资本大鳄此时还在哪个省跑业务,那高官现在还是村官,真没关注过这些。 一个小县城,一个初中生,能有什么发财的机会? 而且你还要上学,没时间出去闯荡。 像有的小说,逃课两星期,给班主任说几句就能了事,你逗呢? 还有经常消失一个月,回家后,家长只嘘寒问暖不生气。 如果张上这么搞,别说一个月,只要一星期就能让这个家“鸡飞蛋打”。 学生,没有任何东西比学业还重要。 他能做的,只有重操旧业,坐上“网文爆发时代”这趟快车,十三年的老书虫,书不能白看,字不能白码。 再来一次,总要把前世没有达成的心愿,给它干了。 下午逃课去网吧,第一件事,就是在点娘先注册一个作者帐号,然后绑定银行卡。 可张上才十六岁,哪来的银行卡,只能用父母的。 而且去网吧得花钱,这两个口袋翻出来,比脸还干净…… “爸,我们学校要统一定课外训练题,让交钱。”张上的脸皮丝毫不变,没有任何破绽。 这招,千锤百炼。 “嗯?”背靠结实的土炕,有床不坐,非要蹲在地上吃饭的张志伟抬头:“我和你妈上星期走之前,不是刚交了这个钱么,怎么又定?” 张上心里只想扇自己两巴掌,这笨嘴! 面上却不露声色:“那只是数学训练题的钱,语文老师也让定,毕竟再有两个多月就中考了,各类型的题多看看没坏处,哪怕定那么多,只能蒙对一道题,也算挣了。” “你们语文老师,就是那个尖子班的,矮矮胖胖的那个史老师?” “对,就是她,人家是特级教师,全校只带我们班和这届尖子班,人家的话错不了,她们班的学生都是考一中的好苗子。” “哦。”张爸不再多过问,听过史老师的名声。“交多少钱?” “48块钱。”这个报价,很有学问。 张爸左手拿碗,右手撑着土炕边沿站起来,把碗放在床边的老旧木箱上,探身去拿随意扔在炕上的上衣。 从衣服内口袋里掏出一把钱。 却令张上鼻子一酸,内心无数莫名的东西在奔腾。 这把钱,没有一张红色毛爷爷,没有绿色的布达拉宫,最大的面值,是土黄色的二十元。 那么厚厚一把,紫色五元居多。 一张。 两张。 三张。 平铺在木箱上,把边角仔细的碾平,重叠成一摞,再粘点口水,仔细点一遍。 “五十块钱,记得交给老师。”最后忍不住又叮嘱两句:“去了学校好好好,爸已经和一中的那些领导打过招呼了,只要你分数够了建档线,别人630分才能上,你400多就能上,争点气。” “知道了。”有些颤抖的接过钱,张上再也忍不住:“我去厕所。” 冲出屋子。 此刻内心的酸楚,是前世27年,从没有体会过的悲。 第10章 那个年代的网吧 心绪难平的午睡,面朝墙壁,窗外的枣树遮住阳光,屋里黑洞洞的。 张志伟接了个电话,有人用车,马不停蹄的出去跑出租了。 杨芯洗碗,打扫其他屋子,下午还要上班,在一家酒店的洗衣房工作。 这次爷爷犯病,去省城住院,夫妻俩跟着去了一星期,奔波劳碌,即使如此,也不会休息哪怕一下午。 杨芯两点上班,比张上先走一步。 “张上,时间不早了,别耽误了上学。”每天中午上班前,负责把张上叫醒,已是杨芯的习惯。 “妈,知道了,你先走吧。”冲屋外喊一句,听到自行车脚架弹起的“嘣”,这才从炕上坐起来。 揉一揉红肿的眼睛,拿出脸盆简单洗洗脸,骑上“玛莎拉蒂”,去与小伙伴们集合。 两点半上课,学校两点十分才开校门。 张上到的时候,校门口已围了一大堆学生,聊天打屁,玩玩闹闹,将大马路堵得水泄不通。 “上花儿,快点。” 智老二眼尖,满是迫不及待,不知借了谁的自行车,带着杨浩向张上骑来。 “咱们去哪个网吧?” 纯蓝色的歪把子变速自行车,在这个年代,到哪都是风景线,再加张上嚣张的后脚跟骑车,将学生年代的“匪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咱们去农大,那新开了一家新潮网吧,都是崭新的机子,网速超快,价格也便宜,十块钱十一个小时。”杨浩发表意见。 “行,走吧。”张上对这个网吧很熟悉,前世没少去那里“献血”。 调转车头,“噼里啪啦”一拧变速器,脚蹬子变轻快,刚准备飞奔,迎面骑来一对男女,有说有笑。 那张笑起来很好看的脸,洁白牙齿,眼眶微微红肿,下学时哭得稀里哗啦,此时却已对别人展开笑颜。 见张上看她,杨芷媛不理睬,也不管身旁的“男朋友”,兀自骑车走了。 “张上,你们干什么去?”范自杰刹住车,过来打招呼。 “农……”杨浩本能的回答,才开口,却听智升祥重重的一哼,立马变了口音:“去前面小卖铺买个农大雪糕。” “这才4月份就吃雪糕,不怕冻死你?” “没事,我这是钢铁肺腑,吃铁蛋子都没事。”杨浩拍拍肚子,给智升祥后脑勺来个瓜嘣:“走吧了,等吃奶了?” “那我们先走了。” 张上回一句,去追前面耍宝的两人,隐约听到范自杰自语:“三个邪气。” 太谷五中离农业大学有一段距离,飞奔着,畅快着,欢声笑语随风而荡。 这样的时光,随年龄增长,再不会出现。 农大建在杨家庄,一个学校带富了将近五千人的村子。 小吃,网吧,台球厅,临时住宿,理发,各种齐全,全都建在村民自己家里,不需要房租。 新潮网吧,刚开的总是很有吸引力,就算星期一,也几乎座无虚席。 院里有颗很粗的杨树,把拇指粗的铁链子套在自行车大梁上,又锁在树上,这才放心。 车子拉风了,来网吧玩,基本就是送菜。 张上这辆“玛莎拉蒂”,后来就是在网吧丢的。 和另一辆车子锁在一起,等从网吧出来,玛莎拉蒂凭空消失。 而另一辆车,只剩前轱辘……偷车的兄弟贼狠。 一进网吧门,嘈杂的声音,巨大的音响轰鸣,说明网管也在玩。 “fire in the hole!”费玩日厚,一声喊,扔手雷,接着“嗒嗒嗒……”B51扫射的声音。 “草,谁又偷袭我?” “白房顶,白房顶,有大狙。” “桥上也有狙,哈哈,还有6点血,没一枪打死我。等我B31冲上去弄死他。” “有人救人质去了,咱们蹲后门,阴死他。” “我拣了警专,这枪就是爽,能小瞄。” “妈的,这一出来就死,不行,我要判成匪,怎么判来着?” “按M1,直接判死,下把出来你就是警。” 震耳欲聋的喊声,嗓门朝天,还有左手按键盘,又手猛拍鼠标,恨人物转向慢,连自己的身子也跟随鼠标左右偏。 一堆人在联CS的经典地图,仓库,CS_assault。 这只是网吧一角。 看了看这边没有空机子,张上三人又去另一边。 “谁TM又偷我的钱了,让你个孙子造间谍,我造一百个狗,弄不死你。” 说着,不只钱没了,连电都成了红格,只好骂骂咧咧:“给你大爷等着。” “谁让你刚才用小飞人打我的矿车,该。” 说着,这人圈了一大堆天启坦克,乘敌人的F国巨炮没电,一窝蜂冲上去。 又Ctrl2,3,4,5挨个编队,找到超时空冷冻兵上去骚扰,吸引火力,等天启坦克冲上去,锁定了胜局。 这是个高手。 旁边有三台机子,张上三人办了会员卡,每人冲十块钱,开始了网瘾少年的生涯。 等开了电脑,旁边的那俩也结束一局,杨浩探身过去搭话:“嘿,哥们,咱们联红警吧?” “行了呀,结盟,二打二。”大学生也是个爽快人。 “我们有三个人,都玩的不怎么好,你俩打我们吧。”杨浩指着座位最靠边的张上回答。 听到说起他,张上摇手拒绝:“你们先玩吧,我查点东西。” “那我们先玩一局,你快点的。”杨浩迫不及待,撸起袖子,准备大开杀戒。 这个年代的网吧,基本只有四种游戏,红警,CS,大话西游2,还有梦幻西游,后来又出了劲舞团,跑跑卡丁车,风靡一时。 习惯性打开百度,输入“点娘中文网”,点进去。 这时的页面还是旧版,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小字,眼神不好的人得把脑袋匍匐在显示屏前才行。 随意扫了一眼排行榜,后世实体书卖爆的《紫川》雄霸榜单,还有东哥开创神魔流的大作《不死不灭》,这些书张上全都看过。 作为东哥的粉丝,毫不夸张,他写了十三年,张上追更了十三年。 尤其上大学后,有了手机,每天茶不思饭不想,就等他更新。 拿着手机,刷新,刷新,刷新…… 也是因为东哥,张上第一次在点娘冲钱,从看盗版改为正版。 尽管上学时的生活费拮据,也宁愿少吃一顿,多看一章正版。 第11章 欲济今生犹未迟 旁边的杨浩和智升祥,已与那俩大学生打得火热。 “你个傻叉,造这么多防空炮干什么,看看你自己的电量,没电造这有屁用。” 杨浩探头过来看智升祥,照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恨铁不成钢,玩游戏最怕猪队友。 “对面选的黑鹰战机老轰炸我。”智升祥无辜,看自己图上到处冒黑烟的建筑,维修的扳子都来不及点。 而张上已登录作家中心,开始注册帐号。 以前的笔名叫“张达达”,再来一次,定要让这个名字成为辉煌的存在。 再绑定上老爸的银行卡,这就成了。 至于写什么书,张上还没构思好,但他不准备抄袭任何人的作品,风险太大。 有些书,人家构思好几年才写,大纲就在那儿摆着,甚至已经和编辑沟通过了,万一撞上怎么办? 有的小说里写卖歌,真的不现实,好多歌的创作,光过程就需要几年时间,还有的已经创作出来,注册了版权,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卖家。 …… 这才再来第一天,时间太短,张上的脑子勾芡,连轴转不动,网文的事情先搁置。 当下,还是解决温饱问题为重。 前世,杨芯离开洗衣房后,去了申通快递上班,一干就是七年,对这行门清,耳濡目染之下,张上也深有了解。 利润有多大,只告诉大家一句“能在魔都买房”就知道了。 据张上所知,05年的太谷还没有申通、圆通、顺风之类的分别,大众只熟知一个词“快递”,没有前缀。 而且这时送快递的行业,并不光鲜。 哪像后世,一说送快递的,首先第一反应“收入不错”。 进入申通官网,查看代理点,果然没有太谷。 再看加盟费,也不贵,押金五千。 可下面的才是大头。 必须有门面房,有发往市级的车辆,还得有电脑,扫描设备,乱七八糟一大堆费用,总投资不得低于10万。 “不如去抢!”张上眼皮子抽搐,这时候的钱还是很值钱的。 本以为几千块就能搞定申通,没想迎面扑来“致命打鸡”。 这时候的张志伟,别说10万,1000块都未必拿得出来。 接着又看了看其它中通、韵达、百世汇通等快递的加盟条件,基本类似,让张上脑海闪出灵光。 “我只要一家门面房,一次10万的投资,就可以把整个太谷的快递全包下。” “一家快递能在魔都买房,我包六家,再过个两三年,快递业迎来火箭式发展,咱也是富二代。” 这个时候的人们,对快递这行业的认知还很低下。 不过小小的服务业,能挣什么钱? 花十万块买不可知的未来,没钱途的行业。 岂知到了后世,顺风上市,瞎了世人的眼,送货的比卖东西的还有钱! 来了兴致,张上仔细研究这些快递官网,直到顺风的一个角落里,看到招聘启事。 大标题:急招快递员。 下面列了一大堆县市,必须是本地人。 很不幸,太谷在列。 “嘘。”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张爸跑出租车,大多数时间都在街上蹲着,浪费时间。 跑出租和送快递并不冲突。 05年的顺风,因为邮寄太贵,往来物件很少,几乎一两个小时就能送完。 可以让张爸利用空闲时间,揽下快递,骑车去送,先了解这行业的门道。 至于十万块,张上已经有了头绪。 作为一个再来人,先知先觉,把握大势,完全不缺发财的门路。 可现在他还是学生,平时逃一两节课没什么。 但敢坠学,或者消失,张爸能拿火柱捅死他。 太谷人心中的骄傲“太谷一中”给你预定了位置,大好前途在眼前,光宗耀祖,说出去谁不羡慕? 你敢给我坠学? 每天拿鞭子抽你,也得给我去教室蹲着,不然我的脸往哪放,让一中的老师们怎么看我? 至于张妈,真能气出心脏病来。 还有两个多月就要中考,这段时间,先把发表的书想好,大纲弄出来,写几万字发布上去,签约再说。 等到中考完,暑假两个月,十万块,还是有把握的。 寻思着,整理好头绪,又看了看快递的官网,计上心头。 时间不等人,想挣够十万块,最起码也是五六个月以后的事情。 这段时间,说不准有人率先夺了发财的肉。 记得前世老妈在的申通,就是这段时间加盟代理点的。 “我先提交申请书,把位置预定下来。”张上如是想到。 要开业,得先找门面,买车,去总部培训,弄电脑,搞扫描设备,拖几个月不成问题。 “上花儿,你这是干嘛了?” 智升祥打完一局红警,把杨浩气个半死,不带他了,探身过来搭讪。 “没事,注册个东西。”张上头也不转的回答,连填六家快递申请书。 智升祥几乎把整个脸挤过来,悄悄说道:“你看咱们后面,最靠墙的那个人,带着耳机,把屏幕转得面朝墙了,明显怕咱们看见,嘿嘿嘿,他是不是……” 智老二眉眼快速耸动,一副“你懂得”的表情,想说什么,不言而喻。 张上无语,歪头撇了一眼墙角,全屏的,白花花的肉,上下一颤一颤的。 “是吧?”智升祥两眼放光,接着问道:“他从哪找的片?” 这话没法回,尽管张上同学心有墨水,却不能教坏人家。 这个年代,红圈图标的Qvod还没有兴起,横行天下的神器,一个vagaa哇嘎,另外一个就是电驴,都要下载才行。 相随的,电脑病毒肆虐,家里的电脑敢安装这玩意,基本卡死,也唯有网吧才能肆无忌惮。 见张上不回话,智升祥拖着自己的下巴,时不时瞄墙角两眼,然后脑袋转不回来了,瞪直眼,明目张胆地看。 看这意思,想过去请教人家…… 智升祥的异状,把旁座的杨浩吸引过来,顺目光看去,厚重的近视眼镜,也不能阻挡一个青春期少年的懵懵之心。 一堆人注视,终于让墙角的哥们回神。 “我艹。”心急之下,一把将电脑屏幕拍得碎裂…… 第12章 处事若大梦 正在交接班的两位网管闻声而来。 一眼看到碎裂的显示屏。 “你吃的多了?当你自己家的电脑,想砸就砸?” 男网管五大三粗,眼眶里满是血丝,浑身蛮横气,还有一股子亢奋劲儿,张嘴没好话。 “我不是故意的。”这哥们明显是农大的学生,期期艾艾躲在墙角里,深怕人家动手。 这时女网管正打电话和老板沟通。“我们老板说了,赔3000块,一毛不能少。” “我没有!”大学生一听这个数字,当下就怕了。 张武看去,知道网吧老板坑人,只是显示屏坏了,又不是主机。 就这烂显示屏,打死500块钱。 “没有?那就报警抓你。”男网管阴沉一笑:“大白天的,光天化日之下看片,而且打坏我们的电脑,警察能不抓你?一旦把你抓进去,肯定会通知你们学校,背处分是肯定的,说不准会开除你。” 这话老狠了。 这位男网管典型的社会人,江湖经验丰富,见多识广,拿捏一个没有社会经验的嫩鸡,三言两语的事情。 “屏幕是我打坏的,我承认。”似乎想到了突破口,大学生微微硬气起来。“你说我看片,有什么证据?” “你TM是不是二愣子?老子的主机想看下面哪台电脑,就能看哪台,全部监控。你看的时候老子也在看,我那都有记录。你小子喜欢的调调还挺特殊,跟哥一个口味,我也就不为难你了,一会把种子留下,赔款交了,滚蛋。” 一听这话,大学生不敢还嘴了。 从口袋里掏出个银白色小巧玲珑的翻盖手机,小灵通。 这个年代,占据手机市场江山的,不是诺基亚,不是摩托罗拉,而是小灵通,价格便宜实惠,被广大民众热爱。 这时候最便宜的诺基亚都要1000多块钱,下层人民少能买得起,而小灵通只要300多块。 “小灵通,信号随风飘。” 喊了一个年代的口号,每次打电话,喂喂喂老半天,原地转呀转。 干嘛? 对信号啊! “喂!妈,听见没?喂!喂!”大学生喊了老半天,原地转好几圈,直盯盯瞅着信号格,终于满了。“妈,给我打3000块钱。” 没听清楚对面说什么,只听大学生胡诌道:“我们学校评奖学金,5000块钱呢,我想给辅导员送礼,只要这回送了,以后每年都有,只挣不亏。” 张上听这哥们忽悠,暗道真是个人才,坑爹坑妈有一手。 只看他用小灵通,就知这孩子家庭环境不怎么样,却还要抠扒父母。 看到他,张上就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想当年,我和他也没什么区别,惭愧,惭愧。” …… 讲了半天,大学生挂掉电话。“我妈正在筹钱,一会儿就打过来了。” 这时,男网管上前两步,搂住大学生,两人小声低语半天,似在交流心得。 半饷,男网管心满意足,眼里掩饰不住的兴奋,对女网管匆匆交代两句,下班走了。 网吧里满是监控,早拍下了大学生的样貌,根本不怕他偷偷逃跑。 后来怎么样,张上没关注。 他又在查资料,太谷饼。 这是慈禧太后吃过的东西,后来列为皇家贡品,十万块钱的着落,就要落在这个上面。 2005年的正宗太谷饼,只有鼓楼和喜蓉两家,而且销路都没有打开。 后世在淘宝上卖得一塌糊涂的鑫炳记,现在还没出现。 张上之所以有这个信心挣十万,是因为前世有人实践过了。 只跑了一个县,把整个县的小卖部跑一遍,让老板试吃,就可以上货。 两个月,挣了8000块。 那只是一个县,两天的时间就够了。 如果整个暑假马不停蹄,十万都是少的。 而且这条路子,是长久之计。 第一次记下电话,老板缺货就会给你打。 往后都不用自己跑,自己家开了快递公司,邮点东西还不是小菜? 当然,这挣的也是幸苦钱,每日奔波,四处给人摆笑脸,这个苦,少有人吃得了。 勤劳的人,老天爷对他不会差。 张上近期的目标,就这样定下了。 许久不曾上过QQ,张上几乎忘了这个东西,因为后世在微信的冲击下,QQ很少有人玩了。 结果十多年过去,05年时,自己设置的什么密码,张上早忘了。 连续输了几个都不对,只得通过好友找回,好在杨浩和智升祥都在一边。 才登录上去,就“滴滴滴”响个不停,带着粉红色头花的小企鹅闪了又闪,却显示灰色,说明人不在线。 点开,备注是何婷婷。 “班主任查岗,速归。”简单明了。 一看发信息的时间,正是今天下午。 “卧槽,赶紧跑路,班主任查岗了。”张上二话不说,直接把电脑关机。 “谁告你的?”杨浩正打得起兴,好不容易虐了那俩大学生,正进行最后歼灭战,满屏幕都是鲨鱼样的基洛夫飞艇。 “何婷婷,两点三十三的时候发的,肯定班主任先到咱们班里查岗,等打铃完才去上课。” “现在都四点多了,回去也迟了,反正挨批,玩完再说。”杨浩舍不得走,只差一会儿,他就大获全胜。 “你愣了?咱们逃了两节课,现在是第二节课后50分钟活动时间,她能不回班里看看?现在回去还赶得上第三节课。”张上思考半秒钟,接着说道:“她要是问,咱们就说只是中午迟到了几分钟,总比逃课强。” 作为再来人的逻辑能力,在这时候终于显出来了,心理、智慧,完全不是初中生可比,运筹帷幄。 “等我!一分钟,一分钟!”杨浩被说动,却不走,正爽着呢。 “我和智升祥在外面等你,快点的。” 智升祥对张上唯命是从,自然无二话。 这孩子虽然懦弱,初中毕业分开后,也被周围的风气带坏,一步一步迷失了自己,却不失为一个好的兄弟。 “能带他,还是带一把。”张上如是想到。 第13章 前世的今生 正准备与智升祥走出网吧,却听这娃对女网管问了一句:“包夜多少钱?” “……”这话听得张上目瞪口呆, 女网管大囧,抬头瞥了智升祥一眼,见他面嫩,心里不舒服,却没有发飙。 如果不是看他年龄小,换个社会人来,大嘴巴子这就上去了。 只好耐着性子回答:“六块。另外,这叫通宵,不叫包夜,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娃,到挺会逗姑娘。” 智升祥反应过来不对,赶紧拉张上跑了。 “六块包夜……我包你十辈子。”这是张上此刻唯一的念头。 到了院里,解开锁在树上的铁链子,好一会儿,杨浩还不出来。 智升祥无聊,或许是人贱,看到地上有个踩扁的易拉罐,随脚一踹,想来个飞球上房。 “哎呦,卧槽……”一声惨叫。 只见他踢的那里,竖着一根拇指长的钢筋,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给上面盖了个健力宝的罐子…… 也是智升祥脚贱,看见院里的易拉罐就想飞起一脚。 哎呦喂,给这孩子疼的啊…… 张上险些笑岔气,这TM就是一活宝。 在院里一瘸一瘸的抱腿痛呼了半阵子,这娃又回到钢筋那里,捡起易拉罐,默默盖上,走开。 这时,杨浩也咋咋呼呼出来了,见智升祥没去推自行车,他当然要推。 正好,路过易拉罐,习惯性摆腿起飞。 “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即使张上作为再来人,成年人的心智,这时候也笑得半蹲,猛锤自行车座,直不起腰了。 智升祥更笑得眼泪直流,就知道,就知道,这娃准上套。 学生年代,放肆的玩闹,真好! 回去的整个路程,杨浩都在怀疑人生中,不知第几次问智升祥:“你是不是知道罐子下面是钢筋?” “我又没踢,我怎么知道?”很高明的回答。 “那你和上花儿笑成那个样子?” “我俩看见猪撞杆上了,能不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心有灵犀的坑猪二人组,谁都不服,就扶墙。 张上险些保持不住平衡,从“玛莎拉蒂”上栽下来,还是扶住了墙才站稳。 见他俩这么笑,杨浩抠抠头皮,不明所以,也傻傻的憨笑起来。 校门处的保卫是班里黄磊的老爹,大熟人。 一看张上他们三人这个点才进校门,会心的笑骂一句:“三个兔崽子,一天天不学好习。”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说道:“赶紧的吧,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 却没有为难他们,打开校门放三人进去。 跑步把自行车停在车库里,三人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向教室冲。 “哼哧,哼哧。” 上了楼梯就是班门,一道带杀气的目光居高临下,使三人呆在楼梯口。 “每人100个俯卧撑。”一枝花话不多说。 身为班主任,对这些淘气孩子没少苦口婆心的劝,说多了都是泪。 不如把你们练得身强体壮一些,闯祸的时候,抵抗能力强一点总是好的。 三人对视一眼,也不叫苦,就在班门口,楼道里,撑住地面快速上下起伏。 这个时候的张上身体素质倍儿棒,得感谢一枝花的良苦用心。 100个俯卧撑真不是什么事儿,他最快的记录2分28秒就能完成。 两年的逃课生涯,迟到早退不完成作业,隔三差五来100个俯卧撑和玩一样。 哪像到了后世,年龄越大身体越差,上个楼梯就喘,有心锻炼却被“懒”和各种事物缠身,想想就好。 三分钟后,喘粗气站起来,两臂酸痛,但那久违的挥汗如雨,让张上再次感觉到“力量的舒爽”。 “下次再发现你们迟到早退,俯卧撑直接涨到150个。”一枝花顿了顿,想到威慑力还不够,瞄三人一眼,又道:“往后,每发现一次再涨10个,我看你们有多大的能耐。” 话音落下,杨浩和智升祥也做完了,哥仨都是电动小马达,不吹不黑。 这时,前来上课的历史老师也从楼梯口上来了。 头发花白的老教师,退休好多年又被返聘回来,太谷五中资格最老的“历史书”。 “回去上课。”语气不善,眼光略带威胁,又与历史老师唠叨两句,上课铃声响起。 回到座位上,大汗淋漓,哈巴狗似的吐舌头,校服上衣半脱半就,用袖子对脸呼啦,感受仅有的一丝微风凉意。 “嗯?”随意一眼,张上立马发现何婷婷不对劲。 姑娘脸颊红红的,白里透嫩,眼睛水灵灵,给人的感觉就像身上藏了一把“火”,上生理卫生课那样的火。 还把脸埋在堡垒后面,不敢抬头,好像怕别人看见一样。 张上只一眼就心知肚明了,毕竟是成年人的思想。 第一时间低头,去看桌兜里一页一页的“柯尔蒙”。 随意翻了几张,看下面的页码,散乱的,序号排不上……说明有人动过。 他记得很清楚,智升祥拿过来的时候,都按顺序排列的。 “嗯哼……”两手使劲搓了搓脸,用力嗯哼一声,前世的今身,以前就经历过这段,再来,还是跑不掉。 探脑过去,脸几乎挤在何婷婷耳朵边,悄然问道:“好不好看?” 同时,右手做出不规范动作,悄悄咪咪地往姑娘腿上放去。 “什么好不好看?”何婷婷装傻充愣,感受到自己腿上的鬼爪子,对张上的肚子就是狠狠一拳。 可这回,张同学不见好就收了,说死不把鬼爪子拿掉,反而用力捏了捏,感受美妙的弹性。“阿宾,好不好看?” “你赶紧给我去死!” 姑娘陡然爆发,声音压抑得很低,但那股娇羞、恼怒,脸上红苹果一样,真把张上看呆了。 直到腰间软肉被掐得狠狠转了好几圈,才把他疼醒。 “疼疼疼!轻点,轻点!” 扭着身子往何婷婷身上挤,同时握住她掐人的手,紧紧攥住,就差十指交叉了。 这时,历史老师救了张上。 “上课。” “起立。” “老师好……” “同学们请坐。” 一会儿之后,张上还是没忍住,悄然靠近何婷婷,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想看直接说,不用偷偷摸摸,我不反对……”。 “你!给我!去!死!” 第15章 相遇且一笑 何婷婷爆发,张上却乐得屁颠屁颠,羞红了脸蛋儿的姑娘最好看。 同时也明白桌兜里的“柯尔蒙”是祸害,一把赏给了后座的李建军。 他可不想何婷婷太过早熟,还是纯真一些比较好。 历史老师有绝技,左右互搏,可以左手右手同时写字,一起画图,不过两分钟就在黑板上就画出世界地图,这两把刷子非同一般。 可听他讲课,总让人昏昏欲睡。 没出几分钟,张上就两眼皮打摆子,脑瓜子一点一点,又想睡又想听课,就这么纠结着,直到脑袋一栽,倒在课桌上。 …… 表面上认真听讲,可何婷婷知道,自己内心如何波涛汹涌,今天丢人丢大发了。 也怪自己,干嘛好奇心那么重,早知道张上不是什么好鸟。 神神秘秘的,能憋什么好菜? 可就是管不住自己,乘人不在的时候,悄悄从桌兜里抽了几页小说,想一探究竟。 却终究难逃法网,还是被发觉了,无奈只能恼羞成怒。 这时,余光一瞥,见张上竟然又睡着了,何婷婷也不知哪来的气,不准睡! 于是,赌气推了张上一把。 人没醒,却有反应,伸出那邪恶的舌头,舔了舔口水,眨巴眨巴嘴,恶心的要死。 可看他的口水,还有伸舌头的样子,何婷婷不知怎么地,咽了口吐沫,竟有想吃的念头…… 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痛使人清醒,刚刚被张上取笑,现在正是报仇的好时机。 偷偷歪眼打量四周,无人关注,于是姑娘伸出罪恶的小手…… “嘶……”要把舌头吃下去的抽冷气,让张上清醒过来。 下手这么狠,又是上课时间,除了发疯的何婷婷还能有谁。 “你疯了你?给我掐坏了这辈子让你当寡妇。”声音低沉,不敢惊扰老师。 受伤的野兽当然要还击,不规则动作再出大招,这次老狠了,远不是膝盖上面那部分那么简单。 这时,历史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东西,何婷婷乘机照张上背后就是重重一拳,咚一下,把全班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接着一边用力掰开张上的邪恶之爪,一边恨恨道:“再让你睡,你不睡我就不掐你。” 历史老师闻声转身,把要发飙的张上硬生生压制住,让他不敢吭气。 