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泗京南》 序 泗京无花 昨夜春雨涤尘,洗尽了泗京城沉积一年的过往。 朝阳初升之时,沿街的铺面多数都未开张,整条街道在微寒的春日清晨显得有些冷清。 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嗒嗒”的踩着积水而来,在街道两旁几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朝着泗京城南端行去。在目送二人离开的同时,他们的目光也缓缓的汇聚到一起。 “他又老了几分。” “那孩子也大了稍许。” “唯一不变的就是一场旧梦。” 城南的那片桃林,便是这对祖孙的旧梦之地。少年搀扶着略显蹒跚的老人行走在桃林间,任由上面残留的雨水滴落湿了衣衫也不闪不避。 三月本该是桃花开得正艳的季节,可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桃林却不见一缕粉红,光秃的树干上连苞叶都见不到一个。祖孙二人对此也没有丝毫惊讶,在其中穿梭许久之后来到了桃林的最中央,这里矗立着林中最大的桃树。 “爷爷,我们为何每年三月廿三都祭拜这颗大桃树?” “自然是盼他开花。” 老人颤巍巍的在桃树下方摆放着瓜果等祭品,还因为少年毛手毛脚拒绝了他的帮助。老去的身躯让他有些力不从心,可他从神色到动作都显得十分虔诚。 “可它不会开花啊!” “胡说,哪有不开花的桃树。” “街坊们都是这么说的,二虎听说我要来祭拜桃树,还笑话我呢。” “别听他们的胡言乱语!我们桃花林这片的乡亲,祖上都是酿桃花酒为生,这桃树不开花,哪来的桃花酿酒?” “可我从来没见过它开花啊,爷爷你见过吗?” “我我也没见过。祖上留下的家书里曾经提起过花开半城的景象,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老人祖上便是这泗京城南之人,从不知何时起,这里便有了一片桃林。附近的百姓起初不过赏花摘果,将此处当做个消遣之地。此后兴起了以桃花酿酒的营生,城南的百姓大多靠着这片桃林过上了好日子,这里便成了整个南城的福地。渐渐的林中多了许多如祖孙二人这样的祭拜之人,除了出于感恩,还祈求来年能有个好年景。 或许是累日的祭拜有了回应,不知道从哪一年起,这片本该花开花落的桃林,居然桃花常开不谢。无论冬雪春雨,夏日秋风,一片片的粉红染抹着整个南城,令人啧啧称奇。尽管因此少了些桃果的美味,但这足以让酿酒为生的街坊邻里喜出望外。 一年好几年的时间,整个城南都充斥在一片粉红之中。这些桃花不仅酿酒的口味极佳,而且在摘下之后不久便会重新绽放,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尤其是桃林中间的那颗大桃树,无论花的品相还是香味,都堪称整个桃林之最。在三月的微风的日子里,浓郁的花香甚至能铺满整个泗京城。它也因此成为了南城百姓心中的神树,接受了桃林中最多的祭拜之礼。 可许多人未曾注意到的是,在这颗神树成长的这几年,泗京城中央开始有一片漆黑的影子倒映在桃林中。 这样幸福的日子持续到了十年。第十年的三月廿三,正是桃花开得最好的日子,这十年城南的百姓们已经形成了拜祭神树的风俗,许多人都会在这一天来到大桃树下将祭品围满树底。树下人虔诚的遵守一套已经成型的礼仪,时不时还会望着头顶越来越大的阴影皱皱眉头。 这天正午时分,桃林中忙碌的摘花人如往常一般,大桃树下还有许多祭拜的人群尚未离去,整片桃林都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而此时阳光投下的阴影正好打在大桃树上。忽然一阵北风吹来,将整个桃林吹得“哗啦啦”一阵乱响,林中的百姓们也被突来的狂风吹得眯起了双眼。 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睛之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陷入了呆滞中。 北风依旧在,拉扯着坚固的枝条嗡嗡作响,可原本染红半个泗京城的桃花却一片不剩。当众人在眼前的场景中缓过神时,光秃秃的桃林让他们全部都愣住了。片刻之后,呼喊声、哭嚎声响彻南城,这一夜整个南城无眠。 有人认为这是一场噩梦,也有人觉得这是短暂的意外。可无论出于哪种猜测,此时的众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更加卖力的祭拜神树。 一筐筐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享用的祭品从各家各户从抬出,本就处在祭祀之日的桃树下,里外三圈的摆满了各种酒肉蔬果。对于突至的剧变的恐惧,已经让众人顾不上桃树的口味。 一连数日的祭祀不见成效,又有人想起了桃花本该开在春日里,十年花开不谢已经是邀天之幸。绝望中的众人仿佛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互相劝诫着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可结局是残酷的,桃花并没有随着春风同行。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南城再也没有开出一朵桃花。 因为桃花累积起来的希望,随着花落渐渐离众人远去。这些年习惯了以酿酒为生的百姓,也在期盼中慢慢换了营生。不过他们依旧保持这祭拜的习惯,保存着一丝回到过往的可能。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桃林依旧长在城南,可在一代代人的传承之中,这段过往和祭拜的习俗被渐渐遗忘。甚至有人认为这片桃林从来都没有开过花。时至今日,唯一还留存着过往传统的,就只有这祖孙二人。 二人也从起初的受人尊敬到如今的遭人白眼,尤其是这位老者,几乎是在希望与失望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如今眼看着自己即将老去,身旁的幼孙是否有能力独自承担起这份责任,将仅存的希望传承下去,是他最后的担忧。 看着盯住大桃树一动不动的少年,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爷爷,这神树上为何少了一截?”看着疤口如新的断枝处,少年有些疑惑。 “据说花谢那日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随风去了,还是被人折走了。” 第一章 后院桃花开 又是一年花开时。 小院的正中央种着一棵桃树,桃树旁边有一口井,初升的春日将桃树的形状印入幽深的井口之中。此刻井口上正坐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摆动着尚且够不着地面的双脚,身旁还竖着一截不知折自何处的桃枝,望着这棵桃花与花苞混住的大桃树出神。连身后有人接近都未曾发觉。 “要是这桃花能一直开着就好了。” “尽说些胡话,桃花怎会一直开。” 身后的人突然出了声,井上的人没用回头,似乎并不惊讶。 “为什么不能一直开呢?” “花开便会花谢。” “花谢的时候它会痛苦吗?” “也许。” “那何还要选择开花?” “这便是桃花的命数,即便知道了结果也无力抵抗,因为它没得选。” “什么是命数?” “就是安排好的结果。” “人也有命数吗?” “有的,比如生老病死。” “什么都安排好了,听着就很无趣。” “有趣无趣,经历了才知道。” “还是觉得这些桃花很可怜,只有几天的寿数。” “铁娘子的书白教了,人才有寿数,花开是花期。” “就是太短了点嘛。” “开花的时候知道故作悲恸,吃果子的时候却数你最开心。” “呃……该去铁先生那学书了。” “最近教的什么?” “《花间集》”。 “不是什么好书。” 挚启出生在安仁县汤溪镇,一个背靠罗冈山脉的边郡小镇。罗冈山脉是半隔了楚南郡与鄱西郡的连绵山群,南朝天下十四郡,这罗冈山脉算得上山中第二。 自衡州南端起始,过袁州东入隆兴府,绵延五百余里的群山,便是这两郡许多百姓的生存依靠。 汤溪镇就是得了罗冈山脉青睐的福地之一。临镇的山中不仅有些经年成熟的常见草药,养活了所有猎人的飞鸟走兽,还有一座不小的萤石矿。得益于镇上几个家族的经营,使得街坊邻里的日子还算得上富足。 挚家是镇上最大的药铺的主人,据说在萤石矿上也有些话语权。不过人丁不旺,除了父亲挚亦与母亲云韫,便只有一个尚未婚娶的叔叔,剩下的便是些当地百姓充当的家丁,仆人。前些年叔叔出去开阔商路,据说已经在安仁县站稳了脚跟,领了好几个可靠的镇上年轻人出去,倒是引得想进挚家的乡亲又多了不少。 铁娘子是镇上的铁匠,也是挚启的教书先生,所以他都称呼为铁先生。至于她的具体姓名,镇上无一人知晓。她打铁是总是带着个遮住下半张脸的黑色面具,长相也曾引得镇上的众人纷纷猜测,但他们听到每日作坊里传出的敲击铸坯的声响,便也没人敢去探个究竟。 挚启没见过铁娘子带面具的模样,因为父亲吩咐过平日里别往那跑。而晚上他去学书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一幅黑色面纱,坐在案前静静的描着一张粉笺。 “来了?”她停下手中的笔,回头看着他。 每次看到她的眼睛,挚启都会免不了心中一凛,随后又感到几分悲苦。似乎她那如铸铁般坚硬的眼神中,总带着几分哀愁。 “先生。” “书默的怎么样了。” “默了昨天那首。” “怎么了?”她看他挚启脸上的犹豫。 “父亲说这不是本好书。” “书无好坏。” “可父亲他……” “他是个男人。” “我也是男人啊。” “你还是个男孩。” “那怎样才算男人?” “男人么……” 铁娘子默念了一声没有理他,而是转过头看着案上的书笺,眼中流露出几分他难以理解的神色。 “大概就如他那般!”沉默半晌,她轻轻的念叨了一句。 “先生?” “学什么书听我的,你父亲管不着。”她又恢复了往日里冰冷的口气。 “好的,先生。” 挚启十分欢快的回复道,毕竟他也十分喜欢这本书。 挚启对铁娘子的好奇心要选胜于旁人,因为他除了认识白日里铁面具下的铁娘子,还知道夜里黑面纱下的铁先生。白日操锤锻铁,夜里执笔描笺。如此巨大的反差,勾起了少年郎强烈的探索欲望。 他曾为此问过父亲,但父亲告诉他除了学书,别的不要问。他又尝试着问母亲,母亲告诉他只知道铁娘子是个苦命人,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而且她还曾经见过铁娘子的长相,是个极美的女子,只是不知道为何带上了面具。而这所有种种原因,他父亲是最清楚的人,可父亲却一直闭口不提。 铁娘子的铁匠铺后院有个木架,架子上挂着样式不同的断剑,挚启也由此知道了她还是位锻剑师。想起镇上相熟的伙伴中有人喜好江湖话本,其中传颂的那些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剑客,挚启不由得心中一阵火热。这一日寻到机会,便开了口。 “铁先生,铸剑难吗?” “不难?” “那我能学吗?” “用剑之人,无需亲手铸剑。” “那我如何才能有一把剑?” “等你使剑之时,自然会有一把剑。” “那你能给我铸一把剑吗?” “不能。” 铁娘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也断了他心血来潮的剑客梦,他从此再也没有提起铸剑之事。 这一日从铁娘子处回来,遇到了父亲。 “铁先生的断剑又多了一把。” “她还是这般执着。”挚亦难得没有回避铁娘子的问题。“这是第几把了?” “第六把。” “也不知道她能否如愿。” 父亲第一次主动谈起了铁娘子的故事。 据说铁娘子从多年前来到汤溪镇开始,除了平日里为街坊百姓打造些农具铁器,剩下的时间便是不停的铸剑。为的只是实现自己的最终目标:铸造出这世间最锋利的剑。 她也有自己独特的试剑方式,以新铸的剑去试自己铸成的上一把。碰撞之后留下的那一把,自然就更锋利。 可每铸成一把剑,她锻造的技艺便精进一分。而在铸造下一把剑时,她会收集更加珍贵的材料,以更高超的技艺来为之塑形,因此每每成剑之时,断掉都是上一把。 “总是先铸的那把断了?” “不错。这是一个铸剑师的骄傲,可却是她无法摆脱的羁绊。“” “那何时才是尽头呢?” “也许是她成功的那天,也有可能是她想通的那天。” 第二章 何书生其人 挚启的剑客梦没有熄灭太久就有了转机出现。挚亦说要找人教他些强身的手段,便领着他来到了一间书铺前,这间没有名字书铺的主人,是汤溪镇的另一个怪人。 这个名为何书生的男人,和铁娘子一样真名不详。挚启之前闻其名未见其人,想着既然被街坊邻里称为书生,大抵是个羽扇纶巾,斯文瘦弱的翩翩书生。可踏进书铺才发现,所谓的书生居然是个满脸横肉,衣衫不整的壮汉。他瘫在木制的轮椅上打着呼噜,屋中架子上的书本都随着他的呼噜声微微颤动着。 挚亦将他从睡梦中叫醒,指着挚启对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留着挚启和何书生四目相对。 何书生打量着他,他打量着屋里的布置。 书铺是个两层的屋子,上下层书本都摆放的特别整齐,下层的书架摆在屋子中间,上层则是紧贴着墙,四周是上下楼的竹楼梯。眼前的景象让挚启不禁腹诽一个坐轮椅的人该怎么上下楼梯,后来才明白楼梯是给别人用的,何书生有自己的办法上下自如。 “你父亲嘱咐过你了?” “说过几句。” “那跟我来。” 何书生领着他穿过屋后的一扇门,来到了后院中。 “你想学点什么?” “学什么都行?”挚启怀疑的看着何书生身下的轮椅。 “都行。” “那我想学剑。” “桃枝带了?” “带了的。”挚启举了举身后打小便不离身的枯枝。 “侧身,右脚向前一步,斜举桃枝,保持别动。” “就这些?” “就这些。” “学剑不是应该先有一把剑?” “你总会有一把剑的。” “那现在呢?” “照我的话做。” 挚启对何书生敷衍的答复有些生气,本想再说点什么,但他已经瘫在轮椅上打起了呼噜。无奈之下,只得循着按他的要求摆正了动作。 开始的时间他还觉得十分无聊,甚至有空仔细观察一番躺着的何书生。挚启发现他除了脸上和肚子上肉多了些,倒也有几分书生的潜质:肤色较寻常男人白上几分,手指也略显修长,只是手腕上有个峰状的印记显得有些突兀。 一刻钟不到,他就从何书生身上收回了目光,因为他举着桃枝的右手已经开始酸痛。两刻钟的时候,右手开始不停的颤抖,右腿也开始发酸。快三刻钟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全身颤抖,汗水从身上的各处往下滴落,就在他坚持不住准备放弃时,何书生却醒了。 “哟!怎么睡着了。” 挚启想说些什么,可此刻的他根本没有气力出声。 “过去多久了?” “三刻钟!”他艰难的挤出了三个字。 “才三刻钟,还好。”何书生缓缓从轮椅上坐起。“咦?你这是怎么了,为何流了这么多汗,而且还在发抖。” 挚启听了何书生梦呓般的胡话,再也坚持不住,全身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你父亲在门口,他会带你回去。至于之后该怎么做他也知道,下次早些来。” 挚启醒来之时,正躺在一个大的浴桶内。得益于家里是镇上的最大的草药商人,水中掺杂了不少他认识或不认识的草药,微烫的水温蒸着药草散发的药味儿直往鼻子钻。他想抬手揉揉鼻子,右手传来的酸痛感另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又抬了抬左手,这回倒是没费什么力气。 看着眼前似乎早就布置好的一起,挚启料想着父亲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家人的关切让他十分心安,尽管此刻连侧目都有些为难,但他还是带着一丝笑意在烟水缭绕间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外面天也大亮。 “醒了?”屋里响起熟悉的声音,他才知道父亲原来一直在。“感觉如何?” “好多了?”他试着活动一下手脚,虽然还有些酸痛,但已经行动无碍。 “看来效果不错,那就这样。隔日去铁娘子和何书生那里,书铺回来你房里会准备好浴桶。” “父亲,那何书生?” “别问太多,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好。”挚启年后就将六岁,对于父亲一直将他当做孩子般瞒了许多事,他颇有些不满。 “白天里无事也可以去书铺,他那里有不少书。” 与何书生教授的简单强身动作相比,他店里的书可以丰富了许多。从风闻野史传记,到奇门药理杂集,甚至春宵不虚度的经验之谈都有。看着他店里颇显驳杂的书籍种类,挚启便明白了书铺生意惨淡的原因。 平常街坊求书大多是为了搏个锦绣前程,寻的是经史子集之类,至不济也是为了消磨时间的志怪小说,这些书铺里全没有。不过挚启在这里读的不亦乐乎,因为这些都是他在这个世间未曾接触过却万分向往的璀璨多姿。 “何先生,这南朝四百八十寺,是当今南朝吗?” “不是,那是几百年前。” “真有四百八十寺?” “实数是二千八百余,现今的健康,在那时就有七百余寺。” “倒是苦了那时的女子。” “哦?”对于挚启突来的感叹,何书生有些意外。 “铁先生教我诗词,那温歧笔下女子,个个新妆赛芙蓉,含颦待君归。若是男子都入了寺庙,岂不是让女子空待了?” “铁娘子也是有趣,尽教你些花间艳词。若是将来识得女子不如词中那般美好,你当如何呢?” “自当安之若素。父亲说过天地皆有命,虽然我觉得无趣,但既已成事实,便只能安然接受。” “你这倒像了几分僧人。” “僧人就真的如此豁达?舍得那娥女秋思浸晚霞,泪痕沾绣衣。” “且不说彼时僧人尚无婚娶之禁,便是真入了佛寺,也可以还俗入世。哪会如你想的这般世间女子多凄苦。” “毕竟还是有许多僧人。” “那时的佛寺门,便是条富贵路,出家也是个前程。” “搏前程而出世,似落了下乘。” “你身在富贵家,还没尝过苦头呢。不过也有不少僧人是想学了佛门理,解救世间苦的。” “那佛门僧人定当是讲理之人?” “我哪里知道,我头发多着呢!” 第三章 修行与石胖子 与白天读书闲谈的轻松自如相比,晚上的所谓强身就痛苦了许多。何书生对于书中奇闻杂谈,聊起来博闻且风趣,而他的训练却是枯燥又无聊。 从踏入书铺的第一晚,到挚启读完进门左手边的第一个书架,整整二十天的时间,何书生没有教过他第二个动作,也没有提点过一句练的如何。夜里他入门,摆正动作,何书生便在一旁睡觉。待他坚持不住被父亲带走,或者自己离开之时,他都还没醒。 “何先生,为何我一直练同样的动作?” “这动作有何不妥?” “只是日复一日,有些无趣。” “修行本就是无趣之事。” “那何时我可以学点不一样的?” “待你学会这个动作的时候。” 这一日挚启从家中出门正要前往书铺,远远望见一个肥硕的身影疾步而来。 “挚启,你又要去何屠夫那书铺?” 何屠夫是镇上许多孩子给何书生想的诨名。光看他外貌形态,若不是坐着轮椅,屠夫倒也是个十分贴切的称呼。 “石胖子,何先生虽然行动不便,耳力可是极好的。” 这个胖小子名叫石寒麟,是镇上最大的萤石矿商人石家的长子。和挚启一般的年纪,不过从小就被祖父母宠着,吃喝随他也不忌口,如今看体型要大出他许多。 原本石父给他起名寒麟,虽然没奢望他成个翰林,但也是存了寒窗苦读出麒麟的期盼。可惜这家伙对经史子集全无兴趣,却对那些侠义话本爱不释手,一直幻想着哪一天能如书中侠客那般快意恩仇,潇洒自如。 挚启关于剑客的见闻便是从石胖子那里听来的,石挚两家关系向来不错,他俩从小便是一起长大。 “行了,也不唬你,找我何事?” “最近镇上来了不少生面孔,你知道吗?”石胖子刻意凑近压低了声音。 “汤溪镇虽然算不得大镇,但每年来往的商人也有不少,生面孔有什么奇怪的。” “不一样,不一样。往年那些商人,以我多年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行商,可这次的不一样。” “你惊蛰才过了六岁生辰,便是从你娘亲怀你算起,也才七个年头,你多年的经验从哪来的。” “家族传继!别在意这些。这次那些生人的精气神,我觉着和话本里说的江湖侠客有几分相似,我估摸着应该是高手,至不济也是江湖人。” “石胖子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魔怔了?” “你信我一回,我准备偷偷跟着查探一番,过来是找你搭个伴的。” “我怕是不行,每日都有许多功课。你要是真想我和你搭伴,就同我一起去何先生那里告个假。” “何屠夫?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去,有什么消息到时候和你说。” 石胖子的消息没等来,何书生这边却有了变化。 此时的挚启已经能按何书生的要求站立近一个时辰,这一日就在时辰将近,他要坚持不住时,突然感觉身体里有股暖流从四处汇集,直冲向此时最为酸痛的右手。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右手的变化,一旁呼呼大睡的何书生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盯着挚启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目光凝聚在挚启的右手上。 “感受到了?” “似一股暖流凭空出现,行至右手疲乏便轻了几分。” “很好。”何书生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继续躺了回去。 “就这样?是好是坏?” “这是你累日苦练与草药之功的回报,算是好事。” “那我算是学会了?” “等你能主动调动体内血气运游周身,才算是小成,也算了入了‘识境’之门。在此之前,还是老老实实的站着。” “听着就很遥远。” “待你有所成,我便教你些新东西。” 挚启带着几分得意的走向家门,这是他这一个多月来头一次步伐平稳的回到到家门口,心中还带着几分对新事物的期许。还没走到门前,就远远的瞧见母亲云韫领着几个下人在忙碌着。 “娘亲这么晚了还在忙活?” “启儿回来了啊。这不是过段时间便是你生辰,得提前张罗一下。” “我生辰不是还有将近一个月,为何这么早就准备?” “今年不一样,你六岁了。而且还有不少你父亲和我早年的一些朋友要来,所以得早些安排。” “早年的朋友?外乡人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对了,石家的小寒麟不知道怎地受了伤,你俩从小就是玩伴,有空去看一下。” “石胖子受伤了?” “别总石胖子的叫,莫揭他人短,咋还能学书学回去了。” “是,娘亲。”面对云韫的嗔怪,挚启笑着挠了挠头。 “去的时候到铺子里拿几味滋补的草药。” “晓得了!” 挚启来到石家看见石胖子的时候,他正靠在一张太师椅上,神情专注的啃着一个遮住了整张脸的大猪蹄。生猛的啃噬与咀嚼声,仿佛一头在汤溪镇后山捕猎的小狼狗。 “石胖子,你这也不似受伤的模样啊。” 石胖子闻声挪开了挡在脸前的猪蹄,咧开嘴带着嘴里还未嚼碎的猪肉,给了他一个油腻的微笑。笑罢放下手中的重物,拂袖擦了擦嘴正要起身,突然又痛呼一声,躺回了太师椅上。 “真伤了啊?” “这事还能作假,真伤了!” “伤哪了?我瞧瞧。” “这……,真要看?” “冲你之前吃肉那架势,我要不亲眼见着,真的很难相信。” “那好。” 石胖子艰难起身,抖了抖衣袍,面带幽怨的开始脱衣解带。 “停!我知道你伤哪儿了,这是摔了?” “别提了,要不是撞了邪祟,就是被人给阴了。” 原来自打那日分开后,石胖子真的就开始打探镇上这些陌生人的身份。因为猜测中都是些江湖人,所以他还特地用了认为最保险的办法——作为镇上六岁以下孩子的头头,他驱使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小孩在街上乱窜,最后还的确发现了些端倪。 可正在他似乎就要接近真相的时候,突然不知怎的失去了知觉,被人发现时已经躺在家门口。等他醒来之后不仅发现脖子有道淤青,连屁股上也被人印了个脚印。 “你觉得是这些生面孔所为?” “必然是他们。”石胖子恨恨的神情十分笃定。 “镇上你得罪的人可不少。” “那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孩子把戏,不会下手这么狠。” “这些人都是高手?” “八九不离十。” “你真不是故意整这一出戏唬我?” “要不我还是脱裤子。” “停!我信你。你发现了什么?” “这帮人虽然看着没什么联系,但偶尔会成群的去同一个地方,觉得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一伙人还刻意分散来镇上,这镇上也没什么值得他们图谋还如此小心啊。他们在哪聚首?” “镇东头的安溪酒楼。” 第四章 酒楼的奇怪老头 或许是受了石胖子猜测的影响,从他家回来的这几天,挚启总有种被人在远处窥视的感觉。可无论他突然变道、回头、甚至故意大声呵斥引人注意,都未曾发现可疑之人。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当成是自己的错觉。 这天到了和石胖子约好一探安溪酒楼的日子。石胖子伤势大好,步子看着比受伤前还轻盈了几分,看来那大猪蹄子浪费了。石胖子不想重蹈覆辙,于是两人便光明正大的走进了酒楼。 安溪酒楼是汤溪镇的老店,掌柜鲁成祖上据说是从袁州迁过来的。袁州地处鄱西郡,虽然紧邻着衡州,但两地的吃食口味确是大不相同。鲁掌柜祖上学了两地的菜品风味,在汤溪镇落地生根之后,菜肴也算是本地一绝。汤溪镇本就地处两郡边界,来往的行商也大多是鄱,楚两地人,这安溪酒楼生意便红火了起来。 原本生意好了之后,后人还觉得名字有些不吉利,想着改个名字更上一层楼。但却被镇里镇外的行商给拦了下来。那些人感叹了一句:如今乱世漂泊,能布衣敝体,素食果腹已是幸运,如今还能在这酒店吃一口乡味,安息少顷,掌柜又何苦断了这些异乡人的念想。于是这店名便沿用了下来,生意也蒸蒸日上。 镇上两大商户的少爷,鲁掌柜自然是认得的。他也知道石胖子不是什么善主,早早的将二人直接迎到了内堂的一个隔间里,好吃好喝的上了一桌。石胖子今天心里装着事,面对着一桌子吃食都能镇定自若,也是难得。他眼睛直直的往外盯着酒楼门口,时不时斜眼瞅一瞅旁边的桌子,猛吸一口气。 晡食时分,酒楼里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呼喝声、杯盏声不绝于耳。石胖子眼中目光更盛,眼睛比见着肉食还亮出几分。 “来了。” 循声而望,进门三人,两男一女。都是素衣衬里,麻袍裹身,脚下布靴沾尘,一幅行脚商人的打扮。不过他看了一眼便认同了石胖子的猜测。到店的多数行商进来之后都会互相攀谈几句,聊聊近况、谈谈时局,借着酒劲还会高谈阔论一番。 而这三人进来之后径直走到一个角落坐下,点了些吃食便埋头喝酒,彼此也不曾交谈。在这鱼龙混杂的酒楼里也许不一定会引人注目,但在有心人眼中却是异于常人。 挚启二人在隔间里盯着酒楼西北角三人的动作,时不时还扫视酒楼四方细细打量着。突然又有种之前被窥视一般的感觉出现,挚启猛地回神,只见一道凌厉的目光穿过大半个酒楼大厅落在了他所处隔间的屏风之上。挚启骤起回身,撞到了后面摆满碗碟的桌子,那道目光才似有所感的收了回去。透过那收回的目光,他看见一张高颧骨的脸上的噬人双目恢复了平静。 “胖子,你那话本上说没说遇到高手怎么逃命?” “胖子,胖子!” 他心有余悸的往后退,嘴上叫着石胖子,右手往后试着拉扯他的衣服,可拽了两下却没有任何动静。挚启回头一看石胖子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而桌旁立着一个头发灰白、银须白鬓的老头,此时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老头着一件普通而整洁的布衣,笑面让人觉得亲近。除了脸上的笑容,他似乎对愣着的挚启和睡着的石胖子并不在意,径直走到凳子边坐下,还拿起了一双筷子。老头甩动的衣袍带起一阵风,挚启注意到了空荡的右边衣袖和扬起的头发下少了半边的右耳。 老头先是将掀翻近半的桌面铺平,随后将桌上掉落的菜食一一放回盘中,期间小心谨慎没有丝毫遗落。直到几乎将桌面恢复如初之后,才缓缓的夹起一块肉放入了嘴中。 “不错不错,就冲这块肉,你用不着逃命了。” “胖子他?”老头的出现虽然突兀,但挚启还是更在意那位发小。 “他也不用,只是睡着了。” “老人家您是谁?” “我姓许,你可以叫我许老头。” “许老为何而来?” “你不害怕?”接连两个问题都出乎意外,许老也有些愕然。 “您看着面善,不怕。” “你该不通相术,怕是在恭维我。”许老重新挥动停下的筷箸,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许老可是堂中寻不到座位,一起用饭也无妨。” “老头我只是路过,顺道进来看看,片刻便离开,你不用担心。” “许老之前说不用逃是何意?” “便是字面的意思。” “那许老可曾看到了想看的东西?” “看到了,现在想问个问题。你手中这截桃枝,可曾开过花?” 挚启听到这句话,握着桃枝的左手一颤,面色瞬时剧变。桃枝从左手换到右手紧紧握住,眼睛扫向一旁吃着的许老头和睡着的石胖子,心中飞速盘算着后路。 “放心,他是真的睡着了。” “许老说笑了,枯木难逢春,更遑逞开花?”挚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 “你怕是也懵懂不知,其实我心中已有了答案,此举倒是有些欺幼了。” “对了,你几岁了?”许老哂笑着停下,从怀中取出酒袋喝了一口。 “下月就满六岁。” “六岁了啊,难怪了。这个就当是吃了你东西的补偿。” 老头随手扔过来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挚启顺手接了过来。这是一块通体乌黑的金属牌,看不出什么材质,方形的两面除了一些不成形的浅显纹路,便什么也没有了。他抬头想要问许老头,却发现屋里除了还在睡的石胖子,已经没了别的人影。 “呃,我怎么睡着了。” “你是吃饱了就困,我们走。” “走哪儿去啊,我这一口没吃,还饿着呢。再说了,正事没办完。” “赶紧走,这次你那些话本的故事怕是要成真,这里不是什么善地,先离开再说。” 挚启拉着石胖子穿过大堂步入汤溪镇的街道中,期间有无数道目光追随者两人,让整个安溪酒楼都静了下来。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处,属于它的喧闹声才重归酒楼。 第五章 枯木逢春夜 石胖子信了之前挚启在酒楼的言语,花了很多时间打听那日是否有话本中的江湖事发生。结果除了两个喝醉的家伙发了发疯,就再无他事,引的他一阵腹诽他耽误了两件大事。 他没有理会石胖子的怨言,因为他实在是没有时间。何书生那里的隔日训练延长了一个时辰,第二日的恢复的时间自然也要多出许久。铁娘子最近又在铸新剑,他也总算见着了她带面具的模样。只是铸剑时他只能候着,学书的时间又晚了几刻。 生辰渐近,他也注意到家中不时会有些生面孔出现,大概就是之前母亲说的早日里相识的朋友。只是按石胖子那些话本中的描述,这些人看着都似江湖客,怎么会和一直行商的父母早年便认识了呢。 除了家中喜事常有的布置,他发现后院布置的最多,还加了不少座椅进去。桃树下的井口也被盖了起来,放了些水果吃食。这时他才发现大桃树上的桃花已经谢了,挂了不少大小不一的果子。 “果然还是谢了。” “是不是想吃桃果了。” “母亲,怎么后院布置了这么多东西?” “明日就是你生辰,除了前厅的宴席,那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也想一起聚一聚,选在了这后院。” “有很多人吗?” “明日就知道了。对了,到时候你也来后院。” 在汤溪镇上,六岁生辰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就算是彻底养活步入了少年,所以一般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会摆宴席庆祝。挚家平日虽然不愿张扬,但这一天镇里能攀上点关系的人家都前来庆贺,门口的家丁领着络绎不绝的宾客进入家中。宴席上平时有些龃龉的邻里也都给足了主人脸面。推杯换盏、笑脸迎人,一顿饭其乐融融的从午时吃到了初申才散去,也算是宾主尽欢。 父母亲送走了镇上的街坊便消失在了前厅,应该是后院招呼老友。挚启偷偷的拆了几个贺礼,除了少数几个长命锁之类的贵重物件,就是些常见的自家小摆件。看着堆满半个偏厅的礼物,也觉得索然无味,便拿起桃枝往后院走去——桃枝是母亲特地嘱咐要带着的。 还没踏入后院,远远的就看着正对着院门的大桃树下,父母亲与几个稍显年长的客人在谈论着什么,时不时还四处打量几眼。院中传出许多略显嘈杂的低语声,可细细听来却听不仔细。 挚启缓步迈入院门,院中的低语声顿时停了下来,二十多道目光同时打在他身上。他抬头扫视了一眼四周,院中男女老少都有,穿着也各不相同。有的衣着华丽大腹便便似富贵老爷,有的衣不蔽体席地而坐似破落乞丐,但他们的目光都凌厉而有神,表情不一的在他身上游走着。他还在人群中发现了那日安溪酒楼中的三人,虽然都换了身衣服,但那张高颧骨的脸,让人记忆犹新。 “各位,这便是犬子。启儿,见过各位叔伯。” 父亲领着他穿过这些目光,来到了桃树下,向四周一一拱手,算是向他和这些人介绍彼此。 挚启躬身对着四周众人行礼,这些人看着他的眼神中有着相同和不同的深意。相同的是他们目光中都带着期许,他理解为长辈对晚辈成长的善意;不同的是他们隐藏在期望之后的想法。 一位看着年纪和云韫差不多的美艳女子,头顶云髻,脚踏缎靴,身裹罗衣,满面笑意的望着他,而他只感受到一股寒意;一位衣着邋遢,蓬头垢面的男子坐在井边斜眼中透出几分精光,他感受到的是磅礴的气血之力。 “诸位,多年未见,感谢各位为犬子生辰远行而来,容在下先敬一杯。” 父亲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众人收回了审视的目光,纷纷举起的手中的酒杯。 “初来汤溪镇,便听说挚家公子是个知书识礼的俊彦,如今一见,果然是如龙在渊,比传言更好甚。” 说话的是父亲身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脸上的笑意让挚启想起那日酒楼的许老头。众人闻言举杯附和,显然这位老者应该有些威望。他静静的站在桃树下,知道这是长辈间的交流,便没有出声。 喝完这杯,父亲和母亲各自在人群中穿插,不时和人饮上一杯酒,闲聊上几句。众人也渐渐开始热络起来,彼此之间交谈声,推杯换盏之声响彻在此刻无月的天空之下。挚启看着人群的热闹场景,有些不知所措,借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数着桃树上的果子。 三月廿三的下弦月模糊的出现在夜空中,晦暗的后院又多了一抹微弱的光,已是快要子时了。院中的嘈杂的各种声音早在一刻钟前便已经安静下来,众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动作各异的保持着诡异的静谧。待下弦月出现时,他们都收起姿态,正襟坐直在原处,凝神注视着桃树下。 挚启此时在第十二遍数着桃树上的果实,但也感受到气氛的异常,抬头看了看夜空,明白了缘由。 “父亲,我是不是该离开了?” “无妨,对这些人无需隐瞒。” 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手中的桃枝斜举在半空中,众人的目光也从他的身上移到了桃枝上。淡淡的月光穿过桃树落在桃枝上,他体内的血气加速流转,如之前在何书生那里一般,快速的向右手涌去。 那原本如枯木般的桃枝在月光的洗礼下快速的产生变化,表面的树皮如同捋平的老妇人皮肤一般变的光洁,周身还流转着丝丝绿色,桃枝前部的几处还冒出了嫩芽。突然那几个嫩芽猛的一缩,他感觉凝聚在右手的气血瞬时冲进桃枝之中,嫩芽也迅速长大。 嫩芽,花芽,花蕾,花开,片刻功夫便完成了月余的成长过程,绽放了第一朵花。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第五朵,每开一朵花,月色就亮了一分,众人的眼睛也亮了一分。待他体内的最后一分气血进入桃枝时,一阵阵晕眩的感觉涌上来,手中的桃枝却已经花开了到中部,第六朵花芽在缓慢的成长。 周围的人群都已经起了身,屏住呼吸观察着空中的变化,母亲不同于众人,更多是眼含忧色的看着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挚启。 终于那第六朵花在彷佛漫长的成长之后绽放开来,整个桃枝生机昂然,似乎随时要脱手奔月而去。众人此时都好像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的坐了回去。 “终于!” 还是那白发老者出了声,众人的脸色也有些激动。 突然空中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桃枝上盛开的桃花迅速凋零而落,他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紧接着便是细细簌簌的一阵声响,月光再次铺下之时,院中已然空无一人。 第六章 汤溪镇后山 挚启在一阵晕眩后的头疼中醒来,睁眼发现已是天亮。昨夜引得众人聚焦的桃枝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枯枝的模样,静静的立在床边。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黝黑的铁牌,正是安溪酒楼里许老头送他的那个,来回翻转打量着。 “奇怪,昨天半夜明明感受到怀中热得发烫,除了此物应该不会有别的东西,怎么还是原先的那般模样,总不该是生了幻觉。” 他起身又是一阵眩晕感传来,见着桌子上已经备好了不少吃食,还有一碗汤药。一顿狼吞虎咽再加上汤药,坐着消食的功夫,体内亏空的感觉便少了几分,头疼也减轻了几许。 又休息了片刻出门,发现家中一下冷清了许多,询问后得知客人全部离去,父母及一些下人都去送客了,他觉得无趣,便向何书生那里行去。 “气血两空,没有受伤,不过一日的工夫就成了?” 他刚进书铺大门,何书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可没说过会变成这般模样。”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汇流。” “汇流是何意?” “牵引自己体内气息汇聚成流,是御物之始。” “御物又是什么?” “字面的意思。” “那不就是话本中江湖侠客操使兵刃。” “寻常武人用兵器和农夫操使农具区别不大,我说的御物是修行第二境。”。 “第一境就是识己?” “不错,世间修行之法万千,但多是始于识己。从自身出发,开发体内潜能。无论是气血盈盛,还是五行相合,都需要借用各种手段将其增强激发,最终能自由调动形成汇流,就是识己成境,御物之基。” “而御物是将气机延展到与自身相合的兵器、物件之中,似身体的延长,也是一种转化。” “御物之后呢?” 修行最忌好高骛远。 “那我现在当如何。” “从今晚起,你每日引自身气血入桃枝,到疲乏时引回,恢复后再引入,如此往复直到无法继续。” 日子又回到了枯燥的修行之中,不过有个好消息:后院桃树上的桃子终于熟了。还是和往年一般,他吃的最多。汤溪镇也准备着送春迎夏,街上行人的穿着在来回换了几茬之后终于趋于单薄。 与镇上平静的季节交替相比,汤溪镇后面的井冈山脉就热闹的许多。春末夏初正是许多兽类的发情交配期,这段时间的后山总会传来各种大小不一的动静,嘶吼声,打斗声,还有群兽攻伐的阵势,甚至有不少慌不择路冲进镇中的。每年这时候镇上都会组织不少人在后山附近驻守,防御预警,以免造成百姓伤亡。 虽然在镇上住了些年头的人都习惯了这个时节的动静,但街上的行人还是比往常少了许多。尤其是晚上,更是街深人影稀,明月照孤灯。这日他从书铺出来,回家的路上听见有人在一颗大树的阴影下喊他的名字,感到十分惊讶。 “胖子,果然是你。” “走近了看见从暗处露出的一张大脸,实在是无法让人觉得惊讶。” “这么晚了,还敢独自出门,就不怕冲出来个野兽给你啃了?” 挚启一顿抢白,让鬼鬼祟祟的石胖子好一阵才接上话。 “去,说点好听的,找你是有好事。” “大晚上,还不敢在明处,偷偷摸摸的能有什么好事。” “进山算不算好事?”石胖子伏到挚启耳边小声说道。 “这个时节进山,等同去寻死,送死也能算好事?” “危机并存,指不定能得着好东西。” “这时候镇上的猎户和采药人都不敢进山,就凭我俩?” “放心,我叫了申小虎。” “申小虎啊!” 汤溪镇原来有个小有名气的猎人,叫申虎,身板结实,胆大心细,去了山里许多其它猎人不敢去的地方,也猎了不少别人吃不下的猎物。但终日打雁遭雁啄,最后还是打猎时伤了条腿,没法再进山,只能在石家的矿场找了份生计。 他儿子如今十五岁的年纪,比他年轻的时候更厉害些,算是子承父业,年纪轻轻就进出后山深处多次。有心人就给他想了个申小虎的名号,叫的时日多了,以至于本名倒是没多少人记得了。 “胖子,平日里你是最怕死的。这次却敢如此冒险,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汤溪镇后山的山道上,几道身影小心翼翼的在山中穿行。挚启最终还是没经受住石胖子的软磨硬泡,当然也是几个月的修行有了几分底气。一行人除了石胖子和申小虎,还有平日里跟在申小虎身后的几个年轻猎人。 这几人都是一身轻便的猎户打扮,身背硬弓,腰别短刀,警惕的环顾四周。申小虎是几人中看着最结实的那个,脸上有不少林中穿梭时留下的蚊虫叮咬的疤痕,若不是有些未脱去的稚气,光凭那扫视山林的目光,就能让人相信是个经年的老猎手。 “上个月梁侗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头幼熊,在我面前炫耀,说要养大了当坐骑。我能让他比下去吗?回头便找我爹也想搞一头,可我爹不同意,那就知道能靠自己了。” 梁侗是镇上做米油生意梁家的独苗,从小就和石胖子不对付。虽然梁家在镇上是后起之家,但据说和镇吏有些交情,平时也没人敢得罪。只是石家是汤溪镇几代望族,倒也不惧梁家,而且不过孩子之间小打小闹,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了。 “要是早知道你是赌气,我就不该来了。” “来都来了,就没有半路回转的道理。” 挚启当然也不会回头,虽然他一脸嫌弃的看着刚被一只窜出的野兔吓得魂飞魄散的石胖子,但山林中突然出现的各种动静也令他有些紧张。感受着体内气血不自主缓慢流转,他有些喜欢上这种未知带来的刺激感。 动物发情带来的破坏力远远超出了两个六岁孩子的想象力。他二人在猎队的带领下穿过了两个兽群的交战点,躲过了几次同类之间的争夺战,慢慢的向申小虎先前无意间发现的熊洞行去。 几人申时末偷偷进山,计划中一切顺利的话,亥时便可以返回镇中,最多也就挨一顿骂。石胖子用他祖传的商人头脑算谋着——挨一顿骂换一头幼熊,怎么算都是赚了的。可当他们第一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才明白低估了山中的环境险恶。 第七章 花豹惊魂 “小虎哥,怎么停下了?” 走在最前面的申小虎做了停下休整的手势,众人围坐一团轻声交谈着。 “前面有兽群,绕不过去,只能等等了。” “我们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距离熊洞还有多远?” “顺利的话,半个时辰足够。” “那就好,目前看来还是挺顺利的。” 石胖子话音刚落,前面盯梢的人便带了坏消息。 “兽群在向我们这边移动,得换个地方。” 众人起身开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路上他还啐了一声石胖子的乌鸦嘴。他们刚走出去没多远,只感受到地面轰隆的震颤,然后一大片黑影逃命似的越过刚才藏身的地方。 “是野猪群,后面有只花豹在追。” “这地方怎么会有花豹?” 看着不远处声势磅礴的兽群,还有视野猪群为猎物的花豹,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将身形缩了几分,躲在人群后方的石胖子更是大脸煞白。他看着身边的兽与人,握着桃枝的右手渗出一层细汗。 “它、它、它们不会往这边来?” 石胖子又一次预测了野猪的想法。只见一只落在群落最后的野猪眼见着就要落入花豹口中,它突然身子一转,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跑过来。花豹也放弃了跑在前面的猪群,盯上了这头离他最近的猎物。 “石胖子,你闭嘴!”挚启无奈的吼了出来。 “赶紧跑!”申小虎也喊了起来。 眼见后面两头野兽气势汹汹,不用申小虎提醒,他们便朝着兽群的反方向狂奔而去。两头追逐中的野兽见着暴起的众人也是微微一顿,后面的花豹更快的反应过来,一跃拿下了垂涎已久的猎物。身后血肉撕裂的声音听得几人毛骨悚然,可片刻之后撕裂声停下,迅疾的奔跑声从远处传来时,如同惊鸟般的众人面色大变。 跑在身前的挚启用眼神制止了石胖子再次开口的冲动。此时几人中除了石胖子因为体型问题动静有些大,其他人都尽量在奔跑中收敛身形,以免惊扰到附近的野兽。 也许是之前豹猪追逐的阵仗太大,周围的兽类或躲或逃,他们跑了半刻钟,倒是没遇到什么危险。此时落在最后面的石胖子已经满头大汗、衣袍尽湿、步履踉跄,前面的几个猎人见状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可疲于奔命的石胖子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减速,偌大的身躯直直的撞了上去。他甚至来哀嚎的力气都已经全灌注在双脚上,闷哼一声借势往滚到一旁,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跑了这么久,应该不会追上来了。” 众人来不及懊悔没封住石胖子的口,后方不远处一个矫捷的身形已经出在了视野中。石胖子给了自己一巴掌,挣扎的站起来往后退去。 “边打边退。” 申小虎率先拿出了硬弓,其他几个猎人也纷纷效仿,将他二人护在身后慢慢往后退。花豹见他们放慢速度,也跟着他们慢慢巡游起来。 双方这样僵持着缓慢移动,周边原本野兽的咆哮嘶吼声也静了下来,只剩下众人在林中穿梭的窸窣声和花豹轻盈的脚步声。 一片黑云遮住了原本就不算亮的月光,花豹的脚步声突然加快,庞大的身形急速奔跃而来。几个呼吸的工夫,他嘴中的尖牙和身前的利爪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放!” 申小虎一声呼和,几张硬弓发出嗡嗡的振弦声,“嗖嗖”的射穿几片挡在前方的树叶,直奔跃在空中的豹影而去。花豹沉身落地,躲开射向高处的箭矢,利爪一挥,拍飞了几根往低处来的箭支。 花豹再次跃起,落地之时离他们只有数步之遥。如此近的距离箭矢已然无用,猎人只能掏出短刃,准备近身相搏。 “待会儿我们挡住这畜生,你们两个往那熊洞方向跑,这种大型野兽都有领地划分,也许能震住这头花豹。” 说罢几人便直冲花豹而去,留下面色苍白的石胖子和有些紧张、也有些跃跃欲试的挚启。 “我们……” “你先等等。” 挚启直接堵住了石胖子的话头,观察着前方人兽相争的状况。 这几个猎人虽然年纪不大,但不愧是经年穿梭山林的老猎手。他们分作几个方位将花豹虚围在中间,不停游走着不与它正面相斗。猎手们的策略也很简单:它扑向谁,那个方位的人迅速后退,其它方位的猎人一拥而上,令花豹不得不回身防御。这样明显的计谋却十分奏效,一时间双方竟有些相持不下。 然而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久攻不下的花豹凶性大发,而持续紧绷的猎人们体力下降。片刻的走神工夫,一个处在它头前的猎人回撤不急,被豹子的利爪在胳膊上划了四道血痕。 在他的惨嚎声中,猎人的包围圈被打开了一个口子。而花豹也并不恋战,收回带着皮肉的前爪,低吼一声完全不顾猎人们在它身上留下的些许伤口,冲出缺口直奔两人而来。 石胖子脸色惨白,除了颤抖做不出别的动作。其他人速度远跟不上花豹,回援已然来不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丧命豹口。 就在豹爪来到二人胸前,爪尖在月光的反射下升起一股寒意之时,一道吃痛的呜咽声突然响起。只见花豹的身影在半空中猛的一顿,随后重重的摔落倒地上,庞大的身躯向后滑出四尺有余。而原本回天无望的两人,一个满脸惊恐的瞪着双眼,而另一个举着一根桃枝,半蹲在地上喘着粗气。 猎人们不敢愣神,立马回身将两人护在了中间。此时不远处的花豹也站起身来,面露凶意的对着他们低吼着,却并没有扑将上来,众人隐约在它额头上看到了一个浅浅的凹印,还有几点鲜血渗出。 见眼前的畜生似乎有所忌惮,申小虎也不犹豫,招呼没受伤的几人搀扶起他和石胖子,快速向后退去。花豹踌躇了一会儿准备跟上,远方传来一阵熊的吼叫声,它犹豫片刻,回身没入了丛林中。 第八章 熊狼之争 众人奔走了一刻钟之后就不得不停了下来,之前的打斗和伤势令好几人都体力不支,只能休整片刻再做打算。挚启此时已经恢复了不少,环顾四周扫视周围的环境,也在观察着队伍的状况。 猎人们并不是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表现的还算冷静。只有石胖子还在之前的惊恐中没有回过神,整个人有些浑噩。 受伤的几人中除了生受了花豹一爪的那人,其他几个都是些皮外伤的。伤势看起来并不严重,不过由于打斗时许多东西都丢在了林中,如今止血的药物有些捉襟见肘。 如果仍由其流血不止,身体渐虚不说,血腥味也会引来野兽猎食。申小虎此刻看着强忍着伤势的同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给,捣碎了敷在伤口。” 挚启突然从怀中掏出几株药草递到申小虎面前。 “这是?” “这是景天三七和还魂草,止血用的。” 申小虎没有犹豫,将几株草药嚼碎了敷在几人伤口上,用碎布绕上两圈。不过半刻钟的工夫,几人脸色都轻松了不少,他们立马便明白这是草药起了作用。 “你随身居然还带着草药?” 申小虎惊讶于这个他一直忽视的、比他小许多的富贵少爷,居然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一无是处。 “刚才路上顺手采的,我家好歹有个草药铺子,寻常的草药还是识得几种的。” “刚才打那豹子的一棍,也是从你家铺子里学的?” 石胖子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之前他在豹口下救下他一命的那一击,忍不住问了出来。他之前总想着能成个潇洒的江湖客,可如今从小的玩伴有了这般手段,自己却懵懂不知,有些感激挚启的同时,又有些怅然若失。 猎人们听见石胖子的话,顿时也明白了之前花豹种种奇怪举动的缘由。除却刚才的止血之功,如今还有了他们的救命之恩,想着刚出发时心中或多或少都怀着的轻视之意,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胖子,我说这是何书生教的,你信不?” “何屠夫?” 石胖子满脸的你在骗我,不过挚启之前用的确实是何书生教的招式。在他汇流之后的一个月里,何书生教了他心心念念的剑法。说是剑法,却是他自己强行附会上去的。在何书生口中,只是几个剑术的基本动作,刚才击退花豹的正是其中的动作之一——刺。这本是剑招,可惜他没有一把剑,好在这个枯枝够坚硬。 “信不信由你。我们现在怎么办。” 众人休整了一阵,大多数人都恢复了稍许。不过这林中捕猎的章程,他也是两眼一抹黑。望了一眼石胖子,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申小虎。 申小虎此刻还在消化他之前带来的种种惊人之举,感受到两人的眼光,沉吟了片刻后才让眼神重归平静。 “按我们现在的情况,必须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伤员,之后固守还是继续前行需要重新谋划。可无论如何,天亮之前都很难出山了。” 石胖子听到这番话,目光明显暗了几分。看到此时队伍的状况,他也知道不能再苛求什么,只得默默的点了点头。其他人自然更无异议。好在他们运气不错,在不远处矮山的山阴找着一处隐蔽的山洞,众人在山洞深处生了火,围坐在火堆旁低头无言。 半个时辰之后,一行少了两人的队伍离开山洞,继续向北出发。最终他们留下了那个重伤之人和另一个人照顾他,继续向熊洞行进。这次他们比之前更加谨慎,每前进一段距离都停下往前探查一番再继续。转换了几次方向,绕了个不大不小的圈之后,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来到了熊洞附近,此时已经接近午夜,弦月初升。 “怎会如此安静?” 与森林别处此起彼伏的各种声响不同,半绕着前面山洞的这片树林,安静得有些诡异。除了身边同伴的呼吸声,就连虫豸的烦扰声都熄了。众人彼此对望一眼安慰对方,又前进了约十丈的距离,才发现了这诡异状况的根源。 借着昏暗的月光,看见远处一场不公平的战斗。一个二十头左右的灰狼群围住了一大一小两头棕熊。灰狼群个个体型近三尺,正是成年力壮时。而被围的小棕熊看着才值幼年,睁着一双满是恐惧的小眼睛轻轻的呜咽着。身前的大棕熊愤怒的环顾着四周的捕猎者,用身体护住后方惊恐的小熊,显然是一头舐犊的母熊。两边都没有率先进攻,龇着利齿等待时机。 身后的小熊又传来一声轻呜,母熊回头舔了舔它的右腿,他们才发现小熊有伤在身。可就在母熊回头的工夫,一头在他视线盲点的灰狼猛的蹬地扑了上去,他来不及回头正面迎击,只能侧身顶了过去。稍触即分,灰狼在地上滚了两圈站到远处,母熊也回到远处,只是背上多了一个流着鲜血的咬口。 血腥味将灰狼的兽性又激发几分,低吼着前进几步,将包围圈缩小到了一丈余的距离,蓄势待发。母熊也无暇顾及伤口,俯身准备迎敌。 靠近北面的灰狼抬头一嚎,众狼加速一扑而上,这是头狼!母熊见着三方来敌,不敢随便移动,靠着身后的山壁固守。灰狼也是如猎人般的策略,一方牵制,其他两方进击建功。母熊身、爪、头并用,留下了两头略弱的狼尸,也付出了皮开肉绽的惨痛代价。 众人看着眼前惨烈的战斗,抿着嘴不敢出声。若是让两方知道还有他们在一旁环伺,说不定会成为公敌。 下面的双方再次开始攻伐。几个来回的工夫,狼群又损失几个成员,而母熊也已是强弩之末。狼群开始慢慢向头狼集结,准备发起最后一击,母熊即将丧命狼口,小熊也命不久矣。 “嗖!” 就在狼群发起最后一攻的时刻,数支箭矢破空而至,远处隐藏的他们也一跃而出,向着狼群杀过去。此时胜负将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幼熊,便注定不能再袖手旁观。 第九章 孤身诱敌入丛林 灰狼身形矫捷,扭动间便将多数箭支躲过,随后加速冲向人群。等到申小虎等人再次拉弓之时,利爪已经到了跟前。无奈之下众人只得抽出短刀站成一圈,与扑来的狼群肉搏在一起。 挚启领头从人群中冲出,一击逼退了冲向幼熊的灰狼后,与石胖子二人落在了母熊身前。重伤的母熊不明敌友,出于母性的想要想要拼尽最后一丝力量赶走二人,却在挣扎一阵之后再次如何趴了下去。眼见自己已经失去战斗力,只能匐下身子将幼熊护在了肚下。 石胖子原本只是赌气想要一头幼熊充些面子,可见到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有些不忍。此刻母熊将死,幼熊有伤,将它们留下只有死路一条。石胖子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心收养幼熊。 “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待你的孩子。” 石胖子话中有些哀意。母熊不知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体力到了极限,原本护着幼熊的母熊前爪竟然松开了少许,像是将幼熊送了出来。石胖子也不含糊,直接将幼熊抱起往外冲去。挚启护在石胖子身后,招呼众人边战边退。 一行人退到之前埋伏的地方,已经算是出了狼群的包围圈,看了一眼正在被几头灰狼啃食的母熊,转过身子准备撤离。可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狼嚎再次响起,那些正在进食的灰狼立马停下嘴下的动作,跟着头狼直冲他们而来。 “糟了,狼群拿我们当猎物了。” 宁惹猛虎,莫招狼群,这是猎人们口口相传的诫言。面对比花豹更加灵活,且数量数倍于他们的灰狼群,猎人们的粗浅手段在顷刻间便落入了下风。零星的箭矢被它们轻松躲开,手中的短刀也在近身搏斗中不及对方的利爪,只有挚启手中的桃枝能对狼群造成一点威胁。 挚启右手紧握着桃枝,每刺出一下,便有一头灰狼哀嚎着摔出。他在出击后立马将桃枝收回身前,始终保持着汇流的状态。 “嘭!” 又一头灰狼被击退,不过这次踉跄了几下重重的倒了下去。头狼也发现了挚启的威胁,攻势渐渐开始向他这边倾斜,群狼环绕的局势让他压力猛增。其他人见状想过来援手,却被外围的灰狼挡了回去,狼群就这样在他身边围了一个小圈,不断的消耗的他的体力。 “我引着狼群往东,你们继续回撤。” “不行!” “不行!” 挚启刚出声就遭到了石胖子和申小虎的同时回绝,但此时的情景已经由不得再犹豫。 “现在狼群大部分目标是我,只有我单独引走他们再伺机脱身,大家才有活路。” 说罢他直接闪身向东而去,头狼见状也带着狼群紧追,只留下几头对着此处失神的众人。 “走!” 申小虎不是迂腐之人,明白挚启话中的道理。怒吼一声惊醒众人,领着他们往汤溪镇方向撤去。 挚启领着群狼在林中穿梭。群狼奔行的阵势为他省了不少麻烦,前面小兽纷纷避让,而大型的野兽一个也没遇到,不知道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他一边回头攻击冲在最前方的灰狼,以免他们一拥而上,另一边在观察四周,寻找一条合适的逃脱之路。 前面出现一片密不见光的树林,他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身后的狼群让他没有时间去适应突然暗下来的环境,只能凭直觉向着树林深处奔去。身后的奔跑声与狼嚎声不绝于耳,他朦胧中感觉到前面有个障碍。纵身跳起正要越过,却突然脚下一个趔趄,直直的向前摔了出去。 汤溪镇后山处此时一片混乱。申小虎领着受伤的猎人和抱着幼熊的石胖子回到镇上时,那些驻守在山口的守卫顿时慌了神,尤其是他们身后还领着一群大小不一的野兽。 “铛铛铛!” 镇上许久未响的警钟声传遍小镇,百姓闻声们纷纷拿起家中的器具集结到了后山处。见识过多次这种场面的街坊邻居一拥而上,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收拾了刚下山不明情况的野兽。等到镇吏来到山下、看清了眼前景象时,才明白石胖子他们惹下了祸事。 “什么?挚启还在山里?” 赶来的石崇山刚听闻这个消息,上前就给他儿子的大脸来了一下。他看着石胖子怀中的幼熊,明白了这一切都与他这个宝贝儿子脱不了干系。修理完石胖子,他二话不说领着石家人踏进了山中,临走还留了一句: “自己去挚家找你挚亦伯父领罪,将山中发生一切说清楚,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石胖子对于挚启心怀愧疚,即便受下了石崇山愤怒的一巴掌,心中也没有好受几分。他硬着头皮来到挚家门前,犹豫了许久才敲响了门环。 云韫对于石胖子半夜来访有些意外,将他引入门中茶水糕点不停的招呼,让本就愧疚难当的石胖子不敢抬头。挚亦也很快来到了客厅,两人看着支支吾吾的石胖子,联想到方才响起的警钟声,意识到应该是出事了。 可他们并没有催促石胖子,反而安抚着他低落的情绪。石胖子本想着带着坏消息而来,已经做好了挨一顿揍,至少一顿骂的准备。见着挚亦夫妇疼爱他的模样,心一横将所有的事情一一道出。 听闻几人的山中遭遇,云韫脸上闪过一抹忧色,不过很快便平复下来。挚亦看不出多少变化,不过两人都在第一时间想着询问石胖子是否受伤。想起方才父亲在脸上留下的巴掌印,他第一次生出了自己是不是亲生的怀疑。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挚亦的简单询问。听完石胖子的描述后,他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随后便吩咐下人送石胖子回家。 石胖子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挚家,心不在焉的行走在汤溪镇的街道上。可就在他刚刚拐入巷口之时,一道黑色身影从挚家闪出,瞅了一眼后山的方向飘然而去。 第十章 女人、女孩 “哎哟!” 挚启在剧烈的头痛之下悠悠转醒,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发现没有看着狼群的身影才长长的舒了口气。翻过身放肆的了呼吸着,却突然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倒立的身形映入眼眸,那个略小的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怎么来了个孩子?” “莫不是个修了邪法的老怪物?” 眼前的一大一小是两个女子。大的三十岁许,剑眉星目,寒面青袍,若论外形,更像个男子;小的与挚启年纪相仿,明目皓齿,粉面含笑,应当是个富家小姐。两人的目光毫不顾忌在他身上游离,似在猜测着他的来历。 “这是哪里?” “看来不是个老妖怪?”女孩嘻嘻的笑道。 “你们是谁,我在何处?” 两人没有回话。女孩抬起头看向身旁的女人,只见女人轻轻的点了点头,女孩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来。 “你是谁,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叫挚启,之前在林中捕猎,被狼群驱赶着误入了此地。” “那你住在附近?” “是的,就是在山下的汤溪镇。” “原来真是个小屁孩子啊,姑姑快过来看看他。” 小女孩完全不在乎自己也是个小孩的事实,招呼着远处的女人。女人迈步行来,还未靠近,挚启就感觉一股寒意迎面而来,不由打了个哆嗦。 “嘻嘻。”女孩显然预知了这个结果。 女人走到他身边时,寒意更重了几分。直到她伸手握住自己的左腿,他才想起之前被什么东西绊住受了伤。此时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腿上传来,另他顿时感觉清醒了几分。 “腿上伤不重,稍作休息便可。你既然是误入此地,便别到处走动,待到天亮了狼群退去,你就自行离开。” “夭夭,我们走。” 女人司空见惯一般处理好一切时,挚启还在盯着自己的受伤的左腿。虽然疼痛减轻了不少,但看着还有些肿胀,他鬼使神差的从掏出一把草药嚼碎敷在伤处,却引得准备起身的二人驻足。 “马钱藤,倒是没想到你还懂医术。” “家中贩卖草药,耳濡目染认识几种,算不上什么医术。” 两人驻足停留的工夫,挚启也在打量着无意闯入的这个地方。 这是一座从远处的高山延伸出来的一座山体,四周茂密的树林将它与之前捕猎的森林隔离开。四周巨木的树冠比邻而连,将这座拱形的山体遮在阴影之下,如果不是意外进入,怕是很难想象有这么一座林中洞天。不过在他看来,这地方有些不大吉利。 “这地方看着像座坟。” “没想到你还挺有眼光,这就是座坟。” 小女孩话音一出,他的脸就黑了下来:石胖子的乌鸦嘴还会传染不成? 挚启没有继续开口,她们也没有再聊下去的兴趣。 她们这是要入坟了? 他心中腹诽着这么一句,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对,这好像是咒人的话,赶紧啐了一口。他抬头看了一眼被树冠遮住明暗不辨的月亮,判断着所处的方位,又借着月光仔细观摩不远处露出一个入口的山坟,觉得有些熟悉。他回想了片刻遭受何书生折磨的这一个月,想起了书铺进门左手边第二个书架上层第一隔的第四本书。 “两位等等。” 两人闻言停下了脚步,女人没有动作,女孩转过身,询问般的看着他。 “你们可是要进入坟……其中?” “对啊,我们便是为此而来。” “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但若要进入山中,我觉得两位应该由此向东循山而行,在下一个入口进去。” “哦?你来过此地?”女人闻言也转过了身。 “没、没有,只是这地形看着有些熟悉。”女人转身带来的扑面寒意,另他忍不住颤抖。 “莫非你识得此间地势?” 女人眼睛一亮,第一次有了表情,眼神又一次在他脸上游离,半信半疑的审视着他。 “我读了几本书,书中所述与此地有些类似。” “为何此口不能入?“ “我观此处地形方位,应该是八卦阵势。我们位于正南,地处离宫,离宫属火。我观这位姑姑体带寒意,当不宜入离宫,所以才出言相劝。“ “那东面呢?” “东面是巽宫,属风,应当好走些。” “东面安全,那我们往东?”女孩应该是信了他的话,询问的看着女人。 “巽宫可否安全进入?”女人显然不如女孩那般单纯。 “其实我们所处的位置,正南是离宫,左侧西南属坤宫,右侧东南属巽宫,三宫皆是凶门。若要安全,需得由北面的三门进入。但我观此处虽然阵势明朗,但北面为高山险峰,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便是有人借此天然地形布下阵法,封住了北面三门,不愿让人进山。” “封生而留死,的确是不迎客。” “此阵可布三盘,地盘不动,天门两盘皆有变化。只是不知道是否有天盘,又是否有人之前已经触动了阵法。 若是阵法未被触动,无论有无天盘,巽宫都算是凶中之吉。 若是阵法已被触动,除非有天盘且未动,否则我们都是吉凶难料。” “好复杂啊。”女孩使劲摇了摇头。 “阵法触动便是八门已然轮转,无论内阵如何,中阵都是大凶之地。” 女人听话这番话,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身边的女孩。 “你随我们一起进去。” 挚启拄着随身的桃枝跟在二人身后,向东行进了不到一刻钟,果然出现了与之前相似的一个入口,从入口内不时吹出阵阵清风,让一路跛行而来的他感到三分凉爽。 “之前带你同行,并未问过你是否情愿。如今你之前的猜测已经验证了五分,那此行必然是危机四伏。若真是大凶之地,我必会先顾及夭夭,未必能护得你周全。去留如何,你自行斟酌。” “我愿意一同进去。” 似乎早已猜透了他会答应,女人没有任何表情。她走到他受伤的左腿前,伸出左手覆在受伤处,只见一阵白芒闪动,他便再也感觉不到伤处的疼痛感。” “既然同行,便不能因为伤势成了拖累。我将你的伤处冰封,可保你短时间行动无虞,但一旦冰封解除,必定是万分痛楚袭涌而来,你得有些防备。若你此行能平安,我定会想办法帮你缓解;若你不幸身陨,自然就没有这个必要,我会将你的遗体送回汤溪镇。” “呃!” 感受着伤处的冰凉,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谈论自己的生死,他突然有种自己虽在山中,但却宛如山外人的感觉。 “对了,我叫姜灵。你可以和夭夭一样,叫我姑姑。” “嘻嘻,我叫陶真,你可以和姑姑一样,叫我夭夭。” 女孩终于找到了可以插嘴的地方,赶忙接了句话。 第十一章 初识灵体 里面的景致与挚启想的大不同,没有阴森恐怖的精灵鬼怪,只有无休止的劲风。这不像是座山坟,更像个风口。疾风呼啸,除了偶尔露头能感受到它的凌厉,其它的都被走在前方的姜灵挡住了。 他们行走其间,若是有什么能让挚启觉得自己身在坟冢,那便是这无边的黑暗。好在他进山之时在石胖子那里顺了几颗萤石,此刻倒是起了作用。 萤石的出现顿时引起了二人的注意。姜灵没有说话,她明白在这漆黑未知的环境里,萤石散出的微光远比其它火光来得更安全,而陶夭则是兴奋的抢走了两颗。 走出不到半刻钟,前方的风势愈加凌厉起来,两个躲在身后的都能感觉到钟灵身上衣物的咧咧响声。 “风势很疾,你们跟在我身后,莫要走远了。” 姜灵转身疾风带寒,吹得二人面上都挂了一层霜。两人抹去脸上的寒霜,相视一笑。有了赠石之惠,又有了共寒之苦,他们在行走之余便熟络的聊了起来。 挚启想打听二人的来历,不过陶夭显然被叮嘱过,只是说从很远的地方来,二人并不是姑侄,是师门的前后辈关系。除了来历,其他她倒是很乐意分享。 比如这山坟的确是座坟,而且是座挺久远的坟。里面有什么东西,她也不清楚。不过此处被发现的消息很早就传了出去,除了她们应当还会有不少人为此而来。也许是来得太早或者太晚,又或者是散落在各个方位,暂时尚未碰面,若是在这里碰到了,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闲聊间,三人又走出了数十步,此时身后挚启二人的身形已经有了些起伏。他转身侧立,集中精力凝视着前方,汇流双腿稳住身形。而陶夭则是差了些,身体在钟灵身后已经开始摇摆。 咄! 姜灵突然猛踩一脚,身上散出白光离体二寸许,接着便是一阵咔嚓的声音。 两人突然感觉风势缓了下来,陶夭脸色好看了几分,挚启也感觉轻松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空处,感受到一层虚无的屏障。姜灵回头看着他,正要说话,突然脸色大变。 “小心!” 只见她身上原本已经收敛的白光一盛,瞬时离身三寸,脸色凝重的看着前方。同时抬起右手由下而上挥起,一道蓝光一闪而逝,紧接着就是一声刺啦的裂帛声,一团在萤石微光下略显青色东西裂开了。 呼! 疾风更盛!似乎是被激怒了一样,一改之前迎面而来的风势,有了灵智般四面包夹而来。 前方姜灵左右开弓,一道道光芒从他身上亮起,然后就是数响的切割声。后方的呼啸声越过她冲着他二人袭来,陶夭见状也早有准备,从袖中掏出一截长帛挥了起来,袖舞长蛇将二人护了个严实。 长帛上响起阵阵撞击的嗡鸣声,这时他才看清袭击他们的是什么东西,是一个个形状不定的青色风团。似球、似柱、更有甚者就是些如两旁石头般杂乱模样。这些风团被击散之后,又再次融入风中,不多时的功夫又聚成一批,源源不绝。 挚启在二人的护佑下前行了十数步,期间并没有遭遇什么危险,但也暗暗凝神握紧桃枝,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右侧一团石榴状的风团突然在两人的防御的间隙里冲了出来,青光一亮,直冲陶夭的左肩。 “呲!” 挚启提步举枝往前一刺,精准的刺散了风团。陶夭回过身给了他一个鬼脸,眼神中还有几分惊讶。 “小心!” 她回头疏忽间,左侧又冲过来一个风团,挚启又是一招举枝回身,由上而下一点,解除了危险。 “这些东西源源不断而来,一时难以突围而出。右前方二十步的壁崖上有个山洞,我们先去避一避。说罢一阵白光将三人裹了一个圈,直接撞向右前方。” 山洞不大,陶夭进来便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风团紧跟而来,撞在洞口的冰封层上发出阵阵巨响。钟灵在不停的加固冰封,他则往洞中打量了几眼。山洞没有人为开凿的痕迹,也没有什么显眼的物件,除了四周的石壁,便是地上散落的石块。 撞击声持续了不长时间便稀疏下来,姜灵此时面上也挂了些汗珠,显然之前这番打斗,对她也是消耗不小。她再次加固封住洞口的冰层,坐在地上立马开始调息。 “你的剑术谁教的?” 挚启之前的动作都落在了姜灵眼中,虽然她不会将眼前这个少年当做敌人,但出于本能的防备和陶夭的安全考虑,还是谨慎的盘问起来。 “我的剑术?” “就是刚才那两下。” “点和刺?” “对。” “那是镇上何书生教的,他说这算不上剑术,只是几个基础动作。” “是个书生?” “是个书生,还是个双腿残疾的书生。” “他说这动作只是基础?” “他是这么说。” “练的也是用这根桃枝?” “便是桃枝。” “难道都没有一把剑?” “姑姑也觉得我应该有把剑?” “应该。” “何书生和铁先生都说我会有把剑,可我至今还没有一把。” 姜灵从他的话语中明白了大概,虽然对那个书生的身份有些怀疑,但她也相信了,他应该真的只是个误入此地的少年。此刻洞外的撞击声已经几不可闻,一旁陶夭的粗喘声也已经平息,恢复了活泼好奇的本色。 “姑姑,之前那些是什么东西?” “应该是无灵之风。” “无灵之风?” “只会随着大势来去的风。” “可我看刚才那些风不仅会四面包围,还会见缝插针呢。” “那是前面有风灵在驭使着它们。” “风灵又是什么?” “风中精灵,自然之灵,成灵便可借势。” 洞外的冲击声已经彻底停了下来,姜灵伸手示意两人收声,聆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道是不是隔着冰层的缘故,在挚启听来,不仅外面的无灵之风不在,连原本这坟中巽风的呼啸声都消失不见。仿佛洞外已经彻底空了下来,只留下无边的黑暗和无声的静谧。 姜灵谨慎的继续停留了一段时间,等到外面依然这般诡异之时。才缓缓的开始解封冰层,同时从袖中掏出了一柄冒着寒气的短剑。 “哇!冰凝剑!” 陶夭兴奋的拍着双手。眼前的是一柄通体透明、泛着淡蓝色微光的短剑。剑体成凝晶状,阵阵寒气自剑中传出,让洞中的温度又低了不少。 名字倒是很贴切,只是这剑夏天会不会化掉? 挚启边打量着这把剑,边腹诽着。但看到旁边同样冒着寒气的姜灵,顿时觉得两者倒也相宜。 姜灵解除了最后的屏障,手持冰凝剑慢慢的走出洞中,他和陶夭二人在洞口戒备着。姜灵的轻呼声传进来,他二人发现洞外果然如猜想的那般:风已经彻底消失,无论凌厉的疾风还是生生不息的无灵之风。整个通道就好像被巽风吹打了不知道多少时光之后,终于清洗干净了一般,留下的都是挨得住岁月打磨的根基柱石。 第十二章 汇流显威 三人在这条清洗一空,却又充斥着黑暗与诡异的路上前行,向着道路前方的山坟中心走去。越往里走三人就越觉得不安,走在最后的挚启不停的咽着口水,以此来缓解这无声的压迫感。 性格欢跳的陶夭在这种环境下备受折磨,她想要出声制造点动静却又怕惹来祸端,憋红的小脸上青筋根根爆出,看着有些狰狞。终于她忍受不住这种氛围,拿出一颗萤石往前面扔了出去,姜灵想要制止时已经来不及。 空中的萤石撞到一处山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在平时毫不起眼的声音此时宛如天籁。萤石碰到山壁之后又弹起撞向另一处山壁,带着一声轻响和前面那声撞击的回声,欢快的在通道中来回跳跃着。 曲折的来回几次,终于在一串连续的摩擦声后,停在了远处的地面上。萤石发出的微光开始照出一些在跳跃时无法照亮的影子,在光的尽处,两道成人大小的青色身影伫立着。 “风灵!” 姜灵看着不远处的模糊影子剑眉微皱,轻呼出声。身后的两人闻言也凝神戒备,同时张望着打量这种只闻其名的自然之灵。 风灵在萤石的微光下看的并不真切,但外形看着还是和人类无二。身形略高于姜灵,脸上也依稀可见五官。两双青色的眼睛打量着他三人,不时还对视一眼,似在彼此交流。 嗖的一声,左边的风灵突然消失,带起萤石向着他们所在的方位翻滚了几圈。然后就是低闷的撞击声,他二人的眼睛来不及看清,就见姜灵的冰凝剑从高处回落,那风灵也回到原来的位置。 好快! 这是挚启二人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从始至终他们都没看清风灵的轨迹。只是从萤石的滚动知道它出手,从声音知道他们交手,从各自回落知道已经结束。姜灵也许能跟上它的速度,但这里有两个它。 萤石此刻落在了两方中间,映照着两边的身影都有些朦胧。在试探性的交手之后,通道又陷入了寂静之中,耳边可闻的是挚启二人粗重的呼吸声。 “我会尽力挡住他们,你们也要保持警惕。” 话音刚落,只见姜灵身上白蓝相间的光芒大盛,随后涌入右手的冰凌剑之中。原本一尺余的冰凝剑蓝光猛涨,剑身拉伸到接近三尺,已是长剑的模样。他二人也跟着拿出各自的武器戒备。 又是萤石滚动的声音,一阵青光一闪而逝,冰凝剑向前激射而出,逼退一个风灵。随后转身向后,在他二人身旁拦住了另一个风灵。冰凝剑散发出的寒气令两人的血液都似乎要凝固,但只是让风灵微微一滞。瞬息它从剑下挣脱出去,两个风灵再次汇合到了一起。挚启借着冰凝剑的蓝光看见了风灵的长相,如他和陶夭般稚嫩的面容,带着一股在睡眠中被吵醒后的怒气。 风灵果然如姜灵说的那般,天生便可借势。在这空旷毫无阻碍的甬道中,它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而它还可以借着流通的空气加速,一时间逼得三人只能招架自保。从远处看过来,三人就好像绕着一层青纱,在不断的编织着围成一个青色蚕蛹。 “呲!” 极致的速度令姜灵也有些照应不暇,挚启肋下的衣服被风灵划了个大口子,刀割般的触感令他皮肤都紧缩了起来,余留的风势却让他绷着的皮肤渗出了鲜血。陶夭紧张的看了他几眼,肩颈上也在不留神间被划出几个小口子。 “这倒是个凌迟的好手段。” 看着自己和陶夭的伤处,他轻轻的嘟囔了一句,迎来的是陶夭的一个白眼。挚启尴尬的笑了笑,回报他的是风灵再次送来的几处伤口,缓缓流出的血液浸染了两人的衣袍。两人明白此时姜灵已经在极力相抗,无法再给予更多助力,只得各自将武器挥舞的更用力。陶夭的长帛在两人身边飞舞,他的桃枝不时的左点右刺,右手汇流准备着全力一击。 久攻不下的风灵发出了愤怒的尖叫声,如他们的面容一般,叫声也像孩子一般清脆。四周的青纱急剧收缩,似是在摸索般渐渐汇成了两把青色长剑。待到彻底成型之时,除了青色的气息有些不同,竟和此刻的冰凝剑一般模样。 两把青剑同时袭来,姜灵也不敢怠慢,身上的蓝光迅速汇聚,手上三尺蓝剑在身前不停的转动,形成了一个剑状的磨盘一般。第一把青剑袭至,刺在磨盘上产生巨大的颤声,在通道中带起巨大的回响。青剑在剧颤之后倒飞而回,散作漫天青光;磨盘寸步未退,但转速却慢了下来,已经能看出剑的形状。 后面的姜灵身躯微震,面色不变的压下了一口逆血。第二把青剑紧随而至,再次准确的刺中盘中,除了声响如前,情景却大不相同。磨盘已经崩解,露出冰凝剑身,青剑此刻点在蓝剑的剑身之上相持着。 姜灵面色如纸,喉中逆血压制不住喷在剑上,冰凝剑蓝光回缩恢复成一尺余的短剑。她持剑斩向青剑剑身,青光散去,冰凝剑哀鸣,姜灵跌坐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 散去的青光再次汇聚成型,第一个形状凝实,显然并无大碍,愤怒的对着三人尖啸;第二个被斩中的风灵显然受伤不轻,身形已经有些飘忽,看上去有些萎靡。一旁承受住余威的二人赶紧上前护卫受伤的姜灵。 “咳咳,一会儿如果我抵挡不住,你们原路回撤,不要回头。” “姑姑!” 风灵的强势让姜灵心生退意,但此时退去必定遭其重击。她话中存了死志,引得挚启也心中悲戚,陶夭更是两眼一红,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挚启不想姜灵牺牲自己,也不想陶夭失去亲人,更不想自己拖着个小姑娘在黑暗中飞奔,后面还有数不清的巽风追逐。他只能脑中回想何书生的每一句话,压榨着体内的气息飞快流转。 风灵的耐性比他们想象的更差,见着同伴重伤,它呼啸着不顾章法,横冲而来。姜灵见状准备起身迎敌,但她身前的陶夭不忍让她去送死,执拗的挥舞着长帛挡在了前面。两人争持的片刻间,风灵已经带着破空声和石块的翻滚声携势而至,眼看就要撞在她们身上。 陶夭闭上了双眼,不知是害怕还是风势太强。姜灵拄着冰凝剑还在挣扎,试图替小女孩挡下这一击。突然她感到身旁一股陌生的气势凝聚,然后就是一声轻喝,一截枯枝带着巨大的气血之力,在两人身前刺在了风灵模糊可见的头上。 枯枝倒卷而回,带着握枝之人重重的撞在了身后的石壁上;风灵哀呼一声,退到了另一个风灵身边,抚着额头怒气更盛。 “这是,蓄势一击!” 第十三章 古今修行之路的区别 姜灵惊讶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的咬了咬嘴唇,然后在陶夭的搀扶下不顾风灵的愤怒,在石壁边找到了倒地不起的挚启。 此时的挚启已经似个血人,右手爆开的鲜血染红了下半身,口中喷出的染红了胸前,就连后背也在刚才与石壁的撞击下血肉模糊。若不是此时他手上还握着那个枯木般的桃枝,姜灵更愿意相信刚才这一切都是幻觉。 “姑姑,他?” “还活着。” 她也有些惊疑自己的判断,但这却是事实,在承受了风灵一击之后,他还活着。她将几处严重的伤口封住,一股寒气随着伤口进入他体内,另原本昏迷不醒的挚启有了三分知觉。 “咳咳!” 这是挚启的咳声,他看着眼睛的两个女子,又看了看自身的状况,不由得想笑。可只做了个笑的表情,便引动伤势让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还笑呢,比哭还难看!” 陶夭见他醒来,开心的骂了一句,但眼眶的泪水却再也留不住。此时她喜极而泣,笑靥带泪,煞是好看。 “咳咳!” 姜灵的咳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着三人的状况和远处蓄势待发的风灵,盘算着结果的好坏。 “总不能让陶夭顶着?” 他腹诽了这么一句,远处的风灵又尖啸一声,回应着他的腹诽一般冲着三人而来。陶夭踏步上前,他再次诅咒了石胖子一顿,也和姜灵一般挣扎着起身。 风灵速度不减,愤怒的声势欲将三人凌迟。生死时刻,他突然想到了家中后院的那棵桃树,确切的说是桃树上结的桃果。 “如果吃桃要去皮,这风灵倒是个好选择。” 挚启苦笑着啐了一口自己的荒唐想法,看着两个女子各不相同的神情,想起了父亲之前说的命数:难道我的命数就在此处? 似乎他的腹诽又得到了回应一般,远处再次响起尖啸声,却是那个重伤的风灵发出,像是在与进攻而来的风灵交流。此时三人也感觉到了异常,原本稳定的通道微微震动。眼前的风灵吼叫着回应了一声,但它身后的尖啸声更响亮了几分。它突然止住前冲之势,留给三人一个愤怒的表情之后,回身带着另一个风灵消失在了通道深处。 “呼!”三人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它们跑了?” “它们不是跑了,倒像是不得不离开。” “刚才通道微震,应该是其它入口有强敌进入,阵法流转将力量汇集到了那里,所以它们才不得不离开。” 姜灵沉吟了片刻之后,便相信了挚启的说法。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两粒药丸分食,然后又在他的伤处涂抹了些药粉,显然这是比他随手采摘的草药要实用许多的内外伤药。 “本以为你只是随个江湖客学了几招剑术,没想到也是修行者。” “都只是些粗浅的功夫,只能算入门而已。” “也是那书生教的?” “也是何先生教的。” “倒是谦虚,已然蓄势居然才算入门,我倒是对这个书生有些好奇了。” “蓄势?” “你不知道?御境大成,未达势境之时,需要尝试聚体内之势引动天地大势而破入势境,我们称此境界为蓄势境,也叫人势境。” “势境?何先生只说过识境和御境,他还说过我不过算初入御境而已。” “那你刚才一击?” “何先生说过那叫汇流。” “居然是汇流!” 姜灵的惊讶溢于言表,原本这个看着平平无奇的少年,在此行未半之时,却在见识和修行上都给了她不曾见过的惊艳之感。且不论与陶夭一般的年纪的便已入御境,就是其修炼的方式也超出她的预料。 “汇流有什么不妥吗?” “那是一个异于当世的修行之法,我也是在一本不起眼的藏书上见过零星描述。” 南朝虽然并无外忧,但内乱着实不少。大约在六个朝代,离当今南朝四百二十年之前,那时的修行方法的确与现在大相径庭。尽管境界之分并无区别,但过程却是截然不同。 当时的修行之人更重基础,也更加残酷。他们在识境停留的时间远比现在要长,就是为了充分的激发修行者本身的潜能,在识己之境便为将来的势境打下基础。他们借用各种苦修的手段,甚至残酷的自我折磨来达成所愿,最终成功的标志便是汇流,能完美调动体内的气机,收放自如。 因此那时的修行者虽然很多人都在识境蹉跎终生,或者寻了一把契合的兵器进入假御境,但是一旦汇流,就已经是一只脚踏在了借势的门槛。 而在此后的二十年,也就是距今四百年左右,有一位汇流不成,假御多年的修行者在行将就木之际,改变了整个南朝修行的方向。 据传他是个木行的修行者,手中一把柘树的木心长剑蕴养了大半生。在他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之时,便打算将自身的气机从剑中收回,将柘木心放归天地。可他没想到在收回之时,却感受到这把跟随着自己半生的剑中有强烈的生机随之涌入体内,反哺着气机不断壮大,最终居然隐隐有些要汇流入势的征兆。 突如其来的突破令他如枯木逢春,凭着他多年的厚积薄发,短时间内就轻松破入势境,并且一路势如破竹,直达势境巅峰。而后境界如何,后人便不得而知。但他在当时的临安的雾隐山开山立派,将这种突破的经验流传了下来,后来有无数修行者受惠,雾影山一时也成了修行者的朝圣之地。 这种突破之法不同于以往,为了区分两种不同的修行方法,也为了纪念这位先驱的徐柘之名,后人便将这种与汇流异曲同工的境界称作蓄势。而这个为后世修行开先路并兼济天下的修行者,也如俗世书圣一般,被人尊称为“柘圣”。 只是“柘圣”开派的本意,是为了给那些蹉跎在识境难以汇流,不得不破入假御的修行者一个希望,给他们一个能继续前行新路。可随着时光流转,尤其是到了近二百年的时间,多数的底层修行者已经偏离了他的本意。他们为了更快的进入新境界,完全抛弃了以往极致开发潜能、追求汇流的方法。而是在识境略有所成之后,便寻觅灵物直入假御。 因此当世的多数御境之人,都是假御境,而且他们不得不在此境停留很长时间,追求与兵器的完全契合。他们还给假御起了个别名,叫做养兵。 到了如今南朝,整个修行界中已经难以再见到几个遵古法修行之人,便是那些流传下来的记载也被人嗤之以鼻。所以在姜灵见到他的汇流一击之后,才会觉得奇怪,而当他说出修行之法之后,更是令姜灵惊讶不已。 第十四章 八卦阵中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 陶夭安静的听完姜灵的讲述,两眼放光的看向挚启,仿佛看到了稀奇的玩物一般。挚启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但受伤之下动弹不得,只能侧过脸去。陶夭有些不甘心,走上前来绕着他仔细打量了几圈。 “你真的不是个老怪物?我可是听说……” 姜灵靠着石壁安静的调息,一旁的陶夭把玩着剩下的一颗萤石,喋喋不休的讲述着她自己觉得十分精彩,在挚启看来也是大开眼界的江湖见闻。比如修行之人大多长寿,岁月也难侵其相貌;世上确实有能返老还童的修行法,但大多歹毒,有违人和。 一个时辰之后,她已经从她吃的第一碗豆腐脑,说到了一百年前的大世之争。虽然还是没有说明她们的来历,不过倒是从话语间知道了些东西。 她们确是远道而来,并不是楚南和鄱西两郡之人。陶夭自懂事开始修行,至今两年有余,如今已经是识己大成,只是没找到合适的灵物开始养兵。姜灵已入势境,至于具体修为几何,修炼几年许,便不得而知。 “对了,你修行多久了?” “从何先生教我,三月有余。” “三个月?” 陶夭此刻的表情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他出手的石胖子,只不过她要比石胖子好看了许多。一旁静坐的姜灵闻言,呼吸声也有些紊乱。 通道的震动声再次出现,陶夭面色一变,姜灵也睁开了双眼。接连断断续续的震动了三次之后,姜灵扶着石壁站起身来。 “若如你之前所说,怕是又有强敌。” “还不只一批人。” “如今这般境况,我们还是先蛰伏休养。” 三人又回到了之前的石洞之中,姜灵冰封洞口的同时还作了些伪装,让它在黑暗中不那么显眼。之前被追逐时没留意,如今进来休养才发现,洞口被封还有气息流通,显然是有别的通风之处。 挚启和姜灵二人再次默声,陶夭百无聊赖之下只能在洞中乱逛。可是洞中除了石头便只有石头,她只能在这些石头中寻找一些似人似物的特殊形状来打发时间。一边山壁上嵌着一个形似豹首的石块,她纵身一跃握在了那石块上,正要发力将它取下,那石块却突然脱离石壁随她一起摔在了地上。 “这些石头人也太邪乎了。” 陶夭正要起身对着石头发脾气,洞中却传来陌生的声音,姜灵猛的出现按住了她,示意不要出声。 “是啊,才刚照面,就伤了好几个师兄弟。” 三人这才发现声音是从刚才陶夭取下的石头那里传来,定睛一瞧那里有个小孔,显然是连到了另一个地方。 “师兄可想了对策?” “情况诡异,容我思量片刻。” “师兄得赶紧,这次进来了不少人,可不能让别人占了先。” “这墓中危机重重,别人未必就比我们好过。” “可墓中的东西……” “住口!” 师兄一声轻喝之后,那边就陷入了沉默当中。等待了片刻见还是没有动静,姜灵将那块豹首状的石头塞回小孔,缓缓的坐了回去,一旁的陶夭也长舒了一口气。 “姑姑,那边是何人?” “和我们目的相同之人。” “那会不会发现我们?” “我听声音传来有些不真切,离我们不会太近。” “他们提到了石头人,可能是在艮宫。那是三生门之一,被远处那座高山封住才对,怎会有人从那边进入。” “土行修者,山不可挡。” “那墓中究竟是什么?” “我也不知。多说无益,相遇之后必然是敌非友,抓紧恢复才是正事。” 石洞内外又恢复了之前天地无风的宁静,除了偶尔微小的震动声告知他们远处有人在打斗,便只有陶夭无聊踢动石块的声响。两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姜灵恢复八九分,而她的丹丸和药粉也十分有效,他此时除了右手伤口还未复原,倒是感觉自己又能再战一场。 “轰隆!”这次的震动声让人三人都有些站立不稳,久久都未消失。 “糟了,这是有人触动中盘,八门轮转。” “该如何?” “赶紧深入,进入中阵之中。” 姜灵闻言卷起二人直接冲入通道。之前三人与风灵打斗的地方其实离出口已经不远,她们穿过一道和入口一般模样的石门之后,来到了一个廊道之中。三人还没站稳,两旁的石壁就开始转动起来,姜灵只能在原地护住二人静观其变。 不到十个呼吸的功夫,石壁转速减缓,最终一道石门在他们来时的方向出现。甫一停稳,就感觉到一股热浪迎面扑来,随着热浪而来的还有激烈的打斗声。循声望去,只见远处模糊的有几人在和几团巨大的火焰战斗着。 “糟糕,是离宫!” 姜灵也明白是轮转到了离宫,敌我不明之下,他只得在石门口布下冰封,以防偷袭。远处战斗的双方开始并未注意门后的三人,但当身后传来阵阵寒意之人,他们立马警醒过来。几个巨大的火团中有一个分裂而出,直奔三人而来。 “火灵!” 之前挚启说离宫与她相克,姜灵也许还有些不以为然,但当他感受到伴着火灵而来的强大火势之时,隔着厚厚冰层的她也有些面色发白。火灵未至,外围的冰层便开始不断溶解,姜灵不得不按下紧张,调动力量全力布封。 离宫火势作后盾,火灵在这个姜灵无势可借的环境中占尽优势,半刻钟便突破多层冰障,一张暴戾的冒着火光的脸出现在三人眼前。他们眼见无力抵挡,正要沿着廊道后撤之时,两边的石壁突然又开始转动,离宫之门没入了黑暗之中。 “呼!” 陶夭吐了吐舌头,不知是被火烤的太热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三人还来不及交流,石壁转速骤降,一座新的石门停在了不远处。 “还来!” 挚启痛呼了一声,正要再诅咒石胖子一顿,那还没停稳的石壁又开始转动起来。这次转动持续了半刻钟,当他们准备再次面对新的危险之时,石壁在他们来时的方向却一片漆黑。而在他们身前面向中间的位置,开了另一扇门。 石门后的幽深晦暗,很难让人不觉得压抑。他和陶夭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的只有迷茫,就连姜灵也失神了片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难以心安。 “已经到了此处,而且后无退路,无论如何也要闯一闯。” 第十五章 桃花林里桃花开 三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石门后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与之前漆黑压抑的石洞空间不同,这里面是一座座环绕在云雾之中的宫殿群。此刻他们正在一处像是迎宾台的平地上,前方亭台水榭环绕,莺语燕鸣悦耳。 那些在更远处若隐若现的殿宇前,不时还有似仙禽灵羽的珍兽飞过,殿中洪钟的嗡鸣声也侧耳可闻,其中还夹杂着模糊的诵读之音。仙音不可倾耳听,听之欲登仙。 “莫非这是到了仙宫?” “是啊,不似人间景色。” “世间无仙,也不应有仙!” 挚启与陶夭二人完全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之中,只有姜灵在短暂迷失之后恢复了过来,一句无仙惊醒了二人。 “若是无仙,此处又是何处?” “晦而不明为幻,小幻迷失方向,大幻难辨虚实。” “可如果要让人迷失,需得真假难辨。若世间无仙,世人又何以识得幻景为仙景。” “世间妄人何止万千,便是修行者中亦不少。所谓仙境,不过是妄念汇织而成。” “父亲说过天地有命,妄念之虚谁又敢说不是天地之命呢?”挚启默默的在心中说出了不同的想法。 “好了,既然虚实不明,我先去探查一番,你们找个隐蔽处稍待。” 姜灵说完跳下迎宾台,往前走了几步便没入云雾之中,不见了踪迹。他和陶夭面面相觑,只能在旁边不远的假山下藏了起来。两人席地而坐,望着远处令人沉醉的美景,又想起刚才姜灵的一番话,眼中尽是迷茫之色。 “你说这世上真的没有仙吗?” “有仙也在仙境中,怎会在世上。” “那就是有咯?” “我父亲曾经说过,世间一切都有命数。生老病死是所有生者的命数,若是仙真如我们想象的那般,必然不会如世上的生者般被命数所缚,那仙就不会存在这天地之下。不在天地间,谁敢言识仙?” “你父亲也是修行者?” “不是,他只是个草药商人。” “那他一定是个懂很多道理的草药商人。” “是啊,他确实懂很多道理。” 挚启念了几遍之后陷入沉思,旁边的陶夭也默默的看着风景,远处殿宇传来的钟声和诵读声在他们耳中回响着。两人呆滞了不到一刻钟,陶夭突然起身,径直的向之前姜灵消失的方位走去,旁边的他并没有阻止。又过了半刻钟以后,他也起身随着两人没入了云雾中。 “这是哪里?” 记忆中自己还在假山旁的他,再次抬头时已是满目粉红。他在桃花中,满眼的桃花中。这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桃林,每棵桃树上的每一朵桃花都是开的最艳的时候。怒放的桃花都随着他的目光环顾四周而改变朝向,旋转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花浪。 “真要有仙,此处应该是个桃花仙。” 挚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眼见着分不清方向,索性随便选了一处向前走去。来时花相迎,前路花开道。他在迎送之间愉快的四处走着,路上还不忘伸手抚摸着这有些活泼的桃花,带起指尖淡淡的花香。 他甚至还放肆的在林间打了个盹,醒来时发现满目桃花尽低头。他忽上忽下的玩得兴起,丝毫没有身处不明之地的担忧。 “我在迷路的地方迷路了。” 望着脚下的空地和看向自己的桃花,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又迷路了。 “不过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 既然不知道怎么走,他便不走了。张开手脚仰面而卧,看着漫天花景,哼起了汤溪镇的儿歌: 一事无成实可怜,两眼睁睁看老天,三餐茶饭全无有,四季衣衫不周全,五更想起常流泪,六月汗水湿透衫,七月蚊子嗡嗡嗡,八月十五月儿圆,九月菊花开满园,十月天寒没衣穿。 这歌不怎么应景,但满眼的桃花却听得十分仔细。桃花随着他的歌声轻轻摇摆,带起了一阵风,风载着他的歌声飘向桃林深处。桃林的最深处有一棵巨大的桃树,它并不高,可茂盛的枝叶记载着它经历过的无尽岁月。歌声传到这里,它满身的枝叶开始剧烈抖动,汇成一股气势直冲外围。 “诶,这是?” 老桃树的气息到达身前,挚启停下哼唱站了起来。心中突然有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生出,令他感到诧异。他沿着这股气息继续深入,追逐这一缕让他心中迷茫的亲切感。这一次他没有迷路,气息为引,桃花指路,一路畅通的向深处走去。 挚启本以为在这无边的花海之中,就只有开满桃花的桃树,却没想到还有一棵未曾开花的桃树,而且如此巨大。粗壮的树干大概要数人合围,树上随处可见的开裂树皮彰显着它经历了不少风霜。叉开的树枝与树顶的枝叶形成了一个厚厚的树冠,遮蔽了方圆一丈余的天空。他想起了家中后院的老桃树,与眼前这个比起来更像棵幼苗。 这棵真正的老桃树枝繁叶茂,却一朵花也没有。桃树历来花开方见叶,如今枝满绿盈不见红,不禁让人心感悲戚。挚启又想起了后院的老桃树,年复一年的开花出叶落果,虽然不能如眼前这棵雄壮,但至少没有遗憾。 挚启绕着圈欣赏这棵桃树,桃树上枝叶的颤抖更加剧烈,形成一片绿浪在头顶上沙沙作响。他注意到有一个方向的枝叶要稀疏一些,绕过去却看见一个齐整疤口。似乎是一截树枝被砍断了,也没有再长出来。他望着这个疤口出神,有点想上前触摸的冲动。走到近前时,又突然再次想起了后院的老桃树: “虽然每年你结的果大多被我吃了,但总不能让我被你的同类给吃了。” 挚启伸出左手搭在那疤口之上,桃树的枝叶瞬间安静了下来。他感受心中一阵悸动,似乎感受到某种深处的召唤。可他还没来得及多做思索,原本灰黑的疤口突然涌出一道亮光,在他短暂失神的刹那淹没了他的身体。 第十六章 误入她人梦 “这又是哪里?” 挚启从强光下短暂失明恢复时,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花园中。仙境不再,桃花林也消失无踪,放眼望去就是一户富贵人家的花园。园中除了些常见的山石花木,不见人影,不过能听见远处的笑声。 他穿过园门,循着笑声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穿过不少庭院楼阁,想来是个极富贵的人家。路途中还遇到不少守卫打扫的下人,不过全都对他视若无睹。挚启试着上前询问消息,但所有人都对他的话都置若罔闻,就像对面前的他视而不见一般。 用了小半刻时间,他来到了正厅,也就是笑声的源处。远远的能看见两大一小三个身影,围着一个小桌嬉笑着。近了细看,那中间的小个身影居然正是陶夭,正倚在右边年轻妇人的怀里撒着娇,旁边的男人笑吟吟的看着她们。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点心,身前是她最爱吃的豆腐脑。 “这应该是她的父母。”他猜想着。 “陶夭。“他轻唤了一声,但是她没有答应。 “陶真,夭夭。” 挚启加大音量叫了两次,但三人跟之前的下人一般,对他视若无睹。他不甘心的走上前去,站在桌子旁对着两个成人行礼,然而他们目光不改。此时的挚启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沉吟片刻,他伸出左手摸向陶夭,想要验证一下他的猜测。就在他马上就要触碰到她的衣角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在一阵恍惚中将他带出了庭院。 醒来时挚启又到了一座小院中,突然的场景变幻让他有些眩晕。这次是个小户人家的院子,两进的院落四周都是些寻常的盆植,门廊装饰也不算华丽。 在他踌躇之际,小院的大门从外面推开,走过了一个看着七八岁的小姑娘,面带喜色的向院中走去。她穿过院中正准备出声,却听见后院传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真是天佑我姜家,没想到我们姜家还能出个修行者。” “是啊,灵儿成了修行者,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姜灵?他听着院中男女两人的对话,知道了女孩的身份。可眼前这个娇柔惹人怜的小姑娘,怎么能和如今冷酷刚毅如男子的姜灵是同一个人? “什么灵儿光耀门楣,明明是我们洛儿。” “就是就是。”这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可那仙长看中的是灵儿啊。” “看中灵儿怎么了,不能让给洛儿吗?女孩家家的,学那么厉害的本事干吗!” “可……” “行了,就这么定了,明天仙长过来由我去说。” 外面的女孩听完三人的对话,原本满布喜色的脸顷刻挂满了泪珠,抹着眼泪跑出了院中。 她无视了挚启,这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当挚启再次找到姜灵时,她抱着膝盖坐在离家不远的一条小河边,呆呆的看着河底的一块石头喃喃自语。 “为什么又要让给弟弟,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儿身?” “从小到大父亲母亲都叫我让着弟弟,我是姐姐,当然应该让着弟弟。可是吃的让了、穿的让了、玩的让了,就连学书的机会也让了。现在仙长看中我要带我去修行,这也要让吗?” “恨不能为男儿身!” 说完她又埋头轻轻呜咽起来。挚启看着幼年姜灵痛苦的模样有些不忍,想着自己父母的宠爱,幽幽的叹了口气。万般人家万般苦,对她的痛苦无法感同身受挚启准备像之前那样离开,谁知道触碰她的衣服时,却只是又回到了院中。 “仙长,灵儿是姜家长女,又是我俩的心头肉,可不可以让我家洛儿替他去修行?” “修行重天赋,不可儿戏。” 院中正在对话是一个有些肥胖的中年女子和一个男子。女子正对着他,一身布衣,面上还涂了些胭脂,不过应当不是平时的习惯,看上去十分别扭。男子背对着他,只看见一身灰袍扎了个发髻。小姜灵站在男子身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可一个女孩出门在外,我俩实在有些担心。” “无妨,我会保他平安无虞。” “灵儿,你说呢?”女子见劝不动男子,转向了女儿。 “我、我觉得我可以。” “哟!这是知道自己要入仙门,日后要成仙女,瞧不上姜家了?” “我、我没有。” “你父亲和我一片好心,心疼你,不忍心让你远行。你倒好,一点恋家的意思都没有,倒好像是我姜家亏待了你一般。” “我……” 女人言辞锋利,小姜灵被她说得应对不暇,眼睛挂满泪水将头埋得更低了。她身旁的男子没有说话,对面的父亲和弟弟也没有说话,整个院中只剩那个女子在喋喋不休的数落着她。 挚启看着姜灵受委屈的样子实在气不过,也不管她们对自己的视若无睹,踏步上前就要出声。