再加全班人的注视,这一拳是白挨了。 这些小动作,打情骂俏,一丝不差的落在后边杨芷媛眼里。 自此,张上就发觉这节课,后边总有人在注意他。 不只女人有直觉,男人也不差。 老被人这么盯着,浑身不得劲,故意让笔滑落在地上,低头去捡,抬头,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作为再来人的张上,看不真。 却知道,至此,缘分已尽。 既然如此,有些东西应该还了。 张上记得,他前世存了好多杨芷媛的大头贴,都是特别好看的,专门挑出来的,一直默默保存了好几年都舍不得扔。 这个年代,在太谷,艺术照的成本实在高,很少有家长会花钱给孩子拍这个,但并不妨碍青春男女的热情。 大头贴,经济实惠,五块钱一版,十二寸的那种,如果相框选小一些,一版能照十来张。 然后一张一张切开,可以贴在书上,铅笔盒上,厕所门上。 张上同学是个不上镜的人,让他照相,只有丑化,却也跟随时代脚步,曾经偷偷照过那么一版,又自己悄悄扔茅坑。 可杨芷媛,不吹,那是真上镜,照出来真漂亮,用后世的话讲,那叫“照骗”。 不知在哪本书里藏着。 见张上这么大动干戈,一本一本的翻书,何婷婷不知所以。 杨芷媛表情黯然,两臂在桌上交叉,脑袋埋在臂弯里。 等她抬头的时候,自己桌上,已经有厚厚一沓大头贴。 这是他的收藏。 这二年,跟屁虫,相随相知,视如己出的关爱,终于就这样结束了。 自嘲的长出了一口气,避过被打闹时吸引过来的,赵雯的杀人目光,心就落了地。 “叮铃铃……”悠长的铃声,下课。 张上转头,对李建军吩咐道:“给我拿下诛仙前面的章节吧?”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刚得了人家给的神书“柯尔蒙”,这回没法拒绝了。 也不知怎么和范自杰说的,不到一分钟,小说就拿了过来。 这时,智升祥和杨浩玩闹着,过来找张上去厕所。 哥仨,走着。 “你到底知不知道罐子下面是钢筋?”杨浩对这个梗久久不能忘怀,总觉得自己被坑傻了。 “不知道。”智升祥一本正经的回答,坚决不承认,不然离开张上,少不得挨欺负。 见他这么说,杨浩也没辙了。 这时的太谷五中,教学楼里的厕所还没有接通下水,门锁着,不让上。 学生想去厕所,必须下教学楼,横跨整个操场,从东到西走一趟,然后在那个估计是60年代就建成的茅坑里解决。 一股臭气熏天,难言其味。 早早在门外等智升祥和杨浩,却见女生厕所那边有个姑娘在等候。 身上那股文静、清新的气息,还有丝毫不显臃肿的校服,高扎的辫子,两腿合拢没有丝毫缝隙,安静站在那里。 只这个背影,张上就知道是谁。 只犹豫了那么0.01秒,成年人的思想,老男人的放浪形骸,磨练得比城墙还厚的脸,促使他过去搭讪。 “你是马亚琼吧?”挺直腰杆,两手插在校服裤兜里,摆一个在自己看来最帅的姿势。 姑娘闻声看来,肤白如玉,脸上半个青春豆都没有,两眼如一汪清泉,好纯净。 见是张上在叫她,嘴角挂着礼貌性的,淡淡的微笑回道:“嗯,你也等吴姝?” 这个时候,不能瞎回答。 人家问你等吴姝? 你按她的话头来,只能回答一个字“嗯”,接着立马冷场,大家没话说了。 这样只会自找尴尬。 “你认识我?”张上答非所问,脑瓜子前所未有的开动。 “认识,你叫张上,吴姝没少提起你。” “她都是怎么说我?”张上笑着。 马亚琼也笑了,两眼如月牙。“她说你打游戏厉害,逃课大王,爬墙高手,还说你们幼儿园就在一个班,你经常欺负她。” “……” 张上顿时脸黑,嘴角抽搐,额头一道黑线垂下来。 他这个样子,当下把马亚琼逗的掩嘴偷笑,如莲花绽放。 那张脸,那样笑,几乎能瞬间把人带回到纯真年代,精致,纯净,无可挑剔。 第15章 父是平淡人 想好了题材,先得把大纲写出来。 大纲越细致,后期遇到的卡文情况越少,这是一项艰巨的工程。 奋笔疾书,如有神思,整个晚上连续几节课,张上都在码字中度过。 转眼九点半,到了下学时间。 何婷婷眼神怪异,和张上坐同桌将近一年时间,从没见他这么认真学习过,难道这孩子改了尿性? 想用最后两个月时间咸鱼翻身,学渣逆袭学霸,考上太谷一中? “下学了。”拍拍张上的堡垒,提醒他。 “哦哦。”长长出一口气,伸个懒腰,看着何婷婷白哲的面容,突然想起一件事,张口就来:“让你爸少熬夜打麻将。”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打麻将?”打算背起书包走人的姑娘,顿住身子。 “我是麻衣神算第288代传人,于昨天晚上觉醒智慧,洞彻古今未来。去年开家长会的时候,我见过你爸,只看他面相一眼,就知道他喜欢打麻将,而且总输,还回家发脾气。” 一本正经的胡说,让何婷婷险些信了。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父母洪福齐天,将来会找一个好女婿,吃穿不愁,安度此生。” 嘴里说这话,张上却知道,在他25岁那年,牙口不好,去医院修牙的时候遇上了何婷婷。 毕竟太谷就这么点大,有名的牙医就那俩,闲聊之下,知道她父亲得了脑梗。 她本来在西安上班,和男朋友一个公司,特意请了半个月假,回来照顾父亲。 “狗嘴吐不出象牙。”姑娘懒得理张上,她怎么会不知道父亲熬夜打麻将很不好,别以为初中生就是傻子。 视线里的何婷婷走远,张上叹息一声,嘀咕了一句:“嘴贱。” 他是说自己的,此刻又落了下乘,善意的提醒,不但不会改变结局,反而会使何婷婷心里膈应。 这和劝他不去网吧,不逃课是一样的道理。 就算来个道行二百年的老和尚,天天跟身边念经,也休想让他改邪归正。 “上花儿,我们先走了。”杨浩和智升祥过来打招呼。 张上挥手告别,他还要留下打扫卫生。 教室里渐渐人稀,只留赵雯。 两人都没说话,干净利索的把教室扫一遍,扔了扫帚,走人。 “你是不是一直都不喜欢杨芷媛?” “问这个有意思?” “她和范自杰好了。” “我知道。” “那就真的不喜欢了。” 这话没法接。 回到家里,瓦房低矮,窗外的枣树把月光挡住,让屋里愈发黑暗,即使明亮的电灯泡,也照不明灰暗的角落。 “粥给你热过了,烙饼在盘子里,就着土豆丝吃吧。”杨芯在看电视,这台黑白电视,总共就三个台,其中一个演康熙微服私访记,看得津津有味。 “我爸还没回来?” 张上拿碗给自己盛了一碗粥,老妈做的烙饼很薄,很好吃,把土豆丝卷在里面,不比街上的鸡蛋灌饼差。 “回来了,去茅房了。” 正说着,张志伟掀起门帘进来,把手里的手电筒放在桌上,一脸的疲惫。 爷爷住院,跟在医院里吃不好睡不好,回来第一天,又整日奔波。 老张,瘦了些。 “爸,我给你揽了个工作,挣个外快。” “你?”张爸不信。“你能把成绩考好点,少叫我操点心,我就歇心了。” “今天我在班里看见一份报纸,上面有招工启事,顺风快递招快递员,送一件两块钱。” “两块钱?那谁干?太谷这么大,只城里,南北跑一圈得半个小时,一天挣上十来块钱,开车不够油钱,骑车子累个半死,吃得多了?” 张爸坐在老旧的沙发上,靠着扶手,和老妈一起看电视剧。 “可不是这么算。”张上回忆起来:“城区以外的不送,让他们自己来拿。城区以内的,货都是成堆送的。比如农大,一天只要跑一趟,给货主发个短信让出来拿,有几件就是几件的钱。” 张上记得很清楚,2017年双十一,老妈在的申通快递,光农大,一天就是一千多件货,3000块,只要跑一趟就行。 而且双十一回货是连续好多天的,这钱好挣不? 这是申通一家快递,一个学校的收入。 整个太谷,张上准备搞的六家快递,如果真的都拿下,不吹不黑,就算没有双十一,就算现在是2005年,一天的收入不会少于五千。 送快递只是小头,来邮东西的才是大头。 太谷的企业不少,少说有三十家,食品厂,各种厂家。 据他所知,前世,网上卖火爆的荣欣堂太谷饼,和申通合作,每个月走货的钱,要给申通将近七万块。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网购雄起,快递业蓬勃发展,这个数字呈几何增长。 张爸思索了一下:“那也不行,送快递得知道地址,人家写个什么什么小区,你找不见,怎么送?” 张上笑了:“爸你可谦虚了,太谷还有你找不见的地方?” 这话,让张志伟脸上一红。 他跑出租车有几年了,别的不说,太谷这犄角嘎达,只要你能说出地名,没有他不知道的。 可送快递,在这个时代人们的认识中,真比不上开出租车的面子大,谁不想体面一点? “爸,你先熟悉一下门道,将来咱们在太谷开个快递分部,您也就当老板了。”见张爸不给回应,张上接着劝:“而且这只是兼职,有人用车,您还是出去跑,没人用车就送快递。” 张上这是钻空子。 这个时候,快递的管理还没那么严格,能招上快递员很不容易。 只要你不把货私吞,总公司也懒得管你,送慢点就慢点,没办法的事情。 张志伟没话说了,只是乘张上低头喝粥时,仔细看了看儿子,心里多出一些莫名的感慨。 爷爷住院,又借了不少钱。 张爸是个要面子的人,只开出租车,收入明显不够。 这快递,还是送了吧。 第16章 我就让你嘿嘿嘿 转眼又到星期五。 史禄萍发现了比较奇怪的事情。 昨天初三进行了摸底考试,她正在判卷子。 桌上这份是159班张上同学的。 从前的一手好字,写成了春蚓秋蛇,不堪入目,潦草到看他的卷子能让眼睛吐了血。 就算这样,也得判人家的卷子啊。 可到了后面作文题,史老师觉得自己瞎了狗眼。 这文笔,这风采,这字里行间的幽默,还有那些前所未见的词儿,让她来回往复,看了不下五遍。 “去年买了个表?”史禄萍越看越觉深邃,好像不对劲。 “扎心了,老铁?”这老铁是谁? “怼?我怼嫩娘?”脑子转到十万圈,也不知这句话的意思。 为了不被学生小看,说自己没文化,不明就里的史老师给张上开了斋,作文打了满分……让张上同学刚好及格。 并且,准备把这篇作为范文,让全校语文老师向自己班的学生朗读。 比吹牛逼,比写作文,就算来个大学教授,也未必比张上强到哪里去。 无意间入了史烙饼的眼,张同学毫无所觉,正在操场里和三个小姑娘吹牛侃蛋呢。 “韩雨佳,听说追你的人可多了?”张上一手搭在单杠上,一手插在裤兜里。 旁边站着三位赏心悦目的美女,吴姝,马亚琼,还有韩雨佳,同是史烙饼的部队。 这位韩同学,可是张上初中时爱慕的诸多“想压床”的美女里面的一位。 身材高挑,两腿笔直,初中就有一米七二,天生的衣架子,校服在她身上能穿出美感,笑起来两个小酒窝能甜死人。 走路时总爱把手掌筒在袖子里面,只露出修长的五根手指,紧紧勾住袖口,像缺少安全感,又羞涩的邻家妹子。 张上和她早就认识。 小学时,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经常合班上课,名字都能叫上来。 “哪有呢,我都没收过情书。不像我们的琼琼同学,桌兜里的情书都塞满了,上星期被班主任一把没收个干净。” 韩雨佳大爆料,却丝毫不羡慕马亚琼。 确实很少有人给她写情书,因为从来不看,直接就扔,姑娘不兴这套。 但和他当面表白的,少说有三个。 追她的门槛相当高,身高就在那里摆着。 “我一封都没看过。”马亚琼连连摆手。“大部分都是咱们班同学送的,总不能直接扔掉吧,那样多难堪。” 年龄这么小,情商这么高,难得。 “听说王海洋每天都送你一封,已经坚持好久了,怎么样,心动没有?” 韩雨佳调笑着,握住最高的单杠,比划了一下,似乎想吊上去玩玩,却怕失了淑女形象。 “我不喜欢他。”马亚琼直言,眼神清澈见底。 见韩雨佳想玩单杠,张上借机插话:“都快中考了还有心思玩这个。不如和我玩追人的游戏,我先跑,你后追,如果你能追到我,我就让你嘿嘿嘿……” “让我嘿嘿嘿?什么意思嘛?”韩雨佳偏着小脑袋,听不懂。 张上掩面抽笑,嗝嗝笑不停,肩膀一耸一耸,却不好讲费大污妖王的段子,怕把人家带坏,只能换一种说法。 “嘿嘿嘿就是啪啪啪。” “什么叫啪啪啪?”吴姝问的。 “……”这话没法接了,张上只能拍拍手,啪啪啪三下,十分响亮,若有所指。 纯真的马亚琼两眼迷茫,吴姝不知所云。 只有韩雨佳,突然耳根子红了,娇羞地两手托住自己发红的脸颊,拉起两个好姐妹撒丫子跑路。 “我们别理这个坏人。”这是韩雨佳离开时,向两姐妹嘀咕的话。 佳人远去,张上哼着小曲回班,也嘀咕了一句。 “姑娘不简单。” …… 下午第三节课,英语。 这位英语老师,一眼看去就是比较严肃的那种,四十岁的妇女,脸一板,那是真吓人。 她也是全班唯一一个,看谁不顺眼,就提问谁的好老师。 要知道还有两个月就中考了,很多东西已经注定,花再多的心思,也白费。 可她不这么认为。 “张上,What are you doing?”用手扶了扶眼镜框,张同学连续好几节课奋笔疾书,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写么? 听到说他,张上停笔,起立,眼都不眨的回道:“我在写单词。” 这话让英语老师一愣,欣慰的笑出来:“你可以的,知耻而后勇,坐吧。” 张上坐下,写作的思绪没有被打断,提笔继续码字。 而在班上,许多同学看张上的眼神都比较怪异。 班里传开了,张同学正在写小说…… 你一个初中文化的小毛孩子,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自己心里没点逼数么? 别说写小说,能把考试的800字作文写通顺,你都够牛了。 结果第四节课,语文。 史烙饼进门不说二话,一沓厚厚的卷子,分给前排的同学,让他们发下去。 然后。 “张上,上台来把你的作文给大家读一读。” “嗯?”懵懵无知的张同学,不明所以。 “这次作文的题目是:狐狸与野兔,以对话的形式来写。张上同学以别出新裁的方式,写出了风采不凡的文章,大家掌声有请。” 台上的张同学,拿起语文卷子,只一眼,就知道不对了。 十多年后的词儿和表达方式,用到现在,会瞎了人的眼。 “一天,狐狸和野兔相遇了。饿急的狐狸口水直流,他已三天没有进食,二话不说扑上去,心里爽得要死,暗道:我怼嫩娘哦,终于可以吃顿饱的了。” 第一句,就让班里的同学哄堂大笑。 史禄萍脸皮抽搐。 她专门查了字典,这个“怼”字明明念四声“对”,怎么从张上嘴里出来就成了三声,字里行间还有骂人的成份。 野兔见狐狸要吃它,张口就开:“我去年买了个表,今儿怎么这么点背。” 后面还有一堆前所未见的词儿,反正史禄萍脸绿了,听懂了。 张上那夸赞的表情,绘声绘色的耍宝,让她知道,这孩子的作文通篇骂人,却不带脏字的……我还给他打了满分。 第17章 那年的纯洁爱情 午饭后,张上找了个茬,说和同学去做作业,杨芯没说什么。 街上,干燥的土地,随着一阵风卷起旋儿,空气中一股土味。 南方的微风叫清风拂面,太谷的微风叫迎风吃土。 这个年代,大型游戏机已经退市,流行起来的,除了网吧,还有手柄游戏机。 智升祥家在城里,家里养一条大型狼狗。 一听狗叫,就知道张上来了。 “上花儿,来的正好,咱俩联忍者神龟,我能调成无限命,咱们打通关。”智升祥跃跃欲试。 进了屋里,装修很不错,智升祥的父母也不在。 这时候,智老二可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他老爸在文化局挂职,其实从来都不去上班,同时手下养着十辆卡车,几百万的资产呢。 可惜到了后世,经济不景气,养大车不挣钱,他家道也中落了,连拆迁户张家都不如。 电视下面是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卡槽里插着黄色盒子的游戏卡。 红黄两根线,把学习机和电视连在一起,接上手柄就能玩。 说是学习机,其实就是打游戏的机子,这东西承载了90后的记忆。 魂斗罗,双截棍,顶蘑菇,坦克,街头快打……智升祥买的游戏卡,足有半箱子。 玩了一会儿,张上觉得无趣。 他毕竟是成年人的思想,再玩这个东西,早没有了新鲜感,耐不住性子。 智升祥见他兴致缺缺,探头说道:“上花儿,要不咱们耍点刺激的?” 那眼神,立马让张上邪恶了,说:“你离我远点。” “你想啥呢。”智升祥再次靠近。“我听说天马商场那有一堆租碟的小摊子,咱们租碟去,嘿嘿,说不准有好货。” 都是男人,只看那眼冒精光的神情,张上就知这孩子无可救药了,一门心思想着“闲看后庭花开花落,漫观门前鸟进鸟出”。 这年代,港片还很流行,你只要压十块钱就能租到一堆碟。 在智升祥身上,充分证实了什么叫“有贼心没贼胆”。 嘴上说得好,要租“好看”的碟,结果真去了人家摊子跟前,老老实实的,半丝“歪点”都不敢讲,人家推荐什么,他就租什么。 最后,又见“古惑仔”,陈浩南的大名,俘虏了无数年轻人。 …… 和智升祥回到家里,把碟放入VCD里面,舒坦的躺在沙发上,喝饮料,看片。 还有几天就中考,学习反正也这样了,破罐子破摔吧,张上已在计划挣钱的事情。 “智老二,你爸最近忙不忙?” “不怎么忙,和我妈旅游去了,估计后天就回来,我要中考,他们敢不在?” “你爸的大箱货车有空闲的没?” “我哪知道了,他那些破事我从来不问。”智升祥嗤之以鼻,他爹的生意,在他看来就是破事。 “给我个你爸的电话,改天我用上一辆,价钱照给。” “你用?” “嗯。”张上不多讲,知道智升祥不信。 拿到电话,车有了,接下来就等中考完放假,开展富二代计划。 …… 太谷的中考时间,每年都在6月7号和8号两天。 学校会在6月4号的这天放假,所以,这是最后一天上课。 这一天老师不会讲课了,更多会说一些中考的注意事项。 淡淡的离别意,在学生间蔓延,大部分人没听老师讲什么,只顾与同桌诉说衷肠,和好友传纸条。 悠长的下课铃响起,教室里打闹的人少了一些,大家都细细低语,说着,聊着。 “你有什么打算?” 何婷婷少见的语气温和,打断了张上码字的思绪。 “暑假出去闯荡两个月,然后上一中。”张上说。 有些发愁的摸一摸脑门,思索描写菜名的词汇,想得他脑瓜子疼。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借鉴,全靠脑子抽筋来点灵感,看来得去新华书店买本菜谱。 他的《舌尖上的美食》已经签约了,A签,说明编辑很看好他。 “一中是你家开的?你说上就上呢?”何婷婷撇撇嘴。 “差不多吧,应该会去上的。”张上说得轻巧。 “我和你说正经事呢,能不能把你这邪气劲儿收一收?”姑娘表达不满。 张上闻声,两手用力搓搓脸,心里有些烦躁,把信纸往桌兜里一扔,转个身,直面何婷婷,注视她的眼。“想说什么,说吧。” “我就问问你。” 姑娘的语气一下子降低很多,也不敢看张上的眼,只这一下,就被拿住了气场,完全不见平时的凶样。 “先好好考试吧,你多考一分,家里就能少花一点钱。”张上叮嘱。 这不是说说而已,差一分300块钱,几乎是成文的规定了。 能靠纯分数考上一中和二中的,毕竟是少数人,大部分都家长给花钱上。 “哦。”何婷婷低头淡淡回了一句。 “等考完试,估完分,暑假两个月你应该见不上我了,看QQ吧,我到时候联系你。” 张上想着,等挣了钱,第一件事先买手机,常联系就会不一样,关系不会生疏,这姑娘他可是预定了的。 再来一次,他不会重蹈覆辙。 高中时失去联系三年,大学又两年,五年时间,再喜欢的深,也被岁月磨平了记忆。 “你联系我干嘛?”何婷婷抬头,两眼亮晶晶。 “让你给我生猴子。”一本正经的说。 姑娘一下子脸红了,她可是看过张上桌兜里“柯尔蒙”的,开了窍的。 接下来的一节课,张上没有再码字,状态不佳,写不出好文。 这个时候,应该做一些让自己舒服的事情。 老师在讲台上说,他在下面搞小动作。 故意把凳子往何婷婷这边搬了搬,让两人靠近,右手轻轻放在姑娘腿上。 六月份,天气已热了,除去一层薄薄的校服裤子,里边的秋裤也褪去,虽然手感还是不佳,可心情不一样了。 感觉到同桌的异动,腿上传来的热度,何婷婷本能去扒拉张上的手,却又停在了半空,犹豫一下,收了回去,只是脑袋底了半截,埋在小天地里,不敢露头。 张上也见好就收,没有过分的动作。 下课时,何婷婷第一时间去厕所,张上发现,自己的手湿了。 第18章 行事如青天 中考前放假三天,新潮网吧爆满。 初中三年,认真学习没有,自己能考多少分,每个人心里都有数。 事到临头懊悔迟,索性就放开了,让考试去见鬼,先爽过当下再说。 159班,男生有27人,此刻的网吧里连排坐了13个。 还有三位女生,赵雯,杨芷媛,安琪。 张上静静的噼里啪啦,把最近码的稿子上传到点娘,他那打字速度到哪儿都是风景线。 写到现在,陆续上传了五万多字,可点击率只有可怜的7个,评论数量零,收藏也只有两个,估计是编辑大大们赏的。 两个月时间,张上没功夫码字,又不想断更。 所以想了个取巧的办法,设置定时更新,每天一千字,存稿应该够用。 这时的点娘,对于每章的字数没有硬性要求,随便多少字都能算一章,不像后世,一章规定最少2000字。 等到月底三十号,张上再把章节合起来,本来一章一千字,合成一章五千字,多余的章节删除,100章变成20章。 章节少了,新的一个月开始,更新字数重记,这样不算断更,骗编辑大大的推荐很好使。 更能防盗版。 盗版书可没你这种耐心,你合了,章节少了,他那里就不连贯了,章节名都连不上。 微微扫了几眼排行榜,骷髅精灵的第一本大作《猛龙过江》也快完结了。 这位大哥经常一章万字,一天更个两三万字和玩一样。 他的作品也是张上必读的,十三年老骷髅粉。 这时。 “智升祥,跟我出来一下。” 刘威拍智升祥的椅子,叫他出去。 张上往刘威坐的电脑那里撇了一眼,欠费,被系统强行退到登录会员的页面,就知道他要干嘛。 智升祥没动,专心玩红警,当作没听见。 刘威是班上众所周知的单亲家庭,没听说过他妈,只知道他爸在玛钢厂上班。 凌晨三点起床去几百度的炉子旁倒铁水,中午十一点下班,然后一睡整天。 刘威这孩子比赵刚几个还野,学校经常丢自行车,传言都是他推出去给卖了。 “没听见老子叫你?”上手就是一巴掌,“啪”一下扇在智升祥右耳朵旁,立马就是一个红印子。 智老二白白嫩嫩,平时打牌输了,打他手腕,一下就红。 挨了这下,不能再装了,立马向旁坐的张上投来求救眼神。 同时,这声响亮的耳光,也把网吧里很多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同班三位女生同时皱眉,那眼光要多厌恶有多厌恶。 初中的孩子们还很纯真,心里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其余男同学要么视而不见,要么满脸戏谑,准备看好戏,只有杨浩站起来往张上这边走。 女网管探头瞅了瞅,一看被扇的是智升祥,有印象,小正太一枚。 这孩子前些天还和她逗乐,而且没少给网吧送钱,都混熟了。 当下厉喝:“要打出去打,敢在网吧闹事,打断你的狗腿。” 在这个年代孩子们的心中,但凡能开网吧的都有“大哥”罩着,万万不敢招惹。 刘威赶紧回话:“没事,我们闹着玩的,都是一个班的同学。”然后挤个笑脸,呵呵一声,装什么事情都没有。 女网管没再说什么,继续低头看电视剧,嗑瓜子,这样的事情见多了。 网吧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在这里厮混,丢东西,偷车子,喊娘骂爹,大人欺负学生,高中生赶走初中生,自己玩他的电脑,这都不算什么。 我看见了,心情好就管管,心情不好,你们爱咋咋滴,只要不损坏网吧的东西就成。 见女网管坐下去,刘威依旧带着笑,却猛的掐住智升祥后颈,把他往外拽。 “放开。”张上头也不回的说。 “上哥,哥们就出去和他说两句话,又不打他。”嘴上说着,下手依然狠,掐得智升祥脑袋往后仰。 “放开。”张上把椅子往后推,站起来。 杨浩见状,往前走了一步,与张上并排而立。 这家伙是全班个头最高的,又黑又壮,只往那一站就很有威慑力,只是胆子差强人意,只有张上在到时候才敢出头。 如果今天张上没来,智升祥遇上这样的事情,杨浩绝对不会管。 此刻出头,也是因为张上曾经帮过他。 刘威一看这情况,手松了一丝,却没有完全松开。 看了看自己欠费的机子,马上就要强制关机,又看看除他之外,所有人都玩得嗨,问了一句:“你要多管闲事?” “放开!”这次,张上语气加重,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仿佛变成巨人。 换个灵魂,成年人的思想,不只字写烂了,见识广博了,逻辑思维能力强了,更多的是那股气势。 大人面对孩子,永远是蔑视,有天然的优越感,如臂使指,这是内在的东西。 刘威松手,他不想挨打。 如果和张上动起手来,人家三打一,159班没人会帮他。 甚至在太谷五中,张上也是个人物,副校长是他爸的同学,还有能叫两车社会人的姐姐。 这么一想,他就心虚了。 至于发狠之类,他从没想过。 一个初中生,哪来那么重的戾气。 甚至在他看来,和别人张嘴要钱,这也不是抢劫,而是同学之间开玩笑。 平时欺负人,也不是欺凌,而是大家一起逗乐子哈哈笑。 智升祥得机喘了口气,对张上投来感激的目光,更没想到,杨浩会帮他出头。 “身上还有钱么?”张上突兀的问道。 智升祥一愣,却没多想,这是张上第一次和他张嘴。“要多少?” “十块。” “行。”智升祥不废话,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五块递给张上。 把十块钱递给刘威,张上说:“咱们同学一场不容易,马上中考了,以后各奔东西,想见一面都难,都是哥们,没必要这样,赶快冲钱吧,咱兄弟们一起玩反恐,你可别让虐哭。” 刘威傻在原地,呆呆看着手里的十块钱,心头滋味难言。 拍拍刘威的肩膀,张上把凳子抽回来,示意智升祥坐下,杨浩也回了座位,向刘威喊了一声:“赶紧冲钱啊,兄弟们等的虐你呢。” “来类,马上。” 第19章 委婉的按墙 中考如期举行,张上的考场被分在太谷二中,到也近便。 再来前考了358分,这次,能保住358都不容易,十多年过去,初中的知识早忘得一干二净。 人又是个懒蛋,保持从前不学习的优良品质,反正书是看不进去。 两眼一抹黑,就这么诌着。 除了语文的作文行云流水,其余基本都只做选择题。 做填空题,记忆类的题目,真为难张上同学了。 这两天,每次考试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回答杨芯“考得怎么样?” “还行。” “一般。” “基本会做。” 不淡不寡地敷衍着。 八号考完,九号去学校估分,还得早起。 找块抹布,沾上水,把“玛莎拉蒂”擦一擦,鲜亮一些,骑车出门。 还好今天没风,不用吃土,早晨也没有什么卡车路过,不起沙尘。 可坑坑洼洼路面,像被土地公公蹂躏过,把张上搞得不敢坐那细窄的车座,一路站着骑,怕碾了蛋,影响子孙袋。 这车子什么都好,就是不避震。 到教室的时候有不少人,大家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讨论答案,还有各科老师过来讲题。 更多的学生,手里拿同学录,见人就发。 “张上,给填一个吧?”赵雯过来搭话,把手里的同学录递过来。 “没问题。”笑着回答,知道今日一过,往后再见无期。 姓名:张上 梦想:不会太远 爱好:女 qq号:290***163 简单地址:贾堡村 喜欢的颜色:肉色 敬佩的人物:毛爷爷 口头禅: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 最想见的人:二马一王刘京东 最喜欢的小说:舌尖上的美食 …… 连续填了十多份同学录,又在估分表上写了360分,往志愿表上填了“太谷一中”。 下楼照过毕业合照,整个上午一晃即过。 下午,明天,学校规定还要到校,很多表得填,档案要弄,打扫教室,各种事物。 然后过几天还要再返校,但他不准备来了。 注视着何婷婷白嫩的脸庞,张上突然说:“走吧,今天我送你回去。” “嗯?”姑娘一怔。“我家在学校后门,一步近。” “那算了。”站起来就走。 这可把何婷婷急了,冲他背影高声说:“半点诚意也没有,你赶紧滚吧,烂人。” 张上闻声回头,说:“快点的。” 姑娘赌气撅嘴,很委屈,但收拾书包的速度却不慢,三两下就好,赶紧跟上。 见张上要走,智升祥立马追来:“上花儿,要不咱们下午别来了,反正没重要的事,新潮网吧联红警去?” “你们玩去吧,我有点事,明天也不来了。你等我电话,过几天找你。” “哦。”智升祥撇撇嘴,都是学生能有什么事,知道张上在敷衍。“那我也不去网吧了。” 没有张上在,他连独自出去玩的勇气都少。 其实何婷婷家真的很近,出了学校后门是个巷子,她家就在这巷子里,二十米就到。 可跟着张上,愣走了前门,得绕道好远。 两人心照不宣的,都忘记了这茬。 张上推着车子,何婷婷背书包和他并排而立,两人说不上多般配,只是站在一起看上去很和谐。 “这个死人,叫我出来也不说话。”撇了张上一眼,见他像没事人一样保持沉默,何婷婷气急。 心有所感,张上打破尴尬气氛,说:“我下午和明天都不来了,帮我把该填的东西填了。” “老师说明天写档案,我又不知道你家的具体情况,怎么填?”可算找着茬了。 “我桌兜里有,你照抄就是。” “……” “过几天返校的时候,班里组织同学聚会,我也不去了,你替我和他们说一声。” “我替你?”何婷婷嘀咕:“我又不是你的谁。” “去了二中别给我瞎搞对象,让我知道,打断你的腿。”张上又说,这话就狠了。 “你凭什么?”姑娘也是暴脾气,哪受过这种气。 这时,路越走越窄,已经到了学校后门的小巷子里,十二点半,学生走完了,往来无一行人,很寂静幽深。 听到这句凭什么,张上把车子往墙上一靠,忽然抓住何婷婷的手臂,侵略性的目光直视姑娘眼睛,里面带着“火”。 并且慢慢靠近她的脸庞,嘴唇。 被这么一看,姑娘当下脸红了,他不会是要…… 气氛在这一刻凝结。 “唔……不要。”来不及说话,初吻就这么没了。 那贴上来的陌生气息,被侵犯感,让姑娘本能的挥手就是一巴掌。 没有打脸的响。 她两条手臂早已被张上分别按在了墙上。 张上这个人很随意,既然人家有抵抗情绪,那就算了。 然而等待他的,嘴巴刚离开就迎来断子绝孙脚。同时有呼喝:“放开我!” 在何婷婷刚抬脚的时候就重新把她按回墙上,注视她的眼,委婉的说:“不放。” 并且,嘴又靠上去,柔软的嘴唇吃起来很舒服,流连忘返。 这贱,让姑娘脑子一片空白。“你TM能要点脸不?” 被按在墙上,无力反抗,何婷婷睁大眼睛,嘴里多出的口水来不及咽下,她就这么呆呆的,不懂回应,也没力气推开张上。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嘴都麻了。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现在的年轻人,看不懂。” 有满脸沧桑皱纹的老头路过,嘴里唠叨着,手上拿把大蒲扇狠命的扇,眼里带鄙视。 走了十米,脑袋像定住一样,就直愣愣瞅这对小年轻啃嘴。 这姑娘看着怎么有点熟悉? 何婷婷闻声,突然地尖叫了一声,面红耳赤,狠狠推开张上,转身疯跑。 张上微笑着,久久注视姑娘离去的方向,这一出,前世可没有。 我得意的笑…… “老子当年就是个二愣子,放着如花似玉的好白菜不啃,宁当了27年单身狗。”心里想着,咱也算脱单了,走在时代最前列。 推上玛莎拉蒂,心情舒畅的骑车回家,哼上小曲,心里想着:“尼玛,单身狗最讨厌了。” 第20章 天下第一黑 再一次体会被车子大梁打了蛋的欲生欲死,终于看见家门。 杨芯殷切的看向院里,第一时间问:“估了多少分?” 张上把玛莎拉蒂停好,想都不想的回答:“420。” 突然的沉默,杨芯少见的没有唠叨,不知对儿子失望还是庆幸,好赖达到了一中的建档线。 简单的午饭,剔尖西红柿鸡蛋面,张上吃了一大碗。 张志伟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二八大杠自行车,姥爷骑了好多年,现在被老爸征用去送快递。 问过了张上的估分成绩,张爸唠叨两句:“让你平时不好好学,看看别人,630分才能考上一中,人家怎么学习的?” 这话,怎么带着股子炫耀呢? 张上是这么认为的。 “爸,咱们太谷的两个太谷饼厂在哪呢?” “问这作甚?”蹲在地上,背靠土炕床沿,舒服的吹一口啤酒,扒拉两口饭,舒服。 “我打算暑假找个活儿干,两个月总不能歇着吧,听说那俩厂子招人呢,我去看看。”张上坐在椅子上,喝了口面汤。 “嗯?”张爸抬头,实在没想到儿子有这种觉悟,懂事了。 想了想,说:“一个在去聚仙楼的路上,你注意看路两边,有个巷子,进去就是。另一个在铁三局,你在那绕一绕就看见了,厂门口有牌子。” “知道了爸。”张上点头,心里做着打算。 饭后,张爸在炕上眯眼睡了二十分钟,就又出去跑出租,得给孩子攒上一中的学费了。 等到两点,杨芯去上班,张上洗了把脸,扫视一圈屋子。 黑漆漆的,大中午就得开灯,不然看不清。 只要下雨,屋里阴冷潮湿到让你一进门,就能感觉一股凉气扑面,瞬间春秋转换,即使这样,这一家人也要将就住着。 “等我。”张上目光深邃。“两个月。” 骑车二十分钟。 在铁三局附近绕了好几圈,走街串巷,最后问街上坐着的老奶奶,才找见鼓楼太谷饼厂子。 说是厂子,其实只是一个大院子。 老旧的双开铁栏杆门,刚刚能让面包车进去,门上面用铁丝拧悬一块木板牌子“鼓楼太谷饼”,要多简陋有多简陋。 推车子进去,几间低矮的平房,四五辆自行车散乱停着,平房里传来机器的“嗡隆隆”声,很响。 见有人进来,靠大门的屋里,姑且说是传达室,出来个老大爷,白色汗衫,洗得有些发黑了,脸上胡子拉渣,很朴实。 打量张上一眼,看他的“玛莎拉蒂”两眼,平和问道:“小伙子,有事?” “大爷,您贵姓?我家开了个小超市,想从咱们这进太谷饼卖,管事的在么?”把车子停好,锁住,张上问。 “叫我刘德顺就行,你家在哪开的,是专卖店,还是捎带的卖?”老大爷招手,示意张上进屋里说。 六月的北方,已经热起来了,大中午的太阳底下暴晒,不是好玩的。 进到屋里,简单的一张单人床,床单散乱,水泥地忐忑不平,露出被踩黑的砖块,粗糙的立柜,上面摆着有些年代的黑色电视机,画面模糊,能将就看。 “我家开的是专卖店,在榆次开的,正装修呢,我在咱们太谷五中上学,我爸让我过来打听一下。”张上满嘴胡诌。 “榆次?那房租不便宜,比咱太谷贵多了,咱们太谷饼利润小,专卖这个护不住本钱。” 刘德顺从床底下掏出交叉凳递给张上,座面是几条牛皮带,凳子撑开,牛皮绷紧,就能坐人。 “我爸想的是开了这个专卖店,然后往榆次周边的超市、小卖部、商场上货,让大家一起卖。我们这个专卖店当中转站,超市想拿货就去我们那拿,不用跑太谷来,有点远。” “这个想法好,我们厂也在招代理商。”刘德顺眼睛明亮,眼看这厂子不景气,他也急,却无可奈何,销路打不开。 这个年代开超市和小卖部,货源要自己去拿。 你想进货,得找到厂家才行,或者从二道贩子手里拿货,利润少很多。 哪像后世,别人的货物要在你超市上架,得求着你,我看好你的货,你才能摆架子上卖,甚至得给我交保证金。 开小卖部都不要自己去进东西。 送货的人来了,你把东西给我摆在架子上,摆整齐喽,我看顺眼喽,你才能上货。 着急起来,见货架子不干净,你还得给我拿布子擦两下。 而鼓楼太谷饼这犄角嘎达,张上这本地人都找不到,更别说外地人了,也就能在太谷卖卖,其他县市根本没上货。 “刘大爷,您这太谷饼出厂价多少钱?” “给我个你爸的电话,我和他谈吧?”刘德顺怕张上做不了主,这孩子一看就没断奶,还在上学呢,初中生。 “我能做主。”张上语气有些重,接着说:“昨天刚中考完,不准备上了,我爸这店也是给我开的,谋个出路。” 刘德顺将信将疑,低吟一句:“也行。” 反正从他这儿拿货,都得现金现结,不赊不欠,这也是厂子没发展的另一个原因。 这年头还有不让欠钱的厂子? 谁会从你这进货? 张上在17年的时候也打算开个小卖部,打听了一下,上货基本不用钱。 十万的货,顶多花几千块钱就能上齐,各种齐全,全部赊账。 上完货,东西卖了,就给你钱。 东西压住了,将来给你退回去顶账,超市小卖部都是这么开的。 所以到了后世,满街满巷子小卖部,隔几百米就是一处。 只要你有个门面,有个货架子就成,基本不用压钱进货,需要什么一个电话,经销商就给你送来,只挣不赔。 当然,连房租都挣不下的另说。 “咱们太谷的超市从我这进货,都是一斤包装的,两块五1袋,上架卖四块,这是行价。我们按箱子走货,一箱八袋,20块钱。” 张上笑笑,说:“那是他们的价钱,走货不多。我这可是专卖店,榆次一个大市,少说有三百家超市小卖部,一天还不卖个一百箱?而且,如果榆次卖的好,我会再去其他地方开专卖店。您不用投资,不用奔波,坐等开工走货收现金,您得给我来个实在价格。” 刘德顺静静听张上吹牛逼,良久,等他说完,感叹道:“小娃娃嘴皮子挺行,你爸有个好儿子。” “那是!您给个实惠价,能行的话,咱就合作开搞。” “这样吧,18一箱子,最低价。” “您不诚心。” “这还不诚心?要是让太谷那些小卖部知道了这个价格,我这厂子都得塌。” “我和他们不一样。”张上摇摇头,站起来准备走人,出门时嘀咕道:“太谷还有喜容呢嘛,人家给的价格比你低。” 说完,出门推了自行车就走。 刘德顺掀门帘追出来,喊道:“嘿!小伙子别走,16一箱,2块一袋,他要是比我价格低,我今儿撞了墙!” 张上骑车就走,眼里藏着笑,眼看这厂子不景气,他这单生意能救命,却也不会便宜了别人,回头喊一句:“我明天再来,您想好喽。” 刘德顺要不是穿着拖鞋,又年纪大了,真能追上去把张上提下来一顿打,这熊孩子,唠半天,逗你大爷玩呢? …… 聚仙楼,可是太谷鼎鼎有名的地方,进去出来,据说只要30块钱就能让你软腿,够便宜吧? 喜蓉的厂子不难找,路旁一条宽巷子到顶就是。 这厂子比鼓楼强一些,厂门宽大,两扇大黑铁门打开,卡车能随意进。 地面的机耕路厚实,十分平坦,只是厂房也不大,院里的车子有二十多辆。 张上看厂门大开没人管,推车子进去。 “哎,那个小后生,作甚了?闲人免进!”门房里出来个中年人,光秃秃的脑袋顶着八角帽,歪戴的,讲话一股流氓气。 “你们管事的在不在,我来进货。”张上驻足。 “你?小屁娃娃懂什么?”上下打量一眼,见张上的自行车连个框子都没,接着说:“让你家大人来。” 然后直接撵人。 张上没说什么,转头就走,他知道自己年龄小,难让人信服。 大黑铁门上有电话,默默记下。 来到街上,找一公用电话亭,拨通。 “喂,你好,喜蓉太谷饼厂。” “我是太原沃尔玛超市的人,你们厂子不让进人?” “嗯?”一听省会沃尔玛的,电话对面一愣,立马堆上笑脸:“肯定误会了,我们厂子大门随时开的。” “哦,已经把我撵出来了,咱们就电话里谈吧,我们全球的沃尔玛超市想上你们的太谷饼,什么价格?” 电话对面一听这话,笑得脸都裂了,全球的沃尔玛,我X! 赶忙回答:“行价,一袋一斤,四块饼,出厂价2块5。” “那是外面的价格,我们可以把你们的太谷卖向全球,走货量大,你给个诚心价。” “2块3,最低了,保证其他厂没有比我更低的价。” “那算了,你们厂门卫处的人不入眼,说明你们厂的东西也不怎么样。” 啪。 张上就把电话挂了。 喜蓉厂里。 嗯? 嗯? 嗯? 厂长瞪大眼睛,手里的电话停顿在空中,只觉寒风凛冽…… 仿佛滚滚钞票在眼前,你妹夫却往上拉了一泡屎,把毛爷爷得罪了…… “郭三民,你!给!老子!滚!过!来!”震天动地的咆哮,让玻璃轰隆隆作响。 传达室,正悠哉悠哉看电视的郭同志,声音调得很大,掩盖住厂里机器运转的噪音。 “嗯?谁叫我?”往窗外看看,仔细听听,没人啊,接着看电视。 最近总是起幻觉,被厂子里的噪音弄疯了。 十秒钟后,率先入眼的,是一根足有一米长,手臂粗的擀面杖…… 第21章 第一桶金 回家路上,太阳在薄薄的云层中慢慢下落,天色渐黑。 屋里昏暗,即使开了灯,也有一股压抑。 眼下张上只有一条路,刘德顺那里便宜,不能赊账。 而喜蓉贵,也肯定不会赊给他这个孩子,只能拿刘德顺的货了。 “启动资金,去哪里偷呢?” 张上静静思量,他只要第一笔资金就够了。 一箱16块,以智升祥家9.6米的大箱货,能拉将近600箱,一共9600块钱,足足可以供应一个县的全部商铺。 还得买个手机,一万块钱都不够。 至于运费,当然是送完后才结算。 有这么一刻,张上生出想借高利贷的心思。 翻口袋看看,上次说交卷子钱骗了50块钱,这些天也花得差不多了。 “看来,还得再抠扒爹妈一回。”张上无耻的心想。 张爸张妈都是老实人,勤勤恳恳,一毛钱都要攒着的那种,已经好些年没买过新衣服了。 家徒四壁,还有张上这人穷志短、不思上进的毛孩子。 以前,这么一家人,就是在这种穷困潦倒中生活的。 直到国家修108国道分支,将现在住的老宅拆迁,姥爷又把钱给三个女儿分了,才扭转这三家人的命运。 杨芯先下班回家。 打开老旧的黑白电视,边看边做饭。 不一会儿,张志伟也回来了,今天难得的早归家。 “去太谷饼厂看得怎么样,人家要你么?”张志伟对这事比较上心。 “那必须要,鼓楼太谷饼缺打下手的,给我派了个师傅,让我跟他四处跑,当销售。” “跑腿?在太谷跑?” “省内。”张上胡诌道。 “那也行,吃喝住厂里管吧?” “嗯,厂里都报销,还能四处见见市面,学学卖东西的技巧,挺好的,不过工资不高,一个月六百块,没销售分成。” “工资多少无所谓,能让你学点东西就成。这活儿不错,公款消费,还有师傅带,更能出去看社会,不错不错。”张爸赞许。 “好是好,就是第一个月得垫钱,毕竟师傅和我不熟,人家带我出去不会掏钱的,住宿吃饭得自己掏,然后开发票,月底厂里给报销。” 这话让张爸眉头皱起,闭眼靠在沙发靠背上休息了一秒钟,然后似乎下了大决心,睁眼,叹气,说:“也行。” 屋里黑暗,即使开着灯,离远了也看不大清楚。 可这一刻,张上却把父亲的表情看在心里,鼻子一酸,心头滋味难言。 “什么时候开始上班?”张爸的声音,变得沙哑了一些。 “明天入职,后天和师傅去榆次。”张上解释说:“入职的时候,得登记家长的身份证,明天中午还会来咱家给您俩照相,毕竟员工出门在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厂里得留个家属的联系方式,知道父母是谁,住哪,有备无患。” “哦?这厂子有一套,管理上弄得不错。”本来还有疑虑的杨芯和张志伟,一听这话,心就落了地。 张爸从兜里把自己的身份证掏出来,接着去了内屋。 张妈的身份证就在柜子里,平时几乎用不到。 良久,张志伟从内屋出来,手里拿了一摞钱,没有红色毛爷爷,最大的50,大部分都是20块的。 把钱放在桌上,声音沙哑地说:“这是五百块钱,出去省着点花。” 张妈一看这么多钱,做饭的手抖了抖,欲言又止,被张爸瞪了一眼,话没说出口。 这一夜,全家人无眠。 第二天,等张上醒来,已经是上午十一点,昨晚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床头,一件大红内裤,正面有兜的那种。 张妈已经把五百块钱装到了兜里,估计嫌兜口大,怕钱掉出来,又细细密密的缝了一圈。 起床,把脸盆拿出来,从暖壶里倒热水,温的,不大热,有不少白色渣渣,将就洗一把脸,骑车出门。 太谷二中很大,前后走一趟得将近十五分钟,墙也长。 张上沿墙骑车,看到了想要的东西。 墙上醒目的喷涂白字:办证,办信用卡,138****4567。 记下号码,找个电话亭,拨通。 “喂,办证的是不?” “是了,你要办什么证?”对面很直接。 “我办信用卡,两张。” “手续费100块钱。” “几天能下来?多大额度?” “20天。没有工资证明的,最大额度5000块。” “能不能快点?”20天,黄花菜都凉了。 “你想几天?”对面一听这话,知道张上用钱急。 “3天。” “再加200块钱,我给你摧摧,差不多3天能下来。你把身份证准备好,还有卡的所属人也得照相,有时间吧?” “有,我在二中大门口等你,骑着个蓝色赛车。” “好嘞。” 挂掉电话,没出二十分钟,一辆昌河面包车停在眼前,下来个光头胖哥,膀大腰圆,一看就是社会人。 “你要办卡?”胖哥诧异,又一个堕入不归路的坑爹孩子。 “对,我爸妈的身份证在我这,一会找他们照相的时候你什么都别说,如果他们问你,就说是鼓楼太谷饼厂的人。”张上吩咐说。 “行”满口答应。“不过你得先把钱给我。”这样的熊孩子,胖哥没少见,也不多事,挣了自己那份儿钱就是。 这孩子还算好的,没给你悄悄出去借高利贷,把家里坑得一穷二白,就算好孩子了。 张上把自行车停好,当街解开裤子拉链,左手撑住裤口,右手直入裆部……好一番掏弄…… 胖哥看得瞠目结舌,你丫还能再骚浪点不? 终于把钱掏了出来,张上嘀咕一句:“老妈缝的口袋就是结实……” 点了200块钱,交在胖哥手里,张上也不怕他骗人。 报警,不过是最终手段。 填了两张申请表。 带着胖子回到家里时,杨芯已经在做饭,张志伟在院子里清点今天要送的快递。 胖哥演戏有一手,很有礼貌的先来一句:“你好,我是鼓楼太谷饼厂的工作人员,来给您照相。” “你好你好。”张爸堆上笑脸,赶紧上来握手。 胖哥握过手,笑笑说:“你站这就成,随便照一张就是,咱们不讲究。” 咔。 这就成了。 张爸淳朴的脸,醪糟的发型,一览无余。 杨芯闻声出来,很拘谨,就那么直愣愣杵在门前,也让胖哥照了一张。 大功告成。 “爸,我去送送人家。”张上说完,和胖哥来到街上。 “3天后找你拿信用卡,没问题吧?” “没问题,下次办证再找我,给你优惠。”胖哥一副我很有义气的样子。 “成。”伸手不打笑脸人,张上随意应付了一句。 …… 吃过午饭,一家人都很高兴,莫名的心情舒畅。 下午。 杨芯去上班。 张爸去送快递,走前往大门上贴了纸板子,歪歪扭扭写着:“顺风快递,揽快件。” 张爸,已然摸索出了一些门道。 张上骑车出门,在街上逛了半圈,找到维修手机的地方。 “卖二手小灵通么?” “卖,要什么款式的,银白色翻盖的,还是黑色直板的?” 老板从玻璃柜台里拿出两种,都很老旧,漆也磨光滑了。 “哪个便宜?”张上无所谓,能打电话就成。 “翻盖的便宜,200卖你。” “老板,你不诚心。”张上笑着说,并作势欲走,他不是凯子。 “哎,别走啊,价钱好商量。”老板连忙招呼。 “80,卖的话我就掏钱。”张上推动玻璃店门,回身说。 “你狠。”老板用力把银白色翻盖的小灵通往柜台前面一放,示意赶紧掏钱。 “通话能行吧?”张上拿起小灵通开机看了看,别买个玩具,能看不能用。 “不能打你给我退回来,我还不想卖呢!”老板有些生气了,谁说的孩子好骗,滚出来,我不打死你。 张上不再墨迹,掏钱走人。 又找到营业厅办了张手机卡,往里充五十块钱。 再次来到铁三局的巷子里,张上知道,后世消失的鼓楼太谷饼,会在他的帮助下,改了运。 “刘大爷,我来了。”张上在院里停好车子,冲传达室喊一声,却没人出来。 推门而入,刘德顺正躺在单人床上看电视,对他进门视而不见。 张上笑笑,也不介意,说:“刘大爷,先给我搞600箱,3天后过来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这能刷信用卡吧?” “嗯?”刘德顺猛的挺直身子坐起来,身敏矫健,不信的问道:“真的?” 600箱,那是上万块的大单子。 2005年的太谷,普通打工的工人,月工资不过600块。 一中的老师,也才800块钱的工资。 这一万的单子,相当于整个太谷一个月的销量。 “我手机号64***39,做出货给我打电话。”张上挥挥手里的小灵通,接着说:“这两个月你准备好招工和扩张厂子,越往后我要的货越多。” “你不逗我?”刘德顺还是不信,孩子实在太年轻。 “少说废话。”从兜里掏16块钱扔下,搬起房里一箱太谷饼,掀门帘出去,张上回头指着门说:“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开动机器,产货!” 接着推上玛莎拉蒂,大腿一撇,后脚跟骑车,一手抓着箱子侧面的手洞,一手扶车把,嚣张的走了。 刘德顺大喜,当下就信了。 …… 离开铁三局,张上又跑到火车站,买了明天去榆次的票,2块5,真的很便宜。 他当然不会冒冒失失拉货去榆次挨家挨户的问,那9.6米的大箱货绝对是油老虎。 这么走走停停,把一车太谷饼贴进去都不够油钱。 他乘这3天时间,要自己先去榆次,挨个跑小卖部,要货的就记下电话号码。 等3天后,我把货拉来榆次,说个地方,你们自己集体过去拿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 回到家里,先给智升祥老爸去了个电话。 “喂,叔。” “嗯?你是?” “我是智升祥的同学,3天后我爸想往榆次拉一车太谷饼,想用您9.6米的大箱货,得多少钱?” “祥子的同学?” “嗯。” 对面沉默了几秒,很意外,接着回道:“别人400一趟,你给300就成。” “那行,谢谢了叔。” 客套两句,杨芯下班回来,张上赶紧把小灵通关机藏起来。 这要是让老妈知道他啥事也没干呢,先把500块钱祸害得差不多了,这家得翻天。 …… 中考毕业的孩子们,还在教室里进行最后的初中时光,张上却已开始改变自己的命运。 骗老爸说师傅在榆次,要过去找他,3天后回来,让老爸将自己送到火车站,张上带着一箱太谷饼,独自踏上去榆次的路程。 火车半个小时就到。 下了车,太阳才刚刚生起暖意。 单薄的花格衬衫,洗得微微褪色的牛仔裤,被早风一吹,生起一丝凉意,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出了火车站,举目无亲,四顾荒凉,兜里只有二百块,内心的寂寞孤独,即使前世活了27年的张上,也觉难以忍受。 回头看售票大厅外面的电子表,张上牢记这一刻。 2005年,6月11号,星期六,早晨,7点43分。 他发誓,这辈子,要有自己的事业。 …… 火车站旁边,便利店24小时营业。 张上搬着一箱太谷饼进去,很有礼貌的说:“您好,我是鼓楼太谷饼厂的销售人员,想在您这儿上架卖太谷饼。” 然后拆开箱子,拿出一袋太谷饼,撕开包装袋,递给看店的店员,让他品尝。 上了夜班,昏昏欲睡的店员眼都睁不开了,很不耐烦。“我们这有太谷饼了,喜蓉的。” 张上,人生第一次卖东西,迎来当头一棒。 心头的酸楚,对人生信念的打击,令他险些泪水直流。 默默搬起一箱太谷饼,走出便利店,看看天空的云,就这么站了五分钟。 “我不能就这样死掉。”沉沉的低语。 收拾心情,沿着道路往火车站外走,没过十多米,又一便利店。 张上带着期盼,进门。 “您好,我是鼓楼太谷饼厂的销售人员,想在您这儿上架卖太谷饼。” 胖胖的中年妇女打量张上一眼,见他衣衫单薄,面容恭敬,年龄又这么小,说:“我们这已经上喜蓉的货了,几乎整个榆次都卖喜蓉的太谷饼,你们鼓楼的进货价多少钱?” “3块5一袋。”张上说。 “和喜蓉的一样,没有优惠,我凭什么拿你们鼓楼的货?” “我们面饼大。”张上把撕开的那袋太谷饼拿出来,让中年妇女看。 “大不了多少,甚至没区别,价格一样,我们肯定先照顾老客户。” “好吧。” 张上没再纠缠,默默搬起太谷饼箱子,出了门。 仰头看天,云层敛去,太阳冉冉升起,他的心灵,也好像也开了一些。 沿路走,火车站附近什么都不多,就是小卖部多。 没几步,又一家。 “您好,我是鼓楼太谷饼厂的销售人员,我们厂搞为期3天的优惠活动,免费品尝太谷饼,并以3块一袋的价格出货,还给您送货到本市。” “嗯?”正在点钱的老板闻声抬头。“3块一袋?” “对,您尝尝。”张上把饼递过去。 老板没说什么,接过饼,又从自己店里拿了一袋喜蓉的,对比大小,拆开,分别品尝。 半饷。 “3快可以,不过我要一直都3块,活动完涨价就算了。”老板抬头。 张上装作为难的样子,扭扭捏捏的回答:“好吧。您要多少箱,三天后给您送到迎宾广场,离这里很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演技真的很差劲,一看就是装逼货。 老板不在乎他装不装,只在乎价钱,说:“先来十箱,货到了给我打电话。” “好叻。”张上笑着,借了老板一张纸,5毛钱买根笔,记下老板的电话,后面标个十箱。 第一笔生意,成了。 出了门,张上只觉神清气爽,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老天果然还是待他不薄, 沿着大路走,逢人就问前面哪里有小卖部,整个上午,张上跑了30多家,不出例外,全部要货,多的也就十箱,少的三箱、四箱。 整个上午不停的走路,说话,张上脚底已经起了水泡,口干舌燥,可他不在乎。 人缺少动力,才会懒。 当你看到钞票源源不断进口袋的时候,一天收入几千块的时候。 你会发现。 再累,你也可以爬起来。 再苦,你也不会叫一声。 第42章 煤老板 三天时间,张上明显变瘦,他把整个YC区走了一遍。 跑过将近240家小卖部,要货的有二百家。 其余的,要么老板不在做不了主。 要么不信张上,他年龄太小。 要么语气不善,谈不成。 他也尝试着去一些大型超市推销,可只去了一家,就决定说拜拜。 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在超市碰运气,一等就是三小时才见上主管,哥的时间不是时间啊? 还有老板墨迹的,让等做主的,这种张上都不理,转身就走。 有个笑话。 给乞丐50块钱,让他去高楼上大喊100遍我爱你。 结果乞丐一合计,把钱还给施舍的人,直接打脸。 有这时间,我不喊也能乞讨到50块钱…… 早上泡面,中午7块钱的大碗面,晚上住最烂的招待所,30块一晚,只有一张床,这就是张上生活。 风尘仆仆,满面寒霜,脚上的水泡磨破又起,都块结成茧子了。 再次回到榆次火车站,来时带的一箱太谷饼已不在,只有一张纸,记录着二百多个电话,需要一千箱太谷饼。 6月14日,早晨。 同样的7点43分,火车站外,仰望头顶的天,张上笑着,眼里多了坚毅。 