可刚踏出一步,院中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吹乱了身前人的衣袍。那个背对着他端坐的男子缓缓转过脸来,挚启只感觉到一道摄人的目光投来,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相貌,便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这里是?” 挚启再次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石室之中。圆形的石室,空间很大,四周有几道或开或关的石门,有几扇略远石门前还站着几道模糊的人影。 石室的中间是个不大是石台,石台上有一具包裹着破烂衣物的骷髅,他猜测是墓室的主人。只是这坟中无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尸骨的右手边有一个木制的箱子,看着像是个读书人的书箱。书箱看着有些老旧,棱角处还有不少磨平的痕迹。尸骨的左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隐隐的散发出蓝光。 挚启在身后的一处石门前发现了姜灵和陶夭,两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表情不一。陶夭面带幸福的笑容,似乎就像他在幻境中所见的一般依偎在父母怀中;而姜灵则面容凄苦,脸上尽是犹豫之色。 “她们似乎还处在之前的幻境之中。” 第十七章 读书人 挚启不知道该如何唤醒她们,等待的间隙他扫视了石室一番。偌大的石室里,除了石门、石壁、石台,就只有几根支撑着房顶的石柱。每根石柱都散发出微微的荧光,想来是由萤石砌成。 除了他们三人,这里还有两方四人,也都僵立着处在幻境中。两男两女,年纪看着比姜灵略大一些。两位女子身着蓝袍,一位神情淡然,一位眉头紧皱;两位男子身穿玄衣,面色阴晴不定。 “怎样才能让他们醒过来呢?” 挚启想着自己之前的经历,随后摇了摇头。当时自己在云山雾绕之间,根本理不出个头绪。随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石室中央。 “看来关键在石台上了!” 肯定了一句自己的猜测,令他有些暗自窃喜。不过这石台看着平常无奇,却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费这么大工夫,依着地利布下大阵,临了会如此简单?” 挚启从地上拾起几块碎石,口中默念着“得罪”,将石头扔向石台。第一块顺利落在石台上,滚了几下停在骸骨前,等待片刻之后,没有任何动静。第二块落在了书箱上,弹了几下崩下石台,除了书箱的咚咚响声,依旧如常。第三块打在骸骨腰间,吓得他赶紧往后缩了缩,可是在掸起的灰尘平息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总不能毁了这骸骨,好歹是位前辈,不能得罪死了。” 他又扔出了一块石头,心想着这是最后一块,无论如何不能再继续了。石头落在了骸骨左手,打断了中指骨,一颗蓝色的珠子从手中滑落在石台上。珠子落地的瞬间蓝光大盛,铺满了大半个石室。挚启在片刻的疑惑之后便被满眼的蓝光吸引,不由自主的缓缓向石台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石室中的变化,也摒弃了之前的畏惧之心。 蓝光向外铺去,扫过僵立着的六人。六人在变幻了片刻的痛苦表情之后,悠悠转醒过来。诸人看着眼前的景象尽皆茫然,还有些脱离出来的失落或庆幸,然后就看到了石室的全景和即将登上石台的挚启。 “住手!” 数道声音齐喝,震的四周的石柱都有些不稳,姜灵右手扔出一道蓝光,将石台前的他卷了回来。 “冰凝剑!”四人认出了姜灵。 “姑姑。” 挚启眼中蓝光褪去,看着眼前已经清醒过来的姜灵和陶夭,面露喜色。姜灵询问经过,他便将除了两人幻境之外的种种都讲了一遍。 “你只梦到了桃花,没有别的?” “没有别的。” 陶夭满脸不信的问了一句,挚启注意到当说起幻境时两人脸色都有些凄然,他虽然明白其中缘由,但选择了闭口不提。 “这石台真的没有全无阻碍?” “骸骨前的石头是我扔上去的,还有那左手的中指骨,也是我不小心给扔断了。” “好准头。”陶夭扮了个鬼脸。 “姑姑,那珠子?” “那是水幻珠,失传已久的幻术至宝。” 姜灵没来得及开口,不远处的两个蓝色女子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女子说出了珠子的来历。 “敢问可是偌寒涧的冰灵仙当面?” “不敢当仙,小女子正是姜灵,两位可是来自伏凌川?” “伏凌川冼叶,冼月。” “见过两位姐姐。” 三人虽然之前未曾见过,但偌寒涧与伏凌川同为水修宗门,也算同源。尽管各有取舍,不过门人之间常有往来,一直比较亲近。伏凌川修行之法取水之灵动,门人也大多性子活泼。冼月、冼叶姐妹搭着个爱热闹的陶夭,一时间几人聊得甚是开心,便是一路寒着脸的姜灵,也挤出了几缕微笑附和着。 “岩夷城岳岐、岑肃见过三位仙子。” 见这边聊得热闹,远处的两个男子也走了过来。挚启听出了开口之人的声音,正是之前在山洞中说话的那个师弟岑肃,另一个应该就是他口中领头的师兄岳岐了。 三女微微一礼,虽然是不相熟的宗派,但如今天下修者皆自持“柘圣“门徒,大义上也算一家。除了那些确有仇怨的门派,大多数修者初见都会以礼相待。 “几位如何看?” “此处山地之势,两位师兄眼光更准。” “刚才听这位师弟所言,尸骨周围并无其它陷阱,我以为然。” “哦?不知师兄凭何判断。” “有墓而无棺,无非两种可能。一是为他人所困,二是身有不便。若是为他人所困,陷阱必是对内不对外;若是身有不便,定是重伤至此,借地利布阵已是极限。而且刚才这位师弟几乎就要登上石台,也毫无变化,可见确实没有什么布置。” “师兄可有手段?” “仙子稍待。” 岑肃上前几步,右手掌贴在地面上,只见一道黑光从手中没入地下,然后众人就感到脚下微微震动,片刻之后地面震起一道波纹,向着中间石台汇聚而去。紧接着“嗡”的一声,只见石台开始下沉,缓缓的没入地下,而石台上的骸骨和书箱落在了地面上。 “师兄好手段。” 几人心中有了计较,缓步走到骸骨前,躬身行了一礼。 “前辈,多有得罪。” 这次是师兄岳岐出了手,如刚才岑肃那般手掌触地,从骸骨没入地下到重新归平,也不过二十个呼吸的工夫。 “也算入土为安。” “既然已经尽人事,那就看看我们的天命。” 水幻珠已经停在一旁,众人没有着急商量归属,而是想先看看书箱中有什么。从书箱上积累的灰尘,大概判断出它的主人已经离去数十年了。掸去积尘,露出了书箱顶上的一个图案:一道嶙峋的山壁和嵌在山壁里的一个木门,像是个很简单的徽记。徽记旁还刻着一个古老的“渊”字,不知是何意。几人互相交换了眼神,最后没有人说话,显然是都不认识徽记与字的来历。 整个书箱除了这个图案,便是个通体棕黄没有装饰的小箱子。他们站在书箱前踌躇了片刻,最后冼叶上前一步,并从袖中拿出了一截水藤。这是她的养兵之器,挥舞起来带有哗哗的流水声,坚韧而灵活,倒是与她的修行十分契合。 她挥动水藤卷在箱盖上,在众人紧张的眼神中轻轻拉开了书箱。待书箱完全打开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大家才松了一口气,纷纷凑上前去看个究竟。 “这是什么?” 陶夭没有丝毫顾忌的跑在了头一个,伸手就从书箱中掏出了一个似金似铁的牌子,牌子通体乌黑,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些简单的纹路。 看到牌子的刹那,挚启心中巨震。左手不自觉地伸出怀中,摸索一番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好奇的向陶夭走去。其他人围着陶夭打量着铁牌,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没什么特别的,气息注入也毫无反应,看样子倒像是个书镇。” “的确像是个书镇,只是入手略重,不知道是何材质。” “先看看箱中还有何物。” 接下来便是让众人失望的时刻。这个书箱内里不大,只有一层,这一层里面没有别的,只是简单的叠放着两本书。起初大家还觉得若是失传的修行之法,那绝对不虚此行,可打开才发现,尽然只是几本俗世读物。 “莫非真是只是个读书人?” 第十八章 财帛动人心 众人传阅一番之后,纷纷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只有挚启和岑肃还在揣摩着书中的内容。两本书都没有封,内容也大不相同。 上面的一本像是一本游记,只是记载的不是风土人情,而是世间各种悲苦伤痛。贫贱熬生之苦,生死相隔之痛,诸如此类。从贩夫走卒到帝王权臣,甚至还夹杂着几个修行者的经历。估摸着这应该不是一个人写成,而是后人整理编集得来的。 另一个本写的像是各种梦境,也可以说姜灵口中的妄人妄语。其中光怪陆离的景象层出不穷,梦见身处高位者,妻妾成群者,魂入九幽者,甚至还真的有梦入仙宫之人。各种未曾想过的奇异场景,令人大开眼界。 “这该如何是好?” 众人都是满怀期待而来,可如今这书箱中只有几件读书人的俗物,于是便只能将目光投向了水幻珠。然而此处有三方,水幻珠只有一颗,该如何分配呢? 几人都无法抉择,思考着等待其他人开口。这期间看书的挚启和岑肃还交换了一下手中的书本,两人看到另一个本书的时候都面露惊色。 “这水幻珠我便不争了。” 姜灵后退一步。她本就独自一人,还带着两个自保堪忧的孩子,实力无疑是三方最弱。虽说之前彼此之间并无宿怨,但财帛动人心,万一争斗起来必然无法全身而退,不如直接退出。 剩下的两方也彼此有些心事。按理说水幻珠无疑对冼叶、冼月二人最为适用,但将至宝拱手让人而自己空手而归,显然也不是岩夷城二人能接受的。而此时姜灵虽然退出争夺,但偌寒涧与伏凌川交好,为堤防两方联手,岳岐与岑肃也不敢贸然开口。他们也不是没想过以其他物件相抵,但如此宝物,哪是些寻常东西所能替代的。 “我可否瞧瞧这水幻珠。” 却是一旁看书的岑肃合上书本开了口。其他人看了一眼地上的水幻珠,倒也不担心他没了去,于是都默默的点了点头。岑肃拿起地上收敛了光芒的水幻珠,眼中全是它本身的淡蓝色。他突然将水幻珠握在手心收入身后,对着几人露出一抹微笑。 “师兄何意?” 冼月话音未落,四周的石壁开始剧烈震动,脚下的地面还站立不稳的颠簸起来。一旁的岩夷城二人早有准备,各自拿出一把顽石所铸的短殳。岳岐将石殳插入地面,稳住自己脚下,而姜灵他们所在的地面翻滚的更加剧烈起来。岑肃则挥着短殳直奔挚启,诸人在颠簸间也有些愣神,不知道岑肃为何冲他而去。 挚启在状况突发的时候就已经向姜灵靠去,只是目前的情形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眼看着岑肃逼近也无能为力。他不明白岑肃为了什么,但他不想落入敌人之手。 “嘭!” 石室中的萤石柱倒下一根,传来的巨响掩盖了姜灵和岑肃的交手声。岑肃退回岳岐身旁,而姜灵将他带回了身边。 “冰灵仙好手段。” “你们究竟想如何?” “我们无意与偌寒涧和伏凌川为敌,若是交出此子并让我们带着水幻珠离开,大家便相安无事。” “水幻珠可以理解,可是和这孩子有何关系?” “三位不必多问,我与师兄在此占尽地利,对付你们不算太难。况且这山中阵法也被我们触动,几位还是尽快决定,否则恐怕难以全身而退了。” “轰隆!” 又是一根石柱倒下,石室的屋顶已经开始坍塌,掉落的巨石砸到地上没入了其中。趁着尘土遮掩的工夫,姜灵三人与冼叶姐妹聚在了一起。姜灵的冰凝剑飞舞,在几人周边形成了一道屏障,而冼叶二人水藤缠在屏障之上,像是一道木墙,水藤渗出的水还在冰冻着加固冰层。 “师弟,水幻珠既然到手,别再纠缠,赶紧脱身。” “师兄莫急,还有时间。” “几位,考虑得如何了?” 此时石室已经濒临崩溃,不停落下的巨石砸在他们的防护屏障之上,随时都有被洞穿的可能。姜灵三人面色凝重,一旁的两个孩子在这般声势面前微微颤抖着。 突然几人头上的屋顶坍塌而下,冼叶姐妹引动水藤向上缠去,可瞬间就被压得倒卷而回。巨大的石板直接冲击冰障,发出咔擦的声响,冰面上浮现一道道裂纹。姜灵身躯猛的一震,挺身出剑,抵在了石板上。 “得罪了!” 岑肃见三人应付不暇,暴起直奔挚启而来。姜灵轻咬下唇,冰凝剑从右手换到左手,空出的右手在岑肃眼见就要得手时将他揽在了身后。 “既然师妹心意已决,就别怪在下无情了!” 眼见抓人不成,他手中石殳向上一挥,横切在冰凝剑的剑身之上。姜灵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冰凝剑也发出颤抖的嗡鸣声,头顶失去抵抗的石板直扑而下。 “走!” 冼叶姐妹的水藤终于赶到,缠在三人身上猛的一拉,将几人堪堪带出了石块的笼罩,可巨大的冲击之力也将他们砸了个七荤八素。 “师弟,该走了。” 岑肃看着已经离他颇远,被不停下落的石块围在中间的五人,不甘心的瞪了一眼之后,和岳岐二人抽身没入了原本石台的位置。 “可恶,看来他们早就知道那石台是阵眼,并且动了手脚。” 冼月看着在他们离开后被乱石埋住的石台位置,恨恨的说了一句。只是此时他们这般境况,让她也无力再多说什么。 “如今四面坍塌,出路被毁,我们只有逆势而上,从上面破石而出了。” 姜灵虽然伤的不轻,但性格让她最快恢复了冷静,并做出了决定。几人没有异议,事实上他们也没有主意,只要有人提出一个看似有希望的建议便会附和。 好在几人的附和起了作用,不多时便发现有一处石顶在坍塌数次之后露出了空隙。冼月一马当先,水藤直冲而上,一阵舞动之后,似乎缠在了什么东西上,冼叶也随着她的路线将水藤缠了上去。两人猛拽两下试了试强度,便招呼姜灵三人一起往上。 两人的水藤的一端缠在五人身上,不断收缩将他们往上送去,四周掉落的碎石也在姜灵的护佑下未造成什么损伤。随着不断的向上,众人原本紧张的面色都舒展了几分。 “出去一定要让岩夷城那两个家伙好看!” 被人阴了一招,冼月显然是气急了,冼叶递来一个眼神算是安慰她,也同时让她专心逃生。姐妹心意想通,冼月明白姐姐的意思,正要再说点什么却突然感觉手中一轻,原本缠在外面的水藤突然失去了拉扯。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遮盖了整个石室的巨型石块急速坠下。 “完了!” 这是挚启看着眼前绝路时的最后一个想法,然后便在头顶令人绝望的坠石压力之下昏迷了过去。昏迷的恍惚间,他听见了众人的惊呼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模糊身影和一个躺在远处的人。 第十九章 都是假的 “啊!” 挚启在自己的尖叫声中猛然惊醒,赶紧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之后,又匆忙扫了一眼四周,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石室中。 “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挚启感到一个人影坐到身边,将他揽在怀中轻轻的抱了抱,然后把他放平在床上,缓缓的抚摸着他的脸。 “母亲,父亲?怎么是你们?” 他看着坐在床边和不远处桌旁的两道人影,有些惊愕。他觉得自己应该还在那座山中的那座坟下,面对砸下的巨石才对。 “说什么胡话呢,不是我们还能是谁?” “可我怎么会在这里?” “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难道进趟山闹出了什么毛病?不应该啊,你石叔叔说你当时只是昏迷而已,并没有受伤才对。” 据母亲的说法,当日他失踪之后石胖子回来报信,然后石崇山就领着人去寻了。寻了半夜的工夫,终于他们之前休整山洞的不远处,找到了昏迷的他。 开始石崇山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小心翼翼的将他带回并请了大夫诊治,结果只是力竭昏迷,又守了半夜之后见天快亮就先离去了。临走是还将石胖子留在这里请罪,直到他醒来为止。如今半日过去了,石胖子还在门外跪着呢。 “怎么会这样呢?” 送走了父亲和母亲,挚启又回想之前的种种,总觉得说不通。他询问父亲山中是否有山体坍塌的声响,可父亲解释除了兽群的动静,并无其他,这点也得到了石胖子的佐证。 他又检查了自己的左腿和右手,发现并没有记忆中受伤的痕迹。他看了一眼靠在床边的桃枝和被自己叫进来的问话的石胖子,轻轻的叹了口气。 “难道都是幻觉?” 挚启不自觉的摸了摸怀中一直收着的铁牌,却摸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东西,顿时心中狂喜。 “果然都是真的。” 他看着面前这本包罗人间疾苦的游记,终于有了自己的答案,喜悦的笑声引来旁边石胖子的一阵阵腹诽。 “石胖子,你嘀咕什么呢?” “能嘀咕啥,还愿呢。” “你求了何事?” “你是不知道,昨天我在外面,求天拜地的祈祷你平安,现在膝盖还肿着呢。” “那我如今醒来,还得承你的情了?” “咱俩这交情,权当为兄弟舍了膝盖了。” “那我这得上石叔叔跟前给你请个功。” “别,别,都是我该做的,你可别上我爹那说去。” “好说,看你表现了。” “对了,我今天早上去找了何屠夫。” “找他何事?” “我也想学点本事。” “哦?他怎么说?” “他说我太胖了。” “他眼光挺准。” “所以我要瘦下去!” “认真的?” “认真的。” “稍等,我去叫厨房做个猪蹄子。” “滚!” 本以为石胖子只是口头说说,却不想他真的入了江湖话本的魔。不仅原本钟爱的肉食忍痛换成了糙物,而且不知在哪儿学了些瘦身手段,每日里弄得自己满身大汗,惹得石家二老一阵阵心疼孙子。 或许是最近镇上的生人和丛林中的见闻刺激了他,石胖子随后不仅一改家中的行事作风,在外也变得收敛许多。镇上为此议论纷纷,有人说他进山中了邪,有说石家二老平日里行善积德见了成效。 据说连山洞得的那只幼熊他都送给了梁侗,还来了句特别有江湖味儿的说辞,叫一熊泯恩仇,搞得梁家主亲自上门,称赞了他一番顺道还与石家攀了几分交情。 挚启趁着何书生还清闲的工夫来到了书铺。 “你要教石胖子?” “是的。” “所以说他太胖,不是拒绝的借口?” “他有瘦下来的毅力,至少能成个江湖人。” “你准备教他什么?” “太白剑!” “太白剑?酒中剑,还是诗中剑?我看屠夫剑更合适些。” “屠夫用刀,不用剑。” “所以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 挚启又旁敲侧击的打听山中关于修行的见闻,何书生却似乎茫然不知。且不说偌寒涧等修行宗门他未置可否,就连修行的境界也闭口不言。只是淡淡的说了句: 修行是水到渠成的工夫,当如何便如何,多问无益;至于其他杂学,全在屋中书架上,自己去找便是。 从何书生那里出来,挚启去了铁娘子那儿,他迫切想联系上姜灵与陶夭等人。不为别的,至少也能通个书信知道是否安康。可惜铁娘子只顾着准备下一把剑的材料,完全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他又在镇上打听了一番,可这些商人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俗世中人,莫说隐世的偌寒涧与伏凌川,就是也许有些机会的岩夷城,他们也未曾听闻。 “究竟怎样才能找到他们呢?” 怀着这个心思,他继续在铁娘子和何书生身边学书、修行,石胖子也继续着他的瘦身大业。就在他快要对寻找她们失去希望的时候,端午节至,二叔要从安仁县城回来,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还有机会。 “二叔!” 挚启欢快的扑向一个刚下马的男子,男子顺势将他举过头顶转了两圈。 “都这么大了啊!就错过了一个生辰而已。” 挚辰长相与大哥挚亦有几分相似,但他干练的穿着和蓄着的络腮胡,平添了几分凶相。与父亲的商人做派不同,二叔挚辰性格豪爽不拘小节,更像是个江湖人。如此性格让他不甘在安溪镇做个药铺掌柜,几年前便领了些人去了安仁县城打拼,如今倒也站稳了脚跟。 “大哥,大嫂!” 挚辰身后之人卸下几个大包裹跟着四人进了家中,院中一下多了些人,倒是热闹了许多。席间酒过几巡便聊起了家常:云韫催着挚辰找个媳妇儿,还数了一遍镇上尚在闺中的女子;挚辰则打了几个哈哈,岔开话题聊起了县中的生意,讲些光怪陆离的说书人故事。 “二叔,安仁县真有如此多的奇人奇事?” 尽管挚启在书铺的书上看了不少外界的记载传闻,但如今从别人嘴里说出就发生在不远处的趣事,他还是不免露出向往的神色。 “老二,你这次走的时候将他带上,交给常俊。” “亦哥!” “大哥?” 叔嫂二人神色不一,但都有些不理解挚亦的决定,只有挚启面露喜色。虽然他年纪不大,但对外面的风景向往已久,尤其是在接触修行之人后,更是难以抑制自己跳脱的想法。 “早个几天而已,也不能一辈子在镇上做个药铺掌柜。二弟尚且知道外面天地更大,何况是他这一辈?先跟着常俊学点东西。” 大家都知道挚亦的决定无法更改,所以这一场家宴便将接风、贺节、送行全囊括了进去。云韫的不舍之色溢于言表,但依然默默的往挚启碗里夹着菜,没多久便借口给他收拾东西离了席,显然是不愿让挚亦难做。 挚辰本想说点什么,看见了大哥的眼神之后,也只能老老实实的闭嘴喝酒。只有挚启还沉浸在对外界的幻想之中,没有感受到席上三人的不同愁绪。 第二十章 死人骨铺就江湖路 挚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三日之后,挚启便坐在一辆马车内,跟着挚辰的马队出了汤溪镇。他本还想学着大人们骑马,但在几次上马不成又感受了半刻双腿与马背的摩擦之后,还是选择了马车。 走之前他还与相熟之人辞了。石胖子沉醉在自己的侠客梦中,听了他的计划只是拍拍肩膀表示支持。铁娘子嘱咐他别学那少年风流惹情债,弄的他尴尬不已。何书生则是在半睡半醒间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他来过,同时从书架上扔了本《南朝轶事》给他。 衡州东靠着罗冈山脉,几乎所有的县镇都依山而成。所以来往之间的道路虽然崎岖,但是却多了不少山间风景,偶尔窜出的山鸡野兔,还能让过往的行商打打牙祭。此时挚启这支去往安仁县的队伍,就在路边的一块空地上吃着一只送上门的兔子。 “二叔,安仁县城有几日路程?” “快马两日,我们大概要四日。” “与汤溪镇可有大不同,可有独特之处?” “到了你自会知晓。” “那常俊又是何人,我要去学什么?” “你见过他,其他的到时便知。” 挚启见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在纠缠。在休整片刻之后,一行二十余人继续出发。除了这次从汤溪镇带出来的几个,队伍中都是在县镇之间往返过数次的老手,因此牵车赶路、休憩造饭都十分熟练。三日的光景除了偶尔进山不远打点肉食,便不见有其他凌乱喧哗之时。 “二叔这马队倒是有几分模样。” 他心中刚叹了一句,远处一匹快马向车队急速奔来,带起一路烟尘。离近才发现,是前面探路之人。 “二爷,前面怕是有事?” “哦?此地离县城可是不远了,还敢生事?” “前面不到一里,路边有散落的车马部件,山边有川马踩踏的痕迹,远远的还问道了血腥味,我便回来了。” “川马?看来是有人遭了山贼了。” “恐怕还遭了难。” “无妨,这片的山贼不敢招惹我们,前去看看。” 这是挚启第一次见到被杀之人,而且还是如此残忍的场面。从路右边的山林到左边的斜坡,零星的可以看见十数个伏在地上的人形,还有四处散落的被毁的马车。 右边山坡上一个男人装束的尸体被箭钉在了一棵树上,他应该是想进山逃命。马路中间仰面倒着三四个人,显然是想正面迎敌被马队冲击,脸上留着狰狞的刀伤,有一个还没了半个脑袋。 道路前方有两个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尸体,身形略小,大概是女子和孩子,逃跑是被马群踩踏而过。斜坡下还有坠落和被马车压着的几具。尸体的鲜血留下斜坡,在马车不远处汇成了一个血坑,已经凝结了几分。 “哇!” 队伍中的几人看见这般场面,一扭头直接吐了出来,其中有次带出来的新人和几个老人,当然还有挚启。他将刚才休整时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附带着几口胆水,脸色发白的看着在惨景中寻查的挚辰等人。 “狠辣,没留活口。” “像是县城的车队,但换了装束,看不出来历。” “取财也取命,倒有些坏了规矩。” “规矩本就是强者定的,有实力开口才有机会讲规矩。” “那我们如何?” “老办法,收敛到一处烧了,不给野兽留吃食。” 挚启看着众人熟练的收拢尸体,布置枯枝火油,彷佛打猎烤肉一般平常。不一会儿火堆燃起,烟中带着的气味让他觉得很难受。 他看过石胖子的江湖话本,看过何书生铺子里的游历杂记,甚至还有那本来自山中墓的人间百苦,但这些带给他对江湖和世间苦的认知,都不如此刻火堆中飘来的烤肉般的气味这般强烈。 “二叔,这是江湖吗?” “为何这么问?” “我在书中看过许多轶事,但没有一章如眼前这般。” “能有故事流传,必然是强者。潇洒不羁,快意恩仇,的确是他们的江湖。” “那眼前呢?” “眼前?也是江湖,弱者的江湖。” “江湖也分强弱?” “自然,书中流传的是强者的江湖,而眼前的便是弱者的江湖。弱者的江湖从来都是朝不保夕,挣扎求生。” “总还是有些残忍。” “弱者之生死,强者之游戏。若你有一天也成了强者,但愿能记住此时的感受。好了,我们走。” 车队在烟火的送别之下继续向着安仁县城行去,但挚启此刻没了之前两日的游玩之心,脑中全是那些尸身的惨状和二叔的话语,还有鼻中残留的烤肉般的气味。 “活着,才能看见更大的江湖啊!” 安仁县城最早是周边百姓的集市之地,由于地处几大镇中间的位置,外来的商人便定在地处交易货物。久而久之人越来越多,也就发展成了当今的规模。 由于是由商路发展而来,更重往来安全,所以安仁县虽然户不过千,但却县令、主簿、县尉三员齐备,还有茶陵军派驻数百人拱卫商路。 只是商路宽则贼人聚,安仁县周边的山中,隐藏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山贼团,倚着罗冈山脉与茶陵军拉锯。 挚家在县城的铺面不大,主要经营的都是汤溪镇特产的一些药草和矿产,在这城中做些售卖和置换的买卖。另外挚辰还收拢和培养了一些有武力的好手,偶尔替城中的商队做些保驾护航的生意,城外多数的山贼都不愿意招惹,也就有了几分名气。 车队进城后分成两队,一队去了铺面卸货,另一队则在一座院子前停了下来。挚辰跨马而下,院内有许多人正在练把式,应该就是那些江湖人。诸人见着挚辰拱手叫了声二爷,其中有不少是汤溪镇出来的识得挚启,也喊了声小少爷。不过那些招揽而来的人大多只认本事和银子,见着挚启是个屁大的孩子,哼了一声就算招呼了。 “这是我侄子挚启,你们识得这张脸就行,也不用瞧着这叔侄的关系给他颜面,面子他会自己挣。” 话音一落众人哄笑一声,显然对于挚辰的性格十分熟悉。挚启学着之前众人的动作拱了拱手,只是一个小孩学来有些奇怪,又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好了,人都认得了,先散了。晚上大家好好喝一顿,正好路上猎的山货还剩了不少,让你们得着了。” 晚上院中嘈杂的呼喝声、划拳声,还有坛碗碎裂的声音扰得挚启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又想起了路上的场景,还有姜灵、陶夭等人。 未出汤溪镇时,他从书中得来的认知便是南朝风光数千载,满地的文人墨客诗、侠客风流剑,还有他没读到的飘渺修行之人。 可他才走出家中三日,就见识到了向往的江湖的另一面,甚至比他短暂的修行界体验更加残酷。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体会到生命的脆弱。 第二十一章 跟着乞丐能学到什么 第二天出门时,挚启还在失眠的困倦中,而挚辰也在宿醉的痛苦中。叔侄两人有个迷糊的出了门,当他们来到一座堪比草棚的茅屋面前时,挚启一度以为二叔还没醒酒迷了路。 “真是这里?” “错不了!” “这地方……” “常老二!” 挚启话没说完,挚辰便伸脚踹门走了进去。门不过是树枝和稻草捆起来的一个遮挡,勉强能称作门。棚内没有窗户,好在天已大亮,里面还四处漏着光,他借着贴地而入的阳光看见了一个躺在草席上熟睡的人影。 挚启果然认识这此人。他便是一个多月前自己六岁生辰的时候,后院里瘫坐在地上的那个衣衫褴褛之人,挚启还记得他身上磅礴的气血之力。可此时的他除了衣衫依旧破烂,身上一点也察觉不到那时的气势。 “常俊,常老二!” 挚辰大嗓门的呼喝根本不起作用,最后还是踢了地上的常俊两脚,他才翻了个身,眯着眼睛看着他们。 “挚老二啊,大早上就扰人美梦。” “别美了,瞅瞅外面,日上三竿了。” “别废话,说事。” “人带来了,你看着办。” 挚辰说完就直接上马离开,甚至都没留给挚启说话的空隙,留下一脸茫然的他看着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的常俊。他呆立了片刻,等待接下来的吩咐,可传来的却是常俊的呼噜声。 一直到中午时分,常俊才幽幽转醒,起身便出了门,挚启只得跟着。两人一路朝着城门口走去,路上还买了几个包子果腹,当然是挚启付的钱。 他们在城门不远的墙脚下坐着吃完了包子,然后常俊继续闭眼睡觉。而挚启却不知所措的看着身边睡觉之人,又看了看不远处人来人往的城门,有些不知所措的叹了口气。 挚启原本以为父亲所说的学点东西,就是像汤溪镇时跟着铁娘子和何书生那般。谁知道见面的第一天,先是在屋里站了半天,再是城门口坐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上就结束了。 第二天挚辰都没有送他,他如昨天那般来到草屋等着常俊醒来,然后跟着来到城门口。吃完包子常俊又准备睡去,挚启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先生,请教我。” “哦?你想学什么?”常俊懒洋洋的睁开眼睛。 “先生能教我的。” “我正在教你。” “请先生解惑!” “昨天坐在这里,你看见了什么?” “人,进出城的人。” “都看清了吗?” “都看清了。” “昨天初申时分,城门口喧哗了一阵,所为何事?” “是进城和出城的两个大商队对上了,两方各不相让,堵住了城门口进出不得,引了许多人围观。” “很好,那时有人在城内围观的人群中顺走了三个钱袋。那人是男是女,是何年纪?” “这……,未曾注意。” “那你继续看着,我先睡会儿。” 挚启有些错愕,旋即又明白过来。常俊与何书生教他的方式有些相似,更多的是让他自己去感受。他有些明白了常俊教他的东西,认真的看着城门口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安仁县城的城门口就这样多了一大一小两个无所事事之人,整天坐在墙脚下,大的睡觉,小的发呆。有时中午出现,有时大早上就在那里了。要不是小的衣着还算周正,怕不是会有善行之人上来丢几个银钱。初时还有不少人上来劝谏指点一番,时日久了,便也只当他们是两个闲人,听之任之了。 “昨日辰时有驾装饰华贵的马车出了城,你可知是哪家的?” “是城中富贾陈家,据说是城中最大的家族。” “那车中是何人?” “何人?未曾见车中人露面。”挚启摇了摇头。 “马车车辙很浅,身边有个侍者是女子做男装,车上还有淡淡的脂粉味,是陈家的女儿家,成年的也就是长女陈宁了。” “挚启受教了。” “那车马上就要进城了,你再看看。” 常俊话音刚落,一驾通体红漆、两侧镂空成一只雀鸟图案的马车驶入了城中。引路的马匹有些踉跄,随行之人脸上也都沾着风尘。 “车辙深了许多,随行少了几人,有些许药草味道。” “不错。” “这是途中遇了贼人?” “陈家怕是要遭难。”常俊突然冒出一句。 “据我这些时日听闻,陈家财力不俗,武力也颇强,在城中更是口碑极佳,就连城外的大小山贼都会给几分颜面,怎会有难?” “十日前有个十余人的车队在城外不远遭了难,你可知晓?” “知道,还是二叔他们收敛了尸体。” “那是陈家的马车。” “那些是陈家人?” 挚启惊呼出声,脑中飞快的盘算着关于陈家的消息,试图找出其中的原因。 接下来的几日里,挚启依旧在城门口静坐着,除了观察人群之外,还按着何书生的教授修行不辍。常俊依旧如往常般睡着,有时也会出声提醒两句。 陈家的马车在这几日里不停的进出城门,有时亮明旗号,有时则换了装束,明理暗里在准备或者寻找着什么。平常人或许没有感觉,但挚启却感受到了常俊之前所说的:陈家有难。 这日巳时他二人入往常般在城门口坐着,此时已是接近六月,巳时的太阳已经有些毒辣,他们找了个背阳的地方,看着主街上挥洒着汗水的人群。 一个不大的车队引起了挚启的注意。这个队伍不到十人,都是些身材魁梧,脚步扎实的中年男子。一行人都包裹得十分严实,在这六月的天气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们聚在一起的气势,让人不敢指点嘲笑。 旁边熟睡的常俊突然醒了,也看着这一行人。 “感受到了?” “嗯,很强的气势。” “这是杀伐之势。” “也是势?” “众人聚集之势,多则可敌势境。” “武人竟可敌修行者?” “修行者亦是人,这是第几批了?” “从前日开始,这是第六批。” “五十余人,倒是足够了。” “什么足够了?” “晚上随我去看场戏。” 第二十二章 戏中杀人夜,戏外多事人 挚启当然不认为常俊会带他去戏院,只是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这么个地方。 此刻他俩正站在城中的鼓楼之上,四周可俯瞰整个安仁县城的景色。他们下方的不远处,便是城中第一大家——陈家的府邸。 不过原本平日里灯火通明的陈府,今夜表现得十分反常。除了正厅中点着烛火,整个府邸就没了别的光亮。 戌末时分,城中已经见不到几处火光,陈府中的烛火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耀眼。下方的街道中突然出现众多攒动的人头,正缓慢的向着同一处聚集。借着月色挚启注意到,他们正是之前分散入城的六批人马。 五十余人聚在陈家正门口,一人在队首交代了几句。随后众人蒙上面巾,破门冲进了陈家府邸之中。 这帮人用的是马贼中常见的马刀,但整个队伍行列整齐,进退有序,显然不是一般的马贼帮能比的。 甫一进入府中,马贼们就将守在大门的陈家护卫冲得七零八落,片刻间屠宰殆尽后,势如破竹般的杀到了正厅。他们出刀收刀干净利落,所有阻挡之人无一活口。 在正厅前休整了几个呼吸后,杀戮短暂的停顿了下来。厅内走出一人与队首交涉了几句,脸上尽是恳求之意。不过随着这帮贼人重新举起马刀,似乎这场交涉以失败告终。 正厅中除了陈家的最强护卫们,还有其本家族人,其中又以老弱妇孺最众。马贼的凶悍和护卫们的鲜血冲击着她们的心神,刺耳的尖叫声连在鼓楼上挚启二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与陈府响彻半个县城的杀伐呼喊声相比,周围的街道上便安静的有些诡异,甚至连出门查看一二的人都没有。 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在混乱中倒在了马刀之下,溅起的鲜血洒在了墙角咬牙发抖的女眷身上,令她们再次尖叫着将身体蜷缩的更紧。可这帮马贼没有丝毫触动,如野兽般撕裂着整个陈家人的脆弱心防。 杀伐间一个中年模样的富贵男人从厅后走了出来,身边还扶着一个面容枯槁,气息微弱的老人。马贼们见到他们出来,齐刷刷的收起手中马刀,迅速聚集在了一起。 中年人扶着老人在主位坐下,队首之人出列对着老人一拱手,低头说着什么。老人对闯入家中的凶徒没有任何善意,反而在交谈中怒色渐起。 队首说完退回人群中,凶狠的神情表明交谈并不顺利。看清了厅中惨状的老人怒拍桌面正要起身,却突然一口鲜血喷出。 他平复怒气干咳了几声,枯槁的身形更加佝偻了三分。又挣扎了几次之后依旧无法起身后,他默默的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已经支离破碎的陈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下首陈家众人见此情景面色凄然,有不少人甚至哭出声来。 马贼见状也不犹豫,重新散开向着陈家人杀去。这次他们没有顾忌,就连蜷缩在一旁的妇孺也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中。 “常先生?”挚启见此惨状有些不忍。 “我叫你来是看戏,不是上去演戏。” “可如此杀伐,于心不忍。” “世事皆有命,世间生死之人如江鲫,你又如何救?” “无愧本心就好。” 说完他也不等常俊答复,飞身下了鼓楼直奔陈府而去。陈家府中此时已如人间炼狱,挚启一路走到正厅,若不是十数日前见过相似的场景,怕是此时已经吐了出来。 众人见着一个孩子进来,只当是陈家余孽,一个离得近的马贼顺路就杀了过来。只是几息之后没等到陈家人的惨呼,倒是身边的同伴唰唰的倒下了几个,他们这才知道来了高手,进退有序的朝着队首聚拢。 此时的挚启刚用桃枝刺穿了一个马贼的肩甲,冷面看着这帮贼人。 “修行者!”队首眉头一皱,显然是个有见识的人物。“敢问这位小仙长是应援而来?” “路见不平而已。” “可否视若不见?” “你们可否放过这些妇孺?” “那便得罪仙长了。” 剩下的约摸五十人齐喝一声,同时举刀指向挚启。挚启只感觉到一股让人窒息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他全身流转的气血都为之一滞,这是他在面对姜灵等人和那些风火之灵时才有的感觉。 聚合众人成势纵有些取巧且要弱上不少,但确有几分势的模样。 挚启调整了一下站姿,看了眼满布地面的鲜血,手中的桃枝泛出一阵微光,引着他冲入人群。马贼见他直冲而来也不敢怠慢,向两侧微微散开,形成了一个半包的围势。待他进入之时,三面数十把马刀直劈而下。 挚启面色不变,想是已经料到了这种场面。只见他将桃枝举过头顶,在上方挽了几圈,看着像一朵花,然后就听见叮叮的金铁交鸣之声。劈刀的马贼们如遭重击般向后退出几步,面色微白,握刀的手也在轻颤着。 挚启顺势而上,挥动桃枝由左而右一扫。身前的被扫中的几人向后飞出,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前,嘴中还渗出鲜血。他在身左右各补了一招,原本气势十足的马贼已经没有几个能站住了。 “仙长好手段。” 队首捂住胸口扶着柱子挣扎着站了起来,对着挚启抱拳拱手。 “现在当如何?” “既然技不如人,生死任凭处置。” “你们、你们走。” 挚启本还想说教一番,但对这些亡命徒而言,若是不多添几具尸体,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多谢,告辞。” 挚启不愿意杀人,陈家之人也不敢阻止,马贼们勉强维持着章法退了出去。他看着满地的断肢、鲜血、尸身,控制住自己想要呕吐的想法,拒绝了陈家的谢意,出了门向鼓楼走去。 还没走到鼓楼下,强忍了许久的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好在这不是第一次,有了充足的经验之后,只是吐出了晚饭的几个包子。 “感觉如何?” “难受,但好在救了些人。” “那你继续看。” 第二十三章 夺人造化,也是修行 止息了陈家的杀伐之声后,整个县城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满城的黑暗之中,只有陈府在烛火下收敛尸体、清洗庭院,就好像一个在巨兽口下舔舐伤口的猎物。 空荡的街道上突然响起沉重而有节奏的踏步声,循声而望还能看见一条长蛇般的火光。声音和火光慢慢靠近,鼓楼上的挚启这才看清了来人是由双骑领头,身后跟着看不清数量、穿着铠甲手持长枪的军伍。 军队在陈府门前排列整齐,领头身穿武官甲胄之人领路,身穿文官官服之人随后,在二百余军兵的簇拥之下进入了府中。 陈府初历大劫,见官军进府也不做阻拦,想着是为捉贼救人而来。 一行人在正厅前停下,文官踏步上前,也不管前来寒暄的陈家人,从袖中掏出一幅纸折打开,朗声念起来。 “安仁县陈家,享治世之惠而不知感恩,聚百姓之财而数典忘本。经查:陈家勾结城外山贼,多次以私密手段引马贼入城,意图劫掠百姓,祸乱县城治安,证据确凿,论罪难恕。现罚:抄没陈府及名下产业,悉数充公。阻拦者,杀无赦。” 说完也不理陈家诸人是何反应,挥了挥手身后的官兵便行动起来。然而这些官兵根本不似来抄家,凡是眼中可见的陈家人,不论阻挡与否,径直杀将过去。其杀伐之狠,更甚之前的马贼,不到片刻工夫,陈家便没有几个活人了。 文武二官看着眼前一切没有任何反应,见局面已经没有什么波折,文官走到瘫坐在主位、奄奄一息的老人前,俯耳说了几句话。 说完老人的胸口剧烈起伏几次就没了动静,文官挥了挥手,继续往深处搜去。 “怎会如此,陈家遭了贼祸,却落了勾连之罪。”鼓楼上的挚启看着这一切,震惊又心痛。 “你可知厅中那老人是个修行者?” “他生机败坏,感觉不出。” “他本是个寻常武人,因缘际会入了修行路,但没能走多远,只在识境便断了前路。再加上他旧伤颇多,所以才六十余岁,便成了这般模样。” “陈家是因他而发迹?” “不错,也是因他而亡。之前陈家马车出入城门,是为了寻找名医灵药给他续命。耗费了家财不说,还折了不少人手。” “所以引来了马贼觊觎,那官军又是为何?” “哪有什么马贼,那马贼便是官军所扮。昔日这老人踏入修行路时,曾有传言是得了一件修行者的遗物,可以让人破武入修。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家也没有再出现一个修行者,这传言渐渐也就熄了。只是这几年安仁县县令之子天赋渐显,大有能成就城中第二个修行者之势,只是缺了个契机。而这个契机,便让人想起了昔日的传言。” “就为了一个未曾确认的传言,便灭了安仁县第一大家族?” “夺人造化,也是修行。” “果然与书中大不相同。” “戏差不多散场了,感觉如何?” “弱者,如同蝼蚁。” “走。” 他低着头跟在常俊身后,如同在城外第一次见着杀人场面一般,震惊之后又有些失落,心中有些淡淡的、萦绕不去的抑郁之感。他拾起一块被他踢飞的石头,把玩着转移情绪。 突然看见远处一个身穿铠甲的官兵在追逐两个身影,他随手将石头扔出打翻那个官兵,看了一眼远处带着一个男孩的女子之后,追着常俊消失在了夜色中。 “常先生,请教我!” 夏日的清晨还有些凉爽,最适合酣睡,而挚启此时却已经站在了常俊的草棚下,看着地上熟睡的他。他听见挚启的声音没有动作,但还是开了口。 “可是我教的不好?” “是我想学更多。” “那你还想学什么?” “活着,我想学如何活着。” “你才几岁?你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而且还能活很长。” “那是因为我还未入江湖,身边有人护佑,怀中也无他人觊觎之物。我想学以后如何活着。” 常俊翻身坐起,看着眼前绷着小脸的挚启,有些好笑又笑不出来。 “好,我教你!” 他找到这草棚中唯一的一件家具——一个黑乎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的木盒子,从里面翻出两本书扔给了挚启。 “《正奇中》,《伤病可见论》?” “有何不妥?” “为何是两本医书?” “等你看过了再说。” 第一本书《正奇中》讲得是人体经络,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之类。第二本书《伤病可见论》写的是常见病症之外显。挚启看着第一本书还算有些兴趣,毕竟熟悉经络也算是识己之修行。 而第二本就是彻底的医术了。,虽然他出生于药草之家,但也仅仅是耳濡目染的认识了些草药而已,对于药石之术却是一窍不通。 从这以后,挚启在城门口除了识人、修行之外,还多了一项研习医书。 “常先生,这书中说除去与五行相亲者五脏甚强,可直入修行,乃天赋异禀之人;其他修行者都要修正经而开奇脉方可入修行之门,可有误?” “无误。” “可我并非五行修者,而且也未曾修正经、奇经,怎也可以修行?” “你天生正经、奇脉全开,乃是真正的天赋异禀之人。” “所以我还算个天才?” “论天姿,着实不差。” “既然是一本修行前的书,为何我还需要研读?” “正是因为你未修正经奇脉,以药物调理滋养经脉而入修行,所以气血汇流时常因不能入微而有所遗漏,略显气势不足。” “那我当如何。” “如书中所写,气血流转在细枝末节即可。” 常俊的几句解书之语,让挚启想起了之前何书生教他的水到渠成。他又不自觉的将二人拿来比较一番:二人表现的都极为惫懒,不过常俊看着要更甚,毕竟何书生至少还有个书铺。 但是二人洞察力又十分惊人,何书生能在挚启之前感受到他的修行变化,常俊熟睡之时也能洞悉城门口的一切动向。 “这二人是否有关联呢?” 他只是心中猜测,也不打算寻个究竟。他想起了之前挚辰说的:该他知道时,自然就知道了。 安仁县城的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正午时分,一天中太阳最毒的时候,灼热的阳光晒在城门上,连守城的军士都缩进了阴影之中。 挚启和常俊如往常一样坐在城门口,一个修行,一个睡觉。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二人的脸上也都挂满了汗珠。 一道马嘶声跨过空无一人的城门,惊醒了此时蝉声闹而人声寂的县城。挚启从书中抬头、常俊熟睡中睁眼,两人挂满汗珠的脸冲着那匹飞奔而过的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笑容。 “好东西。” “你用不上,看这样子是奔县衙去的。” “县令之子不是还未入修行,难道陈家真有那传言之物?” “真有也不过刚入门。” “那这是?” “今天早点回去,明天随我出城。” 第二十四章 山中觅仙缘 第二日常俊难得起了个大早,在挚启抵达之时便收拾停当。他带着挚启在城门刚开时便出了城,在离城不远的地方挚启看见了两匹拴在树上的川马,看来是早有准备。 “要行山路?” “多半是的,有备无患。” 片刻之后一阵马踏声带着尘土从城门奔出,从离他们不远的官道上疾驰而过。他看清了领头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弱冠之年的年轻公子,骑得也是川马。 他们在官道上奔驰了两刻钟之后,突然一拉缰绳,循着一条山间小路入了山。挚启二人远远的吊在后面,随着他们的路线也进了山。 这不是一条常走人的山路。两边高长的野草垂下来遮住了路面,远远望去看不出路的踪迹,只有走近了勉强能看出小径的延伸方向。前面的马队不时会停下来勘察一下路线,确认之后再继续出发。 除了为首的两人,剩下的十余人的马上都带了不少吃食和兵器,压得本就不算强壮的川马更显得孱弱了几分,在崎岖的山路上走得极慢。 得益于他们的兵器和气势,路上没什么不长眼的野兽上来送肉食,一路平静的向着他们的目的地前行者。中间他们又停下来勘察了一次方向,甚至还绕着一片林子转了个不小的圈,商量了一番后再继续出发。 挚启二人跟在后面静静的看着他们开路、探路、绕圈,停下的时候就吃几个早上在城门口买的包子,颇有几分游山的意思。 “他们究竟是不认路,还是担心有人跟着?” “不认路。” “不认路就往山里闯,是否草率了些。” “看来是知道大概方向,只是没走过而已。” 二人跟着前面的队伍走了接近两个时辰的工夫,此时已经深入山中许久,终于有胆大的野兽打起了这些人的注意。 一头巨蟒在树林的掩护下意图袭击他们,在几个随从抽出兵器一顿砍杀之后,便成了尸体滋养这片沃土。估摸着要不是怕生火惹来麻烦,他们更愿意做个蛇羹。 越往山林深处,遇到的危险越多。在进山的第四个时辰,在兽群的冲击下他们留下了两具尸体。期间那个年轻人也出了手,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在兽群中扫出一片空地。这是挚启除却山坟中的修行者之外,见过的武力最强之人。 一行人察觉到危险,开始收敛行迹在山中默默穿行。可不出一刻钟他们却突然停了下来,查探了一番之后竟在原地转起了圈,远处的挚启二人见状下马驻足。 “他们这是,入了幻?” “哦?倒没想到你能看出来。” “不久前曾见过。” “借着地势布的小幻,小伎俩。” “此处有修行者?” “恐怕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果然这一行人在转了半个时辰之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停下来休整队伍,然后领头的中年男人上前几步冲着前方林中喊话。 “鄙人安仁县县令冯程携子冯生前来拜见诸位仙长,请仙长不吝仙面一见。” 话音在林中传出很远,惹起了在其中休憩的一群雀鸟,扑腾得枝叶一阵乱响,但却无人回应。 “鄙人安仁县县令冯程携子冯生前来拜见诸位仙长,请仙长不吝仙面一见。” 中年人重复了一遍喊话,等待了片刻之后,依然是毫无回应。正待再次开口,山林突然在众人眼前开始移动,内里还传出一阵阵气浪,冲击着他们摇摇欲坠。没多久这些动静渐渐平息,一道飘渺的声音传了出来。 “没想到还有凡人能找到这里。” “鄙人安仁县县令冯程拜见仙长!” 虽然尚未见到来人,前面的中年人已经拉着身边的年轻人一齐跪了下去,后面的随从也唰唰的跪了一地。 “还是一方父母官,你们是如何找到此地的?” “祖上先辈曾误入此地,留下过记录。” “原来是有缘人之后,此行为何而来啊?” “犬子冯生,武学天赋尚可。一年前臻入巅峰,奈何想尽办法都入不得修行门。数月前翻到先辈记载曾无意中触碰仙缘,便想来此一试,为犬子觅个机缘。” “舐犊之情,仙凡大同。只是这渡凡人入仙门,乃是逆天之举,有违天和啊。” “鄙人明白此举必会劳烦仙长颇多,因此特备了一份薄礼。” “哦?” 冯程从身后的川马上解下一个包袱,打开之后露出一个棕红色的檀木盒子。林中人瞧见有些惊讶,也缓缓从其中露出了真身。 来人是个年纪比一旁的冯生大出不少的青年人,身材瘦长着青袍。头上扎一个凌散的发髻,发髻上斜插着一根树枝,面色红润有光。他身旁还跟着一个略矮之人,装束打扮相仿,大概是同门。 “鄙人有幸得见仙颜,虽死无憾。” 冯程带着跪下的众人俯身磕下行了一礼,站着的二人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也并未阻止。 “我二人虽不曾下山,但也听闻安仁县中有位同道的修行者,为何你们不去求他呢?” “那陈家老鬼多年病苛之人,早无仙家风范。我也曾多次上门为犬子求助于他,他都是借口身体不适相拒。而且就在前些时日,他已经药石无功而去了。” “可惜了,又一位同道仙去。” 二人同时颔首向天边做了个揖,眼睛却斜瞟着冯程手中捧着的盒子。跪着的冯程见状也心领神会,将盒子放在身前缓缓打开。 “这是……” 二人直勾勾的看着冯程的双手之间,待到盒子完全打开,一阵蓝光倾泻而出之后,他们的眼睛已经瞪大到仿佛要裂开。 蓝光铺向更远的地方,照亮了周边原本有些晦暗的树林。二人回过神来感觉有些不对,赶紧上前将盒子盖了起来。 “此物你们从何而来。” “前些日子县中修葺水道,偶然在江中发现了此物。” “果然是有仙缘之人。只是此物可还有,又是否有他人知道此物?” “鄙人发现此物之后便派人沿江搜寻,但再无发现,而见过此物之人都是些寻常百姓。” “很好!你等既然如此有诚心。那我与师弟二人也不忍见如此良才埋没了,上前来。” 冯程闻言一喜,推着身旁的冯生到了二人跟前。只见说话之人伸出右手搭在冯生的肩膀之上,手中一团绿光冒出没入了冯生体内。 冯生面容瞬间扭曲,痛苦的扭动着身体,但在按压之下又动弹不得,脸上痛苦的汗水流淌在扭曲而成的沟壑中。旁边的冯程见状也面露急色,但见着二人淡淡的神情,也只能压着不敢出声。 不多时,冯生身上的痛苦之色渐去,转而露出轻松舒适的面色,令冯程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我只是给了他一个契机,至于成与不成,日后还要看他自己。” “多谢仙长大恩。” 冯程接过已经昏迷的冯生放到马背上,回身对着二人跪倒磕了三下,然后转身而去。望着渐渐远去的马队,站着的二人看了眼箱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第二十五章 打架夺宝修行事 “看懂了吗?”躲在暗处的常俊突然发声。 “有的懂了,有的不懂?” “哪里不懂?” “真有办法跨过仙凡之门?” “仙凡之门?那只是修行者的自抬之词。武者入修门,天赋与毅力才是根本。修行界确有破境之法,但都是揠苗助长,透支潜力的法子。即便是成功了,也是在识境蹉跎,还会寿数折损。可这种法子也不是眼前两个未曾养兵之人能施展的,他们只是留了点小手段在那年轻人体内,算是给他个念想罢了。” “那盒中是何物?” “水行灵材——活水之源。” “是个好东西啊!” “极好的东西。” “那他们用手段得了这灵材,算是骗吗?” “没出力,算。” “那如今我们是不是算得上路见不平?” “山不平,人不平,事也不平。” “那我们劫了他们?” “可以,不过得你去。” “我自己?” “你自己。” “为何?” “因为我打不过他们。” 挚启看了一眼表情认真的常俊,分辨不出他话中真意。他的确没见过常俊出手,但以他的见闻和对修行的了解,让挚启一直觉得他是个境界颇深的高人。他看着已经端坐在一旁的常俊,就当是他不屑出手了。 常俊说过两人未曾养兵,那至多也就是识境之末、假御之初。对于见识过势境威能的挚启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修行者。他拿下系在马身上的桃枝,看着远处的两人,琢磨着该如何出场。 “呔!山中山人行山道,留财留物不留人。” 挚启选了个在石胖子随身话本里见过的出场白,颇有几分山贼劫道的架势。突然出现的声音让远处的二人紧张的环顾四周,却只看见了一个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小孩子。 “小家伙,你是从哪跑出来的,你家中长辈呢。” 挚启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常俊不知道何时躲了出去,连人带马都没了踪迹。二人见他四处张望,只当是在寻找跟随的长辈,抱着盒子紧张的往后退了几步。 “并无他人,我独自来讨点过路财。” “就你一个稚气未脱的孩童?这是在笑我二人痴傻不成?” 挚启知道如何说也难以让二人相信,也就不再做口舌之争,提起桃枝气血流转,一跃之下冲着二人而去。 “御境!” 二人见着挚启身前冒着微光的桃枝,齐呼出声,又往后退出好几步。挚启顺势而上,直刺当头个高的修者。见着挚启来势汹汹,二人虽然心有惧意,但无奈之下之得迎击。 高个之人从身后抽出了一根棍状的武器,看着想是个略粗壮的树枝,咬着牙迎上了挚启的桃枝。两棍相接,对方先是有些错愕,然后又是疑惑,进而转为狂喜。 “原来是在虚张声势。师弟,先随我擒下这小贼,再找他身后长辈讨个说法。” 两人见挚启境界并不比他们高,顿时信心大涨,各自拿了个木棍冲着他围了过来。挚启在他们手中的武器之上感受到浓烈生机,二人应当是木行修者,且已至识境顶峰。手中随手拿的木枝就如常俊所言,应该是未寻得木行灵物,所以并未养兵。 两人境界虽高,可手上的招式实在是烂了些。除了附在木枝上的木行之力让它坚硬、凌厉了些,挥舞起来的章法还不如山下的江湖客。 挚启在二人之间穿梭,手中的桃枝不停的或斩或刺,逼得两人节节败退。 只见挚启一个直刺攻向高个手中的木箱,高个急忙回护,却被他中途变招会挑打飞了木枝,一个立足不稳坐在了地上。旁边的矮个见状上来救援,也被挚启一个横切打翻在地。 “停!都是修行中人,点到即止,点到即止。” 挚启收回指着他们的桃枝,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伸屈自如的两人。 “哦?那现在当如何?” “我看小兄弟修为精深,技艺不凡,不知是哪家传人。可别生了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山间野修,可攀不上什么交情。” “小兄弟如此年纪就有这般实力,必是高人所授,岂会是野修所能及。我二人乃是袁州厝叶园的弟子,说不得门中还有相熟的长辈呢。” “厝叶园?不曾听闻,还是说说过路财的事。” “同道之人相互救济乃是分内之事,只是我二人受师门之命而来,随身所携之物不多,不如待我等回归宗门,必有重礼相谢。” “何需他日重礼相赠,眼前不就有个合适的。”挚启指着二人身前的盒子笑道。 挚启双眼盯着木箱,高个修者哂笑一声,把木箱往后收了收。 “箱中乃俗世之物,不妥,不妥!” 挚启见二人奸滑,也懒得再与他们磨嘴皮子,手中桃枝伸前一挑,将箱子拿在了手中。二人见状就要暴起,他回身将手中武器一横,二人恨恨的剜了他一眼,又坐了回去,脸色阴狠了起来。 “小兄弟这般霸狠,想来是有所依仗,不知可否告知师承,日后我门中长辈也好上门讨个说法。” “确是野修,并没有诓骗你们。至于说法,我只不过路过取了个俗世之物,当不得你二人请长辈前来问责。” “你!” “好了,此间事已了,我也该走了。山水有相逢,说不得日后还会遇见。” 挚启冲着二人微微一笑,算是表达了自己的善意,抱着箱子转身离开。还没走出几步,脑后突兀的传来一阵破风声。 他右转回身,右手中的桃枝向上一举将来物打到半空,随后落在了手心里。他握着的是一枚短锥,倒像是江湖客常用的暗器之流。他看向身后的二人,脸上有些愠色。 “我听说木行之人最忌利器,大多养兵也不会用金铁之物。这东西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了。” “失手,冲动失手。这物件是在林中所拾,刚才我师弟一时冲动,想劝阻也是来不及了,还好伤到小兄弟。” “失手?我也会失手的。” 第二十六章 坡垒木心 挚启用桃枝在二人身上点了几下,这是在那本《正奇中》所说的、江湖人常用的点穴之术。不过修行者气血流转全身,这办法效果如何他也没有把握,最后又在两人脑后补了一棍。 看见二人躺了下去,这才算是满足了。刚转身准备往回,发现常俊已经站在身后不远处。 “如何?” “常先生指的是这盒中之物,还是这二人?” “整件事感觉如何?” “世俗之人常称修者为‘仙’,可这口中‘仙’却也如常人般有七情六欲,有好坏之分。更有奸诈狠辣如脚边这二人,行事不择手段,贪利而德浅,还比不得俗世的良善凡人。之前听一位前辈说过:这世上无仙,也不该有仙。现在看来是不会有仙。” “江湖多纷争,修行界只不过是个更强的江湖。” “那县令冯家得了个水中月,此二人失了骗来的灵物,这不平事也算是平了几分。我们回城吗?” “回城?这林中还有个好东西呢。” “好东西?” “是啊,要不然这二人为何会不远数百里守在此地。” “只是灵物皆有灵动,此处却感觉不到。” “前面有个幻阵阻凡人,还有个掩阵遮了灵动。” 挚启和常俊步入林中,初始还有些云雾让人分不清方向,应该就是那幻阵。他跟在常俊后面走出几步之后,云开雾散露出了树林真容。 这里的树木比外面看到的要繁盛几分,像眼前这株桦树,在外面最多也就七八丈许,这里却长到了十丈余。如此奇异之地,难怪外面布了个幻阵。 同时他还感到一股浓烈的生机扑面而来,顺着那股生机望去,在这片树林中央,长着一棵与众不同的树。 这是一棵通体暗褐色、树干笔直无枝、在树冠处才能见着些许绿色的小树。说是小树,是与周边的其他树木相比,着实细了一些。周边的巨木都是直插天际,数人合抱,而这棵树怕是挚启都能围上一圈。 “坡垒,难怪了。” “很好的东西么?” “上等木行灵物。” “比起那柘圣手中之物如何?” “徐柘也算是有大机缘之人,此物自然比不得那柘木之心。不过此树十分坚硬,若是用来做剑类的养兵之物,倒是个极好的选择。” “原来如此,也算意外之喜了。” “也是意外之忧。此等灵物,必然是在宗派掌握之中,要不是贸然挪动有损灵性,怕是早已不在此地。若被我们取走,不消多时,这个厝叶园便会有门中高人前来追查。而且此物还未完全成熟,取出必损其灵性,你可要想好。” “取走之后可有办法避开探查? “此树灵性皆在其心。以树干为盒,取其心置于盒中,只要不现于人前,便可不被他人所查。” “先生曾说过:夺人机缘,也是修行。” 挚启取出从冯家死去的随从身边捡来的利器,开始凿树取心,伐木造盒,中间的工夫还出去给躺在地上的二人补了一记。 天色暗下来之时,他掏空一截树干制成了一个两尺余的圆形木筒。一刻钟之后,一段黄棕色散发着浓浓生机的木心移进了木筒之中。 两人从林中出来,地上两人还在昏睡当中。 “这二人你如何打算?” “常先生觉得呢?” “若是我,必然是杀之灭口。但是之前动手之时说过:此行全靠自己。你来决定。” “这二人虽无良德,但与我只是修行之争,仇深不及生死。还是将他们扔回林中。” 常俊不置可否的看着他完成这一切,然后两人牵着马在月色下往县城而去。就在二人下山不到一个时辰,一个身着青袍的老者出现在他们之前打斗的位置。他看了一眼四周钻进林中,随后林中传出一阵巨吼之声,惊得山中鸟兽四处奔逃。 挚启进城时已是丑时,城门本来早已关闭,但是常俊还是有办法让他俩进了城。之后常俊直接回了他的草棚,灵物之事只字未提,他就只得带着两件灵物回了家中。 回到家中的他将门窗用黑布遮严,然后打开了那个装着活水之源的木盒。绚丽的蓝光扑面而出,然后他见着了一个悬在银杯之中的蓝色光球。 光球表面是一层浮动的蓝色屏障,像是一道围成球形的水面。中央是一股在屏障内不停转动的水流,不时的还卷起阵阵水浪。 他从未见过这般灵动绚丽之物,忍不住伸手触摸。可就在将要触到那层水面之时,手指下的屏障突然一凹,中央的水流加速卷起一阵急浪,还伴着巨大的浪卷之声。 这般动静让他赶忙收回了伸出去的手指,那急浪随着他的手指收回而消失,水流也平息下来。 “真是个奇物,要是陶夭在肯定会喜欢。” 他想起了不知道在何方的陶夭。挚启猜测着她和姜灵是同门,大概也是水行修者,那此物也该与她相合。虽然寻不到她的踪迹,也不知道她是否有了养兵之物,但挚启决定将这灵物为她留着。 次日城中许多人在议论昨夜山中野兽奔逃之事,据说有不少冲出山中,袭击了周边的几个村镇,所以这天早上城门刚开,边有不少快马在挚启二人眼前进了城,然后直奔县衙而去。 巳时刚吃完包子的工夫,一个绿袍老者领着两个青袍青年人站在了城门口,打量了一眼城门四周之后,也朝着县衙走去。 “来的这么快。” “放心,他们察觉不到。” “察觉不到什么?我,还是灵物?” “都察觉不到。” 果然如常俊所言。三人进入县衙之后,没过多久便在冯程的陪同下上了鼓楼。然后老者从怀中拿出一个半透明的球状物,举着朝县城四周转了一圈,但似乎并无发现。 然后他坐着县令的马车绕着整个县城的大街小巷走了一圈,甚至走到城门这里时就在挚启二人眼前路过,依旧是毫无收获。 三人悻悻的回了县衙,此后三天绿袍老者都重复着第一天的动作,可是结果不尽如人意。第三天的黄昏时分,在冯县令前倨后恭的陪送之下阴着脸离开了县城。 “那老头面有驼色,似是有疾在脏腑。” “书学的倒是有几分样子了。” “他们就这样罢手了?” “自然不会,应当是去别的地方查探了。但此物对他们十分重要,若是日后你遇到厝叶园门人,需得万分小心。” “他们能认出我来?” “修行界奇术多不胜数,这次能瞒过他们除了一些小手段,也是因为他们准备不足。若是有心算无心,很难藏得住身份。” “挚启铭记。” 第二十七章 宁家祖孙 安仁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挚启在两本书下的功夫也日见成效。《正奇中》让他体内气血流转通畅无阻,全力汇流气势更盛,颇有磅礴之威。 至于那本《伤病可见论》则使他在城门一带有了些名气。 这本书在医术的“望”字上颇有见地,所以挚启望而知其痛,在城门口偶尔会对着熟络的百姓开口提醒。 开始这些人还将信将疑,但时日久了,越来越多人的被说中痛处,还有不少问医之后肯定了他的判断。所以后面的日子里,他俩平日盘坐的墙角之地倒成了块宝地。 除了城门口的小骚动,县令之子得了仙缘的消息也渐渐在城内传开。一时间原本就门庭若市的县衙,更是排起了长队。 除了县中大小官员上门恭贺,还有不少听了风声的临县之人上来探个究竟,一时间平静了不久的安仁县城又热闹了起来。 这一日城门口熙熙攘攘进出的人群之中,来了一老一少两人。老头子须发皆黑,一身黑色布衫下的身材也十分挺拔,要不是脸上满布着沟壑,倒是一点也不像个老者。 小姑娘则是一身红裙,脸色在夏末的太阳之下也有些泛红,一双含着春水般的眼睛四下打量着。 二人一进城门就看见了不远处聚着的人群,小姑娘想着去凑个热闹。可绕了半天之后不仅没挤进去看个究竟,就连打听一下里面的情况也无人搭理,气得她鼓着双颊愤愤的回到了老人身边。 老人见状也没说话,领着她向县衙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的路中间,远远的能看见县衙的轮廓。老人停下来往前方望了一眼,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带着小姑娘折返了回来。 “爷爷,不合适吗?” “不是不合适,根本就不是,只是个被骗了还不自知的年轻人。” “那岂不是又白跑了一趟。” “你可没白跑,进城就东张西望的,是不是又盯上什么吃食了?” “哪有!爷爷你等我一下。” 两人说话间又到了城门口,小姑娘看见刚才让她气急的地方还是人头攒动,一时间有些不甘心,抿着小嘴再次挤进了人群中。 这次她明显是有了准备,只见一道红色的身影在人群中左右穿插,不时还伴着几声惨叫声。二十个呼吸的工夫,原本围得密不透风的人圈愣是让她挤出了一条空旷的通道。 人群散开的一刹那,地上睡着的常俊突然双眼猛睁,看了一眼小姑娘的方向又闭上了。远处站着的老者双目微缩,看见坐在地上的挚启又改为喜色,大步走上前来。 此刻站在挚启面前的小姑娘,看见里面围着的居然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孩,顿时脸鼓得更大了。 “来了个厉害的。”挚启耳旁响起了常俊的声音,但他感觉到常俊此刻还睡着,也没有开口。 “多厉害?” “比你厉害许多。” “是厝叶园的?” “不像,倒像是来凑热闹的。” “那就不怕。” “他看出了你修行者的身份,怕是有些麻烦。” “修行者也得讲道理,大不了和他讲讲道理。” 他俩的对话似乎没有传到旁人耳中,人群看着他在愣神,一时间也没有说话。只是一旁的小姑娘见他丝毫不理睬面前的自己,气愤的猛跺了一脚。 “喂,你是不是瞎子。” “姑娘此话何意。” “我站在面前半天了,你却仿佛没看见在那儿愣神,不像个瞎子吗?” “姑娘面色红润,气息平稳,血气充盈,不似有疾之人,怎地也站在这里?” “难道围在这里的都是身怀疾患之人?” “是啊,我们都是身有不适,来找挚小哥看个究竟的。” 旁边的人群齐声回答,令她原本鼓着的脸更添了几分红晕,一时间站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在众人的眼光下脸上红晕越来越重,身体也开始有些抖动。眼见着就要爆发之时,身后一只树皮般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脑后,她一个转身贴进来人怀中,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老人见状轻轻拍了两下小姑娘,对着挚启开了口。 “倒是让小哥见笑了,这丫头被我这爷爷宠坏了,有些任性。” “前辈客气了,我与您孙女年纪相仿,任性起来也是这般模样。” “小哥这般年纪便念善理明,而且天赋不俗,实在难得。” “前辈过奖。” “不知可否私下一叙?” 挚启点了点头,回头对着四周的人群致歉,然后叫醒旁边的常俊,领着三人向城内走去。老者在常俊醒来之时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说话,此时他怀中的小姑娘也停下了哭声,低着头跟在老者身后。 三人一行来到了挚启每天买包子的铺面中,点了几个包子之后围着一个方桌坐了下来。 “老朽宁棹,这是孙女宁樱,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晚辈挚启,这是家中长辈常俊。”挚启指了指左手边自顾自吃着包子的常俊。 “挚小哥莫非不是家族修行?” “晚辈只是随着一位前辈修行了些时日。” “据我所知,安仁县周边并无大的修行宗门。起初我以为小哥出自某个隐世的修行家族,才会有如此天赋。可如今却并非如我所想。难道小哥自远方而来?” “晚辈生于离此四日车程的汤溪镇,不久前才来到县城中。” “那你的师承的前辈是?” “是镇上一位书生,他教我修行,但却从来没说收我为徒。” “真是不行远方,不知山水阔;不入山林,不知奇人多啊。若是有机会,定当拜访一番。” “何先生脾气有些古怪。” “无妨,见着挚小哥足矣。” 之后几人便没了声音。常俊一如刚进门那般吃着包子,对面的宁樱因为自己哭了一场有些抹不开面,红着脸低头啃了两口包子又放到了桌上。 挚启回味着刚才的对话,揣摩老者的深意。而宁棹原本略显浑浊的眼中透着亮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各怀心思的吃完了一顿饭,宁棹祖孙选了个客栈住了下来。常俊拿着几个包子回了草棚,留下挚启远远的看着离去的三人,心中满是疑惑。 第二十八章 雾隐山选才 第二日挚启二人来到城门口时,发现除了如往常般围着的人群外,还多了宁棹祖孙。宁棹在远处摆了个小方桌,而宁樱则坐在他们常驻的那个墙角下。小姑娘要讲究些,随身带着个小凳子,不像他二人席地而坐。 挚启有些错愕的看着祖孙二人,宁棹向他颔了颔首,宁樱则低着头。常俊穿过人群躺下便睡,挚启则是坐下开始为这些人望疾。 他所看都是些不显于外的脏腑之疾,利用修行者的感知、识人之查、还有那本书中所记来给出自己的判断。问询之人不断,他注意到身旁的宁樱已经拿出了笔墨在记录着什么。 空闲的时刻他侧身看向身边的认真记录的她,却一股淡淡的幽香钻入鼻中,还有脖子上一个青色的剑状印记。 “啊!你、你干什么?”宁樱突然抬头,四目相对的时候发现了正在凝视着她的挚启。 “偷闲片刻,看你写得认真,有些好奇。” “少女心事你也要偷看?” “没有,我什么也没看着。” 挚启将目光又放回了人群中,四人就这样各司其位的坐到了哺食时分,然后各自回到住处。次日如前日,就这样过了五天,每日围着的人群已经习惯了多出来的一老一少。第六日的清晨,挚启二人在包子铺遇到了等在此地的祖孙。 “挚小哥,坐一会儿?” “好!” “我与樱儿今日便要离开了。” “祝前辈与宁姑娘一路顺风。” “老朽挣扎了许久,想过既然你口中那书生未将你收入门下,便算是尚无师承,收你入门墙也算不得有违修行之理。只是奇人心思难琢磨,老朽不想为宗门招来未知的强敌,又舍不得你这块美玉,最后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说话间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牌递出,挚启略带疑惑的接了过来。木牌入手比想象中要重一些,通体棕黄色,两边都镂出了图案。正面是一个张牙舞爪的龙形图案,看着像是皇家之物;反面是一座在云雾中有些模糊的青山。 “这是?” “此事已经传出来三月余,莫非安仁县城还未告知?”宁棹不解道。 原来大概在三个月前,也就是三月末的时候,封山已有百年的雾隐山突然有人现身。此人下山后径直去了临安皇宫,第二日皇宫中便传出了圣旨。 圣旨告知南朝各地及修行宗门,将会在南朝十四郡以州府为集结点,甄选天下弱冠以下的少年人。凡是自觉有修行之资,或异于同龄者,皆可前往州府测试天赋。若是测试结果的确不凡,会在州城中教授修行之法;有极为优秀者,将会前往临安雾隐山中修行。 消息一出,整个修行界一片沸腾。雾隐山作为矗立南朝四百年修行圣地,尽管这百年间都处于封山的状态,但“柘圣”之名依然赫赫,向往雾隐山潜修的修士在临安的山脚下都搭出了半座城。 如今雾隐山向天下甄选门人,无疑是成为圣地门人最便捷的办法。因此无论是当下已有赶超圣地之势的各大宗门,还是隐藏在山林中的小家族,都纷纷闻声而动,将门中最优秀的年轻人送进了州城之中。 相比修行界的浪潮涌动,俗世之中动静便小了许多。一是因为各大修行宗门每年都有门人四处搜罗可造之材,世间已无多少遗珠;二是为了避免太多人蜂拥而至造成州城拥堵,采用了举荐之法。由各级官员或德高望重之人举荐,其中的腌臜便让消息流通滞涩了许多。 若不是遇到了宁棹二人,挚启还不知道此事。而如今挚启手上拿的,正是地方上推举天才所用的举荐令。 “过去了三月余,可还来得及?” “明年五月前赶至州城即可。” “那多谢前辈了。” “老朽也未曾问过你的意思,倒是有些糊涂了。” “前辈言重了,晚辈会仔细斟酌。” “但愿老朽能如愿,告辞了。” 宁棹也不拖沓,起身领着宁樱便向城门而去。挚启看着他的背影和不时回头张望的宁樱,捏了捏手中的木牌,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犹豫?” “这是大事,我还太小。” “这不是还有将近一年时间。” “那时候还是不够大。” “修行自然是越小越好。” “先生觉得我该去?” “这二人来自雾隐山。” “什么?雾隐山?”挚启惊诧道。 “雾隐山虽然地方不怎么样,但看人却是极准。自雾隐山下山之人,从无庸才。” “始终是个大事啊,再想想。” “那走,包子拿着。” 安仁县的秋天不长,像是刚出了夏,便入了冬。不知不觉间,挚启在城门口已经坐了近半年。 在这夏冬间的工夫,他当面见到了那个传说中得了仙缘的县令之子冯生。 几个月时间的沉寂让冯生对所谓的仙缘也生出了疑心,恰巧挚启善望疾的名气已经传遍了县城。 冯生在一个黄昏来到了城门口,并且在清空了这一片之后才从马车中下来。尽管几个月在远远的见过他,但真正的面对面时,挚启也要感叹一句:这男人长得真好看。 除了一身合体的华丽衣衫,冯生得了一副连女子都要艳羡的好皮相。肤色极白,眼若桃花眉如勾,山鼻瓮口脸似削。要不是嘴唇极薄显得有些五官不睦,真是一位偏偏佳公子。他下车后脚步稳健,显然传说的武者之极并非虚言。 “听闻城中出了个极善望疾之人,没想到这般年幼。” “见过冯公子。” “你认得我?” “我观公子气血盈盛,又有这般气势,想来这县城中除了冯公子别无二人。” “没想到小兄弟不光医术佳,还懂得识人相术。” “公子过奖,不知公子为何而来。” “小兄弟观我可有疾在内腑?” “公子气息极强,流转有序,且有磅礴之势,不似病中人。” “那为何自得仙缘以来数月有余,依旧无缘得入仙门呢。” “我只识凡人苦,怎敢妄言仙人忧。” “想来也是,倒是病急乱投医了。小兄弟很不错。” 冯生来得快,去得也快,临走还扔给了挚启一大锭银子。不过挚启对他的感官不是太好,将银子给了一旁的流浪之人。 “我是不是真该学学相术。”挚启突然转头对常俊说道。 “怎么,识人之术不够用?” “这冯生,我便有些看不透。” “人心难测,看不透也不奇怪。不过相术,我倒是正好有一本。” 挚启原本只是句玩笑话,没想到常俊还真有准备。他看着手中的《麻衣相术》苦笑了一声,这是嫌自己太清闲了吗。 第二十九章 旧坟染新血 年关将近时,安仁县城下了一场大雪。挚启也终于短暂结束了在城门口吃包子度日的苦修生活,在挚家的小院中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挚辰每年年关都会带不少东西回汤溪镇,所以往往收拾停当都要好几天。挚启趁着清闲的工夫,在店中找了些材料给自己做了个书箱。比在那山坟中见着的要大些,还分了好几层,更像是读书人常用的那种。 他将两种灵物放在书箱的最底层,还用不少衣物遮了。又将山坟中那本无名的游记,还有常俊给的三本书放了进去,这才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 挚家的车队在大雪后的第六天从县城出发。此时雪还未化,路上要难走许多,不过年关将近,大家已是归心似箭。回去的车马比来时多出许多,一是多了许多城中置办的年货,二是许多汤溪镇出来的年轻人都得回去过年。 一行人卯时出发,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喜色。尽管一路行的极慢,不时还得停下来清理路面,却没有任何人心生怨言。路上除了难走些,倒也没有别的麻烦,车马浩浩荡荡的走了一天半,停在了来时发生惨案的地方。 “下去祭拜一下。” 队伍中有不少当时也在场的人,明白了挚辰的意思纷纷下马。而那些不知道的也都是老人,看架势便明了了状况。 挚启也跟着下了马车,静静的看着此处已经垒起的坟包——这是山中行商的规矩,若是辨不出身份,就一块儿原地埋了。所有死者的亲人都在同一个地方祭拜,便不会因为身份高低亏待了某位逝者。 他想起初次见到惨死之人的恐惧,又想起了见到陈家被灭之时的悲戚。短短半年的时间,他从一个初出汤溪镇、向往着潇洒江湖的懵懂少年,成了一个见过生死离别、体会过人性卑劣的小江湖人。 半年的时间,他在城门口见过太多人进出,但没有一个人带给他初入安仁县时向往的江湖。常先生教他识人之术,但他却依旧看不透人心。如今站在自己的江湖开始的地方,他彷佛又闻到了那股刺鼻的烤肉味道。 “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一个突兀出现的声音打断了挚启的思绪,紧接着就是一阵马嘶声传来。远处白茫茫的背景下,一支百余人的马队在挚家车队后方疾奔而来,领头之人在远处喝了一声,才有了刚才的声音。 “马贼!” 挚家队伍中都是常走山路的老手,见惯这种场面。一时间车马翻转,只见队中的物资和老弱妇孺都移到了队伍后方,其他人则在前方摆开阵形,拿出武器准备迎战。 “挚家的车队果然有些实力。” “不知是哪个寨子里的当家,既然认识我挚家的队伍,可否给几分薄面,日后必定多有酬谢。” “你挚辰在安仁县也算一号人物,若是平时我定会给几分颜面。但今日嘛,恕难从命!” 来人话音刚落,只见这帮马贼同时抽出马刀,领头之人带队径直冲锋而来,后面的数十人则从两边绕向车队后方,显然是要围住挚家众人。这些人都带了面巾看不出相貌,不过身上的气势不俗,都是经历过杀伐之人。 阵前冲刺的数十人在领头之人的带领下,马速不减,片刻的工夫就要冲入车队中。就在将要短兵相接时,马队后方数人开始在不宽的道路上向两侧散开,排成了一个头尖而尾宽的锥状阵型。 “鸟翔阵!”他想起了何书生书铺二楼书架上的一本书。 “二叔,这是军阵,对面是官军!”挚启对挚辰大喊了起来。 挚辰还没来得及答话,马队便刺入了挚家车队中。挚家前排众人尽管都是好手,但在军阵的冲击之下也毫无抵抗之力。一阵阵的惨嚎声响起,然后便是各种人马残肢落地的声音。 挚家人群中一片血肉模糊,阵型完全被冲散。马队在一轮冲击过后并未继续深入,而是汇入两侧的包围中后,重新回到阵前集结。 “还能站起来的断后,其他人领着家眷先撤!” 挚辰此时也明白过来,眼前这帮人并不是马贼。他本想盘算一下何时得罪了县中官员,但如今的形势之下,他只能先保全了大家的性命再做盘算。 挚启拿着桃枝从后面走了出来,众人纷纷出声劝阻。但挚辰没有出声,默默的看着挚启走到自己身边,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脑后。 “我说过,他的面子,他自己会挣。”挚辰拦住了挚家众人。 挚启记得这句话,但没有回应,因为对面的马队已经再次冲锋过来。他明白若是让他们冲进人群,挚家人中便没有几个能站着。在身后无数的惊呼声中,他提速直冲马队而去。 挚启每踏出一步,体内的气血流转便加快一分,脸色也阴沉一分。待到两边即将相遇之时,他体内的气血如江河奔涌般传出声声巨响,震的对面的人与马都为之一颤,而他的面色已经阴沉如水。 “啊!” 挚启大吼一声,整个人一跃而起,举起手中桃枝冲着领头之人由上而下重重一砸。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地面上的积雪纷飞,飘起一片白色的雪浪遮住了视线。待飞雪落回地面之时,眼前的景象让人震撼万分。 原本整齐的马阵已经乱不成形,最前面躺着的几匹此刻鲜血直流、奄奄一息,马上原本坐着的人四散飞出,摔在地上痛呼着起不来身。 身后的马匹拉停不住,与前排撞在一起,几十匹马挤做一团,马嘶声不绝于耳。马阵的最前方还有一匹已经看不出形状的碎马,正是迎着挚启重砸一击的领头人的坐骑,此时只能从地上的一滩碎肉和留下的马鞍能看出曾经的它是一匹骏马。这马的主人此刻正躺在后方挤在一起的群马前面,口吐鲜血的看着挚启。 挚启此时半跪在碎马跟前,脸色由之前的阴沉转为惨白。这是他修行以来的最强一击,但也耗尽了力气。他拄着桃枝缓缓起身,慢步走到了领头之人跟前。 “冯生有没有带什么话。” 这是他思量许久之后唯一能想到的凶手,而且很快得到了对方的肯定。 “没、没有。” “那你们就这样来了?” “公子只说杀个人,但从未说过这人是个修行者。” “陈家的事也是你们?” “上官有令,不得不从。” “你活不久了。” “我可以死在此处,但请放过这些部下。” 挚启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去。那躺在地上的领头人挥手唤来一人,交代了几句之后,原本围着挚家车队的马队开始后退集结,调头之后向着来时路退去。 看着马队走远之后,躺着的领头人挣扎着翻过身向前爬出几步,撑着双手跪在曾经的坐骑身边,缓缓的低下了头。 第三十章 一朝远行 心难再归 挚启的归来让队伍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许多人兴奋的看着这个年幼的少年公子慢慢靠近,更有年轻人满脸崇拜之色的挥着手。而挚启眼中却是地上永远无法再起身的同伴,人群中流着鲜血、来不及收捡的断臂残肢。 骤起的寒风卷着浓烈的鲜血味道灌入他的口鼻之中,他剧烈的咳嗽起来,挚辰的身影出现在身边,他顺势倒在了挚辰怀中。 挚启在一阵马车的颠簸中醒来,睁眼发现身边除了二叔,还有一个随行之人的女眷,应该是昏迷时照顾他的。挚辰见他醒来,吩咐那女子下车,对着挚启说起了话。 “常老二说你有些本事,没想到会是这么大本事。” “还不是躺下了,伤亡大吗?” “七死十五伤,伤者有五人怕是要落下残疾。” “我害了他们。” “谁又能想到冯生这般狠,连一个六岁的孩子也不放过呢。” “这仇我会亲手报。” “先好好休息。” “那些死伤者会如何?” “死者厚葬,家眷重恤;伤者治伤,残疾者侍养终身。” “算得上极为优厚了,可我还是觉得人命不该如此轻贱。” “在许多人眼中,世间最轻贱的便是人命了。” 车队在二日后的午时驶进了汤溪镇,原本在镇头等着家人归来的人群,看见队伍的模样都慌了神。 在得知路上情形之后纷纷上前查看,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见着亲人完好无损喜极而泣者;见着儿女身上带伤暗自抹泪者;见着家人尸骨冰凉嚎啕大哭者。 挚家的商队以前也曾有过损伤,但从未像今天这般损失惨重。本来应该是重逢的喜庆场面,如今所有人都不免有些凄然。 挚辰也有些难受,沉默的领着剩下队伍往挚家赶去。还没到家就远远的看见挚亦夫妻等在家门口,待马车行近一点时,一旁的云韫已经迎了上来。 “启儿呢?” 马车门打开,看着还有些虚弱的挚启扶着车门走了下来。 “这是受伤了?” “娘,没受伤,只是亏了元气,休息一下就好了。” 云韫半搂着儿子进了家门,经过挚亦身旁时还白了他一眼。挚亦站着脸色不变,对着不远处的挚辰点了点头,也转身进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挚启被包裹在浓浓的亲情之中,母亲从早到晚的陪在他房中,每天各种补气的吃食、草药源源不绝。本来三天就已经大好如初的他,生生的被云韫按在床上躺了五日才松口。 趁着到年关还有几天的工夫,挚启去看了镇上的几个熟人。铁娘子难得的十分清闲,坐在那张描笺的桌前发呆,说是在为了下一次铸剑休养心神。见着挚启她罕见的露出了喜色,问了这半年的经历,还教了几首诗词之后才放他离开。 他在云韫口中听了些石胖子的传闻,所以在何书生的书铺见到他时,挚启没有觉得惊讶。只是不知道是否因为他体质异于他人,半年的瘦身下来并没有多少成效。进门的时候,石胖子正捧着一本《太白诗选》,着实让挚启震惊了一回。 “还真是太白剑啊?” “那是自然,何先生说与我相合。”石胖子眉飞色舞的有些自得。 “你也没瘦下来啊。” “何先生说毅力可佳,瘦不瘦随缘。” “我特别想看看你瘦下来的样子。” “我也想看看。” “何先生呢?” “院中睡觉呢!” 何书生如往常一般在轮椅上打着呼噜,挚启也不打算叫醒他,坐在石阶上拿出常俊给的相书读了起来。读到第三页的工夫何书生还翻了个身,挚启抬头看了一眼,总觉得除了呼噜声,这睡觉的架势与常俊有些神似。读到第十页的时候,呼噜声突然停了下来,挚启将书合了站起身来。 “先生!”挚启起身一礼。 “怎还看起了相书?” “有些东西看不明白,想试试别的路数。” “半年不见,心思倒是重了不少。” 如同在铁娘子处一般,挚启将半年的见闻说了一遍,何书生只是静静的听着,不置可否。即便是提起雾隐山举世选才之事,他也没有反应,然后挚启问了他是否该去衡州城,他将这问题推给了挚亦。 离开前还聊起了石胖子,何书生是铁了心要教他太白剑。只是挚启构想着一个胖子挥出太白仙的酒中剑、诗中剑,怎么看都有些不太美。 年关伴着又一场大雪来到了汤溪镇,素裹的天地加上好几家新丧,这个年过得注定无法像往年那般轻松。 除夕夜的时候挚启向父亲提了衡州城的事,挚亦没有答复,只说日子还长,过些时日再说。 二月的时候后院的桃树又开了花,自打在山中幻境见过桃林中的那棵遮了苍穹的桃树之后,后院这棵桃树的“老”字就被他去掉了。 不过不管他如何称呼,桃花一朵没少,想必桃子也不会少。 三月廿三这天,挚家没有像去年那样大摆宴席,也没有那些外面的朋友聚在后院,只是一家人一起吃了个饭,算是过了个简单的生辰。 挚亦同意了他前往衡州城的打算,所以这顿饭也算是提前送行。尽管席间云韫万分不舍,并哭斥了挚亦将儿子越送越远的无情之举,但最终还是这样决定了下来。 四月初的时候,知道留不住儿子的云韫含着眼睛将挚启送上了远去的马车,随行之人相比年前少了几个老面孔,又多了几个新面孔。挚启这次没有跟挚家之外的人告别,只是从后院的桃树上摘了几个桃子随身带着——桃子一个没少,来年还会再有,人也还会再见的。 队伍十分顺利的到达了安仁县城,挚启找到常俊告诉了他的决定,并打听了冯生的消息。得知冯生也去了衡州城之后,他倒是松了口气,若是在这县城之中,他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冯生。 在常俊身边徘徊了两日之后,挚辰告诉他找好了去衡州城的队伍,他便要告辞离开。 “常先生可还有交代?” “该教的我都教了?” “那挚启告辞。” “希望你能达成所愿。” “挚启会尽力一直活着。” “去。” 第三十一章 衡通商队 第二日卯初时分,一个百余人的大型商队驶出了安仁县的城门。这是一支来往州城和各个县城之间互通有无的老牌商队,据说东家是衡州城中的大家族,因此途中向来平顺,等闲人等不敢略其虎须。 倚着这安全、大背景的名声,衡州各处不少富贵人家出行,都会选择这家“衡通商队”。所以当挚启登上商队马车的时候,这里已经又不少沿途的搭乘之人。 四月正是衡州商路的旺季,再加上雾隐山遴选少年天才的消息已经传遍各县,所以不管是碰运气还是凑热闹,这次商队中的随行之人要比往常多出许多。 挚启被一个商队管事的领着上了队伍尾部的一驾马车,临走时管事还特别交代了商队中有许多出身不凡之人,莫要随意走动冲撞了他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挚启也不想惹麻烦,毕竟身旁的书箱底部还有两件惹眼的灵物。虽然临行时常俊给了个小玩意儿——一个他称作“掩灵玉”的乌黑色石块,据说是金系灵物的伴生之石雕琢而成,能遮掩灵物和修者的气息波动。 但世间能人繁不胜数,便是当初坐在在常俊身侧,也被宁棹看出了跟脚。所以这雕琢粗糙的石头能有多大用处,他心中也毫无把握。 商队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不少随车的富贵子弟是头一次远行,因此行不了多远便有的要看风景,有的要歇下来烤些吃食,再加上商队还要在沿途的县城中商办。因此一路走走停停的过去了五日,挚启感觉还没走出安仁县城到汤溪镇的路程。 因为搭乘之人的身份,许多人都带了随行的仆从侍者,加上商队自身的成员,此时队伍已经到了二百余的规模。每日里申时休整的时候,车队前部总有一帮年纪不大,衣着华贵的年轻人下车聚在一起玩闹消遣,这都是此行的乘客——来自衡州各地的富家子弟。 商队安置十分周到,饭食都可以送进车中,所以挚启多数时间都在马车中修炼、读书,极少下车走动。但车外每日不停的喧嚣呼喝声他都听得仔细,因此对于商队中的这些比他大不了太多的同行之人也有了几分了解。 十多个少年人当中,多是家中有些金银去衡州见见世面,只有两人身份有些特殊。 一个是衡通商队本家的三小姐,有个好出身却一直养在乡野之地。十岁出头的年纪,话语轻柔但极少开口。 另一个是衡州境某个修行世家的子弟,十五岁的年纪,每次休整之时却能高谈阔论世间百态,言论中毫不掩饰作为修行者的优越感。 修行者平日本就不多见,更何况是这帮初出茅庐的少年,不多时的工夫就成了这帮孩子的领头者。 与那位三小姐深入简出不同,这位修行子弟时常在商队中穿梭,所以挚启也有幸见过他一回。年纪算少年中偏大的,个头比挚启要高出不少。 他路过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挚启,不过挚启却发现他的相貌看上去比年纪要大一些,面色中还带着三分异色。衣着华丽,五官也算端正,还学着拢发束冠,再加上腰间别着的三尺长剑,确实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旁人都叫他卓公子,随从则称呼澹少爷,卓澹似乎对那三小姐有些想法。挚启对男女之事尚未开窍,不过在铁娘子教的诗词中听过。再听了几个少女私下对三小姐受宠的嫉妒之词,多少明白了个中关系。 商队途经耒阳的时候,管事又领了一个少年进了挚启的马车。进门两句抱歉解释了商队车马紧张,不得已只能共乘。虽然管事脸色没有多少抱歉之色,不过挚启也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 新来的少年十分安静,上来之后就在靠近车门的角落里坐下,透过颠簸中不停张合的马车门看着车外。挚启注意到他黝黑的面庞上有几道浅浅划伤的血痕,脚上应该也有伤,将袜子染了颜色。 他从书箱中找出一瓶止血的药粉递了过去,少年突然转头,一道光芒在他眼中一闪即逝。他直直的看着挚启,挚启摸了摸自己的右脸,他才心领神会的接过药瓶说了声谢谢,声音有些沙哑。 两人都不说话,也都不太下车走动,所以商队走了两天的工夫,挚启也只是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屠乌。 屠乌看着比他要大上几岁,偏黑的肤色看不出确切年纪,也看不到太多表情。但每日申时那帮围着卓澹的少年聚在一起时,他眼中总会有些异样的神采。 这一日又是休整的时辰,挚启从修行中醒来发现屠乌不在车中。,远处那帮少年聚在一起的喧嚣声比往常要大出许多,还夹杂着些拳脚的声音。挚启凝神细听,听到了卓澹、三小姐和黑小子。 三小姐前两天感了风寒,一直在马车中没出来。少年们怕扰了她休息,都会选离得远的地方聚会。可今日不知怎地出现了个生面孔一直在三小姐马车旁徘徊,于是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少年人就将他擒下了,有几个不怕事的还上了拳脚。 挚启从马车中下来的时候,屠乌正被一个魁梧的人影推搡着向他这边退过来。一块洼地将屠乌绊了个踉跄,挚启上前两步扶住他,发现他脸上有几块乌青,嘴角还挂着血迹,但眼睛却始终盯着不远处的一架马车。 “伤得不重。” 屠乌听到他的声音才回神,点了点头。 “小子,别多管闲事,这黑小子今天跑不了。” “他叫屠乌。” “管他叫什么,冲撞了三小姐不能轻饶。” “三小姐的意思?” “三小姐什么身份,怎么躬身过问这等小事。” 争吵声吸引了不少商队中人围观,但见了是这帮少年人,都没有出声劝阻。人群后方还有几个远远看着这边的动静,卓澹也在其中。 “你倒是做了三小姐的主。” “哼!两个乡野小子,任你舌灿莲花又如何。” 魁梧少年也算机敏,嘴上辩不过吃了亏,立马便欺身上来动手。肉掌往前一探抓向受伤的屠乌,被一旁的挚启带着侧身躲开了。 少年不甘心的手臂一横扫过来,又被挚启转身避了过去。接连交手了好几个回合,少年连他二人的衣角都没碰着,旁观众人响起一阵惊咦声。 这些声音在少年看来更像是嘲笑,他恼羞成怒的放弃了屠乌,直奔这挚启这个罪魁祸首而来。他左手探出抓向挚启的肩头,右手则从下而上袭向腰间。挚启微微侧身躲过了抓向肩头的一掌,却带起腰间别着的桃枝送向他的右手中。 眼看着桃枝就要落入他掌中,挚启突然体内气血急转,气势也猛地一盛,那伸着双手的少年也不由得愣住了。 “住手!” 第三十二章 屠乌的故事 出声之人拨开人群走上前来,正是卓澹。 “本就是一场误会,何必动手伤了和气。之前没见过这位屠乌兄弟,见他在三小姐车边徘徊,只当是身份不明者意图不轨。如今他既然是商队中人且有人相识,那便是平日里大家走动少了,不太相熟的原因。这到衡州城的时日还长,以后还得多相聚才是,屠乌兄弟,还有这位?” “挚启。” “挚启兄弟。”卓澹满面笑意的看着挚启。 “你觉得呢?” 挚启看向屠乌,他点了点头。见事主也没有多话,挚启也不打算多说什么。拱了拱手算是为此间事做了个了结,随后扶着屠乌进了马车,留下一帮表情不一的围观之人。 “卓大哥,为何放了他们?” “那挚启不简单。” “不过是个乡野小子。” “刚才有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家中兄长才有的气势。” “他是个修行者?” “也不像,除非境界高出于我。” “他才多大点,怎么会比卓大哥修为还高。” “也许是我看错了,好了,以后对他俩留意着点,散了。” 卓澹深深的看了一眼已经合上车门的马车,领着众人离去。而此时马车中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安静中,屠乌还是坐在马车门的位置望着外面,好在他确实伤的不重。挚启没有追问之前的事,但他知道屠乌应该是有自己的故事。 第三日清晨商队收拾停当准备出发的时候,挚启二人的马车外来了三个人。门口的屠乌看到来人猛地坐直了身子,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是挚启第一次见到三小姐,和她的身份相比,这身朴实的布裙显得太过素雅了些。脸色未施脂粉却极白,让他想起了安仁城的冯生。 挚启见过的女子不多,但也觉得三小姐应该算得上是个少见的美丽女子。她站在马车下眼眉微低的样子,恍惚间让他看到了几分云韫的影子。 “小女子苏澄见过二位公子。” 轻柔而明晰的声音传来,挚启感受到身后屠乌的呼吸又重了几分,仿佛一团火在后面烧着,挚启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他眼睛看向何处。 “三小姐有礼。” “前日里因为小女子的原因,给二位公子造成许多困扰。小女子特来致歉,望二位公子海涵。” “三小姐言重了,误会一场,也当不得由您来道歉。” “总归是因我而起,而且听说有人受伤,小女子特地备了些药送来。” “那多谢三小姐好意了。” 挚启回手拽了一下身后的屠乌,他才回过神来向前走了几步。苏澄身后走出一个丫鬟将药瓶放在他手中,但他却浑然不知的一直盯着低眉的三小姐,连送药的丫鬟都皱起眉头。 一旁侍卫模样的男子见状冷哼一声,挚启赶忙上前挡在屠乌身前,致歉后将三人目送远去,回头时屠乌依然目光炽热的盯着离去的背影。 “这样下去,你怕是到不了衡州城。 “我不是有意打听你的私密,只是你一个人应该解决不了。” “我们好歹共车同乘了好几日,也算得上朋友不是?” “这药是吃的,不是用来看的。” “咱们各自说说自己的故事如何,都不吃亏。” “……” 挚启话唠一般的说了许多,开始屠乌也只是看着手上的药瓶发呆。后来不知道是厌烦了他的喋喋不休,还是什么旁的原因,也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在他简短的话语间,挚启终于梳理出了他的故事。 苏家三小姐苏澄自出生的那天起,就被送到了衡州南部的常宁乡间——苏家的祖地所在之处。 苏家虽然是衡州城的大家,但走出常宁时日已久。祖宅之中除了一个看家的老管事,便只有苏澄随身的奶娘。 苏澄在这只有三人的大宅中长大,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玩伴。稍大一点时觉得家中无趣,经常跑到后山上独自玩耍。正因如此,她一次巧合的机会在外遇上了屠乌——一个住在山中不远处的同龄少年。 两人年纪相仿又鲜有其它同伴,很快便玩到了一起。屠乌带着苏澄在山中挖药打猎;苏澄则领着屠乌在祖宅中识字猜谜。 几年的时间,两人慢慢长大的同时,感情也越来越深,只是这感情说不清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若是再过几年,或许就会顺其自然的明了。 可天不遂人愿。去年苏家派人到了祖宅,说要接三小姐回衡州城。苏澄对于远在衡州的家并没有多少印象,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便瞒着没告诉屠乌。 年后衡通商队到达常宁的时候,苏澄犹豫了许久。最终拗不过心中那一缕执念,趁着屠乌打猎的时机坐上了去往衡州城的马车。 归来的屠乌失了苏澄的踪迹,一时间在山中、宅中发疯似的寻找,最后还是老管事不忍心告诉了他真相。 得知苏澄去往衡州的消息后,屠乌便沿着罗冈山脉一路北行。期间翻山越岭一刻不停,终于在耒阳得到商队的消息才停了下来。若不是衡通商队绕道安仁耽误了时日,怕不是他真要一路跑到衡州城去。 挚启初见他时脸上的伤痕,便是在山中穿行留下的。 “原来是青梅竹马啊!” “嗯。” “三小姐心中如何打算?” “不知道。” “苏家势大,若是个放逐祖地的落魄小姐倒还好说。如今召回州城,怕是千山隔万水阻了。” “没有办法?” “再想想,再看看。” 自从三小姐登门致歉送药之后,挚启二人的马车周围窥探之人就多出了不少。除了富家公子的随从,还有几个商队中的管事。车中两人完全不在乎这些,起居一如往常,只是偶尔下车方便之时有些尴尬。 商队中在这个小冲突之后一片祥和,前往衡州的行程也十分平顺,这让上商队中的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写意的笑容。 从安仁县出发半月之后,商队终于踏入了衡州府的地界,而这一路的坦途也终于迎来了风雨。 第三十三章 官道激斗 商队停在了一个三岔路口,正中是去州城的路,两旁通往两个辖县。管事们带着护卫,还有一些自恃有些实力的乘客聚在了商队前方,与他们对峙的是五十余匹马上蒙着面的黑衣人。 “在下衡通商队总管苏二,不知各位拦在此处可有说辞?” “留下苏澄。”黑衣人首领直接表明来意。 “阁下可知苏澄是衡州城苏家三小姐,而衡州城离此不过两日路程?” “留?还是不留?” “苏家从来没有将自家小姐拱手让人的道理。” 商队后部多数人都在观望,但屠乌听到苏澄的名字时,一个跳步就冲了出去。挚启知道只要与苏澄扯上关系,屠乌便无法冷静,赶忙跟上去以防他冲动行事。 走近了才发现,这帮蒙面人气势逼人、身上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寒意,应当都是久经杀伐的高手。而领头的说话之人,居然还是一位修行者。 “若是你想带苏澄私奔,一会儿打起来是个好机会。” 面对挚启突然冒出的这一句,屠乌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好事?坏事?” “如果她也想走,是好事。如果她不想走,那就是坏事,天大的坏事。” 说话间群马嘶鸣,黑衣人后面的退伍散开从两侧冲入商队中,闪亮的兵器反射出阵阵寒光。商队护卫前排列队,众多有些武力傍身的旅人也加入了进来,绕着前面的几辆马车围成了一个小圈。 对面的马队一个急冲,短兵相接之时借着马势压入了保护圈中,不过商队人数毕竟要多出拦路者数倍。圈中能举兵之人一拥而上,将冲入阵中的黑衣人都逼了回去,留下了两具尸体和倒下哀鸣的马匹。 商队的死伤还要重些,但队中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颇多,很快便顶了上来。一时间两方在马车附近你来我往,战局陷入了僵持之中。 领头的蒙面人见状也不再旁观,双腿猛的一夹,胯下骏马迎面冲倒了拦截的数人。就在后方的护卫上前围堵时,那人突然从马背一跃而起,从侧面抽出一把长刀,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意急斩而下,扑面而来的气血鼓动令下面的数人都动弹不得。 刀还未及头顶,护卫们就有些摇晃着站立不稳。黑影落下切开人群,砸开的众人中有数人满身鲜血的惨嚎着,还有几人已经没了生息。 “修行者!” 商队中响起数声惊呼,原本围着的保护圈一哄而散。只有几个冷静之人守在了苏澄的马车旁,紧张的看向半跪在地上、手持长刀的黑衣人,握着兵器的右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那人缓缓起身提起嵌入地面的长刀,静静的看着商队众人,外围的黑衣人再次集结在他身后。 “阁下贵为仙门之人,为何要屈身掺和俗世之事?” 总管苏二再次上前,不过他此时没了之前的从容自信。头上渗出了一层密汗,眼神还在后方商队中不停的搜索着什么人。 “无需多问,交人即可。” “修行者了不起啊,我们这也有!” 就在商队护卫们被眼前修士的气势压制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后方响起。紧接着十数个少年人拥着一个高个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又是卓澹。卓澹先是一拱手,然后按着腰间长剑自报家门。 “在下南衡岭卓家卓澹,不知这位同道如何称呼?” “没听过,出剑或者让开。”黑人不屑道。 “你!” 卓澹勃然大怒。他生在修行世家,从小便受周遭凡人仰慕。如今搬出家世,想着不敢说让对方当场退去,至少也能缓和几分形势,谁知对方根本懒得客气。骑虎难下的局面,他只得将剑拔出腰间,以此来挽回几分颜面 身边的少年们也赶紧退开,为二人腾出了一块空地。同时在身后卯足了劲呐喊着,为他们的这位好大哥助威。 黑衣人“嗡”的一阵转动长刀,毫不迟疑的直劈而来。卓澹面色微凝,挥剑相迎。 “砰!” 金铁交鸣之声响起,两道身影一触即分。黑衣人刀柄立地巍然不动,卓澹则退后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围观之人见状哗然,想不到一招之下,出身世家的卓澹便落了下风。 