这次回去,他的运便改了。 绿皮火车“咣当咣当”的开,一晃一晃,速度显慢。 站在车厢连接处,这样小灵通的信号才好一点,也显得安静,人少。 给办证的胖哥说一声,让他把信用卡送到火车站。 又给智升祥他爸去电话,让厢货车去鼓楼太谷饼厂。 给刘德顺吩咐一声,准备好货。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时,从车厢里出来个四十岁的中年,四方脸,大背头,身材瘦削,一身皮衣穿成了油毡子,蹭亮蹭亮的泛油光,脚下穿黑色筒靴,身上还有一股煤烟味。 远看这个人,还以为是文强哥。 见张上在看他,朱新宁淡淡点头示意。 从皮衣外口袋里掏出烟,普通的“红双喜”,抽出一根递给张上,不因为他是孩子而失了礼貌。 见有人递烟,张上笑着摆摆手,表示不抽烟。 朱新宁不勉强,习惯性把香烟滤嘴那头向下,在烟盒上敲几下,然后刁在嘴边。 拿出火柴盒,弄根火柴一划盒侧,一手挡住风,低头点燃香烟,深吸一口,把还在燃烧的火柴甩灭。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和30年老烟民的张爸比,也不差。 或许是没人说话很无聊,车厢里只有张上一人,朱新宁问:“小兄弟,今天贵庚?” “16岁,刚刚中考完。”张上有些累,声音显沧桑。 这三天的奔波,也只有大三时在吉利焊装厂实习可比,早上6点40点名,干到晚上10点半,才感受过这种身心交惫。 不用床,躺地下闭眼就能睡。 “你还年轻,身体是本钱。”朱新宁一眼就知道张上状态不好,礼貌的劝。 “时间不等人。”张上看火车外快速掠过的风景,说:“人这一生,想改运,也只有那么寥寥几次机会,得抓住。” “哦?”朱新宁不由多看了张上两眼,感受到了他话语中浓烈的情感。“小兄弟还懂这些?” “不太懂,瞎唠叨的。” 朱新宁来了兴致,瞅一眼张上手里拿的那张纸,上面满是电话号码。“小兄弟在跑业务?” “家里揭不开锅了,乘暑假,出来推销太谷饼。” “我吃过,挺好吃的。”朱新宁故意调侃:“卖得怎么样?” 一个16岁的小屁孩,给任何人,都知道他卖得不好。 张上听出了他的意思,眨眨眼,说:“三天纯收入7400块。” “嗯?”朱新宁皱眉,仔细打量张上,心有怀疑。 2005年,太谷的房价,或者说一些小县城的房价,基本600到800块钱1平米,张上三天挣了10平米,这是多大的能耐? “小兄弟,不是怀疑你,吹牛逼不好。”朱新宁掐灭了烟,将烟蒂扔在车厢挂壁的垃圾箱里。 张上不欲解释,只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反调侃说:“大哥,你就是传说中的煤老板吧?” “嘶……”朱新宁倒吸一口凉气,警戒心升起,沉声问:“你见过我?” “没见过你,但我以前见过其他煤老板去买东西。” “哦?他们怎么买的?” “普通人印象中的煤老板必定是暴发户,脖子上要挂三斤重的大金链子,手上戴十个金戒指,披金戴银,嚣张至极,一掷千金不眨眼。” 张上接着说:“而我见过的煤老板,很平淡,虽然也开豪车,但打扮就像普通的下矿工人,衣服常年是油毡子,总是黑色筒靴,因为他们也要下矿,或许习惯穿这种衣服,下矿的人不见天日,懒得打理自己,总是不修边幅。” “我见过的那个煤老板,比您穿戴差一些,也没这么靚的发型。他去商场买东西,服务员看他像矿工,都不招待他的。结果,他回车上搬来两个半人高的大纸箱子,一点不讲究,拿钱像纸,就那么摆在服务员面前……” 张上说完,眨眨眼,没想到眼前这位还真是煤老板。 “你讲的故事很好听,说不准你嘴里的那个煤老板,我认识。” 朱新宁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张白色卡片,递给张上说:“有空来临汾找我玩。” 接过名片,撇一眼,上面没有任何介绍,只有名字“朱新宁”,后面一个电话。 张上有些尴尬。“我没名片……” “留个名字就成。” “我叫张上,很高兴认识你,猪哥。”伸手,表达友善。 “……”木然的握手。 今年46岁的朱新宁,人世繁花沧桑,官军商黑,他都见识过了。 今天却陡然发现,自己竟不是一个孩子的对手。 最起码,言语上一直都落下风。 以他的层面,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火车的“咣当”声越来越慢,“唔……”停顿下来。 列车员过来开门。 “猪哥,我到了,改天去临汾找你玩。”张上摆摆手,下了火车。 “行,老弟,等你。”朱新宁也挥挥手告别。 火车在太谷只停2分钟,很快就启程。 车上的朱新宁摸着自己胡子拉渣的下巴,细细思索,突然笑出来,很有意思。 第23章 护矿队 出了太谷火车站,办证的胖哥已经在等。 拿到两张信用卡,给张爸去个电话,让来接。 第一眼看见儿子,张志伟愣一下,才三天不见,这孩子变化好大。 “爸。”喊了一声,开门上车。 “跟你师傅跑腿,这么苦?”张志伟忍不住问。 “多劳多得,师傅看我像个做大事的人,要给我分成,直接去太谷饼厂吧,装了货,中午得送去榆次。”张上胡诌说。 “能分多少。”随意问了一句,调转车头。 “700块钱吧。”少说了十倍,怕吓死亲爹。 “咳咳……”张志伟正在抽烟,一下抽岔了气,猛的呛住气管,烟头也掉在裤子上,烧出个小点。 赶紧扒拉掉,瞪着张上问:“你说多少?” “700块钱。”语气平淡,不急不缓。 仔细盯住儿子看了好多眼,张爸不信:“卖太谷饼这么挣钱?” 三天挣700块是什么概念? 在张爸印象中,好像只有开厂子的老板才这么挣钱吧。 “还行,师傅挣的更多。”张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张爸没再问什么,心里不相信,但马上就去太谷饼厂了,看看就知。 一路上,张上休息,张志伟静静开车,父子俩没有太多语言。 儿子和父亲之间,总是沉默的时候居多。 大箱货已经把鼓楼厂门口堵住,刘德顺指挥员工往门口搬箱子。 “刘大爷。”张上在前,张爸跟在后边,静静地看。 “你小子总算来了,钱带了没有?”刘德顺手拿POS机,比划一下。 “刷卡吧。”递上两张信用卡,输入密码,刷了9600块,张上又吩咐说:“下午还要400箱,有货没?” “有,我这平常库存就有500箱,够你拉的,我明天加工赶货。” 刘德顺笑开了花,用手背拍拍张上的肩膀,你小子可以。 “成,装箱。”大手一挥,和老爸借了根烟,给大箱货的司机师傅点上,打打人情。 没一会儿,装货完毕,在张志伟的注视下,张上挥手告别。 整个路程,他都在打电话,挨个通知商家拿货。 …… 榆次迎宾广场。 一箱一箱的太谷饼被拉走,张上手里的钱也肉眼可见地增厚,把司机看直了眼。 先给司机600块车钱,又点了6400块现金,让他带钱再跑一趟,去把另外400箱太谷饼拉来。 一直忙到下午六点,天色渐暗,凉风习习,难得的没有沙土,吹在人脸上很舒服。 1000箱太谷饼全部卖空,而张上手握1.6万现金。 五十和一百的居多,那么厚,那么晃眼……那么多汗水,都在手里攥着。 这时广场上热闹起来,弥红灯闪烁,音乐喷泉就绪,有老太太过来撵人,说这里是她们占的…… 把一捆钱牢牢抱在怀里,没人懂张上这一刻的心情。 …… 眨眼一个月,日晒雨淋,晓行夜住,张上以两天一个县的速度奔波。 以太谷为中心,向四周辐射。 并且,形成了良好的循环。 最开始的榆次,一个月过去,货已卖得差不多,商家们第二次要货,钱来得很简单。 还是迎宾广场,下午三点集体拿货,转手一下,利润上万。 张上整个人也廋了一圈,皮肤晒黑,满面风霜,精廋精廋的,平日里行走如风。 现在,已不用他亲自跑回太谷接货,因为智升祥来帮忙了。 半个月前。 司机几次见识到张上的能耐,只半个月,从这孩子手里收的钱超过十万块。 15天,十万块钱,16岁的孩子,这是什么概念? 身为老板的智升祥爸,怎么能不过问一下? 结果恨铁不成钢,看看智老二,整个暑假不是在家打游戏,就是去网吧,除了吃喝玩乐,一无是处…… 人比人,气死人。 于是乎,智爸亲自给张上去了电话。 一番客气,讲出请求,让带带智升祥。 不要工资,还倒贴钱,吃喝住都不要张上管,甚至那辆大箱货也给他用,司机我配,油钱你自己出,只要愿意带智升祥就成。 张上没说什么,答应了。 他隐约明白智爸的打算,这是看上他发财的门路了,想让智升祥学,然后自己搞。 可智老二只跟了半天,就变成老驴拉磨,说死不动。 五个小时马不停蹄的说话,走路,一下都不休息。 16岁的孩子,还是富二代,温室里的花,哪能受得了这种苦? 这也就是16岁的张上,身体素质倍儿棒,正是活泼的年龄,又穷怕了,有骨子里的心气支持。 如果让27岁的他来,不出三天就要病倒。 智升祥被接回去了。 他爹一番询问,只能叹息,知道了别人怎么发财的,可换你来搞,就是做不到,吃不了这苦。 最后只好让智老二跟车,每天跟司机师傅拉太谷饼,往各县送,然后收钱,再给张上转过去……免得看儿子心烦。 而张上已和家里打了招呼。 让老妈准备辞职。 让张爸留意门面房,准备开快递公司。 …… 这一天,张上已跑过周边16个县市,来到了灵石。 这地方群山起伏,沟壑纵横,大运公路畅通,一眼望去,环境差到让人望而生畏。 满天飘散黑颗粒,尘埃肉眼可见,煤粉味道能把人熏得鼻子堵塞。 要不是大伯在这里,张上说死不会来。 这地方就像小国寡民的城市,到处是山,四处挖煤,私家车少见,大街上全是拉煤的卡车。 别说商场,找个小卖部都不容易。 张上来这里,也不是卖太谷饼的。 而是张爸叮嘱,让来看看大伯。 出了火车站,两眼一抹黑,拿出小灵通,竟然半格信号都没有,扫视一圈,周围都是荒山,小卖部都看不见。 只得找辆出租车,问:“师傅,去张家庄多少钱?” “200!”司机两臂交叉抱在胸前,靠着车门,很刁的样子。 张上不说话了。 默默走出火车站,车来车往,都是拉煤的卡车。 十分钟后,终于等来一辆出租,赶紧拦住问:“师傅,去张家庄多少钱?” “150块钱。”司机隔窗喊道。 “这么贵?” “你是外地人吧?”司机打量张上,说:“昨天张家庄有煤矿塌方了,正闹得凶,没点胆量的谁敢去那?” 张上一愣,他塌他的矿,你走你的路,跟你有什么关系? “去不去?你不坐我这趟,如果还没人来接你,我保证,少了200绝对没人敢拉你去。”司机吆喝。 “去。”张上深吸一口气,这宰,还是挨了吧。 上车,一路堵堵停停,还不如自己走的快。 闲来无事,张上请教:“师傅,为什么矿塌了你们不敢跑那?” “这你就不懂了吧。”司机炫耀道:“煤窑塌了是要死人的,当然得第一时间封锁消息,整个张家庄几乎被护矿队封死了。知道什么叫护矿队么?大规模械斗,使大刀、猎枪,甚至炸药,狠的还有突突突……” 张上听着,心里一惊。 他可是真正的良民,司机讲的这些东西,离他的生活实在太远。 枪,炸药,只闻其说,却没有真的见过。 “那你还敢去?”张上问。 “我本来就是张家庄的,都认识,不然怎么敢拉你?”司机顿了顿,说:“小后生,一会儿过去,我把你放张家庄那条路上,让你家大人出来接你,千万别瞎跑。” 合着,这司机也是嘴大胆小的货色。 张上赶紧看小灵通,还是没信号,这TM的。 “师傅,能用你手机打个电话不?”张上问。 司机把他的手机递过来,小灵通在灵石,从没有信号的时候。 拨大伯的电话,好久才接。 “大爷,我到灵石了,就快到张家庄了,能不能出来接下我?” “你在张家庄碑那等的,千万别瞎跑,我马上过去。”电话里传来焦急的声音。 “嗯,我快到了。” 挂掉电话,张上没由来的一阵紧张。 路越走越窄,不堵车了,却能把人颠吐。 远远地看到一块大碑,上面刻着:张家庄。 下了车,往来无行人,张上静静站在碑下等候。 盯着小灵通,足足十分钟,人还没来,空旷的路上,煤土石块狰狞,四周静得飞鸟都不叫唤。 突然地。 一阵稀稀落落地疾步声,路旁边的沙土沟下面露出个人头。 比皮肤最黑的黑人大哥还黑,脑袋比鸡窝还乱,冒着黑土烟,脸上完全看不见表情。 而那双眼睛表达出来的东西,是张上从没见过的麻木,还有骨子里比狠还莫名的东西…… “嘣。” 沟下面传来一声猎枪响,吓得张上本能捂住耳朵往地上一蹲,心里的慌乱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 即使面对煤老板,他也没这么失态。 眼角的余光,让他觉得眼前发黑,再看时,身边出现一个骨瘦如柴的青年人,浑身被煤面子洗了。 这人真的廋,比张上还廋,好像非洲难民一样。 然后,直挺挺倒在他面前。 这种情况,吓得张上转身飞奔,远离是非之地再说。 “站住。”沟下面上来人了,语气冷漠。 张上立马双手高举,从没有觉得自己离死神如此近。 “转回来。” 转身,没看见枪,这人手里只拿着警棍,身上穿着防暴服,上面印有打字“护矿队”,就算这样,张上也不敢动。 “背上他,跟我走。” 依言木然的往回走,背起不知死活的黑人,跟着护矿队的人下了沟。 这才看见枪,一把双管猎枪,随意的仍在地上。 这是法制社会,持枪可是重罪,护矿队的人也不敢把这东西露出来。 第24章 死里逃生 张志国姗姗来迟。 好不容易结束了会议,赶紧往张家庄碑这里走。 结果,空无一人,让他当下惊了自己。 前几天,张志伟给他来电话,说孩子要过来,他自然欢迎得很。 就这一个弟弟,就这一个侄子,从小就见了亲。 可昨天发生了大事。 整个张家庄,大至国企汾西矿业,小至黑煤窑,大大小小矿场遍地开花。 昨天,又一座煤窑塌方了,引起连环反应,消息压都压不住,一旦上面动了真格,所有人都得受牵连。 他在的汾西矿业,从半夜开会到现在,都在寻思对策。 接张上那个电话,也是和领导抱歉又抱歉,才抽空接的。 私挖滥采,遇上矿难,一般两种对策。 要么全埋,全堵,全封口。 要么全赔。 后者几乎没有,除非被报道出来。 另外,这矿塌了,但煤炭资源还在,他只是一条矿洞挖下去而已,其余山头还在,周围的煤矿主们怎么会不眼红? 2000年以前,开煤矿并不挣钱,一吨煤才30多块钱,还不够工人的工资。 但自从迈入21世纪,煤老板这个词突然冒出来,矿主们的命运变了。 2002年1月,国家取消电煤指导价,煤价进入市场化,于是翻着番地上涨。 伴随煤价上涨,黑煤窑遍地开花,矿难频频发生。 上面不停颁布措施关停不法矿,抬高开采门槛。 减产的结果就是供不应求,煤价再一步上涨。 一轮又一轮的如此循环中,形成难以用语言描述的躁动。 最疯狂的时候,煤价是按小时算的,前一小时和后一小时价格都不一样。 有没有来钱快的法子? 有,一夜暴富的那种,找个露煤的地方,打个洞,挖吧。 当然,是没人找你麻烦的前提下。 …… 走了一路,荒郊野岭,背着死活不知的青年人,把后背染成了黑色,每走一步,张上都觉得自己在掉渣。 再来两个月,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有这么一天,生死不可知,前途命运未卜。 这是一座小山头,山下是塌方的矿井,沟壑纵横,触目惊心,激起来的灰尘,足足一天还没有完全散去。 山上站了十多人,警匪片中的大场面,与这些人比小巫见大巫。 铁锹,猎枪,长刀,叉子,铁镐,你所能想像到生活中的凶器,这里全都可以见到。 并且,这些人各个目光凶恶,远不是社会人那么简单。 “虎哥,另一处井口已经封死了,唯一从井里跑出来的活口也带回来了。” “嗯?”庞龙虎身上的白衬衫被染成灰色,闻声回头,头发似鸡窝,一身休闲服满是灰烬,双眼无神,明显没睡好,扫视张上一眼。“不是一个人么,这小子哪来的?” “我动喷子,被他看见了。” “小心着点,能不动火器还是不要动,这回矿井塌方的原因找到没?” “肯定是甄彪子干的,上星期他又开采越界,照老板的吩咐,我们用炸药把井下巷道炸塌堵死。” 拿喷子的人接着回忆说:“前天晚上,矿工发现他又挖到咱们地界了。护矿队下去查看,碰到他们的矿工,把人赶跑,坑道放了顶才回来。没想到隔天咱们的矿就塌了,肯定是他们报复,把咱的矿炸塌了。” 庞龙虎深吸一口气,即使空气中飘满黑颗粒也不介意,用力挤挤眼,让自己清醒,说:“一会儿上头要来人检查,不过只是做做样子,你们配合一下。” 看了张上和黑人一眼,吩咐说:“把这俩下了土。”揉揉太阳穴,实在精力焦脆。 这一刻,生死只在别人一念之间。 心急之下,张上说:“老板,我什么都没看见,只是过来找亲戚的。” “找亲戚?” “我大爷是张志国。”张上连忙报上号,大伯在国企,应该算个人物。 “嗤,我还以为是汾西的老总呢,张志国算个雕?放你走了,回去咬我一口怎么办?”庞龙虎嗤之以鼻。 一听这话,张上明白,今儿这无妄之灾,葬送了自己。 这一刹,藏在裤兜里的手,紧紧捏住拳头,没由来的发了狠,大不了,拼了。 可,自己手里好像捏住了什么东西。 福至心灵,张上突然笑着说:“老板,我大爷不算什么,不过我干爸叫朱新宁,和您一样玩煤的,不知听说过没有?” “嗯?” 这下,不只庞龙虎看向张上,护矿队的凶人们也一起看过来,眼神惊异。 一阵打量,庞龙虎也笑了,说:“你这穷酸样,能认识朱新宁?不会是道听途说,在哪听过他的名字,说出来吓唬我的吧?” “敢把手机借我用用不?”说着,张上从裤兜里掏出名片,纯白色的,上面只有一个名字,一个电话。 活不活,在此一搏。 这名片一掏出来,庞龙虎当下变了脸,惊疑不定。 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张上,脸上阴晴变换,起了杀心,却不敢动手,沉声道:“免提。” 按名片上面的号码拨通。 张上咬咬牙,率先喊道:“干爸,我是张上,救命啊!” “张上?”朱新宁揉着额头,细细思索了两秒钟,才想起这个名字,火车上卖太谷饼的小屁孩,随即无声的笑了笑,调侃道:“我什么时候成你干爸了?” 这话一出来,张上这边,旁边的庞龙虎大手一挥,一堆人围了过来。 张上只觉身后被一根棍子顶住,知道那是猎枪。 “干爸,你别开玩笑成不,我被人拿枪顶着呢!” 张上语气粗重,浑身汗毛炸立,如果他真的16岁,被枪顶住后背,当下就尿了。 一听这语气,朱新宁知道不对了。 张上开的免提,周围的声音他可以听到。“你不好好卖你的太谷饼,怎么惹事生非去了?” “真是无妄之灾!我大爷在灵石,我爸让来看他,结果到了张家庄赶上煤窑子塌方,我在路边等人呢,应该是矿里的逃生者往我这跑了,然后一声枪响,护矿队的人追出来,我就被带回来了。” “哦……所以你想起我了?”朱新宁一听,哪能不知道怎么回事,矿塌了,又没被报道出去,当然得封口。 调侃张上一句,想到他被吓尿的场景,朱新宁笑笑说:“把电话给做主的人,就说我是朱新宁。” 旁边,庞龙虎犹豫半秒钟,还是选择接电话。 “我是庞龙虎,找我什么事?”语气微微不善,有不服气的念头。 “张家庄的庞龙虎?”朱新宁问了一句,似在回忆,接着说:“你哥庞黑子跟我有些交情,给个面子,把这小孩子放了怎么样?” “他要是回去咬我一口怎么办?” “怎么地,非得让你哥亲自跟你说?” 庞龙虎并不是这黑口子的矿主,充其量是个台前人物,真正的老板是他哥庞黑子,在煤老板里面也算一号人物,势力不小。 但是能开煤矿的,哪个没有靠山? 工商、税务、公安、环保、安检、电力…… 见庞龙虎不回话,朱新宁没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不出两分钟,庞龙虎的手机响起。 一看来电显示。“喂,哥?” 只听手机里一阵咆哮,即使没开免提都听得很清楚,那气急败坏的声音,让张上笑了。 挨了一顿臭骂,庞龙虎像吃了苍蝇一样的脸色难看。 这TM的,随便逮个小屁孩,竟然是朱新宁的干儿子,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 “你可以走了。”不爽归不爽,事还得做,临了不忘威胁:“回去嘴巴干净点。” 张上撇撇嘴,没把背着的黑人放下,转身就走。 拿喷子的手下一看,过来就要拦,却被庞龙虎吼住:“放都放了,积点德吧。” 他很累,很憔悴,很疲惫,但有三分奈何,谁喜欢埋人? 第25章 黑金帝国 黑煤面子铺了一层的山地,每走一步,脚下都能荡起厚厚的灰尘。 张上不敢回头,不敢左顾右盼,怕有人突然叫他。 至于为什么没把背着的青年人扔下,他想了想,应该有一种东西,叫“道义”。 如果刚见庞龙虎时就把青年人仍在地上,后来他再走,绝不会开口保这青年人,怕把自己搭进去。 可他一直背着没放下,就突然把人丢了,自己一溜烟跑掉,那叫“见利忘义”。 如果真的这么做,会一辈子睡不着。 “没想到我这么高尚呢?”张上自嘲地想。 也多亏了他这两个月的磨练,身体廋了,可耐力和持久力,足够背这青年人在山上逛荡。 回到张家庄石碑那。 苦笑一声,大伯没在。 左顾右盼,张上算看出来了,整个张家庄,没人敢在街上溜达。 社会主义旗帜下,竟还有这种地方。 如果不是见到庞龙虎,见到猎枪,见到那些护矿队的人,打死张上也不相信今日所见。 总不能一直在碑下等,只得自己沿道路,往庄里走。 好一阵,估计是庄子中心地带了,路面变得整洁,硬水泥打过的,终于见上了人。 “大爷,我想问一下,张志国家怎么走?” “张志国?”大爷在门口抽旱烟,狐疑的打量张上,再看他背着的人,变了脸,立马关门回家。 最后只留个门缝,又探头出来说:“左拐,一直往前走,希望你命大,没让护矿队的人看见。” 说完,啪,把大门关上。 老人家畏惧如虎。 张上叹气,摇摇头,正准备走,一转身,只见大伯领着几个人,手里都拿有家伙,气势汹汹往这边走来。 估计要去找他。 “张上?”张志国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见侄子浑身不伤,深深地松了口气。 又见他背着人,立马黑了脸:“你背这人作甚?这两天所有煤窑都停工,他能让煤面子洗成这样,肯定是庞家矿井里跑出来的,赶紧扔了。” 跟张志国来的几个人,一看这黑人,也都紧张起来,紧紧握住手里的铁锹。 这要是弄不好,一场械斗在所难免。 “大爷,没事,我刚见过庞龙虎,人挺和善的,和我唠叨两句话就让我走了。背这人时他也看见了,没说什么。”张上故作轻松说。 “也对,无冤无仇的,他跟你个孩子有什么过不去的。” 有旁人心急,上来劝:“别在这站着了,回去再说。” “对对,咱们先回家再说。” …… 一番清洗,去除身上的污秽,换了大伯的衬衫和裤子,这才觉得清爽。 至于青年人,张上随便给他洗了洗,换身衣服就仍在床上不管了。 只是脱力,没有生命危险。 来到客厅,大伯在等他。 “不是让你在张家庄碑那等我么,你怎么跑去见庞龙虎了?” “嗨,天降灾祸。” 张上把事情讲了一遍,没什么隐瞒的,直把大伯听得目瞪口呆。 “朱新宁给你名片了?” “嗯,火车上给的。” “你俩一共就见了一回,他为什么救你?”张志国看不懂。“庞龙虎不是好惹的,他哥庞黑子在灵石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为了你找庞黑子,怎么可能呢?” “估计他看我顺眼吧,或者看我年龄小,不忍对小孩子见死不救。”张上笑着说,也只有这个理由说得通。 “你能认识朱新宁,离发达不远了,以后大爷还得沾你光。”拍拍侄子的肩膀,张志国突然有些兴意阑珊。 他混了半辈子,也就进国企当了个小领导,可张上才16岁,结交的都是什么人物? “大爷,朱新宁很厉害?”张同学对猪哥一无所知,都不知道他是干嘛的。 “可不,厉害到连我都知道,你说呢?”张志国来了兴趣,为张上讲解普通人难以了解的故事。 煤老板也分等级,分层次。 最厉害的要属红顶商人。 本身就在公家挂职,又自己出来搞生意,什么村长、市人大代表之、政协委员之类,官面上手眼通天,能源公司全省闻名。 这种人,连警察都不会去抓他,没权利。 接下来就是土地主。 本身在当地很有势力,占下一座煤矿,面对同行踩踏,官员刁难,各种勒索,置身于凶险厮杀中而安然无恙。 这种土地主势力盘根错节,复杂关系中暗藏凶险,稍不留神,便可能是灾祸。 最后就是小矿主,满地都是。 花钱承包一座山头,无证开采,逃税成风,拉煤不开税票,过了一天是一天。 每日里提心吊胆,怕矿难、坐牢、遭遇绑架,面对各种吃拿卡要,跪着赚钱。 这种小矿主,其实就是人们眼中的“煤老板”,来钱容易,花钱不打眼。 今天不花,说不准明天就没命花了,他们习惯在豪车后备箱里备几把凶器防身,再放几箱子钱。 而随着国家煤炭政策的紧缩,开采门槛不断提高,煤矿不想被关,就只能投入资金进行技术改造。 花得没有挣的块快,大部分小矿主背着高利贷,远没有表面那么光鲜。 而朱新宁,不属于这三类,人们给他外号叫“朱黑金”。煤,俗称黑金。 这可是一个传奇人物。 早年在部队当兵,没什么出息,退伍之后下海经商,渐渐有了起色,却也不是什么牛掰人物。 1998年以前,部队是可以经商的。 不知什么时候,朱新宁通过关系挂靠到了某部军事学院,在太原成立了三晋能源总公司。 后来又和某指挥部达成协议,由指挥部为他出面办理营业执照,企业性质是军办国有企业。 并且,朱新宁挂职正团级,专门给部队运煤、炼焦碳,搞各种资源。 其实就是管部队生意的,朱黑金的外号也是这时起的。 他要挖哪的煤,哪就得让,你不让试试? 出行有保镖,都是现役特种军人,家属住军区大院,所有车辆都军用车牌,办公室门口武警站岗。 整个三晋大地,提这名字,得抖三抖。 并且,在他曲意结交之下,关系网越织越大,谁也猜不透他的能量。 直到98年下半年,军委全面禁止部队经商,朱新宁才渐渐消失在人们视线中,不再那么活跃。 他再出现时,是02年,煤炭进入市场化,价格疯涨。 在大家忙着开矿,抢夺地盘的时候,朱新宁已无声无息间遍地开花,除了国企,也只有他能搬动煤炭涨价或者掉价的那杆秤。 有时,人们戏称朱新宁搞了个黑金帝国,是隐藏在人世背后的富豪,不显山露水,只有这个圈子里的人知道。 什么各大富豪榜,内地首富,世界500强,朱新宁如果想上,随便露几个矿,就能上去玩一圈。 第26章 头点地 张上就静静听大伯吹牛逼。 在他记忆中,“煤老板”这行,好像也就只能蹦达个三四年了。 一会儿之后,有人敲门回来,大伯也起身去厨房做饭,毕竟中午12点多了。 “张上?”很惊喜的声音。 堂姐张慧,和张上同岁,只比他早生两个月,同龄的孩子,总是有很多共同语言。 探头进来的张慧,脸庞稚嫩,笑容纯真灿烂。 从门外鞋柜里找一双拖鞋仍在屋门口,将沾满黑煤的白靴子脱下,抖了抖,表情略显嫌弃,穿上拖鞋,直向张上扑来。 “慧姐,你这干嘛去了,整个上午不见人。”笑着站起来迎接。 “暑假啦,找同学玩,你来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张慧嗔怪地说。 接着捏捏弟弟的脸:“你咋穿上我爸的衣服啦,看你廋的,都快皮包骨头了。” “你也一样,胸肌还是这么小。”张上想也没想,慧姐稚嫩的脸庞让他有幻象,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习惯袭胸…… 还好。 