不过也有不少习武之人看出了端倪。方才黑衣人以长兵器之利携势一击,并非实力高出许多。两人一个面色冷峻,一个脸含怒色。各自脚下一踏,又冲向了对方。 两人都在识境。只是挚启见过的识境修者,不论陶夭、宁樱,还是厝叶园师兄弟,看着都要比场下二人强出许多。二人全力施为时的气血流转,在挚启看来远达不到入微的程度。 好在两人招式都算得上精妙:黑衣人长刀大开大合,气势颇足。卓澹不愧是世家中人,剑招灵动诡奇,让人眼花缭乱。 众人在二人打斗之时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静静等着他们分出胜负。黑衣人久经杀伐,经验明显强于卓澹许多。数十招过去,卓澹已经满头大汗的勉强维持这剑招,而黑衣人只是微微有些气急,手中长刀稳稳的压着剑身向前推进。 又是”嗡“的一声刀鸣,黑衣人刀刃再次斩在卓澹的剑身之上。卓澹本就气息已乱,这次重击之下他回力不及,已然是抵挡不住。 只见他在重击下仓促后退,突然脚下一个踉跄,疲惫的身形重重摔在地上。滑出很远了之后才止住退势,手中的长剑也在一击被抛飞,划过一个大圈之后斜插在他身后。 得势的黑衣人没有收手的意思,刀身一转嗡鸣再起,在众人的惊骇的眼神中直奔倒地不起的卓澹而去。 卓澹看着快速接近的刀锋,脸色惨白目如死灰。他离家时踌躇满志,想要在衡州选才中脱颖而出,甚至得入圣地之门。但没想到尚未踏足这条通天之路,自己就要交代在无名之辈手中。 死亡的恐惧让他无法出声,为了保存身为世家弟子的最后一丝颜面,他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长刀上的寒意已经直扑面门时,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住手!” 第三十四章 谁还不是个修行者 声音从苏澄的马车中传出,紧接着车门轻启,她在护卫紧张的护佑下走上前来。挚启注意到她眼波流动,话音中带有水波轻颤之声。正在杀向卓澹的黑衣人也感到了异常,收刀回身看向苏澄。 “没想到苏家三小姐居然也是位修行者。” “只是初涉而已,比不得前辈。” “你作何选择?” “晚辈虽为女子,但也不敢自轻。” 苏澄走到之前卓澹的位置,避开了众人之后双手一拂,只听见轻灵的水流之声,她身边二尺之地便陷入了一片模糊的水雾之中,她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其中。 “这可不是件好事啊。”挚启转头看向屠乌。 “怎么?” “三小姐本就是望门之女,如今还成了修行者,你更难了。” 这边挚启谈论着屠乌的未来之事,场中的黑衣人已经挥刀切入了苏澄周身的水雾中。长刀入水,原本切入的势头为之一阻,似乎是陷入了泥沼中一般去势渐缓,最后停在了半途。 黑衣人怒哼一声,左手搭在刀柄上双手握刀,挥动陷入其中的长刀上下搅动。水雾在带动之下四处翻腾,包裹了更大的模糊之地,而苏澄依旧不见踪影。 “水柔而善守,三小姐水行之力造诣颇深啊。” “能赢?”屠乌只关心苏澄。 “说不好。” 水雾在黑衣人的搅动下让人越发看不清里面的景象,挚启也只能感受到黑衣人挥刀时带起的波动。水雾将许多原本围观的人也包裹在了其中,一时间呼喊和踏步声遮住了原本该有的打斗之声。 挚启感受到黑衣人再次挥刀,只是这次的波动明显和几个呼救的声音重叠着。 “小心!” 遮了半个车队的水雾猛地一缩,苏澄突兀的出现在黑衣人身前。双手之间有水纹隐现,将他的长刀缚住不得寸进,而她身后正是几个还在迷茫中尚未清醒的女眷。 黑衣人计谋得逞,冷笑一声握住双手在刀尾处全力一击,原本陷在苏澄双手间的长刀突然加速撞在她身上。只见她身上水光一盛,身形急速向后摔出数丈落在了地上,身后的几个女子也被撞晕了过去。 “三小姐!” 数道惊呼声响起,但摄于黑衣人的威势,无人敢上前去。挚启注意到身后的屠乌喘起了粗气,眼中也有些泛红。挚启往他身边靠了靠,防止他一时脑热冲了上去。 苏澄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起了身,身前水纹散去。挚启发现她布裙有些凌乱,头发也散了几分,嘴角还挂着血迹。但他面色依旧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受伤而感到不安。 “三小姐好天资,可惜在下有命在身,得罪了!” 黑衣人不等苏澄喘息片刻,欺身上前抓向她。众人再次惊呼出声,似乎已经看到了三小姐受制于黑衣人掌下的情景。 挚启突然感到身后异动,回头发现屠乌此时眼中金光闪动,喉间呼吸低吼之声带着金铁摩擦的凌厉锋意。脚下的地面已经让他旋出了两个浅坑,随时都有可能冲出去。 “你们倒真是有缘!” 挚启轻叹一声,左手按住即将暴走的屠乌,右手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随后他身上猛地一阵抖动,石块带着一阵红光飞向了黑衣人的后背。 眼看就要抓住苏澄的黑衣人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劲风袭来,转身不及之时将长刀贴在后背上。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石块散做尘土飞扬。黑衣人去势不稳,踉跄几步站稳身形,转身时面巾之下有鲜血流出。 “此行倒是有些莽撞了,没想到小小的衡通商队中,居然有三位修行者。” 众人面面相觑,黑衣人眼神扫视着人群,似乎在搜寻出手之人。不过许久都没有什么发现,便收回了目光。 “阁下既然不打算再出手,那在下也当知进退。听命行事,多有得罪,告辞!” 这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走时还带走了尸体和受伤的马匹,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商队中人也不敢阻拦,虽然有人出手逼退了强敌,但出手之人是谁、会不会再出手,他们都毫无把握,只能看着这帮人扬长而去。 商队遭逢大难,但依然井然有序处理死伤之人。休整了一个时辰之后,便再次启程往州城而去。 又行进了一日,在距离衡州城只有一日路程休整之时,苏澄再次来到挚启二人的马车前,这次她只有一个人。 “三小姐独自前来?” “想与挚公子私下说几句话。” 苏澄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挚启身上。从昨日之战显露修行者的身份之后,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许多。原本低着的眼眉间多了几分从容,眼眸中也多了几分灵动。 挚启看了身边的屠乌一眼,跟着她停在了官道旁的一棵大树下。 “挚公子可是去衡州参加选才大试?” “恰逢其会,凑个热闹。” “公子过谦了,小女子唐突,有个不情之请。” “是关于屠乌的?” “不错,屠大哥生性单纯,又常在山林中鲜于人打交道,独自一人在州城中怕是难以生存。” “我以为你会一直装作不相识。” “若是一直在常宁祖宅,有屠大哥相伴此生足矣。但如今入了州城,且不说修行之路崎岖,就连苏家也是波云诡谲。要是旁人知晓了屠大哥的存在,怕是有性命之忧。” “此间道理我倒是省得,只是屠乌……” “我只盼他平安,若是将来有机会再向他解释。” “你二人总会有机会的。”挚启突然说了句看起来莫名其妙的话。 “公子何意?” “信口之言,三小姐放心,我会照顾屠乌。” “小女子相信公子,公子在安仁城的名声我也是略有耳闻的。” “与初见相比,三小姐变化颇大。” “前路未知之时,只能藏拙以自保。如今既然天下皆知,不如便随了这身份该有的样子。” “水柔而善御万物,三小姐虽前途艰险,但终会转危为安。” “承公子吉言了。” 挚启回到马车时,屠乌还在直勾勾的看着外面。想起他为了见苏澄,在山中奔行不顾自己伤势的样子,挚启有些不忍。 “她心中有你,以后还有机会再见。” 第三十五章 初入衡州城 衡州城作为楚南郡东部最大的边城,除了城固门高、驻军密集之外,也是这罗冈山脉周边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当衡通商队从衡州城南门缓缓驶入的时候,眼前高耸的城门、宽阔的街道,栉比鳞次的建筑和穿梭不息的人群让挚启和屠乌都陷入了短暂的呆滞中。 两人随着苏澄走下马车而醒来。自从苏澄展现出修行者的实力之后,商队上下都对这位落魄重辉的苏家小姐恭敬了许多。尤其是那帮游历的少年们,脸上满是崇敬与畏惧之色。 苏澄此时已经俨然成了商队的主事人,对着同行的旅客们一一辞别之后,随着商队向城东行去。留下的旅客在大多在州城中有各自的接引之人,一顿车鸣马嘶之后,城门口剩下的只有凝视着苏澄背影的屠乌和皱眉沉思的挚启。 “我们往哪儿去呢!” “不知道。” “算了,当我没问。” 两人的穿着能看出是外乡人,不过这一年的时间衡州城来往之人剧增,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二人被沿途栩栩如生的糖人和香气扑鼻的芝麻饼勾得口水直流,走马观花的工夫被几个游侠儿盯上了。好在挚启端坐城门半年识人无数,带着屠乌在兜转了几个圈之后来到一家客栈前。 二人刚踏入客栈,就感觉数道眼神盯在了自己身上。挚启回头扫了一眼,发现大多是些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人,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心中顿时释然。 这是竞争者之间的不服气。 摇了摇头走到柜前,一个满面笑容的胖掌柜正看着二人。 “巧了,最后一个客房,你们真是好运道。” “掌柜的心善,难怪生意兴隆。” “哈哈,小兄弟真会说话,还得托了你们这些少年英雄的福。” 胖掌柜左手收下银钱,右手将房牌递向挚启。却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大手,将牌子截了过去。 “这房间我要了!” 一个身穿白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二人身边,伸出的右手还抓着房牌。挚启见他打扮入时,衣着名贵,脸上还略带些脂粉气,就连腰间长剑都镶金戴玉,显然是大户人家子弟。 “周公子说笑了,您什么身份,怎会看得上我这小店。” “谁有空在这里说笑,这房间给还是不给?” “这……,毕竟是这位公子先到的。” “就这两个乡野小子,多给几个银钱就是了。” 说话间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扔在地上,眼中满是傲慢之意。一旁的屠乌按捺不住就要上前,却被挚启按住了。 苏澄临走前交代过衡州城的一些势力分布,除了苏家还有两大家族十分强势,其中就有周家,而且是最为神秘的修行家族。 “公子可是城东周家之人?” “没想到你这山野之人也有些见识。” “我听闻周家素来重名,好客之声享誉衡州。为何周公子却驱客而占房,而且是在小小客栈之中。” “哼,牙尖嘴利,要不是你等外来客太多占满了衡州城客栈,本公子岂会自降身份与你争夺。” “哼!”白衣公子的话引起了客栈中许多人的不满,一声声冷哼传了过来。他知道被挚启的话带偏了,对着挚启怒目而瞪。 “周公子既然好客而身贵,为何不回府中居住呢?” “若不是周家不许外姓人入住,我又不能对表弟失了地主之谊,怎会到此受气!” “原来如此,周家真乃好客至极啊!” 挚启话中的反讽之意引了堂中一阵哄笑,白衣周公子此时也听出了话中揶揄,气得涨红了脸,手指着挚启微微颤抖。 “表哥,何事如此气急?”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挚启回头看向门口,正是那拢发束冠的卓澹。 “是你!” “巧了,卓公子,又见面了。” 卓澹见着挚启,脸色有些复杂。一是因为挚启见过他在蒙面修行者手下战败的惨淡模样;二是他对挚启有些琢磨不透,此时再次相遇,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表弟,你们认识?” “我们都是随着衡通商队入城,算是有同乘之谊。” “既如此,你让出房间。念在你与表弟相识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之前冒犯我周家之罪。” 挚启没有接话,只是站在原地淡淡的看着眼前的周、卓二人,堂中客人此时也停下了杯盏,目光都集中在柜台边的四人身上。 胖掌柜左手握着还没收回的银钱,眼光在两方人身上交替,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客栈诡异的安静下来,倒是作为源头的卓澹先坐不住了。 “表哥,要不此事算了,我们另寻他处?” “表弟,你好歹也是个修行之人,怎会在一个山野小子面前露了怯。今日我不帮你把这房间夺过来,我就不叫周齐!” 白衣公子报出周齐的名字,堂中不少人露出恍然的神色,眼中戏谑更重了几分。挚启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号,但见着旁人的细微变化,也明白眼前之人怕是个不好惹的主。 “周公子当如何?” “本公子也不欺人。既然敢来衡州城走一趟,多少是有些手段的,只要你二人与我手下两个仆人过几招即可。” “输赢当如何?” “莫非还真当自己有胜算?若我赢了,你二人向我周家道歉,然后滚出客栈;若你们赢了,这房间我也不与你们争。” “听着似乎有些不公平啊,你赢了我们需道歉,我们赢了却只是得了原本就属于我们的房间。” “你待如何?” “既然是比试,多少得有些彩头,毕竟周家名声在外,别落了个占外人便宜的恶名。” “哼!这个如何!” 一道黄色的影子划过两人间的距离,落在了身前的柜台上,众人抬头举目而望。 “举荐令!” 原本观望的人群中传出数道急促的呼吸声,举荐令的出现出乎大家的预料,有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也有人出门传递消息。 “周公子,在下有间上房想让出,不知……” “周公子,我这有两间您随便挑。” “周公子。” …… 第三十六章 临睡送枕周公子 衡州城慕选才之名而来的人不少,不过多是些为了凑热闹、见见世面的路人。他们除了没有天赋之外,更多的是因为没有门路得到入门的资格。 如今作为敲门砖的举荐令如此简单的被人抛出,许多原本死心之人心中都起了波澜,纷纷出言意图交好这位周家公子。 挚启见着举荐令也有些意动,他虽然有了宁棹相赠,但屠乌还少一枚。 “周公子果然豪气,请!” 周齐也没理睬那些出言谄媚之人,冷冷的看了挚启一眼,手一招从他身后走出了两人。两人身材都十分魁梧,显然是打磨了身体多年的江湖人,眼中看着挚启二人透出几分戏谑,毕竟旁人看来像是两个壮实的中年人对阵两个少年。 对阵四人在人群的簇拥之下来到客栈外面,令路旁的行人有些愕然,不过最近衡州城中常有江湖人沿街打斗之事,也见怪不怪了。 有好事者找了个视线开阔的地方等着好戏开场,也有怕殃及无辜的急匆匆的离开是非地。客栈与路旁的人群围城了一个大圈,将四人围在中间,周家两人依旧面带嘲色的看着挚启二人,。 其中一人上前了一步,显然是率先出场之人。而挚启附耳对着屠乌说了几句之后,就让到了一旁。 “便是你先来送死?” 魁梧中年人声音有些怪异,但脸色残忍之色越发重了几分,呼吸也有些急促。而屠乌则如常般呆立在原地没有反应,仿佛被吓傻了一样。 旁观之人见状也发出一阵哄笑,伴着中年人踏出的沉重脚步声,仿佛眼前的弱小少年马上就要血肉横飞了,有几个不忍之人都已经转过了头。 中年人速度不慢,片刻间已经到了屠乌身前,而屠乌还是一副失神的模样。一旁的周家众人见状个个面露得色,周齐更是放声大笑起来,就如同见到了之前无数次在衡州城的与人相斗的结局一样。 几人转头看向一旁的挚启,想在他脸上看到恐惧不安,而挚启只是淡淡的看着发呆的屠乌,似乎在等待什么。 “啊!” 一声刺耳的尖啸声在场中想起,一旁围观之人纷纷捂住耳朵,面露痛苦之色,其余之人也眉头紧皱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噗!” 众人还没在刺耳声中缓过神来,场中的魁梧中年人突然口吐鲜血,仰面倒在了屠乌面前,面色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口中的鲜血伴着咳嗽的脏腑碎屑不停的涌出,而对面的屠乌也面若黄纸,痛苦的捂着胸前剧咳着。 “这是什么邪术!” 此时场中的情形显然出乎了众人的预料,从中年人冲击到倒地,不过是片刻之间,本以为是少年被碾得血肉模糊,却一个因啸声失神的功夫如此反转,令大家都有些呆滞,唯有难以接受眼前情景的周家人率先出了声。 “众目睽睽之下,哪有什么邪术,不过这位大叔技不如人罢了。” “可是却无人看清他用的手段。” “有些手段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莫非你周家的手段会尽显于人前?” “逞嘴舌之利,哼!” 周齐满脸怒色的招呼另一个中年男子嘱咐了几句,待他踏入场中时,脸上收起戏谑,多了几分谨慎,眼神一直在挚启二人身上打量着。挚启上前扶起屠乌将他放在一旁,屠乌止住咳嗽对着他挤出了一个微笑。 “还行。” “那我去了,放心,不会比你差。” 挚启缓缓走入场中掏出腰间别着的桃枝,有些儿戏的兵器引得众人议论纷纷,但有了屠乌的前车之鉴,他们也不敢再轻视二人,只是猜测这桃枝是否有何旁的来历。对面的中年人身体微微一沉,摆出了防守的架势,之前同伴的诡异经历让他更愿意保守防御。 挚启见状轻笑了一声,脚下一踏,引着桃枝直奔中年人而去,卷起一阵尘土遮了许多人的视线。中年人见状紧张的后退一步,重新摆正架势之后一手护住门面,一手抓向刺向自己右胸的桃枝。 “嗤!” 桃枝荡开他抓向前方的左手,又穿过他护在胸前的右手,准确的刺在了他的右胸之上。待尘土落定,众人视线清明之时,只看到了和之前那场一样的情形:中年人口吐鲜血和脏腑碎屑躺在一旁,举着桃枝的少年站在原本中年人的位置微笑的看着大家。除了少年比之前要轻松些,一切都如此相似。 “这又是什么妖法!” 这次不只是周家人,便是周围围观之人也纷纷嗟叹,但也有少数眼明之人见着挚启出招之后,选择了直接离开。周齐尽管之前忽视了屠乌的招数,但这次留神之后,也明白了挚启修行者的身份。 “本以为是我有些欺人,没想到却被人欺了。” “周公子可要反悔?” “周家没有出尔反尔之人,这举荐令归你了。” “多谢周公子慷慨。” “你保住了再来谢我不迟。” 周齐愤愤的领着卓澹等人离开,周围自知得令无望之人也纷纷散去,但还有不少人舍不得唾手可得的举荐令,隐入了暗影之中,等待时机而动。 客栈老板机灵的将柜台上的举荐令和房牌都送到挚启手中,临走还不忘对着围观之人拱手,算是在众人前给自己的客栈宣扬了一番。 挚启将屠乌扶近房中,仔细检查了一番。他只是初次运使金行之力,骤然之下伤了肺部。挚启在商队中发现他的金行天赋之后,本就想着要寻个法子带他也参加大试。 周齐送出举荐令的赌注之后,他便尝试着以御物之法引动屠乌体力的金行之力。只是没想到金行之力如此凌厉,伤人之时也伤了屠乌自身。好在伤势不重,给他服药之后就悠悠睡去了。 晚上果然如周齐说的那般不平静,挚启打发了好几波前来窥探之人。多为些此时衡州城常见的江湖客,也有几个实力平平的修行者。举荐令的诱惑远超出挚启的想象,若是让人知道此刻他手中有着两枚,怕是昼夜难安。 卯时天将放亮之时,四处隐藏之人才不甘的退去,挚启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屠乌,也终于有机会喘了口气。 接下来的数日二人都没有外出,但也十分忙碌。挚启没有金行的修炼之法,只能在白日里给屠乌传些简单的引导之术,夜里则要应对层出不穷的夺令之人。 第一天夜里所有人铩羽而归之后,这些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计较,来人少了许多,但实力更强横了几分。好在都没有超出挚启的掌控,打发他们的同时,还能分出几个稍弱的让屠乌练练手,倒也不算太坏。 第三十七章 衡州选才之始 在他们到达衡州城第十日的清晨,安享了一个难得的宁静夜晚的挚启二人在响彻全城的钟鸣声中醒来。整个衡州城也在钟声中苏醒,推动着城中的一切向着城北汇聚。 城北原本城卫军的驻军军营,此刻已被空了出来。营中屋舍已经被改造一新,还增加不少建筑。 原本占地最大的练兵场此时摆放着不少座椅,最前方矗立着几块巨大的透明水晶,被衡州城驻军包围保护着,而此时被钟声叫醒的人流正汇在一起冲着城卫军营而来。 挚启和屠乌站在窗前,看着脚下的人群,遥望不远处的目的地,挚启拿出举荐令递给了屠乌。 “这个给你。” “有什么用?” “为你争一个机会,续前缘的机会。” 挚启拉着屠乌汇入人群中,来到城北时,城卫军营除了正门的方向在城卫军的守护下留出了一条能让五六人并行的通道,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挚启二人在随着人群在左右摆动,矮小的身躯只能透过身前的空隙观望着。 “诸位!” 一声响彻衡州城的呼唤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众人抬头看向天空,才发现军营四周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形虚影。此刻他正低头看着人群,刚才那道声音也是从虚影口中传出。 “城主大人!” “雾影术!” 城中之人认出了虚影的身份,而熟知修行术法的认出了这是水行术法中常见的雾影术,一种常用于宗门传道的术法。 “见到如此多的少年俊彦汇聚城中,鄙人作为衡州城主,甚感欣慰。值盛世,方有人才辈出。 当今天下有明主治世,亦有雾隐山引领宗门,固百姓心向社稷,而修行者各司其职,我等才有机会见证如此盛事。 此番共襄盛举诸人,无论身份年岁,都当心怀感恩,若他日可为家国尽力,当义不容辞。诸位,可应当否?” “当!” “很好,凡受推举者与手持举荐令之人,请入内。” 话音一落,四面的雾影也一并消失,人群远处响起了一阵阵马蹄声。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人群最尽头缓缓驶来,马车上带着各式象征着来人身份的图案,显然这都是些提前预知了流程的宗门或家族推举之人。 可惜挚启对这些马车和图案毫无认知,只是见马车停在大门不远处,下来的少年人一个个贵气逼人、满脸倨傲,与屠乌两人私下里暗暗嗟叹。 第一个下车的是一个头戴着奇怪头环的女子,十岁出头的年纪,着一身蓝绿相间的长裙。推开车门见着人山人海的场面还有些害羞,走下马车之后对着众人赧然一笑,快步跨入了门中。 随后而来的是个全身通红的男子,从衣着到发色都是鲜亮的红色,眼神中都带着妖异的红光,傲慢的扫了一眼众人之后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前来,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出身不凡,乘车踏马而来。这些人挚启大多不认识。但也在其中见到了一身蓝裙的苏澄,白衣的周齐,还有跟着一个长相与他八分相似之人的卓澹。在队伍的最后方,他甚至还看到了仇怨颇深的冯生。 “冯生!” “嗯?”屠乌感受到了挚启的变化。 “没事,我们也走。” 挚启二人在人群中艰难的往前挤着,每挤过一人都会听到几声谩骂,他只得对着他们歉然一笑。好在大多数人注意力都在眼前盛景之中,并没有太过计较。眼见着他们就要挤出人群,通道上进入城卫营的队伍也到了尾声。 “你俩臭小子挤什么呢?” “就是,就这俩小子不老实。” “怎地,还能挤进这城卫营不成?” “万一能呢。” 挚启对着后方的人群呲出门牙,给了他们一个在他自己看来善意的微笑,拉着屠乌手持举荐令,也走入了大门之中。 “嚯,还真进去了啊!” “小瞧这两人了。” 门后本是城卫营的练兵场,此时场中正密密麻麻站着刚才进门的数百个衡州少年郎。这些人都被眼前十块约丈高尺宽的水晶石吸引,纷纷议论着这些东西的来历、用处。也有不少人平静的打量着场中诸人,想来是对此物有些了解,心思都在观察竞争对手。 挚启进门也是被这些水晶石吸引,不过片刻之后看到了在人群后方的冯生,投过去一个眼神。冯生似有所感一般回头也看见了他,眼神微微一缩,而后嘴角泛起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水晶石后方的高台上摆着几张桌椅,椅子上端坐着七个神态不一之人。除了之前在雾影中出现过的衡州城主,还有四男两女。两位女子坐在中间,面相三十岁许,一个淡雅宁静、一个如沐春风。四位男子则看着年岁相貌不一,粗犷儒雅皆有。六人都看着台下石前的少年们,不时互相交谈议论着什么。 “各位!”是水晶石前的一位老者开了口。 “各位年轻人,既然进了此间,必定是已入或者有希望踏入修行大门之人,也该对此次大试有了些许了解,我便不再赘述。后方这十块晶石,是用来测试诸位天赋的。你们只需上前报上籍贯、姓名、年岁,然后上前将手掌放在晶石上即可。” “好了,开始。” 老者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高台上的七人,其中一人宣布开始,老者对着面前的少年们点头,示意可以上前。可是台下的少年们只是响起了窃窃的议论声,一时竟无人上前,不知道是对陌生之物的惧怕,还是怕天赋不佳失了颜面。 “我先来!” 一个面色略黑,身体十分壮实的少年踏步上前。他穿一身短衣,声音浑厚,细细看来不似弱冠之下的年纪。 “茶陵军、宋显、十六。” 这个叫宋显的少年也不犹豫,报完来历便将右手按在了最近的水晶石上。只见水晶石闪出一道光没入宋显体内,然后他脸上浮现出些许痛苦之色,片刻后又恢复平静。 平静了约半刻钟的时间,在众人猜测发生了何事之时,那道之前没入宋显体内的光通过他的手臂回到了水晶石中。紧接着水晶石发出嗡嗡的轻响,原本透明的石体也开始变换颜色。在变幻了大概又半刻钟之后,水晶石停止了嗡鸣,而它的下半截已经变成了紫色。 “五行不合,气血乙中!” 宋显被人引到了水晶石后方,台下的众人也都有些见识,大概明白了测试的标准:大抵是以水晶石变色的程度和大小来断定天赋。 第三十八章 天赋测试 有人愿为先,其他人也就没了顾虑,不多时练兵场就淹没在了连绵的通报声和各种色彩的闪耀中。 一个时辰的工夫,场上的人群还看不出变化,但已经有四十余人经过了测试。其中低者颜色浅淡,只亮了晶石的微微一角;而高者色泽明亮深邃,铺满了大半个晶石。 这四十人中五行相合之人极少,多是修自身气血的武人,不过算上他们的年纪,也都是有些天资的。 石前又喊出了一个“气血乙上”的声音,这是目前已经测试之人中最高的天赋,五行修者之中最高的也是乙上。 台上七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下,显得有些悻悻然,相互间也没了交流,想来是对结果不太满意。 就在这个乙上的声音刚落之时,此时站到中间晶石前方之人吸引了挚启的注意。这人一身红衣,眉发也有些微红,正是那第二个进入城卫营的傲慢少年。 如今离近了才发现,他周身竟透出一股热意,难怪进门之后他就独自站在远处。他的出现不仅让少年们惊讶,就连高台之人都为之侧目。 “罗霄山、邢离、十五!” 他双手猛地按在晶石之上,晶石两道光芒没入左右手中,不到片刻工夫,光芒回转。晶石发出震耳的轰鸣声,一道红光自晶石底部一路上升,颜色也逐渐加深,当它布满晶石顶部时,已经变成了深赤色。 “赤盈石顶,火行甲上!” 眼前的景象和耳边的通报声引得台下一片哗然,这是开测以来最高的天赋,远超出之前测试诸人,突来的震撼引得赞叹声、质疑声不绝于耳。 “莫不是他双手测试,所以才有此结果?” “我看也是,之前都是单手,他肯定是使了诈。” “可他的气势明显强于他人。” 台下之人议论纷纷,台上两个中年人也开始交谈起来。 “这就是你离焰谷十年前不惜跨郡而求之人?” “不错,可惜那邢家太执拗了些。” “换做是我,也不会将如此天才放离。” “可他若在我离焰谷,如今必定要更强些。” “既已成定局,你为何此次又离开西珠郡来我衡州选才,莫非你觉得这邢离还会落选不成?” “天命难测,再说了此次衡州有雾隐山之人出没,我也想探个究竟。” “好了!此事稍后再说!” 绿裙女子开口制止了两人的交谈,几位侧耳之人也赧然一笑,继续看向台下。此时邢离已经被引了下去,其他人也似乎受了他的天赋鼓舞,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位刚才出声质疑之人走到水晶石前,也学着邢离的样子将双手放在晶石上。只见两道光没入他体内后,他脸上泛起剧烈的痛苦之色,脸型瞬间扭曲,面色通红甚至有些发紫。片刻之后光芒离体之时,他顾不得等待结果就抽离了双手,坐在地上猛咳起来,而最终他的天赋也只是丙上。 这般结果让所有质疑之人都禁了声,也让所有人明白邢离不仅天赋绝佳,毅力与实力也十分出色,否则绝不可能在双手测试的痛苦之下还那般云淡风轻。 台下突然的寂静,也让原本许多自信之人冷静了下来。万马齐喑之时,一个头顶奇怪头环的女子站到了水晶石前。 “是她!”许多人都记得这个第一个进场有些害羞的女孩。 “玄杳嵊、榆婧、十三。” 她和邢离一般双手贴在晶壁上,光芒入体时眉头微皱,然后晶石的变化除了颜色不同,其他都与邢离之前一般无二。待她双手离开晶石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浓绿色。 “绿满晶壁,木行甲上!” 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不过有了邢离和那东施效颦之人的前车之鉴,也没人敢质疑这个结果,只是多了几分艳羡。还有不少自认少年风流的男子,此刻正看着榆婧双目放光。而此时高台之上也有议论之声。 “玄杳嵊远在江东郡,为何派这等天资之人来衡州大选,莫非觉得我衡州无人,要多占一个名额不成。” “玄杳嵊离临安不远,按理说不至于这般算计。” “那可是雾隐山啊,虽然这些年一直低调,但入世皆人杰,谁不想进去看看呢!” “我倒是觉得他们是和离焰谷一般打算。” “莫非此次来衡州的就是当代入世之人?” “那人不是去了临安皇宫?” “那都过去月余了,谁知是否乃同一人呢?” “尚且无人见过,便是有打算也无从着手。” “是啊,也不过是碰碰运气而已。” 第三个时辰过去的时候,场上测试之人还未过半。时过正午,早就到了饭食之时,只是台上之人不提,台下之人也不敢出口询问,再加上都有些功夫在身,一顿不吃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挚启在后方看着离他还远,掏出临出发时在街上买的芝麻饼,与屠乌席地而坐分食起来。 纸包打开香气扑鼻,引来不少已经腹中饥饿之人侧目,可又不好意思开口讨食,只得鄙夷的瞪了二人几眼之后转了过去。挚启二人吃得正香,也无暇理会瞠目之人,还引得几个女子嗤笑出声。 “那个,俺能不能讨点吃食?”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正埋头苦吃的二人抬头才发现一个壮实的少年郎站在二人面前。第一个出场的宋显的干练不同,眼前这个看着有些憨厚之人给人一种厚重之感,让挚启觉得石胖子瘦下来大概就是这般模样。 “给!” “谢了,俺叫郭昇,家在离衡州城不远的衡南县。” 郭昇将挚启递过的芝麻饼咬掉一半含在嘴里,还不忘含糊不清的介绍自己的来历。眼看着自己的介绍有些模糊,急忙向吞掉重新解释,却不小心差点噎着,手捂着胸前不停打着嗝,让一旁几个看热闹的少女笑声更大了几分。 “挚启,来自安仁县;这是屠乌,来自常宁县。” 郭昇打着嗝重重的点了几下头,算是认识了两人,眼睛还望着挚启手中的纸包,有些意犹未尽。挚启对些许吃食倒也不吝惜,伸手又递给他两个,他不顾嗝声连连直接塞进口中,连一向沉默的屠乌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 第三十九章 气血乙下 台上的测试还在继续,经历了邢离与榆婧的惊艳和多数人的平庸之后,大家心态都平和了许多。毕竟与门外无数入门无路之人相比,他们还是更幸运的那些。台上不时有惊呼声传来,但更多的还是叹息声。 期间挚启的几个熟人也登台测试。 苏澄赢得了不少羡慕的目光,水行甲中,目前水行天赋最佳者。引得挚启感叹,也让屠乌眼中带光。 卓澹天赋尚可,气血乙下。不过与他相貌有几分相似之人却有些天才,气血甲下,算是为非五行天赋者争了口气。 期间冯生也上了台,与挚启的猜测相似,气血丙中,算是所有测试者中的末尾了。甚至还有两个厝叶园的修者上台,不过并非之前之前在安仁城所遇之人,让挚启松了口气。 申末酉初,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场中测试也到了尾声。剩下的除了些许不太自信怕人前出丑之人,就是挚启他们已经吃完第二顿的三人了,此时连高台上观礼之人都有了几分倦色。 分了挚启将近一半吃食的郭昇此时已经水足饭饱,拍拍肚皮对着二人憨憨一笑,迈步走上台去,在仅剩的挚启二人鼓励声和高台之人的哈欠声中给了大家一个大大的惊喜。 “棕履石上,土行甲中!” “没想到这郭昇看着有些憨,居然还是个天才!” 挚启对着回头的郭昇抱了抱拳,然后推了一下旁边的屠乌。屠乌会意,起身走到水晶石前随手贴了上去。 光芒出入体内之后,一道绚丽的白光闪亮了已经暗了的天空,屠乌也被这光晃得眯了眯眼睛,高台之上原本困倦随性的几人都重新坐正了,伸着头看向下方。 “白欲破空,金行甲上!” “没想到临了居然还有两个天才!” “土行甲中,金行甲上,这次衡州之行不算白来。” “和你离焰谷有何相干,怕是要便宜了锐锋城和坤霄轩。” “哼,一帮玩泥巴的,非得附庸风雅叫什么轩。” “怎么,你厝叶园便是什么好名?” “好了,此次雾隐山选才之法未定,只说凡举荐之人皆可有教无类,何必对未知之事心生龃龉。” 高台之人的议论挚启并不知晓,只是对屠乌的天赋感叹万分。虽然他早知道屠乌是金行天赋,但如何也猜不到竟如此天才。 当初还担心他天赋不佳,尽管入了修行之门也无法与苏澄的天赋、家世匹敌,如今倒是让他心安了不少。眼见着屠乌被领到了晶石后方,场中如今只剩下一人,他也心怀忐忑的踏上了平台。 “安仁县,挚启,七岁。” 台案上记录之人没有抬头,记下了他的名字之后便开始收拾之前的文案。挚启看着眼前比他高出许多的水晶石,还映出不知道哪里来的光线。他伸出右手轻轻贴在晶石上,触感有些清凉,他将手贴紧了些,晶石便如前面所有人那般亮起一道光,一闪没入他体内。 挚启眉头微皱,倒不是因为痛苦,而是这光有些奇怪。它没入之后便沿着他体内的经脉不断游走,片刻之间就在十二正脉中走过一圈,向着奇经而去。 挚启心中已有些明了这道光的目的,在周身流转一轮之后,便对此人的血脉脏腑有了明晰的了解,从而判断出此人的天赋几何。 挚启又皱起了眉头,此时光还在继续向着奇经而去,不过他有些犹豫。他想起了之前苏澄说过的话:前路未知之时,藏拙以自保。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天赋如何,但常俊曾说过他天生正脉通畅,奇经不阻,应该是有几分天资的。如今他只身在衡州城,虽有三两个熟人,但也与人有些龃龉,倘若锋芒过盛,究竟是好是坏呢? 挚启想起了安仁县的陈家,因一人之盛而盛,也因其衰而衰。若那陈家老人懂得藏拙,也许富贵不如前,但能否落个平安终老呢。 比起那陈家老人,他没有能让武者入修门的奇妙之物。不过他身旁桃枝有些不俗,书箱中尚有两件灵物,若让有心人得知,不免也会遭人觊觎。犹豫片刻之后,他有了决定。 挚启调动体内气血汇聚奇经之中,赌住了那道四处打探的光。在它以往的经历之中,从来都是一路通畅,突然而来的阻塞似乎激起了它的斗志。原本只是平静的巡视此时既然生起了一股冲撞之力,激烈的与他在正奇相交之处交锋着。 “咦,下面这少年,为何这么久了还没有结果?” “确实有些奇怪。” 此时下面的挚启眉头皱的更紧了几分。他没料到这光这般难缠,甚至是有些调皮。它在一处久攻不下之后,居然不停的在正脉游走,寻找新的突破口,一时间挚启四处堵截疲于奔命,竟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 就在他思肘如何应对之时,那光如泄气了一般突然退了出去,紧接着他面前的晶石就亮起了红光。 “红未盈半,气血乙下。” “不过是个五行之外的血脉天赋,还是乙下,为何要这么久?” 挚启不知道他人的疑虑,听到结果稍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触摸的晶石,跟着领路之人向方走去。他本以为前面那些人都一直在后面等着,待他过来是才发现早已空无一人。 领路人带着他到了一处屋舍前便走了,他正踟蹰不知所措时,却发现几个熟人站在了远处。 “这不是那日大逞威风欺了我周家仆人的妖人吗,本以为如何也有个五行天赋,怎么也到了此处?” “原来是周公子。” 之前没注意到周齐是何时测试,大概是他三人美餐之时,也不知天赋如何。不过他身边的卓澹和另一个面相相似之人,他是知道根底的。如今一起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是为何而来。 “挚启兄弟,不知天赋几何?” “乙下之资,让几位见笑了。” “乙下?” “哈哈哈,居然只是个乙下,之前表弟还直道你深藏不露,原来也只是个下等之资。” 与周齐的嘲笑不同,卓澹满脸疑惑的看着挚启,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神还不时看向身边之人。只是那面相相近之人并没有理会三人的谈话,双目熠熠的看着黑暗深处。 “对了,这是家兄卓凡。” “卓公子!” “哦,天赋不打紧,据说此次测试并未淘汰一人,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卓凡在卓澹与挚启的寒暄中回过神来,不过他并没有回头看三人,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之后便走了,留下卓澹和周齐有些尴尬的看了对方一眼。 眼看着面前的挚启没有被之前的话语影响,周齐觉得有些无趣的瞪了瞪他之后离开,只又卓澹心中还有些顾忌的站在原地。 “我等五行不合之人都聚在这个院中,这里房间颇多,你找个没点灯的住着便是。” 卓澹离开之后,挚启打量了几眼这个小院。兵舍的底子,虽然改造了不少,不过看着仍有几分萧瑟的杀意。 他学着卓凡凝望了一眼黑暗深处,发现除了黑暗并没有别的不同,摇了摇头推门进了身后一间黑着的屋子中。 “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黑暗中响起了一句低声的呢喃。 第四十章 处处是江湖 如卓凡所说,这次测试不同与其他,没有淘汰一人。而且按照天赋分成了六类,各自安置在院子之中。 由于天赋、家世高低,一时间六个院子之人心中也是有着各自的打算。有家世相近之人相互结交或仇视;也有出身低微之人自知入了此地也前途堪忧,试着攀附世家宗门之人;更有身世不凡之人四处拉拢,意图在院中独占鳌头。 这其中又以各院天赋最佳之人最受人拉拢与攀附,而如挚启这般无心之人倒也落了个清净。 “你叫挚启?” 第三日的清晨,挚启正翻着一本书,房门被猛地推开。 “正是。” “乙下?” “不错。” “以后跟着我,院中保你安生。” “没兴趣。” “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 “你不知道我是谁就敢拒绝我,莫非是打算投靠卓家兄弟?” “我没有打算投靠任何人。” “你可知在这院中,没人扶持是出不了头的。” “既是修行,独行逍遥也是修行。” “出不了头,别说雾隐山,便是衡州本地的宗门世家,你也没有机会。” “就当是见了世面,也不虚此行。” “你倒是看得开,若是如此,怕是此间事了,你就要从哪来回哪去了。” “我家中尚有几分产业,便是在此地毫无收获,也能落个衣食无忧。” “入了修行之门,怎还会看得上世俗逍遥。” “俗世多平庸,也多良善;修行多姿彩,也多凶险。孰高孰低尚不可知。” “哼!没想到是个无胆无志之人,枉我浪费如此多口舌,走!” 挚启微笑着目送这帮无礼之人离开,然后起身准备将他们忘记的大门关上,却发现卓澹正站在门口。 “卓兄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你真不打算依附他人?” “如你所闻。” “我们也聚齐了一帮世交好友,原本想寻你一起,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愿卓兄得偿所愿。” “承你吉言,告辞。” 一连五日除了送些饭食,对于这些少年们便没有别的安排,倒也不限制他们外出。只是大家不知此番安排有何深意,都不敢走的太远。 五日的时间也让院中渐渐平息下来,除了少数如挚启这般独行之人,其他人都结成了大小不一的队伍。只是这些人都各有心思,吉凶难测。 第六日清晨,城卫营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钟声,许多还在熟睡中的少年飞快的起身,向着钟声所在的方向跑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三百余人都集中到了之前测试的练武场上,此时场中已经站了好几个人,静静的看着这些从各处集合而来的年轻人。 “人都差不多齐了,谁来?” “姐姐来。” “厝叶园虽也在罗冈山脉,但毕竟不是衡州宗门,还是妹妹来。” “是啊,还是殷师妹来。” “那妹妹也就不推辞了,多谢姐姐和几位师兄。” 台下的少年们正望着台上的六人窃窃私语,却见着六人中身着蓝衣的女子上前一步,轻轻的挥了挥衣袖,众人就感到一阵水汽隔绝了声音,整个演武场瞬间安静下来,然后一到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各位,客套的话之前衡州城主已经说了许多,我便直入正题。我是衡州溯溪派的长老,姓殷,身后也是来自衡州和周边的宗门同道。 这次举南朝宗门与地方之力选拔人才,一是雾隐山百年以来首次开山,二是各方也觉得此值盛世当人才辈出,若匿于乡野间碌碌,实在有负盛世之赐。所以此次选拔并未淘汰一人,旨在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我们已经按你们的天赋分成了六院,而我等六人将在未来很长时间内负责你们的修行诸事。若事有不明者,皆可发问。考虑到大家水平参差,更有多人未曾接触过修行,所以初始之时将会讲解修行基础。未学者当潜心修习,已学者也可与自身相印证。” 殷长老说完后退两步,一位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笔直的立在众人跟前扫视着他们。挚启在安仁县与不少军中之人打过交道,与台上这人气势十分相似。 “诸位少年郎,本人武康,来自衡州军中。日后负责武院的修行,武院是血脉天赋之人的聚集地。以往大多非五行天赋的修者都入了军中,我等修气血之人在此路最为蹉跎,所以便由我来讲授修行之基。” …… 挚启听着台上武康的讲述,除了开始那一段有些兴趣,剩下的属实无聊,便开始在人群中搜索起来。 屠乌站在金院的中部,凝神看着台上的武康。周围的人都离他几步远,如挚启预料的一般被孤立了,只是他自己毫无感觉。 郭昇也如屠乌一般仔细听着台上的声音,不时还抓抓脑后显得有些茫然,欲要开口询问却发现身边人的目光似乎都不太友好。 苏澄被一群人簇拥在水院前部,眼睛也在人群扫过,与挚启目光相遇时点了点头便收了回去。 武康讲了将近半个时辰,有心者意犹未尽,无心者已经有人昏昏欲睡。台上六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待到讲完后便悄然退去,留下了神色各异的众人。半刻钟后见六位长老没有返回的意思,三百余人就在这演武场上喧闹起来。 前五天的时间各院内部已经有了自己的大小团体,如今场中更像是在跨院结盟。由于许多人来衡州时日已久,有了不少熟络之人,不多时演武场上变分成数十个人数不一的队伍。 挚启招呼屠乌和郭昇坐到场边,吃着东西看着场中变化,只是二人似乎还在回味之前武康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挚启注意到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不少独行者。木院的榆婧怯生生的站在演武场一角,对前来搭讪之人都红着脸摇头,显然是没有拉帮结伙的打算。 挚启在院中听过她是远道而来,只是有些不明白如此羞怯之人,如何在院中独自生活。 火院的邢离周身散发出滚烫的热浪,直接将想靠近之人逼开,倒是省了许多口舌,这也十分契合他倨傲的个性。 水院的苏澄隐隐已经成了院中的领头者,水院近半都簇拥到了她身边,可是她见到各院的天赋绝佳之人都似乎特立独行之后,脸上也多了几分深思之色。 午饭之前跨院联合似乎已经有了眉目,众人带着悲喜各异的神情回到了各自院中。午饭之时营中传下话来:十日讲授一次,其余时日各自修行。若有郁结不明者,可在讲授之日发问,也可前往长老宿院中问询。平日行动不限,但授课不得缺席。 话音传开,各院之中都是一阵欢呼。虽然之前几日大家都十分自觉的没有外出,但毕竟少年心性,若长久困在这不大的军院之中,总不免有些憋闷。 如今没了限制,修行之余还能不时在出去寻些乐子,不禁让众人对几位长老多了几分好感,也让初入修行者对修行多了几分信心。 第四十一章 苏家赴约 屠乌直接从金院搬到了挚启屋里,郭昇白天也总是赖在这里,再加上偶尔路过的卓澹和苏澄,一时间他的小屋倒是热闹了起来。 挚启还见过几次冯生,他似乎也跟在了卓家兄弟身后。每当卓澹上前寒暄时他便躲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望着挚启屋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院中的清闲日子没有让挚启放下修行,也没有放下仇恨。他知道以冯生的狠辣,断不会因为成了同窗便冰释前嫌。而挚启也还清楚的记得雪地里的残肢和镇头的眼泪,等的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除了仇恨,他还偶尔指点一下屠乌和郭昇的修行。他也才初涉,但小步亦可当先。而且还有何书生和常俊的教导在前,倒也当得几日师。 月余的功夫,六院之中已经有不少之前未曾修行之人引起了他人的注意。屠乌与郭昇也进步斐然,只是二人不显于人前,倒也没人上前拉拢。 苏澄几日前又来过一次,邀请三人到苏家做客。挚启原本还有些犹豫,毕竟苏澄归家之日尚短,一直也都是低调蛰伏,怎会突然邀请几人上门做客。不过屠乌双目放光,郭昇也垂涎苏家美食,他便只得应承下来。 衡州城三大家族各有所长,除了周家作为修行世家有些隐秘,苏家的商路和梁家的军中背景都是城中广为人知的谈资。 当载着挚启三人的马车驶入城东,看着两边金雕玉砌的楼檐,听着车夫说起城东尽是三家的屋舍之时,着实让他们有些难以置信。 “俗世繁华竟能奢靡至斯!” 挚启见识过安仁县陈家的富贵,尽管那时陈家已经日暮西山,但那夜殿中的摆设也让初出茅庐的他对世间繁华有了第一次认知。然而当他站在苏家正门遥望府中布置时,依然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三人在门前停留不久,苏澄就缓缓的从府中迎了出来,而此时不远处又有几辆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前。 “欢迎各位同窗。” 挚启看着马车上走下来的榆婧、邢离,还有水院的几位,对苏澄的认知又深了几分。 水院之人且不论,榆婧与邢离二人一个内秀、一个高傲,都是院中出了名的难相处。如今却一同来到苏家做客,不知苏澄是如何做到的。而此时苏澄正笑盈盈的看着门前众人,比起初入衡州之时多了几分明艳。 “苏家府邸倒是十分气派。” “邢公子过奖。苏家商贾之家,只是在宅院上多花了些金银,诸位不觉得俗气便好。” 邢离难得的开口称赞,令院中来人都对苏府高看了几分,眼神不停的在内外打量。苏澄面色不变,倒是身后的下人多了两分傲色。 苏澄领着几人穿梭在苏家院中,一旁的亭台水榭,莲湖廊桥一一从眼前映过,令人目不暇接。尤其是郭昇不时发出阵阵惊呼,引得大家脸上都带了笑意。 挚启注意到邢离与榆婧脸上笑意中带着三分异色,再加上心中的隐隐不安之感,料想苏家也似乎并非是简单的商贾之家。 几人在一座庭院中坐定闲聊,苏澄穿梭其中大显地主之谊,连屠乌也不回避的聊了几句。期间苏澄的父亲,苏家家主也出面寒暄了几句,但见到几人兴趣缺缺之后便识趣的离开了,而此行的真正目的也随着他的离开显露出来。 “诸位同窗,此番冒昧相邀,除了尽衡州城地主之谊,实则还有一事相商。” 众人闻言收声,目光看向首位的苏澄静待下文。 “诸位都算是小女子的知交好友,也是院中天赋绝佳之人。此事本是衡州城之密,希望大家无论事前事后、结果如何,都能守紧秘密,不辜负小女子相托之意。” “苏小姐放心。” “罗冈山脉横跨两郡,孕育了不少奇物灵地。衡州城身在山中,自然也受了山中恩赐。城中有一块修行者密地,在我苏家发迹之前便已经存在了。原本此地一直在周家的掌控之中,后来苏家与梁家势起之后,才变为三家共享。” “在今年之前,此地一直都是衡州隐秘,只有三家家主及少数几人知晓。可如今城中衡州各大宗门家族齐聚,三家知道密地之事已经很难独掌于衡州城,便直接将此事公布于众。而城中众修商量之后,决定此次依旧以三大家族为主,但可以邀请外人助拳。而原本三家高手尽出,也改为弱冠之下的年轻人代替。” “如今衡州城中弱冠之下最强者,皆聚于城卫营六院之中,所以三家此时都在六院中觅人相助。只是周家本就是修行世家,且有许多熟识的修行者;梁家背靠衡州府军,亦有许多军中修行之人相助;只有我苏家经商起家,在修行界并无多少依靠,所以不得不在院中多做结交。这也是小女子相邀诸位前来的目的。” “不知那密地有何奇异?” “据说此地颇为奇特,有人觅得灵物,有人出来突破了境界,还有人疯了。” “修行本就是福祸相倚。只是苏家大邀外人,必会触及本家利益,不知有何说法?” “邢公子慧眼如炬。实不相瞒,小女子原来养在常宁乡间,实在是家中同辈之中没有出色之人,才被父亲接回城中。此次密地之行,苏家只有我与一位兄长,其他还需仰仗诸位。至于我苏家所求之物,家中已有计较,只需诸位到时能念在相邀之情,出手相助即可。” “那是自然。” 水院几人原本就与苏澄相识,此时出声附和,让苏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只是挚启三人与邢离、榆婧未曾开口,她也只能端起茶杯默默的等待着,不时还往屠乌的方向看上两眼。 眼神不离苏澄的屠乌见状便到开口,却被挚启拦了下来。场面诡异的安静了片刻之后,还是邢离先开了口。 “适逢其会,倒也值得一试,只是不知是何规矩?” “每家十人,除我苏家两人之外,其余八人若出自在座各位,家中便无需再求助他人了。” “在场的似乎不只八人,都有意的话,岂不是还得争上一争?” “既是修行者之争,自然是强者上,弱者下。” “好在大选过去不久,各人天赋已有定论,省去了不少功夫。” “那除去这位武院的同窗,只需我水院再退出一人即可。” 水院的几人首先将挚启排除,围在一起商量起人选来。片刻功夫有一人上前几步,对着苏澄一礼,算是表示了自己退出竞争的意思,这十人似乎在一片风平浪静中就定了下来。 “那个,俺只是跟着来混顿吃食,要不这机会就给挚启兄弟!” 郭昇嘴里还塞着几块点心,一旁的屠乌也对水院几人的决定不满,目光从苏澄身上移开盯着他们。 “没记错的话,论天赋,二位应该是金院与土院的魁首。而这位,恕我直言,武院几位天赋卓越者我都有些印象,似乎并没有这号人物。” “这位是挚启,与小女子是旧识。” “原来如此,那不知苏小姐作何打算?” 苏澄没有接话,目光越过他望着挚启。 “他,比你强!” 第四十二章 退一步也不行? 屠乌之前一言未发,此时开口众人都略有讶色,再加上他被人道出的天赋,让之前开口之人涨红了脸。苏澄见状正要开口,却不想此人抢了先。 “在下水院吴绪,既然你是苏小姐旧识,又被屠乌推崇,想来定有过人之处。不如我二人切磋一番,也算为此间助兴,如何?” “其实我不过是个乙下,屠乌只是与我亲近,说些气话罢了,吴兄大可不必在意。” “乙下?” 挚启对于密地之行有些迟疑,本就无意相争,可他人却没有听出话中的推辞之意,只是对他的天赋议论纷纷。 “既是乙下,吴兄也不必强求,免得落了个欺人的名声。” “是啊,也就是苏小姐念旧情,要不此处哪有他的位置。” 苏澄与邢离端坐着看着几人相争,榆婧也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脚,郭昇停住拿着点心的双手。挚启原本平静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按住一侧蠢蠢欲动的屠乌,听着几人的讽刺之言。 “我还是想试试。”吴绪不打算就此放弃。 “我退一步也不行?” “修行岂能处处退让!” “天赋不佳还胆小如鼠,这样的人也配与我等同座?” “能有自知之明,也不算一无是处了!” 几人听见挚启再次退缩,讥讽之声更盛,连原本还保持着君子之仪的吴绪脸上都泛起了三分鄙夷。惹得原本就有些怒气的屠乌呼吸急促起来,而挚启脸上的笑意更重了几分。 “居然还能笑出来,真是恬不知耻啊。” “怕是有点傻!” “随身还带着根木头,人也像个木头。” 水院几人笑作一团,邢离看热闹的脸上也多了几分不屑。吴绪再次上前一步表达挑战之意,挚启拍了拍屠乌的肩膀,笑着缓缓站起身来。 “吴兄执意如此,那便请。” “只是助兴,你大可放心,我会点到即止。” 达成目的的吴绪脸色由阴转晴,退出几步站到大厅中部。挚启看了坐着喝茶的苏澄一眼,走到了他对面,此时场中的嘲弄声终于平息下来。 两人拱手一礼,挚启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感觉耳边响起一道清亮的流水声,然后一股隐秘带着凉意的气息直奔门面而来。 吴绪此时还保持着行礼的动作,但脸上已经有三分得色,周围的几人也都饶有兴趣的看着挚启,似乎已经看到了他出丑的场景。 “吴兄打招呼的方式倒是十分别致。” 挚启身子微侧躲过偷袭,那股气劲打在他身后的柱子上楔出一道小口,吓得站在旁边的苏家下人差点打翻了端着的吃食。 “有几分运气!” “吴兄还是太良善了些,没下重手,反倒让这小子有些得意了。” 没有出现几人想象的出丑场景,却让挚启抓住机会出言嘲讽,让他们脸色有些难看,吴绪的面色又阴沉了下来。 “倒是小瞧你了!” 话音一落,吴绪直接化作一道水流,从四周向挚启包裹而去。哗啦啦的流水声响彻整个大厅,让场中所有人仿佛置身在一条奔流的大江畔。挚启见他来势汹汹,知道吴绪并非弱者,体内气血开始快速流转起来。 一道细流突然突袭挚启胸口,挚启调动体内力量顷刻间守在胸前,两股力量在挚启胸口隔着衣服碰撞,卷起一阵巨浪拍石的轰鸣声。 水流颤动几下之后重新稳定下来,挚启胸前的衣服也有些狼藉。稳定下来的吴绪围着挚启不停流动,片刻工夫便在挚启身前交手数次。 十五个呼吸之后,吴绪身形退到原地,面色难看的捂着双手。挚启在经历数次碰撞带来的痛楚之后,身上衣物破损的有些厉害,显得十分狼狈。 “吴兄不愧出身修行之家,这手化水之术真是出神入化啊!” “不错,吴兄风轻云淡,你再看看对面那小子,都快光屁股了!” “哈哈哈哈哈!” 挚启平息体内因为冲撞导致有些紊乱的气血,没有理会身旁传来的笑声。看着对面已经恢复几分的吴绪,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些天赋甲等之人,果然都不简单,尤其是还出身修行世家,怕是还有手段。” 挚启暗自揣度的工夫间,吴绪也在打量着他,片刻之后咬了咬牙,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从袖中掏出了两柄短刺。 “分水刺!” “吴兄居然掏出还未完全契合的养兵,这是何意?” “是啊,吴兄分明占住了上风,为何还要用上兵器,莫非是真要置对方于死地。” “本以为只是低估你五分,如今看来却是低估了八分有余。我吴绪不是轻言放弃之人,这分水刺养灵一年半,本不该拿出来,但我想试试究竟低估了你几分。” “若是你这养兵有损,一年半的工夫白费不说,还会伤及自身,吴兄又是何苦。” “家中长辈曾言:若在不需要拼命之时不试着拼命,在需要的时候恐怕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 “吴兄家教令人钦佩,在下也不会让你失望。” 挚启缓缓抽出悬在身侧的桃枝,此时场中众人已经从二人的对话中明白过来——挚启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废物。几人闭嘴收声盯着场中,就连此前一直低着头的榆婧也看向了二人。吴绪身影一闪,再次化作水流奔涌而来,隐约还带着几点寒光。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彻大厅,紧接着又是几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围观的几人望着场中似裹在纱幔中的二人,等待着最后的结果。而此时交战中的二人,也陷入了僵持之中。 吴绪的分水刺虽然还不是真正的养兵,但其隐藏在化水术下神出鬼没,令挚启打足了十二分精神抵御。之前两人在他身前交手,挚启尚可倚着自己气血盈盛不惧些许疼痛,可此时若是让吴绪手中的兵器刺在身上,怕是要直接对穿出两个窟窿。 他手持着桃枝护住周身,片刻之间挡住数次突袭,但刺中带着的寒意令他体内流转的气血也有些滞涩。 吴绪又连续抢攻了几次,他化作的水流抖动了数次又恢复平静,声势却弱了几分。显然长时间施术和御使未契合的养兵,对他也是负担颇大。 挚启在他的抢攻之下,体内的滞涩感越来越强,有两次险些回护不及被刺中。两人在自身坚持不住与即将击败对手之中对峙着。 “哗!” 又一声水流声在耳边响起,挚启循着水声移动右手握着的桃枝,此时他不仅体内气息流转不顺,连双手在水中也有些难以自如。就在他循着右边的那一点寒光,右手即将到达身体右侧时,却发现左侧腰间突然冒出一股寒意。 “糟了!” 只见右侧那点寒光在他右手回护之时被轻松挡开,而左侧的寒意却越来越声。原来吴绪久攻不下,居然抛出一柄刺为饵,攻左诱敌为虚,攻右偷袭为实。若是腰间被刺,不论吴绪是否留手,恐怕都难免重伤。 “喝!” 事态紧急,挚启大喝一声,也顾不得低调以自保的策略,全身气血飞快流转聚集在右手之上,手上的桃枝泛起微微的红色,原本被水流堵塞带来的滞涩之感被顷刻扫空。 他猛地挥动处在右侧的桃枝,突来的气势令周身的水流泛起一道波纹,携着这股气势直奔左侧即将刺入体内的分水刺而去。 “我认输!” 第四十三章 三家的真正实力 就在分水刺要刺入挚启体内,而桃枝要斩在刺上之时,吴绪的声音突然响起,挚启左腰的冰凉感也瞬间消失。吴绪退到场地中间,挚启蓄起的气势也烟消云散。 “当我拿出兵器的时候,本以为已经给了你最大的重视,没想到还是不够。屠乌说的没错,我不如你。” “吴兄刚才不收手,此刻我已经重伤不起了。” “若是不收手,或许会伤你几分,但我这柄养兵必然不保,而且自身也会重伤,我还要感谢你手下留情。” 挚启不再辩驳,吴绪对着他拱手一礼回到了水院几人中央,此时几人面色复杂的看着走过来的吴绪,低头避开了挚启追随而来的目光。 “没想到我们都小看了这位挚启兄弟。” 邢离开口之时,挚启在比斗时隐隐感到的窥视之意消失不见。苏澄面色平静的走到吴绪身边安慰了几句,然后转头看着挚启。 “终究还是小女子招待不周。” “苏小姐眼光还是要强一些,密地之事,可是就这般定下了?” “不错,十日之后六月十六,一同前往。” 大事已定之后,接下来的宴席便在其乐融融中结束了。苏澄尽显手段,令宾主尽欢,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离开了苏家大宅。 “可有把握?” 苏澄站在大门口望着远去的马车,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各有底牌,只能随机应变了。” “也好。” 回到武院之后的挚启,明显感觉到周围氛围的变化。屋子周边多了不少游荡的各院中人。原本打过交道之人,不论交情深浅,都会找准机会来屋中盘桓片刻。至于那原本就熟识的卓澹、苏澄等人,更是隔三差五便来闲聊几句。 喧嚣的门庭让挚启有些不胜其烦,他知道是苏家比斗之事在院中传开了。但无论有意还是无意,他也无法苛责于人,只能闹中取静继续修行。好在十日时间不长,去赴苏澄之约倒成了他的解脱之法。 当挚启三人来到苏家之时,其他七人已经等在了门口。挚启发现吴绪仍在其中,此时的十人便是挚启三人、榆婧、邢离、苏家二人、吴绪和水院的另外两人。 水院之中有人让了一个位置给吴绪,苏家的另外一人是个略显病态的男子。年岁比其他人都略大一些,站在苏澄身边一言不发的低着头。 “人齐了,那就出发。” 五辆马车从苏家出发一直向东,穿过两侧楼阁林立的街道从东门出了衡州城,继续东行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在一座离山不远的庭院前停了下来。十人陆续从马车中走下,看着面前的庭院满脸疑惑。 “本以为会在城中,没想到会隐藏在此处。” “若在城中,怕是早已人尽皆知。苏梁两家也是花了不少气力才发现此处,又花了许多时间和代价才和周家协商出如今的局面。” “没想到苏家领头的居然是个刚归家的野丫头。” 庭院大门打开,周齐领着十数人走了出来,挚启在其中发现了卓澹、卓凡两兄弟,还有两个与周齐面相有些相近的男子。其他也大都是六院中的男男女女,可是站在最后方的冯生令他眉头微皱。 “他居然也在此处!” 冯生混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再加上他在武院中一直低调,在场的除了卓家兄弟和周齐,对他都不太熟悉,只当是个普通的助拳之人。 可挚启心中却十分清楚:他不过丙中天赋,如何能在天才辈出的六院中争得一席位置? 苏、梁、周三家平时虽然还算和睦,但小辈之间时常有些摩擦,此时三家正在门前互争口舌,倒是让招募而来的外人们看得津津有味。 挚启注意到梁家的领头之人是个看着十分老成的魁梧男子,从几人的话语交锋间知道了他叫梁声,梁家的嫡子之一,从小便在长在军中。 “好了,都进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院中传出来,正在争执的三人立马安静下来。三人领着众人穿过小院来到一座有些破旧的小屋前停下,然后三家所属之人在外人惊讶的眼中屈膝跪了下去。 “拜见族祖!” 苏家只有苏澄兄妹俯身,而周家与梁家则跪下去近半数。就连一向自傲的卓凡此时也将身子压的很低,以示对屋中之人的尊敬。 “起来!” 屋门在一阵嘎吱的门轴转动声中缓缓打开,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在众人眼前。三人盘坐在陈列简陋的屋子正中,被岁月犁出了沟壑的脸上挂着微笑,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尽管眼神如清风拂面,但众人都感觉到心间一沉,这是高阶修行者自带的威势。 “都是些不错的晚辈。” “不错,有些好苗子。” “此次密地之事我三人已经知晓,相信你等长辈也有了交代。此前开启密地,都是三家的高手进入其中,虽然有不少人得了机缘,但也有人失了神志,甚至失了音讯。如今你们都尚不及弱冠,境界也在识、御两境,进入其中必然凶险更甚。” “密地最早是我周家发现,但几代人的探索,也只不过在外围徘徊。所以你们这次进入,需记得保命为先,切不可因利而忘戒深入太过。你们还年轻,即便这次空手而归,只要还活着便还有机会。” “三家此次领头之人进屋,其他人在外面稍待。” 木门在苏澄、周齐和梁声三人进入之后再次关上,门外的三家本家之人颔首不语,受邀助拳之人都纷纷议论打探起来。 挚启在三人身上感受到了与姜灵有些相似的威压,不过不如姜灵那般凌厉,柔和而内敛,比姜灵的威势强上几分却有些后继乏力的感觉。他明白这三人应该至少都是势境修者,不过也确实如他们的外表那般,几近灯枯油尽。 “之前听说各大宗门世家向州城三大家族妥协,我还有些不解,如今看来,这三家也并不是表面的那般简单。” “是啊,眼前这三位长者,虽然不知具体修为如何,但初窥之时的感受便不弱于门中长老。” “这还只是三家的密地守护之人,其族中怕是还隐藏了不少高手。” 第四十四章 初临密地 这些人大多出自宗门世家,起初还对这次密地之行有些不屑,料想着小小衡州城必然没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地方。而三家口中所说的种种危险,不过是为了自抬身价而已。 可如今窥得三家实力之后,心中不禁都有些忐忑。这密地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片未知之地,若是三家存了什么坏心思,轻易就能将他们抹杀在其中。而且事后只要对外宣称不幸遇难,其背后的宗族也无法苛责于三家。 一时间大家都想到了关键之处,禁不住生出了退缩之意。 不多时苏澄三人从屋中出来,见着众人面色有些不自然,略作询问之后便有了计较。 “诸位心中所虑,早在我周家探索密地之初便有了应对之法。初始之时我周家损失惨重,为了减少损失,之后每次进入之人随身都会携带雾影晶。相信不少人知道此物的用处,它能记载周围三十丈的所有影像,起初只是用来记录密地的地貌,之后三家共享之后,便也有了互相监督的用处。虽然雾影晶有时长限制,但应对密地之行足矣,所以大家尽可放心。” 周齐一番话让众人面色稍霁,但任有几分犹疑。然后苏澄又抛出“密地所得皆归自己,三家绝不多问”的承诺,人群中响起一阵低呼声,算是彻底折服于利益之下。 挚启心中一直疑虑颇多,环视人群之后发现有几人和他抱着同样的想法,但见着兴致正高的人群,只能将想法埋在心中,坐在一旁默默等着密地开启。 挚启盘坐在地上遥望小院的后方。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院落,六月的天气正热,接近午时正是视野最好到时候。可小院后面山体却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席席微风还带来一股不属于六月的凉意。 时间缓缓想着午时靠近,笼罩在院落后方的薄雾似乎在渐渐散去,朦胧的山体已经能看得出三分模样。正午时分,阳光照着地面有些发烫,原本挚启以为会更加清晰几分的后山还是那般朦胧,但端坐在屋中的三位长者已经站了起来。 “跟着来。” 周家的老者领头推开了身后另一扇开向后山的门,一条隐藏在薄雾中的小道出现在众人眼前。跟着三位老人在小道上走了半刻钟,周身的迷雾越来越浓,只能隐约看见脚下的道路。原本以为走近了会更加清晰的山体,此时已经彻底没了踪迹。 又行进了半刻之后,两扇封闭的石门出现在前方,石门上依稀能看见些许斑驳的图案。众人停在门口等待了两刻钟,一道不知道从何处穿越迷雾而来的阳光照射在石门上。紧接着在一阵沉闷的轰鸣声中,两扇石门缓缓打开到一半的位置停住,露出一条让人有些心悸的幽深通道。 “此处就是密地入口。进入之后可能会因为迷雾而分开,尽量先找齐同伴之后再深入探索。密地开启的时间是一个月,当你们在其中感受到迷雾变淡之时,便是回转之日,切记不可耽误,否则将永远留在密地之中。” “好了,午时一过石门将会合拢,赶紧进去。” 身前的通道给人的感觉有些不适,所以三位老人说完之后并没有人立马进入。为首的周家老者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前方的周齐便轻呼一声领着周家十人没入了通道中。 紧接着梁家的队伍也慢慢走入了通道中,苏澄看了一眼身前的苏家族组,点点头也走了进去。眼见着人群一个个被幽深的通道吞没,挚启向身边的屠乌和郭昇交代了几句之后,领着两人缓缓踏出了步伐。 在三人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同时,两扇石门又在一阵轰鸣中合拢起来。 “真是个诡异的地方。” 挚启环视身边遮挡了视野的浓雾,对于三家所言的雾影晶更加怀疑。他极尽目力不过才能看出丈余,雾影晶在此处怕是也没多少作用。他踩了踩脚下有些松软的泥土,望遍四周也找不出方向之后,索性随便找了个方位走去。 苏澄并没有向外人说明密地的详情,挚启走的极慢,脚下不时会凹陷的土地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这段不长的路程中,除了挥之不去的浓雾和迷雾中隐隐透出的血腥气,便没了别的东西。 前方隐约能看见一个木桩,走上前去却是一棵不知道坏死了多久的树墩。他坐在树墩上试着将脚下的泥土踩实,整个密地似乎除了他踩踏的声音便没了别的声响。 “怎么是个如此死寂之地,也不知道屠乌和郭昇怎样了。” “咦!” 挚启脚下的松软突然传来一股刺入的坚硬感,他伸手在泥土中摸索片刻之后,掏出了一个像是碎片的晶状物。比手掌略小的碎片十分坚硬,他双手用力掰了掰,分毫未动。 “倒像是个养兵的碎片,可惜没有灵性。” 他又在泥土中摸索了一段时间,不过并没有别的发现。就在他正好起身继续前行之时,突然一声尖叫从不远处传来,他收起手中碎片,向着声音的源处奔去。 前方比他来处多出不少植物,让他觉得有了些许生机,尽管离得近了发现也不过是些腐木而已。当他赶到声音的源处之时,除了那个发出声音的女孩之外,便只有她脚下的一个浅坑。 挚启走近望了一眼坑中,里面躺着一具没了右半身的白骨。 “因为这个?” “嗯。” 他手脚并用,将两边掀起的泥土重新埋了回去,还不忘用双脚踩实。 “我记得你是同梁家一起进来的,可是梁家本家人?” “我叫梁笑。” “挚启,你可了解这密地?” “临行时家中交代过一些,不过只是简单的方位。三家这些年在密地中都有了固定的集中点,一般进来之后都会首先到集中点聚集,然后再做打算。” “此地如何判断方位?” “其实很简单,周围这些腐木越密集,越是靠近外围。” “我刚才所来之处腐木稀少,便是内环?” “不错,家中交代不要独自进入内环。腐木越少,危险越大。” “那三家集中点又在何处?” “只需沿着外围绕行,便能发现,三家都是如此。” “绕行?所以这密地是个圆地?” “不知道,梁家深入有限,不清楚深处的境况。” “可要我送你前往梁家驻地?” “不,不用了,外围没有太大的危险,我应该应付得来。” 挚启看着梁笑的背影消失在浓雾中,心中疑惑又多了许多。苏澄没有告诉他集中地一事,是不知还是不想?此地一片腐朽,究竟是如何造成的,危险又从何处而来呢? 他带着疑惑沿着腐木而行,沿途还不忘打量这些形状不一的树桩,试图寻找一切的源头。前方依稀可见一个山洞,就在他猜测是否是三家驻地之时,有雨滴穿过浓雾打在了他身上。 “怎还下起了雨?” 第四十五章 诡异的地方 挚启伸出双手接住滴落的雨点,雨滴呈现不同于密地之外的淡红色,不知道是本就如此还是染了别的颜色。 雨滴在手上越积越多,打湿了手掌之后竟然有一股刺痛感传来。挚启看向双手,手心已经有些不正常的红色,再看了看自己身上,衣物竟然在雨水下冒起了轻烟。 “这雨水有问题!” 顾不得眼前是否为三家驻地,他一头钻进了山洞之中。 洞里有些闷湿之感,深入了一段之后发现没有亮光,明白了只是个普通山洞。挚启没有走进太深,在离洞口不远的位置盘坐下,看着洞外越下越大的雨,思考着是否是腐林的由来之因。 “这有个山洞!” 一道喊声打断了挚启的思考,有人发现并且要进来。敌我不明的境况之下,挚启只得起身继续向洞中深入了一段距离,在一个隐蔽的拐角处藏了起来。 “这雨下的真是诡异,再淋一会儿怕是只剩下骨头了。” “可惜了这身衣服。” 来人有三个,挚启藏在暗处只能通过脚步判断。第三人没有开口,不过开口的两人听着并不熟悉,他只好在暗处继续等待着。三人一边抱怨一边收拾着衣物,不多时收拾停当之后便坐着闲聊起来。 “你真有办法让那小子束手就擒?” “不敢欺骗两位仙长。” “冯生!” 第三人开口的一瞬间,挚启就认出了这个让他看不透的狠辣之人。他不知道三人口中的小子是谁,但必然是在商量着对付谁的阴谋。 “那小子实力不弱,若是没有把握,惊动了他人恐怕就白费工夫了。” “两位放心,在下有十分把握。” “如此便好,也不枉我二人一番口舌将你带进来。” 三人没有在洞里停留太久,外面雨势渐停的时候便直接离开了。挚启跟在三人身后想打探一下他们的阴谋,可没走出多远他们就进入了另一个山洞中。 挚启在门口看见了周家之人,想来此处大抵是周家驻地。他继续沿着腐林行进,中途还仔细寻觅了一番,可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物件。 三家多年的搜索,外围恐怕早已被刮地三尺。 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风格粗犷的石屋,挚启正待靠近了观察,却被从不远处赶紧的邢离了叫破了踪迹。 两人携手来到石屋前,发现苏澄已经等在了门口。还没等两人发问,她便直接致歉,直言自己并不知道集中点一事。 “让二位见笑,不知是何故,家中并未交代驻地一事。我也是进来之后家兄提及,才知道有此石屋存在。” “无妨!” 邢离不置可否的回了一句,挚启站在一旁没有出声。苏澄对着二人微微一笑,让开身后将二人引入石屋之中。石屋里面也如外面看到的一般,是个十分粗糙的建筑,除了几个随意摆着的石墩、石板可以看错凳子和床之外,就只有角落里堆着的吃食。 挚启发现屋中已经坐了几人,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苏家所属之人都集结到了此地。挚启起身迎过屠乌和郭昇,此时屋中已经有了九人,只有苏家的那位男子不知去了何地。 “为何不见苏兄?” “家兄出外探查,稍后就会回转。” 九人坐在一起讲述进入密地之后的见闻,大家都对那场诡异的雨感到不解。但唯一对这里有几分熟悉之人此时不在,只能在休憩中等待着。半个时辰之后,出去打探之人终于回到了石屋。 挚启之前对他印象只是年纪稍大,有些病态。如今站在眼前仔细看去,发现他除了面色有几分苍白,脚下步伐蹒跚了些之外,整个人都充斥着一股暮色。尤其是他那双眼睛,似乎饱含着历经沧桑后的死寂。 “泽哥,可有发现?” “没有。” 苏泽径直走到一个角落坐下,除了苏澄没有理会他人。 “天色已晚,且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当心!” 挚启一把拉住身子开始往下陷的屠乌,借着郭昇的力量将他拽了出来。这是他们进入密地的第五天,也是三人一起行动的第一天。 最初四天在苏家二人的带领之下,一行十人将整个密地外围转了个遍。但经过三家这么多年的搜索之后,外围已经很难再有发现。四天的一无所获,让众人心中都生出了继续深入的想法。 但苏澄出于领路人的考虑提出了担忧:一是内环的信息三家知之甚少,贸然深入可能会遭遇不测;二是密地除了诡异的雨水之外,还可能有各种令人无法理解的危险。尤其是晚上,即便在驻地石屋也能听到各种奇异的声响,如果深入之后无法找到合适的落脚点,极有可能难以保证安全。 众人经过一番争论之后,最终决定按各自的意愿独立行动,但无论是否选择深入,都要再十天之后回到石屋集结,集中所有人往深处探索。 挚启最初曾经往内环行进过一段距离,于是便带着屠乌与郭昇二人走上了之前走过的路。可谁知原本只是觉得有些松软的土地,却隐藏着如此多的泥沼地,不到半天的工夫,三人便两次险些陷了进去。挚启看着身后喘着粗气的郭昇,脸上也泛起一丝无奈。 “这是什么破地方,满是迷雾看不清路也就罢了,居然连脚下都没有块好地方。” 郭昇喘息着还不忘抱怨几句,边上的屠乌也赞同的点了点头。挚启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二人,略微调整了方向之后又继续往前走去。之前连续四日的搜索,虽然没有发现有用的东西,但也察觉了密地许多奇异。 最为奇异的地方便是密地的泥土,也如那日的雨水一般带着淡淡的红色,而且越是深入,泥土的颜色越深。如今挚启看着手中已经接近血色的泥土,也不得不停下身形沉吟起来。 身旁不知想着什么美食出神的郭昇没有注意到挚启停了下来,一个大步踏出,整个身子突然一沉。 “糟了!” 郭昇回过神来大叫出声,意识到又遇到了泥沼地,身后的挚启和屠乌两人也赶紧上前。正当二人把住了郭昇的双手准备往外拉时,只听见泥沼地中传来一阵脆响,然后郭昇的的身子便停止了下沉。 “咦,俺好像没事!” 郭昇半个身子埋在泥土中,朝着二人憨憨一笑,握住两人伸出的手准备脱身。 “嘶嘶嘶!” 两人还没来得及拉他出来,地下突然传来一阵窸窣之声,而埋着郭昇下半身的泥沼也开始上下起伏,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下面不停的颤动。 郭昇见状一声大叫,挚启二人也警醒的用力往上一拽,郭昇被拉到半空带起一身泥土的同时,一个形状有些模糊的人影跟着他从泥沼中钻了出来。 三人紧张的后退几步,还没来得及细看,人影在三人上方转了一圈之后便消失在了迷雾中。 第四十六章 再遇灵体 “那是个什么东西,如此快的身法?” “像是个灵体,看不真切。” “灵体?” “不错,天地孕育之灵成形。” “那,会不会有危险,要不我们先退回去。” 挚启没有说话,思量片刻之后上前几步,探出头看了看郭昇带出来的土坑,转身笑着看向两人。 “我们挖挖看如何?” 挚启没有等二人答复便直接动手。泥土埋的并不深,此前郭昇停止下陷,也的确是探到底了。三人沿着已经有的小坑往下挖了不长的时间之后,就已经摸到了实地。又一番清理之后,一个五尺见方、深约尺余的大坑呈现在三人眼前。 “这是具白骨?”郭昇声音有些颤抖的询问。 “不错。” 挚启注意到白骨的年月应该是有些长了,除了不知道被什么利器斩断的左手落在一旁,还有一段臂骨应该是刚才郭昇陷落的时候踩断了。 “那这个呢?” 屠乌指着白骨右手边已经碎裂得只能看出大概形状、表面也有些斑驳的兵器问道。 “像是把斧子,不过已经碎了。” 挚启从白骨旁捡起了一块碎片,用指甲刮了刮表面的斑驳痕迹,露出原本兵器的颜色。贴在手心有些冰凉,看不出材质的碎片还透出淡淡的灵息,倒是与之前消失的灵体有些相似。 “这是件养兵,应该有些年月了。” 挚启并没有说完,若他所料不错,刚才消失的灵体便是这养兵之灵。但养兵成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兵器主人修为极深,与养兵互哺助其成灵;二是养兵处在某种极特殊的环境中,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自身成灵。 无论哪一种,这都不是衡州城三家在短短这几年、几十年的岁月里能够做到的。这具埋在泥沼下的白骨,身前修为定然不是三家所能企及,可却命丧在这密地之中。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挚启望着灵体消失的方向,在屠乌与郭昇诧异的目光中沉吟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天色有些暗了下来,才将兵器碎片一一收起,又将白骨重新埋了回去。 三人在临近天黑时找到了一个勉强容纳他们的小洞,收拾一番之后又进了些吃食,白日的疲乏在这个拥挤的洞中尽显。郭昇躺在地上沉沉睡去,屠乌也靠在洞壁上打着盹,挚启望着离他不远的黑夜发着呆。 外面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密地的黑夜似乎并不分内外。挚启犹豫了片刻,挪动有些惫懒的身躯坐在了洞口。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吓得还未坐稳的他险些又跌了回去。紧接着又是几道快速从洞口前越过,挚启轻声唤醒了睡得正熟的二人,三人靠在一起紧张的戒备着。 “这是些什么东西?” “不知道。” “他们不会进来?” 挚启此刻很想给郭昇讲述一个姓石的胖子的故事,但没等他想好如何开口,一声凄厉的叫声在洞口响了起来,然后一道隐匿在高大腐木阴影下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洞口。 “还真来啊?” 挚启早就见识过乌鸦嘴的不凡功力,在郭昇话音刚落之时,便踏步上前抢攻。他不知道进来的到底是何物,但在如此诡异的时间和地点,只能当做敌人看待。 挚启一掌拍向刚出现的洞口的身影,手掌尚在身前没推出多远,那道身影便一闪而消失了踪迹,再次出现时已经站在了三人的后方。 “啊!” 鬼魅般的身法让三人有些失色,郭昇大喊一声挥动双手向后一击,但也如挚启一般打在了空处。只能勉强容纳三人的山洞并没有对这道身影造成阻碍,三人也在其停顿的片刻间对它有了一些认识。 这是一具不太凝实的人形身影,面容有些模糊,双眼空洞看不出喜怒之色。 “好像是个灵体。” 三人背靠背围在一起,紧张的看着此时又已经站在洞口的灵体,此时它已经在洞中绕了一圈。突然它脸上出现一丝变化,然后身形一闪朝着屠乌冲去。 “当心!” 挚启出口提醒二人,右手顺势拔出桃枝,在逼仄的山洞中沿着灵体移动的方向挥出一击,它原本快速的身形因侧身躲避慢了下来。 而此时郭昇双臂闪出微光挡在屠乌身前,与迟来的灵体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双方各自向后退出几步,突然一道金光闪现,直冲还未稳住身形的灵体。 “唧!”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再次响起,它再次出现在洞口位置,不过此时身形似乎涣散了几分,脸上还能看出愤怒的神情。显然三人配合之后,屠乌的一击给它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唧!” 又是一声尖叫,不过这次并非对着三人发怒,而是朝着洞外的黑夜召唤。 “不好,它这是在呼唤同伴。” 三人顾不得阵型,纷纷出手阻止,但它因为受伤似乎谨慎了许多,只是倚仗身法迅捷不停闪躲,口中的尖叫声一直未停。 不到半刻钟工夫,三人未曾碰着它的衣角却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而此时洞外已经有数道模糊的身影快速接近。 “此地太过狭小,若被合围,恐就成了笼中鸟。” “虽然都说密地的夜里十分危险,但总好过被一堆灵体堵在此处,准备逃!” 三人调整阵型,合力朝着洞口发出一击,将原本即将围住洞口的几道灵体打散。然后屠乌与郭昇在前、挚启在后从洞中一跃而出,朝着一个方向冲了出去。身后的灵体齐声尖叫,身形一动冲散了眼前的迷雾,紧跟着三人而去。 灵体速度极快,几个呼吸的工夫,在三人后方的挚启就看到了它们模糊的身影。他不得不连续出手减缓对方的速度,同时提醒前面的两人加速。一刻钟的的时间过去,六道灵体已经将三人半包在圈中,挚启在持续攻击之下有些疲乏,于是只能三人轮转。 前路不可知、周围强敌环伺再加上持续的消耗体力,三人渐渐觉得有些不支,身上也在与灵体交手之时留下了几道不大不小的伤口。 更重要的是,灵体每次创伤屠乌与郭昇二人之后,他二人都会觉得体内的金、土两行之力会流失一部分,而挚启却没有这种感觉。 “唧!” 处在三人行进右侧的灵体突袭而至,挚启此时在前方回转不及,后方的屠乌正在应对其他灵体,本在中间处于休整期的郭昇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一击。 灵体“唰”的一声在三人头上穿过,在郭昇的脸上留下一道伤口,他只觉得有一股虚弱感涌上来,脚下踉跄一步伏在了挚启后背上。 “俺有些遭不住了!” 第四十七章 又一个老头 屠乌快跑几步靠近二人,三人脸色都十分阴沉。挚启背着已经无法独自行走的郭昇,脚步更慢了几分。眼看着三人就要被灵体包围沦为鱼肉,一片密集的腐林出现在眼前。 “进入那林中!” 就在一个灵体冲到了三人前方合围之际,挚启将背上的郭昇往前方一甩,然后扶着屠乌扑进了腐林之中。二人扑势未尽与地上的郭昇撞在一起,巨大的冲力带着三人向林深处滚出去很远。当挚启在混乱中清醒,扶起两人准备继续逃命之时,却发现原本穷追不舍的灵体已经没了踪迹。 “怎么不见了?” 三人见暂时安全,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郭昇口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却被再次出现的尖叫声吓得跳了起来。挚启循声望去,只问声而不见影。犹豫了片刻之后往回走了几步,发现六道灵体在林外踌躇不前,只是发出阵阵尖叫。 “他们似乎不敢进来。” “太好了,俺终于能喘口气了。” 郭昇再次躺回地上,此时天还未亮,腐林中除了密地夜里充斥着的黑暗之外,并没有如别处一般的各种声响。整片腐林就仿佛一个死地,只是迷雾遮挡了它该有的模样。 三人休整了片刻,挚启体力恢复了七八成,屠乌与郭昇两人仍有些虚弱,但这林中也并不是安身之地,只得起身继续向前。 密集的腐林中难以辨别方向,他们只得根据林外的尖叫声的变化来决定走向。越往里尖叫声越小,走了半个时辰之后,林中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 三人不得不在判断方向上花上许多精力,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好几次迷失了前路。就在他们再次不知该如何前行之时,一座简陋的农家小院出现在三人眼前。 “这、这里有人住?” 挚启记得临行前周家老者特意叮嘱过,若是在一月期限之后继续停留,便永远无法出去。他理所当然的认为那些无法出去的便是死了,可如今一座简易的院子出现在眼前,莫非陷入其中的三家之人还会活着?可若是活着,为何不在密地再次开启之时出去? 他自然不会认为是三家的驻地,一是三家驻地多以坚固防御为主,不会修建一个如此脆弱的小院;而是三家曾言密地深处多危险,也不会冒险在此处修建驻地。 三人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进去看看。这的确是个十分简陋的院子,除了一座木质草顶的小屋,就是一个用些许藩篱围成的一个不大的庭院。挚启还在犹疑为何小院没有在诡异的雨水中化为乌有,木屋在一声嘎吱的轻响中打开了门。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屋中传出。 “进来。” 三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立马收回了脚步,郭昇更是转身往后跑了几步。回头发现挚启和屠乌没有跟上,才战战兢兢的走到了站在院门不远的二人身后。 “真要进去?” “福祸难料,不过这密地的黑夜里,不知隐藏着多少未知之物。” “那院中要安生些?” “好歹是个人声。” “也对,听着是比那些唧唧的声音悦耳。” 三人推开院门,一步一顿的走到小院中央站定。木屋深处缓缓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当他的轮廓出现在屋外时,他们发现的确是个人。准确的说是个身材瘦削的老人,长须雪白,但头发却有些斑驳的黑色,一件宽大的袍子套在身上,只露出头和双手。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三人,脚步声音极轻的走到三人不远处停了下来。 “坐。” 三人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三张木凳,老人自顾着先坐了下来,挚启看着面带笑容的老者,轻轻拽了拽左右两人,也一起坐了下来。 “我未曾想过会是三个小家伙。” “前辈是?” “也从未想过你们会走到这里。” “晚辈三人在林中迷了路,无意闯入打扰了前辈,请前辈见谅。” “可是周家的小辈?” “晚辈受苏家之邀前来。” “苏家?莫非周家不在了?” “此次进入密地的是衡州城的周、苏、梁三家。” “贸然开启守护之地也就罢了,居然还与他人共享,周家尽然没落至此。” “为何你等小辈也能进入此地了?” 老者感叹之词,挚启不知道如何接话,待他问起此次进入密地的缘由时,便将衡州城中之事悉数道出。老者静静的听着挚启之言,眼神越过三人看向远方,似在追忆往事。 “雾隐山……,你们走,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怎么刚坐下,又要赶我们走了?” 老者说完转身准备进屋,却在郭昇开口之后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他缓缓转回身来,头上原本黑白相间的头发已经变得全黑,脸上阴沉的神色取代了之前的笑意。 “怎么,不想走?那就留下。” 老者突然的态度变化让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还来不及思考,老者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黑光,携着劲风直奔三人面门而来,瞬时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也是个灵体!” 三人立马摆出阵型,屠乌在前,挚启和郭昇守住左右两侧,这是他们在半个晚上的逃命途中形成的默契。他们维持着阵型急速后退,想在老者攻到之前退出小院。 只见黑影一闪,三人离院门还有几步之时,队伍前方的屠乌一声闷哼倒在一边,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右侧的郭昇也应声倒下。挚启见状拔出腰间的桃枝,快速挥舞着护住周身。 “唧!” 老者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声,或许是眼前三只蝼蚁的负隅顽抗激怒了他。挚启只感到一阵凌厉的寒风刮擦着自己的脸颊,一只裹着黑纱的手掌在他眼中不断放大。 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他心中生出了绝望之意。就在他准备撤手放弃之时,怀中突然出现一股炙热的灼痛感。他没来得及伸手查看,就听见一声轻“咦”。 刮骨的劲风消散,之前头发全黑的老者又恢复了开始的黑白相间,手中拿着一块乌黑的金属牌,满脸疑惑的打量着。 “此物你从何而来?” 第四十八章 血坟之秘 挚启没有立马回话,俯下身来查看屠乌和郭昇的情况,发现二人只是昏迷并未受伤之后,才松了口气。 “放心,他们只是晕过去而已。”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此物是一位老者所赠。” “哦?他可有留什么话?” “他说吃了我一顿酒肉,拿这个当做补偿。” “可是姓许?” “正是姓许。” “倒也像那个老头的做派,没想到他还活着。” “前辈和许老相识?” “有些交情,先坐。” 身后又出现了一张木凳,挚启大概明白是因为旧人之物让他暂时脱离了险境,便踏实的坐了下来。 “前辈,这到底是何物?” “你不知?” “不知,许老并未说明,它在我手中除了几次发烫之外,也并无异处。” “他既然没说,自然有他的用意,我也不便多说,你只需小心收好即可。” 老者将金属牌放在手中摩挲了几下,然后递了过来,挚启小心接过收入怀中,双目盯着老者等待下文。 “你可是有些疑问?” “前辈明鉴,晚辈自进入密地,便在一片懵懂之中。” “得见故人之物,也算缘分,你问。” “这密地究竟是何地?” “密地?不过是埋骨之地罢了,这偌大的地域,不过是座坟场。” “坟场?那之前追逐我们的,莫非不是灵体,是鬼魂不成?” “你说林外那些?他们的确是灵体,就连老夫我,也是灵体。” “都是灵体?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就要从百年前的大世之争说起了。” 百年前的大世之争,罗冈山脉也是战场之一,当时有众多强大的修行者在山脉各处大打出手,衡州城边上的这块密地便是当初交手最为密集的区域。 高阶修行者之威,动辄毁天灭地。当时的衡州城周边山河倒卷、天地移位,一片灭世末日的景象。如今密地所在之处更是尸横遍野、血染苍穹,风吹过此地都会带走阵阵哀嚎。 周边的百姓从那以后便不敢靠近此地,还给这里单独起了个名字,叫做“血坟”。 此后几年的时间里,血坟开始异象频生。不仅土地染血色不退、雨水尽变红色、原本就破损不堪的山林慢慢被腐蚀,更是有误入的百姓看到游魂遍地、尖叫不停。 一年后,几个修行者进入血坟,然后血坟便被一片终年不散的迷雾笼罩,一众异象也被埋进了迷雾之中,再无人得以入内。 又一年之后,衡州城突然出现一个神秘的周家,买下了血坟周边的大块土地。 “所以密地实际上就是那血坟,而周家便是负责守护血坟的家族?” “不错,但是百年时间,周家怕是已经忘了立族之本,就连守护之地都与人共享,还当成了一个牟利之处。” “这些灵体又是何物?” “灵体便是当初那些修行者的兵器之灵,只是多数兵器之灵在当时还未成灵,而且有损坏了兵器本体。在血坟中百年成灵之后,便成了你们见到那般没有意识、只知吞食之物。而我在大战之时已然成灵,且本体受损尚轻,才会如活人一般无异。” “这血坟之中如前辈这般的灵体可还有?” “百年前尚有十余个,如今怕是剩不下几个了?” “灵体也会死吗?” “困在这死地百年,灵力消退不说,便是百年的孤寂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这些承受不住的,便选择了自我寂灭,回归天地。” “真的出不去?” “百年前来此地升起迷雾的那几人,来自雾隐山。他们在血坟联手布下了阵法,将所有灵体困在此地。百年时间,不是没有像我这般的灵体尝试冲出去,但都无功而返。那几人还与我们十余人约定,需管束那些没有意识的灵体,只可在夜间出现。” “原来如此,只是既然外人无法入内,为何还不能白日出行呢?” “自然是为了保护周家之人,每年六月到七月之间,周家都会进来修复阵法。只是不知为何到了今日,却成了寻宝之机。” 话到此处,挚启已经大概明白了密地的过往,也知道了三家口中的密地所得,不过是百年前死在此地的修行者遗物而已。至于丧命之人,多半是成为了外面那些灵体的口中之食。 “挥手间改天换地又如何,最终还是埋骨在这死地。” 挚启心中轻叹一声,他见过俗世间的生死,曾感叹过弱者如蝼蚁。如今站在埋葬了无数高阶修行者的土地上,竟也只能生出一样的感受。 脚下这些人的兵器之灵,都已经强大到令他绝望,可依旧死在了修行者的江湖之中,究竟如何才算得上二叔口中的强者?想到此处,他不禁有些颓然。 “前辈可知道这时间最强之人是谁?” “为何问这个?” “晚辈见识过俗世的江湖,弱肉强食;如今听说了修行者的境遇,竟也是一样的道理。我想知道究竟强大到何等地步,才能在这世间逍遥。” “世间本无逍遥客。无论是俗世武者,还是修行圣者。在其有所成就之前,皆是一路披荆斩棘,由弱而强,尝尽了世上万般苦。待其功成名就、站在了高处,仍不免为名声、宗门所累,难得自在脱身。临末了,终是黄土一杯,封埋在不过三尺之地。” “生不可得,死亦难追。” “是啊,就算如雾隐山这般矗立世间数百年的修行圣地,被世人称颂为入世皆人杰,天地逍遥客,却也有数人死在了此地。” “他们也埋骨于此?” “不知道,那些人所面临的战斗,那时我连围观的资格都没有,只是听说他们在此陨落。百年前雾隐山之人进来布置阵法,也不知道是否已经将遗物取走。” “前辈未曾见过他们的兵器之灵?” “不曾见过,不过这血坟的最深处有一股十分隐蔽而强大的灵压,连我也不敢轻易靠近。” “之前逃命之时一路狂奔,本以为已经到了密地最深处。” “那里不是你能踏足之地。即便是我这里,若不是你与许老头有些缘分,也是有来无回的。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你且在此歇息,待到天亮时他二人醒来,便自行离去。” 第四十九章 梁家姐妹 当第二天挚启摸着怀中十余颗颜色不一的珠子离开小院时,老者正坐在院中的枯井旁,对着井口念叨着什么。 这些珠子据说是密地中灵体在寂灭之后、尚未消散回归天地之时凝结而成的灵珠,能在修行之时作为辅助之物。 可惜这些灵珠只适用于五行修者,挚启将几颗金、土两行灵珠分给屠乌和郭昇之后,便将剩下的放入了怀中。 “这老头到底是啥人,怎么有些神叨叨的。昨天还要将我们全杀了,今天却拿着礼物给我们送行,他是不是脑子不大好?” “我们可还没走出多远,你不怕他改了主意?” 郭昇吓得跳到两人身前,探出脑袋看向后方,发现那老者仍坐在枯井旁才松了口气。 “他,是灵体。” “不错,所以我们还是在他改主意之前,赶紧离开。” 三人回头看了小院一眼,沿着老者指点的方向,踏步没入了腐林之中。待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之时,坐在院中枯井旁的老者缓缓转过身,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叹了一声。” “许老头啊许老头,这次不论你的选择是对是错,我们都不能陪你了。” 三人明白了血坟之密,便通晓了密地中的生存之道。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听从老者的建议,退到了密地内环不太深的位置,首先找到一个隐蔽的用在晚上的休憩之地,然后绕着这处休憩之地往四周探索。 从此他们只需注意在天黑之前及时赶回,同时注意脚下不时出现的泥沼——还有可能是某位前辈的埋骨地,就可以来去自如。 五天的时间过去,他们换了六个据点之后,原本踌躇满志的三人却被眼前的事实挫败了。 尽管他们心中怀着对死去先辈的敬仰之情,在搜取这些人遗物之时十分小心谨慎,但却没有得到多少有用之物。断裂的兵器、风干的药物、灵陨的宝物,就连几本包裹得十分严实的功法典籍,也在打开的瞬间化为了飞灰,引得郭昇着实伤心了几回。 如今摆在眼前的,不过是一些兵器残片,两张已经看不清字迹的兽皮,还有两个个手指头大小的灵珠。 “挖了五天的坟,就这么些东西,真是白费力气了。” “挖累了!” 屠乌难得一见的附和了郭昇一回,两人着实被连续的徒劳无功打击到了。 “忙活了这么久,还不及在那老头院中躺一晚上的万一,要不我们回去再找他讨点。” 挚启看着一脸认真的郭昇无奈一笑,正准备将东西收起早些休息时,外面却响起了灵物的尖叫声。三人赶紧将地上的东西收起,靠到洞口观察外面的情形。 “难道被发现了?” “应该不会。” 他们一路探索所找的歇脚之处都十分隐秘,而且为了提防灵力被灵体感知,挚启还特地给了二人掩灵玉,五天的时间从未出过差错。挚启望了望声音传来的方向,几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最前方两道身形略小,步履有些踉跄,奔跑时口中还不时发出恐惧的叫喊声,应该是两个逃命之人。而后面的身形飘渺,速度极快,显然是猎食的灵体。 逃命的两人知道跑不过这些奇怪的东西,边出手阻挡的同时,还不忘大喊着寻求同类帮助。只是他们既不像挚启他们那般进退有序,又不明白这夜里喊来的定然不会是援兵,已经陷入了绝地之中。 两人渐渐靠近挚启三人藏身的山洞,身影也慢慢清楚了起来。 “好像是梁家之人,救不救?” “我对官军感官十分不佳,不救!” 挚启想起了安仁县陈家的灭门惨案,年关路上挚家多人命陨之殇,都与官军脱不开关系,不禁恨恨的甩了一句。 “居然是两个姑娘?” 此时两人已经看得清相貌,郭昇感叹了一句。挚启回身看了看洞外,有些意外的改变了想法。 “居然是她?救她们!” 郭昇有些诧异的看了挚启一眼,然后将洞前的遮挡物掀开,同时从怀中掏出一物用力朝远处扔了出去。 挚启在二人经过洞口时猛地将二人拽入洞中,不顾二人的挣扎让屠乌捂住了她们的嘴。然后从她们手中夺过兵器插入地面,在二人愤怒的目光下,双脚一踩将兵器整个没入了地下。 “亏了,亏大了,刚得的灵珠就这么扔了!” 郭昇将洞口重新掩好便低声咆哮起来,挚启示意屠乌松开二人,同时对她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两个姑娘此时也认出了他们时苏家之人,心中顿时安心了许多,身子一松瘫坐在了地上。 “梁姑娘,又见面了。” “挚、挚启,是你?” “笑笑,你们认识?” “刚进来时见过一次,琴姐,他不是坏人。” 梁琴听说二人相识,顿时满脸戒备的守在梁笑身前,尽管梁笑在后面不停解释,但依旧没有让梁琴有所放松。挚启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站在不远处看着二人。 “你是不是也想骗笑笑?” 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她所言何意,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眉眼间的交流倒让眼前的梁琴更加紧张。 “贼眉鼠眼的使眼色,还说不是坏人?” “姑娘,且不说我与梁笑只见过一面,并不知你口中的骗为何意。便是我三人冒着丧命之险救你二人,也算得上是个善举?” “就是,还搭了一颗灵珠。” 郭昇对灵珠念念不忘,梁琴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沉吟片刻之后语气稍稍缓和了几分。 “那你为何夺走我们兵器?” “你二人在林中逃命,那养兵便是灵体的指路灯。我若不将其埋在地下,此时我们已经全成了它们的口中食了。” “你当真不是为了笑笑而来?” “当然,我们三人皆来自衡州下属的县城,进入州城之后便在城卫营六院中修行,此前并不认识两位姑娘。而且我们这几日一直在这片区域游走,无意间撞见才出手相救,并没有刻意安排。” 费了好大一番口舌,终于让梁琴明白了他们的善意。然后挚启又向她们解释了灵珠、灵体等许多二人未曾听闻的东西,也使得二人明白了在夜里捡回一命是多么难得,最后终于让两位女子彻底放下心来。两人在恢复片刻之后,也讲起了她们的遭遇。 梁琴之所以戒备心极强,是因为她二人曾错信他人数次被骗。就连这次夜里逃命,也是被人欺骗所致。 第五十章 红颜多祸水 梁笑与梁琴虽然姐妹相称,但并非亲姐妹。只是在族中父辈交好且年龄相仿,自然也就要比寻常宗族姐妹要亲上许多。 梁笑的父亲天资颇高,十年前的六月,作为家中最年轻的势境修者进入了密地之中。奈何天妒英才,密地之行成了梁笑一家的命运拐点。 她父亲在密地中不知有何遭遇,虽然完整的走了出来,但却从此变得疯傻,不到五年便撒手人寰了。 就在梁笑父亲去世不久,不知从何人口出传出消息,说是他所以变得疯傻,是因为曾经进入密地深处遇到了一处宝地。只是被未知之物侵染,没来得及取宝便匆匆退出。为此他还绘制了一张地图,准备下次进去时按图索骥。 谁知他没等到下次密地开启便成了个疯傻之人,而他死去之后,众人猜测地图必然落在孀寡手中。 一张突然出现的地图,让整个梁家陷入了混乱之中,也让梁笑母女受尽了世态炎凉。曾经亲如父兄、忠若家臣之辈,纷纷使出各种手段威逼利诱,试图将地图握着自己手中。