狗爪子没有真的摸上去,发觉不对,顿住了。 “快死啦你。”张慧狠狠掐了他的脸一下,再低头从衣领里瞅瞅自己的光景,也闹了个大红脸。 这才发觉,我们都不小了,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意。 气氛一下子变尴尬。 这时,张上问:“慧姐,你中考发挥的怎么样?” “就那样吧,估分估了580,应该差不多。” 张慧坐在沙发上,拿起苹果就啃,大嘴巴张开,大咬一口,吭哧吭哧,完全不注意形象。 见张上在看她,脸一红,立马变成细嚼慢咽,淑女一样。 “你吃不吃苹果,我给你削一个。”总不好自己吧唧吧唧吃,让弟弟看着。 “吃。”张上不矫情,他早饿地肚子咕咕叫了,前胸贴后背。 “我去厨房拿刀削。”起身,小碎步往厨房跑,但路过第二间卧室时,突然回头问:“你还带人来啦?” 声音有些不愉快。 “他是我在路上捡的,总不好见死不救,等醒了就让他走。”张上走两步,站在卧室门口说。 “昂,你也不怕他讹上你。”张慧用小拳头轻轻锤了弟弟一下,去厨房削苹果。 张上被提醒,突然醒悟过来。 这事,自己干的不利索。 俗话说人心隔肚皮,话都没说过一句的陌生人,你就把他背回家,而且还是黑煤窑子里跑出来的,心性未知。 那里,有人世间想像不到的黑暗。 防人之心不可无,大伯肯定想到了这茬,却不好意思开口,谁愿意自己家来陌生人? “要不把他抬出去扔街上?”张上心想,我已经救了你,不求回报,你的生死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 正要开口叫大伯帮忙,却见,床上的青年人睁眼。 那双瞳,麻木,冷漠,没有光。 发现置身陌生环境,第一时间坐起打量四周,并且身子努力往后缩,紧靠住墙,做出防备姿态。 “睡醒了?”张上倚靠门槛,故作轻松的说。 其实心里突突得很,那双眼,是他见过最冷酷的,比那些护矿队的狠茬子,还让人膈应。 青年人闻声看来,眉头皱起,似在回忆什么,慢慢地,浓烈的防备化开一些,问:“是你救了我?” “对,还不快快谢恩?”张上的心落了地,知道是我救了你就好,没遇上狼心狗肺。 大伯从厨房走出来,两手藏在身后…… 青年人注视张上,突然在床上站起来,弯腰180度,脑顶着地,磕得席梦思床“嘣”一声响。 “年龄不大,江湖习气这么重啊。”张上笑着说。 他再来前写过两本武侠小说,本身又是形意拳发源地太谷的人,周围练拳的“大师”不少,潜移默化之下,对武林中的规矩多少知道一些。 在平常人看来,跪地磕三头就是最大的礼节,俗话说“跪天跪地跪父母”。 而磕一个头比磕三个头还大。 三个头是用脑门磕的,一个头却是用脑顶磕的。 有句话“杀人不过头点地”,里边的“头点地”就是这个,要磕得带响。 “大爷,我饿了,饭做好没?”张上先回头和大伯说了一声,示意他没有危机,才问青年人说:“你叫什么名字?” “陈连尉。” “庞龙虎不会再找你了,你有什么打算?” “跟着你。”想也不想地回答。 “你跟我干嘛?”张上瞪眼。 这都八月份了,再有二十天他就是一名高中生,三年高中上完,还有大学三年,你跟我吃奶啊。 陈连尉不说话,静静坐在床边,好像一匹孤狼,那股落寞,可以使人清晰的感觉到。 “你父母呢,好不容易逃出来,你不去找他们?” “无家可归。” 淡淡的四个字,张上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孤儿。 “你跟我肯定不成,我还要上学。”想了想,接着说:“你除了会挖煤当苦力,还有擅长的么,要不给你找个工作?” “我会练拳。” “练拳?”张上一愣,练拳能当饭吃么? 除非你是什么职业拳击手,打比赛,搞商演,有出场费,像“武林风”那样的,或者拳王争霸赛之类。 这年头想江湖卖艺都不成,城管会撵人。 至于什么武林高手,尽管张上那两本武侠小说里没少吹牛逼,但现实中真没见过。 “吃饭吧。” 大伯做饭很快,冰箱里有炒好的肉菜,端出来热一热,再弄几碗面条就成。 餐厅一张大方桌,张慧往桌上放个碗,仔细地把削了皮的苹果,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就像给孩子吃一样。 “呐,知道你牙口不好,快吃吧。”把碗往张上跟前一送,完全是大姐姐的做派。 张上没道谢,那太见外。 也不洗手,拿起来就吃。 …… 这顿饭,吃得很膈应,毕竟有外人在,不好说话。 看过了大伯,本准备住两天再回的张上,有了陈连尉这个累赘,不好意思让人家照顾,下午就回。 被大伯开车送到灵石火车站,一路上沉默寡言。 买票时,陈连尉在外面等着,才有独处的时间。 “你要带他回太谷?”张志国皱眉问。 “太谷有好多教形意拳的老师,收学徒,他说会练拳,正好。”张上说出自己的打算。 其实,大可不必理会陈连尉,找个借口甩开就是,你个大活人,还能被饿死? 只是心里的小九九,其余不说,陈连尉打架绝对厉害。 别问为什么,就凭他是黑煤窑子里活出来的人。 救了这么个人,你还没尝到甜头呢,就扔下好处独自跑掉,没那么傻。 “你爸妈供你上学不容易,回去好好学习,考上个大学,咱家人也能光宗耀祖。”张志国叮嘱几句,不再说什么。 他这个侄子,别看年龄小,心里精着呢。 能从庞龙虎手下逃生,被猎枪顶住还没尿出来,更懂得借朱新宁的势,死里逃生。 如果当时换了他,绝对没这么机灵,说不准就被下了土了。 第27章 那年装钱 上了火车,一路咣当咣当咣当……窗外的风景好像长了翅膀,一晃即过。 也多亏这个年代买火车票不用身份证,而且没户口的“黑人”也多,不然陈连尉绝对寸步难行。 坐在硬座上,陈护卫闭目养神,张上则盘算着两个月的收入。 跑过24个县市,张爸那张银行卡里,差不多存了16万。 并且,每隔两天,就有5000块左右的入账。 换来的,就是曾经细嫩的皮肤不再,和干净清爽不搭边,肤色明显变黑,脸上饱经沧桑,成了高原红的那种粗糙皮肤。 一看就是贫苦家庭出来的孩子。 那双眼睛里,多了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这次灵石的经历,对张上是个巨大的洗礼,心灵和认知上的冲击,能改变很多东西。 他已想好,回去第一件事,先把万恶的小灵通给换了,这回差点坑死小命。 “朱新宁……”心里想着那个大背头,披风油毡子的朱哥,张上寻思,人家好歹救了你的命,是不是该谢谢他? “拿什么谢呢?” “依稀记得,好像是08年吧,国家进行煤炭资源整合,下令关停所有私人煤矿,全部并入国企中,煤老板在历史中消失。朱黑金虽然很牛,但也不能逆转大势,要不要提醒他早做打算?” “但我人言微轻,16岁的小毛孩子,人家怎么会听你的?” “而且,这个消息的来源,不是你张口说说就行的,得有根据。” “看来,还得好好练练嘴皮子……间接的,委婉的,提醒他一下下,也算我知恩图报。” 张上从没想过找朱新宁当靠山,这和他的生活完全不搭边。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挣钱,改善生活。 写书,圆一回梦。 泡妞,弥补再来前的遗憾。 朱新宁的世界,离他太远了。 甚至,一辈子都不会接触什么军啊,官啊,和那些动不动就把人下土的煤老板。 只要一回太谷,上了高中,灵石的经历将会成为永远的过去,被岁月所埋葬。 或许将来会偶尔想起,也算有了和子孙吹牛逼的谈资。 “想当年,你爷爷我16岁的时候……” 张上笑得嘎嘎嘎,身子一抽一抽,让周围人以为他是神经病。 …… “待会见了我爸,就说你是我招来我员工,跟我卖太谷饼的。”张上吩咐说。 陈连尉两手抱胸,靠在背椅上,眉目低垂,默默点头,很拽很酷的样子。 “我爸认识不少练形意拳的老拳师,给你找个师傅,你跟着拳师学武吧,他们大多开武馆,在武校当老师,你拜在门下,也算有一份工作。” “打得过我,我才拜。”这次陈连尉没点头,酷酷的说了一句。 张上眼角抽搐,暗道要出事。 “我们的打,和你的打不一样,我们太谷打架顶多比划比划,意思意思,不伤要害,你别拿护矿队那套对付普通人。” 护矿队那些人是什么货色,张上可是见识了,说开枪就开枪,一眼不合把人下土,草菅人命玩一样。 见陈连尉不说话,继续唠叨:“我们社会主义旗帜下,打伤人是要判刑的,会被警察抓去坐牢,还得赔钱,你有钱么?” “你有。” “我~!@##¥%……&!” 张同学险些破口大骂,你大爷的,老子辛辛苦苦两个月才挣了点发家的资本,还指望这笔钱开快递公司呢,你TM说得轻巧。 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就算我给你赔,你把人家打残了也得抓去坐牢,就像你挖煤一样,牢里不见天日,每天让你蹲墙角吃土,你想过这样的生活?” 好像沉思了那么一秒钟,陈连尉抬头说:“不想。” “那就好。”松了一口气,决定不再和这家伙说话,怕被气死。 …… 呜…… 出了火车站,张爸已在等。 两个月送快递的生活,风吹雨打,让张志伟也变黑了,更加沧桑,一眼看去,地地道道的的农民。 “爸,这是我招的员工,给我打下手,跟我卖太谷饼,先在咱家住两天。”张上率先介绍说。 “叔好。”陈连尉很客气的打招呼。 张上撇撇嘴,谁说这家伙傻的。 “哎,好好好,走吧,咱们上车,回家说。”张爸和蔼的笑了笑,满是欣慰,我孩也当领导了,还有人跟着。 …… “爸,门面房找得怎么样?”张上早惦记这茬了,眼看两个月过去,申报的那六家快递公司打好多个电话摧了。 “西环路有一家还行,100平米,不用装修,房租一年两万。” 张爸对这事也很上心,两个月时间,足够他把这行的门道摸清楚了。 随着网购的兴起,只这两个月,他送的快递量就翻了两倍,现在都不跑出租了,专职送快递。 “一会顺路去看看吧,能的话,这两天就开起来。”张上说。 张爸闻言,嘴皮子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心有顾忌,没说出口。 太谷有两条街最繁华。 一条新建路,贯穿太谷的中心地带,最高的商场,几座大型超市,都在这条街上。 一条西环路,两边商铺林立,太谷三中,四中,交校,都在这条路上。 张爸说的门面房,就在交校旁边,地势优越,不怪房租贵。 一眼定了这个地方,对面就是银行。 “爸,你等一下,我去拿点钱。”给陈连尉一个眼神,让他跟上。 张爸的顾虑,张上自然知道,本就借了一屁股债,去哪偷钱开快递公司? 这个年代,去银行拿钱,超过十万以上得提前预约才行。 等了老半饷,银行经理第八次问:“你确定能做你家大人的主?你确定要拿这么多钱?” 张同学实在面嫩,一个小屁娃,拿十万现金,也不怕出门被抢。 被念叨得烦了,张上只说一句:“保镖跟着呢。” 后边的陈连尉往前一步,直接把烦人的银行经理挤开,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这个年代,房价700一平米,十万可是巨款,和2017年的100万相比,值钱程度只多不少。 张上进银行前,顺手从张爸车上拿了个小麻袋,装10斤米的那种。 把一摞一摞厚厚的红色毛爷爷,就那么随手扔在麻袋里,也不管他折不折角,提了就走。 拿麻袋装钱,那是煤老板才做的事情,张上也体验了一回,尽管麻袋有点小…… 上了车。 张志伟第一句话就是:“你抢银行了?” 接过儿子递来的小麻袋,张爸怀着颤抖的心情,哆嗦的手,先摸了摸麻袋外边突出的棱角,然后拽开麻袋口,从上往里瞅去,大捆大捆的红票子。 那冲击力…… 第28章 功夫传奇 2005年8月11日。 张上没有再出去推销太谷饼。 这五天,他和陈连尉四处跑,采购东西,办营业执照,清理门面房,上桌子,电脑,扫描仪,各种玩意。 还让张爸去二手车市场,五万买了个厢货车,加盟了快递公司,就得自己去太原拉货。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这一天。 伴随一连串“嘣嘣嘣嘣……” 礼花弹冲天炸响,平淡的,没有剪彩,没有打广告,太谷快递公司低调开业了。 门上面的广告牌写着:“太谷快递总公司,申通,中通,圆通,汇通,韵达,顺风。” 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这六家快递合在一起会有多强的震撼力。 到后世,这六家快递几乎垄断了一个县的运输业务,如果三天不开门,太谷所有的网购和走货都得瘫痪。 …… “我问过我爸了,太谷练形意拳有名的有四个人,杨凡生,宋光华,张世祥,吴会忠,都是名家老拳师,咱去看看?”张上问。 陈连尉无所谓,随意。 八月份的天气已经足够热,男人们彪一些的,基本上身大白背心,下身花花大裤衩。 斯文些的,衬衫短袖,只扣中间的两个扣子,骑上拉轰的“玛莎拉蒂”,两腿向外撇,后脚跟蹬车,嚣张得不可一世,风带起衣摆翻飞,自有一股清爽。 如果有个座椅,带个姑娘,说着,笑着,骑在树荫下,一阵风吹来,姑娘长长的裙摆随风起…… 多少年后回忆,也是一段美好记忆。 可惜张上的车子没后座,后边跟着骑二八大杠的陈护卫,坏了意境。 按照张爸说的地方,轮流拜会老拳师,给陈连尉找个出路。 毕竟就快上高中了,总不能带保镖吧,少了他的约束,陈连尉可不是省油的灯。 吴会忠在体校当老师,平时教学生都在公园里,是一道风景。 太谷只有一座公园,在四中对面,人称“西苑”。 一进大门就看见人了,七八个孩子,还有三个大人,更有老外。 这些人各站一片地,集体打拳,像练体操一样。 旁边有一位发型是“主席头”的中年人,昂首挺胸,估计五十多岁,和平常人没区别。 “怎么样,看出点门道没?”张上向身边的陈连尉问。 他自己虽然写武侠小说,可毕竟没有真练过,只会吹牛逼,看不出这些“武林高手”的门道。 “花架子。”陈连尉只用了三个字来评价。 张上瘪瘪嘴,自尊心受到伤害。 好歹咱也是太谷人,当然向着本地人,听了这话心里肯定不舒服。 “要不你和吴老师搭搭手?”张上怂恿,想看真功夫。 前世两本武侠小说都扑街,这回,一定得写本火的,看真打架,有好处。 “他不是我的对手,五十岁的人年老色衰,体力大减,而且不敢下狠手,和我打,十死不生。”陈连尉说。 两人在旁边看人家练拳,还指手画脚,惹得那些学徒频频侧目。 吴会忠也往这边看来,见了陈连尉,当下就一愣,立马做出戒备的姿势。 他一变,那些学徒知道不对了,一窝蜂围在一起,人多势众。 尤其那外国人,人高马大,往那一站,有股气势。 刹那,双方剑拔弩张。 “吴老师,不要这滴,我们不是打架来的。”张上用太谷土话说:“我这个朋友想学咱们的形意拳,想拜师了,我领过来没其他意思,就是看你收不收徒弟。” “不收。”吴会忠一口回绝。 有老拳师,只一眼,就能把人看透,知道这人心性如何。 陈连尉眼里的冷漠,别说老拳师,就连张上这个普通人看了都觉心里突突。 “那收不收我?”张上又问。 “你?”吴会忠打量一眼,说:“只收学生,不收徒弟。” 这差别可大了。 学生是要交学费的,不入门墙,每个月得给老师交多少多少钱供着,比任何“二课”都贵,而且不得真传。 徒弟就不一样了,得行正式的拜师礼,要磕头敬茶拜祖师,入门谱的。 张上咧咧嘴,笑着说:“打扰了。” 和陈连尉转身就走。 见二人离开,外国人用蹩脚中文向吴会忠问:“老系,拉个人系不系上过战场?” 外国人不傻,知道陈连尉不是善茬子。 网上有这种图片,记者记录了十个士兵上战场前,和上战场后的样貌对比。 以前眉清目秀,笑得开心,上了战场后,面如死寂,瞳孔冷漠如孤狼。 “他应该是矿上出来的,不是黑煤窑子就是护矿队的凶人,身上那股煤味,离这么远都能闻到。” “胡框堆?”外国人对这个词,表示难以理解。 “以后见了这样的人转身就跑,千万别逞强。”吴会忠叮嘱完学生,再次指导练拳。 走私的,运毒的,黑煤窑子,别管你是武林高手,还是拳击金腰带,遇上这三类人转身跑就对了,不是一个世界。 …… 出了西苑,张上挺郁闷,难不成还真有“根骨,资质,天赋”之类的说法,自己是传说中的白菜灵根,没人要? 骑车,再去下一家。 路上。 身边有个会练拳的,应该知道一些门道。 “陈连尉,你说我能练武么?” “谁都能练,有没有功夫上身就得看人了。” “那你看看我。” “你?”陈连尉审视了一把,说:“你适合练拔刀术,弄个菜刀往裤腰带后边一别,遇上危险,别说话,拔刀。” “……” “……” 宋光华老先生,形意拳界鼎鼎有名的人物,宋氏形意拳的嫡系传人。 找他很简单,到了村口随意一打听,顺路走就成。 大门贴着红色瓷砖,里面是古朴的四合院砖瓦房。 墙虽然旧了,砖也脱了一层皮,可整个院子看上去十分赶紧,很精神。 今天宋老先生家很热闹,大小徒弟齐聚一堂,村人说是港城的散打高手来拍纪录片了。 一听这话,张上立马想起这事。 他写武侠小说,资料没少查。 那年出了“功夫传奇”纪录片,第二部,有挑战形意拳的一集,宋光华的几个徒弟脸面丢大发了。 把自行车停门口,锁好,村人围门口看热闹,里面在讲武,教港城的两个散打高手练大杆,还有摄像师。 一看这样貌,正是功夫传奇里的人。 张上心眼子有点坏,悄悄问:“能不能打过这俩拳击高手?” “嗯?”陈连尉看了他一眼,说:“上擂台戴拳套肯定打不过,如果私下比武,不下狠手,五五开。” “这俩人这么牛?”张上心说,还准备让你上去试试水呢,把这俩人收拾了,免得宋光华的徒弟们丢人。 一旦纪录片播出来,上了电视,整个太谷形意拳都得声威受损。 陈连尉不解释,让他打,从来没有不下狠手的一说,不然早死煤窑里了。 “你看宋光华老爷子怎么样,够不够资格当你师傅?”张上看着院里年逾古稀,却精神矍铄的老爷子问。 “他不会收我。” “为什么?” “怕我废了他的传人。” “……” 张上懂这茬,师兄弟相互较量是常事,以陈连尉的性子…… “这他妈的。”心里不免骂了一句。 这时。 院里有人说:“乡亲们,不好意思,接下来我们有些私事说,大家改天再来看热闹好吧。” 开始往外撵人,准备关门。 村民们也识趣,估计这场面见多了。 宋光华名声在外,不知多少武林人来挑战搏名声。 “咱不走,带我进去。”张上吩咐说。 人潮后退,陈连尉反而往进挤。 “这个朋友,不好意思,改天再来看吧,我们有事。” 宋宝贵一口土话,往外推陈连尉,却发现这汉子纹丝不动,发劲再推,还是不动,让他当下变了脸。 院里正休息的港城散打手和宋光华的徒弟们,见气氛异样,门口有人不走,一起看过来,都是一惊。 “大爷,我们是来拜师的,没其他意思。”张上从后边窜出来,也是土话。 “谁家的猴鬼了,懂不懂规矩,你一句话就拜了师了?”语气不善。 张上挨了训,陈连尉没听懂太谷土话,却知道这人态度不好,眼神一沉,足够吓人。 一看这情况,宋光华先急了,赶紧起身说:“宝贵,来者是客,不要这滴,赶紧请进来。” 被人训了,张上有那么一刹,想让陈连尉干他。 谁他妈不是爹娘养的孩子? 你凭什么训我? 俺老子俺妈都没这么一言不合说过我,你算球? “咱们走。” 张上兴意阑珊,突觉没意思,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你们架子大,老子不拜就是。 和港城的人比斗,爱输不输。 …… 历史,还是没有改变。 功夫传奇,成了太谷形意拳的一个痛。 第29章 高人的气魄 要说名声,太谷形意拳这堆人里,要属杨凡生的名气最大。 因为他开了武校,真正发扬了形意拳。 形意文武学校在胡家庄,有点远。 吭哧吭哧骑半小时才到,路上还没有树荫,大太阳晒着,能把人化了。 “反正已经够黑了,那就再黑点吧,只要腰往下不黑就成。”张上心想。 暑假期间,没有孩子上学,看门老大爷挺和气,说是找杨校长的,立马就放行。 学校显得很落败,比五中还破。 墙体外边的瓷砖都快掉完了,远看黑漆漆一片,满是脱落后的斑驳。 校长办公室。 有不少家长为孩子上学操心,托关系,走后门,得过校长这关。 杨凡生看上去慈眉善目,身上肌肉很发达,说话却和蔼。 “二位是?” 目光主要在陈连尉身上。 “杨师傅您好,这个是我朋友,外地人,慕名而来,想学咱们的形意拳,想拜师。”张上讲土话,这样比较亲切。 “拜师?”杨凡生顿了顿说:“他身上有功夫,自己好好练就行,武行有规矩,不能带艺投师。” 只一句话,就服人了。 陈连尉只在这儿站着,都没打,没露技,人家一眼就知道他练过。 “这……”被拒绝了,张上很为难。 陈连尉总不能跟他一起上学。“杨师傅,你们学校缺不缺体育老师?” “你的意思是?” “我这个朋友刚从灵石的煤窑子出来,我就快开学了,不能一直带他呀,想给他找个出路。”张同学实话实说。 杨凡生沉思片刻,不用张上说,也知道陈连尉来路不太对,这种人如果收留不住,跑到社会上绝对是祸害。 “我这工资可不高。” “没事,不给工资都成。”张上笑着说,心里松了一口气。 也第一次敬佩一个人。 杨凡生真是虚怀若谷,气魄很厉害。 给一般人,无亲无故,怎么会担这个责任? 让陈连尉这种危险份子在学校呆着,伤了孩子怎么办? 可换个话说,也只有学校能收留陈连尉,再不是东西,总不会伤害无辜的孩子们吧? 学校是个净化心灵的地方,孩童天真烂漫,和他们相处,性格可以得到洗礼。 想了很多。 心里暗下决心,改明咱有钱了,就冲杨凡生这个人,也非把这学校砸出个人模人样来。 学校9月1号才开学。 在杨凡生的带领下,去看了看给安排的宿舍。 很简陋,上下床,四人间,暂时只有陈连尉一个人住,买些生活用品就成。 又简单闲聊一些事情,杨凡生就去忙了。 “杨校长怎么样,入不入你的眼?”出了学校,张上问。 “有旧时代武人的气象,很厉害。” “厉害?”张上咔吧咔吧拧自行车变速器,怔了怔,杨凡生慈眉善目的,那么和蔼,怎么看也不像个厉害人。 “不是打架厉害,而是为人厉害。”陈连尉骑上二八大杠,猛蹬两下,跟上来说:“和他相处,简单自然,你一句话,他就信了,有人格魅力,宗师风范。” 张上想了想,还真是。 他那两本武侠小说里,没少写这样的人。 可现实里,还真是第一回见。 普普通通的,没什么特别,可和他相处,不用“日久见人心”。 你说话,他信。 他说话,你信。 就这么简单,平凡是真。 可社会越发展,生活好了,人也市侩了,这样的彼此信任,很难很难了。 …… 早就说换掉万恶的小灵通,可一直没时间。 乘今天下午,来移动大厅买了四台诺基亚直板手机,既能防身,又能砸核桃,给爹妈的也换了。 还给陈连尉办了电话卡。 这下干掉4400大洋,把张上心疼得半死。 尽管是他掏钱,可营业厅小姐姐却笑颜如花地看着陈连尉,使劲献殷情,一路上对张同学不闻不问。 “这他妈的,主角是我好吧!” 出了营业厅,刚刚见陈连尉骑二八大杠,那骑车姿势比后脚蹬“玛莎拉蒂”还帅,所以张上想试试。 两人换了车,第一回骑姥爷的古董。 “真他妈重啊……”由衷感叹。 骑惯了变速的跑车,脚蹬子很轻松。 再骑这二八,得弓背前倾,把身体的力量压在脚上。 一左…… 一右…… 身子左偏又偏,这才能蹬起来。 不过也挺爽,每蹬一下,车轱辘都会给你强烈的回应,有撬动地球的畅快。 “咱俩比比。”张上来了兴致,要和陈连尉赛车。 结果。 人家咔吧咔吧咔吧,连拧四下,调到最费力,也是脚蹬子最重的档。 嗖…… 踩油门似的,一脚就出去了,迎面而来的风,把他的衣服鼓吹得猎猎作响,振翅欲飞,眨眼不见影子。 “卧槽……”即使心里不服,但张上得承认,比骑车耍帅,比老油子,陈连尉绝对是高手。 “不行,以后得少和他相跟,不然风头被都抢了,老子又不是绿叶。” 想着,狠狠用力蹬车子。 张妈已经辞职,不在洗衣房了。 有自家的门面,一跃成了老板娘,当然在自家的店铺。 开业第一天,生意想像不到的红火。 以前人们往外地寄东西,只有一条路,让火车站托运,慢得要死,而且东西坏了,不保障。 现在有快递公司,一大早就有两家厂子来联系,要合作走货,财源滚滚。 “快快快,张上,过来帮忙。”刚进门,就听老妈叫喊,好几个人要邮东西,忙得她手忙脚乱。 虽然乱,可杨芯脸上的笑容,是张上前世和再来这两个月,从没有见过的开怀。 做了老板,那心情,当然不一样了。 “妈,咱得招人了,最起码得十个。客服一个,看电脑录单据的一个,守店包装货物的两个,送快递的六个。”张上整点一番,说。 “啊?”杨芯懵了,脑子有些抽筋。 这变化实在太快,昨天还在洗衣房呢,今儿手下就得有十个员工,她这一辈子勤勤恳恳,从没想过这么一天。 可招人不是说说而已,十个人的工资,压力太大了。 “要不把你二姨三姨她们叫来帮忙?”要招人,杨芯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待业在家的自家人。 “别。”张上一口回绝:“咱家所有的生意,不要任何亲戚。” 生意经,张上还是懂的。 而且这俩姨,可不是省油的灯。 第30章 这般清滋味 8月16号,星期二。 低矮的屋檐,不太亮的灯,月光被枣树挡住,屋里显阴沉。 斑驳的墙壁簌簌落灰,将就用报纸往墙上贴一层,不让灰落床上,就这样住着。 开了快递公司,也不会一下子成暴发户。 这老宅,还得住一段时间。 网吧呆了整天的张上,疯狂码字,努力更新,想把落下的字数补回来。 两个多月,才更了7万字,也是没谁了,不怪编辑大大不给推荐。 晚上九点,一家人吃晚饭。 “你查中考分没有,到底考了多少?”张爸蹲在地上,背靠炕沿,扒拉一口饭,装作随意的问。 这已经是第三次问。 前两次,都被张上顾左右言其他,糊弄过去了。 可眼看一中就要开学,有通知书的,人家学校给办档案。 走关系的,也该打点了。 …… 这茬,这段,即使再来,还是躲不过。 深吸一口气,张上说:“371分。” “多少?”张志伟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脸色快速变换,拿碗的手微微发抖,蕴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暴怒。 可渐渐地,他平息了下来,颓废地再次蹲在地上,无力的依靠着炕边。 16岁的孩子,就算你再能干,再能挣钱,别人也不会有太多赞美。 唯有学习成绩,才是这一阶段,能让人看得起的资本。 “你连建档线都不够,就算去了一中也是白上三年,没学籍,高考都不能参加,白念。” “明天我去找你们这届的年级主任,看他能不能想想办法。” “你再能吃苦,再能扑腾,再能挣钱,没有文化,没受过教育,土里土气,别人也看不起你。” “咱们家开了快递公司,爸知道都是你的功劳,可念书,不能耽搁呀。” “爸宁愿你没这些能耐,宁愿咱家穷的一穷二白,不能挣钱,也想让你好好学习,有机会去看看外面,有个好出路才是正经的。” “不上学,你能干嘛?” “在太谷守一辈子?” “和你妈一样,一辈子连太谷都没出过,不知道外面什么样。” “人家说新闻,她一问三不知,人家玩手机,她连短信都不会发,人家打电脑录单据,她和看天书一样。” “咱们土话说,这叫土鳖。” “爸不想你这样。” “咱家世世代代都没个大学生。” “你爷爷这头,一个大爷,五个姑姑,孩子都是烂学生。” “你妈这头,二姨三姨,孩子都光知道玩,你姐,更是初中都没毕业。” “你以为那回打架,她叫上两车人去学校门口,别人不笑她?” “一个女娃娃,十几岁就和一堆男的天天鬼混,张嘴就骂人,说话和打架一样,说起她,谁不小看她?” 