直到梁笑进入密地之前,母亲依然在群狼环伺之下朝不保夕。 随着梁笑随行到了密地,觊觎者的眼光便放在了她身上。两人不久前便是被人以寻宝之名骗出驻地,险些被人擒住,好在趁他们内乱之际逃了出来,随后在逃命途中被挚启所救。 “你们将地图之事说出,就不怕我们也起了觊觎之心?” “能舍了宝物与性命相救,我相信你们的为人。” “所以果真有张地图?” 梁笑背过身去,在怀中摸索一阵之后,掏出一块看着有些老旧的兽皮,红着脸递给了挚启。挚启接过兽皮摊开来,一阵清香入鼻,想来这地图是梁笑贴身收藏的。 “居然在这个地方!” 四人凑过来看着兽皮上勾出的几条曲线,沿着密地外围驻地一路弯弯曲曲的深入了内环,然后在一处没有多少标注的地方停住。只是这终点周围密密麻麻画出许多树木的样子,与挚启三人之前误入的腐林十分相似。 “不会是在那个林子里?” “就是在那里。” “难道还要回去找那老头?” “不是一个方向。” “那岂不是比去老头那儿还危险。” 见梁家姐妹有些茫然,挚启又将之前腐林的遭遇讲了一遍,不过将老者的那部分隐去,只说林中有一些与人无异的灵体,十分危险。 “大致就是这样,九死一生之地,去或不去你们需思虑周全。” “去!家中皆言我父亲是因为贪图宝物瞒而不报才遭了祸事,说他是罪有应得。我一定要去那里看看,为我父亲正名。” 梁笑倔强的小脸涨得通红,眼中的坚持让四人有些动容。两次相遇,挚启一直觉得她是个柔怯的弱女子。而眼前的梁笑,给了她不一样的感觉,也让他决定了帮她一把。 接下来的事情便十分简单,屠乌和郭昇向来与挚启共进退,梁琴也不会放任梁笑自己深入险地。待到天亮之时将二人兵器取出,一行五人朝着腐林的方向行去。 与第一次的慌不择路不同,没有了后面灵体的追杀,还有了指明反向的地图,挚启脸上从容了许多。但考虑到老者的告诫之言,他始终保持警惕。 先找好一处隐蔽之地再继续出发,宁可天黑时回头躲避,也不冒险在夜色将至时慌忙寻找安身之所。 挚启的谨慎让五人一路十分平顺,不过也着实慢了不少。与上次入林到发现小院的半个晚上相较,这次他们足足走了两天才接近目的地。 “应该就是那里了。” 五人站在一颗粗大的腐木旁,遥望前方地图所指的终点。永远不散的迷雾和密集的树木遮挡,看得并不真切,他们又亦步亦趋的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一块巨大的石壁出现在五人眼前。 这块石壁横亘在腐林中间,极大却又极薄,从侧面看就好像一个石楔子嵌在了地上,将眼前照片林地分成了两半。石壁上不停闪烁着各色光芒,五人来到跟前仰望头顶之时,呼吸都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这,这都是灵物?” 五人在石壁上各种颜色光芒的刺激之下,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挚启移动目光扫视着头顶的灵物,却发现一旁的梁笑正忍着眼泪低声啜泣,挚启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相信父亲绝不是见财忘义之人,可是眼前这么多宝物。” “如此多的宝物,你父亲不仅一件未取,还因此沦为囫囵,想必此地不是眼前的这般简单,你也不用着急下结论。” 挚启一席话止住了梁笑即将滴下的眼泪,然后他沿着石壁走到末端,试图绕道石壁后方。正当他惊鸿一瞥间似乎看到什么东西时,一道妖冶的女声从石壁上响了起来。 “哎哟,居然来了五个小家伙,真是太好了,呵呵呵。” “是不是喜欢这些宝物啊,只要陪着我说几句话,说不定就送给你们了哟!” 循声而望,一个头顶云髻、妆容艳丽的年轻女子正缓缓落下,她着一身黑袍,却在胸前和两侧开口极大,露出大片的肉色,显得极为妖媚诱人。她从石壁上取下一个红色的灵物挂在胸前,在五人面前转了个圈,眼角含笑的看着他们。 “怎么样,姐姐漂亮吗?” “漂、漂亮!” 郭昇不像其他四人尚且年幼,十六岁的年纪,若身在富裕之家,早已初通男女之事。所以他看到眼前的女子,出于本能的附和了一句,惹得这女子一阵娇笑。 “想不到你看着老实,却是最油嘴滑舌的一个,不过姐姐爱听,这个送给你了。” 她将刚挂在胸前的灵物取下扔了过来,郭昇有些失神的接下,手间的灼痛让他回过神来。挚启看了一眼红色的石头,看不出是具体是何物,但确是一块火系灵物。女子一直站在远处笑盈盈的看着她们,在迷雾之下显得越发妖娆。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慷慨,只要你们也说点好听的,说不定也有奖励哦!” “至于你这个小家伙,拿了东西就先陪我玩一会儿。” 话音刚落,挚启只闻到一阵幽香飘过,身旁的郭昇就已经站在了女子身前。此时他双眼紧闭,脸上神色变幻不停,似乎陷入了梦境之中。 第五十一章 不解风情是少年 “你将他怎样了?” 郭昇的异常让四人缓缓靠在一起。 “放心,只是让他做个好梦。” “如此简单?” “当然了,我可是很善良的。不过还得看他喜不喜欢,如果喜欢自然是好事。如果不喜欢,那可就难说咯。”黑衣女子邪魅一笑。 “不喜欢会如何?” “具体会如何我也不清楚啦,不过好多年前也有个人来了这里,他就不喜欢我给他的梦,结果醒来好像是疯了。”她捂嘴轻笑,胸前的雪白起伏不定,看起来十分诱人。 “是你!就是你让我父亲发了疯?”梁笑握紧双手,愤怒的瞪着女子。 “哟!没想到还有个故人之女,真是有缘啊。” “你究竟对我父亲做了什么?” “我本来想对他以身相许,可惜他拒绝了。但是他所求的东西太贵重,我只能给他安排了一场大梦。” “究竟是什么梦?” “这个嘛,就是亲手杀了所有至亲之人,是不是很精彩?哈哈哈哈哈,你们要不要试试?” “你!” 四人满脸怒色的指着女子,而她却笑得更加大声。整个人随着笑声的增大不停颤抖,似乎这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挚启四人只觉得整个林中都充满了她的笑声,将他们裹在这块石壁之前不停的钻入耳中。突然他们感觉到声音猛地一停,四人抬头只见一双冒着黑光的双眼穿过他们的眼睛,然后就陷入了迷蒙之中。 挚启看到熟悉的人影不停的在眼前闪过,从衡州城到安仁县、再到汤溪镇,从屠乌、郭昇到常俊、挚辰、再到姜灵、陶真,挚亦、云韫。所有亲近的面孔都在他面前闪过一次,而他手中握着一把剑。 他终于有了一把剑。 屠乌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两人还是在衡通商队的马车上,他的眼神也和初次相见那样满是执着。挚启正要上前,手中的长剑却突然递出透过了屠乌的身体。 他的意识和身体似乎分离了一般,控制不了双手和手中的长剑。屠乌平静的倒在血泊当中,眼睛自始至终都如初般看着挚启,没有怨恨和疑惑。挚启感受到了滚动在自己鼻尖的泪珠,而他此时的脸上却仍挂着淡淡的微笑。 “啊!” 如旁观者一样的无力感让他想大声吼叫,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他的左手缓缓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右手长剑上的鲜血还不停的往下滴着。 景色一转,他出现在了城卫营的练兵场上,身前是憨笑着向他讨要芝麻饼的郭昇。挚启想要出声叫他离开,挥手之时却发现挥出的是手中长剑。郭昇如屠乌一般,带着一直不变的憨笑死在了挚启剑下。 接着场景不断变化,衡通商队时的苏澄、安仁县城的常俊、挚辰,山坟中的姜灵、陶真。他们一个一个不断的出现在他眼前,沉默的带着永远不变的初见时的表情,被他刺穿了身体。 他脸上眼泪不停的流下又被擦干,最后左手更是直接捂着口鼻,阻住眼泪向下。 当挚启出现在汤溪镇家中,看着眼前的挚亦时,他已经感到自己要崩溃了。含着眼泪的双眼还要做出微笑的表情,让他脸形看着有些扭曲,但他的右手依然平稳的握着长剑。 “启儿?” 眼前的挚亦突然开口,挚启只感到自己脑中“嗡”的一声巨响,如同遭到了重物锤击一般的剧痛让他从迷蒙中醒了过来。 他伸出双手揉了揉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发现其他四人都满脸泪水的站在原地,而对面的女子正一脸惊骇的看着他。 “你是怎么醒过来的?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醒过来,给我回去!” 女子满脸的妖媚化作狰狞,化作一道黑影扑向挚启。挚启尚在剧烈的头痛中有些不解她的愤怒。可就在她要接近挚启时,一道青光从他身上突然射出,刺入疾速而来的女子肩膀,将她击退并钉在了身后的石壁上。 “藏老头,是你,居然敢害我!” 女子认出了身上木刺的来历,用力将其从肩膀上拔出,愤怒的看了一眼下方的挚启,突然转身消失在了腐林之中。而此时另一个方向的小院之中,老者正坐在井旁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知道你们不会安分,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把我偷藏的手段给用掉了,还得罪了那个老妖婆,真是遇人不淑。” 屠乌、梁笑四人在女子离开后也转醒过来,然后便是郭昇的一阵惨嚎,边哭边说自己杀了挚启四人,还杀了好多对他很好的亲人。 其他三人也经历了大致相同的梦境,面色都有些戚戚然。正在气氛沉闷之际,眼前高挂的石壁突然轰隆一声倒塌而下。五人赶紧退出几步,却发现原本横亘在林中石壁只是散做几块碎片落在了地上,原本挂着的无数宝物也烟消云散了。 郭昇赶紧拿出之前女子送出的灵物,发现也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在他又一阵哀嚎声中,挚启从碎片中捡出一物,放在眼前打量了一番。 “原来之前那一瞥,居然是朵石斛花。” “石斛?”梁笑闻言凑了上来。 “不错,虽然不知道她是何人兵器之灵,但她之前肯定是个石灵,而这石斛大概是她的伴生之物。” “难怪父亲要深入此地,难怪他不将消息告诉他人,难怪他要求那个女人。” 梁笑跪在地上痛哭不止,一旁的梁琴见状也有些明了,向三人解释了起来。梁笑的母亲并非修行者,在生她之时难产伤了根本,父亲为她遍寻良药也无济于事。 不知他在何处听得了石斛或许有用的消息,便开始四处打探石斛的消息。但石斛本就是难得之物,更何况在这偏远的衡州城中。他遍寻不得,便将主意打到密地之中。 最后他真的在密地中找到了石斛的消息,然而却因为那女子的折磨失了神智,在浑浑噩噩中死去。 “唉!真是天不遂人意啊。” 挚启将手上的石斛塞入梁笑手中,又将地上的碎石片一一拾起,从其中捡出一块之后全部递给了郭昇。待到梁笑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之后,五人便向着休憩之地行去。路上挚启摸出之前留下的石块,看着上面已经有些模糊的印记沉思起来。 “这个印记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五十二章 苏家所图 当挚启将梁家姐妹送回再赶到苏家驻地时,已经时约定的第十日。三人跨进石屋大门,屋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挚启扫过一周发现他们并不是最晚的。水院除去苏澄之外,只有吴绪脸色有些难看的靠在墙边,似是受了伤,而另外二人不见踪影。 “你们终于回来了!” “是啊,再晚就只能当你们回不来了。” 苏澄面带喜色的迎了过来,而邢离面色不自然的出口揶揄了一句。从苏澄口中得知:水院三人遇到意外,除了吴绪受伤而归,其他两人已然殒命。而邢离这些天也是毫无收获,性子高傲的他憋了一肚子火,不管何人都要出言讥讽两句。 第二清晨,苏澄带着众人缅怀了一番逝去的两位同伴,然后安排吴绪在石屋中养伤,便领着剩下的六人奔着苏家欲得之物而去。 苏澄走的路线十分奇怪,她明显是知道目的地的方向的,却领着他们在中途绕了好几个圈。也不知道是为了躲避未知的险地,还是故意为之。 挚启因为有了老者和梁笑的两份地图参考,对密地已经有了不少认识。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明白绕了路,也不知道苏澄绕路的用意,便没有出声点破。 “苏小姐,我们可是要深入内环?” 走了一天的工夫,挚启感到他们正在深入密地。有了之前两次经历,他已经明白密地深处的危险并不是他们所能应对的。两次死里逃生都得益于那院中老者的相助,他不敢奢望老者还留了手段给他,所以对于再次深入是十分抵触的。 “诸位放心,只是在内外相交之地,不会有太大危险。” 苏澄的保证并没有让挚启安心多少,邢离与榆婧也面有犹疑之色。直到第二天中午到达目的地时,大家才算心中稍安。 七人眼前是一座不算高的山头,苏澄领着他们沿着山石爬到半腰,看着在一颗巨大的腐木旁向下开着的洞口时,才微微松了口气。找到入口,她这一行算是将家中交代的任务完成了一半。 其他人则看着洞口啧啧称奇:在一座没有上山路的半山腰,一个隐藏迷雾中的大树旁、能容一人进出的不起眼的朝下洞口,这是如何被苏家发现的呢?苏家两人没有向他们解释的意思,苏泽一马当先跳了进去。 山洞入口是盘旋向下的,没有他们想象中轰然下落的震撼。下到洞底时扑鼻而来的腐臭感标识着这个山洞并没有别的风口,好在头顶的出口还算通畅,没有妨碍几人的呼吸。 邢离手上突然冒出一簇火苗照亮了周身,他们借着火光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就被前面的苏泽扑灭了。苏泽从袖中掏出四颗夜明珠,除了自己那颗,剩下的分别递给了邢离、榆婧和挚启。 四人也十分有默契的分别站在前后左右,将剩下三人围在中间,缓缓向深处走去。 初时洞中还有些狭窄,并行之时略显拥挤。随着他们的深入,通道渐渐开阔起来,两旁不是还有几处开凿出来的石室,但领路的苏泽一路向前,并没有停下来探索这些地方。 “这难道是你们苏家在深处开凿的驻地?”邢离说出了他们心中所想。 “苏家先辈偶尔发现此地,所以随意开凿了几处做歇脚用,并不是驻地。” 苏澄的解释证实了苏家谋划已久,而如今苏家居然等不得往后派修为高深之人前来,将取物重任交给两个晚辈,并且其中一个还是刚归家不久的放逐之人。 若不是苏家急需此物,便是此物必须得在这一次取出。无论是哪一种,两人身上必定藏有苏家高手留下的手段。想通此间道理,站在最后方的挚启不由得脚下慢了几步。 “那是什么?” 屠乌意外的出声让所有人都有些紧张,当他们循着屠乌指着的方向看去,发现一个形状模糊且奇特的东西正插在墙上,不停的起伏收放,彷佛在呼吸一般。每一次缩放,它的形状也会发生变化,当其收缩到极致时,能模糊的看清是个人形。 “灵体,这些日子大家都见过。” “怎会在这里,而且是这般模样?” “你是说像人一样在睡觉吗?它们昼伏夜出,这样是为了减少消耗。至于模样,灵物模样本就万千,人形只是它们模仿身前主人而化。” “不会惊醒它们?” “它们只对灵物、灵力感知极为灵敏,至于目力、耳力,只要不是太过响闹,都不会惊醒它们。能在密地存活这么久,相信各位都有了遮掩气息的手段了。” 七人收敛气息,小心翼翼的经过了墙上灵体插着的位置。灵体的出现让气氛瞬时紧张了起来,大家都闭口不再出声,一时间洞中只剩下七人轻盈的脚步声和灵体的收放之音。 一路往里,两边的灵体也开始渐渐多了起来。挂在洞壁上的、铺在地上的、躺在两旁石室里的,千奇百怪各般模样,倒是让他们长了不少见识。 前面的苏泽突然停了下来,众人发现此时站在了一个石厅的入口处。石厅中并没有灵体,墙上痕迹颇多,显然也是人工开凿而成。 与之前山洞中不同,它周身的墙壁上有各式斑驳的雕刻痕迹,刻着许多他们看不懂的图案。正对着入口的方向有一扇石门,苏泽在其他人打量石厅的工夫,站在石门前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倒是小看你们苏家了,在这密地深处还能开凿出如此精致的石厅。” “邢公子说笑了,我苏家凿几处石室还行,这石厅我们可是无能为力。苏家发现这个山洞时,石厅便在了。” “如此说来,这石厅是密地前人所留,而你苏家所求之物,便在这石门后。” 苏澄对着几人点了点头,然后走到苏泽身边守在门前,而苏泽则在石门边上搜索一阵之后,相继取出了十余种让人极难发现的机关陷阱,看的后面的五人头皮有些发麻。将此间布置一律拆除之后,他又在门前放置了几个石头,挚启看着与他身上的掩灵玉有些相似。 一切安置妥当,苏泽对着苏澄点了点头,苏澄退到一旁,苏泽双手在石门两侧轻轻一按,然后也退到了苏澄身边。只听见一阵机括震动之声,眼前的石门缓缓向着右侧收了回去,它后方的石室慢慢出现在他们面前。 “天命果!” 第五十三章 天命果 石门还未完全开启,几人只是初窥门后之物,邢离和榆婧便失声叫了出来。挚启好奇的透过开到一半的石门看出,只见极小的石室中除了一个简单的石台和石台上散落的几件衣物之外,便只有一个悬在半空、表面凹凸不平的圆球。 圆球大约比挚启的拳头略小,和那院中老者给的灵珠差不多大小,但散发出的气息却大相径庭。此时他距离石门三尺有余,依旧能感受到圆球扑面而来的灵力。 “什么是天命果?” “天命果是命境修者的道果。” “命境?道果?” 挚启三人一脸懵懂的看着极少开口的榆婧,惹得她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 “势境之上是命境,而道果是修行者毕生修为和血肉所化,也只有达到命境的修者,才能结成道果。” “是个稀罕物?”郭昇自从失了灵珠,一直盘算着捞个宝物。 “极为罕见。天命果需要命境修者在鼎盛之年化去毕生修为融入血肉中,并且需要经历散功、凝血、削肉、化骨四段堪比凌迟的钻心之痛,然后在其融合的过程中才慢慢死去。 世间命境修者本就已经算是超脱之人,大多都是命数耗尽而逝,极少中途陨落。即使确有重伤垂死者,除非心中执念极深,否则也无法忍受四种极痛而凝成道果。所以尽管号称可以让修行者落果而得新生,但从古至今,修行界也没有出现过几颗天命果。” “难怪此处只有衣物而不见尸骨,想必是已经融入了这天命果中。” “是啊,不过可惜,这天命果不该此时取走。” “那是为何?” “天命果结成之后,需要百年时间融合才能完成,而且需要将密封之地散落的灵力完全吸收之后才算真正结果。刚才开门之时灵力扑面,显然是天命果并未完全融合,如今取出效果要大打折扣。” “不愧出身玄杳嵊,见识颇高啊,可惜老夫有不得不提前取出的理由。” “老夫?”几人闻言有些不解。 “这是家中曾叔祖苏琅,欺瞒各位是情非得已,还望见谅。” 苏澄俯身致歉,五人在惊异中一时没缓过神来,眼光在苏泽身上扫了一圈,仍然无法相信眼前未冠的少年是个百岁有余的老者。 “老夫年轻时与人争斗留下隐疾,百余年的时间一直未曾根治,否则也不会以势境大成的修为、不到两百岁便寿数将近。这百年苏家并无什么出色的晚辈,若不是我做主将澄儿召回,此次密地都无人可以领队。 苏家本就靠着我和守卫密地的族弟起家,若是我就此西去,苏家怕是立马便消失在衡州城中。因此我才不得不提前取出天命果,搏一搏最后的机会。只希望天命果赐我天命,也不枉对这个牺牲自己、助我施展‘嫁生术’的血裔。” “嫁生术?如此禁术都用上了,看来苏家真的是孤注一掷了。”邢离语气不善。 “前辈解释的如此仔细,是不是已经打算将我们留在此地了?” “呵呵,放心,密地中无法突破境界,进来时我已经将修为压制在御境。而且这具身体与我并不契合,真要动手,胜负还是未知之数。我将一切挑明,是为了不再欺瞒,也希望几位能相助苏家这一次,苏家将永远铭记你们的恩情。” 苏琅将前因后果说了个通透之后,石厅便陷入了沉默当中。眼前是修行界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天命果,虽然并未完全成熟,但若是收起觊觎之心拱手让人,实在是很难心甘。 而对面是一个修行近两百年的势境大成修者,尽管他一再示弱表示坦诚相待,但两百年的摸爬滚打,绝不可能自缚双手任人宰割。众人都在心中盘算着各自的手段,却没注意到通道中的灵体已经有了变化。 “几位不用着急,容我先将天命果收了,如何?” “这个……” 几人想要出口阻止,却又不好直接撕破脸面,便只能见苏琅将天命果收起来放进了盒子当中。正在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事,通道中突然响起数道刺耳的及尖叫声。 “遭了,是灵体!” “天命果气息太强,掩灵石无法完全遮住,加上你这掩灵玉盒,怕是也难奏全功。” “先出去!” 七人重新结起阵型,他们都知道当下不是争论天命果归属的时候。苏琅一马当先,一指刺穿一个正在收缩、尚未凝实成人形的灵体;两侧的邢离和榆婧也各自出手,绿、红两色围绕在七人周身,一时间洞里亮堂了起来。倒是落在后方的挚启十分清闲,看着他们的手段啧啧称奇。 不用顾忌惊醒周围的灵体,七人行进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十几个呼吸的工夫便冲到了通道中部。然而此时他们才发现,进来时所见到的灵体只不过是洞中所藏的冰山一角。随着洞中各处响起尖啸声,他们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一道道的凝结成人形的灵体开始绕着七人闪烁,邢离与榆婧将木、火两行之力融合,他们身边突然窜起一阵猛烈的火焰,逼得试图接近的灵体纷纷后退。 “左前方!” 苏琅高喊一声,邢离和榆婧立马控制着火焰烧向队伍的左前方,只听见“唧”的一声痛呼,一道灵体猛地撞在洞壁上显出身形,虚幻的闪动几次之后消失在洞中。紧 接着邢离与榆婧的合作大显神威,猛烈的火焰出现在队伍的各个位置,击退了所有试图侵袭的灵体。其他五人因为火焰的炙烤满头大汗,而出手的两人此时已经有些脸色苍白的擦着汗水。 “唧唧!” 石洞深处突然响起一声响彻通道的尖啸声,穿透过整个队伍之后,七人的面色同时一白。 “是个厉害的家伙醒了,快走!” 眼前出现了火光之外的亮光,这是出口将近,七人脸上都露出一丝喜色,脚步更快了几分。光线越来越强,越来越近,七人开始向上盘旋时,身后一股强大的气息也在疾速接近。 “呼!” 邢离和榆婧向队伍后方甩出一道火焰,队伍开始从洞口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挚启看着前面的同伴之时,身后的气息已经扑面而至。一道黑色的身影挥手将身前的火焰打散,露出的面容让挚启一惊。 与其他灵体模糊的身形与面相不同,眼前的灵体不仅身影凝实,而且五官十分清晰,面上表露出极具人性的怒色,让挚启不自禁的想起了院中老者和石壁上的女子。 “快走!” 挚启用力推了一把头上的郭昇,然后借着身后猛吹而至的疾风跳出了洞口。来不及辨清方向,他就势往下一滚,在下山的途中抓住屠乌和郭昇,本能的向着密地深处跑去。 身后刺耳的尖啸声冲出洞口,还有无数大小不一的尖叫声附和着,挚启三人不敢回头,闷头向着前方继续疾奔。 正在三人盘算那些灵体会不会在白天追出石洞时,密地深处突然响起一声贯彻天际的厉啸声,在腐林上方盘旋之后直冲石洞而去。随后整个密地似乎陷入了彻底的寂静之中,挚启三人也停下了逃命的脚步。 “好像没追上来。” 三人停了一阵之后见着没有动静,便回头走了一段继续停下来观察。如此反复数次之后,他们终于确定灵体没有追出来,只是虽然没有追兵之忧,却也失了其他四人的踪迹。三人停在一处休整了一阵之后,绕过那座山头朝着外围走去。 第五十四章 最难看透是人心 “今天的雾怎么这么浓?” 走了一阵眼见天色渐晚,三人准备打算找一处歇脚之地,却被异常浓烈的迷雾遮挡了视线。他们左右寻了一阵不见出处,便散出不远的三个方向同时搜索,就在挚启发现了什么正要出口呼唤二人时,一道突兀声音响了起来。 “比预想的倒是晚了一些。” 浓雾后的人影看不真切,但声音听着有些熟悉。挚启站在原地看着渐渐清晰的拦路者,心中盘算着应对之策。但当他看清来人的长相时,所有的盘算都被他弃之一旁。 “冯生,是你!” “不错,是不是很意外?少年神医、修行怪才——挚启!” “你怎会在此处?”冯生的出现的确出乎挚启的预料。 “你是说此地的布置?自然是有人提前告知于我。还是说我为何会在密地?我进入密地全是为你而来。” 挚启思索着冯生话中的深意,能预料他动向的只有同行的七人,而最有可能的便是苏琅。冯生在此处的布置十分巧妙,显然不是仓促安排。 苏琅在七人出发之前便已经通知了冯生,虽然他在洞中曾经表现的一片赤诚,但如今看来早就做好了将他们灭口的打算。只是不知道邢离与榆婧面临着什么样的布置,希望他们能够顺利脱险。 “我有一点十分不解,按理说我们之间并无仇怨,为何你从安仁县到衡州城,三番两次的想置我于死地?” “我们确无仇怨。当初城门口一面,我只是觉得你有些不顺眼,随手吩咐了一句将你除去而已。本来吩咐完我都将这事给忘了,谁曾想他们顾忌挚家,居然出动了一个百人队。若能达成目的也就罢了,可他们不仅铩羽而归,还死了个百尉,让我被父亲一顿痛骂。” “即便他们口中所述是你亲手击退了军阵,但我也没当回事。毕竟我马上就要去衡州选才,从此步入修行路成为神仙中人,到那时你还是一只蝼蚁而已。谁知道你也到了衡州,天赋虽不高却在我之上。 蝼蚁恐成巨兽,我只能在暗处寻找机会,同时借着卓家兄弟之力将你除去。可不仅他们想拉拢你,你更是在苏家击败了水院天才吴绪,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不得不动手了。” “随着你击败吴绪的消息传出,六院中所有人都想拉你入伙,我遍寻盟友而不可得时,遇到了厝叶园的两位前辈。他们只是简单勾勒了所寻之人的模样,我便认出了那是你。于是我便跟着两位前辈进了密地,而如今他们已经去抓你的两个同伴去了。 知道吗挚启,你虽然步步走高,但我却每逢绝地都有贵人相助,这就是天命,哈哈哈!” 冯生越说面色越狰狞,最后更是有些疯狂的大笑起来,他沉浸在自己计谋得逞的满足之中。挚启对他的印象只是停留在那日城门口为他望疾,实在无法理解他口中如此曲折的心路历程。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屠乌和郭昇,还有厝叶园的目的。虽然两件灵物在他入住武院之后就已经找了个地方埋放妥当,但他们既然已经费心布置,必然是想生擒他之后逼问出灵物的消息。 挚启的沉思让冯生笑得更加疯狂,他将挚启的沉默当作对于眼前危机的无能为力。他本是个骄傲之人,却不得不用下作的手段来对付挚启,落差带来的刺激让他脸色几乎扭曲。 远处又出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冯生止住了狂笑,挚启仔细观察着逐渐清晰的四人。屠乌被束缚住了手脚,满脸倔强的扭动着身体;郭昇神色晦暗的捂着双手,大抵是受了伤。身后两个二十岁许的男子,着青绿双袍,一脸轻蔑的拎着他们走了过来。 “你就是挚启?” 两人将屠乌和郭昇往地上一扔,也不管他们摔得龇牙咧嘴,对着挚启便质问起来。 “在下正是挚启,不知二位是何人,为何擒住我两位同伴?” “安仁县城旁的山林中伤我师弟,夺我派灵物的就是你了?” “两位说笑了,在下是出身安仁县不假,但这伤人、夺物之事,在下并没做过。” “嗯?” 两人疑惑的瞪了挚启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冯生。 “两位前辈,那日出现在安仁县城且展现出修行天赋的,便只有我二人。况且常人夺宝之后必会深藏而不现于人前,这般问法,他是不会承认的。” “那你说该如何问?” 冯生俊美的面庞上闪过一丝阴狠,目光扫过地上的屠乌与郭昇两人,脸上的疯狂之色更加遮掩不住。 “我听闻他对朋友十分看重,不如在他们身上试试?” “冯生你!” 挚启脸上的愤怒让冯生得意的神色变得扭曲起来。 “从哪个开始呢,是先削去四肢、还是开膛破肚呢?据说胖的人对疼痛更加敏感,不如从这个开始?” 冯生走到郭昇身边绕了两圈,不是还在郭昇的身体摸上两下,彷佛在盘算着下刀的地方。冯生每摸上一次,郭昇的身体就颤抖一下,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带给他人恐惧的感觉,布满狞笑的英俊面庞显得十分可怖。 “别磨蹭了,赶紧问。” 厝叶园两人有些不耐烦出声催促,冯生背对着他们的疯狂脸色突然一暗。然后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带着锯齿的短刀,挚启记得这叫齿刃,是非常好用的切肉刀具。想到冯生在进入密地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用如此手段,让挚启有些不寒而栗。 “冯生,我本以为你只是骄傲,没想到你是个疯子!” “那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疯子。” 冯生垂着刀尖在郭昇身上划过两圈,刀尖划破几处褶皱的衣服传出“刺啦”的声响,郭昇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冯生在郭昇的右腿根停住,似乎已经选好了下刀之处。刀刃割破腿上的衣物,刃间的寒意让郭昇牙齿不停打颤。他咬住下唇阻止了牙齿的碰撞声,唇上却全是牙齿嗑出的血印。 “住手!” 第五十五章 冯生之死 眼见着刀刃就要切入郭昇的腿中,挚启不得不出言制止,冯生和身后两人泛起了阴谋得逞的微笑。 “交出灵物!” 挚启缓缓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木盒,隔着木盒透出的灵力让厝叶园二人眼前一亮。两人呼吸急促的上前几步,挚启见状将盒子收在了身后。 “何意?” “先将他二人放了。” “东西都没见着,就想诓骗我们放人?先打开盒子让我查验。” “两位可要想好,这天马上就要黑了。你们应该是知道这盒中是何物,此盒一开,散发的气息会引来多少灵体。到时别说这灵物,便是所有人的性命都难保。再说了,二位实力远超我等,而且地上两位同伴皆已受伤,如此境地之下即便将他们放了,我们三人还能逃走了不成。” 二人对视一眼,盘算了片刻之后对着冯生点了点头,冯生欲要开口劝阻,却被二人的眼神直接挡了回去。他挑起刀刃将系在屠乌与郭昇身上的枯藤斩断,两人有些挣扎的站到挚启身旁,握了握他身后的臂膀示意自己无事。 “扔过来。” “二位厝叶园前辈,如今身在你们的威压之下,难免有些紧张。若是我不小心扔偏了让灵物掉出,怕是比开盒后果更糟。” “那你待如何,难道你放心让我们上前来取?” “前辈说笑了,二位站在远处我尚且不知如何自处,若上前来这盒子怕是都把握不稳了。不如让他上前来取,如何?” 挚启指了指一侧的冯生,厝叶园二人有些意外,而冯生则脸色大变。他不知道挚启是何谋算,但点名让他近前,对他必然不是好事。他一拱手想向二人劝谏几句,二人却只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前。 冯生有些无奈的转过身,将手中垂着的齿刃重新抬起,一步一顿的向着挚启走来。他走到挚启跟前一臂的距离停下,短刀护在身前。 “你知道吗,即便你当初派人在安仁县城外杀伤我亲友邻里十余人,我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没想过要杀你。我恨我自己不够强大护不住同伴,也恨因我之故牵连他们,对你恨并没有那么重。 之后我入城得知你去了衡州,心中还有些庆幸。可如今听你所想,见你所为,尤其是你拿出这把齿刃的时候,我简直为自己之前的幼稚想法感受羞耻。你的确是个该死之人!” 挚启身后护着木盒的右手探出怀中,带出一道乌光之后手臂突然一长,在冯生身前的刀尖擦过,划过他的面门之后停在他的左手侧。 挚启右手握着的兵器残片上落下几滴鲜血,而冯生原本空着的左手捂着脖子发出“嗬嗬”的声响。 厝叶园两人见情况有些不对,准备上前查看。原本立在原地的突然将左手的木盒往浓雾远处用力一扔,然后拽着身旁两人转身向着密地深处狂奔。 “我捡,你追!”绿袍男子奔向木盒,青袍男子追着三人而去。 挚启祭出全速,带着脚下有些蹒跚的二人向着藏姓老者的小院逃去。此时的境况,或许只有逃到那里才能保住性命。一旁的郭昇虽然腿脚不太利索,但满嘴鲜血的他仍不忘诅咒着冯生。 “那疯小子虽然死了,但亏了一件灵物总觉得不值。” “哪来的灵物,不过是骗他们的。” “他们身怀使命而来,有那么好骗?” “我自然知道他们不好骗。他们奉命而来,自然是知道那灵物的模样和气息的,所以我放了一颗残破的木灵珠在盒子里,赌他们不知那灵物大小,让他们无法开盒,结果我赌对了。” “那小子也不值一颗灵珠。” “你二人的性命呢?” 郭昇悻悻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又拍了拍一旁屠乌的头,似乎在计量两人是否价值一颗灵珠。正当他有了结果之时,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好个狡猾的小家伙!” 身后青袍男子渐渐接近三人,听着挚启与郭昇的对话,脸色十分阴沉。挚启随手向后扔出一个兵器碎片,头也不回的带着两人继续逃命。青袍男子冷哼一声,脚下几个闪烁速度大增,手上一道青光激射而出。 “先走!” 挚启将身边二人往前用力一推,抽出腰间桃枝回身一切。“咚”的一声闷响,青光打在挚启身前的桃枝上倒卷而回,而他手中的桃枝被青光带着的力道反切回自己胸前。 挚启被反震之力推出,踉跄了几步之后坐在地上滑出一段才停下。他剧烈的咳了几声之后吐出一口鲜血,握着桃枝的右手也在微微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与御境修士交手,在他从姜灵口中得知当世御境皆为假御之时,心中原本对他们还有些轻蔑。可如今交手起来,对方的实力强劲,远在自己猜测之上。 青袍男子将倒卷而回的青光接住,挚启这才看清是一把青色长剑,剑身翻腾的青光昭示着这把养兵与主人完全契合。 他接过长剑并不停顿,追身向瘫坐在地上的挚启刺去。原本颓坐在地上的挚启身上突然气势大盛,手中斜指着他的桃枝让青袍男子感到有些不安。 正在他停下身影准备迎接雷霆一击时,身前突然响起数道破空声,他挥剑将袭来之物挡开,发现之前气势十足的挚启此刻已经跑进了迷雾中,而地上散落的不过还是几个碎片而已。 “可恶!” 挚启的戏耍让青袍男子恼羞成怒,怒吼了一声朝着挚启追去。前方正在奔命的三人听见声音,不自觉的缩了缩头。 “你将他怎样了,他好像很气愤的样子?” “和他寒暄了几句,送了几件礼物给他。” “送礼物他还生气?” “谁知道呢,或许他不喜欢。”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挚启看着慢慢暗下来的天色,之前与郭昇调侃的笑脸上满布忧色。 厝叶园两人马上就会汇合,天黑之时就要面对他们和灵体的双重威胁,若是不能在两方合围之前逃到那片腐林中,今夜恐怕凶多吉少。即便到了腐林中,是生是死依旧尚未可知。 本以为杀了冯生能多少减轻对倒在雪地里同伴的亏欠,可如今看来,不管在那时还是当下,自己都是如此无力。 第五十六章 蓄势? “师弟,人呢?” “前面呢。” “没抓着?” “那小子滑的很,灵物是假的?” “不错,那盒子里就是个破珠子。天要黑了,来的路上已经有灵体出没,赶紧抓住他找到那坡垒木心,别把自己折在这破地方了。” 两人几个闪身之后,三人的身影已经遥遥在望,而在不远处几道灵体也在朝着三人飘去。两人见状眉头微蹙,闷声加速而去。 “来了几个?” “三个!”郭昇无奈的摇了摇头。 “才三个?也不知道能不能对付他们。” “万一对付我们呢?” “赌一把!” 郭昇有些心疼的看着挚启手中的灵力四溢的灵珠,担心的望向远处被灵珠吸引而来的三个灵体。 知道这是挚启的无奈之举,身后两人实力远高于他们,若不出些奇招,三人只怕性命难保。只是引灵体过来与二人相斗,且不论他们是否能如愿,即便他们真的争斗起来,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无论谁输谁赢,都不会放过他们,唯一的可能就是为他们争取些时间。 身后的两人越来越近,侧面而来的灵体也已经清晰可见,三方马上就要在在不远处汇合在一起。挚启突然将手中的灵珠往后一扔,侧面已经扑向三人的灵体猛地一转方向,追着飞向身后两人的灵珠而去。 走在前头的青袍男子见挚启又出了花招,拔出木剑就要将灵珠打到一旁。然而灵珠后面紧追而来的却觉得他是要抢夺灵珠,“唧”的一声冲向青袍男子。 “愚蠢!” 青袍男子冷哼一声避过身前的灵珠和灵体,然而他身后的绿袍男子躲避不及,不仅下意识的将灵珠握在手中,还与携怒而来的灵体撞在了一起。三个灵体围着绿袍男子一拥而上,一时间纠缠在了一起。 “师弟先追,我来对付这三个。” 挚启三人听到后方响起打斗声,微微松了口气。郭昇正想着称赞一下挚启的好主意,却让后方追上来的青袍男子憋了回去。他学着挚启的手段,向后扔出一块碎片,惹得追杀者大吼出声。 “我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一再的戏耍让青袍男子怒火攻心,大吼一声也不管距离三人尚远,手中的木剑破空而去。挚启拦住怀着惭愧想要出手的郭昇,回身将袭至的长剑格开,胸口一直翻腾后鲜血渗出嘴角。而出手间的停顿,青袍男子已经追到眼前,木剑回到他手中挽过一圈再次刺出。 “快走,此处离腐林不远,在那里等我。” 挚启再次将二人推出,挥起还未收回的桃枝欺身迎向木剑。木剑上升腾的青光和持剑人泛青的脸色相得益彰,将他的愤怒烘托到了极点。仓促迎击对方的携怒猛刺,挚启明白事不可为,只得尽量护住自身减轻伤势。 “咚!” 两木相遇的闷响炸裂在挚启的耳旁,一阵青光越过两件木器穿过他的身体,然后倒卷收回剑身之上。挚启只觉得周身如同被细针穿刺了两次一般,血肉经脉都被刺过的青光阻断了联系,阻塞的气血让他觉得身体一僵,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哼,中了我的青丝剑,看你往哪跑!” 青袍男子没有出手,守在挚启身旁等着同伴到来。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他也不敢独自贸然行动。他们的目的是灵物,而在灵物到手之前,挚启的性命和他们的性命一般重要。 “呸!” 地上的挚启吐出一口卡在喉间的鲜血,扭动四肢试图站起来。但那些身体上看不到的穿孔如同锁住了自己一般,一时间竟然难以贯通。他挣扎支起上半身,斜靠在身旁一颗不大的腐木上,青袍男子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挚启运行体内气血尝试冲破阻塞,但身上经脉的无形的穿孔仍他如何发力也巍然不动。频繁的冲击带来的经脉刺痛让他扭曲了面庞,牙齿咬紧的摩擦声让一旁的青袍男子轻蔑之声更甚。挚启捂住胸口抚下一口逆血,怀中的一书一令却让处在绝境的他眼前一亮。 挚启将收拢住所有被阻断的气血归于各个穴位之中,体内的气血之力开始逐渐变空。正当他因为此举感到气息渐弱之时,一股暖流从手中桃枝汇入身体当中,让虚弱的挚启心中一喜。 他引导着这股暖流向周身的穿孔流去,同时将体内气血自中脉由上而下,也向这些穿孔冲去。两股内外不同的气息在他体内流动之时逐渐壮大,渐有磅礴之势。当它们接近这些阻塞之时,挚启身边已经能听到阵阵水浪之声。 “嘭!” 两股气息在体内隔塞之处相遇,直接将其冲开,但是对撞之力将挚启倚着的身体重新掀到了地上,一旁的青袍男子只当他是支撑不住躺了回去。 而此时的挚启体内两股气息融合之后,被引导着直奔手中桃枝而去,他裸漏的皮肤之上显出淡淡的紫色。桃枝所汇聚的气息越来越强,也开始泛出淡紫色,一旁的青袍男子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躺在地上的挚启突然一跃而起,手中的桃枝紫光大盛的斜挑而来,它携着的气势竟然让他也有些喘不过气。 “蓄、蓄势!” 青袍男子大喊一声,尽管有些被挚启的威势所摄,但手中长剑仍不自觉的递了出去。挚启还沉醉在对这次尝试的体验之中,手中的桃枝只是下意识的挥出,而他的对手在兵器相接之时终于回过神来,将一物从怀中抛出,身形及退。 “嘭!” 一声巨响在半空响起,让在后方的绿袍男子心中一惊。他将手中的灵珠扔出,全力摆脱缠着他的三个灵体,赶到了发出声响之地。 巨响似乎还带起了大风,将周边原本就光秃的腐木吹的歪斜。地面上有一道突兀出现的深痕,就在举着桃枝站立不动的挚启身前。 他衣服有些破损,嘴角还挂着鲜血。而他对面的青袍男子半跪在地上,身体颤抖的捂着胸口,剑上原本翻腾的青光有些晦暗。 第五十七章 活着 “师弟,发生了何事?” 绿袍男子赶至时,先是谨慎的观察了周围,直到确定没有旁人才松了口气,随后不解的来到师弟身旁。 “他!他毁了宗门赐的灵宝!”青袍男子目光呆滞,似乎自己都无法相信这句话。 “怎么可能,他不过是个识境,怎能毁掉可以挡下势境一击的灵宝?” “事出紧急,我没来得及激发,而且他刚才那一击是蓄势境!” “没来得及激发,什么!蓄势境?” 绿袍男子惊疑的站在远处,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挚启,默默的审视着。此时挚启身上气息波动并不明显,一眼便能看穿。良久之后,他不解的回头看向身边的师弟。 “师弟,你我向来亲厚,我知道你不会在此事上诓骗于我。但我查验许久,他的确是个识境。” “我方才与师兄一样,也以为他只是识境。可他却使出了堪比蓄势境的一击,要不我身上的伤势从而何来?” 败在一位识境晚辈的手中,让踏入御境多年的他脸上无光。但与宗门的任务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想到一时间无法向师兄证明自己的话,他语气有些焦急。 绿袍男子并不怀疑自己师弟的伤势,但挚启的境界也摆在眼前,犹豫片刻之后,他慢慢向挚启走过去。 此时的挚启仍在回味刚才灵光闪现的一招,两股力量汇聚后的磅礴大势,是他未曾体验过的强大,让他足以忘却冲破壁垒时经脉的撕裂之痛。他正在琢磨如何掌控这招,却被渐渐接近的脚步声惊醒。 挚启突然睁开双眼,将临近的绿袍男子吓得后退了几步。他对着身前有些疑虑的绿袍男子微微一笑,将胸前前的桃枝垂到身下做斜挑状,远处的青袍男子见状脸色大变。 “师兄,快躲!就是这招!” 绿袍男子转身急退,冲到师弟身边带起他朝着远处跑去。蓄势一击他在门中见过不少,其杀伤力非同小可。身旁重伤的师弟让他不敢托大,直到跑出很远之后才止住身形。 停下来的二人回头等待结果,可静待了许久却发现前方风平浪静。思索片刻之后,他懊恼的拍了拍脑门,转身又向来处奔去。 “混蛋,又让他耍了!”看着空无一人的平地,绿袍男子骂了起来。 “师兄,之前就是那招伤了我,我以为……”三番五次被对方戏耍,这次还误导了同行的师兄,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哼!虚晃一枪之后逃命,我看他能伤你,不过是与我们一样身怀灵宝而已!” 两人没有多做争辩,眼看着四周都有灵体汇聚而来,他们收敛气息,继续向前追去。 挚启吓退二人之后没跑出多远,体内经脉撕裂的痛苦就让他脚步慢了下来。之前回味收获的甘甜之时尚且不自知,如今想起还要在二人的追逐中搏命,这些伤势竟有些苦痛难捱。 身后追兵渐近,此处唯一有可能救他之人尚远,他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活着出去。但想起临行之时与常俊的承诺,他不甘心就这样认命。 挚启每踏出一步,带动的经脉之伤就让他浑身颤抖,又跑出几步之后,已经满脸大汗的他扶住一根木头喘着粗气。但四周越来越近的啸声和脚步声让他不得不再次站了起来,前方迷雾中依稀可见的腐林第一次让他觉得如此亲近。 “小子,束手就擒交出灵物,我们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你们厝叶园好没道理,无凭无据污人清白也就罢了,如今还要随意断人生死。这便是所谓大宗门的做派?” 既然已经将厝叶园得罪死了,言语上也无需留情。尽管知道激怒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但如今的情形下,能拖延一分便多一分活命的希望。 厝叶园两人不为所动,手中拿着木剑慢慢靠近,绿袍男子左手还扣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盘。挚启见痛骂无用,转而对着两人露出了笑脸,只是带伤势牵动之下,让他扭曲的笑容十分难看。 他再次从怀中掏出两个灵珠扔在三人中间,用以吸引更多的灵体前来搅局。同时抬起作为拐杖的桃枝,一幅随时准备出手的模样。 “哼,还在虚张声势!” 绿袍男子左手一道绿光注入木盘之中,木盘上突然绿光大盛,紧接着缓缓收缩成一个弧形护住他身前。为了不再节外生枝,他毫不犹豫的激发了灵宝。没了后顾之后他也不再犹豫,手中长剑直奔挚启而来。 看着身前越来越盛的绿光、听着四周渐渐靠近的灵体的尖叫声,挚启明白故技重施已经来不及了,眼前的这把剑还要他自己来应对。他尝试运转体内气血汇聚,但每流动一分,经脉都在痛苦中似要断裂了一般。 绿色长剑未至,气势已经已经如刮刀般划过他的脸庞。他知道在交出灵物之前自己不会死,但很有可能生不如死。 “好在他们两个应该能逃过一劫。” 挚启心中安慰自己,仍在尝试着汇流,他已经能看见眼前的剑尖,但体内的伤势让他无法回应。他看了一眼已经围上来的灵体,然后闭上眼睛将桃枝指向剑尖,没有任何加持,就彷佛他出生时第一次举起桃枝那般。 “嗤!” 桃枝在一股巨力的冲击下被挑到一旁,剑尖随后刺破衣衫,声响清晰可闻。紧接着这股巨力伴着一截尖锐的刺痛感进入自己体内,与他体内原本的伤势对冲之下,竟然意外的让他觉得十分舒适。 挚启的身体在冲击之下向后抛飞,插入体内的木剑也随之离开。四周嘈杂的响动与体内的奇特感觉混杂之下,莫名的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在杂乱的尖叫声与咆哮声中,他似乎看到了屠乌与郭昇二人向他跑来。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一声突兀的娇笑声,他试着睁开双眼看清发生了什么,但这股睡意实在太浓。挣扎了片刻之后,他便在这股奇怪的舒适感中沉沉睡去。 第五十八章 衡州城百态 “咚——咚——” 衡州城卫营中又响起了悠扬的钟声,四周的百姓已经习惯了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出现的动静,随后还有大声的宣讲和“喝哈”的打斗声。 起初他们还有些担心营中的修行者伤人毁屋,不过三个月来除了声响大了一些,并没有别的意外发生,他们也就习以为常了。 而此时营中的练兵场高台上,两个年幼的男子正在切磋,火舞水雾好不热闹。只是后方高坐的六人似乎兴致不高,看了几眼之后便聚在一起低声谈论着什么。 “这都过去一个月了,怎么还是没有消息。其他人也就罢了,那屠乌、郭昇还有击败了吴绪的那个武院的小家伙,都是院中的天才。若是折在那密地之中,着实太可惜了些。”开口的是厝叶园的柳盈。 “柳姐姐这是怎么了,这一个月来因为此事忧心忡忡的。锐锋城和坤霄轩两位师兄,还有武师兄都已经放下了,为何你还念念不忘呢?” “殷师妹说的不错,我土院、金院和武院尚且放下了失才之痛。木院那个榆婧虽然与你厝叶园无缘,但好歹回来了,怎么好端端还替我们担心起来了。” “我只是担心这么多才俊失踪,若是雾隐山查问起来,我们几人怕是难辞其咎而已。一番好意,倒是让你这个土疙瘩给吃了。”厝叶园与坤霄轩向来不太和睦。 “雾隐山之说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可没说让我们一直护着他们。再说了,瓷养而废的道理我们都懂,雾隐山岂会因此怪罪我等。” 其他几人出声附和,柳姓女子愤怒的瞪了一眼开口的坤霄轩男子,直接欺身离开高台,向着长老宿院走去,渐渐消失在演武场的喧嚣之中。她在长老宿院门前停住,转身拐进一条小道,在一处隐秘的地方停了下来。 “见过柳长老!”阴影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半跪在她跟前。 “找到他们了吗?” “没、没有。” “一群废物,两个御境对付个识境的小子,结果人没抓到、东西没找到,连自己也给弄丢了,真是给厝叶园丢人。” 眼前的男子将头埋了下去,他知道这位柳盈长老的脾性,不敢接话。 “三家都去问过了吗?” “派人以家人的名义去三家问过,但是他们皆言未见失踪之人出现,而密地关闭之后必须等待来年六月。” “混账,若不是顾忌城中众多宗门,非得灭了这三个自以为是的家族不可!给我继续找!” 密地关闭之时,数位六院少年修行者的失踪引起了轩然大波。六院讲授除了与梁家有些牵扯的武康,其他五大宗门长老联袂而至,要求重新开启密地进去寻找。 但三大家族这次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势,不仅数位不曾现于人前的势境修者守住那座小院,就连三位年迈的守护者也现身与五大宗门对峙。 最终作为地头蛇的三家在强大力量的后盾之下保证继续寻找失踪之人,才算是给了五大长老一个台阶撤了回去。 然而铩羽而归的长老们都觉得颜面无光,堂堂修行界的五行大宗居然在三个俗世家族面前低了头。他们纷纷传信宗门召集人手,试图彻底将密地从三家手上夺过来。 可就在五大宗门磨刀霍霍准备前往衡州城时,却突然在同一日戛然而止。衡州城五位长老不解,宗门子弟不解,就连决定出手的宗门之主也不解,但就是这样势大而雨小的结束了。 宗门依然派人去了衡州城,不过从兴师问罪变为搜索救援。聚集在衡州城的修行者激增,而且还是有些龃龉的两方,这让原本在选才大典上意气风发的衡州城主急白了头。 由于担心两方生出不睦大打出手,他不得不昼夜周旋在三大家与五大宗门之间,让他肥硕的身材消瘦了许多。半月的时间过去,两方并没有生出什么事端,但失踪之人依旧音讯全无。 眼见寻人无望,而宗门在三大家与百姓面前彰显实力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于是在衡州城主感激的眼泪中离开了衡州城。又半个月过后,城中众人已经渐渐将此事放下,除了另有所图的厝叶园。 “师姐,别来无恙啊。”黑暗中一道身影出现在柳盈身后。 “你怎么来了?” 柳盈一脸憎恶的看着眼前如野人般以藤蔓为衣的男子,没好气的吐出一句。但男子并不生气,满脸笑意的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还拿起桌上的糕点尝了一口。 “师姐问这话好没道理,我那两个徒儿为宗门办事,却在你这里没了踪迹,我不该来吗?” “你!” 柳盈自知理亏,那两人确实在进入衡州城时来拜见过她,并将灵物一事代宗门同传,随后便在她的安排下进入了密地。只是她不理解为何手到擒来的小事却出了叉子,惹得她一个月来都怒火满腔。 如今被债主追上门,尽管她十分厌恶此人,也只得不耐的忍下了。 “我已经派人四处寻找了一个月,一无所获。” “那密地真的不能进去?” “宗门都不敢对衡州城用强,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是园中老辈的决定,园主还是觉得灵物比规矩重要,所以派我来了。” “那你自己看着办!” 柳盈将一块令牌扔给男子,愤愤的走出了屋子,男子接住令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背影,将右手的点心一口吞了下去。 而此时六院交汇的一条小道上,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站在月下,遥望城东的方向低声说着话。 “你说他们还活着吗?” “按三家的说法,凶多吉少。” “我们是不是薄凉了些?” “我从生下来就未觉得凉过。” “这个笑话不好笑。” “我知道你心有不忿,我也同样不忿,但我们生在宗族,总不能为了一时意气坏了宗族之事。况且我们与他们并不相熟,还值不上一时意气。” “道理虽然说的通,但我心中过不去。” “他们活着便过得去了?” “活着能设法补偿,总会好受些。” “你心怀愧疚是因为你活着,而他们死了。可若是他们活着,天命果的消息传出去,又要死多少人?到那时你岂不是又要对那些人心怀愧疚?” “可是” “这世上每天都要死很多人,若是牺牲两三个便能少死许多人,说不得还是件善事。” “即便牺牲的是你我?” “这个嘛,我不知道。” 同一时间衡州城东一座大院之内,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少女坐在月色下的石桌旁,看着院中深处聊着天。 “父亲,曾祖他?” “我也不知道。你心有怨恨,但我希望你能谅解他。” “他们三个都是天才,也都是我的朋友,尤其是屠大哥,更是我在常宁乡间的玩伴。” “若是苏家没了,说不定你的那些朋友也全没了。” “他们不会,而且为了苏家便牺牲三人,实在是有些” “自私?你现在觉得自私,是因为你还不当自己是苏家人,没有相熟的亲人同伴。而对于我来说,苏家便是我的一切,苏家人便是我最亲近之人。若是有一天为了苏家要牺牲我的朋友,也许我会犹豫,但绝不后悔。” “也许我不该回衡州,不该回苏家。” 第五十九章 山中奇女子 罗冈山脉深处,连着两天的大雪将山中染出了大片的白色。两把直插天际的雪白长剑之间,有一座不太起眼的矮峰。夏季时两旁的高峰吸引了所有目光,此地就彷佛一个不知所谓的缺口。 如今冬雪盖顶,高低之处连成了一片,人们才能注意到这里也有些高度。如今这座好不容易靠着大雪显露自己地位的矮峰上,一长串凌乱的脚印将原本浑然一体的白色切出了一条豁口。而在这串脚印的最前方,三个不大的身影蹒跚的向上攀爬着。 “这里真是出路?” “她是这样说的。” “要是骗我们怎么办?” “走了一个多月,爬了这么多山,要不你回去?” “算了,再信她一次。” 三人爬到这座矮峰的最高点时,身后的脚印已经将这片浑然一体的华盖分成了两半,他们从怀中拿出一颗火红的珠子在手上和脸上摩挲了片刻,望着脚下银色的斜坡心思活络了起来。 “滑下去?” “你滑过?” “没有,想试试。” “能行?” “我觉得能。” 三人站在最高处,互换了眼神之后深吸一口气,心中默数三二一。然后三人一跃而下,带着三声兴奋的尖叫在整片的素布上留下三个大坑。 预想的顺雪而下的场景没有出现,而是随着三人跃起没入雪中之后,附带的冲击之力推着三人不停的在雪中翻滚,带起的积雪绘成了三笔凌乱的线条。 片刻之后他们便失去了对自身的掌控,随着山坡的大势在雪中翻滚而下,兴奋的尖叫也变得惊惶。三人试图用各种方式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但突兀出现、深埋在雪下的枝干总会给他们迎头痛击。 多次调整失败之后,三人已经滚出了很远,并且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每次被隐藏的树枝划过,痛感带出的呼喊声也越来越大,再伴着他们在雪中滚落的动静在两座高峰间回响,彷佛要将至高处的深雪震落了一般。 “嘭”的三声巨响,在滚落了接近一刻钟后,三人终于以疾速冲撞后的声音为结尾,将自己深深埋入了这么矮峰脚下的雪层之中,而轰鸣了将近一刻钟的山峰终于安静下来。足足一刻钟后,平静的雪地里突然冒出三只稚嫩的手掌,然后三个年轻的面孔从雪地中冒了出来。 “这就是你说的能行?” “我没说,只是感觉。” “那现在呢?” “我感觉错了。” 说话的两人将另外一个还未完全爬出雪坑的人拉了出来,然后一齐躺在雪面上喘着粗气,片刻之后三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三人笑到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最后直到失了声才停了下来,他们互相搀扶的站起,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朝着背山的方向走去。 前方的积雪依旧很深,三人年纪都不大,不时半条腿便陷了进去。不过他们正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欣喜当中,即便陷在了雪中,还能开心的打闹一番。直到他们前方不远处出现一座突兀的竹院之时,才收起了笑容。 这是一座被周围积雪封住了的院子,四周皆是竹制的藩篱,院中还有几簇发黄了的竹子,叶子上挂着雪。院内十分干净,院中的积雪被堆在院子的一角,露出中间的石板路。 屋子是木制的,不过门前的台阶被改成了一块斜着的木板连通上下。三人在院外驻足良久,最后望了望渐暗的天色,决定进院一试。 院门在一声咯吱的轻响中抖落了最后几片积雪,沙沙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屋中依然一片寂静。三人在离木屋三尺外站定,对着屋内躬身一礼。 “在下挚启,与好友屠乌、郭昇途经此地,见天色渐暗欲借宿一晚,不知是否冒昧?” 三人等了片刻见屋中没有动静,又重复了一遍喊话,眼见还是一片平静当中,便准备推门而入。就在他们走上台阶时,关着的木屋突然缓缓打开,三人顺势跨进屋内,却发现并没有门槛。 “抱歉了,身子有些不便,开门慢了些。” 悦耳的声音传来,三人在打开的木门后面看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坐在木制的轮椅上,斑白的头发与声音有些不符,脸上肤色有些晦暗,但敛翠凝红更显其丽质。 她伸手将有些散乱的头发捋了捋,明亮的双眼在幽暗的木屋内似两点星光,略带着一丝哀色看向他们,却让三人的忐忑慢慢平静。 “冻着了,先过来暖暖身子。” 女子转动木轮转过身去,三人才发现她身后有个火盆。他们缓步上前围到火盆旁,里面炭火呲呲作响,散发的热量将三人月余的寒气都驱散了。女子拿过一个毯子铺在双腿上,嘴角含笑的看着他们。 “你们是修行者?” “前辈抬举我们了,不过刚入门而已。” “为何从山那边来?” 女子行动不便却一人住在深山竹院中,挚启明白她不是一般人,便将进出密地的过往简略说了一遍。女子一直静静的听着,只有在挚启讲到那条翻过数座大山的出路时有些意动。 “能在血坟关闭之后顺利走出来,你们的确有些际遇;而且能成功的找到这条出路,看来与血坟也有些缘分。不过出于职责的考虑,我得查探一下你们。” 女子说完伸出右手握住屠乌的手腕,屠乌没有反抗,片刻之后她转向郭昇,最后握住了挚启的手腕。 挚启注意到她右手十分柔软,当握住他时有一股暖流进入体内,不仅是他手心的温度,还有一股如那日测试天赋的晶石之光般的气息在经脉中游走。挚启来不及围堵便在体内走了一圈,当它回到女子手心之时,她正面带疑惑的看着挚启。 “你们都没问题,随意歇息。对了,我姓楚,叫楚嫣。” “楚前辈,此处究竟是何地?” “你们一直向东出了山,便是袁州地界。” “袁州?鄱西郡?那岂不是离衡州很远了?” “若在平日里,走商道约摸两月余。不过入冬了路上难走,这段时日还大雪不停,怕是要等开春了才有商队出行。” 楚嫣见他陷入了思考中,拿出一本书在火盆前慢慢翻看着,不时还抬头看一眼眉头微皱的挚启。只是挚启一直在想着些什么,并没有发现她的这些举动。没多久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与屠乌和郭昇说了几句,脸色也轻松了起来。 “楚前辈,你为何孤身住在这深山中?” “以前做了错事,住在这里清醒一些,也弥补些过错。” “可是与血坟有关?不对,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 “的确有些关系,不过你还太小了,还是不知道的好。” 楚嫣对着挚启笑了笑,挚启看着他的笑脸有些失了神。他不敢想象眼前找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居然已经是个百岁之人。他安慰了自己不过是猜想,便在猜想间靠着墙睡了过去,这是他们三人一个月来睡得第一个好觉。 第六十章 袁州城见闻 第二日清晨,挚启三人向东继续出发时,他依旧在思考楚嫣的身份。只是早上醒来除了桌上的肉食能让他相信她的存在,木屋中已经没了她的踪影。 当三人踩着积雪的沙沙声离开小院,楚嫣正在一处高地上望着血坟的方向发呆,追忆的神色间依旧藏着抹不去的忧伤。 五日之后,三人出了山,打听到了袁州的方向。十八日之后,三人站在一座被大雪包裹的高城之时,终于看到了一点回家的希望。 然而他们在一条萧条的街道上找到来往衡州的商队驻地之时,管事的一句话熄灭了他们的最后这点希望。 “今年这雪,怕是要三月才能启程。” 他们走在城中宽阔的街道上,可能是天冷加上大雪,街上比起夏天时的衡州要冷清许多。两边的商铺开了门的不多,街上的摊贩也极少,只有街角出有个卖吃食的摊位有些烟火飘着。摊贩也不叫喊着招呼路人,只是缩在摊位后面躲着冷风。 三人腹中空空,来到摊位前发现卖的是他们不曾见过的吃食。小贩从木甑中去出三块金黄色的糕点,用纸包了递给他们。三人感受着刚出甑食物的热度与清香,再品尝着软糯细腻的口感,对这个冷清的袁州城多了几分好感。 “这个是黄元米果。” 小贩看出了他们是外地人,耐心的给他们解释着。三人觉得味道不错,便站在摊位前大吃了起来。冬天积雪的街上难得有几个路人,小贩看着三个狼吞虎咽的客人也十分开心,不时与他们搭着话,一时间这小摊前倒显得十分热闹。 城门的方向响起马蹄声,几人相谈甚欢也没在意。马蹄声越走越近,就在四人以为来人会越过他们直接进城时,四匹马停在他们不远处,四个年纪与挚启三人相仿的少年下马走到了摊前。 “真是晦气,大雪天的白跑一趟。” “我就说嘛,肯定是别人谣传,这袁州地界哪来的雪狐!” “那不是因为季师姐说喜欢,不管真假都得去瞧瞧。” “想讨好季师姐的人都排了长队了,哪能轮到你!” “算了不说了,先吃点东西果腹。” “来几个米果!” 四人高声谈论着此次出行的始末,丝毫不顾忌旁人。走到跟前嫌弃的瞧了一眼吃相难看的三人,对着摊主高喊了一句。摊主见着来人衣着华贵,赶紧收起了之前与挚启三人谈笑的轻松神情,恭敬的将四个米果递给了四人。 也许是雪天出门着实有些饥寒,他们对这街边吃食也不嫌弃,吃完手中的米果,又让摊主包上几个便起身离开。 “几位公子,一共八个铁钱,你们看?” “你可想清楚了,我们来自翰直院。” 摊主一听几人来历,吓得立马跪在雪地中不停的磕着头,四人见状大笑几声上了马背。挚启按住身旁准备起身的屠乌,将跪在地上的摊主扶起,看着四人策马而去。 “老伯,这几人什么来历?” “他们是神仙中人,现在翰直院住的都是神仙中人!” 老伯有些激动,待到冷风吹过抚平了心绪,才将三人聊起了袁州城的往事。 袁州城东有座书院,叫做翰直书院。据他说书院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只是在百多年前从书院走出了两位学子,一位高居直院学士,另一位虽然晚了几期,但却后来居上成了翰林学士。 几年之内书院出了两位翰林院学士,当时的院长激动之下便将书院更名为翰直书院。百年的时间书院中又陆续出了不少文人高士,翰直书院在鄱西郡声名鹊起,以至于城中之人都记不得它原来的名字了。 去年三月雾隐山与临安皇城同时传书下令选才之时,当时主管袁州事宜的是袁州城主和厝叶园。厝叶园主事之人看中了翰直书院,想将其作为选才之后的集中授业之地。 但翰直书院不仅名声在外,而且十分得袁州百姓之心,一时间反对之声压过了袁州城主的声音。最后还是厝叶园几位门人施展了凡人难得一见的修行手段,才将百姓们唬了过去。 原本那主事之人还想将书院名字改了,但袁州城主担心再次引发民愤,最后只是将书字去掉,也算是保全了这座百年名院。 由于袁州修行界厝叶园独大,所以袁州选才之事几乎成了厝叶园的一言堂。翰直院中所选少年修者,就有三成出自厝叶园,几乎囊括了门内所有适龄的修者。 正是由于地位优越,接近一年的时间让许多少年之心变得跋扈,在城中惹了不少大小的乱子。这些麻烦都被城中官员偷偷给掩盖过去,眼见惹祸了无人惩治,他们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老伯,修行者大多都是好人。” 挚启说话间将剩下的米果包起,然后从怀中摸出三十个铁钱塞到了摊主手中。老人忙道给多了就要推辞,却发现手中的铁钱像粘在了手心一般,怎么也推不出去。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他才明白,原来这三人也是他口中的神仙中人。 挚启领着两人沿着这条街继续往城里走着,如今刚进十二月不久,他们需要在城中找个落脚的地方等上三个多月。走出没多远,前方出现一群人围在街道中间议论着什么,三人上前挤进人群中,发现了几个熟人。 眼前被人群围着的正是在米果摊前偶遇的翰直院四人,而此时四人下马围在一起,对着一个坐在的女人说着什么。 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男孩,满脸惊恐的伏在女子肩上。而女子身上的衣物有些破损,手和脸上还挂着几条狰狞的血痕。 这番景象不用围观之人多说,三人便猜到了必定这四人在街上纵马狂奔伤了路人。而如今四人一脸傲慢的对着受伤的女子指指点点,才是围观众人不愿散去的原因。 “你这妇人怎地这般不小心,伤着自己也就罢了,若是惊了我们的马儿,你赔得起吗?” “还不赶紧起身让开,我们还有急事呢。” 地上的女子从几人穿着和语气便知道是她惹不起的人,她蜷缩着身体还不忘安慰怀中大哭的孩子,同时用滴着鲜血的左手尝试撑住地面站起来。然而她的双脚似乎也受了伤,艰难的爬起来之后还没站稳便又坐了下去。 “怎么,还准备讹我们一把?” 四人中的其中一个见女子坐了回去,挥动马鞭便打了下去。女子惊恐的抱紧男孩背过身去,试图用后背吃下这一鞭来保下自己孩子。 第六十一章 人间处处不平事 “啪!” 一道皮鞭的挥舞之声在街上响起,地上闭着眼睛等待的女子却发现没有疼痛感从她的后背出现。待他睁开眼睛回头观望之时,发现一个身材壮实的少年单手接住了马鞭,怒视着对面试图收回鞭子的跋扈男子。 “是你们?三个乡巴佬也想管闲事?” “这是不平事,不是闲事。” “哼,果然是乡巴佬,还想着逞英雄。若是让你们知道翰直院是何处,怕是要吓到尿裤子。” “翰直院?袁州遴选少年修行者的聚集之地?”挚启挑了挑眉,故作惊讶道。 “知道我们的厉害,还敢管这不平事,看来也不是一般人了。” 四人在报出翰直院的名号之后,见着围观之人纷纷退到远处,心中一阵得意。但见到郭昇和一旁的挚启与屠乌不以为意,脸色瞬时便阴了下来,明白眼前三人也是修行者。身后领头之人见状走上前来,按住正要发难的挥鞭之人,对着三人一拱手。 “我们四人出自厝叶园,于五月遴选之后在翰直院修行,不知三位来自何处?” 比起其他三人,此人遇敌先问来历,心思要缜密的多。 “乡野之人而已。” “那你们可知道厝叶园?”听到三人是散修,此人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傲意。 “自然知道,厝叶园是袁州最大的修行宗门。” 挚启的回答让面带笑容的说话之人脸色沉了下来,原本他也和挥鞭之人一样,认为他们不过是几个不知好歹的愣头青。 可当他们报出翰直院与厝叶园的名号之后,对方还是如此淡然,那么这三人要么是有大背景,要么就是不知死活。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仅凭嘴上的工夫便能唬退的。 “你们想怎样?” “既然是不平事,那总得捋平了才算完。” “怎样才算平?” “认个错,赔付些银钱用来治伤。” “这不可能!” 身后一直没有开口的两人同声叫了起来,摆出了要动手的架势。郭昇见状将握着的马鞭松开,让一直拽着鞭子之人一个踉跄。见着两方人马各自聚在一起似乎要打起来,围观的人群再次退后了几步。 “既然是同道相争,莫要让凡人看了笑话,切磋一场即可。” 翰直院领头之人又恢复了自信了笑容,胸有成竹般的提出了比斗的邀请。散修与宗门修行者在修行资源上相差巨大,对敌之时前者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尤其是低阶修行中更为明显。 他对着刚站稳的师弟使了个眼色,那之前与郭昇僵持之人从马上取下一段木藤,对着郭昇挑衅的扬了扬头。 郭昇毫不示弱的拍了拍胸脯,对着身旁的挚启和屠乌露出一嘴白牙走上前去。 “厝叶园,柴虎!” “郭昇!” 柴虎没等对手多做准备,便挥动着手中的木藤抢攻上来,显然是对刚才郭昇让他在人前出丑心怀怨恨。木藤在他手中如同一条活了的长蛇般上下舞动,看着也是一件养兵。 郭昇见着木藤灵活的从四处咬来,有些跟不上它的速度,他便索性站在原地不动,然后伸出双手在前方挥舞了几下,接着那件灵活的养兵便像撞到了一堵墙一般,在他身前不得寸进。 “守得像个乌龟壳,就以为能赢了吗?” “柴师弟的附骨藤得了齐郴师叔真传,虽然比齐师兄差了些,但对付这种守成之人足矣。” 同行之人对柴虎信心十足,而柴虎听了他们的吹嘘之词之后心中欢喜,将木藤舞的左右翻飞。不停的在郭昇身前淡淡的土色屏障前试探着,尝试着找出上面的薄弱点。 郭昇十分淡然的看着对方的举动,不是还对着他的憨笑几声,惹得好不容易有些喜色的柴虎脸色又沉了下去。 不过这还只是个开始,随着他一次次的试探都无功而返,脸上的阴沉之色就更甚一分。待到他因为消耗过度有些体力不济时,面色已经阴沉如水。 “哼,我就不信打不破这乌龟壳!藤化万千!” 柴虎大吼一声,手中的木藤极快的点在土障的不同位置,如同万千根藤蔓同时攻击一般,发出连贯的“咚咚”声响。郭昇也一改轻松的模样,双手不停的在身前挥舞着加固屏障。 只是短暂的相持,就让两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尤其是之前抢攻不停的柴虎,脸上已经挂满了汗水。 柴虎喉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握着木藤的双手用力一紧,原本就漫天的藤影变得更加密集,敲打着屏障抖动得虚实变幻不停,好像随时都要裂开。 柴虎见状心中大喜,将木藤尾端插入手心肉下,一阵青烟沿着藤蔓而上附在土障之上,然后在一声清脆的敲击声下,屏障如碎冰落地般片片裂开。 胜利在前,柴虎满脸狞笑的一跃而起,试图用仅剩的一击之力放倒这个不知死活的乡巴佬。可当木藤重砸而下时,却听见“咚”的一声,一层新的土障挡在了郭昇身前。 柴虎如遭重击倒飞而回,“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指着郭昇倒在了同伴怀中。 “嘿嘿!” 郭昇对着四人憨笑两声走回了挚启身旁,四人中领头之人倒也痛快。咬着牙走上前来,对着地上的妇人躬了躬身,然后拿出一块银子放到她身边,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挚启。 “如何?” “还算磊落,此事平了。” “我们走。” 三人将柴虎放在马背上,然后牵着马沿着街道向东走去。挚启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心中却有种莫名的不安。 “这么年轻就知道能屈能伸,好深的城府。” 小声念叨着摇了摇头,随后他转身将坐在地上的妇人扶起,同时把地上的银子递给了她。 女子之前在近处看见修行者斗法,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木讷的收下了挚启递来的银钱,颤抖着不知道如何开口。挚启对着她笑了笑,招呼了两个妇人扶着她去治伤,然后也沿着街道走了下去。 第六十二章 麻烦上门 挚启领着两人沿街寻找客栈,还盘算着身上的银钱够不够在这城中住上三月。然而他们在大街小巷穿梭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才知道因为大雪封路的缘故,许多外地的行商被困在袁州城中,大小客栈早就被无法返程的商队住满了。 这给挚启庆幸的省去了钱财的烦恼,却出了个无处可住的难题。正当三人愁眉不展之时,看见一个妇人牵着个汉子,一瘸一拐的想着他们走来。 “多谢三位恩公之前出手相救,小女子方才失礼了。” “这位婶婶无需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恩公举手间救下我母子性命,实乃再造之大恩。” 女子说完就要不顾伤势跪下来,被三人赶紧扶了起来。 “我观三位恩公面有忧色,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我兄弟三人本欲在城中搭乘商队去往外地,却被告知因雪需得三月才能出行。如今城中客栈被困在此地的商人住满,我们正为在何处落脚而犯愁。” “原来是这个事,此事我有办法,三位恩公随我来。” 郭昇抱着孩子,挚启和屠乌搀扶着女子绕道城南的一处院落之时,才明白女子真的有办法。 袁州城南所居多为行商之人,女子名唤青姑,家中和邻里都以行商为生。往年此时正是商人返乡之日,只是今年因为大雪被阻隔在外地,如今家中只有她们母子二人,而旁边的院落中更是空无一人。青姑将睡着的儿子放在家中,便领着三人打开了隔壁的院门。 “你们放心住在这里。这家主人与我们当家的打小便是兄弟,而且他们得在你们启程之时才能回来。” 三人有了落脚之处,青姑也有了报恩之法,倒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青姑还送过来不少吃食和被褥,随着她腿脚还有些不便,但见着她脸上挂满笑容忙碌的样子,挚启也不好拒绝。然而融洽的氛围没有维持多久,便被两批不速之客打破了。 第三日上午,青姑正在清扫两个院子中的积雪,屋中修炼的三人远远的听见了几道急促的脚步声。来人还未走近便高喊着青姑的名字,青姑丢下手中的竹笤打开院门,只见一个南城的吏官领着几个州府打扮的差役走了过来。 “赶紧放下手中活计,随我们走一遭!” “敢问差爷小女子犯了何事?” “明知故问!前日你当街诈伤,讹了几位贵人的钱财!” 差役们无视了青姑脸上的伤痕和蹒跚的脚步,领头之人不等她辩解,便拿出粗重的镣铐上前拘人,吓得青姑面色苍白的呆在原地。他见状发出得意的笑声,举着镣铐迈步上前,却被一根突兀出现插在身前的桃枝阻住了步伐。 “何人敢阻碍官差办案?” “想要寻回颜面让正主自己来,耍这些手段也卑劣了些。” 一道身影从屋内闪出,握住地上的桃枝一挥便将手持镣铐的差役扫出了院门,“嘭”的一声落在地上。好在院外积雪尚在,哀嚎了两声便被手下之人搀扶着快速消失在街角处。挚启安慰了青姑两句,交代她这两天不要出门,然后便回到屋中静等着正主上门。 两日后的午间,刚过了昼食,院外的主道上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吓得周围的住户和行人纷纷避让。这群人在青姑家的小院外不远处停下,然后两队甲士分左右散开围在院子两旁,一个身穿绿色官服之人上前,摊开一本书折念了起来。 “本官袁州城司理,奉知州大人之命来此断讼宣判:今有刁妇吴方氏,贪利而失孝悌,心昧而妄尊卑。于四日前罔顾德行,当众携子诈伤,意图示弱以博同情,聚路人之怜悯、讹仙人之钱财。仙人忧民生苦,本欲赐银以抚之。岂料刁妇狡诈,伙同谋夺银钱、逞奸计伤良善。如此不守妇德、不尊仙长之人,实难容于天地间。知州亲断——缚枷游街、狱锁终生。” 司理官念完便站到了一旁,而挚启早在判书宣到一半时便将晕倒的青姑扶了进去,甲士见着他的动作也只是默默的站着。待他们三人走上前来时,正主才真正的走上台来。 “齐师兄,便是这三人?” “不错!” 十数个少年郎拥着一个青衣少年走上前来,正是那日纵马长街的领头之人。十余人中除了当日的四人,剩下几人看着实力很强,但却更恭敬一些,一直对着领头的齐师兄献殷勤。齐师兄见着挚启他们走出来,脸上挂起习惯性的自信笑容。 “如今我们奉知州令来摄拿罪妇,你们当如何?” “脱裤子放屁而已,修行之人却行些俗世官场的龌龊手段,厝叶园便是如此育人授术?” “你敢辱我宗门?” “莫非有错?不过是怕落了个‘欺凡’的名声,便勾连州官编排罪名。作为厝叶园门人,丢的不是你们宗门的脸?那日见得真相之人何其多,你们如今以势曲实,难道就能堵住悠悠众口?这些人都是修行界之基,你们在袁州城如此跋扈妄为,就不怕将来厝叶园地基毁、高楼塌?” “你!” 厝叶园一行人被挚启一顿抢白,脸色涨红得说话不出话来。为首的齐师兄更是目露凶光,阴沉的面容似乎要择人而噬一般。 “你是我齐榛修行以来,见过的嘴上功夫最厉害的修行者,堪比俗世的骂街泼妇。不过我们今日大费周章,并不是靠几句话便能熄了干戈,还得拿出点实力来见真章。” “你和我?” “并无不可!” “输赢当如何?” “你赢了,这判书即刻作废;我赢了,也可以饶过这妇人,不过我要牵着你缚枷游街!” “倒也公平。” 齐榛望着挚启脸上不明所以的笑容,以为是他对口中公平的嘲讽。本想着能用缚枷游行羞辱于他,如今不仅没能如愿,还被反讽了回来。 齐榛咬牙切齿的瞪着挚启,挥手示意同伴退到一旁,然后取出了一截与柴虎有些相似的木藤。 挚启看了一眼泛着淡紫色光芒的木藤,嗅了嗅身前有些甘甜的冷风,对齐榛的印象又差了几分。他对着屠乌和郭昇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人先是回到屋内停留了片刻,然后走出院门规劝围观之人向后退去。 人群中有两人并不像其他围观之人心有疑惑的往后退着,而是绕了个圈之后找了个更近的地方藏了起来。 “是他吗?” “不确定,再看看。” 第六十三章 季芸 司理官也随着人群退了出去,除了还守在院外的甲士,就只剩下了赌斗的两人。挚启缓缓抽出腰间的桃枝,却惹得齐榛笑出声来。 “看来我高估你了,你还真是个乡野之人。拿不出灵物作养兵也就罢了,居然捡了个枯枝当兵器。” 齐榛特意大着嗓门喊了出来,引得身后的同门一阵哄笑。挚启不以为意,但却因为他的养兵对厝叶园的印象更差了三分。 “我听闻木行修者皆重生机,无论人与物、友与敌,争斗之间也大多不愿伤人性命,何时出了用毒的流派?” “能赢、够强,即便取木之毒,也值得一试。” 齐榛言罢,手中的木藤便如长鞭般抽了过来,挚启身子一躬躲了过去,鼻尖的香甜味道又重了几分。他的手段与那日柴虎的有些类似,大概出自同一个师承。不过与柴虎的聚力猛攻不同,齐榛手中的木藤挥舞起来更加刁诡,总是从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绕来。 挚启不停的用桃枝格开来袭的木藤,鼻中钻入的味道开始让他有些恍惚,他惊险的躲开一次突袭之后,开始运转气血将体内的毒素向右手的桃枝逼去。又交手了几次之后,他精神渐渐恢复,而手中的桃枝也覆上了一层紫色。 “看来你这根枯枝要断了,要不要你两个同伴再为你捡一根?” 齐榛讥笑着想要分散挚启的注意力,手中的木藤挥舞从一个更刁钻的地方刺了过来。挚启右手向下一挥,用泛紫的桃枝抵住了木藤的一端。 正当他准备再次运气逼出体内余毒之时,另一条木藤从他的左腋下刺了过来。挚启猛的一抬头,发现齐榛的手中已经没了兵器,他将附骨藤整个抛了出来。 挚启顾不得余毒,体内气血疯狂运转汇向右手。然后在一声脆响中,它抵着的木藤倒飞而回,带起的速度却加快了左侧藤刺的来势。挚启一个转身左腋变右腋,然后下握着桃枝从上而下插了下去,将诡袭而来的木藤插进了雪地中。 “是他,就是他!” “你确定?” “确定,宗门缉令中描述过他的招式,就是这招!” “撤,将消息传出去。” 两个围观之人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此时众人都被场中半跪着的齐榛吸引了目光。他嘴角含血的指着挚启,似要说话却颤抖着没有出声。 他左手握着木藤被挚启击飞的那一端,拽了拽却没有办法从挚启的桃枝下收回,又将左手垂放在了地上。失去了生气般的木藤渐渐褪去紫色,而对面齐榛的脸上却泛起了淡淡的紫色。 身后的厝叶园众人见两人都没有动,只当是正在僵持,不过齐榛的状态让他们不得不猜测他落了下风。又过了片刻之后,他们也发现了齐榛脸色的不对劲,正当他们准备上前之时,一道悦耳的女声响了起来。 “咦!这不是齐师弟,怎么跪在此地?” 两个女子穿过围观之人走上前来,厝叶园众人纷纷行礼。后方的女子停在厝叶园众人身边,走在前方的女子慢慢接近,引起了挚启的注意。 女子年已及笄,着青色折花长裙、白色窄袖衣、绿色对襟复襦,香腮如雪、眉黛远山,凌虚髻上木钗横,剪水瞳间玉蕊鼻。冷风吹过染红了她的双颊,竟让挚启看得有些痴了。 “季师姐!” 地上的齐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勉强回头望着走近的女子,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脸。 “齐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清脆的少女之音再次响起,此时围观的人才从女子的貌美中回过神来。少女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齐榛的脸,然后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木藤和木藤末端的挚启,轻皱眉头站了起来,对着远处的挚启一礼。 “厝叶园季芸,不知道友是?” “挚启。” “师弟鲁莽,还请道友见谅。” “修行者之间争斗本是寻常事,但不该牵扯俗世之人。” 季芸回头招呼身后的同门上来问询了几句,俏脸便生气的鼓了起来,对着那十余人狠狠的剜了一眼,然后对着挚启又是一礼。 “此事是齐师弟跋扈在先、陷害在后,实在有辱宗门。我会带他回宗门重惩,同时也会前往州府撤除刑讼。只是师弟他如今伤毒并发,恐要危及性命,还请道友让我先带他回去保住性命,他日必定登门致歉。” 季芸面露恳求之色,让挚启实难狠下心再说什么。他松开扎着木藤的桃枝,同时上前几步递给季芸一个纸包。 “这是草决明,可以缓解他的中毒之症。” 季芸小心的接过纸包收好,又是一礼之后扶起地上的齐榛,还不忘怒其不争的瞪了他一眼,然后交给同行之人快步离去。 一旁的司理官手捧着判书有些不知所措,如今正主尚且伤退,他与这数十甲士也没了用武之地,只得灰溜溜的领着他们离开。 挚启看着远去的季芸摇摆的长裙,陷入了沉思之中。幼时在汤溪镇,他一直觉得母亲云韫便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之后遇到的姜灵女生男相,陶真、宁樱都与他年纪相仿,在他看来与男儿并无区别;只有在衡州遇到苏澄,他才头一次觉得少女之美沁人心脾。 即便城卫营中聚集了所有衡州的天才少女,甚至还有从江东远道而来的天才榆婧,他依然觉得苏澄才是六院姿色之最。 但当他第一眼看见季芸时,饶是他不过一个少年郎,也忍不住被她的美貌吸引,同时也觉得自己之前的相法太过幼稚。世间女子也如修行一般,你见识的江湖越广阔,遇到的强者就越多,而遇到的女子也会越出色。 挚启痴痴的在院外站了许久,直到青姑听得外面没了动静出来查看时,才将他惊醒,惹得一旁的郭昇憨笑不止。 青姑得知事情原委之后松了口气,不仅没有觉得挚启牵连到她,还觉得他们再次救她性命而不停致谢。挚启看着已经安静下来的小院暗叹了一口气: 希望麻烦就这样结束了。 第六十四章 凡人如草芥 五日之后季芸领着脸色还有些苍白的齐榛上门,不仅赔付了青姑许多银钱,还逼着齐榛亲自给她道歉,吓得青姑不知如何是好。 齐榛道歉之后面上有些挂不住出了院门,倒是季芸十分有兴致的与他们攀谈起来。期间送给挚启三人不少准备好的灵物,还被青姑的儿子逗得娇笑连连,让他们与这位漂亮少女亲近了不少。 她的目标是挚启三人,明里暗里的问了他们的来历,但她显然对他们口中的野修并不信服,只是好奇挚启如何击败了齐榛以及他们实力究竟几何。 往后的十多天,季芸总是借口路过到院中小坐,闲谈之余挚启对她也有了不少了解。 她出生在厝叶园,因为父母皆是修行者和自身的甲上天资,被厝叶园寄予厚望,算是园中少年修者执牛耳者。再加上她绝世容貌和温婉的个性,不仅深得同辈师兄弟的倾慕,连园中长辈也对她喜爱有加。 雾隐山传令选才之后,她作为厝叶园最有希望被雾隐山选中之人来到了袁州,如今在翰直院中也是六院魁首。她地位颇高也十分正直,所以院中不少跋扈的少年对她是又爱又怕,就像之前心有畏惧、不敢与其并立的齐榛。 闲暇的工夫,季芸还领着三人在袁州城中游览,得知他们在衡州而来,还张罗着为他们联系商队。有美人同行相助,三人自然是乐见其成,不过也为他们招来了不少麻烦。 路上常有面带怒色的男子指指点点不说,便是他们暂居的小院周围也多了不少陌生的目光。挚启为青姑安全考虑想着婉拒季芸的邀约,但季芸却因为同龄之人皆不敢与她自如谈笑,十分执着的与三人出游。 一月中的时候,袁州城的雪渐渐停了下来,三人对启程回衡州又多了几分期盼。这一日他们从城外游玩归来,还在院门之外便察觉到不对。 小院四周窥视了许久的目光全部消失了,而平日里一直喜欢忙个不停的青姑此时也安静的闭着院门,北风吹起墙上的积雪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青姑!” 挚启轻唤了一声没有回应,推开院门走进了青姑的小院中,院中十分干净,应该是今天清扫了积雪。 他踏上门廊时,地上还有她没来得及清理鞋底留下的雪脚印。当他推开屋门时,一条殷红的血印出现在他眼前,还有灌入鼻中的浓重血腥味。 “青姑!” 挚启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他沿着血印快步的跑进屋中,越往里血迹越重,血腥味也越浓。当他走到床前时,积着的鲜血已经铺满了床榻。 青姑静静的躺在床上,右侧的被褥被染成血红色,而她左手搂着儿子还在沉睡中,并不知道母亲已经没了生息。 “哥哥?” 睡眼惺忪的孩子从母亲的怀中挣脱出来,看着三人有些奇怪。 “嘘!娘亲睡着了,我们别扰着她,哥哥带你去隔壁玩。” 挚启抱起床上的孩子,捂着他的双眼离开了屋子。他们忍着内心的情绪对着孩子笑了笑,然后将他安置好之后又回到了青姑院中。还没来得及再次进屋查看,就院子里的石桌旁多了一个人影。 “后事都安排好了?” “你是何人?” “厝叶园,齐郴。” “是你杀了青姑?”挚启握紧拳头问道。 “屋里那个女人?是我杀的。” 齐郴表情淡然的承认了,还伸手掸了掸周身藤蔓上的积雪,彷佛杀人与掸去浮尘一般微不足道。郭昇怒目握拳、屠乌低声嘶吼,挚启咬着牙按下了两人。 对方年纪比他们大出许多,杀了青姑之后在院中却不曾被三人发觉,实力必定在他们之上。 “她不过是个俗世之人,为何要杀她?” “害我侄子受辱,死不足惜。” “你们厝叶园都是这般视人命如草芥不成!” “凡人而已,还不如我身上的一片叶子,草芥说不得还是抬举了他们。”齐郴仿佛真的在说一片叶子的小事。 “你!” “说完了!交出灵物和我两个徒儿的下落,你们可以留个全尸。” 齐郴对于青姑之死的不屑一顾,早就让他们怒火中烧,如今听到他对凡人之命的漠视和对三人的无视,更是让他们忍无可忍。屠乌口中一道白光射出,郭昇脚下地面翻滚,挚启则是桃枝一挑刺其中路。 “不自量力!” 齐郴看着三人的手段轻蔑一笑,然后身上的藤蔓自主流动,在他身前织成了一个藤网,将三人的招数轻松挡了下来。然后藤网散开化作漫天藤枝,冲着他们卷了过来。 郭昇升起一道土障,屠乌周身白芒闪动不停切削袭来的藤蔓,挚启则是挑飞从两人手中钻来的漏网之鱼。虽然勉强维持了均势,但与他们的疲于奔命不同,齐郴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们。一个回合的交手,三人就被压在了下风。 “交出我想要的,之前的承诺还有效;若是负隅顽抗,你们就等着成为我附骨藤的养料!” 说完他双手一指,原本被挚启他们挡在身前的藤蔓分出少许绕到后方,将他们包裹起来,让本来就疲于应付的三人更加捉襟见肘。三人不留神间被划出几道伤口,竟然会像被血坟中灵体所伤那般力量流失,再加上不断释放的剧毒气息,他们的处境岌岌可危。 又是几道藤蔓袭来,挚启聚力回身一挑将它们击飞出去。 “这明明是个剑招,你为何不用剑?” “你明明是个人,为何不干人事?” 齐郴听出了话中的意思,他不再开口,取而代之的是脸上残忍的笑容,包裹着三人的藤蔓也开始慢慢收缩。随着内部腾挪之地越来越小,围着他们的附骨藤越来越密集,三人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在这凝气成液的剧毒之下,尽管三人提前服下了解毒之物,也渐渐有些不支起来。 “齐师叔!” 悦耳莺啼之声响起,齐郴对着来人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正常的笑容,让他手中的动作缓了下来。 “季师侄怎会在此地?” “师侄有三位朋友住在这里。” “是他们?” 齐郴大概和厝叶园其他长辈一般,对季芸也是十分喜爱。听见她来此的目的之后,竟然将围着挚启等人的藤蔓撤去,露出了他们狼狈的身影。 “挚启,你们怎么和师叔打起来了?” “他杀了青姑!” 第六十五章 激斗齐郴 “啊?” 季芸满脸惊讶的捂住嘴,看着挚启脸上愤怒的神色,她知道他不会在此事上戏耍于她。她面有戚色的回头看着齐郴,从小她就觉得这位师叔有些怪异,但对她却十分疼爱,此刻她实在无法接受师叔杀了屋中那位善良的妇人。 “丫头你不必多说,人是我杀的,是为了给齐榛那小子出口气。至于你这三个朋友,是宗门缉令上的目标,我不会放手。” “宗门缉令?” “宗门之事你向来不过问,所以不清楚。这小子在罗冈山脉偷了宗门蕴养数十年的灵物,还杀了我两个徒儿!” “这” “季姑娘不必为难,他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我们也有不得不杀他的原因。只是今日之战若无法全身而退,还希望季姑娘能将青姑安葬,并将孩子交到他父亲手中。” “这些我都应下了,只是” 季芸想起与青姑母子相处时的欢乐,又见着朋友与师门长辈死斗无法阻止,心中郁结难消的她不禁流下眼泪来。 恍惚间她想起还在屋中的孩子,担心他被几人的打斗波及,忍着心中悲恸收起眼泪安抚了他片刻,然后走出来守在了屋前。 “你那两个徒弟并不是死我们手中,至于灵物,天地奇物当属有缘者。得之我幸,失之你命而已。” “呵呵,果然巧言善辩,难怪我那不争气的侄子提起你来都是咬牙切齿。” 虽然面色带笑,嘴上风轻云淡,但齐郴出手却毫不留情。待季芸退到一边之后,原本散开的藤蔓重新围了上来。眼见着就要合围之时,地上突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在齐郴惊讶的目光中击穿了层层叠嶂,在严密的包裹圈中破开了一个缺口。 “走!” 挚启与郭昇毫不犹豫,架起看着有些脱力的屠乌狂奔而出,朝着城门方向逃去。齐郴冷哼一声,收起在院中肆虐的枝蔓紧追而上。 季芸明白挚启是像护住这座小院,她本想跟上去尽力阻止他们,但想起挚启之前的交代,又不知夹在两方之中该如何自处,轻叹了一声之后颓坐在院中。 齐郴速度极快,三人还没越过袁州南门,身后的藤蔓就开始卷了过来。三人边打边退,郭昇土障防御,挚启则扶着屠乌出手补漏,因为全力一击而有些虚弱的屠乌则拿出灵珠加紧恢复。 四人的打斗声吸引了不少城中目光,但普通百姓见着是仙人打架纷纷躲避,而修行者不知几人底细也不敢随便上前。他们很快便出了袁州城,茫茫天地一片白,处境艰难的三人一头扎进了这副银白的画卷中。 为了尽量拖延对方,挚启并没有走上官道,而是一头钻进了山林中,行的全是崎岖山路。虽然对方是木行修者,但如今大雪封山,山中总比大道上要容易逃命一些。 三人奔逃了一刻钟有余,后方的齐郴似乎放慢了速度,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跑在前方的挚启突然感到脚下陷的更深了几分,急忙止住身形,和身后的郭昇撞在了一起。 “怎么停下了?” “前面是个深坑。” “不跑了?这就是你们选的墓地?” 齐郴慢步走来,看着停住的三人讥笑了一声。如今面前是个大坑,而四周被跟上的齐郴渐渐围住,改变路线已经来不及。挚启心中盘算着出路,没有理会满脸得意的齐郴。 “本以为你们还有同伙,追着也许能找回灵物。谁知道你们竟然跑到了城外这个废弃的矿坑处,看来是准备好同赴黄泉了?不过没关系,你们死了之后,我会挨个询问你们的亲近之人,总会找出灵物的线索。” 一席话让三人怒火难耐,屠乌更是不顾虚弱想要冲出去。不过齐郴虽然嘴上说不顾及他们生死,但还是挥使着附骨藤包围过来,试图将他们生擒。 挚启见状心一横,拉着郭昇向前迈出一大步。三人只觉得脚下一轻,身体被松软的感觉包裹,飞快的陷入积雪之中。 没有下陷多久,三人便踩在了实处,只是埋在深雪之下有些气闷。挚启在周围摸索了片刻,触到一处有些松动之感。 他用力一推,积雪内陷,一条深邃的矿道出现在眼前。头上突然传来下落的声音,是齐郴追了上来,他们不再犹豫,一头钻进了矿道中。 三人强烈的求生欲让齐郴真正动了杀心,他紧跟着他们进入矿道,周身的藤蔓也猛攻而至。“嘭”的一声闷响,土障破碎而藤蔓微滞,尽管此地乃金土之势,但实力的差距仍然让郭昇落在下风。 “嘭嘭”的声音不停的在矿道中回响,处在守势的郭昇脸色发白,灵力撞击的反震之力更是让他内腑翻腾不已。挚启在前方不停的寻找岔路,还不时回头出手相助。 又是一声闷响之后,郭昇再也压制不住内伤吐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萎靡了下去。 “你先休息一下。” 挚启停了下来,此时虽然屠乌恢复了几分实力,但郭昇却受了伤。如此往复下去,三人很快就被齐郴消耗垮了。他将两人扶到一起,转身面对齐郴,好在此地狭窄无法合围,只需主意正前方即可。 “不逃了?认命了?若是早些如此还能让你们死个痛快,现在嘛,我要让你们尝尝血肉消融的感觉!” 密集的附骨藤塞满半个通道冲着挚启而来,他手中桃枝守住周身,点、切、云、刺不停往复,依托着两侧的石壁对藤蔓施展的阻碍勉强保持住均势。 齐郴渐渐注意到他手中桃枝的不凡,不仅强韧得可比养兵,还不受附骨藤上的毒素侵蚀。他想从挚启手中夺过这截枯枝,却一个不留神让挚启斩碎了一段枝蔓。 “可恶!” 三个在齐郴眼中宛如蝼蚁的小家伙伤了自己,对他来无异于奇耻大辱。恼羞成怒的他将缚在身上所有附骨藤悉数放出,挤满了矿道奔涌而至。浪潮般的攻击袭来,挚启奋力的挥舞桃枝护在前方,就彷佛一叶处在巨浪下的扁舟。 “咚”的一声轰响,交手之地的石壁发出鼓鸣之声,飞出的石子四处散落。挚启觉得挡下了这一击,但当几颗飞散的石子落在他胸前时,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如重物锤击般的剧痛,踉跄着退后几步,被身后的屠乌抵住了。 “没事?” “还好,你恢复了?” “差不多,我来。” 屠乌站到挚启身前,身上白芒闪动,还伴有金铁交鸣之声。声音在他身上越来越响,汇聚的白光也越来越亮。就在齐郴扫落飞向他石子准备再次出手之时,一道强烈的光芒伴着刺耳的金铁之声从屠乌口中激射而出。 齐郴脸色微变,这是他头一次感到了威胁,他将甩出的附骨藤收到身前聚成一个盘状,与一闪而至的白芒撞到一起。 “嗤!” 两者相接声响不大,但白芒却轻易的刺入了木盘之中,向前寸许之后慢慢停了下来。反击的威胁让齐郴感到不安,脸色也有些阴沉下来。 “土守而金攻,还有这个拿着古怪桃枝的小子,倒是三个难得的天才!我最爱杀的就是天才!” 挚启见着屠乌的突然一击无功而返,又感受到齐郴话中的恨意,再看了看三人的状态,决定继续去矿道深处寻找生路。趁着齐郴还未继续出手,他和屠乌架起郭昇转过一个岔口消失在黑暗中。 第六十六章 齐郴之死 “哼!” 黑暗对三人的影响并不大,郭昇伤势也不算太重,因此他们速度并不算慢,只是这洞中的无数岔道让他们迷失了方向。在三人又转过一个岔口走到尽头的时候,发现此处已经没了前路。 这是一个不大的石厅,四周还有不少秸草和散落的布片,像是一处矿工的休息之地。身后的脚步声慢慢接近,当他进入石厅见着三人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真是天意如此啊。没想到这是一条绝路!” 三人慢慢的退到了石厅中央,虽然是死路,但他们还是尽量留出腾挪的空间来搏命。齐郴见着他们无路可逃,似乎突然间心情好了起来,他站在入口处微笑的看着三人,盘算着该如何戏耍他们才能平息自己的怒气。 挚启明白了他的用意,递给身旁两人几颗药草,坐在地上调息起来。 齐郴也不着急,目光扫视着石厅四周,不时还在入口处来回走动,似乎在勘察这座为敌人选定的埋尸之地,就连三人低声私语也完全不在意。他沿着石厅绕过一圈,空出入口也不担心挚启他们再逃跑,最后又走到入口停了下来。 “如何,商量好了?” “看来是有结果了。” 三人站起身时,身上决绝的气势让齐郴有了答案。他轻笑一声,身化满厅藤影肆虐,飘忽的轨迹夹杂着腥臭的气息充斥着整个石厅。 “坠!” 郭昇上前一步,右手握拳猛击地面,口中大叫了一声。只见一道黄光没入地面,飘舞在空中的附骨藤突然一滞,然后开始向着地面落去。齐郴从藤蔓中现出身形,冷哼一声之后稳住下坠之势后继续向前,却被一道屏障挡了回来。 “哼,倒是有些手段!” 在这地坑深处,土势之利到了极致。尽管郭昇还未达势境,但此处木势全无,此消彼长之下终于让他有了些许对敌的信心。就在齐郴收拢附骨藤时,两个不同的声音再次响起。 “地缚!” “锥刺!” 黄光没土,白芒破空。还在忙碌中的齐郴再次感到身子一沉,收拢的藤蔓散乱了几分。而屠乌张口而出的白锥趁着这个间隙刺了进去。 锥刺顺利的穿过松散的枝叶扎在齐郴胸前,发出厚重的撞击声。待三人屏息等待结果之时,却见那道白芒化作漫天随光,消散在了黑暗中。 “不错不错,不仅懂得利用地利,还会相互配合,没想到还是低估你们了。不过这样也好,我杀了你们之后会更开心!” 齐郴轻轻掸了掸胸前,如树皮般褶皱的皮肤恢复原样,然后抬头给了三人一个嗜血的笑脸。他将所有附骨藤抛入空中,然后抓住藤蔓的尾端刺入掌心。 只见齐郴的皮肤从手掌开始慢慢变得粗糙,不过片刻工夫整个手臂便成为树皮摸样。然后在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整个都变成了像一棵老树的样子,只有那双带着残忍杀意的眼睛还显出他是一个活物。 屠乌趁着这个机会打出一击,但打在齐郴身上却跟刚才一样,化作了遍地碎光。齐郴眼中的杀意变为戏谑,轻轻抖动有些僵硬的双手,空中原本卷作一团的附骨藤变成两道长鞭,由上而下抽了过来。 “嘭!” 长鞭打在土障之上带起一阵涟漪,接着就是咔嚓的碎裂声。又一道鞭影吞吐着蛇信而至,郭昇匆忙升级的土障抵不住来势汹汹的猛击,土障应声而碎。 藤鞭顺势打在郭昇身上,他一声闷哼忍住疼痛,但长鞭余势颇重,将他击退数步贴在身后的石壁之上,一口鲜血“哇”的一声喷了出来。 “郭昇!” “死不了!” 挚启挑飞长鞭,走到郭昇身边时他又吐了一口血。屠乌身上白芒不停闪烁,但所有招数都只是在齐郴身上溅起了一道火花。 齐郴挥起长鞭再次抽来,没了郭昇的防御,两人不得不与长鞭直接交手。藤鞭势大力沉又不失灵活,让他们躲避不及又无法匹敌,片刻间形势便岌岌可危。 “啪”的一声脆响,屠乌之前本就消耗巨大,加上刚才频繁出手,躲避不及之下被藤鞭打在胸前,撞在石壁之上发出一声痛哼,然后贴着石壁坐了下来。挚启桃枝一指点在鞭头上,借力退到屠乌和郭昇身边。 “如何?” “还能一击!” “我也是!” “好,那我们生死一击,做最后一搏!” 挚启交代了两人几句,然后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郭昇双拳相交,一道土障在身前缓缓升起;屠乌声光同现,一道白芒在胸前汇聚;挚启桃枝平举,体内气血疯狂汇流,右手上升起阵阵紫光。 “御!” “破!” “刺!” 屠乌口中白芒一闪而出,郭昇升起的土障护在这道白芒身前,随着它的向前而慢慢拉长,如一道土锥跟着白光刺了过去,将所有藤蔓挡在了斜上方。 白芒身后,挚启的桃枝化作一道自影紧跟而上。三人招式叠加的气势让齐郴眼睛猛地一缩,身后的树皮快速流转汇聚道身前,让他皮肤褶皱更重了几分。 “嘭!嘭!嘭!” 第一道碰撞声响起,齐郴身前飞起一阵烟土,郭昇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二道碰撞声响起,白芒在齐郴胸前段段碎裂,但刺破他胸前的皮肤留下一道白痕,但是屠乌也倒了下去。 第三道碰撞声响起,桃枝抵在齐郴胸口让他全身一震,周身的树皮变幻了几次之后险些褪去,但最后还是重新凝聚。齐郴看着身前不过三尺的挚启,艰难的张开嘴角露出了笑容。 “嗬嗬!” 刺耳的摩擦之音便是齐郴的笑声,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三人惨死在自己手中的情景,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挚启等着他也倒下。 挚启举着桃枝抵在齐郴胸前,将他当作倚靠一般喘着粗气。如今同伴倒下,全力一击无功而返,让他感到难以抑制的绝望。 似是在临死是缅怀过去,他想到了很多人,无论亲友路人、陌路仇敌,每想起一个人都让他绝望更深。 但是当他想到安仁县外的死尸、陈家灭族、冯生围杀时,心中升起了熊熊怒火。而当他想起此刻躺在小院中沾满鲜血的青姑时,体内的气血不由自主的流动起来。 “啊!” 挚启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之前的汇流一击本已经是他的极限,如今体内气血不受控制的汇流,让他的全身的经脉都刺痛起来。 在齐郴诧异的目光中,挚启的身体表面由左而右浮现出蛛网般的丝状血印,从左臂到胸前、然后脑部到右手,好像整个人要碎裂了一般。当裂痕蔓延到挚启的右手时,他手中的桃枝如同燃烧了一样冒出照亮石厅的光亮。 “汇流一击!” 解脱般的咆哮声从挚启口中喊出,他握紧原本被挡在厚皮之外的桃枝轻轻一推,齐郴聚在胸前的树皮如同被熔化了一般快速消失。“ 嗤”的一声轻响,齐郴看着眼前全身上下都不停渗着鲜血的挚启,感受着胸前刺过自己身体的桃枝,带着满目的难以置信垂下了头去。 挚启回头看见漫天的藤蔓埋住屠乌与郭昇二人,试着抽出桃枝回去解救他们。当他手中桃枝脱离对方的刹那,两人都如同失去了支撑一般向后倒了下去。 第六十七章 踏归途 二月初九宜出行,被大雪封印了将近四个月的袁州城终于慢慢活了过来。渐暖的天气融化了城内外的积雪,街上的商铺、摊贩的吆喝声唤醒了百姓的生气,官道的畅通也让行商们活跃了起来。 距离袁州城不到三十里的官道上,一个车马绵延一里有余的商队缓缓前行着。这是一个在袁州与衡州间行走的队伍,他们一般从两个州城出发,路经顺道的县城的时候会收拢同行的行商。同时将抵达的行商放下,虽然最后到达州城的商人不多,但路上来去之人却横跨了两大州府。 日子久了,来往的行商越来越多,大家便一起想了个名字,叫“聚财商队”,也合了商人们的初衷。如今商队领头之人已经换了几茬,不过这些年积攒的名气也让许多商人趋之若鹜。 这一趟是从袁州出发前往衡州,昨日里出发的时候,车马就已经聚了两百有余。大雪让许多行商滞留的太久,有人急着归乡,也有人着急出货。在听说了聚财商队出发的消息之后,都纷纷要求同行。 聚财商队向来不拒同行,收拢车马便用了半天时间,虽然队伍看着浩浩荡荡气势十足,但也拖慢了行进的速度,因此走到第二天的时候,才不过走出三十余里。 “照这个走法,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孩子都生了!” “说什么胡话呢,你媳妇儿不是刚怀上吗?” “你看看这车马,一眼望不到头,平日里来回衡州不过四个多月,这趟怕是要半年。半年啊!我媳妇儿说不好真生了。” “都是让这雪憋的,在家整整憋了四个月。不过要不是这雪,你小子还不一定能当爹呢。再说了,多走几个月不也能多点工钱,有了钱给家中置办些家什,别亏待了她们母子。” “倒也是这个道理,算了不说这些了。对了,月尾月头那阵城中闹哄哄的是为了啥事?” “这你可问对人了,我那舅哥不是在知州府当职吗,据他说可是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 “具体什么事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是找人,据说这事咱袁州的知州和通判大人急得团团转,差点把州城翻过来。” “什么事能让这两位大人如此着急?” “这事我那舅哥后来去打听过,你们千万别出去乱说,据说是跟仙人有关!” “仙人!” “嘘!小声点!说是有个仙人在袁州城失了踪迹,麻烦才落到了两位大人头上。不过我舅哥说仙人的事,他们也只是做做样子,真正找人的还是那帮飞天遁地的仙人。” “后来呢,找着了吗?” “没呢,他们拿着画像将州城内外翻了个遍也没见着痕迹,最后还出了悬赏,赏的可都是仙人之物。” “悬赏之人长啥样,咱要找着了岂不是也能跟仙人一般?” “想啥呢,这种事我们遇上了还有命在?长相我没见着,也没敢问。” “你说会不会是昨天救下的那三人?” “那三个小子?乳臭未干不说,打个春猎都伤得差点丢了性命,能扯上仙人之事?” “也对!算了,这事不是我们能掺和的,我去巡查一番。” 男子起身开始沿着冗长的车马巡视,当他走到一辆略显寒酸的马车旁时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轻笑着摇摇头继续走了下去。 此时这辆不起眼的马车中,三个有些虚弱的少年正在调息着恢复伤势。其中一个面色略黑的与一个身材略显魁梧的少年坐在马车两侧,而另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似乎伤势要更重些,靠着车角斜躺在马车中,每一次呼吸都会让他脸上泛起痛苦的神色。 这正是刚从那个矿坑中爬出来的屠乌、郭昇与挚启三人。那日三人拼尽全力将齐郴击杀之后,都已经重伤不起。尤其是挚启,体内气血亏空,全身经脉尽裂,足足在那个石厅中躺了一个月才能勉强行动。 原本三人打算在洞中继续恢复,然而积雪融化之后雪水倒灌进矿道中,他们不得不改变了计划以免被淹死。好在屠乌与郭昇两人已经行动无碍,他们扶着挚启在途中遇到的聚财车队,于是便花了些银钱踏上了回归衡州的路。 屠乌与郭昇内伤还在,辅以灵珠恢复只是时间问题,挚启的伤势则要麻烦许多。他经脉碎裂之后尚未复原,不敢流转气血进入经脉,只能用一些补虚的药草慢慢调理,等待经脉稳固之后再恢复内伤。 斜躺了一天有些难受,他试着移动身体换一个姿势,经脉的刺痛让他呲牙痛哼了一声。 “怎么又动了?” “背上有些痒。” 两人起身帮着挚启换了个姿势,好在挚启身体表面蛛网状的裂痕已经消失,要不然商队的管事怕是不会收留他们。银钱给的不少,管事还十分客气的给了他们一些草药,并且吩咐随从对他们多照顾几分,让三人安心养伤。 尽管打猎受伤和离家出走的说辞有些牵强,但一天的颠簸中倒也没人苛问些什么。 天色渐晚的时候,商队已经开始扎营准备过夜。由于队伍实在太长,便分成了几个不同的营区,挚启三人落在商队尾部,在一处不算密集的树林中宿营。马车停下的时候,郭昇从车上跳了下来。 “我去找点吃的回来。” 屠乌将挚启挪到了一个靠进车窗的位置,掀起帘布看着车外忙碌的身影,让他彷佛回到了与屠乌初遇时的衡通商队。只是那时受伤的是屠乌,而且比他要轻上许多。 “你说苏澄现在怎样了?” “不知道。” 大约一年前的衡通商队中,屠乌与苏澄的复杂关系让三人相识并成了好友。可密地一行中被苏琅算计之后,每当提起苏澄时,屠乌的脸色总有些复杂。 他陷在对苏澄的爱慕和苏琅的仇恨中不知所措,此时挚启再次提起,他面色又有些黯然。 “我始终是相信她的。爱归爱,恨归恨,又不是同一个人。” “我会问她。” 第六十八章 喝酒这件事 这一段车马的管事正是收留三人的那个,因此郭昇回来的时候,手中的食物十分丰盛。两人狼吞虎咽的同时慢慢的替挚启喂食,一顿饭吃到了天色全黑,外面生起的篝火让春寒料峭的夜里多了几分暖意。 “商队来了个奇怪的人,就在我们后面不远的马车上。”郭昇突然说起了商队中的见闻。 “什么人?” 挚启知道能引起郭昇主意的,定然不是一般人。以三人如今的状况,若是厝叶园之人赶至,恐怕是必死之局。 “一个中年男子,管事说今天刚来的,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喝酒。刚才取吃食的他也在,什么吃的都没要,就要了两壶酒在那喝个不停。不过他酒量不错,这么多酒也没见他喝醉。” “不是修行者?”这是挚启最关心的。 “看着不像。” “不是追着我们而来的就好。” 袁州到衡州平日里是大概两个月的路程,如今积雪消融不久道路泥泞,再加上车马过多,这次消耗的时间必定要更长一些。 商队的路线会经过安仁县,挚启有过回家的想法。离家一年有余,不免有些思念父母。但如今这般伤势,怕是到衡州都无法痊愈。为了不让父母徒增伤心,他便断了回家的念头,待伤势缓和之后再做打算。 天气回暖加上连续几日艳阳高照,官道上平顺了不少,两旁衰败的冬景里也多出几抹绿色,让旅途上的人们心情舒畅了许多。 这一日又是傍晚扎营之时,马车围着的篝火旁围坐着不少人,各个都满面笑脸的吃喝着,有的兴起还借着酒劲唱上几句。 挚启还是无法下车,只能坐在车窗旁静静的欣赏着他们的快乐,有酒醉之人起身扭出几个奇怪的动作,他也会跟着众人哄笑一声。 挚启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郭昇说的怪人。他离篝火有些远,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得他有些看不真切,不过能看到他手中的酒袋不停的往口中灌着。片刻之后大概是没了酒,他走到篝火旁取酒之时,挚启才看清他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袍子,胸前露出内衫,内外的大袖都被他挽到了臂上。头发没有挽髻,只是简单的系在脑后,散出不少遮住了半张脸。 胡须从脸侧铺满到鼻下,若不是喝酒时需要开口,怕是很难找到嘴的位置。眼神迷蒙而浑浊,若不是他身材魁梧,且步履蹒跚中依然稳健,挚启很难相信他是个中年人。 这人拿着酒准备继续回到刚才的角落,却不小心与一个醉酒之人撞在了一起。醉酒之人见他落魄的样子,借着酒劲对他就是一阵拳脚,惹来周围同饮之人一片哄笑。但他对这些毫无反应,如同自己是个事外之人般自顾自的喝着酒,就连打在自己身上的拳脚也浑然不觉。 打人者见他不做反抗,也觉得索然无味,便放任他走到了属于他的角落。他随意的坐到地上拿起酒袋,酒落口中的同时瞥了一眼挚启的马车,挚启心头一惊。待他再次看向那喝酒之人时,他真的只是不停的喝着酒,似乎刚才那一眼只是挚启的错觉。 商队行走了十余日之后,开始进入了罗冈山脉的山道之中,颠簸不停的马车让挚启忍不住发出痛哼声。这一日休憩之时,郭昇从外面拿着吃食回来,还领来了一个外人,正是他口中一直喝酒的怪人。 他上了马车坐到挚启对面依旧喝着酒,挚启向郭昇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郭昇摇摇头指了指喝酒之人。 “你受伤了。” 他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手中的酒袋还在高处。 “不错,先生是?”挚启依然对他有些防备。 “筋脉尽裂,伤的很重。” “先生是大夫还是药师?”他没想到对方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伤势。 “都不是,也不过是个重伤之人。” 他说话的间隙又喝了一口,挚启不知道此人的目的,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你们是去衡州城?” “不错。” “衡州城也有不少厝叶园门人,对你们来说并非善地。” “先生何意?” 厝叶园三个字一出,挚启他们便明白眼前的落魄男子并不简单,屠乌和郭昇护在挚启身前准备随时出手。 “放心,我和厝叶园并无瓜葛,对你们三人在袁州的作为也毫无兴趣。只是见到你内伤颇重,作为同病相怜之人劝你几句罢了。” “那前辈来此的目的是?”说到此处,挚启已经明白对方是一位修行者。 “你喝酒吗?”落魄男子突然改变了话题。 “晚辈还未到喝酒的年纪。” “喝酒这事,只有愿与不愿,没有能与不能,试试看!” 他将酒袋递到跟前,挚启对着接过酒袋的郭昇点了点头。当酒袋放到他嘴边时,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口鼻,入口之后更是如一团火般自上而下烧了过去,腹中的灼痛感让挚启皱起了眉头。 但是片刻之后这股烈火就化作丝丝暖意钻入了全身各处,拂过周身经脉时的舒适感让他差点呻吟起来。 “多谢前辈。” “喝酒便是有缘人。” “前辈也是去衡州城?” “四处游历而已,并没有目的地。” 接下来的十数日,男子每日扎营之时便会登上三人的马车,让挚启喝一口酒。挚启不知道这酒中有何奇异之物,但自从开始喝酒,他体内的经脉恢复的速度明显快出许多。 有时男子在马车上睡着了,挚启注意到他脸上会浮现出极为痛苦的神色,待到醒来后,就会立马拿起酒袋往嘴中灌个不停。 当商队即将穿过罗冈山脉的时候,挚启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经脉碎裂之处大多弥合,随处走动已经不成问题,只是短时间无法出手而已。 在他们进入衡州地界的这天,男子让挚启喝了最后一口酒,然后便独自离开了商队。临走时他没有说太多,之说了他的名字是风岚,日后也许会和他们再见。只是不知他口中的再见,会在哪年哪月。 第六十九章 重回衡州 聚财商队在官道经过了许多城镇,一路走走停停,最多的时候车马三百余、队伍长近两里,但是真正随着他们驶进衡州城的,也只有鼎盛时的三成人马。 “终于到了!” 挚启三人跳下马车,撑了撑腰舒展开终日蜷坐的身体。他们用力嗅了嗅熟悉的泥土气息和街边小吃的味道,开心的笑了起来。 尽管他们察觉到了不受暗处惊疑的目光,但丝毫不影响他们重归故地的愉悦之情。 三人一直向北,还在路边买了不少小吃,街道两旁藏在暗处之人越来越多。当他们来到城卫营门前时,门口已经有许多人等在那里。 “真的是你们!” 金、土与武院的三位长老大笑着迎了上来。挚启三人天赋颇佳,家世清白又无宗门,若是无缘雾隐山,便是他们心中拉拢的首选。如今见着三人平安回来,最高兴的便是他们。 挚启在他们热情的寒暄中观察着人群。他见到了榆婧与邢离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们;卓家兄弟与周齐则是聚在一起小声商量着;厝叶园的柳盈长老目光闪烁,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他没有看到苏澄,不知这半年多是否有什么变故。 三人在众人的目送下回到了挚启在武院的屋中。与他们去年离开这里之前的人群往来不绝不同,三人回来整整三天,没有一个人上门拜访。就连他们如何在密地中存活,又如何出了密地这种价值不斐的经历,似乎都失去了对他们的吸引力。 第四日的时候,他们迎来了回归的第一个访客——苏澄。苏澄见到三人的一瞬间,眼泪就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流。挚启和郭昇十分识趣的将屋子留给苏澄和屠乌,直到屋中哭声渐渐停下、屠乌开口呼唤二人时才重新回到屋内。 “我们一直是信你的。” “可终究是苏家害了你们。”苏澄面带愧色。 “我们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再说动了心思的是你曾祖,动手的也另有其人。” “对了,那天命果最后归谁了?” “被我曾祖得了去。” “我看榆婧和邢离还在院中,他们对此没有异议?” “曾祖与他们背后的宗族似乎达成了某种约定,许以重利换得了天命果的归属。那天命果本就身有缺陷,对于玄杳嵊和刑家来说并不什么珍贵之物。虽然他们不是衡州的宗门,但也乐见州城的鼎足之势。而且为了和苏家结个善缘以图再入密地,他们还答应对此事保持缄默。” “难怪我见他二人面色复杂,难道是怕我们将消息传出去?” “曾祖得了天命果之后就一直在闭关,如今大大半年过去,怕是也不担心泄露消息了。他二人如此,大概是心中有愧。” “苏家没有别的想法?” “曾祖闭关未出,父亲想息事宁人。” “这仇日后再算,我们要先应付别的麻烦。” 六院中熙熙攘攘的少年们似乎将三人回归溅起的浪花给吞了下去,他们在武院中平静的修炼了半个多月,甚至还参与了一场六院的授课答疑,但并没有见到多少异样的目光。 直到他们第二次出现在演武场中,终于有人忍不住有了动作。而第一个跳出来正如三人心中所想——厝叶园。 “柳长老,不知留下我们所为何事?” “跟我来。” 此时演武场上还有许多原地盘桓的少年们,还有几位长老也借着解惑之由未曾离开。不过无论先生、学生,目光都不时的在三人身上扫过。 直到三人跟着柳盈离去,还有人尝试着跟了上去。但当他们来到木院的一片林中,看着四人交谈却听不见任何声响之时,便悻悻的离开了。 “齐郴是你们……你们的身后之人杀的?” “长老何意?”柳盈的开门见山让三人有些惊讶,不过他们并不打算承认。 “齐郴的生死我并不在意,我本就不喜欢他那阴诡的做派,但厝叶园因他之死失了颜面却是大事。如今你们不仅偷了宗门灵物,还杀了园中长老、弟子数人,厝叶园因此让两州的无数宗门看了笑话。如今你们回归的消息传了出去,园中必会再次派人取你们性命。” “长老所言,我们三人的确是一片懵懂。” “你们也不必装傻。能有这般高人站在身后,想必你们三人也不是表面这般简单。如今的形势,只有将灵物交出,让你们身后之人出面与我商谈,也许还有些许转圜的余地。” “长老……” “不必着急回绝,回去好好想想。不过别想着敷衍,你们时间不多了。” 与厝叶园已是死结难解,挚启自然不会觉得束手将灵物交出是活命之法,况且柳盈口中的身后之人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又是半个月的时日过去,柳盈口中的宗门报复没有到来,倒是周齐与卓家兄弟找上了门。 “挚启兄弟,见到你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卓澹与挚启要熟络些,开口的便是他,只是他眼神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周齐,显然这一趟是以周齐为主。 “卓兄,我回来可是一月有余了。” “这个,哈哈”卓澹笑得十分尴尬。 “三位还是说正事。” “我来说。”正主终于出面。 “我们想知道你们是如何从密地中出来的。我周家守护密地多年,有不少长辈折在其中,若是能知晓别的出路,至少在不慎陷入之时能有几分希望。” “原来是密地开启之日又近了。” “不错,不知三位可否相告,周家必有重谢!” “周公子客气了,只是我等也在一片云雾之中。那日我们陷在密地深处,不知为何晕了过去,等到转醒之时已经在密地之外,而且已经出了衡州。我们被大雪困住数月,最后被商队所救才得以回转衡州城。” “三位真的不肯说?” “不是不肯,而是不知啊!” 周齐领着卓家兄弟愤愤的离开了武院,他自然不相信挚启的推脱之词,只是如今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个小屋,他也不敢过多动作。 十多天后,衡州城的密地再次如期开启。由于上次派年轻人前往折损过多,所以这次还是回归了以往的安排。密地被城中如此多的宗门知晓之后,其中有多少利益纠葛,从这些时日频繁出入州城的修行者便可见一斑。只是无论如何,从今以后衡州城很难再恢复往日的平静了。 密地开启后的第三日,挚启迎来了又一批访客,不过这次是他乐见的——梁笑与梁琴姐妹。两人之前因家中不待见,所以并没有进入六院之中。 自从梁笑从密地中出来说出了他父亲地图之密,并将为母亲治病剩下的石斛交给家族后,她在家中的地位提升了很多。不仅将她们母女二人的生活起居安排细致,就连修行资源也是任其索求。 如今两人前来,却是受了家中所托。 “梁家请我们前去做客?” “是的,我和琴姐说了那日密地中的经历,家主特地嘱咐我俩将你们邀至家中当面致谢。” “梁家主太客气了,我们不过是共进退而已,当不得谢!” “家母也想见见你们。” “这个……” “去还是不去!几个男人婆婆妈妈的!”梁琴是个直性子。 “当然去!梁家的吃食不会比苏家差?” 第七十章 少年品评帝王事 当三人在夏季高照的烈日下来到城东离城门不远的位置,望着眼前深色厚实而未做别样点缀的府门与院墙时,郭昇憧憬着美味吃食的愉悦心情立马凉了大半。梁家似乎在这些表面的修饰上不愿多下工夫,大抵在吃喝上也不会太精致。 出来迎他们的是梁家的密地领队梁声,梁笑和梁琴跟在身后,随后的家丁仆从不多,各个衣着干练,倒也符合梁家军伍出身的传闻。 “三位能来,不胜荣幸!” “劳烦梁公子相迎,多有叨扰。” 双方的寒暄都十分简单,梁声似乎不善迎来送往,挚启也落得轻松。主引客随的跨过府门,穿过一个不大的庭园之后,在一个布置简单的厅堂坐了下来。 挚启注意到庭园中并无鲜花,只有数种挺拔的树木;而厅堂中除了桌椅也再无他物。 当下人们将差点摆上桌面之时,原本还保留着一丝希望的郭昇彻底死了心。与苏家商贾之家的细致相比,梁家在衣食方面明显要粗犷了许多。 色调深沉且相近的衣物不说,便是这点心也都是一个样子,不过分量很足不会饿了肚子。郭昇一改以往狼吞虎咽的吃相,拿着一块糕点细细品尝了起来。 “哈哈哈,梁某来晚了!” 豪迈的笑声如炸雷般在厅中响起,一个面相与梁声十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从后面走了进来。此人身材魁梧,黑色的铠甲只解了半身,步伐间带起沉闷的金铁碰撞声。肤色黝黑,这似乎是梁家男儿的标识,布满笑容的脸上五官舒展,但偶尔蹙起的双眉透出不易察觉的煞气。 “这就是救了我两位侄女的少年英雄?果然气度不凡!” “见过梁家主!” 梁家这位豪爽的家主拍了拍三人的肩膀,尤其是到郭昇跟前时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他坐下猛喝了几杯茶,简单的问了几句之后便起身离去了。 “家中忙碌,家父来去匆匆,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挚启明白梁家主的气势太盛,若是一直呆在此处,几人都会觉得十分拘束。如今离去后留下年纪相仿的几人,倒是能更放得开一些。 梁声问了一些密地之事,不过在挚启推脱懵懂不知之后,倒也没有再多问。几人渐渐熟络之后倒也相谈甚欢,直到屋外阵阵的“呼喝”声传来打断了他们。 “这是家父在练府兵。” “能看看吗?” 梁声没有拒绝郭昇,领着一行人穿过厅堂的后门来到一片开阔的院落。说是院落,但更像是个演武场,周围除了墙边的几颗松树之外,便是摆满了兵器的架子。 一群魁梧的男子赤着上半身在场中演练着拳法,身穿铠甲的梁家主在阵中穿梭,不时的停下来指点两句。 军中拳法气势不凡,再加上场中众人随着肌肉绷紧爆发出的呼喝声,让围观的几人都有些热血沸腾。梁声注意到挚启眼神有些迷离,似是想起了往事。当他再次看向挚启时,却发现他已经退到了众人后方。 “怎么,不喜欢这场景?” “我经历过两次惨剧,都与这些军士有关。虽然他们并不是主谋,但却是刽子手。” “你可知南朝十四郡,除了州府之外,单独列军是为何?”梁声突然聊起了南朝军制。 “扩充军列,抵御外敌?” “南朝东、南临海,北有万丈不可越之山,西有绵延千里的古树丛林,数千年的历史中,鲜有外敌侵扰。” “那是分而治之,内遏叛乱?” “驻军于外而皇城空虚,更易滋生内乱。” “不为外患,不为内忧?” “你可知当今南朝经历了几位帝王?” “建朝百年,多则三四,少则二位。” “一位!当今天子登基之后,便一直在位。并且他在两年前将国号从承乾改为应天,如今已经是应天三年。” “在位近百年?” “不错,世人皆道天子天佑,殊不知那龙椅上的是一位修行者。” “当今天子是修行者?” “是啊,正因为当今天子是修行者,他才明白这天下是修行者的天下。且不说矗立世间四百年的圣地雾隐山,便是那些遍布南朝山川的各大宗门,就能将当时表面上属于临安皇宫的王朝轻易颠覆。 皇上登基之初,将临安军队尽散于郡州,并大力在地方扩充军伍。而后开始搜罗有修行天赋之人编入军中,不仅满足其修行所需,还赡养家人让其无后顾之忧。数十年的积累,如今南朝军力如何、修行之人几何,恐怕只有皇帝才清楚了。” “皇帝心中有宏愿!”挚启感叹了一句。 “他是皇帝,但只是这俗世的皇帝。作为天子,他可以站在紫金殿俯视着天下百姓;而作为修行者,却不得不仰望着那些端坐山川的强者。名为天子却要仰人鼻息,他心有不甘。而南朝十四郡的这些军队,就是他不甘的倚仗。” “我曾见过甲兵聚势可敌修行者。只是宗门便会坐视不理?” “皇帝手中的力量极为分散,并不引人注目。而且雾隐山遁世百年,天下宗门为修行界称尊内斗不断,根本无暇理会在他们眼中如蝼蚁般的俗世帝王。” “所以南朝看似歌舞升平,实则内忧外患?” “不错。对于俗世天子而言,修行界是外患;对于皇帝修行者的身份而言,便成了内忧。内忧外患皆在一处,倒也简单。” “简单也好,复杂也罢,与我所经历的惨剧又有何关联?” 听到这些,挚启虽然对那位皇帝生出一丝敬佩,但并不能抹平过往的伤痛。 “当朝重武轻文数十年,世人不明所以,只当是天子好武,因此文人庸碌,武人跋扈。终日练兵而无处可用,持兵戈、覆重甲却只能对付山间匪寇,致使为将者暴戾,为兵者盲从。再加上不修吏治,地方文官武将之间或同流合污,或争斗不休,遭殃的便是百姓。” “你是想说甲士无罪,皆因天子之欲?” “上纵而下不治,无知者本性显露而已。” “梁家倒是知道的颇多。” “皆因祖辈庇荫。” “那你父亲呢?” “他?他因为知道始末,尽力约束了衡州军,让州城尚在平静中。但将来若是真的与修行界相争,他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但愿不要有这一天。” “雾隐山重新入世,说不定会让皇帝断了念想。” “希望如此!” 第七十一章 旧事 梁家府兵的操练与衡州军无异,除了拳脚、兵器之外,还要演练军阵。挚启与梁声一番交谈之后,心中郁结稍解,也饶有兴趣的观看了一番。 待到昼食时分兵士散去,梁声将三人交给梁笑,由梁笑领着越过演武场,走进了一个颇大的庭院中。 刚进院中梁笑就大声唤着娘亲,当一个衣着朴素,头发有些花白的沧桑妇人出现在他们眼前时,挚启才明白梁笑之前在密地所述并非虚言。妇人慈爱的摸了摸梁笑的头,然后笑着将众人引进了屋中。 屋中早已备好了吃食,与梁家前院军粮般的糕点不同,梁母准备的饭菜十分精致。食材普通却香味扑鼻,让一旁的对梁家食物多有抱怨的郭昇双目放光。饭菜可口让席间无言,宾主尽欢的吃完之后,梁夫人才开口。 “多谢三位对小女的救命之恩,笑笑顽劣,让三位费心了!” 梁夫人起身一礼,挚启三人赶紧起身回礼。 “梁夫人言重了,梁笑与我们是朋友,互相扶持是应该的。” “三位应该是见过家主,不知对家主印象如何?” “梁家主是个磊落明理之人。” “如此我就放心了。我知道笑笑曾经告诉你们,我们母女在梁家受尽欺辱。如今你们见到家主,便应该明白她之前所言偏颇了些。梁家祖训不禁同族相争,是为了家族不因族人软弱而沦落。虽然经历了数代之后有些偏离了初衷,但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意外。我二人因先夫早逝的确受了些委屈,不过也只是些委屈而已,若不受些苦难,笑笑又怎能改掉她害羞的个性呢。” “原来如此,夫人解了我心中所惑。” “别让三位贵客与梁家生了龃龉便可。梁家的规矩也许不近人情了些,但却让家族延续至今而不失荣光,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先夫在世时曾言梁家或许会有大兴之日,然而他没等到那一天……” “梁夫人节哀。” “十一年过去了,临走还不忘留下为我治病的线索,来世今生都是亏欠他的!” 梁母记起亡夫与往事,眼角不禁泛起泪光。 “失礼了!”梁母拭去了尚未流下的眼泪。 “先夫当日从密地中出来,还有一段清醒的时日。除了绘出了笑笑手中的地图之外,还拿着一幅图案说要去找人。只是那时他头脑渐渐失了章法,便没有成行。” 梁母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仔细的布包,解开了几层之后从里面取出了一块像是随意撕下的破布。摊开破布之后,一枚熟悉的印记映入了挚启眼帘。 “这是!” 挚启小心的从梁母手中接过这块破布,仔细端详着这枚看着峰状的印记,同时拿出了那日在密地中拾得的残片对照了起来。 两枚印记尽管都有些模糊,但从图案的大致形状和线条走势来看,应该是同一个,也正是挚启似曾相识却又不知相识在何处的印记。 “这个图案是来自密地中的那个女子?” “不错,先夫交代此事时我还有些疑虑,毕竟三家在密地中从未见过活人,但笑笑从密地出来也提及此事,我便知道那女子是真的。” “梁前辈可有别的交代?” “先夫曾言那女子留话:他日你若找到身上有此印记之人,告诉他‘青儿在等他’。此事若成,我满足你所有愿望!” 挚启将破布交还给梁母收好,回想起那日在密地中初遇美艳女子的情景,噩梦萦绕的感觉还历历在目。只是他们从来没告诉他人,他们与厝叶园两人相斗重伤,随后陷在密地无力自保之时,正是那女子出手救了他们,并还为他们指明了那条离开密地的出路。 她在血坟中除了对三人的调笑不停之外,别的什么都没说。似乎就是一时兴起改了主意,将救起三人当成了一件无聊时的调剂,他们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无从得知。 如今得知了她叫青儿,还有个一直在等的人,不免更多了几分好奇之心。 三人走出梁家的时候将近晡食时分,梁家在衡州城最东面,马车经过周、苏两家时,发现两家大宅周边都多了不少守护之人,不知是防范何人何事。 挚启回到武院中安静修行了不到一个月,密地之行的时间结束。当大门开启时,进入密地中由三大家和各大宗门联合的三十余位高阶修行者,回来的只有寥寥十余人。 这么多高手陷在密地中生死不知,在衡州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他们原本计划探索密地深处一窥究竟,如今不仅所求不可得,还折了宗族的臂膀。 他们想再入密地救人无门时,突然想起了曾经从密地逃出的挚启三人。他们本想以宗族之名向三人强行施压,可没想到苏家与梁家同时反对,让他们对于挚启等人的态度陷入了僵持之中。 多数人觉得应该逼问三人出路的位置,而梁苏两家则坚持三人已经言明懵懂不知。可惜这次与密地牵扯的宗门实在太多,绝不是衡州城两个军、商之家能够匹敌。 就在两家在对峙中渐觉不支时,玄杳嵊与邢家的出面,让两方重新回到了相持中。 处在漩涡中心的挚启三人明里暗里被无数人盘问过,但他们坚持之前的说法,倒也无人施展阴谋手段。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持续到度过了年关,各家已经逐渐磨灭了对密地中门人活着的坚持。 就在此时,一个轰动的消息传入衡州城,消弭了城中的所有声音。 “雾隐山将在明年五月——也就是举世选才三年后——派人前往各州府亲自挑选少年英才入山修行!” 这消息如同一声炸雷惊醒了还在勾心斗角的所有人,他们记起了来衡州城的目的。若是得以入雾隐山修行,这城中所有的仇怨都将随着他被选中而烟消云散。 一时间城中一片清明,而六院中的少男少女们更是卯足了劲投入修行中。因为一年后的那场选拔,可能决定了自己一生的前程。 第七十二章 离别之始 时近十二月的时候,衡州城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城中许多人都已经在家中等待着年关,而城东苏家的一处宅院前,衡通商队的车马正在收拾货物。因为是雪天行走,随从们还在车马上裹上稻草防滑。 路途难行又近年关,原本衡通商队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出城的,只因是一单连苏家家主都要出面的生意,才不得不冒险出行。 挚启因为过了年关之后将满十岁,再加上离家近三年,早就动了回家的心思。原本因为大雪估摸着得到年后才能出行,如今衡通商队的这单生意倒是成全了他。如今挚启在六院中有些名气,再加上与苏澄的关系,十分顺利的便随着商队踏上了归家之路。 因为没有旁的货物,这次的车马并不多,少了冗长队伍的拖累,尽管是在雪地中行走,倒也没有慢出许多。车队走了四日之后,到了两年多以前苏澄在商队遇袭的地方。 也许是心有余悸,商队的总管苏二这两年一直避开这个地方宿营,可如今因大雪对行程拿捏不准,正好在夜色降临时到了此地。苏二连声哀叹,却也不得不停车扎营。 挚启随着车队很少露面,他不知道衡州城的那些宗族是否还惦记着他身上的秘密,也不知道厝叶园是否已经偃旗息鼓,但他还是决定隐藏行迹。然而这才刚出了衡州府界,在这个他有些缅怀的故地,感觉到两道强大的气息走近了他的马车。 “挚启?”来人开门见山。 “不错。” “下车随我们走!” “可是厝叶园的前辈?” “既然知道我们的来历,那也应该清楚我们为何而来,我们很清楚你的实力,别做无谓的挣扎。”两人受命带回一个初识修士的少年,显得十分不耐烦。 “柳长老不担心我身后之人了?” “你并不值得我们两个人同时出手,尽管柳师妹的担心也是多余的。” “看来我的确只能束手就擒了。” 挚启心中盘算着出路。厝叶园半年的沉寂麻痹了他的警觉,但他没有天真的认为他们会就此罢休。不过当两位势境长老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不得不感叹厝叶园的隐忍与谨慎。 当日三人联合落得全部重伤,才机缘巧合的杀了齐郴。如今他一人面对两位修为比齐郴更高的强者,怎么看都是前路无光。 二位厝叶园长老看着出神的挚启,并不着急催促。在他二人看来,眼前的少年已是瓮中之鳖,而这商队中的其他人更是一帮沉睡的蝼蚁。就在两人准备出手带走挚启之时,两道强大的气息在商队后方的马车中出现,惊醒了沉思中的挚启。 “两位厝叶园的道友,可否高抬贵手?”出现的也是两位男子。 “你们是?”两人的出现出乎厝叶园的预料。 “受家主所托,护佑此行的货物周全。” “什么货物需要两位势境随行保护?” “这不是我们该问的。” “我们对你们的货物不敢兴趣,只需要带走他!” “他既然在我苏家商队中,便也是此行的货物。” “苏家何意?想与我厝叶园为敌?” “二位言重了。护卫家族商队抵御外敌,如何都是占理的。” “你!” 苏家两人摆出了力保的架势,让厝叶园两人有些骑虎难下。两人在出现之前已经跟了商队两天,并没有见到除了挚启之外的修行者同行。如今突然冒出了两个苏家势境,如果贸然出手,胜负且不论,那意味着将与苏家撕破脸皮。 厝叶园虽然不惧苏家,但苏家苏琅得了天命果闭关一年有余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如今是何境界无人得知,因此衡州各大宗门都对苏家有些忌惮。 “哼!不信你们能护他一世!”厝叶园两人权衡片刻选择了退却。 “多谢两位前辈解围!” “家主有命,三小姐临行也特别交代过。”说起苏澄,两位苏家高手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苏家主与苏小姐之恩,在下铭记。” “我们会在沿途护你安全,但商队会在安仁县城将你放下,剩下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 “晚辈省得。” 有了两位势境坐镇,衡通商队一路平顺的走了一个多月,在腊月中的时候到了安仁县城。与总管苏二与两位势境前辈告别之后,挚启重新站在了熟悉的城门口。他双目沿着门口扫视了一圈,在熟悉的位置发现了常俊。 “常先生!” “回来了?”常俊缓缓睁开眼。 “先生可还安好?” “两年多没吃包子了。” “我这就去买。” 挚启买了几个包子,与常俊坐在一起,回忆着初入安仁县城的日子。 “冯生死了。” “嗯,一年多以前消息传来时说是失踪,冯程因丧子之痛辞了县令。” “为官失德,却是个好父亲。不过我并不后悔杀了冯生。” “问心无愧就好,那你后面的两个尾巴料想是与冯生无关了?” “也有些关系。原本是因为那‘坡垒木心’,后来因为他又添了新仇,这两人就是因此而来的。”挚启淡淡的说起这两年的经历。 “厝叶园?你惹了何事,竟然派了两个势境?” “杀了几个人。” “需要我出手?” “先生两年前还打不过两个识境呢!” “那是怕麻烦,如今马上就要离开,便不怕麻烦上门了。” “先生要离开安仁县?” “是啊,这些人也看腻了,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可想好了去处?” “何处遇到了有趣之人,便是去处。” “可有机会再见先生?” “江湖再见,无期亦可期!” “那请先生出手!” 躺在地上的常俊起身侧卧,惺忪的双眼突然睁开了看向城门口的厝叶园二人。两人如同看到了什么惊人的景象一般,瞪大的了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挡在城门口。但门口在清扫后的残雪上穿行的路人们,却丝毫没有因他们的奇怪举动而意外。 挚启在三人如同定格般的对视中等待了许久,觉得有些无趣的他看向常俊的双目。就在四目相对的瞬间,一股剧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让他陷入了醉酒般的天旋地转之中。 待他清醒之时,常俊正斜靠在墙边静静的看着他,而厝叶园的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先生把他们杀了?” “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们?” “那两人会不会再来?” “短时间内不会。” “你们到底是如何交手的,为何我脑中一片空白?” “以后你会明白的。” “先生准备何时离开?” “现在。” “现在?” 常俊起身拍了拍了身上沾着的残雪,将未吃完的包子塞入怀中,大步向着城门口走去。 “现在。” “先生保重!” “替我向你父亲交代一声!” 挚启站在原地,看着常俊缓缓走出城门,在城门外银白的平川之上化作一团黑影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天地相接的雪景之中。他轻叹了一口气,沿着街道慢步向着城内走去。 不知不觉来到了鼓楼的位置,不远处便是已经门庭大改的陈家庄园。这座庄园在陈家灭族之后落入了冯家手中,而冯程心死辞官之后,不知又成了哪家的新居。 此刻院内外有不少下人打扫忙碌着,一旁满面喜色的女主人站在门口,盘算着过了冬天该插些什么花在院中。 第七十三章 亲情暖人心 挚启跟着挚家的车队踏上了归程,挚辰在月前便回了汤溪镇,领队的是车队中的老面孔。走到三年前的悲伤之地时,队伍中许多人都还记得那时的情景。他们默默的取出酒囊,往地上倒了一行酒,然后自己灌了一口。 挚启也拿了一个不属于他的酒囊,不过他只是自己喝着。有人见他年幼想要上前劝阻,却被一旁的老人拉住了,老人满目崇敬的看着独饮的挚启,向不明所以的新人们讲述三年前的故事。 三天后的傍晚,车队回到了汤溪镇。挚启在镇头看着眼前与归来的亲人相拥的邻里时,突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尽管岁月无情催人老,但也能慢慢抹平心中悲戚,如今镇上张灯结彩的喜乐氛围,或许就是岁月对新年的美好祝愿。 挚启并没有提前写信告知父母回家的消息,所以家门口迎接车队的只有二叔挚辰。挚辰见着从马上跳下的挚启,惊喜的上前狠狠抱了他一下。 “真是长大了,都能骑马了!” “这两年在衡州除了修行,便是在等二叔娶亲的消息。”挚启调笑道。 “好小子,都敢取笑你二叔了!” “二叔今年这么早回家,是不是又有哪家的女子托人上门说媒,娘亲逼着你回来的?” “好哇,刚回来就皮痒了,来让二叔给你挠挠!” 叔侄在重逢的欢乐中打闹着,惊动了院中的云韫,她走到门外看着不远处笑容满面的挚启,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娘亲!” “启儿!” 挚启飞奔向云韫,一跃扑进了她怀中。两人都紧紧的抱着彼此,泪水伴着笑容从脸上淌了下来。 “两年多才想着回来,你是不是也想学你二叔?” “娘!” “让娘仔细瞧瞧。” 云韫拿出一块手绢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还将挚启的泪水也擦净了。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挚启,双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 “黑了些,不过的确长大了,都快比娘高了。” “娘亲也越来越漂亮了。” “贫嘴,你爹去铺子里了,一会儿才回来,我们先进去。” 挚辰在进门的间隙找个机会溜走了,虽然他自称江湖豪客、天地不惧,但对这位长嫂却一直有些敬畏。 云韫拉着挚启在屋中坐下,询问这两年多的经历。挚启只是讲了些开心的事和新结识的朋友,让沉浸在游子归家喜悦中的母亲笑容更深了几分。说话间糕点摆满了桌面,都是挚启平日里爱吃的,而且就在挚亦进门的时刻,云韫还准备好了一桌饭菜。 看着远游归来的儿子,挚亦难得露出了笑脸,搂着他摸了摸了他的后脑,招呼着挚辰拿出了一壶酒。挚亦将兄弟两人的酒杯斟满,给云韫也倒了一杯,挚启很少见母亲喝酒,但这次她没有拒绝。 但当挚亦给挚启也倒了一杯时,她脸色便有些不悦。 “他还小,怎么能喝酒?” “年后就十岁了,喝点不妨事。” “是啊,嫂嫂!” 云韫瞪了兄弟二人一眼,吓得挚辰往后缩了缩,不过她还是收回了拦着酒杯的右手,让挚启身前的酒杯也斟满了。四人举杯同饮,席间挚辰讲些江湖见闻、云韫数数家长里短、挚启说了些沿路风光,挚亦则是默默的听着。 觥筹交错间,挚启和云韫脸色都泛起了绯色。戌初时分,不胜酒力的挚启和云韫已经被扶回了房中,厅内只有挚亦兄弟两人还在不停的喝着。 “大哥,我们……” “还有些时日,过完年再说。” 挚启从宿醉中醒来已经是午后,在母亲口中得知铁娘子闭关铸剑与何书生闭门谢客的消息后,他便出门向石家走去。还没踏进石家大门,便听见了院中传来的呼喝声,下人们认得挚启行礼避让。 待到挚启来到院中,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胖子挥舞着长剑。虽然他体型有些宽硕,但长剑收发随心,招式看似不循章法却有几分不羁之意,嘴中不时还蹦出几句诗词,场面十分精彩又有些滑稽。 “不错嘛,石胖子!” “挚启!” 练剑被打断的石胖子有些气愤,但见着来人是挚启之后,扭动着肥胖的身躯飞奔而至,将他猛地抱住用力勒了勒。要不是挚启修行日久,这一拥之力非得落下内伤。 石胖子似乎想起了自己如今的实力,急忙松开怀中的挚启,临了还不忘蹭他他一身汗水。 “挚启你没事?” “人倒是没事,这身衣服算是毁了。” “嘿嘿,这样都没事,看来这几年你更厉害了。” “你也不差,这太白剑有点样子了。” “那是,我好歹也是个天才!” “嗯,胖天才!对了,听我娘说何先生不见客了?” 挚启在回来的第二天便去拜会两位先生,谁知都被拒之门外。 “是啊,前段时间突然就把书铺门给关了,连我也不让进。” “没留什么话?” “没有,只说让我自己练剑,他要清静一段时间。” “奇怪了,他那书铺平时除了我俩,也没几个人上门,怎么还关了门求清静?” “谁知道呢,别管屠夫了,给我说说外面的世道,还有州城是啥样子的……” 石胖子十分向往外面的江湖,虽然他从未出过汤溪镇,但随着挚启口中描绘的画卷,他放佛已经能想象出自己在江湖中快意恩仇的景象。不过随着他母亲的一声呼喊,心神再次回到了院中。 饭食过后石胖子还要切磋下剑技,挚启见他眼神执着便没有拒绝。毕竟两人剑术都师承何书生,算得上同门较技。 尽管挚启是修行者,但他对于俗世江湖中的剑招一向都十分推崇,如今能得见颇有些名气的太白剑,也算是一桩幸事。 石胖子手中的长剑让挚启非常羡慕,据说这是石崇山花了高价托人从外面买来的。对于石家的长辈来说,石胖子与他们期盼的功名路相去甚远,但能沉下心来练剑,就比之前的纨绔做派要好上许多。石胖子知道挚启一直想要一把剑而不可得,还特地在他身前炫耀了一番。 严格来说,挚启并不会什么剑法,何书生只是教了他几个最基础的剑招而已。他在院中看见石胖子使出太白剑的时候,那句称赞是发自内心的。 而当他真正面对这套剑法时,更真切的感受到了剑中飘逸灵动、勇往直前的气势。尽管在他以修行者的身份看来威胁不大,但不妨碍剑法本身的精妙。 挚启只与石胖子过了几招便离开了。因为若是抛开修行者的手段与眼力,挚启便只能在防守下保持不败;若是用上些旁的招数,石胖子很快就会败下阵来,也就失了切磋的意义。 “你说我出去闯荡江湖怎么样?” “长辈们会同意吗?” “我可以偷偷出去。” “你觉得江湖是什么样子?” “自然是身骑白马踏流星,仗剑威赫临安城!” “若是强者欺弱者,人命贱如纸呢?” “这个嘛,反正我现在也很强了,路见不平我就多帮帮弱者。遇到打不过就逃,等变强了再打回去。” “听着怎么像是小孩子打架一般。” “差不多的意思,虽然我打小就爱惹事,但都是和镇上那些纨绔不对付。尽管名声不佳,不过我可是问心无愧的。” “问心无愧” 挚启从石家走出来的时候,还不停的念叨着这个词。 第七十四章 十岁 临近年关,镇上外出之人都回到了家中。挚启除了固定的修行时间,便是陪着母亲买些年货,剩下的时间就是在镇上逛逛。他见到许多儿时同龄的玩伴,如今都开始学着些营生,只有在年关之时才难得清闲。 他还去了自家的药铺,来往之人不时对着他打招呼。最后他到了铁娘子的铁匠铺和何书生的书铺,果然都和母亲说的那般大门紧闭。 相比前几年,今年的雪少了许多。从挚启回来直到除夕,汤溪镇都未曾下过雪。冬日的暖阳让以往年关被埋在雪中的汤溪镇一下热闹起来,鞭炮声夹杂着孩子的玩闹声,还有大人们的呼喊声,让在院中陪着父母喝酒的挚启都听得十分清楚。 自从归家那日喝了酒后,云韫似乎也不再劝阻此事,只是不让他多喝。一家四口围在桌边推杯换盏,这是挚启自记事以来过的最开心的年关。 他想起了在聚财商队时风岚的话:喝酒这事,没有不能,只有不愿。一家人其乐融融之时再添几杯酒,怎么喝着都是乐意的。 元宵过后,镇上在热闹了一阵之后又归复了宁静,挚辰以往这时候已经出发前往安仁县城,今年却意外的留在了家中。到二月的时候,挚启见二叔还在家中,有些好奇的询问,却被告知是为了给他过生辰。 可刚到二月的工夫,离挚启的生辰尚有一个多月,似乎有些太早了些。然而没过几天,院中就在云韫的指挥下开始变更装饰。 “娘,这是在准备什么,难道二叔要娶亲了?” “你二叔要能娶亲就好了,这是在给你准备生辰。” “是不是太早了些啊?” “今年是你十岁生辰,得早些准备。” 对于汤溪镇的孩子来说,十岁的确是比较重要的生辰。过了十岁就算是定下了日后要走的路子,读书、经商或者别的营生多在此时就下了决断。因此大多数人家都辉办得热闹些,但像挚家这样这么早准备的,也属实少见。 镇上渐渐多了许多生面孔,挚启知道其中有许多是父母的朋友,他在六岁那年便见过一些,只是这次好像多出不少。生人涌入让石胖子兴致很高,他不能出去见识江湖,便在汤溪镇见识些江湖人也是极为开心的。 何书生虽然教了他剑法,但并没有教他江湖的规矩。他依着话本的描述四方挑战,可结果要么是对方不搭理他,要么是被对方轻易扔了出来,让满怀期望的他大受打击。 挚启不忍见其消沉,告诉了他其中有修行者的消息,得知真相的他果然精神一振,又开始不停的到处挑战。即便一次次被挫败,他仍然乐在其中,还洋洋自得的称“与神仙交手已是福缘,何须问胜败”。 一个胖子在镇上不断的挨揍,脸上痛苦中透着笑容,引得不少熟知石胖子秉性的人跟着看他的笑话。石胖子所到之处围观之人甚众,甚至还有打赌他能坚持多久的,一时间成了汤溪镇上一道奇特的景观。 时间进入三月的时候,后院的那棵桃树已经开满了花。汤溪镇聚集的生人越来越多,将为数不多的几家客栈全都占满,甚至挚启家中也住进了几位。其中就有六岁时见过的地位颇高的白发老者、头顶云髻的美艳妇人、大腹便便的富贵老爷和颧骨极高的男子。 此时的挚启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这几年他见过许多修为颇深的修行者,然而面前的这几位却让他不知该如何评价。乍看时他们就像几个普通的俗世之人,但挚启放出气息探查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他想起了已经离开的常俊,也是如他们这般晦暗如渊。几人微笑着看着挚启,似乎并不在意挚启的动作和心中的想法。 三月廿三,天还未亮时挚家已经灯火通明的忙碌起来。挚亦与云韫都穿着隆重到了院中,一个指挥着下人四处准备,一个站在门口迎接来客。 天色渐亮之时,挚家药铺和商队的伙计率先上门恭贺。东家的好日子,他们也难得清闲了一天,早早的前来给东家留个好印象。挚亦将药铺的伙计们安排好,挚辰则领着商队的兄弟找了个地方喝酒去了。 不多时镇上与挚家交好的家族也纷纷上门,其中石胖子体型健硕还背着一把长剑,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从走在前面的石崇山的脸色来看,他对石胖子身负长剑是非常不喜的。不过以挚启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存了什么怀心思,只是单纯的想在生人云集的挚家找几个切磋切磋。 接近正午之时,汤溪镇凡是与挚家能攀上些交情的邻里都到了,挚家的院中此时人声鼎沸堪比集市。挚亦与挚辰穿梭在人群中,不是停下来攀谈两句;云韫领着女眷在后院聊着家常;挚启则带着孩童们欣赏着石胖子的剑法。午时开席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吵着要拜石胖子为师了。 席间挚亦领着挚辰在院前院后走动。挚启虽然长在汤溪镇,但很少像石胖子那般在街头厮混,所以桌上的街坊邻里除了称赞几句听话之类的言语,多是在和挚亦寒暄。 走了一圈觉得无趣,挚启趁着众人推杯换盏之际出了家门,他想看看何书生与铁娘子是否有了消息。铁坊未开、书铺紧闭,挚启坐在书铺前看着因为他庆生而显得空荡的街道,躺在被午后阳光晒得有些暖意的台阶上望着天。 他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还是被散席之后路过的孩童叫醒了。待他回到家中已经是申时,宾客们除了那些大醉需要人扶持的都已经散去,下人们正忙着收拾残席。 挚亦与云韫见着从外面回来的挚启,只当他是与孩童们在院外玩耍,并没有责怪。他正要去看看石胖子是否还在,却被挚亦叫住了。挚亦领着他慢慢走到后院,这里已经摆满了桌椅,绕着井边和桃树旁围城了一个圈。 第七十五章 父子夜谈 “叫你来,是有些话要对你说。” 挚启没有开口,静静的等着下文。 “想必你也看到了,汤溪镇民风淳朴,百姓多良善。即便相互间有些龃龉,也只是口角之争。再加上祖辈长居于此,彼此因为嫁娶而沾亲带故,整个镇子就好像一个大族群一般。我们挚家虽然人丁不旺,但也已经融入了这个大族群之中。然而对于你而言,除了少数几个相熟之人,一直游离在汤溪镇之外,你可知道为何?” “这个我不知道。”他想了想父亲所言,的确如此。 “这是我刻意造成的!” “若是长居镇上直至终老,也许这是这个其乐融融的大族群是个不错的归宿。但当我送你去铁娘子那里学书、何书生的书铺学剑,就是不想让你长留在汤溪镇中。你自六岁远行,四年的时间相信也明白了我的用意。” “镇外的世界更大,只是这与族群有何关系?” “家族,或者说族群,对你而言是助力、也是枷锁。在你尚幼之时,它能为你遮风挡雨、踏平坎坷,让你安平顺遂的成长起来。甚至若你心无远方念无邪,还能一直护佑着你走到尽头。然而得力越多,牵扯也就越多。 当你在路上面临两难的抉择时,这些牵扯就会成为你犹豫的理由。它会不停的让你在对与错之间徘徊,并在你原本并不看好的结果上层层加码,最终将你拽向一条不归的歧路。最终这些牵扯是苦是甜,也许只有到了真正选择的时候,才知道结果。” “我希望你能心安理得的接受所有助益,甚至可以肆无忌惮的开口索要。但当你面临的抉择会伤害到这个族群之时,一定要无视这些曾经让你心有亏欠的牵扯,按照心中所想,做出对你最有利的选择。” “也许你现在还不太明白,会觉得这样有些自私,但这是我和你母亲共同的想法。” “父亲,我” “记住我的话即可,将来你会懂的,先下去休息。” 挚启回想着父亲的话语,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房中。他坐在桌前双目空洞的看着前方,连外面云韫的呼喊声都没有回应。戌末时分,挚家内外已经收拾停当安静下来,只有后院桃树旁还亮着灯火。 被房中黑暗包围的挚启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屋内没有烛火看不清相貌,但他知道身后站着的是父亲。 “怎么没点灯?” “忘了。”挚启此时还在揣摩父亲的那番话。 “随我来。” 时隔四年,挚启再次站在这个桃树下,握着桃枝度过自己的生辰夜。后院拥挤的座椅上审视着他的人比四年前多了许多,多出多少人他看不清,但少了常俊他是十分清楚的。 他看着身前的桃树,想着常俊是否找到了有趣之人。而此时有人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谈论着失约的那个人。 “乞丐怎么没来?” “他说该看的已经看过了,想见的以后总会见着,就不来了。” “神神叨叨的!” 院中约有五十余人,挚亦带着挚启一路寒暄过来,许多人眼中都带着热切的期望神情。他不懂这些人与父母是何等交情,以至于对他怀着殷殷期望。但对每个人都以叔伯相称,着实令他有些苦恼,因为这群人中有好几个看着年岁并不比他大出多少。 甚至有两人作少女打扮,让他想起了袁州城的季芸。父亲看着与每个人都交情颇深,话语间透着对过往日子的怀念,令挚启对父亲在生他之前的生活有了极大的兴趣。 走过一圈之后,两人回到桃树下,站在中间的白发老者起身说了几句。众人都称呼他为袁老,挚启才知道了他的称谓。 他口中也多是些寒暄的客气话,只是他开口时众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脸色有些肃穆。看来不管是熟客还是新人,都对袁老心怀尊敬。 “四年前我曾言如龙在渊,如今便是见证一飞冲天之时了!” 袁老的最后一句话刚落音,挚启手中的桃枝就好像有了感应一般微微发热,他不知出于何种想法想将这种变化压下去,握着桃枝的右手紧了紧。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已经全落在他身上,准确的说时他手中的桃枝上,让他因力握而绷紧的手臂微微颤抖。 月光穿过桃树的遮掩,银色的光华如夜雪般覆在桃枝上,让手中已经有些把握不住的火热凉了下去。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桃枝如枯木逢春般的变化然他再也无法回避众人的目光,举起桃枝将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半空,从而掩盖住怀中升起的灼热感带来的痛苦。 院中人的目光聚在桃枝上,在灯火摇曳的夜里如月光一样明亮。在众人的见证下,桃枝表面开始脱去死木般的褶皮,透出淡淡的青色。流光围着桃枝不停的旋转,象征着生命的颜色越发浓郁。 在它到达顶点时突然猛地一收,挚启只感到体内的气血决堤般的涌向桃枝,带出的声响震得经脉微微刺痛。收缩的青色与涌入的气血之力相融后变化了几次颜色,最后化作一团粉色从枝头钻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 枝头上每冒出一个花苞,挚启体内的气血就虚弱一分,桃枝本身的颜色也暗淡一分,周围众人的呼吸也跟着急促一分。 挚启承受着体内力量被抽离的痛苦的同时,怀中的灼痛感也越来越强。他将左手伸入怀中,握住了那块如烙铁般的黑色铁牌。 当花苞冒出第十个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的高呼出声,有的更是举杯与旁人相庆,好似见证了一桩自身的大喜事一般。 挚启也是稍松了口气,桃枝终于暂停了对他气血之力的抽取。他左手在铁牌上轻轻摩挲,试图让它如之前的桃枝一样冷下来,却只是感觉到它上面的纹路在悄悄变化。 突至的乌云遮挡了月色,天穹之下一片黑暗。挚家院中的烛火也被风压低了光亮,只有被众人目光凝聚的桃枝在黑夜中熠熠生辉,放佛吞噬了所有色彩一般成了此时的天地中心。 在天地瞩目的大势之下,桃枝也似感应到了此时的氛围一般开始了它的独舞。 第七十六章 花开花谢 “噗!” 伴着一声轻响,枝头的一个花苞张开了自身的臂膀,拥抱着所有注视的目光。花开有声本不可闻,此时的声音只是它对所有注目的回应。 一花开而百花相争,剩下的九个花苞似乎感受了先开的桃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甘示弱的竞相开放。每开出一朵,桃枝的色彩就更亮眼,天地之下的颜色就更晦暗。 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结果,而握着桃枝的挚启正因为被急速抽离的力量而浑身颤抖。云韫看着挚启的痛苦,背过身去擦掉即将滑落的眼泪,与人群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容显得格格不入。 花开到第七朵时,院中之人已经有些癫狂的互相拥抱在一起。桃枝稳稳的悬在半空,丝毫不受下方握着他的挚启那已经摇摇欲坠的身形影响。 突来的疾风刮灭了院中所有烛火,就连整个汤溪镇的火光都全部寂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桃树下那一抹微弱的亮彩,便成了这世间所有的光华。 第八朵花开,院中的风势已经吹得衣物猎猎作响,但花开之声仍然清晰可闻。已开的花瓣随风摇摆,按捺不住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手舞足蹈。 挚启在意识模糊之间拽下桃树上一个未成熟的果实,入口的酸涩味道让他清醒了几分。与此同时怀中一股热流升起,缓缓的注入他体内。 第九朵绽开之时,连原本端坐在挚启一侧的袁老也起身站了起来,而下方人群已经许多跪倒在地顶礼膜拜。挚启看到他们的奇异举动十分不解,但此刻的他无暇思索究竟。 他将啃了两口的生桃扔到一旁,左手伸回了怀中。怀中铁牌散发的热量在体内流转,将不停外泄的气血之力拽回体内,与桃枝的吸力相互拉扯着。 只剩下最后一个花苞的时候,院中风声停了下来,人群也屏住呼吸收住了所有动作。这朵花开的极慢。在它刚张开一个小口的时候,一股阴森的杀伐之气从口中喷涌而出,让原本微开的花口又重新合上了。停滞了片刻之后,花苞再次张开时的速度更慢了。 随着最后一朵桃花的绽放,挚启体内僵持的两股拉扯之力也有了结果。从怀中铁牌传出的力量渐渐占据了上方,将桃枝从挚启身体吸走的气血缓缓拉回了体内,正处在绽放之势的桃花速度再次变慢了下来。 院中此时只剩下了挚启粗重的呼吸声之外,落针可闻。半开的桃花挑动着每个人紧张的心弦,牵动着挚启的五脏六腑。 也许是桃花适应了开放时伴随而来的杀意,绽放之势已经几乎停下的花苞突然一亮,挚启只觉得来自桃枝的吸力剧增,拉扯着体内仅存的气血奔向它。另一端的铁牌也毫不示弱的剧烈拉扯,怀中的灼痛感让挚启轻哼出声。 不知是否因为挚启突兀的哼声,桃枝上的吸力渐渐有些不敌铁牌的拉扯,挚启体内流出的气血竟然缓缓的倒卷而回,最后那朵半开的桃花竟然有合拢之势。 众人面带惊恐却不敢出声,互相对视之后看向为首的袁老,满脸惊慌失措失了应有的沉稳。袁老面色沉重的看着桃花,捋着胡须的右手停在了空处。 挚启握着怀中铁牌的左手又传来一阵灼热,如同被贴在了上面一般感受着它的纹路变化。此时纹路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他不知道此时铁牌是什么样子,但肯定比原本的简单线条要多出很多东西。 就在铁牌上纹路稳定下来的一刹那,一股巨力涌入挚启体内,经过他的身体之后汇聚到他握着桃枝的右手上。然后猛烈的拉扯间将此时处在颓势的桃枝击败,挚启被吸入的所有气血顺势倒灌而回。 两股巨大的力量来回冲刷,挚启脸色涨红、青筋暴起,剧烈的咳嗽声彻底打破了黑暗中的宁静。 随着挚启的咳嗽声阵阵,原本开到一半的第十朵桃花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迅速合拢。第九朵、第八朵……,所有已经绽放的桃花纷纷合拢回到花苞的模样,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下去,最后化作一道光华消失在桃枝中。 就在人群因为突来的变化陷入呆滞中时,原本生机无限的桃枝随着月色重回大地而急速枯萎下去,重新回到了之前枯枝的模样。 “不!” “啊!” 此时的人群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惊恐与愤怒,暴躁的呼喊着各种声音,有的甚至已经围上前来想要做些什么。此时在两种力量的对冲下已经有些迷糊的挚启,注意到一直站在他身旁稳如泰山的袁老也上前了两步,似乎想做点什么,但有有些犹豫。 挚启艰难的回过头看着他:脸上原本慈祥而平和的神色被阴鸷的怒色所取代,双手紧握着悬在两侧,好像随时准备出手。而他身后的众人脸上挂着或哭或笑的癫狂之色,不过隐约间都带着一丝失望。 围过来的人群再次逼近了几分,脸上已经彻底没了初见时从容与自信的神色。挚启将半空重新化为枯枝的桃枝拄在身后,身体微微向后倾斜消去来势。 可就在此时,铁牌释放的热力突然收缩而回,挚启在这一放一收之间感到一阵空虚,随后便极快被自身回归的气血填满。众人的压迫而来的气势和体内的剧烈变化让他猛地泛起一阵倦意。在挣扎了片刻之后,他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云韫在身后接住倒下的挚启,她看了看一旁的挚亦,然后两人表情肃穆的起身,一起对着院中的众人行了一礼。袁老最先从愤怒中回过神来,重新恢复到平和的面容,只是表情冷淡,失了原有的慈祥。 他轻哼一声响彻庭院,然后对着天空一挥,刚露出半张脸的月色再次缩了回去,天地又回归了黑暗之中。待它等待了许久之后钻出,重新照亮庭院之时,原本嘈杂的桃树旁已经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动的桃果在空中来回摇摆。 第七十七章 挚家之殇 汤溪镇近日发生了几件大事。一是镇上的草药商人挚家为独子办了一场十岁生辰宴,街坊邻里尽数道贺,场面十分热闹。 二是当夜子时,镇上突然出现一道奇异的亮光,在夜里十分显眼,有不少人见到这处光源也在挚家的方向。 三是镇上这两日夜里燃起了几场火,烧毁了好几处院宅,让原本祥和的汤溪镇有些人心惶惶。 石胖子在自家院中练剑,一招一式都十分仔细,只是每一剑都浅尝辄止的停在剑招上,完全没有平日里开阖间的洒脱。越舞他脸上焦躁之色就越浓,练到最后一招觉得烦闷,他将手中长剑往地上一扔,躺在地上喘起了粗气。 “真是个晦气的日子!” 这是石胖子从挚启生辰宴上回来的第三天。 他仗着手中太白剑,在镇上大小孩子面前风头无两,还有不少人跟在后面闹着要学剑,让他心中十分得意。第二日清晨他还在自己策马扬鞭逍遥江湖的美梦中,突然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吵醒。 他迷蒙的醒来正要开口骂人,却只见挚启躺在他门口酣睡着,没有他人的身影。他以为这是挚启与他的玩笑之举,叫了两声不见回应,他低笑一声将挚启抱起放在自己床上,然后呼呼大睡了起来。 原本石胖子应该清晨起来练剑,只是昨日被众人吹捧,夜里独自在院中舞剑到很晚,这日却误了练剑的时辰。将挚启带回房中之后,他一直睡到辰末时分才醒转过来,当他发现身旁的挚启仍在酣睡,用力推了他几下之后仍然不见回应之后,这才觉得不对的慌了神。 他一面叫下人去出门通知挚启家人,另一边让父亲石崇山到了屋中。石崇山冷着脸听着他说完前因后果,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尽管现在石胖子已经可以轻易击败自己的父亲,但还是有着本能的畏惧之心。 石崇山通知下人请来大夫,又派出几人去了挚家。去往挚家之人没有遇到正主,而大夫则说挚启无恙,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不转醒。 待到天色渐暗之时,石崇山觉得有些不对,亲身起身前往挚家。而当他走到离目的地不远处时,一把大火从挚家内部熊熊燃起,顷刻见就吞没了整个宅院。他呼唤着路人与街坊救火,然而镇上陆续又燃起了几处火迹,整个镇子都在火势中融解开来。 屋里的人还没有醒来,石胖子守在屋外,石崇山带人已经在大火的残迹中搜寻了一夜,试图找到挚家其他人的踪迹。石胖子本想练剑来舒展心中烦闷,可这不成章法的招式让他更加暴躁。 不知是不是长剑落地的声音太大,躺在地上的石胖子突然听见屋中有了动静,赶紧跑了进去。 “挚启,你醒了!” 一声痛哼让挚启从飘渺之外回过神来,原本他还在桃树下看着云妨月色、天地晦暗;然后自己就仿佛魂飘天外、腾云驾雾般的穿行在夜色中。 若不是转身牵动了痛处让他哼出声来,此刻怕是已经到了九重天上俯瞰人世间。他体会到身下床铺的踏实感,又听见耳旁石胖子的呼唤,确定自己已经不在梦中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石胖子,你怎么在这?” 他的声音有些干哑,看着石胖子熟悉的大脸,瞥到房中更换了摆设,心中有些奇怪。 “什么叫我怎么在这,我还想问你,你怎么会在这?” “何意?” “昨天清晨你突然出现在我屋外昏睡不醒,已经一天一夜了。” “怎会如此,我记得前日生辰夜在后院桃树下,怎么会到了你家?” “我哪儿知道,为这是我还挨了我老子一巴掌。” “算了,等我回家就知道了。”挚启说话间就要起身。 “这个……” “怎么了?” “要不你再歇歇,毕竟刚醒过来。” “我只是有些疑惑,身体并无恙。”挚启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这个,那个……” “到底怎么了?” “算了,也瞒不住!你家出事了!” 挚启站在家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时,已经完全认不出这座承载了他童年的宅院。石胖子远远的喘着粗气跑到跟前,也被面目全非的府邸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昔日的挚家庭院,虽然比不上石家与梁家那般富丽堂皇,但云韫素喜花草,又善园植,将院里院外布置得十分雅致,算得上汤溪镇上仅见的宜居之所。 可如今这府邸在大火的吞噬下残破不堪,大门半塌的仅剩两根柱石,院中原本在春季应该斗艳争芳的花草也化为了满地飞灰。亭台楼阁倒下的断壁颓垣之间,有许多他不太熟悉的身影慢慢搜索着。 “小启,你醒了!” 石崇山身上沾了不少灰烬,脸色也染了几处黑色,他从挚家的残迹中走出,脸上神色有些黯然,只是走到挚启面前时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别担心,你父母会没事的。” 挚启没有听见石崇山说的什么,他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在他的记忆中上一刻还人声鼎沸、宾客尽欢的家,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脑中一股热流上涌,浑浑噩噩的踏步走上前去。 他伸手摸了摸门口的柱石,还记得母亲在他六岁生日前,站在此处指挥下人挂好灯笼;他走到庭院中,每年春雨时节母亲总会亲自下地除草埋花;后院的桃树不在,那口井也被断墙埋住了,每年花开之时他喜欢坐在此地,而父亲总会在身后和他讲些道理。 “都不在了,都不在了!” 挚启颓然的坐在原本属于井口的碎石上,口中念念着旁人听不清的话语。石胖子靠近了想要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见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然后变成了轻轻的啜泣声。 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将周围的搜索之人都惊醒而来时,他已经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众人见着场中眼泪纵横、双手不停锤击着地面的挚启,神情凄然且心有不忍,但却没人上前劝慰。 直到他的哭声变为野兽一样嘶吼般的悲鸣,人群中许多心中同悲之人也默默的流下泪来。 第七十八章 天地孤影 一天的搜索之后,终于在废土中发现了三具尸骨,尸骨已经被大火焚烧得如焦炭一般,仵作验尸之后也辨不清死者身份。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极有可能是除挚启外的挚家三人,但他们都愿意相信三人还活着,然而一位在挚家做丫鬟的女子出现打破了众人的希望。 生辰宴结束后第二日,也就是大火当日,挚家下人都收到主母云韫的赏钱。说是这几日众人都辛苦了,让大家都回家休息一晚。 这位女子因为住得极近,临走时天色将黑,他关了大门往回走时还碰到了前往挚家的石崇山,紧接着便起了大火。挚家的下人尽数离开,如今这院中留下的三具尸骨,定然是挚家三位主人无疑了。 石崇山将三具尸骨收拾整齐安置在棺中,在挚家的废墟前搭设了几个棚子作为灵堂。平日里挚家在镇上为人和善,如今遭逢大难,有不少街坊邻里前来帮忙。挚启从后院浑浑噩噩走出来,见着棚下的棺木径直跪在了前面,眼泪再次无声地流了下来。 时至中午的时候,不远处又有两具棺木送了过来。旁人一打听得知,原来昨夜里大火不仅烧毁了挚家,就连不远处的书铺和铁匠铺,还有周遭的几处宅院都烧成了灰烬。而除了挚家的三具尸骨,如今运来的两具是在书铺和铁匠铺中发现的。 “先生!” 一旁的石胖子闻言哀嚎一声也跪了下去。挚启有些木然的看着两具棺木摆在了旁边,整个如同痉挛一般痛苦的缩成了一团。石胖子挪到棺木旁不停的磕着头,虽然他口中对何书生一直不太尊敬,但心中早已将他当成了授业恩师。 石崇山深吸了一口气,敛去脸色的悲苦之色,安排众人开始搜寻救灾。不多时镇吏与梁家也纷纷赶来,见到此处的情形之后,也加入了搜救之中。 时隔两日,整个汤溪镇再次聚在了挚家,可两日之间喜宴变丧葬,让许多见识过生老病死之人也唏嘘不已。 自从那日里在后院哀嚎之后,挚启除了脸上的眼泪和蜷缩的身形,便没有了别的动作。即便是三日后下葬之时,他也没有说一句话,眼泪便代表了他所有的言语。他颓然的在废墟旁的墓地里坐了三日,最后被石胖子拖回了家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汤溪镇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中,令许多人都失去了玩乐的兴致。沉迷剑法的石胖子这几日都没了练剑的想法,呆呆的坐在院中看着靠在门廊上的挚启。 从石胖子将他扛回石家已经过去了五日,他就这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泪早就干涸在了脸上,他只有将身形缩成一团试图留住远去的记忆画面。 连续八、九日未进水米,挚启看着十分消瘦,石胖子想上去劝慰却想到了同样逝去的何书生,心中难受之下与挚启同坐在院中一言不发。 “你二人是准备绝食不成?”石崇山出现在二人身前。 “爹,我们就是心中难受。” “难受也得吃饭。” “我只是吃不下,我担心他是不想吃啊。” “放心,他会好起来的。” 不知是石崇山能掐会算,还是挚启听进去了他的话,在他们父子对话的第二天,挚启空洞的眼神中有了一点光彩。 第三天的时候,他蜷缩的身形渐渐挺直了。在这天的傍晚,一道如干涸开裂的河床般的沙哑声音响了起来。 “石胖子。” “诶!”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石胖子猛然惊醒,抬头看见对面的挚启正看着自己,赶紧拿着桌上的吃食跑了过去。挚启虽然开口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十分冷淡。他只喝了些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之后又开了口。 “你去请下石叔叔,我有事想托他查一下。” “不用请了,我来了。” “多谢石叔叔为我挚家忙碌帮衬。” “以我们两家的交情,无需客气。你可是想让我查着火的原因?” “不错,数处着火且毫无关联,必然是人为,我想拜托石叔叔查下近来的生面孔。” 挚启十分平淡的说出了他的猜测,似乎在讲述一个普通的放火案一般,让一旁的石崇山眉头紧皱,盯着他想要看出些什么。 “最近生人很多,不过大多数都去了你家做客,应当是你父母的朋友。” “这些人的确是爹娘的朋友,不是他们所为,是否还有别的生面孔?” “有两个着青袍的中年人,在镇上打听过你家的住处。” “可是此二人?” 挚启勾画出那日在安仁县被常俊赶走的两个厝叶园长老的画像,石崇山吩咐下人寻来那日被询问之人,此人见着画像点头称是。挚启眼睛微眯冒出一道精光,让身边的三人心头巨震。 “厝叶园!” 挚启咬着牙低声的喊出了三个字,石崇山父子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没有跟他们解释事情的始末,只是拿着石胖子手中的食物吃了一些,然后在二人惊慌的眼神中,倒头睡了下去。 两天之后挚启睡醒时,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回来了,他走出屋门是对着石胖子笑了笑。但石胖子总觉得眼前的挚启有些不同的,只是他不知区别在何处。 他陪着挚启再次来到墓地认真的祭拜了一次,挚启站在父母与二叔的坟前自顾自的说了许多话,然后来到铁娘子与何书生的坟前行了庄重的跪拜大礼。 回到镇上时,挚启在挚家仅剩的几处断壁前停留了许久,还在曾经的书铺与铁匠铺兜转了几圈。 走过镇中心的道路时,他还四处观望着,引来许多人略带同情的目光。他试着将所有人的面相都记在脑中,只是不知能维持多久。 三日后的清晨,在隔壁屋中睡醒的石胖子同往常一般准备去院中看望早就等着他的挚启时,却发现他反常的不在院中。 石胖子高呼了几声,然后走进他屋中发现了一封告别信。挚启已经飘然离去,至于去往何处,信中未曾提及。 第七十九章 天涯远行人 四月的袁州已是草长莺飞的暮春景色,罗冈山脉延续而来的生命气息袭染了周边的花草,一路走来都是芳草如茵,绿叶成盖的宜人色彩。 聚财商队自年初往衡州出发,这是第一次返程之旅,如今跨过这座山头就进了袁州界,商队中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归家的欣喜。 唯有一个端坐在马车中的少年,脸色冷冷的看着窗外,丝毫不受外界勃勃生机的影响。他盘膝将一截桃枝放在身前,目光映衬着不远处的景色,思绪却似乎跨过山林飘向了远处。 “挚启啊,下来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 一个商队的老管事对着马车轻呼了两声,他是在安仁县城门口遇到这个奇怪的少年的。就在城中采买的最后一天,这个叫挚启的少年找上他,如同早就相识一般掏出一块银钱递了过来。 他确信是不认识少年的,但还是将来带入了商队中。少年不太说话,老管事对他仅有的了解便是名字和目的地。 挚启没有回绝管事的好意,他走下马车坐到围成一圈的人群一角。四月的夜里还是有些微凉,篝火在春风的煽动下发出噼啪的声响。人群中不少人已经喝了些酒,脸上挂着欢乐的笑容载歌载舞。 今年袁、衡两州都没有下雪,加上少雨多晴,路途十分平顺。这一趟商队不仅比往常多带了三分货,连往来的时间就短了半个多月。疏风顺水的满载而归,也难怪这些在这条商路上跑了这么多年的老行商们也有些情不自禁。 商队中除了老管事没人认识挚启,挚启的注意力也不在眼前的人群中。他握着原本放在怀中的黑色铁牌轻轻摩挲,试图理清铁牌变化的意义。自打他从丧亲之痛中清醒过来,铁牌除了还是通体的乌黑色之外,已经完全变化了模样。 两面原本杂乱无序的线条已经组合成了两个清晰可见的图案:一面是一个有些破损的木门,门上印着个“浮”字;另一面是一座高耸的山壁,石壁上刻着一个“生”字。 “浮生。” 挚启低声念着这两个字,想起了当初赠他铁牌的许老头,不知他是否知道会出现这种变化。他又将视线转向横在膝上的桃枝,每年生辰过后它都会恢复枯枝的模样,只是这次似乎有了些许不同。挚启握着它的时候总能感到一股淡淡的凶戾之意渗入体内,但是又没有感到丝毫不适。 他回想起那天夜里后院中众人的奇怪举止与言语,盘算了许久也找不出原因。尽管他在四年前见过其中一些人,但这次人群的癫狂让他不得不怀疑父母这些朋友的身份,也想了解父母曾经经历过什么,会结实如此多奇怪的朋友。 想起父母,三具焦黑的尸骨浮现在脑海中,怒从心起的挚启握紧身前的桃枝,一股凌厉的杀意从他周身蔓延出去。围着篝火歌舞的人群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裹着已经有些轻薄的襟衣向火堆靠了靠。 缩小的圈子将挚启暴露在了后方,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身上的杀意越来越浓,如寒风般卷起地上的沙土。 “哥哥,你不冷吗?” 清脆的女童之音在耳旁响起,挚启猛地松开桃枝,从饱含愤怒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他看了一眼脸颊因寒气侵袭而有些微红的小女孩,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 “哥哥不冷。” “那你吃点东西。” 小女孩伸手递过来一块不大的烤肉,升腾的热气显示它是刚从肉身上割下来的。挚启接过烤肉双手停在身前,被寻来的父母带走的小女孩还回头对着他做出吃的动作。 他收回双手走向马车,浅浅的尝了一口这块闻起来香气扑鼻的烤肉,竟然有几分苦涩。 袁州城自打两年前大肆搜城之后,就一直风调雨顺,城中百姓便将之前的所有灾难都归结在了那位因为搜捕不利而丢了官的前知州头上。新官上任新气象,再加上不到一个月就到了雾隐山的三年选才之日,州城中穿梭的人群里不时就能发现修行者的踪迹。 当挚启从聚财车队的马车上跳下来时,袁州南门口就有好几道强弱不一的气息探了过来。识境的修者在他眼中已经无需在意,但他还是伸手摸了摸戴在身上的掩灵玉,默默的融入了人群当中。 袁州南城因为聚财商队的到来热闹了起来,挚启在街上转了几个弯之后,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院子前。与其它院子不同,院门与屋门口都没有对联残留的痕迹。院中有个四五岁年纪的男孩正骑在木马上前后摇晃,不远处的石桌上一个中年男子正微笑着看着他。 “青姑……” 看着眼前熟悉的小院,他想起了那个垂死仍不忘护住自己孩子的刚强女子,如今院门不改,夫、儿笑容犹在,而她却已经魂飞冥冥。青姑血染床褥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想起杀她的凶手同样出自厝叶园,挚启心中的杀意又抑制不住的散发开来。 主街上的修行者感受到远处的异样,很快便有几道身影出现在小院前,但除了院中坐着的父子二人,此处已经空空如也。 挚启离开青姑的院子来到了一座城中十分显眼的酒楼,在掌柜与小二惊讶的眼神中点了一壶酒。虽然讶于他如此年纪便喝起了酒,但还是送了上去。他们在这酒楼中见过形形色色的怪异人士,能在袁州城经营这么多年靠的就是少问多听。 酒楼不远处就是闻名州郡的翰直书院,尽管如今更名叫翰直院,但无论百姓还是游客,都习惯了以书院相称。 坐在酒楼的二楼,能鸟瞰书院大部,许多外来的观光者都喜欢在此处坐着喝一壶酒,然后趁着酒兴吟诗颂词。如今楼中的柱子和屏风上,还留着不少精彩的诗句。挚启也读过不少诗词,不过他此时意不在此,他是来寻一个人,说几句话的。 因为五月将近的缘故,翰直院中的多数少年都在静心潜修,门口进出之人并不多。酒楼中有两个文人打扮的年轻人已经喝了不少酒,借着酒意斥诉翰直书院被强占一事,吓得一旁知道个中真相的店家与食客冷汗涔涔。 就在这时酒楼走进来两个少年郎,掌柜赶紧对着楼上的小二使眼色。小二上前欲劝两位读书人慎言,却激起了醉梦中两人的血性,站在二楼中央大声痛骂起来。 “凡人妄论神仙事,真是酒壮怂人胆啊!” 挚启已经在窗边喝了两壶酒,他一直在等他等的人出现,旁人与旁的声音都没有入他的耳目。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酒楼中,他抬头看见正在上楼的柴虎。 “常饮绿醅忘忧汤,神仙亦是梦中客。哪有什么论不得?” 柴虎看着状若癫狂的二人冷冷的笑了一声,径直走到最近的桌旁坐下,看着两人继续大骂。其他酒客见着他的架势早已猜出了柴虎的身份,战战兢兢的想逃离这个是非地,但柴虎坐着的地方正是下楼处,他们只能站在一旁憋着不敢出声。 柴虎很满意这些人的反应,尽管场中大醉的两人有些聒噪,不过他已经想好了怎么收拾他们。他注意到了窗边仍在喝酒的挚启,只是挚启望着窗外只能看见侧脸,柴虎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行了,差不多了。” 第八十章 裂杯断谊 听了片刻之后,二人的骂词也失了新意,来回反复那几句让本来饶有兴致的柴虎有些不耐烦。他站起来两大步走到了两位书生身边,而两位酒意正浓的书生被突然出现之人吓得退后了两步,有些站立不稳。柴虎顺势双手伸向二人,似乎要扶住他们稳住身形。 可就在他双手要触到二人之时,突然变拉为推抵在了他们身上,原本就身形不稳的两人在柴虎的推力之下,踉跄着向身后的窗口退去。两人若是止不住去势从窗口跌落下去,怕是性命难保。 就在他们背靠住窗沿,身子往外倒下去之时,一直坐在窗边不动的挚启突然伸出桃枝挡在二人背后,将他们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 “你是何人,这么爱管闲事。” 回答他的是一根桃枝。挚启桃枝一挑将窗边的两人送回楼中,然后顺势一挥直冲柴虎而去。柴虎完全没有预料到对方会突然出手,仓促间挥出长藤卷向桃枝。 但桃枝来势极快,顷刻间就刺穿了他的藤网抵在了他胸前,然后推着他一直向后靠在了墙壁上动弹不得,而这时他才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挚启,是你!” “两年不见,你还是这样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我!你能如何,这可是在翰直院门前,你还敢动手不成?” 挚启看着面带不屑、洋洋得意的柴虎,心中翻腾起一阵厌恶感。他手中的桃枝猛的用力,扎得柴虎的胸骨咯咯作响,柴虎面色一阵扭曲的痛呼出来。 “我错了我错了” “我来见季芸,去请她出来。” 挚启再次用力往他胸前一扎,然后收回了桃枝,柴虎呲着嘴点头答应,带着另一个同伴仓促下楼跑进了不远的翰直院中。此时两位酒醉的书生也因丧命之险而清醒过来,对着挚启连声道谢,同时也劝他赶紧离开,莫要被人围在此地脱不了身。 其他酒客大多早已趁着柴虎下楼的工夫跑了出去,不过也有几个好心之人与店家一起上来劝着挚启。挚启对着他们轻轻摇头,指了指翰直院前来势汹汹的几十号人,坐回了窗边继续喝着酒。 两位书生倒也有股子文人的倔强,见着挚启不走,也在原本的酒桌边坐了下来,还给他送了两壶酒。 柴虎去的快,来的也快,随着几十号人陆陆续续的踏上楼梯,得意而骄傲的神色又回到了他脸上。看着二楼仅剩的三人,他的得意又多了几分。 他怨毒的看着窗边那个另他两度在人前出丑的家伙,心中无数种恶毒的报复之法涌了上来。 “季芸没来?”挚启喝着酒,继续看着窗外。 “就凭你也配见季师姐?” 说话的是最前面个头很高的男子,年纪约摸二十,油头粉面似个花丛老手。听着季芸的名字他第一个跳了出来,拿出一把折扇指着挚启骂道。 挚启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握住了桃枝,柴虎立马退后两步放出了养兵,吓得一旁的同行者也赶紧退了两步,只有跳出来的折扇男子鹤立在前。 此人还来不及搞清状况,挚启手中的桃枝一扫,桌上一碟“八宝油卷”升到半空向着他激射而去。折扇男子见状也不惊慌,折扇一合将菜碟向下一点,然后折扇一开挡在身前,还自负潇洒的对着身后的同门笑了笑。 谁知菜碟并没有如他所愿的坠入地下,折扇也没有挡住抛出来的菜汤。菜碟被折扇点中之后在空中翻滚了几圈,菜不离蝶的越过他挡在身前打开的折扇,在最后一个旋转之时将碟上的菜食抛出,一片不落的全部落在了他脸上。肉、笋从他脸上慢慢滑落,将抹在脸上的脂粉做了个油花脸。 “你!” 满面油光的男子指着挚启,浑身颤抖的说不出话来。身后的同门见状捂住嘴差点笑出声,柴虎赶忙招呼着要为这位师兄出气,众人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来。他们收起笑容拿出兵器,在二位书生惊恐的目光中慢慢围了上去。 “住手!” 熟悉的女声穿过人群到了挚启耳中,轻盈的脚步踏过阶梯,一位芙蓉般美丽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季师姐,他”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 季芸不顾同门异样的眼光,径直走到挚启对面与他同坐在了窗边,和他一样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良久之后,她饮了一杯早已为她倒好的酒,缓缓开口。 “你不该来这里。” “我很快就走,要去杀些人,这些人可能与你有关。趁我们现在还是朋友,提前告知一声。” “齐师叔是你杀的?”季芸面带难色。 “是!” “那你还要杀谁?” “厝叶园!” “青姑的事,是齐师叔之过,他如今死了便是恩怨两消。而你与厝叶园的恩怨不过是灵物之争,你大可以一走了之,为何还要杀上宗门?” “厝叶园杀了挚家满门!”挚启咬牙低吼着。 “这不可能!”季芸骤然起身。 “还有我两位恩师!” 挚启紧握着桃树溢出一丝杀意,季芸明白眼前的少年所言不假,或者在他的认知中是这样的。她不知如何解释厝叶园是对是错,但她实在难以相信宗门会做出如此恶事。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宗门怎会屠戮一个俗世家族?” “我归家路途遇到你们厝叶园的两个长老,而在我挚家被大火焚毁之际,他二人也出现在镇上,这还有什么误会?” “这个,会不会是” “别的仇家?我挚家不过是个普通的商贾之家,家中二叔还是有些功夫的江湖人,若不是修行者所为,谁能不声不响的灭了满门?而修行者中,只有厝叶园与我有如此大仇,我想过厝叶园会对我出手,但实在想不到会丧心病狂到残杀你们眼中的凡人!” 挚启说出这些话时,脸上咬牙切齿的恨意彰显无遗,让对面季芸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她歉意的看着对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挚启,对、对不起。” “这事和你们无关,否则我也不会放过柴虎。我来这里,是因为你在厝叶园中必定有亲人好友,若是此行不小心杀伤了他们,心中难免会有歉意。若是你能将他们劝离是最好的,但我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太可能。而他们要是伤了我,我想你大抵也会有些不忍。为了避免这种将来会出现的尴尬,我想我们应该断了昔日的朋友之谊!” 挚启的话让季芸心中大震,她目光呆滞的看着对方,试图找些什么话来缓和。然而挚启不等她开口,手中的酒杯往前一推,与她握着的酒杯撞到一起。瓷杯应声而碎,溅起的杯中残酒打在了季芸的脸上。 “季师姐!” 厅中还有许多未曾离去的翰直院之人,看着挚启暴起溅了季芸一身酒,各个怒气冲冲的就围了过来。 季芸起身止住众人,对面的少年对着众人冷冷一笑,越过窗沿落在地面上,几个闪身消失在了人群中。她拿出丝帕将脸上混着眼泪的残酒擦干,又将眼角擦拭了几下,回头对着众人浅浅一笑。 第八十一章 独上厝叶园 厝叶园作为袁州最大的修行宗门,占据了罗冈山脉中袁州城西北方向的一大片山林。园中号称有三峰七谷十二林,都是钟灵毓秀的修行福地。 三百年多前的开派祖师“厝叶命祖”据说出自雾隐山柘圣门下,学成出山之后游历此地时心有所感,便留在了山中开宗立派。雾隐山出身再加上其命境的修为,很快便在袁州境内声名鹊起。 厝叶园开派之初常与雾隐山互通有无,引得无数欲投雾隐山不可达之人来投,不过短短三十年时间,便一跃成为袁州第一大宗门。 厝叶命祖虽然是木行修士,但因为最初来投之人五行皆有,所以并非是简单的木修宗门。再加上厝叶园不愿坐视袁州众多非木行的修行天才流入其他宗门,因此在招收门人之时,采用了兼容并包的策略。如今园中地位仅次于园主的三峰峰主之中,就有一位非木行修士。 前有命境老祖与来投数位高阶修士,后又揽尽袁州英才,厝叶园的势力已经逐渐向周边扩张,毗邻的江州、衡州、隆兴府的宗门都已经或多或少受到了它的影响。 就像三年前的举世选才,厝叶园不仅在袁州诸事一言而决,就连邻郡的衡州也有了不少话语权。所以当这个满山弟子五百余的大宗门听到有个少年要杀上门来时,都只是当作一个无聊的笑话。 挚启站在厝叶园的山门前,仰望着高处彷佛云端的三座山峰时,门前的两位守卫之人只当他是个慕名来投的少年修士。他们每天都会见到不少抱着同样目的各色人群,但多数人都会在感叹一番后铩羽而归。 挚启的目光从高处收回到山下,厝叶园低处其实是一片没有任何遮挡的山林,并不像其他宗门一般圈围了起来,而他们在山下所设的山门入口,只是给循礼之人的一个登山之路而已。若是仇家上门,大可以四面择地而上,至于林中有没有什么布置,就不得而知了。 “那少年,看够了就离去。” “我要上山!”挚启冷冷的道。 “我知道你想上山,来这的人都想上山,但这山可不是随便上的。” “别人怎么想与我无关,我要上山!” “哈哈哈,头一次见这么大口气的!这可是厝叶园,袁州霸主,鄱西郡最大的木行宗门,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我说了,要上山!” 两人指着挚启笑得前仰后俯,引来了不少驻足之人围观,从两人的嘲笑话语中了解了些许来龙去脉之后,众人饶有兴趣的打量起挚启来。 “赶紧滚,别在这碍眼,要是惹恼了下山的师叔,小心你小命不保!” 见着眼前之人不为所动,两人对视一眼,讥笑着继续开口。 “这样,你要是真想上山,就跪在着山门前。若是哪一天这满山翠绿皆凋零,我就发个善心让你进去,如何?” 厝叶园山门中年碧绿不染黄,这是众所周知之事,二人如此说法,不过是存心羞辱于人而已。 正当众人猜测挚启会如何应对之时,他冷哼一声直接抽出桃枝在手上一挽,大跨步上前在守门的两人身前点了两下。两人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如同中风了一般直直倒了下去,脸上还依旧保持着嘲弄的神情。 挚启顺势越过二人踏入山门,径直登山而去。围观之人呆滞的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人,半刻钟之后才回过神来,躁动了片刻之后,大喊着随着挚启踏进了山门。 “有大热闹看了!” 厝叶园除了些轮值打理园中事物的识、御境弟子之外,多数长老级的人物或闭关潜修,或出门游历,鲜少有在门派走动的。 弟子有不决之事,就会前往七谷之一的执事谷禀报执事长老,而今年的执事长老是来自森罗峰的古峥。 森罗峰的峰主便是三位峰主中唯一一位非木行修士,古峥也并非木行,而是一位土行修者,这个差事自然就落在了森罗峰中。 此时他手中正拿着一份不久前从袁州城传来的消息,一个少年扬言要杀上宗门。原本他也只当这是个笑话,但当他看到消息中所提及之人的名字时,想起了宗门持续两年的缉令。 “去查一下传递消息的是何人,还有这个挚启的行踪。” 面前之人领命而去,古峥看着谷中忙碌的弟子身影,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领执事长老令,代管整个宗门杂事。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他便感觉如同潜修了三十年一般漫长,纷繁的各种事宜让他根本抽不出时间修行,难怪门中师兄弟对执事令都避之不及。 他盘算着还有将近八个月才轮值结束,心中不免有些哀怨。 “长老,不、不好了!” “何事慌张?” “有人闯入宗门了!” 挚启自山下山门而入,一路向上穿过两片树林并没有人阻挡,中途遇到几个来去匆匆的执事弟子,也只是将他当成上山的外宗子弟。直到山下的围观之人紧追而上跟在挚启身后时,他们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你是何人,为何领如此多外人上山?” 回答他的是一根枯枝。挚启既然决心闯山,便不再与这些低阶弟子废话,直奔三峰之上的话事人而去。周边其他的厝叶园弟子见有人敢在园内动手,纷纷围了上来,还有几个机灵的跑出去传递消息。 山中游走的多是些识境弟子,挚启一根桃枝所向披靡,所过之处阻挡之人全部僵直着倒下。身后围观之人中有不少激动得压住自己想要叫喊的欲望,毕竟这是在厝叶园中,不过眼前的确实是他们生平仅见的场景。 当挚启穿过最后一片林地来到山谷前时,终于遇到了一个御境大成之人,手中一柄不知何种木系灵物所制的木剑之上隐隐契合着厝叶园中的山木大势,是一位已经半只脚踏入蓄势境的强者。他与挚启都面露寒光,盯着对方没有动作。 “我不知道你为何闯山,但在厝叶园撒野,便只有死路一条!” 第八十二章 杀该杀之人 此人已经知晓挚启一路伤了不少同门,心中虽然愤怒,但也收起了轻视之心。他将手中木剑抬直,遥遥的指着对面的挚启,身上的木系灵力慢慢的流入木剑之中。 片刻之后,他手中的长剑泛起阵阵青光,而青光亮起的同时,他身后山林中的树叶也跟着缓缓摆动起来。青光愈亮,身后摆动树木越多,幅度也越大,渐渐的既然聚起了树浪之势。 “这是蓄势!莫师兄在蓄势!” 一旁的厝叶园弟子激动的叫了起来,挚启冷冷的看着这位莫师兄,心中也不得不感叹厝叶园果然不愧是袁州第一宗门。 眼前此人年未而立,便已经摸到了势境的门槛,便是比起曾经见过的偌寒涧姜灵也不遑多让。 若是平日里比试切磋,挚启也许会待他蓄势完成之后再公平一击,然而他此行是为杀人而来,便顾不上公平二字了。 远处的树林中再一次摆动,随着莫师兄体内的灵力汇入了木剑之中,剑上的威势已经逼得识境弟子退出了很远。然而就在众人关注着木剑之时,远处的挚启突然脚下一蹬而出,乘此旧力已老而新力未生之际,手持桃枝直奔木剑刺去。 “卑鄙!” “无耻!” 挚启的突袭引来厝叶园中人的阵阵骂声,他不为外界声音所惑,桃枝稳稳的递向莫师兄手中的长剑。莫师兄脸色更加阴冷了几分,此时他蓄势未成无法调动园中的山林大势,若是强行以自身灵力出手,已经汇入剑中木势之力必定会反噬自身而重创于他。 如此进退两难之际,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挚启手中的桃枝刺向剑身,心中默默企盼着木剑材质比桃枝更坚硬些。 “咔嚓!” 木头碎裂的声音传开,众人睁大眼睛看着场中两把兵器相交之处。只见原本流溢着青光的长剑迅速暗淡下去,从挚启刺中的位置向两边折落而下,露出剑身内部的颜色。 而握着剑柄的莫师兄脸色猛地一暗,口吐鲜血向后倒了下去,身体在地上抖动了几下之后又吐出几口血,然后便一动不动的躺在了那里。 “莫师兄!” 远处的厝叶园迅速围了上来,一部分扑向地上的莫师兄,另一部分则拦在挚启身前,以防他继续痛下杀手。挚启看着目光似要噬人一般的厝叶园众人,收起桃枝继续向前走去。 面前的围堵之人纷纷躲避让开后路,目送着挚启远去不敢有所动作。而被人群围着的莫师兄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口中有了痛哼之声。 众人欣喜呼喊之际,从执事谷赶来的古峥终于追到了这里,看着被一帮人围着的莫师兄,几个闪身挤开人群到了他面前。弟子们见是长老前来,纷纷行礼避让。 “古长老!” “是挚启伤了小莫?” “是、是他!”有参与过袁州搜城之事的弟子已经认出了挚启。 “好狠的手段,毁人养兵,便是断人道途!之前的弟子只是轻伤昏迷,我道此子还是个心慈之辈,没想到竟是如此狠辣!” 一位天才弟子养兵被毁,这无异于毁了他自身和厝叶园的未来,这也注定此事必定会上报三峰。想到此节,古峥顿时大怒。 “古长老一定要为莫师兄报仇!” “将他送到息生谷养伤,我去追这个小辈!” 挚启对于他身后自山下追随而来的围观者并没有甩开的想法,他只是一步一步的向着自己眼中的三座高峰行去,身前之人皆敌,而身后之人他并不在乎。 就在他踏入第二个山谷之时,一股强大土行气息从身后而来,他停下前行的脚步,等待这位厝叶园长老的到来。 “小辈,止步!” 人还在远处,一道雄厚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当山道上尘土飞扬映入众人眼目之时,一个魁梧的男子如山石般重重的落在了挚启身前。他刚在身前站稳,挚启就感到一块巨石从头顶重压而来,他抽身后退几步,一块山石落在两人中间,扬起满路尘泥。 “你是挚启?” “是。” “为何闯山?” “来杀人!” “杀何人?” “杀该杀之人!” “谁是该杀之人?” “挡在我身前者,便是该杀之人!” “好狂妄的小子!” 古峥见挚启杀意十足,也不多做无谓的劝阻,他抬起右脚重重的踏在地面上,顷刻间整个谷中的山林都开始抖动,地面也化作阵阵土浪般汇聚在他周身。挚启感觉到古峥片刻之间便凝聚了一股浩然之势于身,这是真正的势境修者,挥手顿足间便可借天地大势为己用。 古峥隔着两人中间的巨石看着挚启,左脚往前踏出一步。挚启只觉得脚下的土地突然开始颠簸,还传来一股吸力试图将他定在原地,而四面也有几道石墙合围而来,古峥是想困住将他生擒。 “土牢术!古长老心慈啊,如此恶徒,居然也要留其性命。” “敢在厝叶园撒野,如此结局真是便宜他了!” “放心,不会让他好过的!” 厝叶园众弟子见本门长老出手,心中顿时大定,聚在一起讨论着挚启即将面临的悲惨结局。古峥见自己的土牢术已成合围之势,也轻轻舒了口气,若是让挚启在园中闹出大乱子,自己这个执事长老必定难辞其咎。让其他长老看了笑话不说,怕是还要给森罗峰丢了颜面。 就在四面土墙即将合拢,而古峥盘算着如何处理挚启之时,“咚”的一声闷响从石墙后传到众人耳中,人群收声敛息的看着眼前的土牢。 “咚!” 又是一声闷响之后,古峥身前的那面土墙上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纹,裂纹在他眼前随着再一声闷响越来越大。最后在“轰隆”的坍塌声中,土墙四散开裂,一道身着素衣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他、他、他居然破了土牢术!” “这、这怎么可能?” 众人惊愕的看着一身素衣、尘土不染的挚启,陷入了不可思议的呆滞中。古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脑中杂乱的思绪,重新估算着挚启的实力。 “倒是小瞧你了!” 第八十三章 花开成剑 古峥右脚上前与左脚并立,双手在身前结成一个剑印,山势携着土行灵力聚起数十道石剑悬在二人中间,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将挚启吞没。 挚启右脚向前跨出一步桃枝斜举,这是何书生教他的起手式。此时他站在密集的石剑前,就好像一根即将迎来冰雹肆虐的嫩枝。 石剑浮在半空中静止着,古峥心中在犹豫。他想起这个少年还身怀着宗门一件极为重要的灵物的消息,若是他死在自己手中,三峰之中是否有人会迁怒于他。 但他又想起身为执事长老的威严,此处众多弟子围观,要是连一个少年都无法制服,日后在宗门中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权衡再三之后,他还是选择了保全自己的颜面。 挚启感受到对面的古峥灵力突然有了波动,然后悬浮的石剑开始轻轻抖动,将所有剑尖都对准了他,只消一松手就是剑雨齐发,将他穿成一个筛子。 “簌!簌!簌!” 石剑破空之声响起,挚启手中桃枝由下而上挑飞了一柄石剑之后,并没有像众人猜测的那般选择固守,而是低吼了一声之后杀入了剑雨之中。 剑群将挚启围在中央,不停的刺入又不停的被击飞而出,在古峥的掌控之下循环往复。挚启在其中躲闪腾挪,手中剑招皆是最省力的挑、斩、切、点。他心中的目的是三峰,而前面不知道还有多少阻碍。 连续抢攻几轮之后,古峥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少了之前功利的权衡,他打算稳扎稳打的耗尽这个少年的体力。若能让他在自己手中屈服,无论对宗门还是自己,都是最好的结果。 挚启倚仗着桃枝的坚固,与石剑对攻了一刻有余。虽然体力不曾消耗太多,但握着桃枝的右手在不停的碰撞之下已经被震得有些微微颤抖。 厝叶园弟子见门中长老土牢术被破,而石剑阵又久攻不下,心中不免有些担忧。有不少弟子私下聚在一起商量了一阵之后,派出了几人前往门中隐修之地通知各位长老。这一切都在落在此时处于上风的古峥眼中,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心情又起来波澜。 挚启再次击退了一轮剑雨之后,感觉到攻势突然停了下来,他趁机揉了揉有些麻木的右手,却发现场中开始有了变化。 围在他身边的数十柄石剑回到了古峥身前,绕成一圈相互碰撞之后,融合成了十余柄比之前大出一倍有余的大剑。古峥面露狠色,大手一挥,此刻看着更像石柱的大剑怒射而至。 “咚!” 势大力沉的一击碰撞震撼人心的声响,巨大的冲击力打在挚启手中看着有些弱小的桃枝上,将身后握枝之人击飞数十步才踉跄的稳住身形。 挚启右手虎口已经裂开,石剑的冲击让他的内腑也有些震荡。古峥下定决心不再给他喘息的机会,余下的大剑接踵而至。 “咚!咚!咚!” 将所有石剑击退之后,挚启已经退出了百余步,彻底退到了谷外。右手虎口已经完全崩裂,渗出的鲜血将桃枝也染了红色。谷内山势再次震动,古峥面色凝重的将石剑再次收回,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融合成三柄可以称作剑峰的巨剑。 挚启心中猛地一沉,体内的气血之力开始向着桃枝汇去,妖艳的红色遮住了桃枝的模样,浓烈的杀气从它身上溢出。两方的气势将围观之人再次逼退,也让厝叶园中许多潜修之人感受到了此处的动静,纷纷出关奔来。 而挚启盯着石剑的余光发现,他手中的桃枝正在开花! “嗬!” 古峥面露挣扎之色,显然以他势境中阶的实力,这三柄巨剑已经接近他能负担的极限。他缓缓将双手推出,三剑排成一线向半跪在地上的挚启杀去。挚启猛地抬起头,眼中覆满淡淡的红色,如同蜉蝣憾树一般迎着巨剑而去。 “咚!” 沉闷的脚步声在挚启身下想起,他每踏出一步,桃枝上便开出一朵花,眼中的红色便更加浓重,而桃枝也红得更加妖艳。 “咚!咚!” 踏出第九步的时候,巨剑已经近在咫尺。桃枝上开出了九朵花,艳丽的红色辉映着覆满他整个眼眶,冲天的杀意在他身上与手中的兵器上环绕着。 “咚!” 第十步踏出,桃枝花开十朵,然而淡淡的粉色持续了不少五个呼吸便迅速凋谢下去。紧接而来的是“簌簌”的桃花凋零之声,“咔嚓”的外壳剥离之声,还有眼前巨大石剑带起的风声。 “嗬!” 挚启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嘶吼,红色的眼珠发出噬人的光芒。他突然停下前行的步伐,双手握着桃枝高高举起,对着迎面而来的巨剑劈去。 “嘭!” 两兵相接的动静让整个山谷都卷起了风沙,围观众人中实力低微者捂着耳朵痛苦的翻滚着,其他人也退出了谷口等待。当风沙渐渐落定之时,场中的情形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三柄巨大的石剑已经消失不见,化作一块块碎石堆叠在谷口,在他们看来占尽地利人和的古峥此时躺在谷中不远的地方,满身鲜血染红了身下的草木。而原本在石剑面前宛如蝼蚁一般的挚启,此时站在原地,双手握着一把剑。 没错!一把剑!一把桃木为柄,剑身三色的长剑。剑身前段是与剑柄相近的黑褐色,中段是与他双目相映的血红色,而剑尖的部分则是青绿色。 随着风沙的散去,一股惊人的杀气从长剑上冲天而起,将厝叶园中的山木之势冲出一片空白之地。远处高耸的三峰之上,三道身影同时御空而出。 终于有了一把剑! 这是挚启心中突然冒出的想法,但此时他更想杀人,抑制不住的想杀人!他红眸之下的所有人都是鲜血的颜色,而手中的长剑催促着他要痛饮鲜血。 围观的所有人都盯着这把诡异的长剑陷入了呆滞中,眼眶中也开始泛起淡淡的红色,低吼着环视着身边的同门。 挚启向着谷中踏出一步又停了下来,古峥离他并不远,而古峥身下不停流出的鲜血吸引着这把怪剑。一个声音在挚启心中催促着他赶紧将此人杀死,而挚启本能的停下脚步,想要止住这种冲动。 挚启再次踏出了一步,此时围观之人已经开始有些躁动,实力稍差之人开始起了拳脚摩擦。 当这些人陷入乱斗中时,挚启已经站在古峥身前举起了长剑。离鲜血越近,心中的杀戮的冲动就越强,脑中理智的劝阻之声已经要被彻底淹没。 长剑缓缓的刺向下方的古峥,古峥此时已经醒来,看着双目血红的挚启和他手中的怪剑,目光迷惘了片刻之后又恢复了清明。 他尝试着驱动自己的身体躲避,但借势被破,天地大势反噬之力已经让他重伤垂死。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第八十四章 三峰之主 “醒来!” 直击人心的声音响彻在谷中每个人的耳旁,众人眼中的红色快速褪去,看着身边与自己扭打在一起的同门师兄弟,陷入了清醒之后的迷茫之中。这道声音让古峥待死之心突然萌发出生机,扭动着身体试图避免被长剑贯体。 浑厚的声音在挚启脑中响起之时,他感到剑上的杀气突然一滞,即将泯灭的理智之声再次复燃快速占据上风,下刺的长剑也停在了古峥胸前。 “古峥!” 三道身影从空中落在谷前,唤醒众人的是一个身着青袍,腰间别着一块面刻三座山峰令牌的中年男子,散落着头发并未束髻。