张志伟絮絮叨叨,说着说着,眼眶泛红,声音沙哑。 杨芯在旁边默默的洗碗,低着脑袋,眼泪直流。 张上被感染,脑袋低在碗里,吧嗒吧嗒掉泪,心中的酸醋,还有没好好学习的后悔,完全把他淹没了。 这个晚上,一家人无眠。 第二天,张志伟起得很早。 默默洗了个头,换身干净的衣服,开车,出门了。 他前脚走,张上赶紧从被窝里钻出来,脸没洗,骑车跟上。 前世,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老妈说过,为了能让他去一中上学,老爸去求人,险些给人跪下。 太谷一中,子女能在这里上学,是最最给家长增面子的事情。 以前跟张爸没少来这里玩。 看门老大爷认识张上。 “你爸开车刚进去,你咋不坐车了,自己骑车子不累?” “大爷,没事,锻炼身体。”张上笑笑,问:“咱们这届高一的年级主任是谁了?” “高智本,说话凸舌头的那个。” “我爸估计找他去了,在哪个楼了,我也去看看。” “实验楼,三楼,年级主任办公室。” “行,大爷我先走了。” 把自行车听在实验楼下边,张上赶紧跑上三楼,鬼鬼祟祟的,做贼心虚,怕被张志伟发现。 还没有开学,楼道里空无一人。 每间办公室门口,都有牌标。 背靠墙壁,一步一挪,悄无声息地站在年级主任办公室门口。 门半掩着。 “你小子考的分太低了,371,可怎么学来了,初中就顾逃课去网吧了吧?” 这声音听着很难受,平舌音翘舌音不分,好像舌头大了一截,在嘴里放不开。 接着说:“咱一中就没收过这分数的学生,别说你,省教育厅的厅长来了,他也弄不上学籍。” “给想想办法吧老高,他来一中肯定好好地学,要不我打断他的腿。”张爸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很低,很低。 张上脑海里清楚的出现画面,张爸眼巴巴看着高智本,眸中满是哀求。 “这事没法闹,他分数好歹够了建档线呀,咱们也好给他操作。”高智本推脱。“这分数不够,你和校长的关系也不赖,要不你去找找他?” “年纪里的事,我知道你最大,张上象棋可以,得过TG县第一,能不能给他弄个体育特招生?”张志伟商量说。 “咱们特招生只招铅球和短跑的,其他的县教育局不给批。”高智本似在整理东西,准备走。“这事真没闹,要把让你小子上个职中吧,那不要分数。” “有兄弟们这关系,怎么能叫他上了职中了?”张爸脸上堆满笑,强笑欢颜,努力拍人马屁。 “嗨,咱们关系也不赖,不是不帮,要怨就怨你吧,没把你小子教育好,现在着急也没办法。” 这话,直接就是指责了。 并且,高智本站起来,准备走。 “老高,求你了……”张爸,几乎是哽咽着,说完这五个字的。 一个顶天立地男人的尊严,一辈子老老实实,一辈子勤勤恳恳,一辈子没求过人…… 门外的张上,早已被泪水洗了脸。 高智本顿住了,似乎被张志伟的话震撼到了。 时间,仿佛过了好久。 “这样吧,咱们学校今年多了几个挂靠的学历,给他一个吧。” “不过你和你小子说好,他要是来了还不好好学,总逃课,开除了不要怪我。” “咱们学校可和五中不一样,管理有多严,你也知道。” “到时候,脸上不好看了,可别再求我。” “给名额,得校长签字,这不用我教你吧?” “我知道你家里紧,一辈子租房子,快50岁的人了还住黑房子,学费打个欠条吧。” 这些话,把张爸唯有的,最后一丝丝的颜面,全部踩得干干净净。 这是施舍。 在高智本心里,张志伟从来就没有过哪怕一丝的地位,只是个开出租车的而已。 张上悄悄退去。 站在石墩后边,静静看着张爸的汽车。 许久,注视那个有些佝偻的背影,宽厚的肩膀,足足在车里坐了一小时,才发动,离开。 第31章 嘣…… 张志伟在家睡了足足两天,连店里都没去,快递也不送了。 还好已经招到去太原拉货送货的司机,没断了生意。 8月18号早晨。 昨天晚上剩下的粥,将就热一热,再吃点葱花饼,就是一顿早饭。 “我和你们年级主任说好了,军训暂时不用去,9月1号正式上课再去报道就成。”张志伟平静地说。 “嗯,知道了。”张上低头喝粥。 “我这兄弟还是挺够义气的,学费都不用交,打个欠条就行,到时候还不还他,得看咱们的心情。” “唔……”张上使劲撕咬葱花饼,把嘴里塞得满满的。 至于是什么味道,他吃不出来,喉咙发酸。 “后勤主任和我也不错,你去住校吧,凭我和他的关系,住宿费肯定能免了。” “爸……咱家不差这点钱。”张上忍不住吱吱唔唔说。 “那不一样,咱有这关系,能省就省,别人想不交呢,他能行?”说着,张志伟脸上多了一些笑容。 张上没说话,他记得,到了后世,张爸没少拿这事和人吹牛逼。 我儿子上学,连学费都没出,打个借条就没事了,住宿费全免,一中就和我家一样,哪个老师见我都得客客气气,那些年级主任,各个都是铁哥们…… “我去厕所……”低着头,不敢看人,一溜烟跑到院里,没忍住,又落泪了。 良久。 张志伟和杨芯准备去店里。 “爸妈,我得去临汾一趟,有个同学找我玩,过几天就回来了。” “你一个人?”尽管知道儿子能耐大,一个人跑过好多县市,可还是不放心。 “陈连尉和我去。” “那行,路上注意点安全,可不能玩的太疯了。” 这或许是张上和同龄人相比,唯一的优势,父母不太管他了,也少有唠叨的时候。 拿出诺基亚,找到朱新宁那张纯白色的名片,把他的电话存在手机里。 深吸一口气,拨通。 “喂,猪哥,是我。”开玩笑的说。 “你小子贼胆不小,叫猪哥很爽吧?”朱新宁也开玩笑的说,可话里有一股威严,让人心惊。 “爽,估计我是第一个这么叫你的吧。”张上不吃这套,你能耐再大,老子在太谷,能拿我怎么样? “你小子……”朱新宁笑骂,却不会和一个孩子生气。“怎么地,又惹上什么大祸了,来找你干爸我擦屁股?” “让你擦一回屁股就够了……老沾屎不好。”张上调侃说。“你在临汾么,我准备找你商量点大事。” “大事?”朱新宁语气一怔。“你个毛孩子能有什么大事?电话里说就成。” “事关你黑金帝国的大事。”张上一本正经地说。 沉默。 “那你来吧,下了火车我去接你。” “行,我现在去买票。” 招呼上陈连尉,这年头的太谷连公交车都没有,又懒得麻烦刚出门的张爸,忍痛花了十块钱打出租车。 买上火车票,一路咣当咣当就去了。 临汾。 朱新宁正在地底一百米处视察自家的煤矿,亲自下矿去查看矿工的工作环境,吃喝用度。 他身后跟着护矿队。 这些人各个精神抖擞,挺胸抬头,有一股军人的英气。 这个年代,退伍军人的安置是社会一大焦点。 “你们每天就吃面包?” 朱新宁看着矿工聚在一起休息,地下没别的,一箩筐面包,还有矿泉水,要吃要喝的自己拿,没其他吃食。 这可是中午。 听到问话,矿工们狐疑的打量他,见身后跟着护矿队,愣没人敢开口答话。 “去把熊三墩叫下来。”挥挥手,吩咐护矿队长。 或许是饿了,朱新宁也从箩筐里拿了面包吃,才下口,就皱眉。 发霉的。 可他,还是就这么狼吞虎咽的吃了。 见他这样,矿工们突觉没由来的亲切。 “别吃了,你廋,这面包难消化,得了病可不值得。”有淳朴矿工提醒。 “大家每天就吃这个么?”朱新宁边吃边问。 “前些天还好,听说后沟煤矿那里,矿长被大老板收拾了,我们的伙食也好了几天,也只有几天,就又成这样了。” “大家的工资能按时领到么?”朱新宁打量矿泉水瓶上的生产日期。 “能按时领,只是招工时说每个月2600,来了就不一样了,说要给国家交税,扣百分之30,又给地方交税,再扣百分之20,下来一个月,能领1300就不错了。” 听这些话,朱新宁沉默了。 矿工们也不再说话,眼看又到点了,该开工了,背起工具,准备干活。 “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朱新宁突然说。 矿工们驻足。 这时,浑身满是肥膘的矿长熊三墩下来了。 朱新宁突然袭击的检查,把他打个措手不及,都来不及通知下面的矿工。 “宁……宁哥。”谄媚的问好。 朱新宁似乎有些累了,左手伸到自己脖子后面揉了揉,脑袋转两圈,做个运动,又围着熊三墩走了两圈,似在打量。 “三墩,你又胖了。”笑着说。 “都是托宁哥的福。”赶紧拍马屁。 “你跟着我有20年了吧?” “83年跟的您,22年了。” “以前兄弟们跟我,吃不好穿不好,日子难过,朱新宁对不起你们。现在日子好过了,我想让兄弟们也好过,所以把大家分配到矿上,都是矿长,油水多少,个人心里清楚。” 朱新宁开始唠叨:“现在矿上景气,兄弟们好过了,吃饱喝足再拿够,可我朱新宁却不好过了,这是为什么呢?” “这……这……”熊三墩脸上像洗了澡一样,却不敢拿纸擦一擦,哪怕一下。 “说不出来吧?” 到了现在,那些驻足的矿工们算看明白了,能把熊三墩吓成这样,这个瘦子,就是传说中的大老板。 “既然说不出来,那就别说了。”朱新宁挥挥手,很失落,突兀地问:“你儿子今年上大学了吧?” “上了,晋中学院,大专。” “那就好,成年了。”接着问:“你老婆呢,我听说你离婚了?又在外面找了俩小姑娘养着?” “是……”熊三墩没敢撒谎。 “这两年,你身价也过千万了吧?” “这……”熊三墩没敢回答,自02年后煤价疯长,他也水涨船高,年薪百万,却也只是三年而已,不足以挣够一千万。 “银行卡在你儿子手里吧?” “他拿的副卡。” “那就好。”朱新宁说完,从护矿队长手里接过喷子,用安全服的衣袖擦了擦,抠住扳机,自己观察这枪的构造。 又挥挥手,对矿工们说:“大家去忙吧。” 等到矿工们散去,朱新宁把喷子抗在肩膀上,率先往矿井外走。 护矿队的人把瘫在地上的熊三墩架起来,跟上。 临近出口,温暖的阳关照射在洞里,让人的心扉打开一扇门。 有光,真好。 嘣…… 第32章 自贱 煤矿资源的开发,让曾经落魄的临汾,经济一飞冲入,高速发展。 只这个火车站,在这个年代,就少见。 尽管空气也不是那么好,却比灵石强多了。 一出火车站口,张上呆了。 “我尼玛。” 眼前五辆黑色奔驰S级一字排开,中间是劳斯莱斯,六辆车直接把出口堵住。 车盖前面嚣张的奔驰车标,竖立在盖上,手贱的人,总是忍不住想把这玩意拧下来。 跑出租车揽生意的司机们,也都敬而远之,远远躲开。 这年头,奔驰可不像后世那样满地走。 劳斯莱斯,那是传说中的车,刮一下,把你全家赔了都不够。 这排场…… “小子,怎么样,够有面子吧。”朱新宁站在出口处,一眼看见张上,掐灭了手里的烟,又对陈连尉礼貌的点点头。 “猪哥,你牛。”张上由衷的说。 没少在小说里看这样的场面,可真在眼前了,那冲击力……那虚荣爆棚……那面子发光…… “走吧,上车再说。” 见镇住了张上,朱新宁无声笑笑。 孩子终究还嫩一些,再怎么说也才16岁,这点场面,不值一提。 车了劳斯莱斯,朱新宁和张上并排坐后边,陈连尉坐在后边的奔驰。 “猪哥,你这身行头该换换了,衣服都成油毡子了,往座上一坐就是个黑印子,可怜了这车。” 张上于心不忍,那么豪华的车,那么干净的坐垫,一屁股崴上去,都让你糟蹋了。 “这些年,习惯了,也懒得换了,老下矿,哪有时间一会儿换一件衣服。” 见张上土鳖似的摸这儿看那儿,朱新宁暗中摇头。 有些东西,不是聪明和勤奋就能见到的。 张上确实还嫩,说话失了方寸。 他前世加现在,一直都是小屁民,没接触过什么高档东西,也没见过真正的土豪,眼界就在那摆着。 说白了,没见过大世面。 纸醉金迷,奢华绮丽,梦里都没梦过,绞尽脑汁,才发现自己想不出那种场景。 陡一见大排场,立马落了下乘。 “开车。”吩咐司机开口,接着问:“太谷饼卖的怎么样了?” “还行吧,现在不跑了,两个月攒了十来万,在太谷开了个快递公司。” “快递?”朱新宁想了想,说:“我闺女总是网上买东西,给送货上门的就是快递?” “猪哥,你落伍了啊,这是新时代的生意,不出几年,送快递的比卖货的还有钱。” 张上搬来后世的学识卖弄,乘机扳回话头,知道自己刚才丢了人。 “开什么玩笑?”朱新宁不信。“苦力怎么可能比老板有钱?” 张上笑笑不说话,这事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搁谁都不信。 嘴和理,都说不通。 顺风王卫上市那年,才颠覆了人们的常识。 见张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朱新宁知道他在装逼,却没点破,给孩子留点面子吧…… “你那快递公司生意怎么样?”看着窗外的风景随意问。 到处都在修路,盖房子。 “刚开没几天,还行吧,够改善生活了,说不准将来能当个富二代。” “你这快递,和旧时代的镖局,性质应该差不多吧,得打通各个关节,跑江湖,交过路费,你能吃得消么?” 朱新宁以自己的认知猜想说。 聊起这江湖事,他似乎觉得特别来劲。 “今时不同往日,社会主义旗帜下,旧时代的那些事离生活越来越远了,要不是在灵石差点被人下了土,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接触你们这个圈子。”顿了顿,接着说:“和所谓的江湖。” “你说的有道理,时代在进步,我也快跟不上了,守这一亩三分地,除了开矿,真不知道应该干点什么。” 朱新宁突然有些伤感,上午在矿上,又收拾了一个。 可那些人,怎么就不长记性呢,非得隔三差五下个土,开个喷,才能压一压。 这时,张上装作无意的问:“猪哥,如果你不开矿了,想没想过退路?” “退路?”朱新宁自嘲一笑:“怎么听着像不走正道一样?” “煤价疯长,私挖滥采,矿难频频,你说我要是这个国家当家作主的,会怎么办?” “嗯?”朱新宁瞬间目光炯炯,盯住张上,似乎要重新认识他。 16岁的孩子,想得太多了。 “别这么看着我,我就是脑子抽筋,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又有你这煤老板在,就随口一讲,别当真。”张上笑笑说。 朱新宁也笑了,伸手抚一抚自己的风骚大背头,不知抹了多少发胶,才能硬成这样。 “既然你提了问题,那就负责给我想个出路吧。”低头思索一下,接着说:“正好今儿有个矿少了主事的,想好了出路,猪哥把矿送你,让你当煤老板。” “你逗我的吧?”张上面皮不动声色,笑着问。 心里却天翻地覆。 玩笑之间,谈笑之下,巨大利益如水泼出,自己离传说中的煤老板,真就只差一念…… 尽管只是第二次见,张上却可以笃定,朱新宁绝对一言九鼎。 “你猪哥有32座矿,不差这点。” 云淡风轻的回答,却把张上电得外焦里嫩,脑袋差点宕机,心里只能用妈卖批和十万头草泥马来形容。 车里久久不语。 张上脑子里在进行天人交战。 出路? 作为再来人,多得是。 去找二马一王刘京东,给他们投资。 去找王卫合作,三晋这片地上,朱新宁说不让你开快递公司,你就开不了。 再不济,搞房地产,开发楼盘。 最后还不行,笨办法,买街,一条街的商铺全买了。 或者去帝都,买他500栋房子…… …… 最后,张上笑了笑,没开口。 我是来报恩的,不是图你财产的。 我想要的,自己会努力创造,那才有意思。 再来一回,两个月就当了煤老板,太容易了,人生还有没有追求? 经过一阵思想挣扎,经过两阵肉疼,张上放松了。 …… “我他妈怎么就这么贱呢?”想着,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 第33章 你闺女真正点 朱新宁的家在乡下。 张上问他怎么不住城里,他说安静,空气好。 深宅大院,大红灯笼高高挂,建筑古朴精致,满是古风。 不知道,还以为是乔家大院之类的旅游景点。 过了三道门,来到房里。 古代的香炉熏着烟,香气渺渺,形如细龙,弯弯而上,在炉子上方飘散。 红木八仙桌,古老太师椅,好看的瓷器,一切都那么复古。 深吸一口气,就算再愣,张上也知道这些家具摆件全是真的。 他一直对“贵族”这词不太懂,今儿终于开了眼了,不由说:“猪哥,您老够奢侈。” “这和奢侈不搭边,以前我也不好这口,有个地方住就好了,那么讲究干嘛?” 朱新宁摆摆手,让张上坐下,接着说:“后来人家说我老油子癞皮狗,再有钱也粗俗不堪,难登大雅之堂。事后我寻思了一下,好像也是,就开始没事的时候看看书,和人学习搞收藏,毕竟古董肯定越来越值钱,也算一种投资吧。” 张上不由点点头。 他和朱新宁虽然只是第二次见,却发现这个人很有礼貌,完全没有半点暴发户的那种脾气。 “上回庞龙虎没为难你吧?”朱新宁在八仙桌上边泡茶,边问。 “没,今天跟我来的朋友也是上回在他那救的,叫陈连尉,现在跟我了。” “他哥庞黑子在灵石那边有些关系,我在那边也有矿,和他打过交道。” “猪哥。”张上寻思了一下,问:“咱俩就见了一回,你怎么会想到救我呢,难道就因为那句干爸?” “嗤。”朱新宁笑了。“不是救你,换个孩子给我打电话,说无缘无故被下土,我也救他。” 这话,张上懂了。 猪哥,和其他煤老板不一样,还保持着最初的那份纯真,没有利欲熏心心渐黑。 品茶,张上以前除了旅游时在人家景点喝过,再没接触过这玩意。 一下嘴,真苦啊,胆都呕出来了,险些吐掉。 可朱新宁却淡然自若,小抿一口,眨巴眨巴嘴,再喝。 张上只能说,有钱人的品味就是重…… “你给我打电话那天,我也刚从南非回来,不然你小子就玩完了。” 喝过茶,朱新宁还要再泡,张上连连挥手,您这茶艺咱享受不了。 “南非你也有矿?” “没有,手没那么长,去那打猎的,平时过得太压抑,偶尔也放松一下,别人打兔子,我不打,要打就打过瘾的,大象,斑马。” “你的世界我不懂。”张上直言:“我快开学了,这次来是想感谢你,却没想出什么好方法,我知道猪哥你不缺钱,可人总得有点追求……” 还没说完,就被朱新宁打断。 “再说吧,煤矿刚红火没两年,上头不至于那么快动手,而且我也没办法脱身,难道能不管这30多个矿了?那么多兄弟要跟我吃饭,我不是一个人。或者把矿打包卖了,看别人发财?” 有些事情身不由己,朱新宁被煤矿绑架了人生,想脱,也脱不开了。 除非真能给他找个出路,把他那些矿工,兄弟,退伍军人,完全养起来的。 这一刻,张上懂了,知道自己想太简单。 朱新宁要的是在煤矿不景气之后,还能担起那么多人的生计。 而不是他想的那样,找二马一王投资,单纯为了发财。 朱哥不差钱。 “想当煤老板,果然没那么容易。”张上想。 二人正闲聊着。 门外出现一道靓丽的风景,直把张同学看直了眼。 那脸,那腰,那鼓鼓的白衬衫,那短裙蹦蹦跳跳的,那嫩得发光的大白腿…… 尽管张同学才16岁,可他的审美已过了看脸的年龄,走街上,先看腿缝儿…… “爸,你怎么回来也不叫我?”进门看到椅子上的张同学,又说:“咦,爸,你还带个小弟弟回来?” “……”张上想说,哥的弟弟不小…… 朱新宁脸上满是笑,介绍说:“这是张上,挺有能耐的小兄弟,白手起家,两个月能挣十几万,你得多和他学习。” 又对张上说:“这是我闺女,朱曦,今年刚考上复旦,和你一样快开学了。” “朱熹……”恶趣的想。 人家介绍,要站起来才有礼貌,却尴尬的发现,没人家个高…… 这位猪大美女,不当模特都可惜了。 不过咱也才16岁,还没长开呢。 “姐好。”简单两个字,不卑不亢。 “嘻,小弟弟好,今年多大啦?”朱曦边说,边探手过来摸张同学的头……很是宠溺。 于是,张上受了一万点伤害…… 作为一个有尊严的男人,27岁的心理年龄,被人摸头杀,不由内牛满面…… 见张上吃瘪,朱新宁笑得更欢。 “上弟弟,两个月挣十几万,你怎么做到的啊?” 朱曦对这事很感兴趣,眼看张上这么面嫩,也就刚上高中吧,这得多大的本事? 于是,张同学显摆的,臭屁的,细细的,说他的创业经历…… 心里邪恶的想,猪哥,你闺女真正点…… 边听,朱曦习惯性想坐下,身子却一顿,仔细打量又打量,看凳子上没被亲爹坐过,才落座。 猪哥这不换衣服的臭毛病,连亲闺女也不能忍。 张上嘴皮子666,平淡的创业经历,在他嘴里也能说得波澜起伏。 尤其那段,下了火车站,四顾无亲,立志有自己的事业,听得猪哥和他闺女,眼里多了一些别样的神采。 静静听着,朱新宁本能从兜里掏烟,没过脑子就刁在嘴上,想点。 却被朱曦一把夺过。 “哼。”姑娘横眉冷对。“不准在家抽烟。” 朱新宁当下尴尬了,嘴里悍得不行,直咽吐沫,两手直搓,却没对宝贝女儿发火,还得敬上笑脸…… 张上暗里偷笑,真想说一句:“你老猪也有今天?” 大名鼎鼎的朱黑金,真正的土财主,被闺女训了,还得笑…… 第34章 上弟弟 朱新宁公务繁忙,没坐一会就被电话叫走,说是有人挖矿过界了。 相互侵轧,同行踩踏,是煤老板永远避不开的话题。 资源就那么点,煤矿储量就那么大,挖一点少一点,都是钱。 临走前,吩咐朱曦要好好招待张上,姑娘爽快地答应了。 “上弟弟,临汾有好多景点,还有游乐场,要不我带你去逛逛?” 朱曦称呼张同学的称谓,每叫一次,张上都邪恶一次,你别光说不练啊,来啊,造作啊…… “这两天,姐说了算。” “这么乖啊,那姐先带你去买衣服,看你这浑身苛颤的。” 朱曦上下打量张上,好廋,洗得有些褪色的蓝格短袖,下身黑色休闲短裤,发白,估计穿过有些年头了。 穷人家的孩子,却能和老爸谈得那么欢,还敢叫猪哥…… “你不是挣了十多万嘛,怎么就舍不得打扮打扮自己?”姑娘在前边带路,蹦蹦跳跳,回头问。 张上没听她问什么,只顾低头了,头再低点,再低点……你到是跳得再高点啊…… “啊,什么?”见姑娘突然驻足,才回神。 “好看么?”朱曦突然问。 “好看。” “还想看么?” “不想……”违心地说,有杀气。 “哦,我还说你想看的话,我就再跳高点,既然不想看,那就算啦。”两手背在腰后,像纯洁的少女。 “……”这话没法接,怕被砍死。 其实张上很想说,你别跳,那多费事,直接掀起来多好。 大院有车库,跟着朱曦绕了好远,才到停车的地方。 男人梦寐以求的豪车,对这一家来讲,都是玩具。 “你喜欢哪辆?”朱曦问。 “我?”张上眼神迷离。 前世,根据自身经济实力和有可能攒到的钱,他想拥有一辆奥迪TT。 因为曾经开过,确实爽,可惜还没实现就回到了16岁。 一眼望去,奥迪TT没有,却有刚上市的奥迪R8。 “这个吧。”张上走过去,一眼就喜欢这车,线形太帅了。 “那走吧。” 说着,朱曦招呼张同学上车,点火发动,大灯一开,一脚油门到了门口。 有库管递上驾驶证,让张同学松了口气,生怕坐上死亡飚车。 从后视镜看,后边有几辆商务车远远吊着,张上才放心。 临汾世纪百阅商场,算是最有名的购物中心了。 R8在路上的杀伤力不能用语言形容,这年代有私家车的都没几个。 这跑车,刷新人的认知。 路人能用手机拍照的,绝对不会吝啬那点内存。 香车美人。 在朱曦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一下车,整个商场门口都静了一下。 不施粉黛的脸,长相甜美,还有那身段,嫩白如玉的长腿,是男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再加身边的车,那冲击力…… 这时还没“白富美”这词儿,不然人们肯定要惊呼。 接着,张上下车。 商场门口又安静了一下……我尼玛。 还好。 这时也没“矮穷矬”这词儿。 “咱走吧,上弟弟。”出了外面,朱曦可不像在家那么活泛,笑意盈盈的,走路两腿合拢。 那两条白花花的腿,圆润笔直,膝盖那里却不露骨头,肉很饱满,甚至看不到膝盖骨,瞅上去很舒服。 不像一些廋精,腿是长,是白,可膝盖那里突得像猿骨,坏了美感。 “姐,我有点紧张……”张上扫视四周说。 “什么?”朱曦很自然地挽上张同学的手臂,身子却没有靠上去,不可能让他享受两山夹一柱的美好。 “你说这些男同胞会不会想杀了我?” “你怕啦?” “怕到不怕,就是被那死了爹妈的眼神,盯得不舒服……” “不许说脏话。”轻轻锤了张上一下,比挠痒痒舒服多了,接着说:“别理他们就是,咱们逛咱们的。” “唉。”张上叹了一声,郁闷地说:“看来我得赶紧发育,咱俩走一块,你是金丝鸟,我是虫子,可虫子也有尊严的,弟弟伤不起啊。” “好啦,有尊严的虫子快快长大,白白胖胖的,就会有鸟儿来吃你啦。” “哦……”张上假装沉思,沉吟说:“鸟儿要吃我的虫子。” 不知为什么,朱曦突然红了耳根子,掐张上腰间的软肉使劲拧,低头附耳说:“人小鬼大,扑噶仔,要死啦你。” 两个这个样子像极了打情骂俏,把路过的爷们看得怒火中烧,恨不得掐死这丑货,换自己来。 而在后边远远吊着的保镖都面面相觑,第一次见朱曦和男的这么亲密,看来,得向宁哥汇报一下。 张上廋,衣服难买,绕了好久,来到一个老板是帅哥的门店里。 老板看见朱曦,只一眼就直了,赶紧过来迎接,送上笑脸,彬彬有礼地说:“美女,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没事,随便看看。”从衣架上拿起一件短袖,在张上身上比划,眼都不斜地说。 “这是我们今年的最新款,和这位小朋友的气质很搭……” 话没说完,被张上怒目而视。 你全家都是小朋友! 你妈卖批的,纯绿色的短袖,说和老子气质很搭? 这要是陈连尉在身边,老子就让他把你打出屎来。 见张上咬牙切齿,朱曦不明所以,拍拍他,轻声问:“上弟弟,怎么啦?” “咳咳咳……”老板猛烈的咳嗽起来。 张上阴沉着脸,不说话,走人。 朱曦赶紧放下衣服,不知他怎么突然生气了。 老板见美女要走,追上来说:“美女,我们这衣服齐全,再看看其他吧。” 又赶紧从兜里掏出名片,给朱曦递上:“我叫芶带,这是名片,任何款式的衣服我都能给您弄到。” 张上回头,猛喊:“滚!狗带!” 老板一愣,勃然大怒。 后边那个狗带没听懂,却知道前面的“滚”是骂他,抬手就要抽张上。 刚动,直接被后边赶上来的一堆黑衣人按趴在地。 这排场,这面子,这里子,就是爽…… 张同学狗仗人势,睥睨四方。 第40章 童话 买了件黑白格休闲短袖,纯白黑花纹的裤衩,还有黑面白底的凉鞋,刷掉朱曦八万大洋。 张上突然有些自卑。 他一半的身价,不够人家两件衣服。 这他妈的,传说中的“门第”说法就是这么来的吧。 和朱曦出来逛街,除了有让其他男人羡慕嫉妒恨的颜值和身材,你永远找不到男人该有的“面子”。 人靠衣服马靠鞍,黑白相称,颜色对比分明,张上的精气神立马拔高一筹,最起码脱离了矮穷矬的范围。 “怎么样,姐眼光不错吧?”挽着张上的手臂,朱曦洋洋自得地问。 “不错不错。” 嘴里说不错,其实心里很膈应。 这年代,八万块的东西穿身上,那几乎等于百元大钞把他整个人贴了一层,走路都得小心翼翼,怕脏了衣服和鞋。 “你怎么啦?”姑娘还是有些眼力的,发现张上自穿了这身衣服就变得兴致不高。 “没事,姐,我请你吃饭。” “好啊。”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张上这才有了笑容。 饭有那么好吃的么,可长点心吧。 