中间是一个装扮相似的中年人,方脸挽髻,十分威严。 而出口呼唤古峥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着金袍的中年男子,眼神扫视着山谷给人锋芒毕露之感。他看见被谷中被长剑抵在胸口的古峥,伸手一招便将其摄到了身边。 “如何?” “借势反噬,死不了。” “峰主,我……”古峥发出虚弱的声音试图解释。 “身为执事长老却让宗门陷入大乱,养好伤之后自己到森罗峰领罪!” 金袍男子说完了看来一眼中间的威严男子,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招呼几个弟子将古峥带了下去。 “我乃厝叶园森罗峰峰主金厉,这是我两位师兄——木厝峰与林叶峰的峰主,不知道这位少年从何而来,为何要扰我宗门清净?” 三位峰主势境大成的修为,尤其是为首的木厝峰主,已经是初窥命境之门的大修士。能如此客气的对待一位大闹山门的少年,一是其破了古峥的山势,实力不俗;二是如此年轻便有这般修为,让三人不得不顾忌其背后的出身。尤其是他手中的那把怪剑,让三人的目光都失神了片刻。 厝叶园的木、林、森三峰之主,在整个南朝修行界都是有些名气的人物。门中弟子除了那些在三峰中修行的,多年都很难见到其中一位,如今三人齐至,其气势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更有刚入门的弟子已经战战兢兢的不知如何自处。 众人低下头用余光窥视着三位峰主,三位峰主则打量着挚启。而挚启还处在杀欲与理智的交锋当中,并没有将三人的话语听入耳中,山谷内外一时间安静得只有树木随风摇摆的声音。 “嗯?” 金厉在这诡异的静谧中皱了皱眉头,身上原本在不受山风影响的衣袍轻轻抖动,一股凌厉而磅礴的气势从身上升起扑向挚启。 挚启自身还处在天人交战中,不过他手中的长剑感受了这股犀利的杀伐之势,竟然如同活了一般在他身前一划,一股更强的杀气从剑身上喷薄而出,将金厉的气势冲散在了半途中。 “好强的杀气!” 一直未曾开口的木厝峰主低语了一声,一旁的林叶峰主也皱起了眉头。金厉被一个少年在众弟子眼前折了颜面,脸色瞬时阴沉了下来。他上期一步准备再次出手,却被木厝峰主拦了下来。 木厝峰主轻挥袍袖,一道青光直奔横在挚启身前的长剑而去。木灵力似乎让这把怪剑有些厌恶,牵扯着挚启的右臂上下摆动试图躲开这道光。青光跟着长剑绕了几个圈之后,还是死死的覆在了剑身上。 挚启觉得心中杀欲猛地退去,理智占据上风的他瞬时醒了过来,但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的情况,长剑上黑光大盛,将剑身的青光荡去,一股杀意再次汹涌而至。 “呃!” 抽离的杀意再度冲入脑中,让挚启发出了一声呻吟。他心中暗道不能让其再次影响自己的意识,然而这股自手中剑而来的杀意反弹之势甚是凶猛,片刻之间理智便节节败退,随时都会被淹没其中。 挚启的双目又一次泛起了血红,手中的长剑翻腾着红光与其交映,就在他提起剑身准备杀向面前的三人时,一股浩然正气突然加入了脑中看来大局已定的战斗。 熟悉的气息让挚启残烛般的意识精神一振,与这股正气汇合之后与杀意纠缠了起来,片刻之后便将其压制稍许,缓缓收回了些许失地,但很快便陷入了僵持之中。 挚启眼中的血红色渐渐退去,虽然未曾完全压制住杀意,但足以另他恢复了神智。他摸了摸怀中面刻“浮生”的铁牌,抬头看向不远处已经出手过两次的三位峰主。 “你们厝叶园便只会行这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之事?” 挚启虽然压制住了杀意,但还是受到了影响,语气冰冷得令人发寒。 “你究竟是何人,大闹我厝叶园山门,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仇人!” 挚启此刻表现出的恨意让三人思索着与厝叶园素有仇怨的宗门,但实在寻不出仇深到独自杀上山门之人。随后招呼过来一个还算镇定的弟子,问清了对方的身份和来历之后,三人才有些明白过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偷窃我宗门灵物的小贼,居然还敢打上门来,真是不知死活!” “谁死谁生尚未可知!” “哼,狂妄的小子!”林叶峰主也对挚启的言辞心生不悦。 “齐师弟可是你杀的?” “齐郴?是!” “窃人财物还要取其性命,如今更是杀上家门,难道你的父母蒙师就没教过你礼义廉耻、是非黑白?” “父母?蒙师!” 挚亦、挚辰、云韫、何书生、铁娘子的容貌一一出现在挚启脑海中,一幅幅熟悉的画面闪过,原本处在僵持的杀意瞬时冲破了理智与正气的防御。挚启的双眼通红,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握住长剑直刺三位峰主。 暴起的挚启让三人有些意外,但脸色依然平静。金厉挥手一道金光将挚启击退在半途中,然而他只是微顿了一下又再次杀了上来。 金厉之前一击被破,这次出手又不见成效,让他脸上泛起了寒光。他右手从袖中伸出在身前一握,一把金色的光剑凭空出现,轻轻一推刺向已经冲上来的挚启。 第八十五章 季穗 “嗡!” 两剑相交嗡鸣不止,金剑依然悬在半空,而挚启再次退回原地,嘴中张合之间渗出了鲜血。金厉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对着挚启说教一番,谁知挚启既然完全不顾伤势,怒吼了一声再次冲上来。 “灭门杀师之仇,岂能不报!” 伴着吼声而来的是双目血红的挚启,他感到自己已经完全沉浸在无尽的杀意之中,这种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强大。 他的身体在长剑的带动下气血疯狂汇聚在剑身,让原本只占据了剑柄与剑身一小段的黑褐色光芒大涨,凝聚着挚启体内的全部力量喷薄而出。 “嘭!” 炸裂之声刺耳,两旁的弟子纷纷捂住耳朵,更有甚者耳中有血迹流下。金黑光芒散去之时,原本悬在半空的金剑碎做大片流光消失不见,而挚启手中长剑也是黑光一敛恢复了平静。 挚启眼中血红色明暗了几次之后再次敛去,驻着长剑半跪在地上。金厉此时已经落在了另两位峰主身后,刚才的一击让他足足退后了三步。 “混账!”金厉暴怒难抑,要全力出手击杀挚启。 “慢着!” “师兄?” 木厝峰主没有理会金厉的疑问,而是上前三步,看着此时已经恢复了清明的挚启,出口询问。 “你方才曾言灭门杀师之仇,是何意?” “袁州第一宗门虐杀凡人家族,敢做不敢当?” “胡说八道!”金厉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声。 “此仇与我厝叶园有关?” “此前你们派弟子、长老截杀于我,我只当是灵物之争,修行恩怨。可年前我从衡州返家,你厝叶园两位势境长老尾随,中途欲擒我而不得。竟在半月前赶到我家乡汤溪镇,趁夜色将我挚家满门与两位蒙师屠戮殆尽!此仇不共戴天!” 挚启说着说着便怒吼了起来,咬牙切齿间的恨意让厝叶园的弟子们心中微颤。 “金师弟,这几年由你森罗峰主理园中事务,可有此事?” “师兄,坡垒木心是几位师叔都十分看重的灵物,因此我才在年前派了两位师弟前去带回此子。可两位师弟在传讯前往汤溪镇之后,便音讯全无了,至今未曾回转宗门。至于他口中的灭族之事,师弟我实在不知。” “竟有此事?看来其中还有蹊跷。” “两位师弟虽然鲁莽,但也不至于与凡人计较。” “相信你也听到了金师弟的话,你家族被灭与我两位师弟失踪必有隐情。只要你将我派的灵物交还,我们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而且我们在追查两位师弟行踪的同时,还会帮你找出灭门的凶手,如何?” “师兄,这也太便宜他了!” 木厝峰主挥手制止了金厉的下文,对面挚启听见他的话,低着头哂笑出声。 “你厝叶园灭我挚家满门,如今还想让我将灵物拱手奉上?真是道貌岸然、无耻之尤的仙人之举啊!” 挚启的笑声越来越大,从低头哂笑变成了仰天大笑,笑声在厝叶园这座山谷上方回响着,彷佛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金厉虽然恨不得将他击杀在此地,但如今两位师兄在此,又有这么多门人围观,他也只能任其放肆。 “既然隔阂已深无法和解,不如就学学俗世间,江湖事江湖了,比斗一场决胜负。如果你胜则恩怨两消,我厝叶园会公告天下寻找你的灭门仇人,若真是我两位师弟所为,不仅将他们交到你手中处置,我也会亲自道歉并补偿于你。如果我们胜出,你须将手中坡垒木心交出,并留在厝叶园中,而且无论仇家是否与我派有关,都要留在园中三十载不得下山。” “哼,是三位要与我比斗?” “自然不是,我三人下场,必会落下以大欺小之名,不过你既然击败了古师弟,却也不好与弟子辈相争。我会派出一位与古师弟境界相当的师弟,你看如何?” “那就来!” “季师弟,就由你出手!” 三位峰主联袂出现,是厝叶园中的十数年难得一见的大事,园中未曾外出的长老也大多陆续赶来。一位三十岁许,面相柔和,着灰袍、持木剑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对着木厝峰主一礼,走到了挚启跟前。 “厝叶园,木厝峰,季穗。” “挚启。” 挚启看着眼前的男子,想起了此时应该在袁州城中的季芸。两人面容有几分相似又同姓,必然是有所关联之人。他曾担心伤了她关心之人而影响两人的友情,特地跑去说了些绝情的话,没想到此刻却成真了。 话说的很满,但真到了刀剑相向时,挚启理智中还是有些踌躇。季穗并不知道他与季芸的关系,此刻整个厝叶园的木势汇于其身,木剑上吞吐的气势已经高出之前古峥数倍不止。 挚启冷冷的看着季穗身后的三位峰主重重的哼了一声。这三人表面上自诩公平,可派一位长老已是欺幼,如今还暗中动了手脚,让远超季穗所能及的木势汇聚在他身上。厝叶园势在必得,但更让挚启轻看了几分。 狂风在山林中穿梭,整个园中的树木都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季穗抬起剑尖的那刻,厝叶园的所有山谷林都似在欢呼一般将所有天地木势送到剑尖之上。 风刮得挚启的脸有些疼,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痛苦的神色似下了什么决断一样。手中的怪剑光芒不停的闪烁,当黑光布满半个剑身时,挚启恢复了冷酷的脸色,而他的眼睛殷红如血。 “嗬!” 巨大的声势和耀眼的青光让弟子们都不敢直视,季穗柔和的面庞此刻已经扭作一团,喉中发出一声痛哼,此时借来的大势已经超出了他承受的极限。他必须立马将这一件刺出,否则源源不绝的木势就会压得他剑毁人亡。 而挚启手中的长剑也感受到了这令他厌恶的木行之力,疯狂的调动他体内的所有力量,挚启只感到自己的经脉穴窍中的气血在飞快的流失,除了眼中诡异的红色之外,脸上没有了半分血色。 第八十六章 宗门无义 父女有情 “嗡!” 季穗如释重负的将手中木剑刺出,剑尖的借势之力让它抖动着发出轻鸣之声。木剑刺破浓厚的木势之力后,如同突破了樊笼一般疾射而至。挚启任由长剑带着他而起,平举着刺向木剑的剑尖。 “咚!” 沉闷的声音在所有人心头响起,两把剑的剑尖抵在一起,却发出如同锤鼓相击的浩大声势。四周因木剑聚势而围过来的巨木华盖,被这一声闷响推着向后倒去,空出了头顶上原本的青天白云。 两把剑在彼此身后的力量加持下陷入了僵局中,挚启感到体内的经脉开始刺痛,穴窍也渗出了隐隐血迹。季穗则脸色铁青的握住剑柄,试图将散去的木势重新聚齐来弥补消耗。 僵持中的对耗让两人都苦不堪言,但与季穗的借势相比,挚启显然要痛苦更甚。手中剑并不怜惜他脆弱的身体,为了压下身前另它厌恶的木剑,涸泽而渔般的抽调着挚启的力量。 他回想其曾经在袁州城外经脉碎裂的重伤,只是他此时杀意正浓,竟也毫无畏惧之心。 “啊!” 季穗身形摇摆,上牙将下唇咬得满嘴是血,散去的木势被他重新聚拢,树冠再次将山谷笼罩。木剑青光大盛,越过两段剑尖覆在了挚启的长剑之上。挚启似乎感受到了长剑的愤怒,不知是因为厌恶还是因为后续乏力而落在了下风。 挚启已经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经脉正在干涸开裂,但他丝毫没有觉得痛苦。相较于对面占据上风却面容苦楚的季穗,脸色苍白的挚启看着更加平静,更像是稳操胜券之人。 就在长剑准备调动他体内仅剩的一丝力量做最后一搏时,怀中已经被杀意压住的铁牌突然传出一股力量。还是与之前相同的浩然正气,但他汇入了长剑之中后并没有与之相斗,而是与剑上的杀气一起攻向了木剑。 “嗡!” 两股气息融合的力量超出了挚启的想象,以木势之力盖压天地的木剑被长剑摧枯拉朽一般刺入了剑身,顺势而进直至剑柄,将木剑裂成数道木条。笼罩着场中的木势猛地散去回归天地,长剑欢快的继续向前,挚启也庆幸自己免去了经脉碎裂之苦。 “噗!” 木势被破,养兵被毁,如此磅礴的借势反噬之力让季穗顷刻间就七孔流血的向后倒去。三位峰主面露难色不知是否该出手,围观的长老弟子焦急的看着他们不知所措。 就在金厉准备不顾颜面出手之时,挚启手中刺来的长剑穿透季穗的右肩,将他要倒下的身体挂在剑上,已经蓄势待发的金厉也不得不停下了动作。 挚启冷笑的看着左右为难的厝叶园众人,心中升起强烈的杀人欲望,他想要将剑上奄奄一息的季穗彻底杀死,用来嘲笑眼前这帮自诩修行正道的背诺小人。 他眼中的杀意让弱者胆寒,强者愤怒,但他们都不敢上前逼迫挚启,以免落了个逼死同门的罪责。挚启将他们所有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如之前那般仰天大笑起来。 “怎么,如此多的修行天才、前辈高人,如今却没一个敢出言相求饶他一命?” “既然胜负已分,我们自会践约,你为何要携季师弟之伤来嘲笑我等?” “你们调动整个厝叶园的天地大势已是作弊,在分出胜负之后还妄图公然插手,你们还有何信誉可言?” “你难道真敢在这里杀了季师弟不成!” 金厉此话一出,两位峰主脸色大变,他自己也意识到话中的不妥,调动大势之力准备随时出手。挚启闻言笑得更加大声,面上闪过一抹残忍的神色。他举起长剑将季穗抬得很高,牵动了季穗身上的伤口无意识的痛哼着。 挚启脑中已经构思出一个绝妙的杀人之法,能让场中的所有人都刻苦铭心的死亡场面。他心中一阵快意闪过,这是剑的欢快之声,它终于可以畅饮鲜血! “挚启,住手!”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让挚启手中持续高举的长剑顿了顿。一道绝美却因赶路的风尘仆仆而有些晦暗的面庞穿过人群出现在他眼中。他有些失神,就如同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时那般。 “季芸!”挚启恢复了一丝清明,叫出了她的名字。 “挚启,求你放过我父亲!” “父亲?” 挚启看着剑尖上的季穗,明白了他与季芸的关系。但他想起自己父亲的音容笑貌,那一丝清明又淹没了下去。 “你父亲尚在你眼前,而我父亲却已死在厝叶园手中!” “此事于我父亲无关,自几年前母亲意外去世之后,他便一直在园中潜修,从未出过山门!” 季芸梨花带雨的跪在不远处哀求着,挚启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在袁州城第一次见到季芸,母亲在床前喂自己喝药;季芸带着他和郭昇、屠乌在袁州游玩,母亲哭着搀扶住受伤的自己;青姑的小院中季芸紧紧护住青姑的儿子,母亲在桃树下看着痛苦的自己默默流泪。 眼前的人影在季芸和母亲之间不停的转换,当季芸的娇颜出现之后,总会出现母亲满脸痛苦的神色。彷佛他与季芸的每一分友情就会换来母亲的一次痛苦,他左手捂住有些混乱的脑袋,右手又加了几分力。 “挚启,求你了,不要伤害我父亲,你要杀就杀我!” “芸儿!” 奄奄一息的季穗在女儿的哭喊中清醒了片刻,他试着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扭过去头去看看自己身侧的女儿,但挚启将他又举高两分,剑尖传来的痛楚令他再次昏了过去。 “挚启,想想青姑,你曾说过修行者之争不该牵扯凡人,难道你自己的家仇就应该摧毁一个无辜的家庭吗?” 挚启脑中浮现出那个面对仙人时将孩子护在身后,垂死之时也要确保孩子安康的俗世女子的身影。为孩子甘愿付出一切,是俗世与修行界的想通之理。 父亲曾经告诫自己不要因为家族的牵绊而委屈自己,奄奄一息的季穗临死也想要再看一眼女儿。亲情的温暖缓缓的流入他心中,将满塞的杀意冲刷掉许多,他双目褪去红色恢复了清明,长剑剑身上的黑色也消散了不少,恢复到三色相间的模样。 第八十七章 薄凉之人亦无信 挚启环顾四周,细细打量着周围这些人脸上的表情。有对季芸的同情、对他的痛恨、对比斗中宗门败于少年之手的迷茫、还有对于这把怪剑的畏惧。没有一个人的目光聚焦在剑尖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上,他们已经把他当作一个死人般放弃了。 只有亲情羁绊的季芸,哀求着挚启的同时,还不忘注意着父亲的伤势。挚启对着众人轻蔑的一笑,垂下剑尖将季穗缓缓放在了地上,季芸见状立马冲了过来抱住父亲,在他口中喂了一粒药丸。 挚启突然放手的举动出乎了厝叶园的预料,此时他距离季穗父女两人有一剑之遥,让许多面含怒色的长老们跃跃欲试。金厉看向身边的两位师兄,但两位峰主都面露犹疑之色,似乎在权衡是否该出手。 慢步围上来的长老们形成了一个极小的圈子将挚启笼罩其中,准备随时出手将他擒住。挚启见着他们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脸上的轻蔑之色更重了几分。 垂着的长剑缓缓收回到挚启身边,周围的躁动之声更甚。金厉心中一横,一道金光直奔挚启而去,木厝峰主张了张嘴没有出声。挚启将收回的长剑挽了个剑花,微笑着看向早想将他置于死地的金厉。 就在他准备上前迎击之时,一道靓影突然挡在他身前,而那道金光在面色大变的金厉的极限操控之下,擦着两人的耳旁钻入了树林中,折断了满地残枝。 “金师伯,厝叶园是修行正宗,若是言而无信还要杀人灭口,恐遭天下修行同道耻笑!” “你!季师侄,此子将你父亲伤至垂死,你居然还要帮他?” “公平一战落败受伤,只是技不如人而已。我相信父亲若是此刻恢复过来,也会和我一样以宗门名誉为重,不会放任师伯杀了他。” “哼,妇人之仁!” “师弟,季师侄言之有理,厝叶园立派至今三百余载,岂能因一件灵物、几个弟子、些许颜面失了作为立足之本的信誉。” 木厝峰主此刻站出来大义凛然的讲述了一番厝叶园的荣光,另在场中陷入迷茫的弟子顷刻激动得躁动起来,他满意的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扔给了挚启。 “这是厝叶园的门客令,持此令地位与长老等同。我将此令交予你,是为了彰显我们信守诺言的决心。我将会发布宗门通告追缉你挚家的灭门案凶手与失踪的两位师弟,你可以用此令向厝叶园行走世间的任何一位弟子、长老询问消息,直到找出真凶为止。至于那坡垒木心,若是你愿意出让,厝叶园愿意以双倍的修行资源交换;若是不愿意,就当是此次比斗的战利品。” 挚启望着手中浅绿色的令牌,与三位峰主佩戴的令牌一样有着三峰的图案,只是颜色不同。他对着木厝峰主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然后轻轻拍了拍挡在自己身前的季芸的肩膀。 他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开口对她说什么,只是收起长剑向着山下走去。 将他围住的长老不甘的让出了一条通道,两旁围观的弟子们也是满脸怒意的看着他,但峰主已然下了决定要让他下山,他们也只能携满目怒火目送他路过自己身前。 那些自山门尾随他到了此地的外人见状也赶紧跟在他身后,趁着厝叶园弟子还未将怒火宣泄到他们身上,偷偷的离开这是非之地。 下山之路比上山之时平顺了许多,挚启还能抽出空来欣赏厝叶园中的风景。抛开对这个宗门的新仇旧恨不说,此地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修行佳处。 春风习习裹草木清香,仙踪袅袅最扑朔迷离。他心情算不上挺好,只是比上山时轻松了许多。他要杀人,却最终一个人都没杀;他要寻结果,也只得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这一趟闯山可以说是失败的。 但他将心中的怒火和杀意宣泄出去之后,剩下的只是对逝去亲人的淡淡哀伤与怀念,这让他更像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充塞着暴戾的杀戮灵魂。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山门的位置,地上两个守卫仍然躺在那里,大概是看热闹的同门们没顾得上他们。在二人惊惧的目光中将他们解开之后,挚启看着做鸟兽散的尾随之人淡淡一笑,他们大概是要将这个大事件散发出去的。 踏出厝叶园向前走了一段之后,一阵强烈的虚弱感传来,他寻了个隐蔽的林中修养,思量着前路该去往何方。 最好的选择是前往衡州,衡州尚有几位好友,不至于举目身侧无一人。只是此时已是四月中,半个月之后雾隐山将会莅临衡州城,待自己两个月后赶到衡州时,怕是早已经人走茶凉了。 离此最近的是袁州城,只是那是厝叶园的掌控之地,他们虽然表面上说恩怨两消,但也断不可能让自己在城中与雾隐山来人相遇。思前想后也理不出头绪,他索性坐下来安心调息起来。 临近黄昏的时候,他已经走走停停的不知行了多远,也不知此处是何处。体内的气血依旧亏空,不能长时间的赶路,他又在随意找了个地方休息,隐约间想起往西大概会找到熟悉的路。 耳中响起浅浅的脚步声,他只当是路过的山民,并没有太过在意。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他站起来藏到一棵大树身后。当他从树后窥视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之时,他才明白来人就是为他而来。 “厝叶园果然尽是些言而无信之辈!” “只要你死在此处,世人只会记住我们信守承诺将你放离,至于离开之后的事,又与我厝叶园何关?” 金厉的出现并没有让他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出现得这么早,毕竟此地离厝叶园并不算太远。不过对方是修行大派,即便是他死在了周边会引来世人非议,但想来也不会因为一个死人而登门问罪。 第八十八章 月色惹人乏 来的人有三个,除了金厉还有两位厝叶园的长老,如此阵容,已经是对他怀了必杀之心。挚启手中的长剑还是奇怪的三色模样,上面隐隐透出的杀气也十分瘆人,只是他体内气血枯衰,已经无法像在山上那般全力御使它。 而他面对的敌人是三位势境,其中还有一位是势境大成的修士。 金厉三人也看出了挚启此时的状况,因此他们并不着急出手,而是羞辱之词尽出,以发泄之前在众弟子眼前丢了颜面的耻辱。 “身为厝叶园三峰主之一,亲自下山追杀我这个无名小辈,我是否该感到荣幸?”尽管没了一战之力,但挚启的言辞依旧犀利。 “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利,交出灵物,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金厉在山上时就想杀了挚启,此时有了杀他的机会,脑中却想的是该如何折磨他,才能消解心中恨意。 “我想知道追杀我是厝叶园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对于死人来说并没有区别,让你多活了这么久,再拖延时间你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挚启的确是想拖延时间,与上山时充塞杀意的不惧生死不同,此时他脑中盘算全是如何在三人手下脱身而去。他点算了自身的所有手段,同时又将三人的实力斟酌了一番,却发现无论如何挣扎,都是死路一条。 他突然抬起长剑对着三人一挥,见识了他在山上凶厉手段金厉三人立马摆出了防御的架势。可预想中的杀气没有出现,剑势只是斩断了几个枝条,而挥剑之人已经消失在三人视野中。 “想跑?” 打不过当然要跑,保命为先是挚启离家以来最为推崇的行事原则。此刻的他虽然已经行走无碍,但与三位势境全力追赶的速度相比还是有些相形见绌。 他不时的回头挥出几剑延缓追兵,可是简单的剑法对他们毫无威胁可言。数次谨慎应对之后发现不过是隔靴挠痒,三人索性无视了他的招数,全速向他追去。 经过一刻钟的追逐之后,挚启已经分不清此时的方向,身后的三人也渐渐形成了合围之势。一刻钟的时间,他抽丝剥茧将体内仅剩的一丝力量汇聚到了手中剑上,他的速度因此慢了许多,身后的金厉已经可以随时出手将他擒住。 挚启又挥出一剑,这一剑是挥向右前侧围过来的那人,斩落的树枝遮住了剑身上的黑光。此人只当是与之前一样的虚招,随手挥了挥衣袖就要拂平这道剑气。 可就在这一剑接近他之时,突然黑光暴涨划过他的身体,然后一声惨叫响起,一道身影倒飞而回,倒在了林中生死不知。 “师弟!” 金厉两人立马来到他身边,发现他气息萎靡躺在地上。右臂齐根而断,鲜血汩汩的从他的断臂出流出,而断掉手臂在一旁还保持着挥袖的动作。 “混账!你留在这里照顾师弟,我去将他碎尸万段!” 金厉怒吼一声惊起林中飞鸟,挚启在不远处轻轻叹了口气。刚才那一击之后,他已经没有气力在他们手中逃脱,如今他不过是靠着心中一股求生欲支撑着自己蹒跚前行。身后金厉的气息越来越近了,他看着手中的长剑,摸了摸怀中的门客令,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前行。 “臭小子,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一道金光从背后而来,挚启艰难的扭动身子躲了这一击,却被余势在胳膊上割出几道血口,踉跄了几步之后跌坐在前方。 “最后问你一次,灵物在何处?” 身后天地大势凝聚,金厉的气息越来越强,他已经放弃了猫鼠游戏,只待挚启拒绝就将他就地格杀。挚启坐在地上尝试着继续凝聚气血,然而每一丝气血都牵扯出经脉穴窍的撕裂感。 他不想再次经历经脉碎裂之苦,但更不想死,忍着剧痛将残存的气血剥离,他要在金厉借势到达顶点之前发出一击。 “啊!” 夜色中突然一团绚丽的金光与一道红光碰撞,一大一小两道叫声划破夜空,随后又消弭在无形之中。 光芒对撞的下方,躺在地上全身鲜血的挚启喘着粗气,气息紊乱的他长剑落在手边不远处,身上无数道裂缝中不停渗出的血迹浸湿了衣衫。 远处戒备的金厉只是脸上有一道血痕,但垂死的对手既然还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尤其是那两招诡异的剑法让他心有余悸。他从侧面盘旋着缓缓接近看似强弩之末的挚启,始终不敢上前取他性命。 挚启咧着嘴笑了起来,他脸色苍白、嘴中含着的鲜血中还夹杂着些许碎块,笑脸实在是难看了些。他伸长手臂试着勾回落在一旁的剑,这个动作让金厉停下了脚步。但见他尝试了几次之后仍然无法触摸到剑身,金厉似乎相信他的确已经伤重难起了。 “能让我们三人都付出了如此代价,已经足够自傲了,你安心的去死!” 璀璨的金光再次亮起,磅礴的气势压在挚启身上,能听见骨头“咯嚓”碎裂的声音。他忍着痛苦发出一声呻吟,身边近在咫尺的长剑却彷佛远隔天涯一般遥远。确信自己已经无力与之相抗之后,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身上的痛楚越来越强烈,他眼前浮现出生辰那夜的桃树下,被手中桃枝吸取气血的痛苦。那时身边有狂热的旁观者,平淡的袁老与父亲,满眼关切与悲痛的母亲。他们的音容在点满烛火的院中如此清晰,还有桃树上那些青涩的桃果。 挚启眼睛睁开一角,磅礴的金势在金厉狰狞的面孔下显得十分可怖。一道金光划过两人的间隔而来,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万千尖刺透体而过,体内仅剩的几根完好的骨头应声而裂。 这道光像极了那天照亮夜空的弦月,月色清冷惹人乏,挚启在金光拂面之时渐渐失去了意识,如同倦了的旅人沉眠在月色之中。 第八十九章 再遇楚嫣 一片粉红的桃林中花开正艳,不远处还有一片抽出了叶芽,青绿相间衬着红色极为亮眼。更远处是一片褐色的树群,透着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挚启站在一棵红花绿叶的桃树下,望着那片褐色的树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他不由自主的向着那个方向慢慢走去,越接近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强烈。 挚启走到红与褐的界限处停下,在莫名的熟悉感与恐怖的死亡气息之间踌躇着。他咬了咬牙准备跨过这条生死相隔的分界线,却突然发现一个与他相貌极为相似的少年跨了过来。 他不仅长相与自己相同,就连年纪与穿着都完全一致,只有他血红的双眼和充斥的杀意能区别出两人的不同。他对着挚启露出一个看上去有些残忍的微笑,慢慢的向他靠近。 “你是谁?” “我?我就是你啊!” “那我是谁?”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只是这十年你一直将我压制在角落中给遗忘掉了,如今我再度出现,是因为你需要我!” “我是你?需要你?” “是啊,只有我们合为一体才能成为真正的你,才能让这世间见识真正的我们!” 他说完飞身扑向挚启,挚启站在原地看着他覆在自己身上融入了身体中,然后挚启感到体内燥热不止,脑中无尽的杀意开始冲击自己的理智。他全身的皮肤上出现了一层褐色的鳞甲,左眼充塞的血红色让他眼中的半个世间都是鲜血淋漓。 脑中的杀意渐渐占据上风,他随手折下一段桃枝,对着身后的桃林用力斩去。粉色的桃林应声而毁,他也在一阵剧痛下桃林中脱身而出。 “啊!” 痛呼声惊醒梦中人,挚启睁开双眼,发现之前的景象都消失不见。目光所见的是一座熟悉的木屋、温暖的炉火、还有坐在轮椅上看着他的女人。 “你醒了。” “楚前辈!”自己居然又来到了血坟外的小院中。 “感觉如何?” 挚启尝试着从床上起身,刚生出这个想法,一阵骨碎筋裂之痛让他脸上扭曲成了一团。 “你伤的很重,别乱动。” “楚前辈,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附近发现昏迷的你,然后将你带了回来。” “在附近,可是我记得” “你可是被仇家追杀,慌不择路到了这里?” “大致如前辈所述,只是记忆中离此地还有些路程,而且不见了追杀之人。” “你且先将伤势养好,其他的再做思量。” 楚嫣转着轮椅出了木屋,挚启看着在接近五月仍然不熄的炉火,陷入了沉思。他昏迷之后必然发生了意外,否则金厉断不会让他活下来。 而且当日大战之地离此处应该距离很远,楚嫣身有不便,大抵也不会长途跋涉营救只有一面之缘的他,究竟是何人呢? 此时距离挚启很远的一座上头上,有一男一女正遥望着他栖身的这座木屋。女子身负长剑,男子面目可憎。女子正玩味的看向男子,开口打趣着他。 “真的就这样走了?” “该做的都做了,还想留下来吃个午饭?”男子知道女子要说什么。 “你应该是想留下来吃饭的,我也无可无不可。” “以前倒是没发现你这么碎嘴,我们走。” “真走啊?百年未见,不想下去见一面?” “百年前是我对不住她,百年过去我依旧觉得对不住她,以我们目前的状况,见了面怕是更对不住他,还是不见了。” “男人果真是要心狠一些,这一走日后不知何时才有机会了!” “该见的时候总会见到的,你不走我走了!” 男人转身跳下山头,女人哂笑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 去而复返的楚嫣带回了一碗粘稠得有些像浆糊的药食,挚启从中闻到了许多草药的气味,但分不出是何种类。在她殷切的目光中将这碗“浆糊”吃完之后,挚启周身的骨血奇痒无比。 他想抽出双手挠痒,可是根本无法动弹半分。而且这种奇痒的感觉是在皮下、遍布全身,他只能咬着牙忍住着如虫豸啃咬般的痛苦。 这种感觉持续了大概半刻钟,挚启全身的汗水已经湿透了床褥。楚嫣一直在旁边安静的看着书本,对于他制造的所有动静都视若无睹。 直到挚启因为体内升起的一股暖意热得满脸通红之时,她才将盖在他身上有些散乱的被褥重新捂住,并把炉火生旺了一些。 挚启刚从痛苦的冷汗中摆脱出来,又陷入了如烈火般猛烈的灼热中。止不住的汗水让他嘴唇裂开,周身笼罩的热意如同将他烤熟了一般升起阵阵烟雾。 一刻钟之后,他突然感到一阵舒适感传来,原本遍布全身的筋骨之痛居然轻了许多,同时裹住全身的灼热感也渐渐消退。楚嫣将捂着的被子掀开,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未着寸缕。 “这个,楚前辈” “你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可羞涩的。” 楚嫣将挚启身上的汗水擦干,又更换了被褥重新盖上。 “那个,前辈给我吃的是什么,我感觉轻松了不少。” “自己琢磨的一种药食,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中,楚嫣每隔三天就会让挚启吃一碗这样的药食,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每次吃完后身体的恢复。二十天之后,他不仅身体的痛楚尽去,还能勉强下床走动片刻。 到一个月的时候,他的筋骨完全弥合,已经能进行简单的修炼。此时屋外已经是初夏时节,草木盈盈蝉初鸣,挚启坐在屋外的门廊上看着周遭满眼的生机,心情一片大好。 远处楚嫣的轮椅从林中出现,挚启快步上前握住了轮椅,推着她在林中缓缓前行。 “前辈,这药食是不是可以塑筋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这腿非药石可医。” “真的就没有办法吗?” “多年沉疴,早已经习惯了。” “曾经晚辈也有一位师长如前辈这般,若是早些认识前辈,说不定他还能有机会站起来走走。”挚启想起了何书生。 “他如今怎样了?” “已经不在人世了。” “生老病死各有天命,你也不必太过伤心。”楚嫣抬头看向远处。 “晚辈尚做不到如此豁达!” “呵呵,我年轻时也做不到。” “对了,前辈寻到我时,可曾见过一把剑?” “是不是那把?” 第九十章 启程隆兴府 楚嫣指向木屋旁的一棵槐树,树下的地面上有一截凸起的枯枝。挚启看到这一段桃枝,便知道埋着的是那把令他熟悉又陌生的怪剑。 他走到树下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剑柄从地下将他猛地拔出,却发现只是一截桃枝。一截与以往一般普通的桃枝,但的确是他的那根。 “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长剑为何变成了桃枝?” “前辈可知晓原因?” “不知道。不过桃花只开一季,如今已经是春去夏至,早已过了花期。循环有序,是世间万物的通理。” “意思是只有在春季他才是一把剑?” “这是你的剑,日后自己慢慢摸索便是。” “我以为我终于有了一把剑,没想到是这样的剑。” 挚启抚摸着桃枝忆起逝去之人,在屋前缓缓挥舞起何书生教授的剑招来。因为身体初愈,他舞得极慢。点、切、云、刺,每个动作都极为仔细的使了出来,一旁的楚嫣坐在轮椅上看得也十分仔细。两人一静一动,在初夏午时的树浪陪衬下,也是一幅惬意的美卷。 直到挚启觉得身体有些倦了才停下来,他收了桃枝环顾四周,发现楚嫣还在最初的地方坐着望着他出神。他向她走去时踩到地上的断枝,突兀的声响才将她惊醒。 “这剑招是何人所授?” “正是我说的那位师长。” “你说他死了,怎么死的?”挚启第一次在楚嫣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情绪。 “一个多月前晚辈的家乡汤溪镇突发夜火,大火夺去了我父母、叔叔以及两位师长的性命。晚辈调查之后认为是厝叶园所为,独自打上了厝叶园山门,前辈那日救我便是被他们追杀所致。” “汤溪镇,厝叶园,竟然离得这么近。” “前辈?”挚启注意到楚嫣出了神。 “没事,你刚说他也和我一样身患残疾?” “是的,他也和前辈一样有个木制的轮椅,整日在他的书铺里睡觉。” “怎还有个书铺,他不是教你剑法的修行者吗?” “他的确教了我剑法,也的确有个书铺。至于他是不是修行者,我没问他也没说,所以我并不清楚他的真正身份。” “原来如此。” 楚嫣并没有继续问下来,她好像回忆起了往事,望着远处的山林出神,嘴里还轻轻念叨着什么。挚启见她无意再谈,便悄悄的走到门廊处坐下,与她一同欣赏这山中风光。 山中不知岁月深,挚启在木屋中养伤的这些时日里,外界发生了几件他意想不到的大事。 一是雾隐山在五月初五如期而至,在衡州城阅遍六院天才之后竟然没有选中一个。最后以心性至纯为由,将并不十分引人注目的屠乌选走,引得衡州城各大宗门一片哗然。但他们也非常开心的将这些剩下的少年天才瓜分殆尽。 二是十日之后五月十五,竟然又有一位自称雾隐山来人点名要找挚启,得知其归家未还之后便飘然离去。 三是袁州城翰直院中,所有人认为十拿九稳的季芸居然没有被雾隐山选走,一行人在城中看了一圈便飘然离去。 不过他们前脚离开,后脚便有一位老人带着一个小女孩来到了厝叶园,久未现身的厝叶园主亲自将其迎入园中,半个时辰之后老者便面带怒容的下山而去。 五月末的时候,雾隐山再次放出消息,以后每年的五月初五将在各州府举办选才大典,凡未束发戴冠者皆可前往临安参加大典。 消息一出,整个南朝为之震动,纷纷猜测这是不是预示着雾隐山将重开山门,执掌修行界至尊之位。一时间修行界无数宗门明里暗里往来密切,俗世中兵马也频繁调动,让许多处在底层的修士与百姓们人心惶惶。 六月初的罗冈山脉,树冠遮顶的山林中也感受到了夏日的阵阵热意。挚启独人独骑走在山道上,嘴中还哼唱着汤溪镇的童谣。 在楚嫣的木屋将伤势彻底养好之时,他也打听到了不少外面的消息,在得知屠乌与郭昇各有归宿之后,他便熄了返回衡州的想法。从楚嫣口中打听到伏凌川与偌寒涧的方位,然后便策马上路,开始了自己的江湖独旅。 “从袁州往东北入隆兴府,再往北便是江州,伏凌川便在江州境内。而自江州沿江而下,便可达安庆府,偌寒涧便是安庆府的宗门。” 挚启就在去往隆兴府的路上,为了绕过袁州城,他打算先向北进入隆兴府界,然后再向东到达府城。由于无法入州城,便不能与两州商队同行,再加上他存了学话本上独闯江湖的想法,简单的辨清了方向就直接出发了。 然而他低估了独自闯荡江湖的艰难,这才走到第三日,他便在一片山林中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寻到了官道,却发现自己稀里糊涂的转了个圈,竟然回到了昨日走过的路上。 挚启迫切的需要一幅舆图,或者认路的同行之人,只是从袁州到隆兴府大多数人都不会走北边绕道。他沿着官道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面前有两条往北的路,一条向北偏西,一条偏东,让只知道往北的挚启不知该选那一条路。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左边北偏西的道路上突然响起疾马狂奔的声音。他站在三岔路口被身旁的树木遮挡了视线,当马蹄声来到身边而他看清来人之时,一匹枣红色的马驮着一道红色的身影已经离他只有一丈之遥。 眼见着就要撞上停在原地的挚启,马上之人立刻急声勒马,无奈马速实在过快躲避不及,在两声惊呼中,两人两马撞在了一起。 “哎哟!” 骑枣红马的是一位女子,她在撞马之后凌空翻了几个圈了之后稳稳落在地上,看来也不是普通的女子,而他的呼叫声更多是受了惊吓。 挚启本可以避免这次事故,但他若让撞来的马停下,这马必定就没有活路。最后他尽力消减了冲撞之力,两匹马都只是轻伤,两个人看上去也都无恙。不过对面的女子显然对于这次事故有些不喜,正气鼓鼓的瞪着他。 “你这人会不会骑马?” 第九十一章 红衣叶彤 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襦裙、襟衫都是火热的红色,再加上她因为生气涨红的俏脸,倒与他火爆的脾气十分相配。她见挚启似乎在发呆,举起手中的马鞭恶狠狠的在空中扬了扬,煞是可爱。 “问你话呢!” “姑娘,在下停在原地寻路,好像是你勒马不及撞了过来。” 挚启看着她一幅兴师问罪的样子觉得好笑,对她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有些佩服。 “官道是用来赶路的,谁让你在路中间停住挡了我的去路。” “这个”她一番强词夺理倒让挚启无话可说。 “算了,本姑娘着急赶路,今天就绕过你了。记得这次的教训,别人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挚启苦笑着看她牵住了那匹枣红马准备继续出发,但马似乎出了什么意外,被她牵着一直在原地打转。她用马鞭抽了几次之后,那马居然绕了几圈之后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她愤愤的对着马又抽了几鞭,见着马没有要好转的意思,抬头看着挚启和他身边的马眼珠乱转。 “本姑娘改主意了,要用你的马当作赔偿。” “姑娘,你可是说了不追究的!” “我的马因为你受了伤无法赶路,你赔我一匹马不是理所当然吗?” “姑娘,我也要赶路,你把我的马要了去,我岂不是要步行。若是路上遇到什么豺狼野兽,还有可能要丢了性命。” “哎呀!真是麻烦,我怎么这么倒霉遇到你。算了算了,你也上马,我载一程!” 她此刻已经骑到了挚启的马上,不耐烦的伸出手要拉他上马。挚启本来还有些犹豫,但见着嫌弃的眼神之后,突然有种恶趣的想法涌上心头,搭着她的手坐在了她身后。 她的手柔软而温暖,身上有少女淡淡的香味,混杂着在六月赶路带来的汗水味,是一种与她性格十分贴切的味道。挚启将双手放在她腰间,引来她又一道恶狠狠的目光。 “我警告你,扶着也就罢了,若是想占本姑娘便宜,小心我把你咔嚓了!” “咔嚓?姑娘,我不过才十岁而已,你说的这些我并不太懂。” “你才十岁?不像啊!”挚启因为修行之故,身材的确比同龄人要高大出许多。 “货真价实的十岁。” “十岁就敢一个人骑马出门,还在官道上分不清方向?” “我胆子大,不过头一次独自出门,有些迷了方向。” “先说好,我也不占你便宜,咱俩共骑到下一个驿站,然后这马还给你,我再买匹马赶路。” “姑娘真豪杰,在下佩服!” 不管他的话中的真假,女子听到挚启的这句时显得十分开心,一挥马鞭打在马背上,向着东北方向踏尘而去。 两人共骑的速度并不快,她也不敢太过催赶身下的马匹,以免步了之前那匹枣红马的后尘。挚启坐在马后闻着夏风吹过树林带来的生气,还有她飘起的头发扫过脸颊的微微香气,终于感受到闯荡江湖的美好之处。 “在下挚启,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叶彤,打听这么多作甚?” “只是为了好称呼些,叶姑娘这么着急,是赶往何处?” “隆兴府!” “原来叶姑娘也是去隆兴府!”挚启闻言一喜。 “你我同路?你可别怀了什么坏心思,我可不是好惹的。” “多虑了,我是要去江州,途经隆兴府而已。” “真的?”叶彤谨慎的看着挚启。 “真的。若是叶姑娘识得前路,我只需跟在马后便可!” “这路我跑过几次,自然是识得的,既然是同路,那你就跟着。” 两人到达驿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叶彤掏出银钱在驿站买了匹马,只是比寻常商家要贵出许多。她见挚启有些不解,便解释了一番。 原来这驿站本只是为来往官员更换马匹、休憩用,只是从袁州到隆兴府,大多不会走这条道,因此许多闲置日久的马匹就会被驿官偷偷卖给了来往的路人。 不过马可以卖,驿站还是不让进的,他们今夜只能在驿站不远处的一座小客栈住下了。 客栈的确不大,说是二层,却比袁州城中酒楼的一层还要矮一些。而开在此地,过往的大多是些来往偏僻县镇的行商和江湖人,并没有多少利润可言。也就是因为此处偏僻,当挚启和叶彤走进客栈时,堂中坐着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露出了异样的目光。 “老板,两间客房!” “姑娘,不好意思,今日客多,只有一间了。” “只有一间,我们两人怎么住?” “这” 叶彤有些不悦,掌柜的面露难色,正在两人有些为难之时,一道嬉笑声在堂中响起。 “来的时候卿卿我我共乘一骑,怎么到了客栈却要分房而眠。莫不是私奔的小鸳鸯怕惹了闲话?那不如姑娘到我房中睡,我脸皮厚,不怕那些闲言碎语。” 说话的是个精瘦的鹰钩鼻男子,戏谑的目光中不时透出一丝精芒,看来是个有些实力的江湖客。他话音刚落,众人便哄堂大笑,这些人虽然不至于像男子一般存了龌龊的想法,但也不介意看一场热闹。 挚启身旁的叶彤缓缓转过头,怒视着精瘦男子,鼓起的俏脸让众人对挚启都有些艳羡。 “一个大男人却像个妇人一样嘴碎!” 叶彤毫不客气的挥起马鞭打向那个嘴碎的男子,男子轻蔑的一笑,一个小姑娘的随手一鞭在他看来毫无威胁。他伸出手握向马鞭,脑中还盘算着顺势将叶彤拽到身边羞辱一番。 正当他为自己的龌龊想法洋洋自得时,已经落在指间的马鞭突然在空中变换了方向,在一道响彻大堂的清脆鞭声下,抽在了他的左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印。 “臭娘们,找死!” 男子暴怒而起,飞身扑向叶彤,他身形敏捷,几个跳跃便越过了两人相隔的几张桌子,确是个功夫不俗的江湖客。叶彤见状将刚收回的马鞭继续抽出,此起彼伏的鞭声在大堂中“啪啪”作响,男子几个闪身避过叶彤的鞭影之后,已经离她越来越近。他眼中故作淫邪的光芒,让叶彤脸色十分难看。 “啪!” 又是一声鞭响,然后就是一声惨叫,奔着叶彤而来的男子得意之下没躲开从身后袭来的马鞭,后背被打的衣衫破碎、血染碎袍,重重的摔在身前的桌子上,将桌子和桌上的杯碗都砸得粉碎。 “哎哟,我的桌子!” 叶彤没有理会心疼桌子的掌柜,对着地上的男子又是一阵马鞭挥过去。男子后背的伤势让他有些疼痛难忍,在地上翻滚着躲过几次之后,还是被马鞭再次打在身上,躲闪之间又打碎了几张饭桌,让一旁的掌柜哀嚎连连。 又捱了几鞭之后,男子身上已经有些血肉模糊,对着叶彤一阵好言求饶之后,她才收起长鞭目送他离开了客栈。叶彤十分满意的看着他的背影,又拿出一块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现在有两间房了?” “姑娘,你这” “别说我不讲理,这块银子算是赔付我打碎的桌椅,至于剩下那些被他砸坏的,你去找他!” 掌柜苦笑着接过银子,然后拿过房牌递给两人,两人在堂中众人复杂的神色下走上了二楼。 “这小姑娘好俊的身手!” “褚老三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这两人路上怕是不会太平。” 第九十二章 贼来贼往 叶彤的确很着急赶路,第二天天色尚在朦胧之时,挚启就被她唤醒上路。本以为有了与挚启撞马的教训,她会更谨慎一些,可真正上了马背之后,她风驰电掣的速度让吊在后面的挚启叫苦不迭。 他骑马的时日不多,如今跟在个真正的江湖女子比起来,突然觉得修行的时日里实在太养尊处优了些。叶彤对于挚启的马技十分不满,实在是受够了看着他蹩脚的马技并且走走停停的过程,她索性策马狂奔一阵,然后在前方歇息等待姗姗来迟的挚启。 “你是不是头一次骑马?” 又一次等到了跟上来的挚启,叶彤不知道第多少次抱怨起来。挚启面色赧然的坐到她对面,揉了揉有些僵直的双腿。 “倒不是头一次骑,只是平时骑马的时间少。” “那你出门坐马车啊,看来还是个富家子弟!” 言者无心,作为听者的挚启因为这句话想起了汤溪镇的时光,那时的确也算上是个富家子弟,只是如今这些都已经化为飞灰,令他脸色有些黯然的低下了头。叶彤见他神色不对,到了口中的埋怨之词又收了回去。 “要是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叶彤偷偷坐到了挚启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低声道。 挚启抬起头挤出一个微笑,算是应承了她的提议。只是他眼中的哀伤瞒不住人,叶彤坐在一旁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挥着马鞭抽打附近的草木,“啪啪”的鞭声在林中回响。 “好一对小鸳鸯,私奔路上还有兴致游山玩水。” 有些熟悉的戏谑之声在身后传来,正憋闷的叶彤回身就是一鞭,却被来人抓住了马鞭的一端。她用力从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手中将马鞭收回,怒气冲冲的看着脸色还留着血印的褚老三。 “嘴巴放干净点,再胡言乱语我就用鞭子帮你抽碎了!” “小娘皮,且让你张狂一阵,待会儿你就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随褚老三一起来的有三个人,除了挡住叶彤一鞭的魁梧中年人,剩下的一男一女也是目露精光的江湖客。四人散开将挚启与叶彤围在中央,脸上的笑容彷佛眼前是两只烹熟的羔羊一般。 “老三,你就是让这两个小家伙给揍了?” “一时大意着了道。” “你可真给我们四兄妹长脸啊!” “不管你们怎么对付这个女娃,那个小男娃得留给我!” 分肉一般已经将两人当作了战利品,尤其是四人中唯一着粉衣的女子,看着挚启露出莫名的笑意,让挚启一阵恶寒的扭过头去。 “哎哟,年纪小就是脸皮薄,还知道害羞,哈哈哈!” 女子的娇笑着说了不少露骨之词,挚启有些不明所以倒没什么感觉,及笄之年的叶彤听着又羞又怒。马鞭在空处一抖发出一声脆响,向那女子甩去。 “哟,还吃醋了,年纪轻轻哪能栓得住男人,要不要姐姐教教你。” 粉衣女子嘴上不饶人,手上工夫也十分了得,两柄藏在袖中的短匕时隐时现,与鞭身相击时发出阵阵筝鸣之声,将袭来的马鞭打回了叶彤手中。然后她还仔细的将一身衣服收拾整齐,宛然一幅大家闺秀的样子。 叶彤见着她扭捏的样子,更觉得是在取笑自己火爆的个性,长鞭上扬继续抢攻。三个男子倒也十分乐意见着两位女子相争,斜靠在周遭的大树上调笑着她们。 挚启对于场中看上去实力相当的两人都有些别样的看法:粉衣女子虽然一直在故作平静的激怒叶彤,但眉眼间总是不经意的露出一抹妒色,想来内心并不像话语间这般淡然。而叶彤自挚启认识她起便一直挥舞着长鞭,他之前只是认为马鞭用着顺手,应该是有别的兵器傍身。 可如今强敌环伺之下,她居然还是以驱马之物迎敌,倒让挚启有些意外了。 两女你来我往的交手了一刻钟有余,蝶飞蜂舞的煞是好看,只是观者不晓棋者苦,两人鬓腮沁汗、气喘幽兰,已经略显疲乏之态。粉衣女子全力逼退怒气冲冲的叶彤,幽怨的望着三位男子。 “三位哥哥,看小妹的笑话可还惬意?” “哈哈哈,那个四妹啊,想不到这小丫头还有些本事。” 叶彤丝毫不给她喘息之机,稍顿了一下便继续抢攻,原本作壁上观的三见状也不再无动于衷。魁梧男子与粉衣女子联手对付叶彤,而褚老三则和剩下那个略显病态的男子向挚启走来。 叶彤在两人的围攻下有些疲于应付,而他不知道挚启的实力,只当他是个偷跑出来的富家子弟。为了顾及他的安危,应付两人的同时还不忘将围向挚启的另外两人卷入战团中。 兼顾四人让叶彤压力倍增,左支右绌之间险些让粉衣女子的匕首划破脸颊。挚启不得已抽出桃枝加入了战团中,不过他以桃枝为兵器,招式也不过是最简单的剑招,更让叶彤肯定了他不会功夫的猜测。 “噼啪!” 鞭声打在四人中间,为首的魁梧男子伸手挡住,狡黠的鞭尾在他手上绕了一圈后打在一侧褚老三的胳膊上。破碎的衣衫带起他身上的旧伤,一声痛嚎让已经香汗淋漓的叶彤有些不满意的嘟了嘟嘴。 “怎么这么轻!” 她拽回马鞭在身前甩了甩,似乎对它未竟全功有几分埋怨。对面的褚老三被她再次戏耍,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右手指着叶彤含糊不清的骂着什么。 其余三人虽然对叶彤报着耍弄之心,但当着他们面伤了自家兄弟,脸面终究有些挂不住,终于收起玩闹的心态认真起来。 这四人虽然算不得什么武林高手,但在袁州与隆兴府交界的这一片地域中,也算是小有名气。当他们真正认真对付起叶彤时,顷刻间就让她难以招架,尤其是四人还擅长某种合击之术,她只能挥舞着马鞭守在身前来拖延时间。 眼见着她体力不支,如此下去便要伤在他们手下。挚启正打算真正出手将四人击退,一直落在下风的叶彤突然轻喝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将四人逼退了几步。 “银钢剑!你是隆兴府叶家的丫头!” 四人见着叶彤手中的缠腰软剑面色大变,向后退出丈余一幅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挚启见状饶有兴趣的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手中剑,发现除了用料比较罕见,并没有其他特殊的地方。想来三人的惊惧并不是来自这把剑,而是隆兴府叶家的身份。 “不知是叶小姐当面,多有得罪,还请高抬贵手,不要与我们计较。” 为首的魁梧男子低头道歉,其他三人也跟着对叶彤行礼。四人态度大变,挚启还想着叶彤会如何处置他们,可她却十分厌恶的看了一眼手中的软剑,然后对着四人挥了挥马鞭,将软剑重新收回了腰间。四人灰溜溜的离开之后,挚启十分意外的打量着她。 “剑是怎么回事?” “少管闲事!” 说完叶彤便跨上马背疾奔而去,丝毫没有要照顾挚启马术粗糙的意思。 第九十三章 叶家旧事 隆兴府作为鄱西郡的首府,其繁华从府城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便能窥探一二。尤其是靠近城门之时,拥挤的人流让本就马术堪忧的挚启叫苦不迭。叶彤满脸焦急的穿梭在人流中,可当回头看不到挚启的身影时,还是会停下来等着他。 使出浑身解数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艰难的来到叶彤跟前时,等来的确实她不耐烦的白眼。两人在车水马龙中艰难的来到城门下,终于算是携手走完这段江湖路。 “既然已经到了府城,你便可以寻个商队前往江州,我们就此别过!”即便来到了府城中,叶彤依旧一脸焦急。 “叶姑娘要去往何处,可有栖身之地?” “我家就在城中,江州商队多在城北,城中最近可能会有些不太平,尽快离去!” 挚启望着远处渐渐消失的火红色身影,也跟着缓缓的步入城中。隆兴府不愧为鄱西首府,且不说两边高耸林立的楼宇,便是这正对着城门的主道,便要比他以往见过的所有州府都要宽阔许多。 两旁人声鼎沸的混杂着摊贩的叫卖声、来往的车辙声、门口城卫的呼喝声和初入府城之人的惊叹声,挚启闲庭信步的走在主道上,不时被两旁未曾见识过的稀罕物件儿吸引,尤其是那通体透白的银鱼,更是让许多和他一般初入隆兴府的路人啧啧称奇。 偶然间听到有人议论刚过去的叶彤,似乎她在隆兴府中还是个人尽皆知的任务。正当挚启想仔细聆听之时,那声音却淹没在了街道上喧闹声中。 城中商铺、酒楼、客栈极多,挚启找了个沿街的客栈住下,准备第二日再去城北寻觅前往江州的商队。天色渐晚之时,他在客栈大堂中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要了些吃食看着窗外街上的行人,听着客栈中往来之人谈论各种消息,颇有几分逍遥客的模样。 “听说叶家的那丫头又回来了?” “是啊,当初叶重花了大力气将女儿送出去,如今岂不是白费力气?” 说话的是楼中的几位食客,叶彤回来不过半日消息便已经传开,让挚启更加确定她身上有他不知道的故事。 “也不能怪那丫头,父母都快要被人逼死了,总不能视若无睹啊!” “哎,真是世道不公啊!”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两人显然对城内的消息十分灵通,交谈的内容吸引了不少外来住客的关注。挚启仔细的听完二人的话语,又在客栈中得了些零散的消息,终于将来龙去脉拼凑了个大概。 叶家算得上是府城内的老牌的江湖家族,已经在城中繁衍了好几代,世代习武且大多族人为人豪爽仗义,在鄱西郡的江湖道上都颇有几分名气。 叶家人丁一直不旺,到了当代家主叶重这一代,膝下更是只有叶彤一个女儿。好在叶家数代宽厚待人,家中留下了不少昔日结义之人的后代,也算得上是个江湖豪门。 叶家的传承功法是一门刚猛的功夫,得益于子嗣不兴却每一代都有位男儿,得以数代传承生生不息。可叶重的膝下无子,让这套不能外传的功法出现了无人继承的窘境。眼见着叶彤越来也大而叶重越来越老,无奈的叶家主只得试着让叶彤也学了这门武艺。 谁知叶彤天赋极佳,不到几年的功夫便进展不俗,在隆兴府中成了小有名气的天才。叶重见状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家传功法有人习得,不至于在他手中断了传承;忧得是阳刚功法本不适合女子修习,日后叶彤习武日久,说不得会对她有什么损害。 但见着女儿天赋不俗又对这功法十分喜爱,他也不想劝阻太多,只是一改叶家大刀重斧的传统兵器,寻名师为叶彤锻了一柄缠腰软剑,让她看上去多似女子几分。 叶彤本不喜欢这把看上去软绵绵的兵器,不过叶重一再坚持之下,她也只得随身配在了腰间。然而在几次出其不意的用剑将对方击败之后,她也渐渐喜欢上了这把隐藏无痕的软剑,而这把“银钢剑”也在府城中开始崭露头角。 往后几年,随着叶彤年龄的增长,习武天赋也展现的越发惊人。不仅同辈中鲜有敌手,就连与父辈的武者交手,也能走上百十个回合。叶重心中甚喜,从此也绝了纳妾生子以继承家学的想法。 大约在两年前,隆兴府突然传出一则消息,说是有贵人在四处寻找身怀“阳火”的少女。可是女子本就属阴,身怀阳火是早夭之相,多在幼年便不存于世,鲜有长成至少年者。寻觅之间,那个在府城中腰缠软剑、身裹红衣的女子便落入了许多人的眼中。 几日之后,隆兴府通判亲自登临叶家,向叶重询问了叶彤是否身怀阳火,但叶重当场否认。通判面露不喜的铩羽而归,第二日便领大军将叶家围得水泄不通,试图以武力逼迫叶家就范。 好在叶重当机立断,趁着合围之前将叶彤送离了隆兴府。让其免除一场未知灾难的同时,也成了一位四处流浪的江湖客。 通判找不到叶彤当场大怒,虽然他无法当众对叶家做什么,却通过各种手段明里暗里打压叶家,令这个存续了百年的家族在城中举步维艰。他们还在叶家四周布置眼线,只消叶彤一现身便将其拿下。 原本叶彤将近两年不见人影,通判早就失了必得的决心,对叶家的打压也缓和了不少。可就在一个月之前,隆兴府突然掀起了疾风骤雨。城卫府军联合在城内四处搜寻,而叶家更是知州与通判携手登门,将所有叶家人挨个拷问之后押禁到府牢中,并封禁了所有叶家的宅邸与商铺。 最后他们甚至四处放出消息,若是叶彤在一个月内不赶回隆兴府城,他们会将所有叶家人以逆反之罪流放。 听完这些之后,挚启终于明白叶彤为什么会着急赶路,也明白她为何不愿意将软剑示于人前。而褚老三那四人落荒而逃,大抵是不愿意因她惹了官府,以免之前的苟且之事惹来官司上身。 第九十四章 叶淳 第二日清晨,挚启没有按之前打算的前往城北寻觅商队,而是在城西转了几个圈之后,来到了一座大门紧闭的宅院前。院子看着有些古意,除了被撕掉了封条的大门像是新装不久,其他的外表看去都显得十分老旧。 挚启刚到不久,远处就有一队甲士跟在一个骑马的文官身后齐步来到了这座宅院的大门口,甲士门分散守在门外,中年文官下马走到门前。 “叶彤,我知道你已经回来了,若是你想救叶家众人,就跟我走!” “嘎吱”一声大门洞开,一身红衣的叶彤从院内走了出来,手中还握着那把让她又爱又恨的银钢剑。 “先把我叶家人放归府中,我自然会跟你们走。若是你们想用强,虽然我打不过你们,但是自戕确实很容易的。” 说罢她将软剑抵在自己的脖颈上,略带嘲弄的看着身前这位官员。文官见状急忙退后两步,口中不停的安抚者她,然后挥手叫来一声吩咐了几句,那人骑马疾驰而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街道远处响起阵阵的军马轰鸣之声。片刻之后,大队的甲士护着两顶官轿,后方还压着许多身带镣铐之人来到了叶家大门前。 “爹!娘!” 几名甲士压着叶家人上前,最前面的一男一女便是叶重夫妻二人。两年不见的家人重聚,还是在这般情景之下,三人脸上不觉都挂满了泪水。守卫的兵甲任由他们抱着哭作一团,将轿门压低迎下了两人。一个是身着紫色官服的中年人,而另一个是一位身穿黑袍、脸色有些憔悴的男人。 “就是这丫头?” “正是!” 两人看着叶彤确定了身份,只待眼前这场家人重逢的戏码结束之后便将她带走。如此大的阵仗引了不少百姓围观,为首的官员也不阻止,而是有些谄媚的望着身边的黑袍人。 挚启看着他印象中那个脾气火爆的女子哭成了泪人儿,心中犹豫着是否该出手相助。对方虽然只是些俗世之人,但沾了官家之因,便不会忌惮一个无门无派的修行者。他目光一直集中在叶彤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缓缓靠近他身边。 “小伙子我观你英武不凡,应当是个颇有武力之人,想没想过管管眼前的不平事?” 突兀的声音将挚启惊得回了神。开口的是个看着四十岁许的中年男子,头发披散、脸颊酡红,胡须凌乱应该是许久未曾修剪;原本估摸是白色的衣袍上沾满了各种油渍、酒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手中还握着酒袋不时喝上两口。挚启只当是个酒醉之人的胡言乱语没有理会,谁知此人再次开口。 “年纪轻轻该有些血气,怎么路见了不平还能忍气吞声?” “这位……前辈何意?” 在围观的这么多人中,此人单单找上了自己,让挚启不得不心生谨慎。 “我观你方才面有异色,可是在叶家有相识之人?” “与叶家小姐叶彤有同行之交。” “那就是朋友咯,朋友有难,难道你不出手相助?” “前辈说笑了,且不说我能帮上多少忙,单说公然与官家对抗,无论对叶家还是我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如此年轻怎就没了勇往直前的锐气?你堂堂一个堪比势境的修行者,还怕了这些凡人不成,大不了就带着叶家的小丫头逃出隆兴府。叶家经此大难,必然也不会留恋城中产业,他们扎根府城数代,自然会有脱身之法。至于官家的问题,难道你以为这隆兴府的龌蹉事,他们有脸传到外州去?” “前辈知道我是修行者?” “我不光知道你是修行者,中间那个穿黑衣服的家伙也是修行者。” “他也是修行者?” “水修善隐,再加上他有些小手段,看不出来也正常。” “前辈对城中之事如此熟悉,可知他为何非要带走叶彤?” “还不是为了他那个宝贝儿子!” 这个邋遢男人虽然面有醉色,但话语间条理却十分清晰,三言两语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个通透。 这个黑袍人是隆兴府境内一个颇有些名气的修行家族的族长,族中皆是水行修士,且出了好几位在鄱西郡内都打出了名号的势境高手。到了他这一代的时候,膝下儿女虽多,但真正算得上有些修行天资的,便只有他的小儿子。 七八岁的年纪便识境大成,让他对这位小儿子偏爱有加,寻遍两郡得了上好的水行灵物铸成养兵,期待将来小儿子能破入势境大放光彩。 可谁知少年不知张弛需有度,两年多以前他嫌弃养兵进度过慢,强行契合灵物,被灵物反噬伤了根本。父亲伤心欲绝之下遍寻名医得了个偏方,以火行之力阴阳调和方有机会好转。 但火修灵力过猛,恐会危机伤者脆弱的内脉,需寻得身怀阳火的凡人女子,以阳火阴体对阴水阳体,才能真正做到阴阳相济。于是便有了隆兴府四处搜寻的乱局。 “叶彤真的身怀阳火?” “那是自然,叶家人大多是此种体质,无论男女。” “前辈为何对叶家这般熟悉?” “因为我也姓叶。”老头对这个姓氏十分骄傲。 “前辈也是叶家人,可是叶家是江湖世家,从未听说有过修行者。” “老夫叶淳,算不得什么修行者,只是眼力比较好!” “前辈莫要骗我,连实力几何都看得一清二楚,不是一句眼力好便能做到的。” “嘿嘿,这个……”叶淳哂笑了两声。 “前辈既然是叶家人又是修行者,为何不出手解救族人呢?” “叶家有祖训,后人不得踏入修行路,我既已入修行之门,便算不得叶家人了。” “前辈既然劝我出手,便当知晓身份并不是阻碍。” “这个嘛,我年纪大了,打打杀杀的活计还是年轻人比较在行。” 挚启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虽然心中对于叶淳找上自己仍然有些疑虑。但如果他所言属实,叶家愿意暂避风头而隆兴府不敢将相助修行者胁迫凡人的丑事外传,即便救人会引来黑袍人家族的追捕,他也大可以放心出手相助叶家。 此时叶家众人相聚的哭声已经小了下来,黑袍人上前几步,对着一旁紫衣官员说了几句,挚启注意到了他眼中浓浓的疲色。 第九十五章 闲事当管还得管 “叶姑娘,时间差不多了。” “你是何人?” “姑娘将要随我走。”黑袍人的话中透着几分焦急。 “你就是这些为官者口中的贵人?” “算是,你也不必担忧,拘禁叶家人只是为了逼你现身,并没有打算真正伤害他们。我已经嘱咐知州,你随我走后,城中会尽量给予叶家方便。” “彤儿,别答应他们,否则我们活着也不会心安。”开口的是叶彤的母亲。 “跟你走,我会如何?” “带你走是为了救小儿性命,若是可能,我会尽力保你不死。” “好一位慈父,救子心切不惜在隆兴府大动干戈两年之久。只是你儿为人子,我亦为人女,何故轻贱了人女的性命去救人子?” “混账!区区凡人怎敢与神仙中人相较?”一旁的官员大怒。 “凡人为人,仙人亦为人,我虽为凡人,但也知世间并无生而为仙之人。你又何以肯定当下之凡人,不能他日登仙位呢?” “好一个巾帼雄心,不愧是我叶家后辈!” 叶淳猛喝了一大口,拍着大腿赞叹道。紫衣官员被叶彤一席豪言怼得无话可说,一旁的黑袍人看着她,眼中也露出几分欣赏之意。 “就凭你这席话,若在以前,我定会将你带回族中,助你踏出修行之门。只是如今小儿时日无多,只能委屈叶姑娘了!” 言罢黑袍人直接出手握住了叶彤的手腕,将她重新架在脖颈的软剑轻松取了下来,叶家人群起想要将叶彤抢回,全被一道无形的阻力挡在了身前。黑袍人抓着她退到了甲士阵中,对着紫衣官员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突然一道身影从围观的人群中跃起,对着已经转身的黑袍人做了个剑切的动作,黑袍人猛地止住身形,退后了几步之后望着来人。 “是你!” “你是何人?” 叶彤与黑袍人都十分惊讶来人的身份,叶彤因为熟悉,而黑袍人是因为来人的实力与年纪。 “在下挚启,不知前辈是?” “洪家,洪川!” “洪前辈既是修行中人,便应知天地有序,寿数有定,何苦为了与既定的命数相争而徒害了他人性命。” “不试试如何知道结果?” “晚辈不才,也略通些医术,虽然未曾见过令郎,但也能大致猜出他如今的状况。若是在两年前,你带走她也许还有几分希望。可时至今日,她更多的只是为了让你觉得尽了全力,不留遗憾罢了。” “你究竟是何人?” “晚辈是何人不重要,只是前辈当理清,修行界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得随意干扰俗世秩序。前辈先是翻起隆兴府长达两年的风浪,而后又在众人眼前强抢人女,着实有些坏了规矩。” “规矩也得看拳头大小,我洪家尊重规矩,但若是能让我儿活过来,打破这规矩又何妨!” 洪川不知是被挚启道破了儿子的现状还是自己心中的想法,恼怒的对着他一挥袖,挚启只觉得迎面而来的窒息感瞬间笼罩了周身。他彷佛突然置身在泥沼之中举步维艰,口鼻之中宛如灌满了泥水。 水行修者的本事,挚启曾经在苏澄身上见过,也曾与吴绪交过手,但那都在修行低微之时。如今真正见识到水修高手的举手之威,才明白水势连绵不绝的意思。 见着挚启被困了自己随手而成的水沼之中,洪川拉着叶彤起身便走,没有手下留情将他放出的意思。任凭叶彤在一旁言语相求,甚至已死相逼。 洪川有能力让叶彤求死不得,也并不在乎挚启的生死。他之所以治他于死地,是想在这府城中暗处围观的修行者眼前立威。洪家已经公开打破了规矩,便需要展现出与此种行径相符的实力,否则洪家顷刻间就会被这些隐藏的修行势力覆灭。 叶家人哭嚎着,围观的百姓轻声议论着,随行的甲士们开始重新列队,似乎此间的闹剧已经告一段落了。叶淳坐在角落里喝着酒,眼神因为醉意有些迷茫,并没有在意场中的情景。 紫衣官员上了轿,而洪川领着叶彤步行,队伍开拔之时围观的人也慢慢散去,只有少数人留下等待如同面带痛苦的挚启的结果。 “嘶嘶”的声响不为多数人耳闻,但不远处的洪川再次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向站在原地的挚启,只见他右手艰难的拔出腰间的桃枝,然后缓缓的向前递出,动作看着有些好笑。只是他在围观人眼中如同刺在空处的动作,却发出了裂帛般的轻响。 “啵!” 如同水泡破裂的声音响起,挚启好像溺水得救一般活了过来,喘着粗气看向放开了叶彤、向自己走来的洪川。 “小看你了。” “前辈好手段,不过我素来有几分运气!”挚启望着洪川毫不示弱。 “我无意针对你,可我洪家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让人掂量一下实力!” “我也无意与前辈为敌,只是为了救个朋友,如今与前辈有了冲突,只能以命相搏了。” 挚启平复了喘息,自厝叶园一战之后,再一次举起了桃枝,只是此时的桃枝已经收敛了锋芒。洪川本以为挚启手中的枯枝只是随手折来的玩物,没想到居然以此迎他,倒让他十分意外。 不过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全力出手震慑暗处蠢蠢欲动的窥视者,一个泛着蓝光的珠状物出现在他手中,只见洪川双手变蓝,眼睛也染了蓝光。 洪川紧握着蓝珠,眼中蓝光大盛,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向挚启。挚启觉得自己彷佛是一个面对狂风巨浪的船夫,手持着竹篙在天地大势之中摇摆难定,顷刻间就会湮没其中、生死不知。他屏气凝息,将身体崩得笔直,右手红光一闪,稳在半空的桃枝对着虚空猛刺而去。 “嘶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桃枝如同将它前方的虚空刺破一般,挚启随着桃枝一路向前来到了洪川身前,而那股压迫人心的气势随之消弭无踪。 第九十六章 无奈露财 洪川泛蓝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手中的蓝珠握的更紧,口中念念有词的向着挚启一指。窒息感再次袭来,四周的空间瞬时变为泥沼,随之而来的还有两道如同龙卷一般的水柱。 挚启艰难的将桃枝收回身前,周身筋脉鼓动,剧烈的起伏彷佛万千蚯蚓蠕动一般。他要汇流!此时的他经历了数次生死之战之后,再加上修为的增长,汇流一击对他身体的反噬已经可堪承受。 但他之前都会经历漫长的准备时间,从未想眼前这般片刻间将气血凝聚。可洪川来势汹汹,术法威势不凡,他不得不忍着气血冲击经脉带来的刺痛,强势的将所有力量汇聚到右手桃枝之上。 “呵!” 挚启口中一声轻喝,缓缓递出的桃枝瞬时加速刺破泥沼与两道水龙卷相交,“哗啦啦”的流水声突然响彻街道,一片好像从天而降的流水将未曾散去的路人淋的全身湿透,而那两道气势逼人的水柱已经消失不见。洪川面色微白,眼中的蓝光暗淡了几分,但仍然死死的盯着挚启。 连续两次破了自己的术法,洪川不得不正视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对手。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蓝珠往上一抛,一股突如其来的迷雾笼罩住整个街道,街边的所有人都失去了其他人的踪迹,就连呼喊声也只在自己身边回响着。 挚启站在原地警戒着,他曾在衡州城外见苏澄用过相似的招数,只是声势远弱于眼前。他将眼耳之觉用到极致,准备面对不知会从何处袭来的敌人。 “哗啦啦!” 又是一阵流水声响起,挚启只觉得这声音遍布四周,根本分不清来自何处。他缓缓在原地转动着身体,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找寻流水声的方向。 “嗤!” 一道水箭从迷雾中刺过来,挚启机警的将其打散。就在他暗自庆幸之时,数十道水箭突然出现在他周身,“嗤嗤”声连绵不绝的响起。他回身将身后的水箭击溃,试图后退避开这些密密麻麻的利器,可无论他退向何方,身边总会有绵绵不绝的水箭将他围在其中。 “这当如何是好!” 挚启心中暗忖道,水修向来以灵力绵长而为人称道,如今洪川一改气势压迫的路数,变为消耗比拼灵力,显然是把挚启当作了真正的对手。 洪川思量着挚启虽然身手不凡,但修炼时日毕竟尚短,在积累上远不如他这个修行了数十载之人。只要以缠斗的手段徐徐图之,便可以轻松将其拿下。 他的盘算没错,挚启虽然倚仗着自身识境时圆满汇流与手中奇异桃枝和他相对时不落下风。可面对隐藏在迷雾中的敌人时,他便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循着直觉被动防御着。几个回合下来,他看上去就已经十分狼狈。 “刺啦!” 又是一道不知从哪刺来水箭将他衣服划破,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贴着他的身体而过了,此时挚启衣衫多处破损,臂膀和右脸上还有几道大意之下留下的血痕,的确十分狼狈。 他想过再次汇流一击,不过他根本不清楚洪川隐藏在何处,若是击在空处,恐怕会让他的处境更加艰难。他心中盘算着该如何破局,身边的水箭已经越来越密集了。 “对了!” 挚启突然灵光一闪,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了一个檀木盒。这是他原本放在书箱最底层的两个盒子之一,只是后来觉得背着书箱闯荡江湖有些奇怪,变收在了随身的包袱中。 他将木盒缓缓打开,顿时一道绚丽的蓝光穿过迷雾照亮许多被困其中之人的双眼。当挚启冲盒中拿出一个盛着蓝色光球的银杯之时,周身的水箭如果飞蛾扑火一般向着光球冲来,不到片刻功夫,原本围着挚启虎视眈眈的所有利器变全部融入了蓝色光球之中。而光球除了表面颤动了几次,便没了别的动静。 被困住的人渐渐清醒,纷纷循着蓝光穿透迷雾而来,当所有人都靠近挚启身边之时,周遭的迷雾开始慢慢散去。直到身边人都盯着他手中的银杯发呆时,挚启才注意到宝物已经现于人前,赶紧将它收入了木盒之中。 “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如此宝物!” 洪川出现在身后不远处,望着此刻已经闭合的檀木盒,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 “晚辈说过,素来有几分运气!” “如此宝物现世,你的麻烦恐怕比我还多,当真还要管叶家之事?” “管闲事就像修行,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挚启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好,就凭你这句话,我会想尽办法为我儿再续命一个月。一个月后,你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管这等闲事了!” 洪川转身走出甲士队中,与他们离开了叶家。只是他看似爽快的给了挚启一个月时间,是已经看出身携重宝挚启很难活到一个月后。暗处围观的各方势力一定会出手夺宝,就算是洪川本人,怕是也会回到家族筹划夺宝之事。 挚启不知道将“活水之源”现于人前是对是错,不过好歹缓解了叶家的危机,也不枉它天地灵物的名头。 叶家人抱着失而复得的叶彤再次痛哭了起来,挚启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若是就此离去,实难保证洪川不会再次出手;可若是与叶家有了瓜葛,身上的宝物必然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犹豫之时,擦干了泪痕的叶彤主动来到了他身边。 “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叶彤头一次在挚启身前现出了小女儿姿态,让挚启有些目眩神迷。他对着她傻傻的笑着,不知是否该接受他的善意。 “父亲母亲说要好生款待你这个恩人,先跟我进府。” 叶彤丝毫不理会心中挣扎的挚启,拉着他进了叶家府中。而此时躲在暗处的人纷纷走出,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叶家之后,快步向城外跑去。原本坐在角落里喝酒的叶淳也突然起身,踉跄了几下稳住身形,沿着叶家院墙绕了一圈之后消失不见。 第九十七章 以女相托 “你就是叶家当代家主?” 叶重夫妻虽然被拘禁府牢,但除了手缚镣铐之外并没有受什么苦,如今更换了衣裳之后,便恢复了原本江湖豪杰的模样。此时两人正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感谢挚启,却有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他们耳旁,他们急忙背靠在一起摆出了动手的架势,却发现只是一个面色通红的醉酒之人。 “你是何人,如何进入我叶家的?” “我?我也姓叶。” “胡说八道,我叶家并没有你这号人!” 叶府家事都是由叶重的发妻打理,对府中人员最为清楚,当即出口拆穿了此人的谎言。叶重则仔细打量着来人的长相,脸上神色越来越复杂,片刻之后更是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夫君,你识得此人?” “夫人,你去房中密室将那幅先祖画像取来。” 叶夫人有些不明所以的走到房间深处打开了一处机关,片刻之后捧着一幅有些泛黄的画卷来到了叶重身前。叶重看着画卷中人对着眼前的醉酒之人观摩了好长时间之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旁的叶夫人见状,原本还有些迷蒙,但也被叶重拉着跪了下来。 “不肖子孙叶重,拜见淳祖!” “这画像居然还留着呢。”叶淳看着画像眼神迷离。 “画像一直挂在家主卧房的密室中,与卷后的祖训一起世代相传。” 叶淳从叶重手中结果画卷,轻轻的摩挲着。画卷上的人看着比他要年轻些,丰神秀逸的英俊模样比此刻须发张狂的他要潇洒许多,不过眉宇之间还是有几分相似。他将画卷翻转到背面,右下角有一列娟秀的小字:凡叶家子孙,终生不得入修行之门,切记! 叶淳看着这字迹面色有些黯然,拿起手中的酒袋猛灌了一口。叶重夫妻跪在这个与他们相隔了数百年的祖先身前,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既然说了不让你们修行,便存了让你们低调做人的意思。你们习武也就罢了,怎就还到处结朋拜友,在隆兴府弄出了这么大个家业。这次小丫头之事虽然错不在你们,但若是平日里为人低调些,何至于险些家破人亡!” “淳祖教训的是!”叶重夫妻战战兢兢的俯下了身。 “能身入浮华,便也能重归山野。你俩的姑娘有自己的命数,交给那个救他的小伙子便是。等他们离开之后,叶家便收拾家当,蛰伏些时日再做打算。我也没想到那小子手中有如此重宝,这次的风浪怕是不小,不是叶家能承担的起的。” “谨遵淳祖吩咐。” 两人俯身应答之后,一直等着叶淳再次开口,可等了半刻钟时间仍然没有动静。叶重缓缓抬起头,发现房中除了他们早已没有他人的身影,重重的舒了口气,叫起身旁还俯着身子的叶夫人,两人同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此时叶府大厅之中,挚启正坐立不安的不知如何应对叶彤火热的目光。叶彤彷佛见着一个新奇的物件一般上下打量着他,不时还在他身上拍打两下。 “没想到啊,你居然是个修行者。” “叶姑娘也不曾问过。” “亏我当初面对那四个歪瓜裂枣的时候还想着帮你出头,早知道让你出手,直接就把他们打趴下了!”叶彤还对褚老三四人耿耿于怀。 “姑娘只要亮明身份,也能轻易将他们吓退。” “他们那只是怕沾了我身上的因果而已。” 没过多久,叶重夫妻便出现在了厅中,先是对着挚启好一顿感谢,更是要送出不少东西作为谢礼,但都被挚启一一拒绝了。最后当他们提出要让叶彤跟着他离去时,他与叶彤两人脸上都满是疑问。 “爹,叶家危机尚在,为何又要将我送出去?” “这是先祖、先祖托梦之言。”叶重骗人的本事属实差了些。 “先祖都死了几百年了,怎么会托梦给你?” “呸呸呸,胡说八道,有你这样对先祖不敬的后人吗?” “叶家主,叶夫人,不是我心存推脱之意,只是我此去危险要比叶家更甚,叶姑娘在我身边怕是有性命之忧。”挚启看出了叶重眼中的闪躲。 “无妨,先祖梦中语: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说不定此去才是丫头的活路。” 两人的一再坚持让叶彤与挚启都十分意外,一个对父母很想将自己推出去感到不可思议,一个觉得将女儿托付给一位相识不久的少年太过草率。但不管他们如何挣扎,最终还是敌不过叶重夫妻莫名的执拗,四人围坐着吃过一顿饭之后,这事就算是这样定了下来。 第二日两匹快马从叶家出发,出了家门直奔城北而去。城中有不少等待整夜的人伺机而动,也有自负聪慧之人潜入叶家想要找出些端倪。可当他们进出其中,才发现整个叶家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厨房隔夜的残羹冷炙来招待这些不速之客。 挚启从叶家出来时,就发现在城中有不少人隐藏在暗处窥探他们。而当他们策马奔向北门时,城中各处汇向城北的人马,如江河汇流一般在隆兴府城掀起一阵人浪。他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没有理会他们出了北门直奔江州而去。 与从袁州到隆兴府一样,挚启同样不认识从隆兴府到江州的路,好在叶家对周边的路线都十分熟悉,再加上身边在外闯荡了两年的叶彤,此行应该不至于迷了方向误入歧路才是。 清晨的北城门进出的人群都很多,可今日出城之人明显比以往要多了许多,不明真相的叶彤此时也发现了情况有些异常。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挚启,发现他脸色平静的驱使着胯下的马儿试图跟上她的速度,心中顿时安定了几分。 “是不是有人跟在后面?” “很多!” “都是冲我们来的?” “是冲我来的。”挚启无奈的摊了摊手。 “厉害吗,你打不打得过?”叶彤扬了扬手中的马鞭。 “打不过也得打!” 第九十八章 前追后堵 隆兴府往北向江州地界,已经脱离罗冈山脉的范围。这一片地域江河纵横、湖泊星布,是南朝重要的粮食产地。湿热的七月天气,即便是清晨也让人有些燥闷难耐,马儿更是没跑出多远便“哧哧”的打着鼻响。 叶彤这次没有仗着马术跑到挚启前面,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见着前方的挚启突然停下来安抚有些不安的马儿,她也不得不勒紧了马绳。 她正要开口挤兑挚启几句,突然感受裹着周身黏腻的湿热感消失不见,一股清凉的感觉拂面而来。她张开双臂拥抱这在七月天难得一见的清爽凉意,却被挚启一棍子打在马背上险些将她掀了下去。 叶彤怒视着没有回头的挚启的背影,随着他冲向前方。身前的挚启挥舞着那根可笑的桃枝比划了几下,那股凉意顿时消退了几分,待她身下的马儿载着她又跑了几步之后,湿热的天气再次覆到了脸上。她回头看了一眼来时路,却发现身后只是一片迷蒙。 叶彤双腿轻夹驱马与挚启并行,正待询问发生了何事,突然发现原本应该平坦的官道前面立起了一堵石墙。挚启将手中桃枝抛出,砸在石墙上发出一声轰鸣后倒卷而回,石墙摇晃了几下之后稳了下来,挚启将弹回的桃枝收在手中,勒住马绳慢慢停了下来。叶彤见状也不再开口,将马停在了挚启身边。 “万一事不可为,你先逃。” “叶家人没学过弃了同伴独自逃命的道理。”叶彤鼓着脸道。 “是让你先逃,不是你一个人逃命,我好歹是个修行者,挡他们一阵再逃。” “你不是说打不过也要打吗?” “没错,可要是打过之后发现还是打不过,那就保命为先。” 两人说话间,官道四周缓缓出现了数道人影。这些人都穿着看不出身份的单色衣袍,头上面巾遮脸,就连兵器也未曾现于人前。如今前有难摧之石墙,后有飘渺之迷雾,四周则群狼环伺,怎么看都与七月初出隆兴府携美夏游的情景不太契合。 叶彤虽然闯荡江湖日久,但从未与这么多修行者相对过,有些紧张的向挚启靠了靠。看到平日性格爽朗火爆的叶彤居然露出了怯意,挚启脸上泛起一丝微笑。 “来人不厉害,你打得过?” “没打过怎么知道!” “那你笑什么?”叶彤没好气道。 “我笑这些人身为修行者,却遮遮掩掩的连凡人都不如。” “我也看不惯他们的做派,可不可以骂他们一顿?” “当然可以,骂不骂他们都得对付我们。” “那我可骂了!” 有了挚启的支持,叶彤心中的怯意顿时消了几分,她坐在马背上正了正身形。 “你们这些人自诩神仙中人,却连我在江湖上见着的马贼都不如。马贼们出场之后都知道要报上家门,问个来历,还得说两句开场白振一下士气。而你们上来就将我们围了不说,不仅蒙面素衣遮了身份,就连平日里惯使的兵器都不敢拿出来,真是少了份为人的爽朗劲。做人做事都不痛快,活着太憋闷,不如回归乡里种地去,至少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清清白白在人间!” “哈哈哈哈哈!” 挚启看见叶彤认真骂着这帮虽然隐去了身份,但必然在隆兴府举足轻重的修行者们,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将骂人之言说的如此顺溜,也从未想过一个武者能有勇气开口谩骂这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他也不明白叶彤哪里来的信心,难道只是因为自己说了一句“可以骂”吗? 四周围着二人的修行者们原本此行的目标只是挚启,之前洪家在府城中与叶家的恩怨,在他们看来只是一场闹剧。他们那时只是想着个借口对付洪家,并不在乎洪家欺负的是哪个凡人,直到挚启现出灵物之后他们才改变了初衷。可如今这个在他们眼中宛如蝼蚁的凡人,竟然敢站在跟前对着他们破口大骂,让被他们无视掉的叶彤重新回到了目光中。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开口之人特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露出的眉眼之间饱含怒气,想来叶彤的话戳中了他们的痛点。他们缓缓的向着两人靠近,所有人都现出身形之后,算上挚启与叶彤,这段被阻隔的官道上已经站了将近二十人。 “此处离隆兴府城并不远,难道你们不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府军。我可是听说如今军伍之中修行者颇多,并不惧怕寻常的修行宗门。” “我们这么多人对付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闹出多大动静!” “看来你也不太厉害,他们都没拿你当回事。”叶彤眨巴着眼睛调侃到。 “时间差不多了,按计划行事!” “计划,什么计划?” 在这十几人即将合围之时,挚启右手红芒一闪,手中的桃枝带着破空的呼啸声再次打在前路的石墙上。轰隆一声巨响,石墙顷刻间应声而到,众人见状都一跃而起扑向挚启。挚启握住回到身前的桃枝,杀向头上遮云蔽日的敌人。 “先走,这就是计划!” “真走啊!”叶彤回头大喊道。 “走!” 挚启一脚蹬在叶彤身下的马屁股上,马儿痛叫一声之后载着她越过碎石绝尘而去。他手中的桃枝在头顶云起一朵剑花,将仓促出手的众人逼退之后,又用桃枝在地上扫起尘土遮蔽了他们的视线。当他们再次恢复清明之时,只看见一匹疾奔的骏马载着大声呼喝的挚启消失在官道的拐弯处。 “追!” 挚启的骑术的确不太高明,逃命之时在马背上的用力一击,激起了马儿的凶性。它突然如同发狂一样的向前猛奔而出,险些让背上的挚启握不住缰绳摔了下去。 他因马儿发狂而大声呼喊的样子让官道上的路人纷纷避让,就在他要控制不住要跌下马背时,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他身旁将他身下的马儿平复了下来。 “你的骑术的确不怎么样。” “不是让你先逃吗?”对于叶彤去而复返,挚启也无可奈何。 “你又不认路,我走了你知道如何去江州?” “那赶紧带路,后面的人还追着呢!” 第九十九章 七月寒霜 追兵很快出现在二人的视野中,挚启马技不精,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叶彤只得与挚启并行,驱马之余也一同照看着身边的另一匹马。 数十匹骏马在官道上狂奔,烟尘四起,路人避让,还有不少避之不及之人一头栽近了路旁的沟渠与田地中。他们起身便要开口大骂,但发现马上众人腾腾的杀气之后,又将口中语憋了回去。 追兵临近身后的时候,挚启与叶彤前方的路上还是出现突来的障碍,让猝不及防的二人险些马失前蹄,好在叶彤骑术实在了得,险之又险的避过了过去。 土障方息,身后又响起箭矢破空的声音。挚启转头发现数十道水箭凭空而现,密密麻麻排列铺满了整个官道,呼啸着直奔两人而来。 “铛铛铛!” 桃枝打散水箭发出清脆的声响,挚启让叶彤握住缰绳,自己背坐在马上挥舞着桃枝护住双人贰马。桃枝在两匹马后如同画出了一个大圈一般将所有水箭都挡了下来,溅落的水滴散在四周带起一阵凉意。身后马蹄仍急,地上突刺骤起,再次出现的水箭已经从两侧与马后将他们网围三面。 身下被叶彤控制的马儿辗转腾挪让挚启有些不适,但环刺而来的水箭让他脑中一片清明。左手撑在马背上不停的转换方向将这些水箭击散,裹在水雾之中的二人衣衫都带了些湿意,马尾之上更是有水珠滴落。 突然两道痛苦的嘶叫声响彻官道,紧接着是一道尖锐的女子惊呼声,然后挚启就感到身下的马儿颤抖了几下之后向一边倒了下去。他看了一眼身上冒出数个血孔的两匹马,跃身将惊恐之中的叶彤抱起,在地面上落稳之后钻进了一旁的丛林之中。 七月天是生机正盛的时节,丛林的草木都张开了花叶拥抱着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茂密的林叶遮掩了众人的视线,让从小在山边长大的挚启和逃命经历丰富的叶彤如鱼得水。 两人在几个转弯之后就脱离了追兵的视野,而身后的众人还在毁林一般的开辟前路。又在林中绕了几个圈之后,斩木伐草之声已经落在了远处,但二人也迷失在了茫茫山林之中。 “此处我也辨不清出路了。” “无妨,继续深入,先摆脱了他们再说!” 此时远处一座略高的土丘之上,手持酒袋侧卧在地上的叶淳看着一路逃命进入山林、最后渐渐摆脱了追兵的二人,满脸笑意的点了点头。但见着他们不辨方向的继续向丛林深处行进时,突然骂骂咧咧的跳起身来,从山丘上一跃而下。 “这两个小家伙可真会挑地方!” 挚启领着叶彤在山林中穿行,他们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朝着树木更浓密的方向走去。他本以为江河密布的隆兴府与江州境内多少平原耕地,可如今竟然进了一处望不到边际的丛林中。 两人在行进了一个时辰后,展开的枝条已经将前路遮得密不透风,两人几乎已经如猴子一般行走在树上了。然而在七月天的午时,两人深处密林中却丝毫不觉得闷热,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凉意充斥在山林之中。他们又往深处走了一阵之后,不仅因长途奔袭的汗迹全消,甚至在凉意入骨之后感受到一丝令人颤抖的寒冷。 “挚启,我有点冷!” 叶彤的话让挚启也察觉到密林中的异常。叶彤身怀阳火,又习了叶家祖传的功法,应当比寻常人要耐寒得多。她如今竟然开口说冷,必然是此处的寒意已经很重了。挚启自小气血颇旺又是修行者,但当他听到叶彤的话,同时发觉四周的枝叶稀疏了许多时,终于停下了脚步。 “此地有些诡异。” “的确诡异的很,就算冬日里进我家的冰窖,也从未觉得这么冷过。” “你可曾听说过隆兴府外有这么个地方?” “谁会闲着往林子里钻,还钻得这么深。” 挚启见叶彤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将外面的素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他有些犹豫是否该继续向前,身后的追兵自然不会因为道路难行便断了对灵物的念想,只是前方突来的寒意让他对这片丛林也有了畏惧之心。 “怎么不走了?” “前路诡异莫测,拿不准主意。” “若是回头的话,能逃出去吗?” “我不知道身后有多少人在追,不过以我对修行宗门的了解,此刻这片丛林之中恐怕已经插翅难逃了。” “回头没有活路,往前至少还有几分希望。” “你倒是看得透彻,不过受苦的也是你。” 叶彤的颤抖随着两人的继续前行而越发严重,当两人脚下的道路因为两旁树木的减少而越来越宽阔时,叶彤已经被冻得嘴唇微紫,牙齿也因为颤抖得上下碰撞而发出轻响。一阵微风穿过裁了枝叶的稀疏林地刮倒身上时,连身为修行者的挚启都打了个激灵。 “噗通!” 重物坠地之声响起,挚启回头发现叶彤已经倒在了地上,风掀开她裹在头上的素袍,脸色青紫相间的她看着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挚启上前扶起她轻唤了两声,见她没有应答掀开衣袖握住了她的双手。她双手冰冷如铁,手背与脸上一样布满紫色的斑纹,整个人的生机弱到了极点。 挚启体内响起一阵流水般的声音,驱散了他身上的所有寒意之后,汇做两道红光通过他的双手进入了叶彤的身体中。只见叶彤双手的紫色寒斑渐渐褪去,然后沿着手臂向上,直到脸色都恢复了原本生机勃勃的红润模样。在一声舒适的呻吟之后,她扑闪了几下眼皮之后缓缓醒来。 “我怎么还睡过去了?” “你太累了。” “咦,怎么不冷了,我们穿过那个诡异之地了吗?” “还没呢!” 挚启抽出双手指向远方时,叶彤才反应过来之前一直被他握着,他还没来得及害羞,刺骨的寒意再次向她涌来,她下意识的向挚启靠了靠。一阵暖意透过她贴着他的衣袍传过来,她顿时明白是挚启帮她驱走了寒冷。 两人在挚启散发的热意的笼罩之下继续前行,两旁的树叶在寒意之下也卷曲成了针状,迎着丛林深处的那一面已经布满了寒霜。脚下响起“咔嗤”的碎裂之音,是地上被冻得发脆的土块与落叶化为尘埃的动静。 身前的寒意越来越重,当他们前行了一刻钟之后,护着两人的挚启也感到有些消耗过大,喘着粗气的脸上流下汗水,还没落到地面便冻成了冰珠。 第一百章 误入异地 走在前面的挚启突然停了下来,身后低着头的叶彤没有注意到撞在了他身上。她看见挚启脸上滴下的汗珠,感到身前传来的暖意似乎弱了几分,赶紧又往前凑了凑。 “你还好?” “还好,就是有些累了。” “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儿?” “抵御这股寒意消耗太大,若是停下来恐怕就走不出去了。” 挚启拿出腰间的桃枝拄在地上,吸入几口寒气入怀清醒一下头脑,活动了僵直的四肢让气血流转的更顺畅一些。感受到腹中又有一股暖意流入经脉,他也稍稍松了口气。 因消耗而流出的汗水将衣衫浸湿,被寒风吹过之后冻成一块僵硬的冰衣,让跟在身后的叶彤打了个哆嗦。挚启升腾起渐渐衰弱的气血将衣服重新烘干,感到腹中也被冷风吹透一般凉了下来。 “咔嗤!” 脚下一截横着的树根被挚启踢的粉碎,他也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身后的叶彤眼疾手快的将他拽住,挚启回头一笑以表谢意,叶彤才发现他的眉发上已经满是霜花。 “不是说受苦的是我,怎么你看着还要狼狈些?” “我好歹是个男人,总要多承担一点。而且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咱俩都活着出去,然后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什么朋友?” “到时候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还有,你才十岁出头,顶多算个男孩!” 叶彤倔强的从挚启身后露出半个身子,以减轻两人压在他身上的负担。挚启则因为一句“男孩”陷入了回忆中,他记得以前也有人这么对他说过,只是那时候他的确还小。他还问过如何才能成为一个男人,但对方没有回答。 此时在离挚启两人不远的另一方向上,叶淳挥手扫开一片树杈,往腹中猛灌了一口酒,对着迎面而来的寒风骂咧几句,丝毫没有在意一旁站着的两人。这两人曾经在某座山丘之上遥望远方的木屋谈笑自若,而如今却恭敬的站在这个粗鄙的男人身旁细语轻声。 “叶前辈,您要是真跟上去,可就有些越界了!”开口的是两人中的女子。 “我一个老人家在林中散步,怎么就越界了?” “如今您这行进的方向,可不像是散步这般简单。前辈可曾记得约定?您四处游历逍遥世间,我们遵从使命执行计划,互不干涉。您来历不凡又是前辈,何苦与我们这些晚辈为难?” “约定我自然记得,可我就算是追了上去,也是为了救我那不知隔了多少代的孙女。舐犊情深,天理伦常,你们有何理由阻我?”叶淳话语间透着一股无赖劲儿。 “晚辈不敢妄论前辈亲情。只是这一路走来,不慎将前辈的手段看进了眼里。以孙女相托这一招,着实有些失了风范。” “你们两个小辈说了这么多,莫非以为凭一张嘴便能将我拦住?还是打算陪老夫走上几招?正好有好几年不曾活动筋骨了!”女子刻薄的言辞让叶淳有些生气。 “不敢跟前辈动手!” “那就赶紧走,别在这碍眼,酒都喝得不痛快!真想动手,让那个老头子自己来!” 叶淳将一口含在嘴中的酒喷向前方,融化了路上凝结的寒霜之后,在二人的目送中消失在丛林里。剩下的两人对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也随之隐没在林中。 挚启二人并不知道在他们不远处发生过这么一场对话,此时他与叶彤正相互搀扶着蹒跚前行。叶彤几次见着他险些跌倒之后,就执拗的从他背后走出,与他一同面对刺骨霜寒。但依然有断断续续的暖意从搀扶的臂膀间传过来,让她满面霜雪之时仍然能维持住生机。 她生在隆兴府,尽管经历了不少寒冬,可从未体会过这般冰冷的感觉。她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变成冰粒在身前碎裂的声音,还有僵直的双腿在地面滑过的“刺啦”声响。一旁的挚启原本深沉的呼吸声也变得十分轻微,脚下踩着冻土脆响的踏步声也变为了滑步。 僵直的四肢如同与身体失去了联系一般在寒风中麻木的摆动着,不到一刻钟的路程,挚启支撑着两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此时只能维持着脏腑不被寒意侵蚀,然后将仅剩的热意传给挽着自己左臂的叶彤 头上满布的星霜阻碍了他思考的能力,他似乎看见了后院的那棵桃树,树枝上硕果累累,泛着诱人香津的粉红色。寒风吹落头顶树枝上的一片落霜打在脸上,冰冷的触感唤起了挚启最后一丝理智,他摇动僵硬的脖颈试图驱除眼前的幻觉,可那桃果就在不远处,熠熠生辉惹人馋。 “我一定是快死了。” 挚启心头苦笑一声,他不知自己脸上是否随着这声苦笑有所变化,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面部的动作。桃树依然在,甚至他身前还有一洼浅水,就好像后院那处只露出地面一点的井口般。 一阵风吹过,刮起枝上密集的果实相互碰撞,然后将浅水拉出一片褶皱之后,带着一缕暖意敷在了他脸上。 “寒冬送暖,不枉费临死之时还能梦到你!” 挚启有笑了一声,这次笑得很开心。能在将死之时看到已经失而不可得之物,的确是件开心的事。只是此时他竟然能感到自己嘴角咧开露出牙齿,还能听到喉中如同沙砾摩擦般难听的笑声。 他将手中的桃枝插在地上,然后艰难的举起右手试图摸自己的脸。但他失败了,他在举到肩膀略上时又垂了下去,不过划过散落的头发时,感受到了发丝间如水浸泡一般的湿意。他又扭过头看向叶彤,发现她居然面色红润、眼带迷茫的痴痴的看着前方,似乎也陷入了梦境。 “看来我们都在做梦!” 脚下不知是何物绊了他一下,他拉着正在痴迷中的叶彤踉跄了几步之后直直向前栽了下去。天上洒下的阳光将脸颊贴着的地面都晒得暖意洋洋,拂过后背的微风透过衣衫化开了凝结的臂膀,在鱼儿从水中跃起的悦耳声中,挚启带着舒心的笑意缓缓睡了过去。 挚启做了个很长的梦,他梦到自己在炎热的七月天误入冰窟,还未来得及消了暑意便被冻得垂死。可就在他意识模糊之时,居然在漫天寒霜中发现了一处天暖风柔的春地。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将他拽入了这片春地之中,并将他按入了一片春池中咕咚的喝着春水。 “咳咳咳!” 春水喝的太急将他从梦中呛醒,他睁开双眼之时,看见一个熟悉的邋遢身影正拿着酒袋往自己嘴里灌酒,旁边还站着一个火红色的女子。挚启急促的咳嗽声将已经到了最终的酒洒了一地,将灌酒之人惹得恼怒起来。 “真是暴殄天物,这么好的东西让你糟蹋了!” 他愤怒的怒视了挚启一眼,将酒袋小心的拿道身前看了一眼,然后面色痛苦的收进了怀中。 “叶前辈,怎么是你?” 第一百零一章 水灵眼 叶淳的出现出乎挚启的预料,更让他惊讶的是目前所处的环境。他越过身边的两人看向远方,才发现三人处在一片环湖的岸边。 岸边水草繁盛,足以将三人的身形遮住,在暖阳照射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上,不时有鱼儿越过水面。而在这片湖的最中央,是一座布满草木的小岛,小岛被密集的枝桠遮住看不清内里,但外围一棵结满桃果的桃树,却是如此熟悉。 “不是我是谁,不是我你俩就死在那冰绝环地了!你们逃命倒是挺会挑地方,没等后面的追兵上来,自己就跑进绝地之中,还差点要了我半条老命!”叶淳喝下一口酒,喘着粗气没好气的说道。 “那个,叶前辈,当时我们只是不辨方向,胡乱跑了一气而已,并不知道会有如此诡异的地方。”挚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知道你们不是故意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救你们,还糟蹋我酿了半辈子的好酒!” “前辈,什么是冰绝环地?” “你退到身后的那片林中就知道了!” 挚启不知道叶淳给他喝的是什么酒,此时他体内有一股强大的热流在四处流窜,将陷入沉睡的身体渐渐唤醒。他挣扎了几下之后就稳稳的站了起来,转身走出几步之后,行走已无碍。 挚启记不清从何处到了这片湖边,不过当他踏入林地,一股熟悉的寒意扑面而来之时,他便记起了自己在其中的苦苦挣扎。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带着满面霜寒回到了两人身边。 “好诡异的寒意,好诡异的地方!” “现在知道厉害了!” “若不是前辈搭救,我二人必死无疑,之时此地又是何处,为何一片风和日丽的景象?” “此处叫水灵眼,是天地孕育而成的灵地。据传天地初开、万物始生之时,世间因彼此争斗,秩序混乱不堪,后天地使万物归序后,虽然天下一片祥和,但也留下了许多手段确保这片祥和一直持续下去,这处水灵眼便是其中之一。它具有掌控天下水势之能,鄱西郡东部粮产丰富,便是这水灵之地的庇佑之功。” “如此灵地,不会招来人觊觎吗?” “怎会没有人惦记?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人试图掌控这片灵地,这片灵地不仅是天下水修之本,更是整个南朝的生死命脉。但他们大多被身后这一圈冰绝环地挡在了外面,即便有少数借着修为高深、灵物奇异闯入了这水灵眼中,也都在那个小岛前功亏一篑。” “那座小岛?”挚启好奇打量着湖中央。“看不出有何奇异之处。” “你当然看不出,等你靠近它的时候,它才会张开獠牙。” “岛上有凶物?” “对闯岛之人来说,是至凶之物,但对于这世间来说,却是一等一的灵物。” “究竟是何物?” “是一个自万物归序之时便存活至今的水灵!” “水灵?我曾见过风灵与火灵,都是些凶厉嗜杀之物。” “那不过是些借势而成的粗蛮灵体而已,这座岛上的水灵,自出生起就灵智已开,与修行者无异。” “那就是说,它自天地初开时便修行至今?!” “不错!” 挚启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知道自天地初开至今已有多少年,但这个水灵肯定是世间修行时间最久的生命之一。其实力已经不是他能够揣度,即便叶淳提起它之时,也是满脸敬畏之色,难怪从古至今都无人能将这水灵眼占为己有。如今他与这个绝世的水灵只有一湖之隔,令他不由得悄悄后退了几步。 叶淳见状咧嘴笑了笑,他想起自己头一次来到此地的时候,比此时的挚启也好不了多少。只有旁边不知水灵为何物的叶彤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片湖面,不时对湖中的小岛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 “那岛上的果子看着不错,我去摘几个来解解渴!” “慢着!”挚启赶忙叫住她。 “怎么了?担心我落在湖里?放心好了,习武这么多年,这点轻身功夫还是有的!” “岛上有危险。” 叶彤依旧有些向往的看着岛上,显然是没将挚启与叶淳的对话听进耳中。挚启扒开水草捧起一捧湖水,发现除了有些许灵力之外与寻常湖水无异,湖中的鱼儿也都是些常见的品种,只是更肥美些。只有岛上的花与果在这个不属于它们的季节开放,让他有些无法理解。 他将这捧湖水洒在脸上,甘甜的感觉随着水珠流入了嘴中。挚启突然有种登岛的冲动,想尝尝树上挂满的桃果是何味道。他转头看向正在喝着酒的叶淳,在他身上打量了一阵之后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子,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前辈,我们现在能出去吗?”挚启坏笑道。 “进来的时候花了我不少力气,需要调息一阵。不过外面可还有不少人结网以待,你确定要现在出去吗,动手的事老头可不会掺和。” “这样啊……既然出不去,左右无事,不如上去看看?”挚启坏笑道 “好啊好啊!” 对于挚启的这个提议,叶彤欢快的拍着双手附和,却遭了叶淳的白眼。 “寻死的事老头也不掺和!” “前辈可曾登过岛?” “不曾。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虽然不曾上去,但在岸边见过它的威势。那时的我在它面前生不起丝毫的抵抗之心,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敢轻易接近它!” “这么厉害?” “像你这样的小家伙,它吹口气都能刮死你!” 挚启丝毫不怀疑叶淳话中的真伪,不过他还是想上去看看。此时他看着岛上的花与果,就好像幼时站在后院的桃树下,等待第一个成熟的果实那般期待。他突然转身看着叶彤,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站在此地不要动,我去摘两个桃子!” 叶彤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只见他高高跃起落在水上,在水面轻点两下之后稳稳的站在了湖中的小岛上,桃树就在他伸手可及之处。看着挚启踏水而行的潇洒模样,她双眼放光的看向叶淳。 “丫头,想也别想!” “淳爷爷你先别动,我也去摘两个桃子。” 一道红色身影在水面上点起浅浅的漩涡,在空中转了几个圈之后,带着一股劲风落在了挚启身边。岸边的叶淳骂骂咧咧的猛灌了一口酒,挚启则扶住叶彤在这个局促的落脚之地上站稳。 两人默契的伸出手托住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桃果,然后轻轻一拽落入了手中,回身在湖中清洗干净之后送入了口中。一股甘甜的味道从口中直入肺腑,叶彤如同久旱逢甘露般开心的呻吟起来,而挚启则感受到了汁液间蕴含的淡淡灵力。两人飞快的将手中的桃子吃完,贪婪的再次看向头顶的果实。 “不问而取是为盗,现在世间的年轻人已经如此不堪了吗?” 第一百零二章 湖中岛 一道辨不清男女、饱含沧桑的声音响起,挚启机警的挡在了叶彤身前。岸边的叶淳也将酒袋收起,面色凝重的注视着小岛。一个流光般的身影从桃树后面缓缓出现,面带不悦的看着挚启与叶彤。 只是来人分不清男女的脸上,却是一幅与孩童无异的长相,眉宇间的神色流转甚至看上去比挚启还要稚嫩一些。祂长发披散着,身上覆着一层如流水般光彩熠熠的外衣,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股与长相不符的稳。再加上之前沧桑的声音,着实是一个十分矛盾的生命。 “晚辈二人误入此地,见着这些桃果腹感饥渴便摘了两个,实在不知是有主之物,还望见谅!” “欲令智昏,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毫无长进。” “这里桃子挂满树枝,若是没人摘取落入了水中,不也是浪费吗?”叶彤似乎不太喜欢此人的口气。 “你可以问问岸边的那个家伙,自他上次来到此处,可曾见过我这棵桃树落过果!” 叶彤回头望了望岸边的叶淳,他自然听见了这句话,但只是恭敬的向着小岛的方向行了一礼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所言属实。而叶淳敬畏的态度也唤出了此人的身份,真是那个与岁月相伴至今的水灵。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气息!”水灵看着叶彤。 “更不喜欢你身上的气息!”这次看的是挚启。 “不过你身上却又一种隐约让我觉得亲切的波动,真是奇怪。” 水灵注视着挚启缓缓走了过来,迎面而来的清凉气息让他觉得十分舒适。祂水波闪动的眸子看进他的眼中时,挚启有一种被看穿了所有的感觉。水灵走到他身侧伸手一招,一个檀木盒从挚启背后的包袱中钻出落到了祂手中,然后轻轻打开了盒盖。 “原来是这个东西,难怪了!” 一阵蓝光铺在水灵灵动的脸上,似乎让祂追忆起某些被埋葬的回忆,而盒中的活水之源表面剧烈的波动着,好像随时要破开一般。 “前辈识得这活水之源?” “自然识得,这是我许多年前种下的因,没想到居然有了如此灵性!” 水灵轻轻拂过木盒,里面的活水之源立刻安静了下来,它从银杯上缓缓飘出,浮在水灵的指间欢快的上下跳动着。水灵指间一挑,活水之源落在祂的手心,滚动几下之后安静了下来。 “你能得到此物,也算是有缘,摘桃之事我便不再追究了。” 自水灵出现起,挚启第一次在祂脸上看到了情绪波动——如果此时祂脸上的神色算是开心的话。将手中的蓝珠把玩了一阵之后,祂双手收到身后,面露疑惑的看着两人。 “为何还不离去?” “那个……前辈,灵物还在你手中,可否归还晚辈?” “你并非五行修士,这丫头虽有火行天赋,但尚未入修行之门且与此物属相不合,你们要这个灵物有何用?莫不是年纪轻轻便染了修行的劣性,生了贪婪之心?”水灵脸色多了几分愠色。 “晚辈有个朋友是一位水行修者,这个灵物是打算送给她的。” “哦?看你的神色,是位女子?” 挚启眼前浮现出那个粉面含笑的跳脱女子的模样,脸上露出一缕笑意。水灵见着他回忆往事的样子,脸色渐渐了沉了下来。 “哼!身旁有美人在侧,心中却在惦念别的女子,小小年纪就如此薄情寡义,难道这世间男子已经沦落至斯?” 水灵的话让叶彤羞得满脸通红,慌忙出声将与挚启的关系解释一番,并将隆兴府相救的渊源道出,祂脸上冷厉的神色才缓和了几分。挚启则尴尬的挠了挠头,目光直直的盯着祂身后的双手,想着如何将那活水之源要回。水灵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了他心中所想。 “倒是我错怪你了,这灵物之事容我再思量一番,你们且在此休息。” 水灵言罢便转身消失在了小岛深处,留下挚启与叶彤面面相觑,岸边的叶淳则松了口气,重新坐下来喝起了酒。两人在对视的目光中看到了某种相同的想法,相视一笑之后越过这棵挂满果实的桃树,偷偷跨进了小岛之中。 与诡异而危险的冰绝环地相比,这被守护在中央的小岛上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除了绿荫遮顶的林木、果挂枝垂的果树、怒放不谢的花丛之外,便只有被草木环绕在中间的一个小湖。 小湖也许还夸大了些,被几块大石遮着、站低了些都看不见水面,更像是一个小水池。而水灵此刻正坐在水池旁端视着举在身前的活水之源,对二人的偷偷潜入视若无睹。 得到默许的叶彤雀跃的扑入了花丛之中,凑在朵花前都嗅了嗅,一道如火的身影穿梭在姹紫千红之间,让沉寂已久的小岛都活了过来。 挚启绕着小湖将四周的草木都看了个遍,发现它们都已经生长了很长的年岁,但生机却非常旺盛,而它们生机的来源正是中央的这个小水池。 挚启蹑手蹑脚的缓缓靠近小水池,生怕动静太大惹恼了这位不知存活了多少年的水灵。祂喜怒无常的脾性让挚启不敢过于放肆,不过在尝试接近了几次仍不见其有任何动作后,他也心安理得的坐在了水池旁边。看向水面的眼睛的余光还不时看向水灵,好在祂有什么动作之前能起身离开。 浓烈的生机吸引着挚启的好奇心,他趴在水洼旁一块大石头上,伸长了脖子看向水面。七月的阳光穿透岛上的华盖投射在水洼上,蒸腾而起的水汽钻入挚启的鼻眼之中,让他在模糊的视线下贪婪的吸吮着。 当他适应了水雾升腾的环境之后,一幅熟悉而陌生的面孔透过水面出现在他眼前。水中人手持着一把三色长剑,双眼血红的站在一座山巅,凝望着水面另一边的挚启。 “呼!” 挚启猛地从大石上起身,剧烈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刮得两旁的草木沙沙作响。水中那幅面孔上血孔的双眼吸引了所有目光,以至于挚启回想不起他的确切相貌,但他手中的那把三色长剑,却让挚启勾起了不久前的记忆画面。他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去继续看向水面。 水面上倒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只是比记忆中的要年长了些,让挚启稍稍松了口气。但他也只是刚舒了口气,水中的画面突生变化。一座寺庙般的建筑前,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站在门口,身前是寺中不停涌出的僧人。 男子的背影看着有些熟悉,手中一把黑红两色的长剑垂在身侧,让对面的僧人们如临大敌的摆出了阵型。男子突然举手伸了个懒腰,吓得他们慌忙的握紧了手中的禅棍,男子放下双手大笑出声。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水面中的男子突兀的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血红的双眸再次出现在挚启眼前。水中人对着挚启微微一笑,然后举剑杀进了僧众之中。 第一百零三章 窥真池 “呼!” 血光模糊了画面,挚启面带惊惧的坐回到石头上,长舒了一口气后渐渐冷静下来。两幅画面的男子虽然相貌、衣着都有所变化,就连手中长剑也有些不同,但挚启可以肯定是同一个人,只是他拿不准此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他记得在厝叶园时,自己与桃枝发生的变化,与第一幅画面中的情景十分相似,可画面中的背景并非是厝叶园。而第二幅画面之人看上去要陌生许多,让本来有些头绪的挚启又陷入了迷茫之中。 此时他再也不敢轻易俯身直视水面,挚启不清楚他看到的是水面,但肯定是这池浅水的原因。叶彤在花丛中玩累了之后,也在水池旁坐了下来,好奇的深处脖子看向水面。挚启因为担心惊扰了水灵,不敢出声制止,他还未来得及上前提醒,叶彤也似乎看到了什么一般呆在了原地。 挚启走到她身边时,叶彤突然惊醒过来,迷茫了一阵之后,丝毫不曾注意到身旁的挚启,再次将头伸到了水面之上。挚启看着再次陷入其中的叶彤,她脸上变化着各种神采,喜怒哀乐循环往复。 他不知道叶彤看见了什么,此时挚启心中正在挣扎着是否该再次俯首,前面两幅画面的感官并不美好,他不想在心中再次种入梦魇。踌躇中的他被身旁急促的呼吸声唤醒,是叶彤颓然的回到了身边。 “发生了何事?” “水中有人!”叶彤指着水面心有余悸。 “水浅尚不能没足,哪来的人,你是生了什么幻觉了?” “我分明看见有人,还见了两次!”她的语气十分笃定。 “都看见了什么人?” “看见了好像是我和一位男子。第一次尚年幼,第二次年长了些。” “同一个男子,可是相识之人?” “不认识,所以感觉很奇怪,尤其是第二次的时候,似乎已经很熟络的样子。” 在参照了叶彤看到的影像后,挚启对这个怪异的水池有了些许认知。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水灵,祂正往从水池中抽出一丝水流注入活水之源中。祂脸色凝重,动作十分缓慢,每注入一点就会停下来仔细查看,而祂手中的活水之源内部便会掀起阵阵波澜。 当祂将那缕池中水彻底注入时,活水之源泛起一阵炫目的白芒,将本身的蓝光掩住。片刻之后白芒敛去,它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的模样。水灵见状脸色渐渐放松,将灵物收起看着对面的二人。 “看到什么了?” “一些奇怪的影像。”挚启还在回味方才的画面。 “不让你们进来,是为你们好,有些东西看见了不一定是好事。” “前辈可知道我们看见的是什么?” “此池名为窥真,每个人看见的都不一样。有人看见昨日黄花,也有人看见明日朝阳;有人看见心中所求,也有人梦入地府幽冥。” “每一幅影像都会成真吗?” “虽名为窥真,但命数尚有更改之时,何况是几幅影像。” 水灵成功往灵物中注入了一缕水流之后,似乎心情大好,破天荒的向二人讲起了那些曾经闯入岛上之人看到的影像。祂存在的时间实在是太久,虽然在祂印象中能闯过冰绝环地的人不多,但长久的岁月积累下来,仍然有不少让祂记忆犹新之人。 祂口中的大多数人挚启都没听说过,少数几个有些耳闻的,除了此时坐在湖边的叶淳,也多是如今修行界各大宗门身居高位之人。 这些人多在势境巅峰或初入命境之时到此,想借这窥真池之力,一睹天地之命数而突破境界。而当他们真正破入命境,窥得几分成道之秘后,便不再相信这池中影,水中花了。 环湖之域看不出时辰变化,也许是太多年没有见过闯入者,水灵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讲了许多记忆中的人和事,其中就包括叶淳曾经也是个翩翩美男子。两人听着水灵的滔滔不绝,饥渴了便以树上的果实为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依旧如他们初来之时,祂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美的记忆,面色冰冷的收起了话匣。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该走了!” 突然而至的逐客令让二人有些愕然,但他们看见水灵此时的神色,只得默默起身准备退去。 “这个还给你,我在它身上注入了一缕窥真池水。不管你日后将他留用还是赠与他人,都不得违背它的意愿而强行驱使它,否则我定不轻饶于你!走。” “前辈放心,定不负所托,晚辈告辞。” 挚启捧着被塞回木盒的活水之源,带着叶彤沿着池边缓缓退出。水面在越过果树的轻风吹拂下荡起道道波纹,他忍不住扭头看向池中:一片粉红的颜色突然印入眼帘,一个十岁模样的男孩奔跑在密布桃林中,微风带起的落花随着他一起向前。 男孩大笑着闪躲追在身后的桃花,突然一个趔趄跌坐在一棵巨大的桃树前,他翻滚了几下之后正欲起身靠在桃树上歇息,一道振聋发聩的声音突然在挚启耳旁响起。 “还不退去!” 猛然醒来的挚启心有余悸的对着水灵躬身道谢,甩了甩头摆脱脑中荒诞的想法,领着叶彤几个转身消失在枝叶的遮挡之下。见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水池旁原本脸色冷淡的水灵眉头深深皱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还是如此执着!” 挚启两人不舍的望了小岛一眼,跃身回到湖边之时,原本坐着喝酒的叶淳已经不见踪影。两人找寻了一番没有看见他的踪迹,只在一处林地的入口发现了他离去的痕迹,大概也是他故意留给二人的。 “你这个爷爷似乎不太可靠。”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有这么个祖爷爷,不过他好歹救了我们,还为我们指明了出路,是我认识的修行者中最可靠的一个了。” “这个我以为你会觉得我最可靠。” “哼!你要真可靠,会让我们走进冰绝环地?”叶彤白了挚启一眼。 “呃可叶前辈指的路,也是要经过冰绝环地的。” 半个时辰后,当两人一身轻松的走出密林之时,挚启脸色挂满了尴尬的神色。他原本以为会再经历一次来时的冰寒之苦,还特意在临走时从小岛的桃树上顺了两个桃果,却没想到两人一路平顺的走到了临近官道的树林中。如今叶彤在旁一脸戏谑的看着他,让他十分无奈。 “我就说祖爷爷是最可靠的。” 叶淳的确做了不少事,虽然不知道冰绝环地的失效是否与他有关,但他指的这条路上不见一个追兵的影子,想来是他特意探查的结果。而且经过叶彤的仔细查看之后,此处已经离隆兴府城很远,两人这一趟苦行算是抄了段近路。 第一百零四章 偶遇纷争 在水灵眼时分不清时辰,他们来到官道时正值午时,夏日阳光烈烈,晒得官道上尘土都要融化了一般。二人在步行了一刻钟之后终于搭上了一支往北的车队,得知离二人弃马入林已经过去了七日之后,心中再次感叹了一番水灵眼的神奇。 临近黄昏之时,车队终于抵达了路途的第一个驿站,两人在拜谢一番后走进了驿站旁人声鼎沸的客栈。隆兴府与江州之间来往商人颇多,尤其是前往江州乘船而下者,多会在隆兴府聚集后一同前往。而此时天色渐晚,这座小客栈已经人满为患了。 “前几日隆兴府城外的官道的事听说了吗?” “什么事,我此行正是前往隆兴府,可别耽误了行程。” “据说是有人在城外打斗,两旁的林子被打的千疮百孔,还有不少路人受伤。” “敢在府城外造次,官家不管?” “这事说来有点邪乎,那些经过的路人都是稀里糊涂的便受了伤,连出手之人身在何方都没看清。后来官家也的确派了人前去,只是查探了一番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管不了?” “怕是不敢管,据说这事,和仙人有关!” “仙人!” “嘘,小声点……” 挚启与叶彤尚在客栈门口,便听见了店中纷纷的议论之声,当他们走进门看见满塞的人群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大多是男人的大堂中突然冒出一个靓丽的少女,让不少正在吃喝的人回了头。好在多是商人以和为贵,而叶彤二人又实在有些饿极,两人在靠边的桌子旁坐下叫了些吃食,倒也没有生出什么事端。 客栈中南来北往的各色乡音嘈杂,进进出出的人也十分繁多,但这丝毫不影响两个饿人的食欲。就连门口出现了两个衣着素雅、相貌出尘的年轻女子,客栈众人尽皆抬头之时,他俩依旧沉浸在酒食的回甘中。这两位女子进门见着满堂的异样目光,也皱了皱眉眉头。但是看到角落的挚启与叶彤之时,黛眉微舒走向二人。 “叨扰了,店中客满无余桌,不知可否与二位同桌而食?“ 挚启抬头看见两个身着蓝色裙衫,头顶云髻的明媚女子,心中一怔,仔细感受了一番他们的气息波动之后,才明白二人为何敢在将夜之时出现在这里。叶彤见挚启愣着没有开口,赶紧让她们坐了下来,临了还不忘白了挚启一眼。 “想不到妹妹不仅生得俏丽,心肠也这般火热。” “两位姐姐才是真的好看,要不是我实在饿极了,怕是也要像这些男人一般痴了。”叶彤江湖儿女,说话也十分胆大。 “妹妹嘴竟然也这么甜!” 三位年轻女子互相夸奖一番,很快就熟络了起来。三人互相道了来历,不过都有所隐瞒。二位女子是同门师姐妹,自江州而来;而叶彤只说了是来自隆兴府的江湖中人,与好友同闯江湖。挚启在一旁默默的观察着两人的装束与举止,再加上似曾相识的灵力波动,已经大致猜出了她们的来历。 “妹妹自隆兴府而来,可曾见过七日前官道上的打斗?” “两位姐姐也对此事感兴趣?刚才客栈中也有不少人在谈论,可惜我出来的早,错过了。不过听说只是两帮江湖人相争而已,这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听说争斗的一方是个年纪与我们相仿的年轻人,这般年纪便能生出如此大的动静,必然是个少年俊彦,有机会一定要结识一番。” 叶彤闻言用手肘推了推身旁的挚启,还对他使了个眼色。挚启看懂她的意思,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二位女子没有在意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而是双手轻挥,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师姐,我们自收到消息便起身赶路,可至今未寻到一点线索,会不会是错过了?” “也许是还没遇上,毕竟此地离江州更近,他自隆兴府而来,又有许多宗门围堵,肯定比我们脚程要慢些。” 两人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挚启却注意到无论叶彤还是周围的食客似乎都没有听到二人的话语。 “这么多宗门觊觎此物,单凭师姐与我怕是难有作为,也不知师叔他们何时能到。” “此物对宗门极为重要,必然会安排妥当,我们只管探查仔细便是。” 两人再次挥手撤去阻障,又与叶彤聊在了一起。如今客栈客满,四人已经不指望能有空出来的客房,都做好了在桌上歇息一夜的打算。 周边的食客也有不少作此打算,有的酒过三巡之后,已经呼呼大睡起来,只是在嘈杂的各种声音中并不显眼。此时客栈大门再次被推开,一股热浪随之涌入大堂之中。 进门的是两个身着绛色襟衫的男子,束冠悬剑,丝毫不掩饰身上的火系灵力波动,腾腾的热气让许多醉酒之人立马清醒了过来。两人傲慢的在大堂中扫视了一番,目光瞥见挚启身旁的两位女子之后,露出一抹邪魅的微笑,然后直直的向着她们走来。而她们见着两位男子逼近,脸上的神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两个男子走到挚启旁边的桌旁,挥手赶走桌上的食客之后坐了下来。然后歪着头仔细端详了片刻挚启这桌,开口发出一道戏谑的声音。 “这不是伏凌川的沈卿与沈虞两位师妹吗,居然能拉下身份与凡人同桌,莫不是宗门式微,连凡人都要拉拢了?” “樊灸,聂烁,你们两个不要太过分,真当你们幽炎城是江州霸主了!” 此刻两方都没有掩饰自己身份的意思,而大堂中虽然多是些行商的凡人,但对于幽炎城与伏凌川这两个江州的修行大宗门还是略有耳闻的。见着两方四人有些不太对付的样子,食客们纷纷起身跑出了门外,生怕几人一言不合殃及他们这些凡人。 柜台后的掌柜面露难色的看着仅剩的两桌客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挚启不仅从他们的话语中肯定了两位女子的来历,还头一次听到了幽炎城这个宗门的名字。 客栈中还有几个胆大的宿客挤在离挚启他们最远的角落里,静静的等待着两方的下文,毕竟仙人不是所有人都有幸遇到的。而如果能得见仙人相斗的场面,将会是自己足以自傲一生的谈资。 这些人都是对江州修行宗门多有耳闻的行商,从他们的交谈中,挚启也知晓了一些幽炎城的消息。 第一百零五章 初闻幽炎城 江州因背靠大江,境内又多湖泊,因此颇多水修宗门聚集。几百年的争斗与融合之后,渐渐形成了几个实力颇强的门派,其中之一便是伏凌川。大约在一百年前的时候,经过了几代门人的人才辈出之后,伏凌川的实力达到了顶点,俨然成为了江州境内的修行宗门之首。 然而运无常盛,水无常形。在伏凌川鼎盛之时,江州境内居然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火行宗门。刚开始江州的各大宗门都未将这个突兀出现的宗门放在眼中,而且在旁人提及之时还会嗤之以鼻,毕竟在江州这个满步江河的地域内,火行宗门的发展会大受制约。 世人不看好,再加上其宗门本身也未曾出现过什么惊艳的门人,便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可就在五十年前,在江州中部的一个十分贫瘠的山谷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座城,而城中为首之人,正是当年那个不被世人看重的火行宗门——幽炎宗。 彷佛凭空出现的幽炎城立马吸引了所有江州宗门的注意力,伏凌川也派出了不少门人前往打听消息。原来当年幽炎宗淡出江州修行界,并非是因为实力孱弱,而是在这谷中发现了地火! 他们秘密的守卫地火搭建宗门,同时暗地里召集在江州不受待见的土行与金行修者,前后用时将近五十年,终于在这片一直被人们认为是荒地的山谷中建起了一座城。而城中央那座充盈着火系灵力的幽炎塔,便是对江州所有水行宗门最大的嘲讽。 随着幽炎城出世,幽炎宗一改低调的行事风格,开始不断打压曾经轻视他们的宗门,引得江州境内的百姓饱受修行者争斗之苦。各大宗门眼见幽炎城做大,联合之后请出伏凌川牵头,一同前往幽炎城兴师问罪。 然而当他们到达幽炎城下,看到高城厚墙与城中往来不绝的修行者时,才明白他们再次小觑了对方的实力。尤其是城中央那座冒着火光的高塔,连伏凌川的几位高手都有些心悸。 他们在城外试探着攻击了几次,并没有给幽炎城造成什么损失。大敞的城门如同地狱之口一般,让他们止步不前。他们聚集在在城门口喊了几句嘲弄之词后,这场联合了江州多数水行宗门的讨伐之战最终铩羽而归,而他们的无功而返坐实了幽炎城足以匹敌江州霸主——伏凌川的实力。 这个结果引得无数夹在两方的中立修行者投奔幽炎城,也让伏凌川与幽炎宗这两个本就水火不容的宗门彻底站在了对立面。江州修行界从此没有了安生之日,尤其是最近这三十年,双方更是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可能大打出手。这也是当樊炙与聂烁走进客栈时,伏凌川二人脸色难看的原因。 “只要不让伏凌川得到所求之物,我们幽炎城很快就会成为江州霸主了!” “你!幽炎城存心要与我们相争了!” “两宗之间相斗这么多年,你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真是幼稚。女人主导的宗门,果然是少了几分狠辣,多了些天真,难怪这些年渐渐式微了。不如回去劝劝门中长辈,早日与我们幽炎城合为一家的好!” “满嘴污言秽语,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虞猛地站起身来,身上气势大盛就要出手,旁桌的幽炎城两人笑嘻嘻的看着她,脸上极尽嘲弄之色。可突然一只手从旁伸出按在沈虞的肩膀上,让她重新坐了回去,焚炙与聂烁露出一丝失望。 “师姐,为何我要拦我?” “此处是凡人聚集之地,若是在此大打出手伤及凡人,幽炎城可以不在乎名声,但肯定会有人以此诋毁我们伏凌川。看他们二人的神色,必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诱我们出手,可千万别落入了阴谋当中。” “可我实在有些气不过!” “总有你出手的机会。” 见着沈虞重归平静,焚炙二人大失所望。而后他们又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折辱之言,不仅引得沈虞怒火重生,就连坐在一边的叶彤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好在沈卿与挚启还算冷静,按下二人之后权当幽炎城两人不存在。 他们说得口干舌燥之际,仍见四人不为所动,渐渐也失了嘲弄他们的兴趣。几人坐在一起互相怒目而视,丝毫没有出手相斗的意思,倒是让角落里围观的食客们大失所望。原本躲在客栈外的宿客们见状,也慢慢回到客栈围坐在离他们较远的桌子旁,一时间堂中恢复了几分刚入夜时的喧闹。 第二日清晨,当宿醉的人们醒来之时,这两方四人还在对峙着。即便在夜深休憩之时,他们也是轮流浅睡,始终醒着一人防范对方。挚启与叶彤知道他们都是为自己而来,恨不得马上启程离开,但半夜赶路实在太过显眼,二人只能佯装睡了一晚之后,在天亮之时便告辞出发。 “可惜妹妹与我们不同路,否则定要同行才是。” “两位姐姐既然是江州人,说不得日后会在州城相遇。” “倒也是这个道理,若是有缘的话,人生何处都可相逢,一路保重!” 互道珍重之后,双方策马背道而行。走出几步之后,二人回头发现幽炎城两人跟在了沈卿姐妹身后,马速缓缓降了下来。 “虽然两位姐姐也是冲你来的,但不像是坏人。” “敌人并不一定是坏人,但敌人便是敌人。” “这两方都是我们的敌人,可他们彼此又是敌人,若是要选一方的话,我还是希望面对那两个猥琐的家伙!” “你很快就要如愿了。”挚启淡淡的说道。 “两位姐姐打不过那两人?” “幽炎城的两人大概是要强上一些,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择手段。” “你要不要去帮帮她们?” “刚不是还说了她们是敌人,更想面对那两个男子?” “那是因为我不想与好人为敌,若是好人与坏人起了冲突,我还是希望好人能赢。” “这个理由不错,我们跟上去!” “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 挚启没有再次回应叶彤的疑问,策马向着来路跑去。与叶彤相处的这些时日,虽然多苦难奔波,但有一件事让他十分欣慰,那就是他的马术有了十足的长进。因此当两人骑马来到官道旁的一片林中,看着对峙的伏凌川与幽炎城四人时,他们都没有发觉二人的靠近。 第一百零六章 闲事 此时沈卿与沈虞正守在两匹伏坐在地上的骏马前,满面怒色的看着对面的樊炙二人,沈虞更是脸色通红、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是气到了极处。 焚炙与聂烁则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两人发作,似乎一切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沈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几分躁动的心绪,试图在这个事先布置好的陷阱中争得一份生机。 “我们都是奉了宗门之令,身后有大批同门与师长正在赶来,你二人将我们拦在此处,莫不是还敢对我们不利不成?” “我兄弟二人都是怜香惜玉之人,怎会对如此佳人痛下杀手。不过听说伏凌川的女弟子个个冰清玉洁,若是在此地与我们成就一番好事,说不得还能为两派日后共结秦晋之好开个好头!” “呸!满嘴污言秽语的狂浪之徒,看我将你们剁了喂狗!” 沈虞从袖中抽出一根水藤,挥着卷向焚炙二人,但他二人仍旧是一脸轻松的看着卷来水藤,丝毫没有出手抵御的意思。眼看这水藤就要卷到他们身前之时,去势汹汹的藤尖突然猛地向下一坠,而握着它的沈虞也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 “你们居然下毒!” “哈哈哈!莫非虞师妹以为之前脸色泛红,只是因为天气炎热之故?在我们打伤你们的坐骑之时,早已将幽炎城独有的地火之毒注入了它们体内。你二人守在它们身前,正合我兄弟二人的心意。如今看来,这地火之毒果然效力不凡,尤其是对你们这些水修,更是事半功倍!” “卑鄙小人!” “幽炎城向来奉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下毒对于你们伏凌川来说不耻为之,对于我们来说只是寻常之事罢了。” 沈虞作为水行修士,看上去要比对面的两位火行修士脾气要更火爆些,但她此时也明白与两人做口舌之争已经没有任何助益。她怒视着阴谋得逞的二人,暗地与沈卿思量着如何解毒。她们两人的动作都落在了焚炙与聂烁眼中,但他们毫不担心,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 两人面带笑意的缓缓走向正在尝试解毒的两位女子,口中还不忘调侃她们的容貌身材,让原本就摸索不得其法的她们更加着急。一时慌乱之下气息岔行,沈虞一口鲜血喷在身前,脸上的火红色更深了几分。 焚炙看着她们如他预料一般前功尽弃,脸上更添得意之色,除了嘴上的污言秽语,手脚间也做出各种不堪入目的动作,让躲在一旁的叶彤看得都脸色通红,忍不住啐了一句。 “这两个家伙太可恶了,你赶紧出手打发了他们!” “别急,这两方都是大宗门出身,身上肯定有些特殊的手段,再看看。” 沈卿作为师姐,行事向来沉稳,即便是知道自己身中火毒实力大减之时,仍然冷静的思量着应对之法。可如今对方二人的各种言语与动作,让身为女子的她也有些难以镇定自若。 见着已经逼近到身前的焚炙两人,她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向半空,然后只听“嘭”的一声轻响,此物在空中炸开,渐渐形成了一条流动的大河的样子,在持续了十个呼吸之后慢慢散去。幽炎宗二人见状并没有觉得意外,微微愣神之后继续逼近她们,中毒稍轻的沈卿护在沈虞身前,做出了搏命的架势。 “宗门讯令已经发出,若不想被伏凌川长老斩杀当场,就赶紧退去!” “哈哈,若是外州府或者江州的其他宗门,看见你们的讯令也许就落荒而逃了。可幽炎城对伏凌川的了解超乎你的想象,此时你们的宗门长老想必还在百里之外。等她赶来之时,此间事已了,说不得还得认我们两个宗门女婿呢!” “无耻!” 沈卿啐骂了一声,袖中水藤甩向走在前面的樊炙,只是她这一击看着软绵绵的并没有多少力气,想来是因为火毒的缘故。樊炙轻松握住藤尖,放在鼻前轻轻嗅了嗅,做出一脸沉醉的表情,让身后的聂烁放肆大笑起来。 可就在二人得意之时,一道流光从沈卿的左袖中激射而出,直奔焚炙的面门。突然出现的攻击让叶彤认识到挚启话中的手段为何物,正在她期盼着幽炎城二人伤在这道流光下时,一抹红芒从樊炙手中出现,将流光挡在了身前。 此时叶彤在看清,流光是一缕化作藤曼模样的流水,而红光是一簇在风中摇摆不定的火苗。 “我说过,我们对于伏凌川的了解,会让你觉得惊讶!” 沈卿见宗门留给她们防身的手段也被对方破解,面如死灰的与身后的沈虞对望了一眼。两人彼此点了点头,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决定,而樊炙与聂烁也看出了她们的想法,脚步飞快的到了她们身边。就在两方即将交手之时,一道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荒野之地还能见着这等热闹事,真是稀奇!” “是你!” 停下来的四人望向声音的来处,惊讶的发现居然是客栈中见过的挚启时,脸上露出失望与不屑的神色。 “你赶紧走,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沈卿虽然失望,但还是顾及挚启的性命。 “呵呵,如此有胆色的凡人,我倒是有些不忍心了!”聂烁露出了轻蔑而残忍的笑容。 挚启带着叶彤慢慢靠近四人,焚炙见他明知他们修行者的身份,却依然敢上前管这个闲事,心中不禁谨慎了起来。他拉着聂烁向侧方退出几步,避开了被前后包夹的阵势,然后将背负的火红色长剑抽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聂烁不明所以的也拿出了兵器,目光却满是疑惑的看向自己的师兄。 “阁下应该不是江州修士,这是我幽炎城与伏凌川的恩怨,奉劝你还是莫管闲事为好。” “哦?你能看出我是修行者?” “明知此处是修行者相争却依然敢上前来,不是修士便是傻子,阁下目光清明,想来不会是痴傻之人。” “你虽然言行有些不堪,倒也是个聪慧之人,看来幽炎城果然是有些底蕴的,难怪能在江州与伏凌川分庭抗礼。” 沈卿听见挚启亮出修行者的身份,神色有些复杂。毕竟他们曾经同桌而食,她却未曾看出他的真正身份。而方才挚启出声相助之时,她仍然只是将他当作一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凡人,与只言片语间便能猜出挚启身份的焚炙相比,她的江湖经验着实太浅薄了些。 如今她与师妹身中火毒、实力大损,活命的希望全寄托在这个突兀出现、之前未曾入她眼中的少年身上,令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所以你还是要管这个闲事?” “我倒是不想管你们的宗门恩怨,只是我身旁的这位朋友不想让好人受苦、坏人得逞,而依如今的情势,怎么看都是你们更像坏人。” “身在江湖,便没有什么好人坏人!” “可如今却是分得清的。” 第一百零七章 火毒 焚炙知道言语已然无功,借着说话间的工夫,他仔细打量了挚启上下,心中的谨慎渐渐放开了几分。腰系桃枝,大抵是个木行修士,只是桃枝未曾塑成兵器形状,看着像是个刚得了灵物的初入御境之人。 此时又恰好感受到了挚启身上轻微的灵力波动,让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当他确定了叶彤是个未曾修行的凡人之后,身为江州幽炎城门人的自信心又回到了他身上。 他将手中用火珊瑚制成的养兵在身前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携着一阵热浪指向前方,试图试一试挚启的深浅。热浪掀起挚启的衣角,如同在七月天里升起了炉火炙烤一般。 挚启皱了皱眉头,他自然对这种简单的试探毫不在意,只是他身旁的叶彤却已经大汗淋漓、脸色通红。他扬起衣袖在叶彤身前来回扫动两次,原本呼吸有些急促的她慢慢平复了下来,只有脸上未干的汗迹和浸湿的衣衫能看出她刚才经历了一场危机。 挚启的随手化解,让樊炙有些惊讶。不过他想起自己也只是个御境修士,虽然要比对方初入的修行要高上许多,但自己的随手一击被同为御境的对手挡下,似乎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摇了摇头摆脱脑中那些在他看来不切实际的想法,举起长剑第一次真正对着挚启出手。 樊炙的剑法算不得幽炎城弟子中最优秀的,但他身上的火灵力却是这一辈弟子中最为精纯的几人之一。因为他曾经有幸在城中的幽炎塔内修行过几天,汲取了几缕地火之气。 这使得他一旦全力施为,招式中所蕴含的地火气息就会让对手感受到一丝天地之力的压迫感,让他在与势境之下的修行者争斗时屡屡占得先机。如今他借着手中的珊瑚剑将体内的地火气息宣泄而出,借着七月巳时的毒辣的太阳之力,似乎要将这片官道旁的小树林融化了一般。 挚启上前两步挡在了叶彤身前,焚炙未达蓄势境便能发出如此声势的一击,让他再次对幽炎城高看了几分。他从腰间缓缓抽中桃枝,在樊炙有些嘲弄的目光中穿透他剑上携着的火灵力,与他手中的珊瑚剑轻轻触碰在一起。 “嗡!” 桃枝点在焚炙的珊瑚剑上,剑身在一阵连绵的嗡鸣声中剧烈的颤抖着,而附在剑上的那缕地火之力顷刻便消散在了天地中。抖动的长剑带着他的双手也不停的摆动,然后整个人都跟着颤抖起来。 “噗!” 一口鲜血从焚炙口中喷出,落在地面上灼毁了一簇野花。他瘫倒在身后扶着他的聂烁怀中,震撼莫名的望着正在缓缓收回桃枝的挚启。他脑中一片空白,如何也无法理解比自己还要小上数岁的少年,为何仅仅一招就将自己赖以自傲的绝招打的支离破碎。他渐渐从震撼中走出,双目空洞的看着远方,一身的奕奕神采都随着被破解的一招而去了。 聂烁见状从怀中拿出一个物件向上抛出,发出一声炸响之后似一团火苗铺在了半空中。四人失神的工夫,聂烁带着陷入痴呆中的焚炙趁着机会上马奔到了官道上。气极的沈虞正想乘胜追击,见着挚启没有丝毫要追上去的意思,撇着嘴重新坐了回去。 “我只是不想让两位受辱,无心插手宗门恩怨。”挚启解释了一句。 “阁下出手解救我姐妹二人已是大恩,不敢再得寸进尺奢求更多。” 沈卿拉住正要开口的沈虞,对着挚启欠身行了一礼。挚启注意到她面色红得有些异常,而被拉住的沈虞更是满脸潮红,怒视着他与叶彤,好像他二人才是险些将他们污辱了的仇人一般。 挚启本想着事情已了,他应该立马离开赶往江州,可如今情势越发不对,不过愣神思量的工夫,原本还十分平静的沈卿竟然也有些暴躁起来。 “可是有什么不适?” “这火毒有些诡异,脑中有种压抑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 挚启上前几步握住了沈卿的手腕,躁动的心绪与涨红的面庞让她丝毫感受不到被陌生男子接触的羞涩。她手腕上的皮肤滚烫,同脸上一样显着不正常的红色,皮肤下的血脉焦躁不安的流淌着,就如同她此时的情绪一般。 挚启的靠近让沈卿双目都现出了红色,她紧紧的咬住嘴唇,握成拳头的双手已经看得到青白之色。叶彤虽然不了解修行者的手段,但也积累了不少江湖经验,眼见着两个温婉大方的女子变成了这般嗜血的模样,大抵也明白与江湖上的中毒并无二至。 她焦急的围着三人转了几个圈,想要开口询问又怕扰到了正在查探的挚启。正在她准备退后应对沈卿与沈虞的暴起之时,蹲在地上的挚启突然从背上取出一个木盒,一片蓝光瞬间遮住了四人的身形。 “你怎么将此物拿出来了?” “我不了解这火毒,只能拿它来试试了。” “她们就是为此物而来,若是让她们恢复清明,我们该如何脱身?”叶彤深知江湖险恶。 “这火毒十分诡异,不解了她们的毒,恐怕下场会很凄惨。若是最终的结果是坏人逃命而好人身陨,岂不是辜负了我们的冒险相救?” 如果眼睁睁的看着两人在她面前死去,叶彤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即便是出手相救会给自己引来很大的麻烦,她也会先顾了眼前人的性命再说。所以当挚启将蓝色的水球放在沈卿手心之时,沁心的光芒让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随着蓝光笼罩下的沈卿的脸色渐渐褪去潮红,叶彤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她仔细的看着这些在十天前对她来说还是天边云雾一般的神仙轶事,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有些虚幻。 挚启并不知道他的一个动作,已经让叶彤的思绪转了好几个弯。他看着沈卿与沈虞的躁动渐渐平息下来,肤色的火红色也慢慢的恢复了正常,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他从沈卿的手中拾起活水之源,缓缓收敛的蓝光从二人身上带出一点红芒,还未接触到它本身,便在半途上化作了飞灰。挚启拿出木盒,准备趁二人醒来之前将灵物收回,可就在他将盒子合拢之时,一块挂在沈卿腰间的玉牌突然亮了起来。 耀眼的蓝光不仅迷了淬不及防的挚启与叶彤的双眼,也让原本处在迷蒙中的沈卿与沈虞瞬间清醒过来。她们的目光盯在腰间的玉牌上,同时也在木盒关上的刹那瞥见了同样泛着蓝光的活水之源。 随着盒盖的合拢,玉牌上的蓝光也慢慢敛去,挚启伸手将木盒收回,望着突生变故的玉牌思量着什么。沈卿看着这块一直带在腰间的玉牌,也陷入了沉思当中。 原本这块玉牌只是伏凌川弟子的身份牌,每个新入门的弟子都会领到,用来辨识门人身份以及在修行界行走时彰显宗门气势。大概在四年前,作为伏凌川新晋的御境弟子,她曾经与两位师叔一同外出处理一件宗门事务,虽然她只是做了些简单的守御望风的事宜,但也在事后得到了宗门高层的垂青。 她有幸见到了门中一位地位极高的老祖,老祖曾经拿过她的身份牌仔细摩挲了一番,然后还交代了一句。 “若是有一天这块玉牌亮了起来,记得带那个点亮此牌之人来见我。” 沈卿不确定玉牌亮起蓝光是否是挚启自身所致,但肯定与他脱不了关系。只是挚启是她与师妹的救命恩人,她又不知老祖对他是何态度,若是贸然将其带回门中而有所损害,岂不是行了恩将仇报之事。 正在她犹豫之时,挚启走到她身旁,从腰间拿起这块玉牌仔细端详着。他的余光不时在两人身上扫过,似乎在猜测她们此时的想法。 “大胆淫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轻薄我伏凌川弟子!” 第一百零八章 遇故人 一声娇喝打破了诡异的静谧气氛,只见一道蓝色的身影从官道上冲入树林中,卷起一阵旋风越过站在不远处的叶彤,直奔沈卿身边的挚启而去。原本在沉思中的挚启还来不及反应,这道身影已经到了他身前一丈之地,就在他犹豫是否还出手之时,一个人影突然挡在了自己身前。 “沐师妹,住手!” 沈卿的举动出乎来人的预料,她生生在半途止住去势,贴着沈卿身前折了个弯之后落在地上,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此人也是个女子,比沈卿二人年纪略小些,同样的装束却掩不住她脸上的稚气,鼓起的双颊因为灵力收发过急透出隐隐的紫红色。她嘟着双唇丝毫不隐瞒对沈卿突然出现的不满,带着撒娇似的口吻质问起来。 “卿师姐,你为何要帮这浪荡子?”来人生气的质问道。 “师妹休要胡说,这是虞师妹与我的救命恩人!” “恩人?可我见他对你动手动脚的,不像个好人!” “那只是我的玉牌有些异常,他在查看而已。” “可师姐之前放出讯令,莫不只是想介绍这位恩人给姐妹们认识?” “贫嘴!之前我二人的确遇到了危险,有两个幽炎城的小人用毒制住了我们,好在这位道友出手将其赶走,否则也撑不到你们来救了。” “可恶,又是幽炎城的那帮家伙!” 听到幽炎城的名字,这位沐师妹义愤填膺的叫嚷了起来,将一旁的挚启直接忽视掉。她围着沈卿二人转了几圈,确定没有任何损伤之后,随即拉着她们问起事情的始末。 挚启看着这位思维有些跳跃的女子,无奈的对着叶彤笑了笑。叶彤难得见到他吃瘪的样子,也觉得这位沐师妹十分有趣。 三人聚在一起没多久,官道上又响起一阵马蹄声,然后四道靓丽的身影出现在树林之中。待四人走近了之后,挚启才发现领头的两人他居然认识——正是四年前出现在汤溪镇后山山坟中的冼叶与冼月,身后的另外两人模样与沈卿三人相当,想来也是伏凌川的弟子。四人目光扫了挚启与叶彤一眼,然后径直走到了三位女子身旁。 “她们认不出自己?” 挚启心中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当时只不过是地底的一面之缘,而且过去四年的时间,他的经历颇多,如今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变化很大,两人不认识自己倒也算不得什么意外之事。 几人交谈之间已经将来龙去脉说的十分清楚,众人不时还回头看向一旁的挚启,片刻之后他们收了声,冼叶领着六人来到他身前。 “多谢道友仗义出手,解救伏凌川门人于危难之中。” “路见不平罢了,前辈无需挂怀。” 冼叶的气势比起四年前要强了许多,她话语间还夹杂着一股隐晦的试探之意,只是这股隐秘的气息似乎对眼前的少年没有任何影响,让她不免生起了好奇之心。 “道友不似江州修士,不知出身何派?” “晚辈不过是个山野散修,由外郡游历至此。” 冼叶在他身上仔细打量了几圈,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涌上心头。按照沈卿的说法,眼前的少年至少是一位御境的修士,可手持这般模样怪异养兵的木修,她应该有些印象才是。然而任她如何思索,也回忆不起在何时何地与其有过羁绊。相比她的谋定而后动,冼月的性子更直接一些。 “听说你解了幽炎城的火毒?” “试了许多办法,侥幸碰上了解毒之策。” “幽炎城在江州界内最为其他宗门忌惮的,便是这火毒。即便是修为高深之人不幸沾染,都需要以水磨之法徐徐祛之。如今你既然有了解毒之法,不如随我们一同返回宗门,到时不仅我伏凌川会以各种灵物相赠,就算整个江州的水行宗门都会对你感激不尽。” “这个,解毒之法牵扯到我一件极为隐秘的私物。而且我二人尚有要事在身,恐怕不方便与几位同行。” 挚启不知道沈卿有没有将看到的一切告知她们,也不知道她是否猜出了他身怀活水之源,但他还是想谨慎的避开她们为好。即便这七人中有两人是旧识,还有两人才被他救了性命,可财帛最是动人心,见过了修行界无数尔虞我诈的挚启,如今已经不会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曾经的小小恩情之上。 他的拒绝让冼叶好奇之心更盛,同时也生出了几分疑虑。伏凌川作为江州最大的宗门,门中又多为年轻靓丽的女修士,不知是多少少年修行者的向往之地。可如今主动出口邀约,竟然被一位山野散修一言拒之,委实出乎了她们的意料。冼叶仔细思量了一番之后再次开口。 “你来自外郡,或许没听过我们的宗门。伏凌川是江州界内信誉极佳的修行大派,这一点即便是我们的对手幽炎城也是认可的。伏凌川的口碑由门中数代修士积累而来,几百年的时间以来,正、信、勤、礼已经是所有弟子根深蒂固的行事准则,所以你大可不必为此行担忧。” 冼叶说起伏凌川的过往,她身后的所有人都正襟肃面的聆听着。挚启见着她们的样子,认真思索了一番冼叶的言语之后,心中也有了几分摇摆。对方已经说得如此言真情切,若是自己还要强行离开,会不会更让她们心生怀疑?还有四年前她们五人究竟是如何从山坟中逃脱,为何事后姜灵与陶夭没有如约去汤溪镇找他?他犹豫的眼神让冼叶看到了一丝机会。 “若是解毒之法实在过于私密,我们也不会强求。” 沈卿与沈虞附和着出言相劝,就连与她们有了些许交谈的叶彤都对伏凌川生起了向往之意,最终挚启答应了下来。而当一行八位各具芳华的女子与一位少年出现官道上时,所有路人都对挚启投来了艳羡的目光。九人循着来时路向着清晨出发的客栈行去,路上还遇到了跟着讯令而来的幽炎城众人,不过身在凡人聚集之地,伏凌川又有两位长老在列,最终他们只是互相瞪了几眼之后便各自离去。 在客栈午饭的工夫,冼叶传出讯令让另外一批门人继续南下找寻灵物,而她将带着众人返回宗门。听到这个消息,挚启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沈卿是不知还是未说,但至少伏凌川还不知道他身怀活水之源的消息。饱食之后又添了几匹马,众人一路向北而去。 第一百零九章 伏淩川 江州因背靠大江而得名,境内湖河较隆兴府更多,因此当挚启踏入江州地界时,身体周遭便如同裹上了一层粘腻的汁液一般。他们进入江州城的时候,已经是八月时节,炙热的天气加上升腾的水气,着实让挚启这个自幼长在山中的孩子难受了些时日。 九人虽然除了叶彤全是修行者,但除了冼叶与冼月二人,都处在识、御二境。低阶修行者赶路与凡人并无二致,尽管他们的体力要比凡人强出许多,但身下的马儿却只是凡马。 再加上几个少女没了来时忙于宗门任务的急促,一路上遇到秀美之地还要停顿片刻,走走停停下来,几百里的路程恁是跑了半个多月。 两位长老早就对拖沓的速度有些不满,只是身后好几个弟子都是头一次远行,她们不忍心扫了晚辈的兴致。如今终于到了江州城,众人还来不及休整一番,二人便催促着换马出了州城,再次向北行去。 因为大江历代都有水患之危,所以州城离江边还有些距离。北行了半日的工夫,挚启只是感受到了越来越浓厚的水系灵力的气息,并不曾亲眼见到大江的真貌。 又走了一个时辰之后,前方北行的队列突然转为向东,就在他跟着折转之时,左耳旁响起震撼人心的轰鸣之声。他循声左望,只见一条望不见边际的大河插在两边高耸的山石当中,磅礴的水势沿着冲刷而出的河道从高处顺势而下,撞击在两旁的岩石之上发出擂鼓一般的轰鸣声。 掀起的浪花在空中折转了一圈之后,化作白沫重新落入江中,留下些许时运不济的飘入路人的衣帽之中,随着他们的轨迹不知消散在何处。大江每流过一个弯处,都会倔强的想要流出一条新的道路,虽然最终多数都落入了原本的河道中,但也有不少携着几块阻路的碎石落在了旁处。 眼前磅礴的大江东流的景象,让挚启第一次感受到了天地之力的宏伟。他呆呆的注视着奔流的大江,仍由身下的马儿凭着它的本能前行着。这种江河汇流并而同行的场景,让他摸到了一些隐晦不明的东西,他尝试着去抓住这种感觉,却总觉得眼前有着某种阻碍,就如同这些规矩着大江东去的群山一般。 “挚启!” 他正在思索之时,一声轻喝将他唤醒过来。他循声看去才发现叶彤手中正牵着他的马绳,与他并马而行。前方的伏凌川众人也放慢了马速,等着他们追上去。 “想什么呢?竟然连马绳都松开了,就不怕马跑岔了落入这大江中去!” 挚启接过马绳,略带歉意的追上了她们的步伐,伏凌川众人却不以为意,大概是司空见惯了。 “不要觉得失态,初见大江之时,许多人都会像你这般惊魂。” 挚启木然的点了点头,他的心思还在捕捉那一点模糊的感觉,只是百思而不得之时,心中不免有些烦闷。他又侧目看了一眼奔涌向东的大江,这份川流不息、山石难阻的执着,驱散了他心中因暂时的阻碍带来的挫败感。 一行人往东行进了约半日,在天色渐暗之时,一座高耸在大江边的山峰突然呈现在众人眼前。此峰在山石林立的大江边也十分显眼,瘦削的峰体入利剑一般插入天际,似乎将整个大江南岸隔成了两半。 山峰的顶部被天边云与水中雾半遮着,看不清峰顶的景象,不过待众人又走近了些之后,在夜色中依然能看见山体上不少发出各色亮光的庭院。当走在前方的冼叶停下来的时候,挚启意识到他们的目的地已经抵达。 一条绵延的山道出现在他们身前,旁边还立着一块巨石,上面刻着三个苍劲的大字——伏凌川。 挚启望着这三个字,有种方才站在大江岸边的感觉。只是与那种奔涌而下的磅礴气势相较,此处更多了几分纤柔。他的目光越过巨石向上看去,才知道比起刚才看见的侧影,伏凌川的正面更加震撼人心。 借着山体上每隔数丈出现的蓝光,一条从山脚绵延而上的石阶缓缓映入他的双目中。石阶从下而上,直至嵌入了那截隐藏在云雾中的封顶,彷佛将这座把大江南岸两分的剑峰又分成了两半。石阶上偶尔有因破损却未来得及清扫的碎石,彰显着它承载伏凌川数百年的悠久岁月。 “见过两位师叔,各位师姐。宗主已经得知诸位归来的消息,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请师叔明日携贵客前往大殿。” 来人是位看着比挚启还要小一些的女童,通报之后便转身退去。冼叶回头看了一眼挚启与叶彤二人,对着叶彤招了招手。 “你到我身边来。” 挚启对着递来目光的叶彤点了点头,然后她便站到了冼叶身边,一行人开始动身向山上攀去。 踏上第一阶的时候,挚启感受浓郁的水灵力扑面而来,虽然与之前站的地方只是一石之隔,但两处的环境已是天差地别。伏凌川应当是有大型阵法锁住了灵力外溢,不过以挚启对书自学的浅薄造诣,根本看不出头绪。 当他抬起脚踏上第二阶时,脚下有一股微弱的拉扯力阻碍他向上的步伐,不过这股力量在他看来十分弱小,只当是灵力充盈所致。 然而对着他不断的向上攀爬,脚小传来的拉扯之力也越来越强。他看了一眼四周,伏凌川众人一边登阶一边谈论着门中琐事,不知是习以为常还是未曾发觉。冼叶身边的叶彤也是四处张望着跟上她们的步伐,丝毫没有收到这股力量的影响。 “难道只是针对我?” 当一行人攀爬了一刻钟有余时,挚启感到脚下的力量已经有了些分量。这时有两位弟子向众人辞行,步入了踏道两旁的山路之中。剩下的七人继续走了半个时辰,挚启默算着踏过的台阶已经一千有余。 此时除了冼叶、冼月两位长老以及她们身边的叶彤,其余三人都收起了玩闹之心,面色凝重的缓步向上。继续走出没几步,性子活泼的沐师妹突然停了下来。 “爬不动了,我走了!”她看着有些不太高兴。 “沐师妹又进步了不少。” “还是比不过两位师姐啊!” “师妹修行时日比我们短,日后定会超越我们。” 沐师妹对着她们撇了撇嘴,然后消失在山道之中。冼叶回头看了一眼满脸轻松的挚启,心中的好奇再次重了几分。 她原本以为挚启不过是个山野散修,只是侥幸得了解火毒之法,实力必然较门下弟子大有不如。可他小小年纪与她们同行,如今看上去却要比两位御境大成的弟子还要从容些。 随着六人的继续攀登,脚下的阻力已经让挚启感到了压力。几人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半个时辰的工夫,他们只走了不到五百阶。 沈卿与沈虞两人此时已经大汗淋漓,步履蹒跚,前方的三人突然停下,她二人险些撞了上去。 “好了,你们也回去。” 随着她们的躬身告辞,就连心思不如冼叶缜密的冼月也发觉了挚启的不对劲。她与冼叶交换了眼神之后,却并没有说什么,与师姐二人带着叶彤继续向上。 此时挚启明白这台阶的奇异之处,也知道自己显露出的实力引起了她们的注意。只是她们身边带着叶彤,不曾安排他二人,也不曾询问过什么,他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当挚启登上一千七百阶的时候,巨大的拉扯力险些将他从还未站稳的石阶上拉了回去。他明显的一滞引起了前方两人的注意,不过见他最终并没有落回去,两人又继续向上行去。 挚启在这一阶了调整了片刻才继续踏出,只是当他踏上一千七百零一阶时,阻力却比刚才要小上几分。他尝试着继续登上几阶,果然都不如方才那般举步维艰。 “看来一千七百阶是个分水岭!” 随后的压力让挚启的速度慢了下来,每踏出一步似乎都携着脚下踏过的山石共同向上一般。不过走出五十阶,挚启脸上的汗水便开始向地面跌落,再走出四十阶时,他已经半躬着身子摸着石阶而上。在他几乎要伏在阶梯上匍匐而行时,前方的冼叶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我们也下去。” 挚启长松了一口气爬下踏道,身旁满身轻松的叶彤诧异的将他扶起,跟着冼叶来到了一座庭院旁。 “今夜我们就在此处暂歇,你先回去休整一番,稍后过来见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说完便与冼月二人走进了院中的两间屋中,挚启与叶彤对望了一眼,也找了两间相邻的屋子住了进去。 第一百一十章 煮茶忆旧事 当挚启恢复几分来到冼叶的屋门外时,已经是戌末时分。屋中的灯还亮着,挚启敢接近门边,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冼叶坐在屋子中间的桌子上煮着水,腾腾的水雾升起弥漫在略带凉意的山中小屋里。 “坐!” 挚启在她对面坐下,冼叶点了一盏茶递到他身前。 “闲时从俗世学来的喝茶之法,不过无论碾茶还是点茶都差些火候,好在伏凌川的水都是极好的,勉强可堪入喉。” 挚启拿起茶盏轻呷了一口,与他喝过的茶相比,水中的灵气要浓郁许多。只是水中的气息遮住茶叶的清香,沫饽也散得极快,的确是个点茶初学者的手笔。 “你可知院外的石阶有何奇异之处?” “途有所感,知之不多。”挚启实话实说。 “从山下镌刻宗门名号的巨石起,至云雾之下最顶部的宗门大殿,共二千一百一十九阶,是伏凌川开派祖师亲自凿刻而成。凡门中新入弟子,都会攀爬石阶评判资质;若是有弟子修为晋级,也需以登上石阶的层次来确定。此石阶是伏凌川评定弟子的根据,也是划分实力的标准。” “原来如此!” “以我如今的修为,不过也是堪堪登上一千九百阶。而门中的御境弟子,也都在一千五百阶便无力维持。可你年不过总角,又出生山野,竟然比伏凌川门中的所有弟子都要坚持的更久;甚至若是有所隐藏,很有可能与我这个修行了数十年的长老不相上下。若非你之前一再推辞不愿随我返回宗门,我都会怀疑你与幽炎城之人串通演了一出戏,借此混入伏凌川。” “晚辈与幽炎城毫无干系,的确是从外郡而来,第一次到江州。” “你救了我两位师侄,沿途为人也算良善,我自然对你有几分信任。只是明日到了宗门大殿,宗主及诸位长老身前,你要如何交代你这身本事的来历呢?” 冼叶的话提醒了挚启,他虽然一路低调不出头,还为自己编好一套有几分说服力的说辞。但无论击退幽炎城二人救美,还是登山时无意间的实力展现,都已经让他之前的所有准备不攻自破。 若是明日到了殿前,他话辞稍有不当之处,极有可能被当成心怀叵测之人,其后果恐怕难得善终。想到此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有些冒险的想法。 “前辈可曾记得四年前罗冈山脉的那处山坟?” “你怎么知道此事?!” 冼叶闻言面色大变,握在手中的茶盏抖动了几次,溅出几滴茶水落在衣衫上。她没有在意被茶渍污了的罗裙,而是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挚启。 四年前的山坟之行,除却少数几人活着走了出来,修行界中有许多宗门的长老、弟子都埋葬了那座坍塌的山体之下。至今仍有许多人试图探查那时的事情真相,而作为幸存者之一的冼叶,回来除了遭到门中长辈的询问之外,还有许多人想尽办法接近她与冼月,意图从她们口中觅得些许端倪。 这也使她为了避开这些纷扰与危险,自禁山中三年,如今不过刚刚出山行走,居然会遇到一位再次提及此事的少年。而且就在自己房中,还是由她亲自带回,这让她如何不失色! 挚启没想到简单的一句寒暄之词,会让冼叶如此失态。他不知那日在他昏迷之后发生了何事,如今冼叶的失态,是否会与这段时间的经历有关。一时思量之间,他竟然有些犹豫是否该继续谈论此事。 “你究竟是何人?从何处听得此事?”冼叶稳住了颤抖的茶盏。 冼叶虽然极力保持着冷静,但带着凶厉的质问声还是显露出了她心中的波澜。挚启明白若不将事情原委说个通透,今日怕是很难走出这个屋门。他心中一横,索性把一切都说个清楚。 “四年前晚辈曾跟在冰灵仙身后,于山坟中见过您与冼月前辈一面。” “是你!”冼叶失声道。 “那日只是匆匆一面又时隔四年,前辈居然还记得,晚辈深感荣幸。”挚启起身行了一个晚辈礼。 “因为” 或许是惊讶于挚启的身份,冼叶支吾着说了几句他听不真切的呓语,然后她用力的握住还未放下的茶盏,深吸了一口气。 “我记得那时你不过刚入修行之门,怎会在四年的时间内就有了如此修为?而且你为何不在安庆府的偌寒涧,却是从南面的隆兴府而来?” “数月前我自宗门历练而出,游历中恰好到了鄱西郡,前些时日路过隆兴府时救了这位同行的朋友。这次途径江州,是准备借江道而下,返回宗门的。” 挚启面不改色的将一通妄语说得十分自如,心中却暗暗的对着姜灵和偌寒涧致歉。他无意自抬身份诓骗伏凌川之人,只是他独自一人又身怀重宝,虽然当下还不曾将灵物外现,但若是明日在大殿中被他人识破,也可以倚仗这个虚假的身份博得些许与之拉扯的资格。 “原来如此,可是既是偌寒涧弟子,为何却不自报家门,却要说是个山野散修。而且你这腰间的灵物,倒像是个木修。” “前辈见笑了,这只是我随手拾得的一件低阶灵物,至于身份之事,宗门曾有交代,历练之时不可倚仗身份寻求方便。”挚启继续胡编乱造。 “倒也符合你们宗门冰冷的做派!” “前辈说笑了!晚辈也有一事要请教前辈。” “说来便是。” “那日在山坟之中,巨石砸落之时,晚辈不慎昏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何事一概不明,不知前辈可否告知一二?” “这个姜师妹未曾对你说过?”冼叶闻言眼神闪烁了起来。 “不曾!” “那我也不好越俎代庖,等你回归宗门之时再去问她。” 冼叶的犹豫与拒绝让挚启心中疑虑更深,自从那日分别之后,姜灵与陶真便音讯全无。若不是他在几人自报家门时记下了宗门的名号,如今怕是都还在一片懵懂之中。 而如今寻到了昔日同历险境的旧人,既然也对那日的旧事三缄其口,这让挚启不得不怀疑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必然发生了令她们不敢再次提及的大事! 挚启还想继续追问几句,却见冼叶面露疲态的熄了炉火,开始收拢一应茶具,一幅送客歇息的做派。他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没有开口,借着月色出了屋门,站在门口徘徊了一阵,默默走进了自己屋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宗门大殿中 第二日清晨,尚在睡梦中的挚启被一阵呼喝声吵醒,昨夜费心费力的登山与夜谈,令他有些疲乏难解。他推开屋门之时,院中的叶彤正在耍着一套拳法,他曾见过她出手几次,这拳风刚猛的路数定然是叶家的家学。 冼叶与冼月二人也站在台阶上津津有味的看着此刻颇有龙虎之威的叶彤,眼中闪动着欣赏的光芒。三人见挚启的屋门打开,都停下动作看了过来。 “你们收拾一下,稍后随我前往宗门大殿。” 重新站在石阶上,遥望隔着三百余阶、穹顶插入云雾中的伏凌川宗门大殿,挚启又陷入了苦涩之中。昨夜登山,未到一千八百阶他就已经筋疲力尽,若是按照之前冼叶的说法,上方的三百余阶恐怕不是他如今能够攀爬的。 正当他欲开口询问时,冼叶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模样与伏凌川的身份令牌相差不大。它放出一阵蓝光将四人笼罩,冼叶便抬步向上走去。 “走!” 挚启循着她的步伐踏出了一步,昨夜令他举步维艰的那股拉扯之力竟然没有出现!他又尝试着走了两步,果然如履平地般轻松。他明白伏凌川开派传承的石阶,断不会突然失了效力,定是这将四人罩住的蓝光所致。无需面对束缚周身的阻力,他整个人便轻松了起来,也学着叶彤的样子欣赏起沿途的风景。 自一千八百阶往上,石阶两旁的庭院便少了许多,却多了不少在南朝都难得一见的草木,而且大多都长的极为繁盛。作为水修宗门又占有灵山,伏凌川的这方水土不仅养出了众多优秀的修士,就连山中花木也受了益。 四人走的不快,不过三百余阶也只花费了她们不到两刻钟的时间。途中还遇到不少上下忙碌的门中弟子,他们的脚步要比四人快上许多,见到冼叶两人还会停下来行礼。 当他们踏上第二千一百一十九阶时,一个巨大的山间广场呈现在四人眼前。彷佛将整个山峰削平了一般,除了正前方的那座大殿身后还能隐约看到一截矗立的山体,整个广场就是一个被开凿出来的山顶平台。广场四周整齐排列着许多殿宇,不过除了中间的大殿,其他建筑都有许多不停出入的弟子。 “和其他宗门不同,伏凌川所有管理门中事务的职殿都集中在这云顶之上,而中间那座,便是宗门大殿。”冼叶耐心的向他解释着。 “云顶?我观那宗门大殿之后还可向上,那又是何地?” “那一段啊!”冼叶面色肃穆。“我们称之为‘登仙’!” “登仙!何处可登仙,烟波深处匡山颠!” 挚启默念着这句不知从何时流传下来的诗句,明白了诗中那时所指的匡山大概就是此地了。只是此句的作者是观山有感,还是觉得修行不易,就不得而知了。 思索之间,四人已经到了大殿门前,与云顶的其他殿前的喧闹相比,此处好像将所有声音都隔开了一般。殿门大开着,门前并没有守卫,幽深的殿堂中透出淡淡的光芒,殿门的正上方横着一块匾牌,上面书着四个大字——川流不息。 跨过大门的瞬间,挚启有种被庞然大物吞噬的感觉,不过片刻之后眼前升起亮光,这种感觉便烟消云散了。他随着冼叶继续向前,当四人走到大殿深处之时,突然感到几道凌厉的目光扫过自己周身。待他抬起头时,这些目光却毫无踪迹,只看到了几道衣着相近的身影。 为首的是一位着青蓝相间衫裙的女子,面上如同遮了云雾之间看不真切长相,不过从衣衫下凹凸有致的身材与两侧纤细的双手判断,应当年岁不大。 她端坐着不曾有任何动作,但挚启能感受到她在注视着自己,而从这莫名的审视的目光中,他能感受到昔日在厝叶园面对木厝峰主才有的威压。 “见过宗主,各位长老!” 冼叶与冼月上前行礼,挚启才感受到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而这时他才看清除了正上方端坐的伏凌川宗主之外,还有数位男女不一的长老在座。这些人大多是中年人模样,面上的神情各不相同,不过无一例外的都在有意无意间窥视着他。 “先入座!” 一道清晰的声音自宗主口中发出,但挚启却觉得这声音传入耳中时悠远而飘渺。冼叶二人入座之时将叶彤叶带到了身旁,此时殿中站着的只剩下挚启一人。伏凌川宗主没有再开口,而是她左手边的一位女子站了起来。 “我是伏凌川外执长老冼婼,听叶师妹说你曾解了幽炎城的火毒,不知可否属实?”与其他在座的长老如水的气质不同,这位冼婼长老面含杀伐之气。 “晚辈的确在途中为贵派的两位弟子解过火毒。” “本门与幽炎城关系不睦,这是整个江州人尽皆知之事。而他们的火毒一直是本门的心腹之患,你若是肯将解毒之法交出,有何要求尽可以提!”冼婼言辞生硬,让人听起来有些不舒服。 “这个实不相瞒,解毒之法事关晚辈私密之物,实在有些不便示于人前。” “嗯?!” 冼婼闻言双眉紧蹙。她主管伏凌川外事,这些年与幽炎城的摩擦中,经历过不少厮杀,因此除了调度宗门而养成的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有一股常年与人厮杀积累的暴戾之气。如今她听到挚启的推脱之词心中不悦,不觉间将自身气息外放,令殿中的众人都有些不适。 “师姐,容我说几句。” 冼叶突然出声打破了略显凝重的气氛,她快步走到冼婼身边,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冼婼的脸色随着冼叶的耳语变幻了几次,最后又恢复了初时的清冷模样。 “昔日我游历之时,曾与偌寒涧的冰主有过同行之谊,而且伏凌川数代门人,也与偌寒涧弟子多有往来。你既然来自偌寒涧,我也不让你为难。若是解毒之法涉及宗门之秘,我即刻修书一封给冰主,待她点头之后再行商议。若是你个人之私,那希望你念在两派数代交好的情谊上,相助于伏凌川,我们必定不会亏待你!” 得知挚启的身份之后,冼婼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而其余长老听到他是偌寒涧的弟子,脸上顿时也轻松了不少,看来两派交好的传闻并非虚言。 只是他们的轻松却让挚启为难了起来:偌寒涧他唯一相识的便是姜灵,只是四年时间音讯全无,此时她是否记得他都是未知。而冼婼口中的冰主,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若是真的致信于她,岂不是自己的身份便败露了。可如果承认是个人之私,以两派的交情却过于推脱,就显得太过无礼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登仙 见着挚启思索的模样,冼婼退后两步坐了回去,所有端坐的伏凌川长老都在等待着他的回复。两难的选择让挚启没了主意,伏凌川与幽炎城之争持续了数十年,虽然他们不急于这殿中的片刻,但断不会在为得到解毒之法前,轻易将挚启放离。而如果真的将活水之源拿出,他也不敢将生死赌在自己的虚假身份带来的宗门情谊上。 身后传来两道轻盈的脚步声打断了挚启的思绪,长老们也面露不悦的看向殿门方向——宗门大殿议事鲜有弟子敢前来打扰。来人有两个,前面领路的挚启不曾见过,不过走在后方的是沈卿。两人走到他身后不远的位置停下,对着座位上的诸人行了一礼。 “卿师姐说有要事禀报,事关此次议事。” “沈卿上前来!” 开口的是伏凌川宗主右侧的一位长老,这位领路的弟子闻言退去,沈卿上前几步站在了挚启身边。 “你有何事要说?” “禀内执长老,弟子僭越,想亲自向宗主禀报。”沈卿咬牙道。 “嗯?” 沈卿的大胆之言让这位内执长老十分诧异,她印象中眼前这位弟子在门中向来有乖巧之名,此刻却敢在宗门议事上行僭越之举。她正要开口质问之时,一道悠扬的声音再次响起。 “让她上前来。” 宗主开口,殿内立马安静了下来。沈卿缓缓踏上台阶,在离宗主之座还有几步时跪了下来,行过大礼之后开口呈述。挚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从诸位长老的神情猜测,他们应该也是听不见的。沈卿说的时间不长,期间宗主也没有再出声,只是在交谈即将结束之时,她接过沈卿递来的玉牌摩挲了片刻,交还之后便直接让沈卿退去了。 “诸位,此间事稍待,我要带他上去。” “什么?” “上去?” 宗主之言引来殿中哗声一片,还有几位长老满脸不敢相信的站了起来。 “宗主,可是要带他登仙?” “不错!” “宗主不可啊,伏凌川立派至今,能踏上登仙路的除了各位师祖,便只有历代宗主。让一个外人登仙,传出去如何让门中弟子、长老信服?” “是啊,宗主,此事需三思啊!” 从各位长老焦急的神情来看,登仙应该是伏凌川中的大事,即便是身为宗主也无法一言而决。挚启不明白这位宗主突然生出了这种主意,但他也报着与长老们同样的想法——不去为好。 且不说这登仙路于他来说是未知之地,便是那些走上登仙路的伏凌川祖师与历代宗主,必然个个都是修为高深之辈,让一个修行不过数载的少年走上去,很容易就被他们看穿了虚实。 “我虽为宗主,但此等大事也不敢独专,是祖师的意思。” “祖师!” “这” 听闻是祖师之意,殿中的长老们便没有言语,虽然有的面色还略带些犹疑,但多数都接受了这个解释,并对挚启投来艳羡的目光。毕竟他们若是修为无法再进一步,此生恐怕都无缘踏上这近在咫尺的登仙路。 “好了,你们稍待。你随我来。” 挚启心中暗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跟在了她身后。尽管他心中有一百个不乐意,但无奈人在他宗门墙中。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此时已经空了宗主之座,继续向殿后走去。不多时便进入了一条不宽的甬道中,继续走了约十数丈之后,一道与这座宗门大殿有些不太契合的破旧木门出现在二人眼前。 走在前方的伏凌川宗主在木门前停下,将腰间挂着的玉牌轻贴在木门上,然后便是“吱呀”的一声,这扇听起来似乎随时都会破碎掉的旧木门在他们眼前缓缓打开。 从木门跨出的一霎那,挚启便感到被浓郁的水灵力塞满了口鼻。只是他并非水修,灵力从他的身体中掠过,又在他的呼吸间回归了天地。 挚启抬起右手从眼前的云雾中穿过,几点水珠落在手心,然后立马化作轻烟消失在眼前。此时的他才明白,方才在山下远望时遮蔽了山顶的缭绕之物,竟然是被锁在峰顶凝成液状的水灵力! 手指间流水般的触感传来,他此时心中的震撼丝毫不亚于初见大江之时。天地之力伟岸,而修行之力却可改天换地。 “跟上!” 思绪随着这一声归来,挚启才发现脚下有一条延伸而上的石阶,此时宗主正站在石阶上等着他。此处与山门处的风格相仿,都是一条石阶直通峰顶,两旁是满山的草木。不同的是没有了下方石阶的压力,与寻常的登山之阶没有什么两样。 被云雾遮掩的草木中,偶尔能看见一两个模糊的庭院的影子。这里很安静,安静到两人轻踩台阶的脚步声,似乎都会打扰了在院中歇息的前辈。不过并没有人出现指责他们,两人就这样在回响的脚步声中缓缓攀向峰顶。 一座木屋,一院花草,一个独坐在崖边的老妪,这就是挚启登临匡山颠时看到的一切。山顶十分清明,笼罩着整个匡山上部的云雾没有蔓延到此地,在这里能看见真正的天上云、山下水、人间人。 “得幸登仙路,满目世间人?” 身前的女子将他带到山顶便没了踪迹,留下满腹疑问的挚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再次将这个布置极为简洁的山顶扫视了一遍,终于有一个轻柔的将他从无所适从的尴尬中解救出来。 “过来坐。” 声音听着十分悦耳,与她佝偻的身形和花白的头发有些不符。虽然此地只有两个人,但挚启还是确认了一番之后,才走向这个面崖而坐的老妪。 挚启走到她身边坐下,从侧面看见了一张美艳而略显疲态的中年女子的面庞,珠含烟波的双目一动不动的盯着山下,双眉之间透出一丝岁月凝出的倦意。 她对坐到身旁的挚启不以为意,彷佛崖下的风景更甚身边人。挚启随着她的目光向下望去,也目不转睛的呆坐了起来。 山下是大江,完全不同于山下的大江。江还是那条江,然而于处在山下时的观感已经完全不同。山下的大江怒浪扑面,水击岩壁,磅礴的气势令所有立在它岸侧之人折服。 而山上的大江看着只是一条平静无波的河流,顺着它既定的河道缓缓汇江入海。这种巨大的落差感让之前那股隐晦不明的感觉再次涌上挚启的心头:天地大势,立于其侧时,只觉势不可当;若坐于其上,则如仙人抚顶一般可知其始末。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上云 山下水 人间人 在崖边的两人都在沉思之时,一个衣着素雅的年轻女子从院中的木屋走了出来,蹑手蹑脚的走到他们身后,似乎要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一般。 “曦儿,又胡闹了!” “哎呀,为何每次都能被祖师发现!” 被崖边之人识破,年轻女子似乎有些不开心,不过这应该不是第一次有这种结果,她娇哼了两句之后便坐在了中年女子的另一侧。 “都是做宗主的人了,怎么性子还是这么跳脱!” 宗主!伏凌川宗主!谁能想到江州第一大宗门如今的宗主竟然是一个桃李年华的女子。即便此时挚启醒着,他也完全想象不到身边这个靓丽俏皮的女子,便是那个在大殿中执掌一宗权柄、相貌不明且声音难辨的神秘伏凌川宗主。 “祖师奶奶,他何时才能醒来?” “他在想一些东西,想明白了自会醒来。” “那他在想什么东西,居然都能想睡着了?” “在想那些你不愿意想的东西。” “那些东西很难的,他能想明白吗?” “他虽然年纪比你小,但经历却比你复杂很多,感悟自然要深一些。” “那不如祖师放我下山游历,让我增长些阅历如何?” “你是一宗之主,怎可轻易离山?” “两位师姐一内一外,将宗门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我在与不在并无区别!” “等你能像他一样,静下心来坐在我身边观大江东去,我便许你下山。” 冼曦撇了撇嘴,坐在一旁不再言语,也学着两人的样子看着山下奔流向东的大江。然而一刻钟时间不到,她便起身在崖边重重的剁了一脚,钻入了满院花草之中。 挚启此刻脑中全是流动的大江。时而奔涌如潮,时而平静无波。他俯下身去能感受到江水溅到脸上时的清凉,立于云巅能看到自天而始、入海而归的圆满。天地巍然不动,而观者却各有所感。大江如是,匡山亦如是,唯山下人与山上人有别。 挚启似有明悟一般睁开双眼,发现身旁之人已经将目光从山下移到了自己身上。她的正脸比侧脸要更多几分美貌,峨眉黛目美人尖、碧口琼鼻桃花腮。 她虽然脸上未施脂粉,但也担得上这句溢赞之词,就算是发髻上沾染的片片霜华,也只能多添了三分清冷。除却眉宇间的岁月沧桑,她让挚启想起了母亲。 “才得明悟却心有戚戚,可是忆起了往事?” “前辈见谅,晚辈想起了逝去的亲人,有些失态。”挚启赧然一笑。 “亲人啊!”她思绪似乎飘得很远。“想不起来了,这些年除了那丫头,唯一见过的就是你了。” “是晚辈之幸。” “你也不用这般拘束。对了,老身江漪,你是叫挚启对?” “见过江前辈,晚辈正是挚启。” “挚是古姓,我已经许多年未曾听过这个姓氏了。” 江漪的目光越过挚启看向远方,似乎又陷入了追忆之中。挚启突然听到身后的花草丛中响起窸窣的声音,转头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身旁的追忆之人却已经回过神来。 “失态了。活得年岁久了些,总是会不自禁的忆往昔。” 挚启礼貌的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从江漪的神态中能看出她的确已经活了不少岁月,只是猜不着具体的时间,他也不敢妄言以免闹出笑话。 “说正事,你应该也是见过祂了?” “祂?”挚启疑惑道。 “能让沈卿丫头的玉牌生出感应,你肯定是见过祂的。以我如今的年纪,倒也不用避开祂的名讳。祂就是隆兴府城外,水灵眼中那座小岛上的水灵!” “水灵!” “不错,你也不必否认此事。虽然自那里归来之人都会闭口不言湖边水、岛中事,但你我都是经历过的人,倒也无需避讳。” “前辈也曾去过水灵眼?” “是啊,昔日我初入修行界时,便听闻了水灵眼毁誉参半的名声。待到多年后修为到达瓶颈之时,便毫不犹豫的闯了进去。好在我运气不错,没有倒在那诡异的寒气之中。不仅最终得见祂,还有幸在窥真池中觅得一丝天命。” “前辈也在那池中看到了东西?” “哦?看来你也看到了?”江漪突然转过头看向他。 “晚辈的确看到了,可却是一头雾水。” “人尚有千面,何况是天地命数,若是你觉得在池中所见之事尽是虚妄,或许只是千面中的一面。” “那前辈所见之事可已成真?” “我之命数,你之浩劫,池中所见不可随意与他人说!” “啊?与我同行的女子曾将她所见之事与我分享,会不会于她不利?” “既已经说了,若事中无你,倒也没有大碍。” 江漪的话让挚启心生警惕:画中无我则无碍,可她以前如今的年岁和修为,连那个自古至今的水灵都可以不避讳,为何会忌讳向自己提及她的池中所见?莫非她所见的与我有关?江 漪并不知道此刻挚启心中的想法,只是见他小小年纪却总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眉头比她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媪皱得还要深些,心中有些不忍。 “既然有了这一层缘分在,你也不用担心我将你背上的灵物贪墨了?” “灵物?前辈指的是?”挚启口中若无其事,心头却猛地一紧。 “伏凌川虽然是江州宗门,但对于修行界中事还是有些耳闻的。前些时日袁州修行界霸主厝叶园被人打上山门,接着又有雾隐山之人上门,而后更是放出布告要追查楚南郡一个小镇上的俗世家族的灭门凶手,都是因为你。而你背后的坡垒木心,便是这所有事情的源头。” “前辈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事情始末。” “呵呵,你也不用恭维我,我要说的是另一件灵物——活水之源。它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看来是曾经到过水灵眼。你倒是有些气运,年纪轻轻便身怀两件绝世灵物。” “前辈见过的灵物无数,肯定是看不上晚辈这点家底的?” “你这点小心思就收起来。你将它拿出来借我一观,就当是你在此地所得感悟的补偿了!”江漪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这个” “怎么?凭崖观江片刻所得,便抵得上他人数十年苦修,你如今只待修为积累,就可以直达命境门槛,莫非如此福缘还比不过一个灵物?” “哪里哪里,晚辈只是对于自己所得也有些懵懂。” 话语间挚启从身后的背囊中拿出一个木盒递给江漪,她轻轻掀开盒盖,一片蓝光布满双眼。 “势境借天地之力,就如同你在山下置于大江岸畔,感叹其气势磅礴的同时,又觉得随时会被其吞没。而命境初窥天地命数,便知这天地之力的始末,以自身与之契合,便可事半功倍。” 江漪的一席话让挚启陷入了沉思之中,而她则慢慢的从木盒中将活水之源捧在手心,看着在水壁后翻转不息的流水和那一丝透着熟悉气息的水线,再次追思其往事来。 匡山之颠的风很大,但吹过二人身边时却很柔和。甚至刮过这片花丛,除了枝蔓的轻轻摇摆之外,连随意铺在木屋顶上的茅草都不曾掀开。钻在花草中的冼曦不知去了何处,此刻山顶上只有对坐着各思己事的挚启与江漪,剩下的便是在院中戏耍的清风。 “你能解了火毒,是因为它?” “的确如此,晚辈虽然懂些粗浅的医术,但也无法挥手间将令江州各大水行宗门头疼的火毒给解了。” “这灵物中有一丝后来注入的水线,可是水灵的手笔?” “正是,这是一缕窥真池的池水。” “难怪它能解了火毒又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我需要从中抽取一股流水,不过你放心,这不会伤及灵物根本,只需些许时日它便能恢复如初。” 挚启无奈的点了点头,如今他所有的一切都被江漪看穿,而且也确实在此地得了天大的好处,他无法开口拒绝她的要求。 只见她手心一道蓝光打在活水之源的水壁上,片刻之后便有一股流水透过水壁缓缓滴在了江漪凭空凝成的一团活水之中。待这股对于活水之源来说的确算不上伤筋动骨的流水滴尽,江漪将蓝光收回,同时将那团活水收入了一个银瓶之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独自上路 挚启是一个人下山的。虽然坐在那崖边也许会生出新的感悟,但他并不喜欢那种将自己赤条条摆在人前的感觉。他接过活水之源便直接告辞,江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之后点了点头,甚至都没有交代如何下去。 最后他只得沿着来时路慢慢摸索着向下,来到那扇破旧的木门前时,笼罩着山巅的云雾已经融入黑暗之中。木门是紧闭着的,他身上没有伏凌川的身份玉牌,只得在木门上四处摸索寻找开门之法。 他在应该有门把的地方找到一个寻常的门把,然后轻轻往外一拉,在一声熟悉“吱呀”声中,木门缓缓开启。 空空如也的宗门大殿中只剩下空置的几个座椅,他走到门口时发现连个守卫之人都没有,心中暗忖着如此重地竟然不设防。他正要回身再看上几眼,突然一种隐约的窥视感让他停了下来。 “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云顶上的各个执事殿中依旧又不少人来往,但比起清晨上山之时少了许多。对于挚启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他们也毫不在意的忙碌着自己的职责。 下山是毫无阻碍的,他踏下三百余阶来到昨日的小院时,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院中十分清净,只有叶彤的房间亮着光,挚启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的时候,叶彤也开门走了出来。 “两位前辈回自己的院中了。”叶彤走到院子的石桌旁坐下,挚启也跟着坐了下来。 “可有留下什么话?” “她们好像也有些疑惑,只说了伏凌川云顶之下让我们随意来去。” “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可却不是久呆之地。” “可是担心囊中的那个东西被发现?” “已经被发现了,她们并没有强占之意,只是借用了片刻。不过我当下的身份都是编造而成,也不知她们是否识破了,总之还是早些离开为好,我准备这两天便下山。” “哦,我打算留下了。” “嗯?你要留在这里?” “不错,这里能让我感到平静。几年的江湖流浪,我有些厌倦了四处奔波的日子。此处环境上佳又多为女子,虽然我不能修行,但伏凌川也有不少凡人居住,据说还有不少江湖中罕见的武者功法收藏。这里算得上是个完美的落脚之地,并且离隆兴府不远,等父母安顿好了还能回去看看他们。” “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其实那日在水灵眼时,有件我也十分疑惑的事没告诉你,直到昨日看到大江之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窥真池中我与那个陌生男子相遇之地,便是在这大江岸边!” “你相信那池中所见?” “其实信与不信又何妨,我既已决定留在此地,验证池中所见不过是顺手之事。一个画中人而已,难道还能让我的命运生出比当下更大的变数?从一个在江湖中流浪的有家难归之人,变成了江州最大的神仙地的住户。从我出生至今近二十年,即便是在最大胆的梦中,也不敢做出这种臆想!可如今却变成了现实。凡人居仙地,已是承天之赐,何需再心有不足而四下求索。” “不过一个及笄之年的女子,怎么还生出了如此多长嗟短叹?”挚启打趣道。 “你不过一个总角之年的臭小子,教训起人还一套一套的呢!” 叶彤突然暴喝了两句,让挚启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她,确认她还是之前那个她之后,叶彤似乎也对自己的言语不雅有些不好意思。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放声大笑起来。 “你若是一直留在这里,我们便还有相见之时。” “那是何时?” “曾经有位前辈说过:江湖再见,无期亦可期!” “这话倒是颇有几分江湖味道,我记下了,前路珍重!” “珍重!” 第二日卯初时分,匡山还处在被夜色包裹的安静之中,挚启轻轻推开院门踏上了下山之路。他没有特意与叶彤告别,该说的昨夜已经说完了。至于伏凌川的众人,大概在他起身之时就知道了他的动向,只是不知会有几人出现。 此时的石阶上空无一人,踢起一块碎石都能在台阶上跳起响彻山间的回声。可是还是没有人出现。直到他走到山脚镌刻着“伏凌川”三个大字的巨石时,才看见等在这里的沈卿与沈虞。 “宗主与诸位长老已经知道你要离开,派我们二人来聊表谢意。” “贵宗主虽然神秘了些,但却十分善解人意,派你们来场面总比派长老要轻松许多。” “此次伏凌川因为解火毒之法耽误了你不少行程,宗主言除了已得的报酬,另将此物赠送于你。” 沈卿递过一个玉牌,挚启瞧着与她们的身份牌有些相似,只是除了她们玉牌上刻着的大江图案之外,背面还有一道匡山的刻影。 “这是伏凌川的山川令。凭此令可以调用宗门的人力与物资,还可以让你前往安庆府的路途顺遂一些。” “只是这些?”挚启皱眉道。 “这些还不够?这令牌整个宗门都没有几块,赠予外人更是头一遭,你可别不知足!” 沈虞看着挚启不以为意的样子,火爆的脾气又忍不住了。挚启哂笑一声没敢接话,拿着令牌仔细打量了一番收入怀中。 他对于眼前的两个女子印象还是不错的,她们本可以倚着宗门大义的名头将所见之事全部说出,但最终只选了对他这个救命恩人有利的消息。他对着两人深躬一礼,转身离去。 “师姐,他究竟什么来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虞突然开口。 “长老们没说,我也不清楚。” “总感觉宗门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看似诚意十足,却又好像不愿接触太多。” “门中各位长辈的心思我猜不透,不过他应该是个好人。” 在山脚下的两人谈论着远去的挚启的同时,匡山之上那位常年端坐在崖边俯视着大江的妇人,此时的目光也透过遮住了山巅的云雾,遥望着与她隔着整个匡山的小小身影。她眉宇间的疲态被一缕愁绪所替代,口中还念念着旁人听不清的说辞。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公 江州的大江渡口,在其界内的极东之地,与楚北、淮西两郡隔江相望。作为鄱西郡最大的渡口,每日来往的客商络绎不绝,无论西行与东进之人皆汇聚于此。还有许多当地的车马停在渡口,为刚停进渡口的货船做些转运的活计。 当挚启策马奔行三天,来到离渡口尚有一里有余的地方时,就不得不放缓了马速,以免撞上川流不息的人马。而当他接近渡口门前时,便被迫将马交给了一位在此处专为停车看马的伙计,步行走进了渡口之中。 渡口中充斥着操着不同口音的吆喝声、叫骂声、行酒的呼喊声,让本就有些凌乱的这片地方更添了几分嘈杂。挚启刚走进门中,便看见有两批人马在渡口门前相互指责着。 他听了片刻,原来是一进一出的两队人马互不相让,堵住了渡口大门,对骂的同时还引来了不少欲进出而不得之人的责备。好在没多久便有渡口的官员上前来平复了纷争,两方人马各自退让之后,渡口再次顺畅通行起来。 挚启跟着这位叫嚷起来声音能盖过所有人的官员往渡口深处走了几步,待到他在一处阴凉的角落坐下时,才上前道出了自己的目的。官员见着他年纪不大又有几分出尘的气质,顿时显出了与人前不同的柔和一面,为挚启解答了心中所惑。而当他满心以为得了此人的详细指点,此次渡口之行定会比较顺利之时,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哭笑不得。 办理来往登记的地方是个临着江边的不大的屋子,有了他人指点,挚启自然很快就找到了这里。只是当他看到从木屋到江边折了好几次弯的冗长队伍时,才知道无论有人告知与否,这都是一个极容易找到的地方,可是顺利办理各道文书,却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听着前后排队之人的议论,有不少人已经在此处等了一两天。由于江船向来都是货、客两运,所以登记一人都需走过两次程序,速度自然就慢了很多。再加上还有不少渡口官员领着有身份或是有银钱的商客省去这漫长等待的过程,就让这些寻常百姓更多了些时辰的煎熬。 八月的烈日炙烤,再加上江中溅起的浪潮化作水雾裹在身上,湿热的天气让大多数等待之人都苦不堪言。更有身体稍弱者即便是捧着水袋不停的喝着,也没有让惨白的脸色好转几分。 连续几个人的晕倒让人群骚乱了片刻,不过手持兵器的军士只是淡淡的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大概是习以为常了。离挚启隔着几个人的不远处也有一位中年妇人晕倒,他也顾不上占着自己等待了半个多时辰的位置,几步走到妇人跟前,在她亲人不解的目光中握住了她的右手。 惨白的脸上快速恢复了些许血色,挚启又在她口中喂入一株药草之后,妇人轻哼两声之后缓缓睁开了双目。 人群中响起惊呼声,亲人们也纷纷对挚启躬身道谢,他起身之时占了他位置的百姓则是退后几步让了出来。他没有回到队伍中,而是拦住了一位领着几位商人模样的渡客准备木屋的官员。 “百姓不堪暑热多有晕厥,你们视而不见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公然不顾秩序领人徇私?” 这位原本对着几位商人满面笑容的官员见着有人出声阻挡,顿时沉下脸来,但看清拦路之人不过是个总角少年时,只得不耐烦的啐了一口。 “这是哪家的野小子,赶紧来人领回去!” 人群中没有人应声,而挚启依旧站在身前拦住了去路。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他不禁觉得有些失了颜面,抬手搭在挚启肩上准备推开他。 推搡了两下之后,他发现这个在自己便便大腹面前,显得有些单薄的少年不仅纹丝不动,更是身上有一股怪力传来,将自己逼退了两步。 这次他是真的失了颜面,怒火中烧的他正准备开口叫来军士对付挚启,却被突然冒出来的一位年轻人拦住了。 “此事我来处理。” 失了理智的官员见着还有人敢站出来,因为怒火而涨红的脸上现出几分狰狞,可当他抬头看清来人的长相时,脸色“唰”的变成了满布惊恐的惨白。 “全凭大人吩咐!”他的声音甚至在颤抖着。 来人是个身着武官服、二十岁许的年轻男子,与四周站立的甲士相比,双目要灵动许多。他没有理会硬挤出谄媚微笑的官员,而是径直走到了挚启跟前。 “可否借一步说话?” 挚启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到了一个阴凉的棚下。 “在下五川,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挚启!” 挚启方才并没有看出五川是个修行者,人群中气息繁杂且靠着大江水灵力十足,如今走到了清净之地,才发现他身上淡淡流转的水修气息。五川见着挚启年纪不大又是独自一人,只当是哪个宗门出来历练的弟子。 “道友可是头一次来江州渡口?” “正是,可有何不妥之处?”挚启江州渡口的不满也蔓延到了五川身上。 “那倒是没有,不过修士渡江,有专门的登记造册之处,道友无需在此列队等待。” “原来如此,修士踏仙途,富贵通财路,那他们?” “你说这些寻常百姓?他们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只能习以为常吗?”挚启眉头深锁。 “道友是觉得不公?” “的确不公,别人都可寻得捷径,而他们只能煎熬着习惯。” “呵呵,同是生而为人,你我凭天赋踏青云修行路,他们只能摸爬尘泥间。这世间还有何种不公能比得上这生来的仙凡之别呢?” “道友倒是看得通透。”挚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我哪有这等眼界。其实渡口来往的修行者颇多,也有不少像道友这般替百姓鸣不平的。刚才这番道理是一位带弟子出来历练的前辈说给他的晚辈听的,我不过是恰巧在侧而已。” 第一百一十六章 左右无事管闲事 五川领着挚启在渡口中拐过几个弯,来到了一个在渡口中算得上奢华的楼宇前。两人踏进楼中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他们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挚启便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品着身旁年轻的女侍递来的茶茗。 登记的过程十分简单,只是问了名字、目的地以及想要出行的日期。得知去往安庆府最早的船期也在半个月后,挚启陷入了犹豫之中。 “若是道友不愿回宗门等待,渡口也有安排。” 原来前来江州渡口横渡大江的修行者中,有不少初出山门历练的修行者。这些年轻的修士大多对外界充满新鲜感,即便是离船期尚有许多时日,也不愿折返宗门静待。 渡口官员为了讨好这些修行之人,便在此处修了座楼,一是用来歇脚,二是让距离船期日短之人暂住。至于时日较长者,渡口还有专门的马车将其带到江州城中妥当安置。挚启思量间没有下决定,而是坐在堂中与五川闲聊了起来。 “五道友是怀艺投军,还是发迹于军中?” “想不到道友对军中之事也知之甚多,三年前我还不过是个普通军士,被军中发掘出了修行天赋。可惜天赋只是丙末,三年苦修也只是初入识境的修为,好在我平日里有几分眼力,便被派到了渡口做些迎来送往之事。” “道友眼力的确不凡,为人也极好,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承道友吉言了!” 堂中有不少人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轻声交谈着,甚至还有新进来的扫过两眼便发现了相熟之人。多是江洲修士又同是渡江而行,片刻之间就结成了好几个同行的队伍。 不过挚启与五川一个年幼,一个修为浅薄,并不在众人的考虑之列,两人身边倒显得有些冷清。突然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响起,门口飞进来一个满脸大汗的中年修士,他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几口。 “伏凌川和幽炎城又对上了!” 一句话立马吸引了堂中所有人的注意力,正当所有人都等着下文时,此人却停了下来继续猛喝了起来。众人等得有些不耐了,纷纷递来自己桌上的酒茶。 “别顾着喝啊,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两方人马怕是要打起来了!” “废话,这两大宗门相斗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隔三岔五的就会打一场。说具体些,在何处,哪些人!” “就在渡口西南二十里外的谷地中,伏凌川的好几个女弟子在那里。若不是担心误了今日的船期,我非得留下助她们一臂之力不可,也压一压幽炎城的嚣张气焰!” “得了,世人皆知伏凌川的女弟子个个美若天仙,谁知道你揣着什么鬼心思,我们还是自己去看看为好!” 言语间堂中之人走了大半,这个报信之人指着这帮夺门而出的“同道中人”,颤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挚启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仔细,他本不愿意再和伏凌川扯上关系。但想着这半个月左右无事,那谷中又只是些弟子辈的门人,再加上怀中还揣着一块“山川令”,若是真有伏凌川弟子落难而自己视若无睹,似乎的确有些不符情理。他与五川道别,跟着飞驰的人马奔西南而去。 江州渡口西南距离伏凌川和幽炎城都极远,是一个名为桑溪的小宗门的属地。而那片谷地原本是一片耕地,后来由于江水倒灌地面下陷才形成了一块凹地。因为有再次下陷之忧恐会危及性命,此处已经被废弃了许多年。 然而近日里几位桑溪派门人路经谷地之时,竟然无意间发现谷中有烟火之气,一番探查之后确定是修士所为之后,他们回禀宗门并知会了恰逢其会的伏凌川几人。谁知事情便是这般凑巧,谷中鬼祟之人正是幽炎城之人。 两方本就仇怨颇深此时又实力相当,便毫不相让的对峙了起来,并且引来许多过路之人围观。好在赶来的桑溪派众人驱散了不明真相的凡人,此时谷内外聚集的都是江州各派以及途经的界外修行者。 “哼!我们幽炎城行事,何时需要向伏凌川交代始末了!” “鬼鬼祟祟在别派的属地上行事,倒也符合你们幽炎城的做派!” 幽炎城领头的年轻男子怒目而视,伏凌川为首的是一位眉间美人痣的桃李女子,也是毫不相让的瞪着对方。围观之人几乎一边倒的站在了伏凌川几人的身后,毕竟无论是出于对宗门名声的考虑还是怜香惜玉之心,伏凌川一方都在众人心中占尽了优势。 不过由于多是出自江州宗门的修士,这些人也只是在远处呼喝几句,并不敢与她们站到一起和幽炎城对峙。 挚启跟在别人身后来到谷地之时,谷口已经被闻声而至的人群塞满了。他跟着几个颇有些手段的人挤到人前之时,两方的言语间已经火药味十足,时刻都有可能大打出手。挚启在两方人的脸上扫过,并没有发现相识之人。 不过伏凌川的五人之中,有一个粉面韶颜、髻若飞仙,神色狡黠的女子,没有像其他四人那般用眼神震慑着对方,而是顾目流盼的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当他看到挚启艰难的挤过人群之时,双目突然亮了起来。 “曦师妹,你在等谁?”一旁的女子突然打趣道。 “啊,没、没有,只是从未见过这么多男子,有些好奇罢了。” “师妹莫不是到了思春的年纪?” “师姐莫要乱说!” 两人的调笑让师妹红了脸,但也招来了为首女子不悦的目光,二人悻悻的吐了吐舌头,收敛了笑意站回队列中。 “退出这片谷地,让我们进去查看!”伏凌川为首之人再次开口。 “哈哈!且不说这是一片荒弃之地,即便是有人想要查看,也当是此间的主人才是,何时整个江州都归你伏凌川管辖了?”幽炎城毫不想让。 “哼,我们便是受桑溪派之邀前来,别以为江州宗门都惧怕你们幽炎城。” “哦?