俗话说:“吃了哥哥的饭,就要给哥哥干……” 张上有心眼,没敢让朱曦选吃饭的地,怕把他掏得兜比脸还干净。 出了世纪百阅,天空已经暗下来,暮色像一张灰色大网,悄悄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大地。 弥红灯亮起,下班的人群川流不息,日升而做,日暮而息,是人世间永恒不变的话题。 “临汾很美吧?”朱曦问。 “美。”张上说。 “上弟弟,要不我们别吃饭啦,姐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嗯?”张上警觉。 “酒吧……我还没去过,你陪我去好不好?”娇滴滴地摇晃着张同学的手臂,满是撒娇意味。 “你穿这身,是准备去送菜?”张上扫视朱曦,接着说:“我要是男人,看见你这身短裙,一定会故意挤你,上下其手,然后伸入裙下,嗯哼,最后把你灌醉,捡尸,去开个房,啪啪一顿小平拍。” “那我回去换身衣服。”姑娘不死心。 “换身衣服人家就不占你便宜?你愿意被陌生人触碰么,他的手可能刚上完厕所,可能抠过屎……” “别说啦,我不去了。”姑娘憋着嘴说。 “想热闹,咱们去KTV,把你的姐们多叫几个,不是快开学了么,聚一聚也挺好。” 张上心说,去唱歌好歹是包间,也都是熟人,门口让保镖守着,安全有保障。 “可我不会唱歌。”姑娘幽幽地说。 “我教你。” “好吧。” 世纪百阅旁边有歌城。 一路上朱曦都在打电话,呼朋唤友。 偶尔也能听到与男生的通话,张上心里有点不爽,有我在你还叫男的,这是拿我不当男人。 路边有小吃摊,逛了一下午,有点饿,买几串烧烤。 朱曦嫌脏,不吃,就坐在擦了又擦的凳子上,眼巴巴看他。 “上弟弟,蟹棒好吃么?”姑娘咽口水,可看看这露天烧烤摊,锅里那油,黑渣子,她没法下嘴。 “还行吧,我再吃一串你看看。”张上吧唧吧唧。 “……” 腿上挨了一脚,朱姑娘伸腿时被窥探到了裙底的风光,那里有所有男同胞的敌人…… “这回看见啦?”朱曦笑意盈盈地问。 “看见了。” “好看么?” “万恶的安全裤。”张上咬牙切齿地说。 “噗嗤……”银铃般的笑声,让人看着就觉很幸福。 张上呆了一呆,突然有个念头遏止不住。 我要泡她。 “姐,你找对象了没?”装作无意的问。 “问这个干嘛?” “就问问。” “当然没有,我是好孩子,乖乖女。” “那有没有喜欢的人?” “咦,亲爱的上弟弟,你是不是想追我?”朱姑娘还是很精明的。 “先回答我。” “有过一个,不过下学时他想拉我的手,被我爸看见了,差点打断他的狗腿,后来再没敢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也懒得理他了。”瘪瘪嘴,嘟囔说:“没种。” 低头沉思了一下,张上嘀咕:“想过猪哥这关确实不容易,就这么一个女儿,万贯家财,富可敌国,当然得找个上门女婿,我还是算了。” “这么快就放弃啦?”朱曦嘴角上扬,很想笑:“刚不是还想看裙底,想追我嘛?” “……”这话没法接,人贵在自知之明。 世纪娱乐城。 包厢里的氛围很热闹,朱曦足足叫了十几个同学。 这年代的学生们还很腼腆,对酒吧、舞厅,绝对敬而远之。 一说起这样的地方,第一印象,很乱,怕被打。 KTV还算好,可也很少有机会来。 所以,导致愣没人唱得在调上,拿话筒,开原唱,跟调一通乱吼,这就是唱歌了…… 要么就是遇上“蹭锤”,见别人唱得好,他觉得熟悉,我也会,跟上哼。 一首好好的歌儿,愣成了混响。 张上脸上笑着,心却黑着。 尼玛蛋,还说表现表现吧,咱多余的长处没有,再来前唯一的爱好就KTV,麦霸情歌摇滚,不是吹。 可遇上二愣子,你不唱他也不唱,你一发挥,他拿上话筒就跟你哼唧…… 结果,唱得是个屁…… “亲爱的上弟弟,没想到你唱歌这么厉害?”搂住张上,朱曦附耳说。 “你这几个男同学,该拉出去枪毙五次。”张同学怨念颇深,看着姑娘精致的侧颜,说:“一会儿咱俩合唱《童话》。” 光良的童话,这时候正火得一塌糊涂,满大街都放这歌。 “我不会……” “我带你。”张上很自然地把手放在朱姑娘嫩白的大腿上,做安抚状。 没隔一层裤子,就是爽…… 这手感,倍儿棒…… 或许是第一次和异性这样亲密接触,姑娘脸红红的,感觉那双手好热……却没有发现,内心深处,竟不排斥张上的接触。 可这时候,张同学起身了,见好就收,去点歌。 悠长的前奏响起,一首《童话》,应该是男孩对喜欢的女孩,必唱的歌曲。 把一只话筒递给朱曦,自己拿一个,就俩话筒,省得有蹭锤乱唱。 我愿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 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 第41章 你说要用生命去爱她 悠扬的旋律落下,包厢里静静地,大家都在回味。 其中有几个女生,看张上的眼神不一样了。 其实张同学还是有一手的。 最起码,这个年代,唱歌好听的人,很少。 社会风气还没那么开放,也不会有人三天两头跑来练嗓子。 这时。 包厢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呼”地挤进来一堆人。 脸上稍显稚嫩,还不像大学生那样成熟。 并且,这堆人和包厢里的学生认识。 “朱曦,送给你。”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个挺帅气的小伙子,最起码,比脸上高原红的张上帅气,而且个也高,比朱曦还高半头。 他手里拿一捧玫瑰花,包装得很精致,带着看似腼腆的笑脸,站在朱姑娘前边,把花递上。 “朱曦,拿了吧。” “韩鹏喜欢你很久了。” “他暗恋你六年,初中就喜欢你,我们都知道。” “这么浪漫,你快答应吧。” 包间里,还有挤进来的人群中,悉悉索索的声音,都在为这个帅小伙求情。 说话地都是女生…… 至于男同学们,脸色就比较难看了。 但不包括张上…… 这么多人看着,起先没有任何提醒,朱姑娘被赶鸭上架了。 如果拒绝,以后连同学都没得做,并且,会得罪一堆女生,会惹流言蜚语。 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得不愉快,往后只有尴尬。 “韩鹏。”朱曦这一声,惊了好多人的心眼。 张上也不再那么淡定,眼睛微眯着…… “这是我弟,如果他答应你,我就考虑一下……” 张上被一只娇嫩的小手,掐住腰间软肉,似警告,被拽住胳膊,像丝瓜一样,就那么硬塞到了两人中间。 被韩鹏睥睨着。 被朱曦摸头杀,加掐…… “你弟?” 韩鹏低头注视张上,再抬头看看朱曦,这相貌长得,难不成同父异母?基因突变? “弟弟,你好……” 韩鹏反应很快,面带讨好,伸出一只手,很有礼貌的想和张上握一握,毕竟是未来小舅子,这关系,必须打好了。 “我不好。”张上幽幽地说,并一把推开韩鹏示好的手。“我爸和我姐不给我零花钱,你想当我姐夫,你给我不?” “呃……”韩鹏只愣了半秒,立马说:“给!” “哦……那就好,我今天买了身衣服八万,买个奥迪R8跑车,花了300万,明天还想买个浪琴的限量版手表,后天想把这个世纪娱乐城买下,这样唱歌就不用花钱了。”张上眼都不眨地说:“你给我买不? “……” “……” 良久,也许不甘心,韩鹏低低地说:“弟,你别开玩笑了好不?” “唔……”张上从左边裤兜里掏东西,递给韩鹏。“这是今天买衣服开的发票。” 又从右边裤兜里掏东西,说:“这是跑车的钥匙,车就在门口。” 发票,张上很小心的攒着,他是个要面子的人,这个钱,一定会用其他方式,或者给朱曦买东西,还回去。 至于车钥匙,姑娘穿短裙,没兜,也不背包,钥匙,手机,自然得让张同学带着。 韩鹏还不死心,颤抖地接过发票看了看,世纪百阅的发票,短袖短裤运动鞋,八万三。 看名称,就张上现在穿地这身黑白配。 再瞅瞅车钥匙,四个圈。 最后,强憋出笑脸,说:“弟,我确实家境一般,远远没法和你家比,可我是真的喜欢你姐,初一时就喜欢,我不能给她好的生活条件,不能给她钱,但我会关心她,爱护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甚至,我愿意用生命去爱她……” 边说,韩鹏边抬头,直视朱曦,希望姑娘看到他的真诚,被感动…… “你很喜欢我姐啊?”张上拿过韩鹏手里的玫瑰花,闻了闻,确实挺香的。 “很喜欢!” “唔……你刚说要用生命去爱她?” “对!” “哦……我明白了。”张上往门外走,围这么多人,保镖一定在。 挑了个块头最大的,样貌最凶的,张上喊:“那个大哥,过来一下。” 保镖都认识张上。 他是第一个被朱新宁带回古宅的人。 也是第一个和朱曦打情骂俏的人。 更是第一个借他们威风装逼的人。 拉保镖进包厢,张上对韩鹏说:“这是我姐的保镖,你不是很喜欢我姐么,还要用生命爱我姐,那你打得过这位大哥吧?我姐经常遇危险,你得用生命爱她……” 保镖一听这话,立马懂其中意思,脸上横肉狰狞,硕大的拳头,手指骨捏得咔吧咔吧响…… 朱新宁手下这波人,要说不凶残,张上都不信,这一狠起来,再加上那块头…… 韩鹏哭了。 终究只是个高中生罢了。 玫瑰花抛在空中,被吓得一屁股坐倒,手忙脚乱,猩猩一样,四肢齐用爬着出门的。 场面安静下来。 不愉快,弄得一堆人不好意思留下,尤其那堆闯进包厢的人。 一个带头走,其他人全走了。 包间里只剩下张上和朱曦。 “坏死了你……”脸上的肉被娇嫩小手拧了一下,张上没觉得疼,反而舒服,姑娘的娇嗔让张同学很受用。 “哪里坏?”张上直面朱曦,认真注视她的眼,就像唱《童话》时一样。 “好歹同学一场,你这样欺负他,以后还怎么见面。”姑娘不敢看张上,眼神躲躲闪闪。 那目光,太炙热。 “该见还见呗,他以后肯定见你就躲。”扫视包厢一圈,没落下什么东西,很自然的拉着朱曦的手,出门。 第一次被人拉手,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姑娘不知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只能安慰自己,他是弟弟…… 见老板的女儿,和这不起眼的小子拉了手,一副情侣的样子,保镖们面面相觑。 “照我说,还是告宁哥一声比较好。” “应该不用吧,宁哥能把这小子带回家,已经能说明一些事情了,咱们何必多嘴。” “还是告一声吧,本份,得做好。” “也对。” 保镖拿起电话,拨通。 “喂,宁哥,朱曦和你白天带回家的客人,拉上手了,并且,看样子,是好上了。” 电话对面,朱新宁独立山头,仰望天空,月亮很圆,沉默良久,说:“让他们早点回家。” “知道了宁哥。” 第42章 那年那封信 本还要再去看夜景的朱曦,被保镖提醒说该回家了。 姑娘嘟嘟嘴表达不满,却没说什么。 保镖不会管她,能提醒她的,只有亲爹。 张上很识趣。“姐,咱回吧,有空再出来玩。” “那好吧。”开上豪车,出了城区,一溜烟地飚回家。 这时也才晚上八点多。 朱曦回了自己的房间。 张上被安排在客房。 没过半小时,手机响起。 “上弟弟,好无聊,你过来陪我玩。” 朱曦没玩过瘾,平时朱新宁回家时间少,这个深宅大院没人陪她,姑娘孤独得很,好不容易有张上这个玩伴。 看了一眼窗外站岗地两道黑影,张上说:“逛一天也累了,今天早点睡,明天再玩。” “不要嘛……” 朱曦撒娇,电话里传来猛锤抱枕的声音。 “要乖……” 这一刻,张上反而像哥哥。 “好吧……”兴意阑珊地。“你也早点睡,明天早晨我叫你起床。” “好。” 挂掉电话,张上深吸一口气,决定明天就回太谷。 本打算住两天的…… “自己,终究还是人言微轻,没有实力,让朱新宁看不上眼。”张上心想。 他这个人心思细腻得很,不是重生后才这样的,从前就这样。 那年初一,张上14岁。 159班门对面就是窗,玻璃被砸碎了,一直没换,高层楼,那风呼呼地。 英语老师在讲台上讲课。 他无意间看到老师撇了一眼因为刮风,堵班门的凳子。 那是老师的凳子,堵了门,她没得坐,全班也没有空凳子。 于是,只这一眼,张上从班级最后边,愣跑到最前边,把自己的凳子给英语老师搬到讲台上,让她坐着批作业,自己站。 “就凭张上同学的这眼力,我敢保证,他以后是个人物。”英语老师是这样说的,铿锵有力。 而此刻,如果没有防备之心,房门口怎么会有保镖站岗? 才八点,怎么会提醒早点回家? 躺在床上,静静思索了一会儿,张上坐起来拿纸笔写了一些东西,仔细叠好,装在兜里。 …… 将近九月份,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晚上睡不着,出一身汗,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睡在这客房里,张上一点都没出汗,也不觉热,温度适宜,睡得很安稳。 以他的见识,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懒猪,起床起床,吃早饭了。”打早,朱曦就迫不及待地来敲门。 张上正在浴室里冲澡,夏天爱出汗,多洗洗没坏处。 别看人家是古宅,高科技的玩意应有尽有。 洗过澡,神清气爽,瞎胡摆弄摆弄头上的三根毛,臭屁一下,去和朱姑娘吃早饭。 简单的牛奶,包子,粥,饼。 再有钱,无非也是五谷杂粮。 “猪哥呢,昨晚没回来?”张上问。 “没,他常没空,有时晚了也在城里住。”朱曦低头吹一吹被热得发烫的牛奶,很正常的动作。 可她今儿穿的短袖,是没领子的那种,肩膀以上没遮挡,形似明显同款。 这一低,让张同学饱了眼福。 似有所觉,朱姑娘猛地抬头,问:“好看么?” “有待成长。”想也不想的说。 “嗯?什么意思?” “多喝点奶,多吃点木瓜,有好处。” “……”朱曦恨恨地。“你是嫌我小?” “呃……”张同学怕被砍死,装模作样低头喝粥,小声自语:“离我理想中的,还有点差距……” 低语完,喝一口粥,突然听到了细如蚊声的嘀咕:“那我再努力……” “……” 只这一句话,张上懂了很多。 原来,不只自己动了心…… 可,有些事情,不是动心就行的。 吃饱喝足,不知什么时候,门口又多了两个保镖。 张上看门外一眼,问:“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问他,你有事啊?” “嗯,家里有点急事需要我处理,准备买火车票回去。”眼都不眨地胡诌。 “你不是要住两天么,怎么现在就要走?”朱曦不满。“我不管,你要说到做到。” “大小姐,我是要养家糊口的。” 张上苦笑,心里又生出门第的想法。 朱曦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虽然也很聪明,昨天知道把自己推出来拒绝别人,可你不知生活之艰辛。 就张家这条件,穷得家徒四壁,现在还住小黑屋,换了自己是朱新宁,也绝不会让闺女受这种苦。 见拦不住张上,姑娘眼珠子一转,说:“既然我爸不在,我就替他送你回去,我开车送你回太谷,顺便去你们那里玩玩,散散心。” “不行。”张上一口回绝。“你爸去远处都坐火车,因为火车安全。在临汾这地皮上你可以开车,出了这地,绝对不行。” “那我和你一起坐火车。” “别胡闹。”张上佯装生气:“我喜欢听话的女孩。” 深吸一口气,强行控制自己的情绪,朱曦知道自己比张上大三岁,应该有姐姐的样子。 “那我送你去车站。”咬牙切齿地说。 “这个可以有。”张上笑笑。 来时怎么走的,回时还怎么回。 中间劳斯莱斯,两边五辆奔驰。 车上。 朱曦很安静,张上也不说话。 说实话,他心里也不好受。 眼看到火车站了,张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朱曦说:“帮我交给你爸。”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姑娘已打开纸条看了。 之后,默然不语。 等张上下车时才说:“我会给她的,我也会等你。”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和陈连尉坐上火车,咣当咣当,去过平淡的生活。 …… 张上前脚走,朱新宁后脚到家。 “回来了。” 看着女儿进屋,朱新宁泡上苦茶,抿一口,闻闻香味,技术还是那么差,也为难了张上,那天硬憋着没吐出来…… “你是不是不喜欢张上?”朱曦不是傻子,反而足够有智慧。 朱新宁就这么一个女儿,宠归宠,却绝不允许她是只懂吃喝的花瓶。 不然猪哥怎么会弄这个古宅。 连衣服都懒得换的人,成天下矿,煤窑子里滚刀,别人说我老油子,油子就油子,那又怎样? 如果只为自己,简单点多好,何必费这心思呢。 又收古董,又强迫自己看书,做不喜欢的事情,还得跟人面前装高雅,学茶道,一个大老粗,弄这些,烦不烦? 说到底,他是为了这个女儿,为了熏陶她,用心良苦。 “没有不喜欢,也不是看不上,只是她和你有点差距,不是勤奋和聪明可以弥补的。” 朱新宁给女儿斟上一杯茶,示意她尝尝。 “噗……”一口下去,就和吃了苦胆一样,姑娘直接吐了。 “我们能有什么差距,我喜欢他,他喜欢我,都是人,都吃饭,无非他家里穷一点而已,那又怎么样?”姑娘不服。 “又怎么样?”朱新宁笑笑,叹息着摇摇说说:“你给买八万的衣服,相当于一套百平米的房穿在身上,他敢穿么?我和你打赌,回家第一件事,他肯定先把这身衣服换了。” 见女儿不相信,朱新宁又说:“你和他出去时开的车,R8,我不能说他这辈子攒不上买这车的钱,却不足以养活你,我也不会让你跟他去受苦。” “爸,那我们打个堵吧,给他几年时间,再来看今天。”朱曦完全不被打动。“就堵,他会让你收回今天的话。” “好。”朱新宁笑着摇头,心说:“我到宁愿我输,可惜很难啊……” “这时,朱曦从身上掏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小心翼翼地,像宝贝一样,递给朱新宁。他让我给你的。 “给我?”朱新宁接过,打开。 …… 猪哥,恕我这么叫你,习惯了。 其实你是长辈,我应该叫尊重些,可总是管不住嘴,觉得这样才亲切。 门外有保镖站岗,我懂你的意思。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的手伸得太长了。 你救过我的命,滴水之恩当涌泉想报,我却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我知道你手下有一帮兄弟,身上也肩负一些使命,跟你的几乎都是退伍军人,我懂。 你不只为自己谋生,也为他们,要养这么多人不容易。 以我的推断,接下来,这片土地会日新月异,网络时代将要来临,网购将横扫天下。 而快递,就是那扫把。 现在有的快递,中通,申通,圆通,汇通,顺风,韵达,六家,几乎垄断了快递业。 你的出路也简单,把整个三晋的快递行业拿下,各市各县的代理点,足够养活你所有的兄弟,还要绰绰有余。 等煤炭不行了,你正好转行。 最后,如果实在嫌钱多,就去帝都买四合院吧…… 还有,警告你,别给朱曦介绍对象!!! 第43章 望有滴水印月之日 绿皮火车挂着一节节绿色的车厢,就像一头绿色的长龙卧在铁轨上。 车厢里的人们昏昏欲睡。 “朱新宁手下的人怎么样?”张上闲来无聊地问。 “都沾过血,老兵居多。”陈连尉面无表情地说。 “你脸上怎么了,被揍了?”张上侧头,见陈护卫脸右边肿起一块,皮肤颜色也不正常。 “交手的时候刮了一下,不碍事。” “杨凡生是最好的教练,体操,形意拳,搏击,手下教过几个全国冠军,你和他多学学,肯定会有长进。” “我知道。” “到时候学成了,也教教我。”张上心痒。“我准备写一本武侠小说,发扬国术,写最真的东西,得有切身体会。” “那你从现在开始练,练个五六年,应该差不多。” “也行,就快开学了,称这段时间先接触一下最基本的东西。” ……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衣服。 不太寒碜的,却又耐磨地,先把这身“八万”换下来再说,毕竟要去学武,脏了多可惜。 又去银行取了一万块钱,准备捐学校,给杨凡生当拜师礼。 这年头,一万可真不是小钱。 太谷2005年的彩礼,2万就算顶天了,有基业的大富家庭才给这么多。 到2018年时,涨到了18.8万。 当杨凡生看到桌上一沓整齐的毛爷爷时,宠辱不惊的抖了抖眉毛。 横向拿白纸条封着,明显刚从银行拿的。 “这是什么意思?”淡淡地问,见钱巴结人的事,不存在。 “我给咱学校捐的。”砸钱,心情舒爽,张上笑着。“校门口往教学楼走的的路有些年头了,一下雨就泥,我看不惯,弄点砖铺铺吧。” “然后呢?” “我想写本国术小说,宣扬形意拳,得见点真章,想让您指导一下,总不好瞎胡说乱道。”顿了顿说:“害人。” “钱哪来的?”杨凡生看了张上一眼,完全不像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就算有钱人家的孩子,也不是这么花钱的。 “卖太谷饼挣的。”免不了,又把创业经历显摆地讲了一遍。 只掏钱,不说来历,没人信你。 良久。 “钱你拿回去,施工队和砖我会找,你监工。” “好。” 张上知道,光明磊落的人,行事异于常人。 他不会接你的钱。 但和钱字挂上钩,贪拿卡扣,免不了,人的信任,都是被钱坏了的。 让张上自己掌钱,免得尴尬。 做了多少工,铺了多少砖,这钱怎么花的,你心里有数。 “拜师就不必了。” 见张上要开口,杨凡生抢先说:“该教你的,我不会藏私,能发扬形意拳是我的心愿,只奈何笔力不够,写不出妙手文章。老一代拳师也是这样,文化水平所限,即便武功修为很高,也深陷无法表达之苦,希望你能滴水映月,再现武林风貌,写出原汁原味的中华武学。” 一听这话,张上懂了,杨凡生要教他的,绝对是形意拳大义。 “我会努力!” 这话,掷地有声。 可杨凡生心里,却不报太大希望,一个16岁的孩子,你能指望他的文采强到哪里去? “希望他好好学习吧,未来能写出真意,将形意发扬光大。”杨凡生心想。 8月29日,星期一。 不过三天时间,一条崭新的红砖路从校门口铺到教学楼下。 路那么平,来上学的孩子们不用摔跤了。 下雨天,也不用家长穿雨鞋背孩子去教学楼。 而张上距离开学,也只有两天时间了。 杨凡生没教他什么拳法和理论。 只教他怎么“站”。 能站好了,站稳了,站出不一样的东西,你就出师了。 本以为学拳很苦,其实每天只练早晨而已。 五点起床,天没亮,对着太阳站到七点,这就可以了。 其余时间,随你。 张上一般都蹲网吧。 五天,码了三万多字,全发,总字数也过了十万,终于等来第一次推荐,分类试水推。 书评区也出现两个评论者,差点把张同学笑死。 “卧槽……我都从一个处男变成两个孩子的妈了才更新……” 下边有回复:“卧槽……处男变成妈的大兄弟那手速多少钱……” 张上默默地置顶,加精,并回复:“这是一个发夹弯,差点扭断哥的腰……” …… 这十多天,银行卡里又增加了五万卖太谷饼的收入,加上16万里剩下的,还有八万。 于是,这一天,张上同学拉着爸妈,第一次去逛从前不敢奢望的地方,看楼盘。 这个年代的太谷,在人们眼中,能住上楼,那是高大上,有钱人的象征。 娶媳妇,一说是住楼的,姑娘不要彩礼都愿意嫁。 这年头村里是没楼的,只有城里有。 并且,男方肯定家境富裕,嫁过去生活不会差。 也是心血来潮,去看楼前,张上先买了台佳能照相机,1499块,有录像功能,把老妈心疼得半死,一路上唠叨。 张家人穿衣都是很质朴的那种,不讲究。 或者说,穷人,没得讲究。 太谷只是个小县城,人们的素质普遍不高。 来卖楼的都是坠学的年轻小姐姐,看岁数,和少年老成的张上差不多,眼力价差些,还没城府,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 一看张家三口人土里土气,热情便降了很多。 又见张上拿照相机对她拍,脸子更冷了,都不带招呼人的。 张志伟是个要面子的人,当下也冷了脸。 自家开了快递公司,当老板,底气见涨,不像张上那样不温不火。 “哎,你,过来一下。”简单看了看楼盘,张志伟便指那个售楼小姐,叫她过来。 假装没看见是一回事,人家叫你又一回事,终究得吃饭,领工资。 “什么事?”语态不太客气。 “我们来买房,不给介绍一下?”张志伟更冲。 “楼都在盘上,看上哪个说就是。”售楼小姐姐不以为然。 “我们要现房,不要这些集资房。” 张志伟来前打听了,太谷的房,基本都先让你交预售金,先收了你的钱才盖楼,少说也得两年以后才能交工。 “现房的楼盘在这边,你看差了。”小姐姐不耐烦的撇嘴。 这样的村里人,她见多了,每天都有,可就是卖不出去哪怕一套。 日复一日地从期待到失落,再大的热情也消磨完了。 张志伟黑着脸,这他娘的鸟气,随意打量几眼,指着楼盘说:“这栋,二楼阳面的,多少平米,多少钱?” 小姐姐也来气了,老娘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又不买,装个蛋…… 却只得憋着,说:“110平米,均价710一平,总价7.9万。” 一听快八万,老张“嘶”抽一口子冷气,眼巴巴看向一直拿照相机拍东西的张上。 “咱先去看看房。”张上笑着说。 “小莉,有人要看房,你带去吧。”小姐姐喊人,是个畏畏缩缩的姑娘,走路都小心翼翼地。 看那面嫩的模样,估计是坠学的初中生,来打工,新人一枚。 房子挺不错,光线十足,南北通透,杨芯一眼就喜欢,张志伟也很满意,二楼,就算将来老了,上下也方便。 “这公摊面积多少?”张上问一些基本的东西。 “啊?”姑娘有点咋呼,弱弱地回:“我不知道……” “……”抚额无语,深吸一口气。“那就这套吧。” 姑娘怔住了,傻傻地问:“就这套是什么意思?” “……”再深吸一口气,强努着笑,张上说:“就这套房,我们要了。” “那你得给钱!”姑娘笃定地说。 张同学快把拳头捏爆了,咬牙切齿。“大姐,你是猴子请来的逗比么?” 第44章 人世间最纯洁的恋爱 人生如梦都是命。 运气这个东西,不好说。 耿直的小莉姑娘,上班第二天,卖了一套房。 张爸拿银行卡去签合同刷卡,小莉很紧张,怕事到临头来个余额不足。 那样子,盯得张上都怀疑人生了,数次升起念头:“卡里是不是真没钱?” 而进门时爱理不理的小姐姐,也死死盯着张上,两手在腹部合拢,似在揉掐东西…… 这年头卖房可不像后世,只要楼盘一开,和菜市场似的,人们抢着买。 这时候三五个月卖不掉一套,很正常。 她五个月的基本工资,加起来还不如小莉一套楼的提成,并且,还是自己亲手扔的钱…… 临走时,张爸没说什么难听话,只是看都不看小姐姐一眼。 …… 8月30号,星期二,下午。 太谷二中。 统一绿色迷彩服,一队队整齐的方阵,按班级,在操场周边围成圈。 军训最后一天,要接受上级领导的检阅。 “首长好……”敬礼,并行注目礼。 “同志们幸苦了……”声音浑厚有力,身姿挺拔的营长,在校领导陪同下,向学生们挥手示意。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何婷婷在队伍中努力保持最正确的军姿,即使脸上的汗水把衣衫浸湿,迷彩服穿身上令人臃肿得像包子一样。 姑娘黑了,把她从前白得透明的皮肤,变得刚刚好。 如果脱掉上衣,会发现脖子没被衣服遮挡的地方,有一黑白分明的圈,好似一年没洗澡,搓又搓不掉。 不管男女,这个时候,总是不想见人…… “军训到此结束,休息一天,31号晚七点,回班报道。”校长用大喇叭做最后发言。 “哄……”操场里的方阵散开。 更多地同学去找教官叙旧,流着泪,满含不舍,久久不散。 何姑娘也想去找教官,可见那么多姑娘围着,顿了顿,默默往宿舍走。 路上,魔怔似的重复:“死张上,烂张上,死张上,烂张上……” 说好要联系她,整个暑假,整个人,凭空消失一样。 就像咬过一口的葡萄,尝到味了,于是便没有新鲜感…… 姑娘觉得,自己就是那葡萄。 并且,好像,吃葡萄那人,嫌自己青涩?没味?不好吃? 回到宿舍,其她室友还没回来,拿脸盆去水房接一盆冷水,洗把脸,擦擦身上的汗,这样才能消减酷暑的后遗症。 把门从里面锁上。 从柜里找一套白色运动款式的短袖短裤,换下穿了几天粘粘糊糊的军训服,在床上叠得整整齐齐,找个塑料袋装起来,带回家洗。 虽然办了住校,但只要放假,她肯定回家住。 “嗡……翁……嗡……”枕头下,手机震动的声音很大。 姑娘拿出一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立即预感到了什么。 “喂?” “我在校门口。” 即使想到了,却还是怔了两秒,赌气似地说:“您哪位?” “听说军训很苦,会把人晒黑,我听街上的人们说二中出个黑妞,白天还好,到了夜里,老鼠都不去啃她,所以想来见识一下。” “为什么不啃她?”姑娘没听懂,呆呆问了一句。 “因为看不见……” 听到这,何婷婷哪还能不明白,张上在损她黑。 不安慰人也就罢了,这贱…… “你给我等着……”咬牙切齿,恨得要死,气急之下,也不管那么多了,直往校门口走。 …… 两个多月不见,姑娘好像长开了一些,稚嫩少了一分,多了冷气…… 依旧是长到脖子处的剪发头,经过军训,多了英姿飒爽。 还有……脾气见长。 一身纯白过膝短裤,小腿露在外边,白嫩得想舔,上身的短袖刚刚好,将身材显得苗条。 只是美中不足的,估计是天太热,没戴罩罩,飞机有点平…… 气势汹汹,却又强装文静的样子,小嘴嘟着,看得张上想笑。 “你刚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 “我听街上的人说,二中出了个仙女,白天,同学们都悄悄看她,接近她,到了晚上,却都离得远远地。” “嗯?”何姑娘细细思索了三秒钟,还是没懂张上又搞什么花样,皱眉问:“为什么?” “仙女和她老公睡觉去了。”张上贱笑:“你想看啊?” “我~!@##¥%……!”姑娘抬脚就踹,知道又被涮了。 张上早有准备,提前躲开。 于是,街上出了一对有伤风化的,打情骂俏…… 背上挨了两拳,打得是真重……姑娘下了狠手才解了心头之气。 当然,也占了些便宜…… 张上两手弯在背后边,想确定一下自己伤得多重,疼得龇牙咧嘴……跟初中摸腿被掐时一样的味道。 这让张同学有点怀疑,如果哪天何婷婷发现他瞎搞,会不会被打得半身不遂…… “解气了?” 回家路上,何婷婷推自行车走,身边跟着张上,他没骑车,因为姑娘的车能带人。 见姑娘只顾走,不说话,张上接着问:“要不你再锤两下?” 话没说完,拳头就上来了…… 张同学深刻怀疑,自己有受虐潜质……这嘴贱的,又挨两拳。 “爽够了吧?”见姑娘气场平缓下来,是真消气了,张上问。 “哦。”淡淡的回答,却陡然发觉哪里不对劲。“嗯?你说什么?” “……”张上没敢再说一次。“我说……你消气了吧?” “没有!” “……”女人就是善变。 这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黄昏渐渐谢去,夜幕漫卷铺开。 “天快黑了,我请你吃饭吧,吃了再回。”张上表达诚意。 “我妈说,晚上不准和男同学独处。”何姑娘想也不想地回答。 这话,给了腼腆点的男孩,真就转身走了。 可张上不是这种。 “我妈也说,晚上不准和女同学独处。”见姑娘抬头注视他,顿了顿说:“对象除外。” “……”这个回答,驳得何姑娘无话可说。 并且,很满意,还突然有点佩服张上,这嘴皮子,这不要脸…… “想吃什么?烧烤,还是刷羊肉,还是炒菜?” “我没带钱。”姑娘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带了。” “随你,什么都行。” “那去西苑门口吃烤串。”张上做出决定。 西苑离二中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近便,吃完还能去公园逛逛,陶冶感情。 西苑门口是个小广场,地处宽阔,却被推烧烤车的小贩们占了。 像大排档似的,一字排开,各种方式的烧烤,烤串,豆腐串,煮串,足有二十家,是太谷的一道风景。 锁好自行车,找了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卫生,老板娘又显和蔼的,带姑娘来到烧烤摊前。 “先来三块的豆腐串。”这是张上的经验,味道好不好,吃豆腐串能探其概。 接着,很自然地用手搂住姑娘的肩膀,两人并肩子站一块,像情侣一样。 “想吃什么?”张上低头问。 “随便。” “所有的,各样的,都来一份。”张上吩咐老板娘说。 他懂何婷婷的心意,两人都刚上高中,又不挣钱,花销全靠家长给。 聪明的姑娘,不会掏男朋友的腰包。 随便,是她给的台阶。 这话,让张上想起一件事。 那年,张上23岁,大专刚毕业,何婷婷找他借过钱,那时她已有了对象。 说是把新学期的学费借给舍友急用了,结果要交学费,又联系不到人。 她又不好和家里再要,只能四处借。 当时张上开玩笑问了一句“这事该你对象顶上啊。” 姑娘微信里直接回了一句“我不花他的钱,也不想和他有任何钱上的瓜葛。” 恋爱就是恋爱,不参杂任何东西,就这么单纯。 …… 见张上失神,何婷婷用手臂轻轻顶了顶他的腰。 老板娘没见过这种土豪点法,她这有30种,都来,钱可不便宜,提醒说:“都来一份?” “对,多少钱?”说着,张上就要付钱。 这是他多少年来的习惯,吃东西,先给钱,后吃。 “你能吃这么多?”姑娘对老板娘连连挥手,示意不要,同时问张上。 “吃不了就带走呗。” “行吧。”姑娘不能再说什么。 老板娘见同意了,拿计算机读读读一阵按,76块,对于这个年代的学生,真的很贵了。 张上从兜里掏张红色毛爷爷,崭新的,递上。 收了找零,和姑娘坐在板凳上等。 “我和你说件事。”何姑娘凑过来,看着张上说。 “嗯,说吧。” “以后不要这么花钱。”那双清澈眼眸里的认真,是人世间最最纯洁的窗。 这话,令张上的动作突然定格了一下,随后笑着说:“好。” “孺子可教也。” 姑娘也笑着,声音像动听的泉水,很开怀。 第45章 梦境里边耍流氓 或许是张上在看着,何婷婷吃东西很文静,嘴巴张得小小的,吃两口,擦擦嘴。 “饱了?”其实张上没吃多少,老板娘挺和蔼,可味道有点淡…… “嗯。”姑娘把桌上用过地卫生纸,全都仍在垃圾桶里。 看上去点了很多串,吃起来就不那么满了。 “走吧,西苑里逛逛。”张上说。 “好。”姑娘站起来,背好书包,轻轻踮了两下脚,调理背带的距离,和书包里东西的重量。 一进西苑门,就是圆形的大喷泉。 到了晚上,到了夏天,会一直开着,水能直线冲起很高,水珠落下,飘散很远,令人路过的行人感觉清凉。 公园里人不少,沿着平滑的石砖路走,都是晚上出来散步的,绕在池塘边,聊着,走着。 “你中考考了多少分?” 何婷婷一直很关心这事。 “371。” 张上如实回答,知道姑娘想问什么。 “那你……说你能上一中?”很小心地问。 今年太谷一中的录取分数线,628分,张上只够人家的一半,这种学生,你就算给学校捐十万,人家都未必收。 想到张志伟求人的模样,张上有些凄惨的笑笑,说:“上是上了,只是有点苦。” “你真上一中了?”姑娘还是不太信。 怎么可能呢? 太谷人心中的骄傲,可以光宗耀祖的学校,自己三年刻苦学习,考了596分,只能上个二中。 但对张上来讲,却说上就能上……落差有点大。 尽管,这人是她男朋友。 “确定上了,学费打欠条,住宿费全免,还是好班。” 张上说着,突然有些懂老爸的心了,为什么非得让他上一中,那种显摆地话,带给人的虚荣感,确实很有面子。 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一中是上了,可背地里的代价……让一个男人差点跪下求人。 “好吧,我应该高兴才对。”何婷婷松了口气,自语地说。 绕池塘走了一阵,溜过食,张上说:“咱们去玩船吧。” 西苑的池塘很大,水里有商家弄了游船,外壳像动物的形状,两边掏个窟窿当门。 除了门,都是封闭的,一艘只能坐两到四个人。 想让船走,得用脚蹬,像自行车那样,蹬着走。 十块钱,半小时。 被张上拉着,不容反驳地,交钱,上船。 只有他们两个人。 很自然的坐一排,何婷婷把书包放在对面的座上,脚踩踏板,船就走了。 见张上不蹬踏板,姑娘偏头看……好近,他瘦了好多。 只见张同学,从上往下,从自己领口往里面,好像正揣摩着什么。 即使是男朋友,被这样看还是很害羞,顺手去掐张上的腰,恨恨地:“看够了……没有?” “没……”眼神动都不动。 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耻…… “你……觉得……好看么?”其实何姑娘还是有些骄傲的,最起码,最基本,有能吸引他的地方。 “好看。”半点犹豫都没有。 见张上脑袋都快耷拉到自己锁骨上了,并且,狠命掐他都没反应,何姑娘突然又佩服了。 “男生是不是都你这个样子?”顿了顿,接着有点咬牙切齿地说:“这样坚强,这样死皮,这样锲而不舍?” “我这样的少,一般都直接上手的,没我这么有礼貌。”张同学一边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一边艰难地用左臂支持在凳上,把身子支起来,胳膊都麻木了,也舍不得少看一眼。 “上手?”姑娘用半秒钟理解这个词。“你说地是……使坏吧?” “差不多吧,男女朋友之间,这样很正常。”张上敷衍着,努力睁眼看。 终于,艰难地,瞅见那个,小不点了。 “男女朋友都这样?” 姑娘仔细研究这句话,探头看看船外,最后,牙一咬,下了狠心,颤抖地去拉张上的手,掌心都是汗,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或许是想通了,别人应该的,我们也应该? 有些事情其实不用强求女生,只要感情到了,并且,她真的喜欢你,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咽了口吐沫,慢慢地,不急不缓地,掀起姑娘的衣衫下摆,不敢碰她的肚皮,她她痒,变了意。 放上去,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手感。 初中刚刚毕业的女生,除非天生的那种波霸,并不会发育得太好……很平。 张上是个心理年龄27岁的成年人,他和未成年不太一样……他喜欢小不点…… 突然地,完全没征兆地,何姑娘身子一抖,像抽搐一样,更像本能地躲闪。 似被碰到了什么禁忌的地方,耳根子烫得像火烧云,脸庞变得通红,出现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不要……” “咛嘤……”她从没有发出过这种声音。 决定不再纵容张上的撩拨。 抬手,用右手掌卡在张上的肘弯处,左手抓住他的胳膊,往下拉,把那只邪恶的爪子,从自己衣衫里推出去…… 可张上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成年人,兴致上来,不太容易退缩,下边不亮,上边亮。 姑娘已经拒绝过一次,她不会再拒绝了。 她懂分寸。 口水是什么味道,今天,她被人喂了个够…… 直到。 “哎,那艘船,你们的时间到了,快点蹬回去。”老板来找了。 并且,语气有些不太好,又他妈被小年轻喂狗粮了。 惊慌地推开张上,把书包抱在怀里,像做贼似的,被人家发现了偷东西,何姑娘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囧…… …… “都是因为你。” 回家路上,张上骑车,姑娘在后座上,爱恨交织,甜蜜与窘迫在心。 右手搂着张上的腰,怕掉下车子,这也是情侣该有的动作。 左手空着,已不知第几次锤他了。 张上就默默骑车,脸上带着笑,嘴角上扬,这场青春,这次再来,就像在梦里,那么值得回味。 小心地骑车,他深怕一不小心,打破了梦境。 第46章 暴发户 在何婷婷依依不舍的眼神中,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五中后门的小巷子。 张上打算锻炼身体,走回家。 今晚的路灯格外柔和,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光的温柔和幽美,让人不觉孤独,反而照亮了他的心灵。 这才是想要的生活。 这个年代,太谷的夜景并不美,或者说,没有夜景…… 走回家,父母已经睡了,默默地锁上大黑铁门。 轻手轻脚推开房门,炉子上的粥还热着,桌上的饭菜用大锅盖罩住,张上觉得,一切都那么真实。 “再等几天,新房子装修好了,我们,便能搬离黑屋子了。”张上想。 …… 2005年,8月31号,星期三。 下午五点,像大搬家似的操持,床单被罩,枕头暖壶,香皂水杯…… 足足整理了两小时,在杨芯唠唠叨叨地不断叮嘱中,收拾好住校的家伙。 张上,要去学校报道了,开始他的高中生涯。 开着送快递拉货的大箱货车,一家人坐在驾驶室。 “这两天有个太原的娃想来一中上学,分差不太多,他老子托关系找到我,我给他孩办了,和你一个班,一个宿舍,孩也挺老实,叫王庸铮,和他多亲近亲近。” 张爸凭关系,经常揽这样的活儿,大家都好。 学校能多收学生,上头多拿钱,学生也能上好学校,渐渐地名声也传出去了,亲戚朋友,都知道他在一中能耐大…… “知道了爸。”张上说完,思绪升起。 王庸铮,闫向东,他大一时的两大哥们,都是外地人,毕业后再没联系过,不过高中时玩得很好。 “还有两个找我办的,都是孩子分太低,花钱都不要的那种,我也就推了。”顿了顿,说:“你慧姐本来也打算上一中,听说要花两万块钱借读费,不太愿意,就没来。” “哦。”张上有点失落,如果慧姐在,肯定很幸福。 张爸换了车,看校门的老大爷不认识车牌,当然不理了。 “滴……滴……滴……滴……” 喇叭不要命的按,听得人心烦意乱。 其实张上挺讨厌这种作风的,可放在亲爹身上,却不能说什么。 他隐约能感觉到张爸身上细微的变化。 可能是穷了一辈子,不过两个月,家里突然变有钱了,开公司,又买房,农民翻身把哥唱,有点飘? 张上突然想到那些一夜暴富的煤老板。 如果自己穷一辈子,突然三五个月就有了几千万,也不会比他们少嚣张吧…… 其实他有这种机会,在临汾多呆几天,等朱新宁看见了他的信。 一座矿,相信,会成煤老板吧…… 只是,交情变成交易,钱有了,却丢了真挚和人情味…… 张上觉得,那样不太好。 …… 就这么和看门大爷僵持着,张上刚准备下车去叫人,可能怕影响不好,大爷就从传达室出来了,往车跟前走来。 本以为会不愉快。 可大爷看清了人,只是笑笑说:“你不是开小车了,今天怎么换家伙了?” 脾气挺好,瞬间化解了尴尬。 只能说这个年代的人,不像后世人那样戾气重,都很淳朴。 张爸也不在意,从衣兜里拿出烟盒,抽根烟递给大爷,再掏出打火机,从车窗里探头出去,给点上,说:“嗨,今天不是开学么,送孩儿来报道。” “你小子考上咱们一中了?”大爷不太信。 张志伟和一中这些人很熟悉,平时没少吹牛逼,少不得谈起张上。 所以张同学在一中名声不太好…… “分数差得远,给办过来了。”张爸话里有藏起来的得意。 办,可是能说明很多东西的。 大爷点点头,见大箱货堵了路,赶紧用遥控把电动伸缩门开了,对张爸挥挥手,让进去。 宿舍里其余7个床铺,被窝叠得很整齐,同学们经过军训,几乎就已混熟了。 此刻有四个人正在宿舍里打牌,其余三人不知所踪。 见张爸一进门,王庸铮赶紧站起来叫了声:“叔。” 张志伟笑着点头,把手里抱的床单放在床上,铺好。 “咱等会再玩。”说完,王庸铮跑出门,自来熟地帮忙拿东西。 一阵忙碌,六点多,总算整理好了,舍友也全部回来,七点得去教室集合。 张志伟和杨芯简单吩咐两句,走了。 除了闫向东和王庸铮,其余同学,看着面熟,可张上已想不起他们叫什么名字,时光磨灭了很多东西。 六点多,也正是吃饭时间。 和王庸铮并排走在路上,往来地同学特别多,几乎到了人挤人的程度,都在一个时间点吃饭。 “张上,你中考考了多少分?”王庸铮估计憋了很久,老早想问这个问题了。 “371。”张上其实不想显摆。 对一中的学生来讲,这分数低到谁听了都得来一句妈卖批,却不得不佩服。 “371分?”王庸铮呆呆地嘀咕,像当初何婷婷听了这个分数一样,觉得难以接受。 良久,掀开食堂的塑条门帘,里面人山人海,王同学才说了一句:“你爸真厉害。” “……”人前显贵。 张上那时上一中,最喜欢吃食堂的“黄金米饭”,简单的蛋炒饭,现炒,很好吃。 炒饭厨师个头不高,却很壮,穿个白背心,贴身紧绷的,两胳膊上肌肉爆棚,粗壮血管爆在皮肤表面,很有力量感。 尤其颠勺时,火苗烧起,嗡隆嗡隆地,大铁铲剐锅,米饭翻飞,葱花四溅,那场面至今记忆犹新。 吃了满满一大碗米饭,像种地似的…… 跟着王庸铮走,来到班门口,上方有牌子,20班。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让张上有梦幻迷离地错觉,就好像灵魂出窍,以一个世外人的角度去看世界,熟悉又陌生,内心平静如水。 “同学,你走错啦吧?” 班门口,狄慧平笑着提醒,牙齿洁白,马尾辫经过修剪,很顺畅,很流利,一丝不苟的扎着。 王庸铮轻轻推了张上一把,见他不动,侧身挤进班门,对狄慧平说:“这是咱班同学,军训没来。” “唔。”狄慧平吃了口食堂买的饼子,嘴里含着东西,算回答过了。 张上记得,高一时,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摸狄同学的辫子,手感很好。 第47章 资本巨鳄的觉悟 干净整洁的教室,墙壁很白,大理石地面平整,讲桌是多媒体的那种,白色钢皮,里边能放电脑,很有现代化感。 没有分配自己的座位,张上很自觉地去最后一排找个空位置坐下来。 七点,悠扬的铃声响起,班主任陈奇武准时到。 他的办公室就在教室隔壁。 二十七岁的后生,还没结婚,脑门就布满抬头纹,尤其皱眉地时候会让你明白什么叫“长得急”。 还好那副浅蓝边框眼镜,带给了他一些斯文气。 或许是上头通知过,陈老师一进门,第一时间看向张上。 “那个同学,上来做一下自我介绍。”招招手,示意他到讲台上来。 被全班注目,张上只是淡淡笑着。 站讲台上,扫视下边的同学,说:“大家好,我叫张上,太谷人。”然后,下了讲台。 “没了?”陈奇武有点愣。 “没了……”张上心说,难不成还得自曝三围? “……” 接下来,烦絮的安排和唠叨。 张上拿出手机,好多个未读短信,都是要太谷饼的商家。 自从开了快递公司,送太谷饼已不用智升祥他爸的大箱货了,全部走快递,省事省钱。 前几天去刘德顺那里看了看。 太谷饼厂扩建,把隔壁住户的房子买下,打通墙壁,上了新机器,员工也扩到20人,算是个小企业。 只是,本该乐呵呵发财的刘德顺,却总是苦大仇深的样子,远不如以前洒脱,心态也崩了,经常呵斥员工。 张上问,他只说儿子不争气……不愿多说。 挨个给商家回复信息,电话却突然震动起来。 一看,想谁谁来,刘德顺,刘大爷。 正上课呢,张上直接按挂掉,结果没几秒,又响,再挂,还响…… “这刘老头神经病犯了?” 张上嘀咕,没敢跑出去接电话。 这是学校,不是自由市场,没有任何学生敢无视老师。 再说。这时的高中对手机管理很严,被发现只有一条路,没收,叫家长。 好不容易熬到打了下课铃,陈奇武还没走,张上就先佯装尿急。 两腿向内夹紧,被打了蛋似的,两胳膊下垂,拳头紧握,小碎步走着,一溜烟出了班门,直往厕所去。 “嘿嘿哈哈咯咯……”班里炸开了花,这哪来的活宝? 陈奇武干看着,没拦。 良久,叹息地摇摇头,这孩子怎么会分到我班上? 跟他操心,得少活两年…… …… “刘大爷,你这是搞哪出,厂里炸了?” “快炸了,我准备把厂子卖掉。” 刘德顺低头丧气,声音中的颓废,就像千万富翁一夜破产,人生没了希望,刹那白头。 “你儿子的原因?”其实张上猜到了一些。 像刘德顺这样有些家底的人,孩子游手好闲并不是什么毛病,养他很轻松,就怕惹事生非,吸毒赌博。 但凡能说儿子不争气,那就是犯了大事。 不然想把刘德顺搞得气急败坏,不太容易。 “打麻将,借了高利贷,利滚利,日息八千。”刘德顺的声音越发低沉了。“如果再还不上,人家要收他的腿。” “日息八千?”张上失声,这年代日息八千,一个月24万,三套房,你不如去抢银行。“他总共借了多少?” “21万,第一个月没还,滚到60万了。” “妈卖批。”这一刻,张上突然有点疯。 我他妈还上什么学,手里拿上十几万现金,带陈连尉出去放高利贷,不出两年,煤老板都未必比咱有钱。 深呼吸。 一旦刘德顺把厂子卖了,太谷饼的生意,说不准得黄。 现在快递还没发展起来,张上的花销,基本都指望着太谷饼呢。 “你打算怎么办,把厂子卖了?”沉声问。 “不然还能怎么样,他再不是东西,也是我儿子,总不能看他被砍了腿吧。” 刘德顺声音沙哑,手机里传来灌水的声音,接着,有酒瓶滚地,滴铃铃溜了好远,砸到墙角。 “厂子准备卖多少钱?” “30万吧。”想了足有十秒钟,又说:“连带鼓楼的商标权,一块30万,卖掉拉倒。”这句话,耗尽了刘德顺所有的力气。 张上可以脑补那个画面。 此刻的刘德顺,背靠斑驳掉灰的墙,双眼无神,瘫如烂泥。 鼓楼太谷饼,一个传承百年的品牌,几代人的心血…… “什么时候用钱?” 一些事情,其实不用讲明,大家都懂。 这个太谷饼厂,除了那个偏僻老院子,还有那几台烤炉,和面机,其实没多大价值,抵押不了几个钱。 员工一走,立马就塌。 也只有这个百年品牌的商标值点钱。 要钱这么急,除了张上,没人会以30万的价格拿这个厂。 因为只有张上掌握销路,懂这个厂的利润。 “尽快吧,高利贷那里给的期限是五天,我还能拼命再拖两天。” “这也才30万,剩下的30万你怎么办?”张上多嘴问了一句。 其实,刘德顺人还是不错的。 “再说吧。”心灰意冷地低语:”先把那个畜生的腿保下。” “你等我会,厂子肯定要,我先弄钱,等会再给你去电话商议。” 张上说完,从通讯录里找办信用卡的胖哥,他早有主意了。 这时。 “叮铃铃……”上课铃声响起。 张上翻通讯录的手一顿,思想经过短暂且剧烈地挣扎。 “他妈的……” 忍不住气急败坏骂了一句,赶紧往班里跑。 刚报道就逃课,你小子贼胆,除非不想念了…… 到了班门口,陈奇武在讲台上站着,张上不过脑子地说:“老师,我肚子疼得不行,想请半节课的假,蹲坑……” 同时,为了表演得真。 张同学再次夹住裤裆,小腿往外撇,X字步,腰弓成虾米,左手托住小腹,右手在肚皮上轻抚,咬牙切齿地,硬挤出痛苦之色…… 他这个样子,这样出丑,逗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 班里笑成了一锅粥。 陈奇武强绷住脸,强憋住笑意,额头的皱纹像90岁老爷爷,强装一本正经地说:“嗯哼……去吧,别拉裤子里……” “……”张同学撒腿就跑。 到了厕所,占个坑,张上都开始佩服自己的演技了,我他妈就是个天才…… 赶紧掏出手机,找到胖哥的电话。 “喂胖哥我是张上。” “嗯?”胖子贵人多忘事,早记不起了。“哪个张上?” “贾堡的,二中门口,信用卡,两张5000额度。” “哦哦哦,你小子,怎么,败家完了?” “毛!”张上懒得和他逗,接着说:“我要大批量办信用卡,尽快的,五天之内,你行不行?” 胖哥听得目瞪口呆,想了想说:“爹妈不够你坑,你这是要连祖宗十八代,七大姑八大姨都坑上?” “坑几把,你就说行不行?”张上有点上火,直接飚粗口。 “敢说我不行?”胖哥不爽了。“你他妈把征信和资产证明拿来,老子把所有银行给你办一遍!” “太谷快递总公司我家开的,还有前两天刚买的一套楼房,资产证明少不了,但我要额度大的,我爸妈都办,每张额度不能少了三万,你行不行?” “快递公司你家开的?”胖哥失声,拿着手机发傻。 你要问太谷近期什么最火,绝逼交校门口的快递公司。 绝对的门庭若市,几乎挤爆了,连大饭店,订婚办宴席的那种,都不如这家小门面。 邮快递、拿快递的人从早到晚不绝,有时候还他妈得排队…… 本来不至于这么恐怖,可六家合成了一家,六倍,那就不一样了。 “废话少说,你行不行?”张上不耐烦了。 胖哥想着想着,口水下来了,全部银行都办一遍,这得多少提成? “等我拿计算器算算提成。” “算毛,我可不掏手续费,银行的回扣足够你吃了,别太贪,不然我找其他人。” 张上不愣,后世跑信用卡的人几乎满大街都是,信用卡不自己办,都是别人求你办的,油水大不大,个人心知肚明。 一听张上不给手续费,语气又不好,胖哥也爆了,吼说:“你他妈怎么这么拽,老子……”静了一秒,声音越来越低。“还是办了吧……” 谁和钱,都没仇。 “尽快的,五天之内,你明天去我家店里拿资料,我和我爸妈说一声,让他们配合你。”张上吩咐说。 “知道了,放心。”似乎想通了,或者回扣起作用了,胖哥刚不起来了。 中信,光大,兴业,交通,平安…… 张上数了数,最少15家银行,每张三万额度,爸妈两人,30张信用卡,90万。 其实这个年代想发财,真的很简单,白手起家完全不是事儿…… 你就使劲办信用卡就成,花银行的钱,发自己的财。 30张信用卡,可以透支完,只要月底还上就成,没利息。 我只花15张的钱。 另外15张,等月底,把钱还到花了的15张信用卡上。 等下月底,再还回去。 如此反复,你有15张的钱,可以一直用…… 甚至,可以用一辈子…… 而且,越用,信用额度越大,随便买几套楼,等涨价,你这辈子都能舒舒服服的…… 钱,是越来越不值钱的。 2005年的三万块钱,和2015年的三万,价值差十倍不止。 你05年借了银行三万,15年去还,那时候,你三万的房,少说翻几十倍……可还银行的,还是三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