你是桑溪派的,出来说说!”幽炎城之人指了指站在伏凌川五人身后的一位男子。 “这、这个,要等门中长辈过来才能决断。” 凶煞的气势让这位不过识境大成的桑溪派弟子慌了神,支支吾吾的说了两句推脱之词,使得幽炎城众人的语气更加放肆起来。 “主人尚且做不了主,你们当如何?” 伏凌川几人暗暗嗔怒了几声临阵退缩的桑溪派弟子,身后的围观之人也响起不少指责之声,他头埋的很低,涨红了脸身体微微颤抖着。一旁的同门之人在两大宗门的威亚之下也不敢开口申辩,场面渐渐陷入诡异的尴尬气氛之中时,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携着洪钟之声跳了出来。 “一帮大男人不是站在远处指指点点,就是气焰嚣张的为难一帮女子,江州男儿真是不知男子气概为何物!”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伏游 男子一袭白衣,垂冠束发,手持折扇,一副书生扮相,满脸正气的目视着各方人马,只有在转向伏凌川几位女子时显出几分文人般的谦和。 “你是何人,敢管幽炎城的闲事?” “我是谁不重要,但无论何人何事,总要讲个是非曲直!” “你莫不是扮书生扮傻了,修行界从来都是用实力讲道理。” “嗯?果然是只知兽斗的蛮人,不过为了讲清楚这个道理,我也不介意动动拳头。” 男子慢步走出人群,越过几位羞赧的桑溪派弟子之后,在伏凌川五人身前停了下来。 “几位仙子,容在下代为出手,教训一下这些狂妄之徒!” 伏凌川五人对突然冒出来这位男子也有些好奇。在这两大宗门争锋相对的五十余年中,除了几个与伏凌川交好的大型宗门之外,江州界内已经鲜有能在她们两方对峙之时站出来插手之人。 尤其是五人中的那位曦师妹,眼睛扑闪着仔细审视了一番这位男子,然后在他与幽炎城众人间来回打量着,似乎在猜测他们实力高低。 男子走过五位女子到两方对峙的缓冲之地,只用了三步。但当他跨出第一步时,身上书生版的儒雅气势突然一敛,一股巍然浑厚山河之势在他身上猛地爆发。 第二步与第三步他走得极快,幽炎城还未从他突如其来的转变中回过神来,他已经如一道岿然不动的山壁一般立在他们身前。 “居然是一位蓄势境的修士!” 挚启对这位看着有几分孟浪男子也有了兴趣,作为伏凌川弟子辈中资质不俗的沈卿,甚至有幸得见过匡山颠的那位,如今也不过是御境大成的修为,还不曾摸着势境的门槛。 而眼前这个年岁相仿之人,居然已经一只脚踏在势境之中。他身上所携的淡淡天地之势,让围观者惊叹、对手色变,也让身后的女子们美目连连的揣度着他的来历。 “你究竟是何人?”此时即便是痴傻之人,才猜出了他来历不凡。 “讲道理的人!你之前说我扮书生,事实上我的确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就得讲道理!” 他脸上肃穆之色渐重,身上的气势也随之攀升。幽炎城领头之人见状,手握一根火红色的长鞭走了出来。他知道此时不是出手的好时机,但开场已经让对方夺了心神,若是再让其气势升至顶点,此役再无胜算。 “啪!” 长鞭在空处打出一声巨响,将他身后的同门从失魂中惊醒过来。他们很快的重新落好阵型,为即将出战的师兄掠阵。响声也让书生的聚势微微一顿,蓄势境所能借得得天地之势本就微弱,这一鞭险些让他前功尽弃。 “喝!” 两人似达成了默契一般同时出手,他们也都有不得不立马出手的理由。幽炎城的长鞭上升腾起摇摆的红焰,书生则是化势为术,施展土修常用的土牢术。 “咚咚咚咚!” 长鞭打在土牢的四壁之上,如捶击战鼓一般发出沉闷的轰响,然而围着的土壁只是在顿了几下之后便再次合拢过去。又是几声鞭声响彻谷地,已经围到身前的土牢突然“轰”的一声四散而逝。 “好!” 身后的幽炎城众人同声叫好,颇有几分江州大派的气势,只是他们不曾看到背对着的师兄脸上缓缓流下的汗水和急促的喘息声。场中虽然敢出手之人不多,但有些眼力的却不少,幽炎城虽然合力的气势不俗,但在这场高手的较量中却是落了下风。 几个呼吸的缓冲之后,长鞭再次在空中挥起,携着升腾得更高的火焰抢攻而至。土修善御,固守对他来说无疑是取败之举。鞭影如吐火的长蛇一般卷向一直矗立在原地的书生,摇摆的火焰如同狰狞的人脸一般嘲笑着这位自动手以来就言笑不苟的男子。 “嘶嘶!” 就在火鞭接近书生的衣衫之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白雾遮住了两人的身形,随着而来的还有如水浇燃柴一般的声响。众人纷纷露出了意外的神色,有不少人看出了些许端倪,面露震惊的思索着。 白雾随风缓缓散去,露出了手持长鞭的幽炎城领头之人,鞭上的红焰此刻弱小得彷佛随时都会寂灭一般,而持鞭人正满脸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书生。 “你、你是土修,为何还能施展水行术法?” 他颤抖的声音让围观的人群大哗,跨越五行隔阂使用术法,这是自天地初开时的初代修行者就已经否定过的想法。 在漫长的修行时代,不是没有人尝试过御使不同的灵力,然而这些人要么难立寸功,要么便是灵力相冲落得生死两难的下场。如今眼前突然出现一位能使用两系术法的修士,而且收发随心毫无滞涩感,着实让众人震惊! 就在众人尚在惊叹中不曾回神之时,幽炎城众人中突然有一人俯身冲向正在交手的两人,似乎要与场中的师兄联手共同对敌。而此时伏凌川阵营也有一道水蓝色的身影疾驰而出,与欲行突袭的幽炎城之人撞在一起。 “啊!” 一声略显浮夸的娇哼将众人唤醒,只见一片庆云般的衣衫携着淡淡清香向着人群中飞来。天赐佳人岂可辞,围观之人纷纷伸出双手试图将这位被突袭者击退的女子揽入怀中,说不得由此便能成就一段佳缘。 可不知是有意还是天意,女子身影越过了所有上举双手之人,而是向着摆出一幅事不关己模样的挚启落去。 “哟!” 感受到自己的后背被人抵住,女子发出了一道讶声。挚启面无表情的伸出右手稳住她的身形,助她站在了自己身侧。可从侧面看来,此刻的两人却仿佛依偎在了一起,不禁引得场边无数男子的怒意与艳羡之声。 “多谢道友出手相救,没想到江州修行界中,居然还有如道友这般的不畏强敌的年轻俊彦!” 这位曦师妹盈盈一笑,可挚启却轻哼了一声。 “姑娘好手段!”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谷中地火 面对女子狡黠的笑脸,挚启也只能默默的叹了声气。从幽炎城之人突袭,到她出手相阻被击退,最后落在挚启身边,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位看似娇弱的女子一手促成。 虽然他本就打算在必要是助伏凌川一臂之力,可如今这般被拉入了争斗当中,着实让人有些不大爽快。但若要对这位楚楚可怜的女子说些不近人情的狠话,恐怕立马就要被身边怀着惜玉之心的男子给生吞了。 “师姐,这位道友也有心相助我们!” “在下伏凌川沈菁,多谢道友相助。我这位沈曦师妹初出山门,有些顽劣,还望道友见谅。” “初出山门便有这般手段?” 被沈曦拽到几人跟前的挚启心中腹诽了一句,沈菁的年岁看着比沈卿要大些,不过沉稳的做派倒十分相似。此时场中争斗的两人因为突发状况已经回到了各自阵中,面色肃穆的书生再次恢复了人前的谦和模样。 “不知两位道友都如何称呼?” “挚启!” “伏游!” “蜉蝣?”两人同时看向书生。 “伏案拟诗词,笔间游山河!伏游!” “道友倒真像是位读书人!” “本就是读书人,也是修道者。家父曾说过:天地之下皆蜉蝣,欲争必明世间理、强今世身,读书与修行都不可废弃。” 伏游讲起道理来确有几分俗世教书人的模样,道理也有几分发人深省的意味。几人闻言都若有所思的体会个中深意,只有沈曦捂着嘴在一旁痴痴的笑了起来。 “师妹,不可无礼!” “噢!”沈曦强忍着笑意。 “不过他年纪轻轻却故作深沉的样子,的确有些好笑嘛!”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沈曦的调笑之词让伏游干咳了几声来缓解尴尬,不过在沈菁出面化解之后,几人的目光又再次聚集了伏游身上。先前使用土、水两系术法带来的震撼还未彻底散去,他们都想从他口中得出个答案。 “你们这样的眼神,是想知道为何我能同时御使两系术法?”伏游直接道出了几人心中所想。 “若是事关私密,不说也罢。我们只是担心你身体可有不适?” “我身体无碍,其实只是些小手段罢了,入不得高手之眼。不过此事的确尚属机密,若是晚些时日诸位到建康做客,我倒是可以知无不言!” 听到只是小手段,大家都松了口气。若是伏游真的能将两系灵力并兼入体,恐怕就很难回到建康了。实力不俗的伏游再加上深浅不知的挚启,伏凌川的外援让幽炎城暂时偃旗息鼓。聚在一起商讨了一阵之后,阵中有几人偷偷脱离队伍潜向谷地深处。 挚启一直分神注意着幽炎城众人的动向,脱离而出的几人自然也落在他眼中。只是他猜不透对方的意图,此行又以伏凌川为主,便没有开口点破。此时伏凌川几人与伏游相谈甚欢,直到幽炎城之人意外上前来。 “既然伏凌川得了强援,那这场是我们幽炎城自叹弗如,我们即刻退出谷地,你们可以随意查探。不过日后若是再相遇,你们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走!” 为首的男子挥手领着众人向谷外走去,围观之人一片哗然。幽炎城向来做派强硬,极少有向他人低头之时,更何况是面对多年的劲敌伏凌川。但尽管他们心有疑惑,还是飞快的让出了一条出谷之路。沈曦见状便要上前阻拦,却被沈菁拦了下来。 “师姐,为何放任他们离去?” “虽然有两位道友相助,但双方实力相差并不大,若是拼杀起来,我们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况且我们此行最重要的是查清幽炎城在谷中的谋划,这远比留下他们几个弟子来得重要。” 身后的几位女子纷纷点头,沈菁能成为她们的领头之人,所虑之处的确比她们更深远一些。她等到幽炎城众人离开谷地,转身走到围观的人群前。 “感谢诸位道友前来声援,与我们共同将幽炎城之人驱离。伏凌川将会深入谷地查看详情,若其中确有于桑溪派或是江州宗门不利的布置,门中定会查清之后公告于天下,也请在场的诸位到时代为见证!” 沈菁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将所有围观之人都在言语上拉入了己方阵营,又将伏凌川置于领袖的地位。这席话挚启也不得不暗暗点头,对伏凌川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众人见双方不过小试了一场便草草事了,不由得觉得有些不过瘾,与沈菁说过几句客套之词后,也纷纷转身离去。当本应为地主的桑溪派也消失在谷口时,一时间原本热闹的谷地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七人。 “两位道友既然适逢其会,不如与我们同去查探,如何?” “自当同往!” 谷中由于地面塌陷,比谷口要低上许多,又有江水倒灌、雨水常至,到处都是泥泞积水的泽地。几人虽然都是颇有些实力的修行者,但毕竟无法临空虚渡,在行进了一段路程之后,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些许泥泞。 挚启与伏游并不在意,沈菁心性稳重面色不变,但其他几位都面有难色。尤其初出山门的沈曦,此时已经眉头大皱的嘀咕起来。 又深入了一刻钟以后,下面居然出现了不少干爽的落脚地,几位姑娘停下来整理衣衫,挚启与伏游、沈菁三人巡查了片刻之后,发现了异常之处。 “既然是灌水的洼地,怎会地上无水,下方还透着隐隐的热意?” 其余两人点头附和,他们的发现与沈菁大致相同,挚启隐约间还听到了某种响动,但见两人没有提起,就只当是自己幻听了。泽地变坦途之后,七人的前行的速度快了不少。 但他们越往深处,心中的不安便越来越强烈。此时他们脚踩在地面上,若不用灵力裹住鞋底,脚下便会升起阵阵青烟。而他们眼前不远的土地上裂出许多豁口,阵阵烟火不时从地底喷涌而出。 “依目前的情形来看,此处很可能是地火上涌。”伏游面色凝重。 “地火?幽炎城便是依地火而建,难道他们又想在此处暗度陈仓?”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入险地 此行的伏凌川五人虽然不曾经历过幽炎城的暗中崛起,门中许多长辈对他们的来历讳莫如深。但自入门起便与之相斗,对他们多少都有了些了解。 两方这些年本就实力相当,若是让幽炎城偷偷再建起一座地火之城,伏凌川的处境将会岌岌可危。 五人焦急的寻找入口想要探个究竟,无奈身为水修在此处本就势弱,还有阵阵浓烟遮挡视线,只能将目光投向了随行的两位援手。 “几位多有不便,不如在此稍待,我与挚道友前去查探。”伏游心领神会。 “有劳二位。” “我也去!”沈曦跳了出来。 三人蹑步走向谷地更深处。挚启对于沈菁没有出言阻止有些意外,此行必定是危险重重,即便对他们两个外人不放心,也不该让资历最浅的沈曦同行。 挚启没有点破,而是与伏游一前一后将沈曦护在中间,在即将抵达谷地最中心时,发现了些许端倪。 “这个地洞入口宽阔且隐蔽,是人工开凿无疑,看来幽炎城已经布置许久了!” “要不要折返告知她们?” “我们行进已深,一来一回” “谁!” “谁!” 两声暴喝响起,洞口刚刚探出头的黑影立马缩了回去,三人紧跟着追了上去。洞口极黑,走了几步之后有隐约的火光能看清脚下路,可是刚才的黑影闪动几下之后不见了身影。三人往洞中追了片刻,在一个分岔口停了下来。 “分头追?” “敌暗我明,地形陌生,不宜分兵。” 三人选择了左边稍宽的岔口追了下去。洞口是斜向下延伸的,此时洞中热浪翻腾,看来是已经深入了地底。伏游肃穆的脸上浮着一层密汗,沈曦已经是第六次擦拭脸颊,挚启身上的素衫也湿了一片。洞中在越来越亮的火光照耀下显得十分妖冶,挚启心中突然升起一阵猛烈的危机感。 “遭了,是他们!” 岔口的尽头有几道身影正将不明物投入火光中,挚启抢上几步,认出了正是幽炎城脱离出来的几人。他们看见闯入的三人并没有慌张,而是将手中物全部抛出,然后对着三人邪魅一笑,闪身没入了身后的通道中。 “追!” “来不及了!” “轰隆隆!” 剧烈的地火如巨浪一般从地底翻腾而上,拍在洞壁、洞顶之上发出震撼人心的响声。地火涌入通道中逼得三人飞身而退,然而他们还来不及退出岔道,原本用来加固通道的工事在地火喷涌之下瞬时化为飞灰,前方的甬道在他们眼前急速坍塌。 “快退!” 三人转身,挚启由后变前,飞奔的同时抽出桃枝在石壁上连点。有的“噗嗤”一声直接没入,有的则发出“咚咚”的撞击声。 身后不停塌陷的通道让伏游与沈曦没有精力思考挚启此举的深意,虽然地火在坍塌的石土掩埋下势头渐弱,但其引发的余势已经让整个地洞开始塌陷。三人在连绵不绝的落石间回到来时的岔口时,正好目睹了洞口被封死的一幕。 “糟了!” “轰隆隆隆!” 桑溪派属地中一块荒弃的谷地发生塌陷,已经持续了一天之久。一天前不少在此围观了伏凌川与幽炎城相斗之人,此时又回到了谷口,不过他们依旧如之前一般远远观望着。 这个消息已经通过他们之口传遍了江州各大宗门,毕竟此前两大宗门为此地相争,而此刻谷中还有几位伏凌川的门人不知所踪。 “什么?还没有找到!” 事情发生在本派属地,桑溪派虽然极不情愿介入其中,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派了一位长老与数位弟子前来查探。得知有伏凌川弟子深入之后,这位长老更是吓得立马派人进谷查看。 可惜谷中情势险峻且弟子修为不济,如今过去了一天时间,依旧毫无所获。这让领命而来的长老坐立难安,他放下身段求遍围观之人而无所得之后,已经打定主意亲自深入谷地。 他曾经来往过谷地数次,对于其中地势比弟子们都要熟悉些。他沿着谷地边缘更坚实几分的地面深入了许久,可其中除了面目全非的泽地和突然喷涌的地火之外,已经没有任何能让他有印象的地方。 地火蒸腾的水雾遮挡了视线,以他的目力看不出多远。可就在他被雾霭迷了双眼之时,远处一片好似飘动的白云缓缓向他接近,他揉了揉眼睛上前几步,既然是几个身着蓝衣的女子搀扶着蹒跚而行。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激动得冒出了这么一句,从衣着他已经确定了她们伏凌川门人的身份,只是突遭大难的几人看着眼前大声呼喝的陌生人时,谨慎的停下了脚步。 “是我孟浪了,在下是桑溪派的长老,诸位可是伏凌川的道友?” “正是!” 四人衣衫上沾了不少泥泞,脸上也因为沾了飞灰显得有些暗淡。但为首的沈菁还是稍整衣衫之后,对着前来的桑溪派长老行了一礼。 “不知道长老可知当下是何境况,是否有别人从谷中出来?” 他将自己抵达谷地之后的事全部复述了一遍。得知谷中塌陷已经持续了一天之后,几人心有余悸的对视许久。而当被告知沈曦三人未曾出谷之时,四人面露凄然的沉默良久。 她们跟随着桑溪派长老浑噩的来到谷口时,伏凌川的外执长老冼婼已经面色难看的等在了前面。 “见过婼长老!” “怎么就你们四个,还有一人呢?” “曦师妹与两位外来的道友一起深入谷中,未、未见回转” “混账!” 冼婼双目怒睁,外放的气势吓得四位弟子扑通跪了下来,身后随她而来的门人也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只有一位同来的伏凌川长老走上前来开口劝慰。 “师姐,先别急着发火,找人要紧!” “哼!你们四个先回宗门养伤,待我回去之后再处置你们!” 说完冼婼与身后开口的师妹对视了一眼,点点头一起踏入了谷地之中。 第一百二十章 地下潜行 当沈菁四人随着几位同门返回宗门时,谷地正中心的地下,倚着一道未曾倒塌的石壁的挚启缓缓睁开双眼。他先是感受了一下被碎土埋住的双腿,挣扎了片刻收回到自己身前,好在除了几处擦伤并无大碍。 他又翻动掩土寻找了许久,终于在这道石壁的另一侧发现了不曾转醒的伏游与沈曦二人。挚启将二人轻轻挖出,清理出一块空地安置妥当,调息着静待他们醒来。 当体内翻动的气血渐渐平复下来,挚启仔细查看三人的伤势,只是坍塌带来的气息震荡与一些外伤。他将两块甘草片塞入他们口中,开始尝试着在仅可容身的空地四周找出一条出路。 当他发现离开这片石壁之后四处都是塌陷的碎石之后,担心再次引发震动的他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此时二人的呼吸越发平稳,已经有了醒来的征兆。 首先睁开眼睛的是沈曦,她没有挚启预料那般惊慌失措。简单查看了一下四周,发现醒着的挚启与睡着的伏游之后,便在自己的脸上摸索起来。确认脸上没有任何伤势,她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伏游也轻哼一声缓缓醒来。挚启上前将伏游扶起倚在石壁上,他看着眼前完好无损的两人,一直严肃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还是挚道友想得周全,多谢救命之恩!”他已经明白口中甘草的来历,也想通了之前挚启奇怪举动的深意。 “也多亏伏兄临危不乱,施法阻住了多数塌石。” 说完三人互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虽然尚在险地之中,但劫后余生的确是值得庆幸之事。 “眼下的境况,两位以为当如何?” “若求稳妥,当是静坐待援才对。谷地坍塌的动静必定会吸引不少人,就是不知道伏凌川的其他四位道友如今是否平安撤出,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 “师姐她们定会平安无恙,只是若非宗门长老亲至,恐怕不会有人敢入险地营救我等,还需自寻出路才是。” 两人微微颔首认同了沈曦的提议,三人在休整片刻之后便起身出发。伏游身为土修领路在前,沿着被毁的通道残迹慢慢清理。 他们已经分不清何处是出口,只得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向前,遇到无法突破的阻碍时便调头继续。 沈曦在中间挡住飞扬的尘土,挚启则在最后继续敲击着残存的洞壁,三人行进了一个时辰有余,调转了数次方向,最后又在一块巨石前停了下来。 “我们在分岔口被埋,如今折转数次,已经将几个岔口都走遍了。”沈曦停下来埋怨起来。 “过不去了吗?”伏游见状也透着几分焦急。 “若是移动这块巨石,恐怕会引来更大的塌陷。” 两人无奈的站在原地,听着挚启在身后敲出的“咚咚”声响,沈曦正要开口说话,却看见他彷佛预知了一般做出了个噤声的动作。挚启沿着这截洞壁四处敲打了片刻,抬头看向二人。 “伏兄可否将此处破开?”挚启沿着石壁画了个圈。 “可以,只是这里是支撑之地,若是破开” “伏兄尽管动手便是。” 挚启的自信让伏游莫名心安,他伸手小心的随着挚启在壁上画出的痕迹游走了一圈,然后只见他右手一握,坚实的石壁如同被他握碎了一般露出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缺口。而缺口后方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三人面色复杂的踌躇起来。 这一条完整无损的通道,熟悉的火热气息与未曾坍塌石洞十分相似,深处的火光照亮了通道,其中除了更完善的加固工事之外,还有一扇石门在不远处紧紧闭合着。三人走到石门前,伸手感受着门后喷薄的热意,心中有了自己的猜测。 “之前几人就是从此门逃生,看来幽炎城已在此地经营日久了!” “掩人耳目,暗度陈仓,本就是幽炎城惯用的手段,这次又是故技重施了!”沈曦的俏脸上泛起了怒色。 “好在发现得早,待我们寻得出路,将此事公诸于众,幽炎城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三人后方无路,只得继续沿着这条未知的通道前行。开始的一段大概围着地火建造,走在其中备受蒸烤之苦。 大约走出了一刻钟之后,覆裹周身的热意渐渐退去,洞中也黑得看不清前路。 沈曦自从发现幽炎城的谋划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的不发一言,没了这个精灵般的女子插科打诨,本就话不多的挚启和伏游也鲜少开口,一行三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挚启从怀中掏出一颗萤石,这是他身上仅剩的几件带有故乡记忆的东西。萤石微弱的光芒照在沈曦侧着的脸庞上,亮了一下之后又黯淡了下去,还带着来不及拭去的尘土痕迹。挚启突然想起了一个藏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沈姑娘,为何伏凌川门中都是沈、冼二姓,莫非是贵宗的规矩不成?” “嗯?这个啊,其实冼沈并不是我的姓氏,只是宗门辈分而已。我本姓吴,同门也各有姓氏,就是过于斑杂不方便称呼。因此除了同名之人冠上原姓之外,门中大多以名相称。” 沈曦良久才回过神来回答挚启的问题,挚启轻轻点了点头,三人继续沉默着往前。他自醒来之后一直估算着时间,大约又走了三个时辰后,前方的伏游突然停了下来。 他对着后面的挚启挥了挥手,借着手中萤石的光芒,发现了身前不远处的又一道石门。挚启先是手贴在门上,未曾发觉异常之后将左耳贴了上去。 “师兄,你说城中为何突然派了这么多人守在这密道之中?” “你不知道?听说桑溪派那个废弃的谷地被伏凌川发现,守在那里的几位师兄将那边的通道给炸了!” “伏凌川!这么隐秘的事都能让他们发现了?” “也是几位师兄不小心,让路过的桑溪派门人瞧见了,如今他们正在城中受罚呢!” “可既然都炸塌了,为何守卫却更严了呢?莫非还担心有人能从那边潜过来?” “几位从密道回来的师兄交代:当时有人跟着他们追到了那边的地洞中,虽然他们将其炸毁把他们埋住了,但对方生死不知。师叔们也是担心事有万一,所以才加强了守卫。” “原来如此。只是这地下憋闷,日子久了着实有些煎熬啊!” “放心,也就是几日的工夫,憋不坏你!” 两人调笑之间突然响起一阵轰鸣之声,为首的师兄急忙奔向墙边试图撞击石壁,却必一根桃枝定在原地。冲开石门的伏游与沈曦将二人押解在一旁,挚启轻轻敲开石壁,只见一个小瓮嵌在墙壁中,瓮底连着一条穿向远方的中空石线。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沈曦的实力 “是一种地下传声的手段,看来他们所言不虚,不远处还有守卫。” 沈曦与伏游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对他们不曾听说的这种手段充满了好奇,也对一眼认出的挚启多看了几眼。挚启没有理会他们疑惑的目光,而是走到被押在一旁的二人身前。 “这条密道通往何处?” “你们是伏凌川的弟子?”为首之人还算冷静。 “不想死就快说!”沈曦寒着脸走了过来。 “面有尘污还有如此姿色,看来的确是伏凌川弟子无疑了!” 一旁的另一人口出调笑之词,还未曾得意片刻,便被一片水雾裹住说不出话来。几个呼吸之后,他开始面色涨红、青筋暴起,瞪大的双目中透出绝望的乞求之色,身前拍打的双手试图抓住身边的几人求生。 沈曦突然一挥手散去了水雾,此人喘着粗气剧烈咳嗽起来。 “现在是不是能说了?”沈曦挥手再次带出水雾。 “我说我说!” 原来幽炎城早在三年前就发现了谷地中的地火,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江州各大宗门对于幽炎城的动向十分敏感。若是在荒谷之中大兴土木,必然会引起其他宗门的关注和破坏。 为了再建一座新城用来弥补日益增多的弟子带来的容纳压力,同时增强实力压制伏凌川,幽炎城高层决定自城底开凿一条密道直通谷地,运输资源兴建城池。 三年的时间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终于在不久前将这条密道打通,同时也派遣了一批弟子来守卫和勘察。 然而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他们便出了纰漏,让外人发现了谷地的秘密。高层震怒重罚的同时,在密道了派出大量弟子守卫以防伏凌川来袭。 “好一个幽炎城,好大的野心!”沈曦此时的神情与以往大不相同。 “密道前方的守卫实力如何?” “每隔几个时辰的路程,由两三位师兄弟把守,一日之后还有一位长老,至于沟通的手段你们已经发现了。”为首的师兄知道瞒不住,索性和盘托出。 三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话中的真假,然后将二人捆绑好之后,由挚启出手将他们击晕,继续出发深入密道之中。 或许是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沈曦虽然还是心事颇重的样子,但却恢复了几分话痨的模样,与心有所虑的伏游一起有意无意的打探着挚启的底细。 “你刚才使得好像是俗世武者的截脉之术?” “伏兄好眼力,我有位叔父曾是江湖人!” “道友本是俗世中人,以武入修?” “六岁前我还只是个药商之子,机缘巧合入了修行之门,之前不曾习武也不属五行!” “居然是位血脉修者?敢问道友年岁?” “十岁过半。” 伏游与沈曦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挚启身形健硕,要说十五六岁也无人怀疑。以他之前惊鸿一瞥的实力来看,与伏游大概也相差不多,想到他不过十岁出头,修行堪堪四年有余,两人眼睛如同审视着怪物一般在他身上来回打量着。 “两位,大事要紧!” 前面的密道果然如二人所说的那般,除了黑暗之外并没有别的东西。四周原本是有燃着的油灯,因为担心外敌的缘故此时全灭了。 三人又走了将近三个时辰的工夫之后,果然又有一道石门出现在眼前。如法炮制的将门后的三人制服,与之前两人的说辞对比之后,他们已经对密道中的布置了解了八九分。 就这样继续向前又制服了一批人之后,他们来到了第四扇石门前,守在门后的是一位幽炎城的长老! 三人轻轻推开石门,转动的轰鸣声回响在通道中。与之前的三处横亘在通道中的石门不同,这扇门后连通的是一个十分宽敞的石室。 乍亮的灯火让行走在黑暗中的三人眯起了双眼,当他们适应了室中的光线之后,发现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男子坐在一个石桌后面,端着酒杯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没想到来的是三个小娃娃!”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走向三人,挚启注意到他身穿红袍,一身装束倒与衡州城的那位同窗邢离有些相似。他走到离三人还有十数步的距离停下,仔细打量了三人之后,眉头微皱。 “除了这个女娃像是伏凌川的弟子,两个男娃一个不入五行,一个却透着几分酸臭的书生气,真是奇怪!你们到底是何人?” “取你性命之人!” 娇喝声响彻石室,站在三人中间的沈曦突然抬手聚起一道流水,携着奔涌而下的气势冲向皱着眉头的红衫长老。他先是一愣,而后大惊,身前升起一团火焰挡住突来的流水,脚下也冒出火焰踩着石板一步一顿的向后退去。 退到第五步时终于止住了身形,身前五个乌黑的脚印嵌入了石板之中,他面色阴沉的看向出手的沈曦。 “大江东去势!你究竟是何人,这是伏凌川长老之上才能观摩的大势!” “说过了,取你性命之人!” 沈曦抢攻而上,不给对方喘息之机,连绵不绝的流水将他逼得节节败退。他招架之中拿出一柄石枪勉强挡住了沈曦的攻势,眼神不时看向石室右边的墙上,见着伏游早就守住了那里,心中明白了守在前方的弟子为何不曾传出消息,专心应对眼前的敌人起来。 石室虽然宽敞,但在两人的你来我往之下,很快就退到了边缘。手持石枪的幽炎城长老背靠在石墙上,手中的长枪猛地拄在地上震碎一块石板,枪尖之上同时升起一阵耀眼的火光。 水火相交,水势被突然出现的大火破开,两人身形顷刻被水雾萦绕,沈曦借着遮掩回到中央聚势,对手则拔出插入地面的长枪,一步步向前走去。 “以你年纪和实力,我居然不曾听说过伏凌川有这号人物。看来你身份定然不凡,若是将你带回去,必定是大功一件!” 他的面色在枪尖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狰狞,挚启走到另外一边,三人站在三处形成了合围之势。可沈曦只是默默的在原地凝聚地底微弱的水势,不曾向二人发出任何暗示。 伏游与挚启虽然惊讶于沈曦势境的实力,但也不曾怀疑她故意隐瞒,毕竟二人也有各自的秘密藏在心中。 幽炎城长老站在沈曦不远处,水火之势对抗让整个石室处在烟雾缭绕之中。他将石枪举在身前,火光吞吐之间侵蚀着沈曦缓缓聚起的水势。渗透的热意让沈曦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色,她看着渐渐侵入的枪尖,面色没有丝毫波动。 幽炎城长老脸色原来越狰狞,双目中还透出一丝淫邪之意。就在他手中的石枪即将冲破水势的阻挡之时,一阵白光突然闪过双眼,然后只听见一道巨浪呼啸之声响起,他只觉得彷佛置身于奔涌的大江跟前,顷刻间就被扑面而来的江水淹没。 挚启在白光与巨响中回过神时,原本神色张狂的幽炎城长老已经面带恐惧的倒在了地上。沈曦一脸平静的站在石室中央,泛红的脸庞已经恢复了原色,连脸上之前未拭去的尘迹都已经冲刷干净。伏游依旧守在原地,也和挚启一般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制造混乱 “此人在江州素有恶名,做了不少丧尽天良之事!”沈曦的语气有些陌生,透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既是恶人,我们便是做了件善事。” 伏游将善恶看得极为简单,也没有追问地上的恶人是如何倒下的。沈曦呆立了片刻之后,身上的气势慢慢散去,恢复了几分两人熟悉的模样。 挚启走到死去的长老身旁,摸索了一阵之后掏出不少东西,除了几件不堪入目的亵衣之外,便只有一块黑红色的令牌。与之前弟子正面刻着一座城池的令牌不同,这块背面还有一团火焰的图案。 挚启将令牌握在手中,同时拿出三块方才收集的弟子令与三套从他们身上扒下的衣服递给身旁两人。 “有了这块令牌,前路应该能通畅些。” 当三人走完第二天的路程时,手中的令牌果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除了凭借它赢得几批看守弟子的信任,轻松将其制服之外,就连第二位长老也是啐了一声“老色鬼”之后,轻松将三人放了过去。不知他是对口中“老色鬼”的实力有信心,还是对幽炎城的地下传声之法过于自信。 离开第二位长老驻守的石室之后,他们休整了片刻之后继续前行。而当他们越过第一批看守弟子之后,地道中熟悉的热意又回到了身边。随着他们的继续深入,前方的热意越来越强,守卫的弟子也越来越密集,三人意识到距离目的地可能不远了。 “前方应该就是幽炎城底了!” “不错,可有什么打算?虽然我们靠着这身瞒天过海到了这里,但前面可是幽炎城的根基之地,肯定会有高阶修士把守,怕是很难混过去了。” “我倒是想到个办法。” 挚启伏在二人耳旁开始说了起来。 程炫是幽炎城的实权长老之一,主管城中的修行资源分配,深得城主——也就是幽炎宗宗主的赏识。再加上他本身势境大成的修为,在城中也算上排得上号的人物。 这个月本来是他因功进入幽炎塔底修炼的幸福日子,可却因为几个弟子的过失,引来了伏凌川对密道的注意。考虑到如今塔中多数长老正处在修炼中,城主便将还未入定的他派出守在了密道入口。 此刻他虽然有美酒在侧,又有浓郁的地火洋溢,但却因为职责在身不敢沉入修炼之中。入宝山而不能取的痛苦,时刻在他心中煎熬着。 这一日程炫正在这个连通密道的修炼室中喝着酒,突然传声的石瓮发出阵阵闷响,他端着酒杯头也不回,扔出一块石头止住了石瓮的震动。 “又是哪个兔崽子碰响了石瓮!” 密道中的弟子出于好奇或是意外传声,是常有的事情,程炫守在这里的三天就已经听到了四五回。刚开始他还出于谨慎派人前去查看,得知只是误碰之后,他不仅开口痛骂这帮弟子,也对后来的石瓮震响不太上心。如今声音再次响起,他已经有些厌烦了。 “嗡嗡嗡!” “嗡嗡嗡!” 连绵的震动声在石室中响起,程炫放下酒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声尚可理解为意外,连绵不停必然是出事了!他走到修炼室门口还来不及招呼弟子,密道的石门突然被“轰”的一声推开,三名面染尘灰,神色焦急的弟子从门后冲了进来。 “何事慌张!” “禀、禀告长老,伏凌川从密道打过来了!” “什么!” 程炫险些跳了起来,他接过三人递来的“老色鬼”的令牌,听着石室中震响不停的传音声,面色难看到极点。 “怎么就在我当值的时候出事了呢!” “伏凌川莫非想开战不成!” “不行,若是让伏凌川从我这里破入幽炎塔,我怕是性命难保!” “你三人立马去城中通知城主,同时唤醒上层修炼的弟子长老们前来此处御敌!” “是!” 程炫自言自语了很久才想起三人,对他们做出安排之后又在门口发出数道指令,原本平静的幽炎塔底顷刻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而负责传令的三人看着身边跑过的无数幽炎城弟子,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藏了进去。 “挚道友好手段!” “都是些不入流的江湖把戏罢了。” 这三人正是顺着密道一路前来的挚启三人,他们凭着手中的长老令一路或打或骗,终于在临近这座塔底之时将幽炎城的布局打乱,也趁乱混入了敌方的心脏。如今三人面对陌生而复杂的塔中环境,仔细斟酌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伏凌川与幽炎城不睦日久,可有收集到这座地火塔的信息?” “幽炎塔在幽炎城中都是极为机密之地,寻常弟子不得靠近,更别说伏凌川了。”沈曦无奈了摊了摊手。 “两眼一抹黑的往外闯,与羊入虎口无异!” “我有个想法。” 伏游与沈曦同时看向挚启,这一路行来,他的各种手段让二人大开眼界。 “这座幽炎塔是自下而上搭建,城中多数人都在上部修炼,我们只要向下深入,必然可以避开前来增援之人,只待有人回转之时便可以混入其中。而且塔的根基在地火,下方说不得还隐藏着幽炎城崛起之秘!” 挚启一番话让沈曦双目亮了起来,伏游也跟着点头应和。三人小心翼翼的时而融入人群,时而逆势而行,沿着塔底绕了大半个圈之后,终于发现了一扇与之前所见全然不同的石门。 门上不仅刻着升腾的火焰图案,更落了锁,而且门前还有两个在混乱下巍然不动的守卫。 “站住,宗门禁地,不得靠近!” “奉长老令调集所有长老、弟子前往密道口抵御外敌!”挚启拿出了那块陪了他们一路的令牌。 “长老令?此地非宗主令不可入,你们赶紧离开!” “两位师兄,如今是伏凌川打进幽炎塔了,宗门已经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若是因你二人耽误宗门大事,让幽炎城毁于伏凌川之手,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我们” 挚启言辞犀利,将二人吼得有些慌了神,他们在石门与三人之间面露犹疑,最后将手按在了腰间的钥匙上。 “可、可是” “别在耽误时间了,令牌在此,一切责任由长老承担!” 挚启一把从他腰间将钥匙夺过来,与伏游、沈曦二人消失在石门后,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位守门人。 “师兄,我们会不会?” “宗门大事,又有长老令牌,怪不到我们头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地火空间 “呼!” 挚启从口中呼出一口气,听着它在身前化作虚无的“嗤嗤”声。热!很热!这是进入石门后三人唯一的感受。门口是一段盘旋向下的石阶,扑面的热浪灼烧着三人的脸颊与精神。 越往下越热,走了不过二十余阶,挚启便衣衫浸湿,挥汗如雨。伏游的情形也差不多,只有沈曦身为女子珍惜仪容,耗费灵力维持着周身的清爽。 三人继续下行了三十阶,此时热浪的呼啸声已经让他们听不见头上混乱的喧嚣声,挚启不得不从身后将活水之源取出放入怀中,剧烈的灼热感顿时消减了许多。 他快步走到两人中间,淡淡的清凉气息让他们也轻松了许多。二人对挚启的神奇之举已经习以为常,只是看了一眼之后便继续向前。当他们走到第六十阶时,一个黑红色的石门出现在三人眼前。 挚启上前试着触碰石门,还未靠近便被门上滚烫的热意逼了回来。身后的沈曦见状,将右手裹上一层泛着蓝光的流水,缓缓贴在了石门上。 “滋滋滋!” 两者相碰升起一阵烟雾,沈曦面色通红的咬着贝齿推动着烟雾中的右手。“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石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缝,门前的沈曦突然痛呼一声倒退而回。 挚启循声伸出双手,然而就在将她抱住的一瞬间,一股似燃火一般的热浪顺着石门裂开的小缝喷涌而来。 “躲开!” 挚启对着身后的伏游大喊一声,然后抱着沈曦飞向了未曾完全打开的石门后面。伏游见状立马会意,一个闪身躲进了另一扇石门后方。 奔涌的热浪如同被囚禁了多年的猛兽一般,扑在两旁的石壁上落回,然后沿着石阶咆哮而上,最后打在入口的石门上发出几声震动塔底的巨响之后,又沿着石阶倒卷而回,顺着那条细缝回到了石门之后。 心有余悸的挚启长舒了一口气,看向怀中昏迷不醒的沈曦,伏游也从另一边投来了关心的目光。此前她直面那股汹涌的热浪,让二人都担心她是否会身受重伤。 如今却见她十分平静的躺在挚启怀中,周身被一层淡淡的水膜包裹着,怀中有阵阵白光透出。 挚启轻唤了几声她的名字,之间她面色变换了几次之后,身上的水膜散去,怀中白光收敛,闭着的双目下眼珠转动了几次之后缓缓睁开。 “你没事?” “没、没事。” 清醒过来的沈曦见自己躺在挚启怀中,立马坐起身来站到了一旁。挚启此时也意识到此前的情急之举有些不妥,尴尬的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曦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平静下来,没有理会挚启,而是试探着透过细缝一睹门后的情形。 “一片火红,看不真切。” “总是要进去的。” 有了之前的经验,沈曦没推开一截便会闪到一旁以防意外发生,就这样来回了数次之后,石门终于打开了一个可堪一人通过的缝口。三人彼此点了点头鱼贯而入,一个火红的世界在三人眼前展开。 火!到处都是火!三人站在石门边的一个石台上,望着眼前这个被地火充斥的空间,陷入了呆滞之中。整个空间除了三人站着的石台和一条延伸到火中的石道之外,便没有别的落脚之地。 石台两侧还有两扇紧闭的石门,不知通往何处。三人在地火的炙烤之下口干舌燥的喘着粗气,呼吸间五脏六腑似乎都冒起了青烟。 “那是什么?” 挚启强忍着被烤熟的感觉扫视了一番,在石道的尽头、地火的中心发现了一团极为明亮的火焰。它只有拳头大小,却让所有围着它旋转的地火失去了色彩,也让这片空间中充斥的热意随着它的收放而起伏着。 它如同是这片的地域的主宰者一般,让所有事物就聚集在它周围。三人的目光都被这团似生命般的火焰吸引,尤其是沈曦,双目中的精光彷佛要将它生吞了一般。 “这是何物?” “地火之灵!”沈曦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天地孕育的五行之灵!” “不错,只是这个火灵看着活力无限,却灵性不足,不知是何缘故。” 沈曦说完沉思了起来,挚启也打量着这个如孩童般肆意玩耍的火灵。他之前所见过的天地之灵中,或凶性暴戾、或深邃难测,从未有像眼前种如初生一样的灵体。 “小女娃眼力不错!” 一道突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三人顿时脸色大变,重新聚在一起扫视四周,寻找着声音的出处。一片血红的色彩中,除了环绕的地火和中间跳动的地火之灵,看不见旁的人与物。 “只是我幽炎宗向来不收水修弟子,不知你们来自江州哪个宗门,竟然能进入幽炎宗禁地?” 低沉而有些模糊的声音再次响起,三人不约而同的望向入口左侧的石门,戒备着等待这个只闻其声的未知敌人。没有让他们等多久,石门在一阵轰鸣声之后缓缓打开,而出现的竟然是一个慢慢滑动的石墩! 石墩上盘坐着一个须发长乱、遮住了大半褶皱的面颊的老人,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似乎处在潜修之中。石墩滑动到三人不远处停下,他们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被老头我吓住了?” 挚启注意到他并没有开口,却发出了能让三人听懂的模糊的震动之声,与俗世武力高深之人的腹语有几分相似。沈曦与伏游也觉得十分新奇,双目在老人身上来回打量着。 “晚辈来自伏凌川,这两位是晚辈的朋友,并非江州修士。”沈曦看不透眼前人,只得先以礼待之。 “伏凌川?原来是江漪的传人,难怪先前的波动有些熟悉。” “前辈与祖师相识?” “自然是识得的。记得初来江州之时,幽炎宗备受江州各大宗门的排挤,就连你们伏凌川门中,多数人也是对我们嗤之以鼻。唯有当时已经高坐在匡山之巅的江漪与我们坐而论道,直言江州水修宗门几百年来独尊水行又鲜少游历,已经有些夜郎自大了。她还为我们指明了这块深埋地火的荒地,让幽炎宗可以借机发展,给江州各大宗门一个警醒。” “什么?这块地方还是祖师为你们指出来的?那为何你们幽炎城要与伏凌川为敌?” “为敌?这不可能,闭关之前我特意交代,幽炎宗可与江州所有宗门相争,唯有伏凌川需敬之!” “两派相争已经数十年之久,并有生死相向之势。” 沈曦的话让老人沉默了,这时挚启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不知前辈在此闭关多久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对战火灵 “不知前辈在此闭关多久了?” “当年我与师弟合力将这火灵的凶性斩去,我二人也因此深受重伤,一直便在这片火域中养伤。时日太久,我也有些记不太清楚,不过据我那位师侄所言,大约已经百年有余了!” “百年?如今幽炎宗做主之人可是前辈那位师侄,他可曾向两位前辈说过外界之事?” “是他做主没错,他偶尔也会下来对我们说些宗内之事,不过我们二人并不是时刻都清醒着,而且距离他上一次下来,已经有许多时日了” 老人越说声音越小,心中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他虽然老了又常年闭关不问世事,但修为到了这般境界,都是七窍玲珑之人,顷刻之间就想明白了个中关键。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知是感慨人心易变还是有心无力。 “倒是我对不住江道友了,她为我们指明出路,还对我那位不成器的师侄处处相让。若是她存了灭我幽炎宗之心,如今我恐怕也已经深埋地底了。” “想来祖师有她的深意。前辈既然不知,倒也无需自责。” 沈曦身为伏凌川弟子,自然是对幽炎城满是敌意的。可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宗门前景身受重伤,深藏地底百余年的老人,如何也无法将他当作自己的敌人。 她想起祖师江漪,也是一人独坐在匡山颠,日复一日的看着大江东去。仙人当有仙人伴,谁愿孤身独登仙! “我清醒的时日不多,但既然遇上了江道友的传人,总要做些什么聊表谢意。一是谢赠火之恩,二是谢宽佑之意。可惜当日与火灵相斗,多年积累也都消耗殆尽,如今能做谢礼的,恐怕也只有这团地火之灵了!” “前辈,这火灵应该是整个幽炎城的根基所在,若是取出,岂不是要毁了二位百年心血?” “若不是江道友相赠,哪来的根基。而且只是取出一部分的话,只是削弱地火之力,并不会伤及根本,时日久了自会恢复如初。再者幽炎宗这些年仗着地火为祸江州,也是时候给他们些教训,让他们好生反思一下了!” “前辈高义,我等不如。” “先别急着谢,我受制于伤势无法出手,这火灵还得靠你们自己去取。它如今虽然凶性大减,但本能尚在,而且可以轻易调动这片火域中的地火。能不能取得,还得看你们的本事。” 老人说完又叹了口气,滑动着石座回到了石门后,不过并未将石门合上。三人再次将目光头像火中那团跳动的精灵,它的确是天地间难得一见的灵物,但这将整片火域都烤得通红的威势,着实让人望之却步。 沈曦吸一口热气入肺,灼痛感让他脸色更红了几分。她轻咬银牙踏步走向石道,眼中全是跳动的火灵的颜色。挚启与伏游快步上前,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这是伏凌川的恩怨,不值得两位道友冒险!” “同甘共苦一路,没有临了退缩的道理。” “沈姑娘莫非担心我们觊觎宝物不成?” 二人的话让沈曦嘴角微扬,三人自石洞坍塌之后的生死相依,已经胜过与他人多年的相交之谊。她在三人身前撑起一道水障,走出石台,踏在了这条通往地火中心的石道上。 当他们站在石台上时,只是被余势、或是游离地火的零星碰撞干扰。而如今站在石道上时,那些原本安静环绕在火灵身边的地火就如同被入侵了家园的兵甲一般炸开了锅,驾着呼啸之声直冲三人而来。奔腾的热浪翻滚不停,让整个幽炎塔的火势都强盛了几分。 沈曦将身前的水障第三次加固之时,他们也不过走出了五丈有余。无数地火扑在这层薄如蝉翼的水膜之上,啃噬着她本就消耗颇多的灵力,“滋滋”的炸裂声让三人彷佛是一团落入了热油锅的水滴一般。 挚启看着满脸汗水的沈曦,上前几步与她并肩,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而她只是倔强的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能坚持。 这条不过二十丈的石道,在三人脚下却比匡山云顶的二千一百一十九道石阶还要漫长。伏游试着凝起一道土牢护在四周,但在地火炙烤之下瞬间就变得通红,围住的闷热感让三人彷佛身处火炉一般。 他无奈的散去术法,以灵力守护自身,用以减轻沈曦的压力。挚启并非五行修士,活水之源在他手中用处有限。 他也试着向伏游一般调动体力的气血之力抵御地火,然而不过片刻之间,他就感到气血翻涌近乎失控,在体内左冲右突险些造成内伤。费尽力气平复了内息,他有些丧气的跟在沈曦身后。 石道行进过半之时,地火之灵终于注意到了他们三个外来的威胁。它先是如同看见了什么新奇的玩物一般,停下来饶有兴趣的看了三人良久,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在整个火域翻起阵阵音浪。 四周围着它的地火也立马躁动起来,疯狂的对着三人冲击而来。无形的地火化作各种尖利的形状,将他们身前的薄膜撞得颤动不停。走在前方的沈曦突然停下脚步,一口鲜血喷出口中,落在地上化作青烟散去。 “没事?”挚启上前将活水之源拿出,淡淡的蓝光笼罩着三人。 “没想到你便是那隆兴府那人!”沈曦见着灵物,眼睛也亮了起来。 “事出有因,还望见谅。” “谁没有点秘密呢!可惜你非水修,而此物我也难以御使。” “帮不上忙吗?” “养兵尚且需要蕴养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操控自如,何况是个未成形的陌生灵物。看来我还是要违背祖师的交代了!” 沈曦苦笑一声,嘀咕一句两人听不懂的话,然后从怀中摸出了那个之前只见其光的物件。居然是一捧雪!一捧被封存在冰块之中的雪。它甫一出现,周围的热意就消散了不少,三人通红的面色也缓和了几分,尤其是沈曦,在冰雪映射之下有些发白。 “祖师昔日在匡山之巅观大江东去势,恰逢雪落而有所得,这便是落在山巅的第一捧雪。而后祖师深入大江底,以江底之水制成冰块将雪封存。这悟道雪中包含了一分她所悟得的天命之力!” “天命之力!” 第一百二十五章 得手 挚启心中大震。昔日血坟中那颗残存的天命果,已经让他见识了命境修士的强大。而如今只是一捧无意沾染了命境之力的落雪,就能让令三人苦不堪言的地火有了退却之意。 远处的火灵见着悟道雪出现之时,也看似不安的怪叫起来。叫声中饱含着焦急的催促之意,可四周的地火对这块冰雪有本能的畏惧,围着三人踌躇不前。 “抓紧时间,我坚持不了多久!” 挚启这才注意到沈曦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以她的修为御使这块蕴含天命之力的悟道雪,负荷极大。她的水灵力不断的注入冰块之中维持着它不被融化,透出的寒意让她在地火的包围之下仍然有些微微颤抖。 挚启上前扶住她的手臂,触摸到衣衫的一霎那也让他冷得打了个激灵。 地火在火灵的咆哮之下最终还是冲了上来,可三人身边透出的寒意让它们半途就退了回去。虽然没了地火的干扰,但三人依旧在石道上越走越慢。 刺骨的寒意透过衣衫沁入心脾,挚启也开始发抖起来。又走出几步之后,他突然感到身边的沈曦身体一僵,扑通一声跪倒在石道上,挚启这才发现她眉眼之上已经染了寒霜。他试着将气血之力输入她体内,却被拒绝了。 “没用的,这是命境之力,非你我所能撼动。” “那就将它收起来!” “我体内被寒意侵染,气血凝结,若是此时地火涌入,冷热交替之下必定经脉寸断。” “可如果继续走下去,你就要成为江州第一个在火里被冻死的人了!” “放心,就算是为了不成为江州的笑柄,我也不会死在这里。此处离火灵已经不远,我有个办法。” 二人俯过身去,沈曦低声说着什么。火灵见来势汹汹的三人突然停了下来,周身的寒意也弱了下来,驱使着火域的地火都聚集在它与三人中间,呼啸着直冲面门而来。 庞大的地火掀起威势惊人的火潮,让整座幽炎塔都剧烈震动起来,将许多此刻在塔中防御伏凌川入侵的低阶弟子吓得面色惨白。 “怎么回事,伏凌川打过来了?” “不知道啊,这塔不会塌了!” 喧嚣的幽炎塔底更添几分噪杂,而在塔底禁地中的挚启对着议定的另外两人点了点头,将腰间的桃枝抽了出来。时隔多日再次握住,他能感受到桃枝传来的微微颤动。 “我会全力一试,成与不成都立马退去。” “就是现在!” 只见一道白光从沈曦身边脱手而出,四周气势汹汹的地火在突来的寒意面前纷纷避让。这片洁白的悟道雪在通红的火域中显得极为刺眼,而在飞出的悟道雪身后,是手持桃枝狂奔的挚启。 寒雪开路,利刃随行。只见空中穿梭的白芒插入火域中心,离那团异样明亮的颜色越来越近,火灵焦急的尖啸声变为嘶吼,却依旧丝毫无法阻碍悟道雪的来势。 “嗤嗤!” 悟道雪在洞穿了火灵前的最后一层阻碍之后,发出热水沸腾般的声响。这是它此行的终点,也是挚启与沈曦商量好的出手时机。 只见去势猛烈的悟道雪在空中骤停,然后越过身后的挚启倒卷而回,而挚启则一跃而起到最高点,对着身下的火灵全力一屁。 “啊!” “叽!” 挚启高呼一声与火灵对撞在一起,一声痛呼响起,火域中心亮起刺入人心的艳红色,四周所有地火都开始混乱的撞向周围的石壁,幽炎塔在短暂的平静之后再次震动起来。 烟火般的绚丽落幕,挚启右手握着桃枝斜驻在地上,左手则握着一个通红的水晶瓶,里面还有一团与火灵极为相似的火焰。而它身前那团原本亮丽异常的地火之灵,如今色彩暗淡的向后急退,还发出似人一般的哀嚎之音。 “得手了,走!” 转身扶起身体有些僵硬的沈曦,在三人中唯一还算完好的伏游的掩护下向前狂奔,在路过那道养伤老人的石室时,微顿片刻执晚辈礼拜了下去。 老人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关上了石门。而后三人冲入来时的阶梯中,将身后的石门紧闭之后,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总算不负此行!” 将装着一部分火灵瓶子交给沈曦,三人坐在门前喘着粗气笑了起来。当听见门后地火胡乱撞击的声音时,他们笑得更大声了。沈曦用灵力护住经脉,缓缓吸入火力,脸色渐渐恢复了过来。挚启坐着喘息了几口之后,气息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先别高兴,我们还在敌人的脚底呢!” 伏凌川举宗来袭的消息风传,再加上幽炎塔不时的震动,让如今的塔底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禁地门口的两个守卫也是战战兢兢的左右张望着,若形势不对便打算伺机逃命。当挚启三人从他们看守的石门后走出来时,吓得他们差点跪倒在地。 “三位兄弟可曾请到了禁地中的师祖?” “师祖闭关,不方便出手,我们要立马上去通知城主!” 两人对着他们点头应和,似乎也想同他们一起前往幽炎城中。三人正要告辞出发之时,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径直走了过来。 “禁地何时需要如此多人守卫了?” “奉长老之命前来,伏凌川来袭,恐禁地有失。”挚启抢在所有人前答话。 “嗯,好好守着。”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起身离开,还没走出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奉哪位长老的命令?” 挚启缓缓将令牌奉上,俯身与身旁的二人交换了眼神。中年男子拿过令牌翻转了两次,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老色鬼不过一个普通的护城长老,有什么资格管禁地之事!你们随我前往城中回话!” “伏凌川打进来了!” 中年男子正要伸手抓向三人,沈曦突然一道水波甩出,在地火炙烤之下化成一片水雾遮住了塔底许多人的视线。然后一道突兀的大叫声响起,让塔中本就人心惶惶的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不少人在大雾遮挡之下互相推搡着撞在一起,更有胆小怕事者为了保命,已经偷偷攀上台阶向地面爬去。 挥散身前的水雾之时,挚启三人已经消失在原地。蜡黄脸的男子扫视四周,看着乱哄哄的人群,怒哼了一声向着出口奔去。 挚启三人此时也混在人群中涌向幽炎塔的出口,低头奔窜的人太多,又大多衣衫相近,他寻找了片刻之后无所得,只得上前站在大门口守株待兔。 然而人的求生欲望岂是一个简单长老身份便能遏止的。最开始出去的几人尚且摄于他的威势亮明身份,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往外涌出,拥挤的人群顷刻变冲破了堵在入口的几个守卫,塔底的被困之人一溜烟消失在入口四周。 蜡黄脸的长老怒喝一声拍飞了几个逃脱之人,可只是让逃命之人脚下更快了几分。挚启三人混在人群中冲出,躲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突然一股强大的气势笼罩在幽炎塔上空,停顿了片刻之后直奔入口而去。 “走!” 沈曦一马当先冲出幽炎塔的范围,进入了周遭的街道,拐过几个弯之后消失在人群当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沈曦?冼曦? 幽炎城是个修士与凡人混居的城市,除了幽炎塔周边的许多幽炎宗机密之地看守严密之外,多数地方并没有多少防卫。不过城墙上高耸的塔楼与各种奇怪的摆设,大抵是有阵法守护的。 虽然与江州多数宗门都不和睦,但幽炎宗并不禁止凡人往来幽炎城,毕竟修士并是真正的仙人,吃喝用度都需要往来的商人们置换。 沈曦领着两人融入城中来往的人群中,绕着街道走了好几个圈,最后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前。她上前快三慢三轻叩院门,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出现看了看三人,将他们领进了院中。沈曦和她在隐秘的地方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女子俯身跪了下来。 “见过仙师!” “不必多礼,此处是否安全,可有办法出城?” “我与夫君皆是凡人,在幽炎城住了有余,并不引人注目。夫君在城中有个小商铺,也会来往附近的城中进货,仙师可扮作商铺伙计一同出城。” 女子是伏凌川安插在幽炎城的暗子,毕竟两宗相斗多年,都会想办法安插些手段注意对方的动向。不多时,一个二十岁许的男子推开了院门,见着三人先是一愣,而后与女子轻声说了几句之后,也跪下来对着三人行礼。 男子很快便领着三人出了院门,在街道中再次绕了几圈之后来到了一个街巷中的铺子里。男子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马车收拾停当,趁着暮色未至的出城高峰期,赶着马车出了铺子。 “一人一块。”挚启从怀中摸出两块掩灵玉递给二人。 “你居然随身带着这个东西?” 挚启笑了笑,他二人都是出身宗门,自然很少有掩盖修为的时候,料想着他们身上也不会带着掩灵玉。 “既然是扮作凡人,总要做到不漏痕迹。以我们三人的修为,有了此物掩饰,只要不是幽炎城以命境修士守门,应该是无恙的。” “还是你想得周到。” 大概是幽炎塔底一行收获颇丰,又即将逃离这个火热的城市,沈曦心情好了许多,恢复了前几日跳脱的模样,拿着那块掩灵玉翻转把玩着。三人坐在马车后部,待人接物都由领路的男子出面。 城门口时他试图上前与往日里熟悉的守卫套个近乎,却被他们面色阴沉的哄了回来。挚启注意到坐在守卫后方的桌子旁,一个饮茶的男子放出了一丝窥探的气息从三人身上扫过。 桌后的男子没有抬头,守卫赶紧挥挥手让四人的马车出城。马车缓缓驶出城门,三人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车尾挚启抬头看了男子一眼,他似乎有了什么感应一般抬头望了一圈,让城门口的守卫们顿时紧张了起来。 寻觅了一番无所得之后,正准备继续低头饮茶的他突然面色剧变,“嗖”的一声站起身来对着半空躬身行礼。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凭空出现在城门口,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进出的人群。所有人感到一股溺水般的窒息感一闪而逝,面露惊异四处打量着,连已经驶出城门数十丈的挚启也赶紧低下了头。 老者对着桌旁的男子说了些什么,然后在一阵喧闹的呼喊声中,幽炎城的大门慢慢闭了起来。 当四人的马车再次驶出两里地之后,幽炎城的城墙已经消失在道旁高耸的树冠下时,三人长舒了一口气,才敢开口说话。 “刚才是命境的威压!” “不错,最后赶来的老者是一位命境修士,他们应该是发现了火灵之事。” “还好我们提前一步逃出了城!” 绝处逢生的欣喜让三人心情大好,在炎热夏季微凉的晚风中躺在马车上肆意狂笑着,引来无数同行在官道的人侧目。 马车又走出了近十里地,离幽炎城已经很远,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行在官道上的马车突然拐进一条小路中,走了一刻钟后停住了。 “小人就送仙师到这儿了,稍后自有人前来迎接。” 男子不做停留驱车离去,三人走了几步在一片林中坐了下来。 “此间事了之后,两位有何打算?” “游历日久,是时候回建康了。” “我要去安庆府。” “你也不是真的偌寒涧弟子,为何还要去安庆府。” “我虽然不是出身偌寒涧,但的确与冰灵仙相识,去安庆府是想向她打听些消息。” “早觉得你身份有些可疑,没想到真是假冒的!” 一道女声从另一侧传来,挚启与伏游二人“嗖”的站了起来。不远处两道蓝白色的身影快速接近,当借着月色看清来人的相貌时,挚启不由得尴尬的苦笑起来。 “冼婼长老!” 他俯身对着冼婼一礼,数日前伏凌川宗门大殿上以假身份诓骗于她,总是有些心中有愧的。而她杀伐果断的个性,让挚启十分担心这个渐渐靠近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谁知冼婼走到身旁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越过他停在了沈曦身前。 “参见宗主!” “宗主!?” 挚启与伏游二人大惊失色的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对着他们鬼笑的女子,目光一下子呆住了。她是伏凌川的宗主!?若不是冼婼此时正恭敬的站在她身前,挚启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个有些鬼精灵的年轻女子,便是那日端坐在大殿之上飘渺深邃的神秘宗主! 他背着的双手用力互掐了一下,剧烈的疼痛感让他确信不是在梦中。 “嘻嘻,是不是恨惊讶!” “沈、沈宗主!” “不是说了我姓吴吗?我与师姐一样是冼辈,冼曦。” 突来的身份变化让挚启拘束了许多,而且冼曦身后还有个目光不善的冼婼正在看着他。冼曦见两人唯唯诺诺的样子觉得无趣,又碍于两位师姐在侧不好说些与身份相左的话,只得有些不悦的撇了撇嘴。 “宗主,此处尚在幽炎城属地之下,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冼婼早已在官道上备好了马匹,五人策马奔行,一路无话。天色渐明之时,他们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冼曦避开冼婼两人,和挚启、伏游走到了一旁。 “由此继续北行是伏凌川,往东是江州渡口。无论是安庆府还是建康府,都需到渡口乘船东行,你们也算是同路了。” “那就此告辞?” “要不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哈哈!只有我们三人了,怎么还是拘束的模样。好不容易出来得了你们两个志趣相投的朋友,为何一亮明身份就跟宗内的长老、弟子一样了。如果是修行界宗门往来,你们当我是一派之主也就罢了。可如今我们三个是绝地逢生的生死之交,两个大男人就不能痛快些认我这个朋友?” “冼、冼宗主说得有道理!”伏游还是放不下礼。 “冼姑娘说的不错。我辈修士,若是都拘泥于礼法,岂不是既失了进取之心,又平白少了许多朋友!” “对啊对啊。没想到你这人虽然不大老实,却是个豁达之人!” 冼曦一番话让挚启赧然,不过调笑之词倒是让一路的沉闷气氛轻松了许多。 “既然是朋友,那我也不客气。与我同行而来的那位女子,还希望你回归宗主身份时,多多照顾。” “这话我记下了。不过你也得记住,你有两位朋友在伏凌川。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得空之时别忘了回来同饮一杯。” “定会铭记于心!” “那就此告别,这两个就当是离别之礼了。” 挚启二人接过沈曦递来的瓷瓶,入手的灼热感让他们明白了瓶中是何物。 “不用拒绝,本就是我们三人共得之物。而且伏凌川所需不多,留给你们一部分也能派上用场。” 沈曦也没给二人拒绝的机会,说话间便策马与冼婼汇合之后向北而去,留下挚启和伏游远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直到夏末的烈阳缓缓升起。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初闻炼师 夏末的骄阳照在江州界内,便以幽炎城最为火热。可今日原本早就该热闹起来的城中却空无一人,就连往日里行人如织的城门也紧闭着。 幽炎城正中心的高塔四周,正被大批的弟子重重守卫着,周围广场的柱子上,还挂着几个鲜血淋漓、生死不知之人。 而在高塔最底部的禁地之中,一个身着黑红色长袍,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石台上,望着不远处色彩暗淡的火灵,双手紧握着“咔咔”作响。 “师父、师伯,你们二人虽然重伤未愈,但也不至于让三位年轻后生轻易将地火夺了去!” 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整个火域中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回响着。 “莫非你们还顾念着江漪那老婆子的恩情?百年前她明知火灵凶悍,却让你二人来对付它,落得重伤垂死的下场。如今她不过派了几个晚辈来,便不费吹灰之力将火灵取回,还让你们记了她百年恩情。师伯啊师伯,你是将她当作圣人,还是自己老糊涂了!” “不过不打紧,你以为这样便能让幽炎宗伤筋动骨,重新蛰伏?这江州,不!整个南朝马上就会天翻地覆了,到时候的幽炎宗必定会大放异彩,你们就在这拭目以待!” 男子咆哮了一阵之后转身离去,这片火域再次陷入了宁静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左侧的石门后发出一道悠长的叹息声。 离江州渡口还有一日路程的官道上,身骑快马的挚启与伏游二人风尘仆仆的停在路旁的一个茶摊前。他们已经连续赶了近六天的路,为的就是不错过船期。 起初他们还觉得来时不过三天的路程,回程断然是不会耽误太久的。可谁知地道潜行三四日,官道马奔八九天,他们能在明天赶到渡口,还是日夜兼程的缘故。 “你为何总将这瓶子攒在手中?”伏游发现挚启一路都在把玩装着地火之灵的瓷瓶。 “我在想将它用在何处。” “你不知道?”伏游满脸难以置信。 “知道什么?” “那日地道中你在我二人口中塞入甘草,我以为你当是一位‘炼师’才对。” “炼师?”挚启对于这个陌生的名字一脸茫然。 “炼师便是修行界的药师、匠师之流。修行界除了寻常的吃喝用度之外,修行所需的无外乎功法、灵地与灵物。而功法与灵地多出自宗门,修行者能独享者,便只有散落在天地间的灵物。 但觅得灵物之后大多无法直接使用,需得经炼师之手或制成兵器,或炼成丹药方能用来增长修为与实力。” “然而将灵物并非凡火可以炼化,所以炼师除了些许自古流传的手段之外,更需要的便是灵火!在炼师出现之初,多是火行修士兼而为之。可是修士本就是世间罕有,一位有炼师天赋的火修更是凤毛麟角。 随着世间灵物被发掘的越来也多,光靠火修来炼物已经供不应求。于是便有人提出了以有灵之火替代有火之灵的想法,也就是以火灵替代火修。后来经过数代人的研习完善之后,如今世间多数的炼师都是驱使灵火之人。” “那炼师天赋又是什么?” “其实所谓的炼师天赋,就是那些顶尖炼师口中的灵感,在炼物的过程中冒出个新奇的想法,然后炼出一件从未出现过的物件。而对于普通炼师而言,只需勤勉好学,便可将世间多数的手段学会了。 毕竟成为炼师会耽误很多时间,而对于修行者而言,修为才是最重要的。除却少数天赋异禀之人,想成为炼师之人多是在修行天赋上有所欠缺的修士,当他们修炼到达瓶颈无法突破之后,便会将经历用在其他方面,炼师便是其中的一个选择。” “所以我已经有了成为炼师最重要的东西——灵火?” “不错,普通修行者想成为炼师,最欠缺的便是灵火。我说的也不太全面,这有本《炼师详解》你自己看看。” 挚启接过这本略显黄旧的书本,仔细翻读了起来。正如伏游口中所言,炼师的出现距今不知多少年,已经发展的极为完善。 书中将炼师细分为很多种类,除却常见的兵炼师与药炼师之外,还有如器炼师、阵炼师等等数种。这些多以炼师精通的炼物手段划分,其中还有不少精通数种手段之人,被人尊称为“博炼师”,也被专攻一系之人戏称为“杂炼师”。 挚启自认为出身于药商之家,对草药也较为熟悉,所以翻阅的多是药炼师的介绍。因为修行界药炼的的成品多为丹丸状,所以药炼师也被称为丹炼师。 由于灵物所炼的丹药多会伴随修士一生,各种但要需求极大,因此丹炼师也是修行界最受欢迎的副业之一。 然而在漫长的修行岁月中,随着修行者们服用的丹药越来也多,其中的副作用也渐渐显露。除了灵物与修士属性相冲之外,最为严重的便是以灵火炼丹时在丹药中残留的火毒。 火毒在体内日积月累,轻则伤及内腑、修为受损;重则毒入骨髓、回天乏术。在经历了数百年争论与尝试之后,“水蕴之法”应运而生! 水蕴之法是将火炼的丹药以灵水蕴养数月至数年不等——视丹药的药力、品级而论——将丹药中的火毒抽丝剥茧一般拔除。 此法甫一出现,在修行界掀起了一阵水修的热潮。然而与火炼之法一样,方法简单却耗时日,修士易得灵水难寻。 火炼与水蕴在同一人手中效果最佳,但药炼师本就是修为不济之人,同时操控灵水与灵火远远超出普通药炼师的极限,因此水蕴丹也就成了修行界的稀有之物。 将药炼师的介绍看了大半,挚启摸了摸身后的包袱,如今他身怀灵水与灵火,又有些识草辨药的家学,不知是否可以成为一位药炼师。书中还有不少简单的药炼师手段,不过两人尚在赶路途中,便没有细看。 第二日黄昏时分,两人走进了江州渡口的大门,渡口中依旧嘈杂得像市井一般。挚启带着伏游拐了几个弯来到小楼前,正好遇到从里面走出来的五川。 “见过两位道友。挚道友来得时日正好,你那趟船这两日便要启航。” 挚启与伏游两人身上还带着掩灵玉,让五川看不透修为。不过五川是个极为聪慧之人,与挚启同行且气质不凡,定然也是位修行者。 “这位是伏道友,他要前往建康府,不知最近可有船?” “巧了,挚道友那趟船正是去往建康府的,安庆府只是中途停靠。船上尚有余位,若是两位想要同行,我这就为二位办好。” 五川手脚十分利索,二人在堂中坐了片刻之后便一切安排妥当,这让挚启对这位出身军伍的小修士又高看了几眼。 所以当两日后挚启登船上路之时,偷偷拿出了一颗血坟中所得的水灵珠塞在了五川手中。而五川跪在岸边,直到船身杳杳不可见时,仍朝着挚启消失的方向叩拜着。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江中怪鱼 江波生烟,帆挂沧浪。 挚启虽然曾经在岸边和山巅见过不同的大江,可如今身处江面之上,又是一番不同的体验。他与伏游站在这艘客船船的甲板上,望着船帆在滔滔江水中起伏,心中感概莫名。 “可是觉得天高地阔,而人却执着于微末之事太过可笑;又觉得江海无垠,无论凡人修士都太过渺小?” “伏兄也有这般感慨?” “哈哈,我第一次乘船入江之时,也有这种感觉。”也许是人在归途,伏游也多了几分笑意。 挚启呆立在甲板上,仔细思索着伏游的话,直到水手招呼午饭之时,才惊醒了返回舱中。 这是一条制式的客船,船分三层,客舱在中间,而修士的客房就在舱中最好的位置。除了出于对修行者的尊敬之外,也是期盼遇到意外之灾时,这些超凡脱俗之人能出手相助。 从江州到安庆府,昼行夜息大约半月余,往建康还需近月。所以江上漂泊的漫长日子,挚启除了修炼与甲板上看江景之外,便是独自揣摩药炼师的手段。 手中的灵火一直被他把玩着,幸好当时他将地火之灵分离之时,大半的灵性留在了塔底的火灵身上。如今这团灵火虽然灵性稍欠,但操控起来却容易了不少。在船舱中默默操练了三日之后,他已经有了不少心得。 这条船的船主是位极圆滑的肥胖男子,在挚启二人登船之初便上门极尽谄媚之意,一应用度准备的也十分仔细。他还在起伏不定的船舱中打造了一个特制的木桌,按尺寸凿出了许多坑洞用来固定茶具、酒具,时常邀请挚启与伏游共饮。 伏游本不愿意与这种玲珑心思的商贾之人接触太多,但见着挚启近日有些沉闷,便拉着他一起应了船主的邀约。 可挚启的心思全在灵火与药炼身上,茶酒之间还不时放出一缕火力,将身前独有的木桌与器具烧毁不少,惹得船主哭丧着脸却还要陪笑连连。 这一日三人又在舱中饮茶,突然船身一阵晃动,甲板上响起水手的呼喝声。挚启与伏游闪身而出,船主也灵活的滚了出来。 “这是何物?” 挚启将在甲板上翻滚的水手与乘客稳住,探出头去看向江面,一条散发着恶臭味道的大鱼正游弋在客船四周,刚才的船身晃动正是它撞击所致。 它身上伤口颇多,新老不一,形状也大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都不曾愈合。然而它在江中翻腾起的水花,却比寻常江鱼还要剧烈得多。 此时船上的水手与乘客都进入了舱中,甲板上只有挚启与伏游两人,还有在门口战战兢兢的船主。他探起头看向江面,正赶上怪鱼浮出水面,白骨外现的狰狞鱼头吓得他险些将刚喝的美酒吐了出来。 “这鱼好生奇怪,明明生机全无却活动自如,倒像是个会动的死尸一般。” “伏兄也不曾见过?” “闻所未闻。” “我知道!” 船主在起伏的甲板上扭着肥胖的身子来到二人身边,看了一眼船边的怪鱼又赶紧躲了回来。 “你见过?” “刚才见了,不过之前在渡口听几个同行提起过。” “我在这条江面上跑了十多年,一直都还算平静。可就在两个月前,有一位也是来往建康府的船主,说是在江中遇到了一条散发恶臭的怪鱼,险些将他的船撞沉。开始大家还不以为意,只当是他喝醉了胡言乱语。谁知接下来的一个月间,陆续有好几位船主碰到了这种怪鱼,甚至有几位船毁人亡。” “我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这么长时间不曾碰到怪事,谁知今天好运却到头了。” “你可知这怪鱼的来历?” “不知道。不过听一位在海船上呆过的老纲首说过,这鱼是海上的品种,不会出现在江中的。” “海上来的?” 挚启默念了一声,与伏游交换了眼神,他也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不曾听闻这个消息。三人对话的声音似乎吸引了那条怪鱼的注意,在水中转了个弯之后直奔帆船而来。 “它、它来了!” 船主大喊一声跑向客舱,江中已经泛起了一条浪花。伏游抬手一柄石枪飞出,“噗”的一声插入它体内,然而怪鱼却毫无反应,带着穿刺的碎肉更快的撞了过来。 “噗!噗!噗!” 数道石枪穿透鱼身,将它打入了大江深处,水面上似乎平静了下来。就在船主以为身前的二位仙师已将怪物镇杀之时,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从水中跃起,携着铺天的江水压了下来。 “呵!” 一阵腥臭的味道钻入鼻中,头顶烂肉如雨的场景将船主吓得颤抖着跪了下来。伏游见状轻喝一声,双手缓缓举到身前,半空中一根巨大的石柱开始慢慢凝聚而成。 怪鱼丝毫不在意头顶的石柱,尽管它随时都会被其洞穿。腥风江浪拍打着船舷,举着双手的伏游面色涨红,双手青筋爆出,空中的石柱也开始在虚实之间来回变换。 “哈!” 眼看坚持不住的伏游突然大喊一声,双手重重的往下一压,上空那根宛如仙人持戟般的石柱轰然落下。巨大的冲击力没入怪鱼体内,将它原本就残破的鱼身压得弯曲了下去。 眼看借着来势的鱼头马上就要砸到船舷之上,挚启抽出桃枝由下而上切出,两声“噗通”的落水声音,鱼身与鱼头先后沉入了江中。 “轰隆!” 浪花溅起,打在了帆船的甲板上,胖船主等待了许久之后见怪鱼没有再出现,连滚带爬的来到二人身旁,谄媚的拍马几句之后,立马招呼船员们开始清扫甲板,继续启航。不管水中的怪鱼是死是活,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伏兄怎么看?” 清理干净之后,挚启与伏游坐在甲板上,看着两旁退去的潺潺江水闲聊着。 “这世间无论人与兽,活着便是求生,断没有死后还凶性尚在的道理。此鱼怪诞异常,即便是海外之物,也从未在南朝的书籍记载中出现过。” “伏兄学识渊博,可否猜测一下它的来历?” “未知之物,不敢妄言。待我回到建康禀明长辈,若有消息定会通知道友。” 接下来的航程中,挚启与灵火之间的默契渐深,开始尝试着操控灵火炼化药草。他自认为已经将书中所述的手段反复参详,不敢说万无一失,但也应该是有几分把握的。 可当他闭关两天之后走出自己的舱房时,不仅面色灰黑衣衫破烂,就连舱房中的所有摆件都被他烧成了灰烬。 当伏游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询问之后得知他以凡器与凡草练习药炼之法,一直严肃的脸上也忍不住添了几抹笑意。 “道友,既是修行界的技艺,岂可用俗世之物替代。待你寻得灵器、灵草之时再练不迟。” 熄了药炼的想法之后,漫长的大江之行又无趣了几分,好在船主的邀约更勤,他还发现船主虽是商贾之人,却在煮茶的造诣上要比身为修士的冼叶强上许多。 出航的第十四日午时,在经历了一段稍有波折却还算平顺的航行之后,客船终于抵达了挚启的目的地——安庆府。 “挚道友,若是日后到了建康府,记得前往建康城外的三参道院,我会在院中扫榻以待。” 客船没有停留多久便载着伏游继续启航,挚启望着远处消失在天际的船影,转身背负着九月末不算温柔的阳光,踏入安庆府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 集市争宝 与江州渡口一样,安庆的渡口也是一个人声鼎沸的噪杂之地。而且这里除了作为渡口之外,门外的大片的空地上被来往的商人们开辟成了一个交易集市。 开始只是船商与本地商人交换货物之地,日子久了之后,此地也渐渐成了大江航线上一个有名的货物集散地。 随着交易集市的名声渐大,慕名到此兜售或购买货物之人也越来也多,甚至还有不少自外海而来的海船商人。 集市中来自南朝各地稀奇古怪的货物逐渐增多,也出现了专门淘买这些常人难辨的货物的商人,被集市中的行商们戏称为寻宝人。 挚启刚从拥挤的渡口中走出来时,就被眼前充斥着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的交易场面所吸引。今日正好有一艘海船上的货物到了安庆渡口,此时集市的正中央,被寻宝人称为鉴宝地的一个平台之上,正有许多人围观着。 挚启循声而往,挤过越聚越多的人群看清了平台上的景况。 台上有三批人聚在一起,围着一个被水浸泡过的木箱争论着什么。挚启在嘈杂的声音中仔细听了许久,才大概明白了始末。 这三批人站在正中的是一位海商,他在一次行船的路途中无意发现了身前这个泡在海中的木箱。将其捞起打开之后,却只是些看着不太值钱的瓶罐坛炉之类的器皿,但他又不甘心将辛苦打捞所得舍弃,于是便怀着碰碰运气的心思来到了安庆渡口。 谁知他在这鉴宝台上刚将木箱打开,便引来了身旁两批寻宝人的争夺,让原本没报希望的他,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拿不定主意的另一部分原因,便是身边两批人的身份。他虽然到安庆的次数不多,但也听说过寻宝人之名,而眼前的两批寻宝人,是隶属于安庆府城中两大家族——俞家与魏家的淘宝队伍。 自从寻宝人出现之后,曾在安庆渡口的集市淘出不少惊人的宝物,甚至还出现过适用于修行者的灵物!这让城中的各大家族都动了心思,财力雄厚者收编寻宝人,底蕴稍差的则与寻宝人合作淘宝。 如今集市中的寻宝人,多数都有着自己的靠山。 “两位都是安庆府名望颇高的寻宝人,既然有幸让二位同时看上了在下的货物,我也不好偏袒哪一方,不如就按规矩来,价高者得,如何?” 两位领头的寻宝人见货主想置身事外,也不再逼迫,眼神死死的盯着对方,似乎在盘算彼此的想法。 两人身材都不高,常年穿梭在江边的集市中,面色沧桑有些发黑,不过两人的目光十分锐利,尤其是不经意间瞥向木箱之时,双目中有精光闪亮。 “秦老鬼,都是多年的老相识了,这批货让给我怎样?” 说话的是略显年轻的一个,脸上肤色黑得发光,而他口中的秦老鬼是个腰间别着烟袋的老者。 “邝三,你父亲在世时与我说一声老相识,我或许还能认同。你一个晚辈,凭什么将货物让给你呢?” “这不是不想伤了和气嘛!这次让给我,下次我也不与你争。” “呵呵,都是替东家干活,何必说这些没用的。按规矩来,出价!” 两人试探了几个回合,知道对方都已经将这批货物上了眼,想要靠嘴上的功夫怕是难以奏效了。两人出价之时,挚启扬着头看向台上的木箱,木箱极高,他只能看见这些器皿的一部分。 不过除了模样有些老旧之外,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但看着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他又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番,既然在木箱中发现了一丝淡淡的灵力波动。 “这里面有灵物?” 挚启在两方人马中一一扫过,并未发现隐藏的修行者,而此时秦老与邝三的竞价已经有些疯魔了。 “一百两!秦老鬼,我不信你还能加价!” “一百两!” 围观之人同时吸了一口凉气,一百两已经是南朝普通百姓家将近一年的收入,却只是被他们买几个破罐子。许多人啐了几口有钱人就是财大气粗,更多的在等着看后面的热闹。 “一百二十两!” 秦老鬼淡定的喊了一个价,让对面的邝三却为难起来。他之所以一直咬着这批货物不放,除了俞家与魏家的恩怨之外,更多的是对秦老鬼眼光十分信服。 在他还在父亲的羽翼下成长时,秦老鬼寻宝的本事就已经在安庆府有了几分名气。虽然这些年因为年纪的原因出手极少,但不少人还是对他信心十足。 这位海商将木箱摆出来之时,也是秦老鬼第一个上来询价。如今他把价格抬到了这么高的位置,邝三实在不知他是确认了宝物,还是故意抬价给他挖坑。 毕竟在他看来,这一箱子的破东西怕是十文钱都卖不出去。他踌躇的表情落在众人眼中,便多了许多猜测。 “一百五十两!” 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到了人群中身穿灰袍的挚启身上。一个看上去不及弱冠的少年出手如此大方,不少心思敏捷之人开始打听起他的来历。 “哪来的小子,敢在这里搅局!” 邝三正在烦闷之时,随口便骂了一句。秦老鬼心思要活络许多,先是询问了身后之人几句,然后才试探性的开口。 “这位少年郎,鉴宝台虽然不禁他人报价,但交易需得钱货两讫才行。若是胡乱叫价,可是会被逐出集市的!” “这个规矩我自然省得。” 挚启从怀中掏出两块金锭仍在台子上,清脆的“咚咚”声让所有人都直了眼。他们方才只是觉得少年出手阔绰,可如今见他随手扔出的尽然是金锭,不由得对他的身份好奇了起来。 挚启见着众人呆滞的模样只是笑笑,他是修行者、家中又有些产业,对于这些俗物向来是不太在意的。 金锭在鉴宝台上落定,邝三和秦老鬼的脸色同时凝重了起来,而一旁的货主早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一箱他本打算当废物舍弃的货物,竟然卖出了十五两黄金的高价! 他看着身前的两块金锭险些笑出声来,不过见着身旁的两人面色不悦,赶忙捂住了嘴。邝三与秦老鬼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既然这位公子如此豪爽,我二人也不再争夺,就当是结个善缘!” 两人对着身后之人吩咐了几句,毫不犹豫的走下鉴宝台离去。台上笑脸盈盈的货主收起地上的金锭,将木箱抬上挚启雇来的马车上,与围观的众人目送着他离开渡口。 “可曾查出什么?” “是个刚下船的小子,从江州来!” “过江龙?倒是有些意思了。” 人群中有不少心思灵活之人默默退去,马车刚出了渡口没多久,集市中突然响起群马嘶鸣之声,在渡口外的官道上扬起漫天尘土。 第一百三十章 半路遇劫 “公子,我们去哪?” “安庆府城。” 挚启坐在马车上,仔细甄别着木箱中老旧的器物。十余件器物中,除去因常年浸泡与运输中破边缺角几件,完好的有十件。挚启将这十件一一鉴别之后,目光锁定在一个沾满黑灰、看不出材质的香炉上。 香炉的盖子紧贴着炉身,他尝试了几次无法揭开,便没有继续用强,但香炉上极为淡薄的灵力波动还是让他对自己的目光充满信心。 他拿起香炉端详了一阵,想起在客船的舱房中被他烧毁的物件中,也有一个香炉。灵机一动的他立马将袖中的灵火放出,对着手中的香炉烧了起来。 “果然是灵器!” 看着在手中灵火炙烤下没有丝毫变化的香炉,挚启忍不住放生大笑了起来。为了避免有错漏的灵器混在其中,他将木箱中所有器物都烧了一遍,最后不出意外的得了满箱飞灰。 掏出一块碎布,小心的擦拭起炉身上积起的黑灰,可惜还来不及看出什么变化,远处传入耳中的马蹄声让他不得不将香炉收了起来。 “大叔,先停下,有几位朋友追上来了。” 赶车的是个十分老实的中年汉子,他将马车停到路旁,下车为马匹驱赶林中的蚊蝇。挚启则是从马车中跳下,斜倚在车轮上等待追赶之人。 来人并不是之前争夺货物的邝三与秦老鬼,而是当时挤在人群中的围观之人。他们见挚启悠闲的靠在路边等待着,又想起查问所得的关于他的消息,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便远远的停在了离马车还有几丈远的官道上。 “诸位马快,不用如此客气的让行,先走便是。” “小子,别装傻,我们就是冲你来的!” 领头之人还算冷静,但身后的众人见着挚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喊了出来。 “哦?诸位大哥兴师动众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想找兄弟借点东西。”领头者笑着上前两步。 “不知是何物?若是些不紧要的东西,借给各位也不妨事。” “想借你在集市中购得的那一箱货物,还想借些金银。” “倒也的确是些不仅要的东西。” “大叔,帮忙把马车上那个箱子搬下来!” 赶车人闻言将车上陈旧的木箱搬下来,轻轻放在挚启身前,箱中的灰尘让他缩了缩鼻子。 “箱子在这里,金银也在这里,拿去便是!” 挚启将身前的木箱踢出,本就脆弱不堪的箱子应声解体,在箱中灰尘的掩盖下化作碎块飞向骑马的众人。挚启又从怀中掏出数枚铜钱扔出,与碎木块一起在马群中激起数道痛呼之声。 “啊!哟!呀!” 数十道声音在灰尘中响起,然后又是数道破空之声飞向挚启。挚启举手将去而复返的铜钱收在手心,拍了拍手待灰尘落地,原本骑在马上的数十人已经人仰马翻的倒了一地。 “东西我可是给了,既然诸位不愿意收,那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挚启登上马车,赶车人套好马车继续赶路,身后的哀嚎声此起彼伏。而当随后从渡口赶来的夺宝之人见着此地的情景之后,纷纷引马转身而去。 摆脱了从渡口追来的人群之后,这一路便变得平顺了许多。马车走到第二天的时候,离安庆府城已经不远了。挚启一直坐在马车中,揣摩着这件令他有些无从下手的灵器。 他试着从衣衫擦拭炉身外表的灰尘,然而他用力的擦了一个时辰之后,料想着即便是一块顽铁,也该被他磨得光滑如新,可这个香炉却依然如故。 他又找上赶车人,借了些随身带着的提神烈酒倒在香炉上,继续擦拭了半个时辰后,他无奈的叹息一声,将香炉扔在了一旁。 “莫非是方法不对?” 心中烦闷的他掀开车帘望向窗外,繁茂的枝叶在日光的照耀之下翠绿盈盈,他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 他再次将灵火取出,裹着香炉炙烤起来。初时并没有什么变化,挚启倒也不着急,香炉已经确定是灵器,便没有被灵火烧成飞灰的担忧。 他将架在火上的香炉放在身前,每隔两刻钟便拿起来仔细端详,然而似乎也没有效果。就在他即将放弃、第四次将它拿起之时,香炉底部透出的一丝金属色彩让他心中大喜。 “果然有用!” 他不顾炉身带来的灼痛感,在炉底位置摩挲了片刻之后,继续将香炉放回了灵火上。就在他憧憬着香炉原本的模样时,身下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公子,有人。” 挚启走下马车,赶车人识趣的再次将马车赶到一旁。前方不远便是安庆府城,胆敢聚集人马堵塞官道之人,必定大有来头。 挚启看着数十骑膘肥的马儿,揉了揉有些困倦的双目,果然在分作两方的人群中发现了熟悉之人。 “原来是邝、秦两位前辈,可是在等在下?” “不错,等了些时辰了。” “莫非也是想借点东西?”挚启笑了笑。 “想要你之前买的那箱货物,借、取、买都行。” “昨日也有不少人想借那箱货物,我已经将其散作飞灰送出去了。” “这个我们已经听说了,不过还是想亲自验证一下。” “如何验证?” “褪衣验人,拆毂验车!” “折辱于我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毁人生计,这便是俞、魏两家的做派?” “老秦啊,跟个小娃娃啰嗦什么,以为打发了几个马夫就可以目中无人?赶紧将他收拾了回去喝酒!” 说话的是秦老鬼身旁的一个中年人,不惑的年岁,臃肿的身形,脸上是常年浸淫酒色的苍白。挚启能在他身上感觉到一股修行者的气息,不过微弱且虚浮,倒向是个堪堪入门的修士。 挚启打量着他一番,突然轻笑了一声,原本还有几分慵懒的中年修士立马怒气冲冲的坐直了。 “你笑什么?” “想到了可笑之事。” “放肆!我魏家供奉仙师当面,岂可随意调笑!” 身后的魏家人都满脸崇敬的看着中年修士,对于普通人而言,能与一位修行者为伍,已经是莫大的荣耀,即便是一位初入仙门之人。 中年修士见着众人的态度,脸色好看了许多。他在马背上俯视着挚启,片刻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小子,莫说我以仙欺凡。只要你将我们要的东西拱手呈上,然后跪着跟在我们的马队后面直至府城大门,我就原谅你刚才的冒犯之罪!” “仙师真是大度之人。可惜你要的东西已毁,而在下不才,也深知世间堪拜之人,不过天地君亲师耳!你凭什么让我跪在身后?!” “好个臭小子,给脸不要脸!” 挚启一番慷慨之词让中年修士恼羞成怒,他将左手中的酒壶往外一挥,酒液洒向空中,然后右手一阵白芒射出打在酒液之上。只见原本液状的酒水顷刻间凝结成道道冰棱,浮在空中冒出森森寒意。 “好!” 他这手凝酒成冰让随行之人哄然叫好,尽管他做完这一切之后面色更白了几分,但看着身前的杰作和众人的崇拜之声,还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小子,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先前的条件之外再跪在我府中作一年的倒酒童子,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就尝尝这冰棱透体之苦!” 第一百三十一章 霍羽 魏家人在中年修士的术法支持下声势大涨,身旁的俞家人则面露苦涩的退到了后面。他们没有预料到一个普通的商货争夺,既然会让魏家请出修行者助阵。 如今魏家已成势在必得之势,再去请人也无济于事了。而此事的主角挚启此刻正看着洋洋自得的中年修士,用力的憋着笑。 挚启脸色涨红的样子落在对面的修士眼中,却让他觉得是被术法所摄的恐惧之意,得意之色又重了几分。挚启好不容易忍住笑意,见着他在众人吹捧下飘飘欲仙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将他拉回凡间。 “仙师术法精湛,在下佩服。不知是何等宗门,才能教授出如此丰神秀逸之才?” 挚启的恭维之词让他的得意到达了顶点,他仰面而笑,扬起的目光似乎要与天齐。 “你一个外乡人,说出来也不知道。不过本仙师此刻心情不错,就让你长长见识。安庆府最神秘,也是最强大的宗门——偌寒涧,便是我的师门!” “偌寒涧!”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挚启想不到一句调笑之词,竟然引出了他来安庆府的目的地。他不知这位看着沉沦俗世声色的修士是不是真的出身偌寒涧,但肯定是知道些消息的。他收起之前的轻视之意,试探着再套出点东西。 “偌寒涧?确实未曾听闻。” “那当然了,偌寒涧的门人大多低调,又极少在外走动,就是安庆府中见过的都不多。所以你小子今天算是走大运了!” 挚启看着眼前眼高于顶还吹嘘自己为人低调的男子,想起四年前那个女子的冰冷模样,实在难以相信他会是姜灵的晚辈。可惜他口中并没说出多少有用的消息,挚启也不想在此处浪费时间。 “小子,考虑得怎么样了,能伴在偌寒涧的弟子身侧一年,可是你天大的福分!” “多谢仙师抬爱,可惜在下有事在身,消受不起。” “哼!敢情说了这么多,你是在消遣我呢!” 被人戏耍的念头生出,中年修士大手一挥,身前的悬浮了许久的冰棱一齐飞出,向着挚启脸上扎来。 他狞笑着等待冰棱刺穿对方脑袋的血腥场面,这是他进入魏家之后为数不多的出手机会,他必须一招立威,以此在魏家的众多供奉中争得高位。 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少年郎,便是最好的立威对象。 两人的距离不长,眼见着冰棱接近挚启的脸庞,寒气扑面之时他还毫无反应,中年修士惬意的举起手中的酒壶喝了起来 冰棱在九月阳光的暴晒下升起一阵冰雾,当他放下酒壶之时,预想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出现。锐利如锋的冰棱全无影踪,只有一滩水渍落在挚启身前的地上,还有几滴比较顽皮的落在他嘴唇边。 挚启舔了舔砸了两声。 “是好酒!” “这怎会如此?” 中年修士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这是他最为得意的一招,威力不俗且震撼人心,他正是凭着这招得了魏家家主的赏识。可为何最熟稔的招式却在此时失了手,莫非真是阳光正烈? 他不甘心的猛喝了一口酒,吐在身前故技重施,然而结果并没有让他满意,冰棱再次在挚启身前化作酒液落了下来。 第三次、第四次,当他第五次喷出酒液之时,已经是血红色,可惜结果并没有因为颜色的变化而改变。他颓然的吐出一大口鲜血,在魏家人的惊呼声中倒在了马背上。 挚启看着身前已经积成了一个小水洼的美酒,轻笑一声登上马车,赶车人应声驱马前行。在俞、魏两家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马车缓缓驶进了安庆府城的城门中。 同属大江畔的城市,安庆府与江州并无太大的不同。不过依托着渡口集市的繁华,城中四处可见操着不同口音的外来商人。因此当刚踏进安庆府城之时,总会觉得这里要比别的城市更喧闹些。 马车在入城后便停了下来,挚启给了一份让赶车人满意的车钱之后,徒步走在了府城的大街上。街道周边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陌生的口音让他想起初入衡州城时的情景,只不过此刻他是个真正的异乡人。 挚启没有在街上停留多久,感受了片刻不同的乡韵之后,他便在找了个最近的客栈,一头扎进了客房中。 他的心思在怀中的香炉身上。九月的傍晚天气还十分闷热,挚启独自躲在门窗紧闭的屋中,盯着在灵火上旋转不停的香炉,等着它露出原本的面目。 他额头上挂满了汗珠,还错过了晚饭的时辰,不过他依旧精神奕奕的操控着灵火,因为就在刚才,香炉底部的积灰已经完全褪去,此刻青铜色的光泽正映照在他的双目中。 亲手还原一件灵器的成就感让挚启整夜都处在亢奋之中,他不眠不休的在灵火旁守了一天一夜,让整个客栈都处在不正常的火热之中。 这让客栈的宿客们怨声载道,尤其是住在挚启两侧客房中的客人,更是热得大半夜跑到院中淋了几盆凉水。 第二日午时,客栈中的热意到达了难以忍受的地步,而掌柜也终于确定了这股火热的来源。他看着此时空空如也的大堂,轻轻的叩响了挚启的房门。 “客人可在房中?” 房中没有回应,掌柜又叩了几声,等待片刻之后见依旧没有反应,便试着推了推房门。 “嘎吱!” 房门转轴之声响起,扑面而来的热意让门前掌柜窒息,他退出几步剧烈的咳嗽几声,再抬起头时,一个脸色苍白、满身汗水的少年站在他身前。 “客人无事?” “我很好,这两日在房中琢磨点东西,给掌柜惹了不少麻烦,这就当是我的赔偿。” 挚启将一块银锭塞在掌柜手中,转身便回了房中。门口的掌柜还在云雾之中不知如何是好,房中又传来一道声音。 “麻烦掌柜送些吃食进来。” 一天一夜的不停炙烤,虽然炉身上的青铜色又大了一块,但无论挚启还是灵火都有些不堪重负。他吃了些东西便倒头睡了过去,而在他住的客房正对面的酒楼中,两个挽着道髻的男子正盯着他的住处喝着酒。 “哦?不知何故令客栈中酷热难当?有点意思!” “看来秦老鬼目光不错,他的确得了见宝物。” “你就没想过他是个厉害的修行者?” “黄口小儿而已,能有多厉害,就算是那些被雾隐山选走的小家伙,如今怕是依旧还得叫我一声前辈!” “那你为何不直接出手夺来了事?” “哼!你还想做那渔翁不成!” 第一百三十二章 寻个好住处 第二日清晨,挚启在柜台前又塞了一块银钱出去,打听了魏家所在之后离开了客栈。对于四周隐藏的窥视目光,他没有太在意,在路边买了不曾见过的雪枣塞入嘴中,径直向着城东走去。 南朝的城镇布局大多相似:东贵西贫,南商北官。挚启见过不少大家族的奢华宅邸,此时见着满布在宽阔街道两侧的亭台楼宇之时,心中也没了多少波澜。他沿着魏家占据了半个城东的宅院绕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所在。 魏家供奉的仙师很多,房子也很多。为了体现自己的爱才之心和财力,每位仙师都有一处在俗世算得上奢靡的院子。 霍羽便是不久前依附在魏家的修士之一,虽然他对身为凡人的魏家家主有些不屑,但既能满足他修炼所需、又能享受俗世繁华,倒也算个不错的落脚之地。 昨日本该是他扬名立威的日子。魏家的寻宝人秦老鬼发现了一箱不一般的货物,却被个突然冒出来的愣头青买走了。正在魏家祖宅的霍羽听到此事,便自告奋勇的随队出行,想借着整个愣小子的性命稳固在魏家的地位。 谁知本是春风得意日,反成了马失前蹄时。那个夺宝的小子十分诡异,不仅平时得意的术法没伤着他分毫,自己还因此落了个重伤的下场。他看着身前桌上的美酒美食,忍痛将手中的汤药喝了下去。 想起那张稚嫩却淡然的脸庞,霍羽恨恨的将手中的玉碗摔了出去。下人们知道此刻主人的心情极坏,也不敢进来查看,他半卧在榻上喊了许久之后,才有人应声进了屋中。 “将桌上的酒壶拿过来。”来人从桌上拿起酒壶和酒杯走到榻前。 “倒酒!” 落酒入樽之声、飘味入鼻的酒香让霍羽露出了几分陶醉,他伸手握向酒杯,却发现身前倒了两杯酒,倒酒之人正直直的站在榻前。 “放肆!为何不跪着倒酒!” 身前之人突然轻笑一声,抬起头对着霍羽露出笑脸。 “我说过,你不配!”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这张令他记忆犹新的稚嫩面孔,正是两日前让他重伤而归的挚启!如今他心中所恨之人就在眼前,却突然生出了几分畏惧之意。 “前日觉得你的酒不错,今天特意来讨些酒喝。” 挚启说罢将另一杯酒一饮而尽,在榻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霍羽此时再怎么愚钝,也猜出了对方同为修行者的身份。 “不知道友出自何派?偌寒涧虽然鲜少出世,但与修行界许多宗门都有些渊源,可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 “你真是偌寒涧的弟子?” “当然!”霍羽从榻上坐直,看着像一只斗鸡。 “那你说说偌寒涧。” “偌寒涧在若寒山上,取水之寒,多修冰系术法。”他在冰字上加重了声音。 “说点别人不知道的!” “这个偌寒涧很冷” 霍羽支支吾吾说了一些东拉西扯的废话,挚启确定了他的身份有假。他接着甩出了几句凶狠的逼迫之词,心虚的霍羽便将自己冒充偌寒涧门人的始末和盘托出。 霍羽原本只是个山野修士,在收养他的师父死去后便独自出山,仗着自己会一手凝水成冰的术法,谎称是偌寒涧传人混入了魏府之中。 酒食佳人在侧、修行所需尽有,这让自小便长在山野的霍羽彻底迷失在俗世的享乐之中。偶尔在魏府的宾客前露一手得意的术法,凡人前抖一抖修行者的威风,过得十分逍遥自在。 若不是他生出了借挚启立威的想法,此刻说不得已经成了魏家的红人。 挚启听完霍羽的哭诉,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一个在凡人眼中入了仙门的修行者,居然让他活成了一个俗世的戏子模样。 知道在他身上问不出什么消息,挚启想起身上的香炉和跟了一路的窥视者,突然冒出了一个新主意。 “同是山野出身,也算是有缘,我在你这里住几天应该不会拒绝?” “当然,当然,这里地方大,随便住!” 身负重伤又技不如人,还有身份的把柄在对方手中,霍羽含着泪挤出笑脸应承了下来。这座宅院的确很大,挚启由下人领着路走了一刻钟有余,最后在最深处选了一个最为普通的屋子住了进去。没了他人惊扰的担忧,他开始全力驱动灵火灼烧香炉。 自从挚启住进来之后,霍羽府中就多了许多访客,不仅之前极少往来、同为魏家供奉的修士纷纷来访,就连一向与魏家不睦的俞家修士,也偷偷在夜里上门问候伤势。 霍羽虽然知道自己在魏家有些得宠,但也没有自大到自己的伤势会牵动这么多人。他料想这种变化必然是与住进府中的挚启有关,直到这一天魏家首席供奉登门之时,他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葛供奉!霍羽未曾远迎,失礼了!” “葛供奉为魏家办事落下伤势,是我来晚了才对。” “言重了言重了,都是在下修为不济所致。” 葛供奉与霍羽寒暄了几句,还送了不少珍稀之物,其中甚至有几株他在魏家也极少见到的灵草。两人喝了许久的茶,对方却依旧没有告辞的意思,霍羽心中明了,默默的等着下文。 “听说前几日霍供奉府中住进了一个外乡人,不知可有此事?” “确、确有此事。” “那人是霍供奉相熟之人?” “不是,只是个无家可归之人,将他收留在府中暂住。” “哦?想不到霍供奉还有如此善心。既然住进来,就让他好好在这住着。” 葛供奉说了几句霍羽摸不着头脑的话便转身离去,霍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犹豫了片刻之后起身向院子深处走去。 如今这座宅院最深处的屋子周围正,处在一片火热当中,除了每日负责送饭的下人,没有愿意靠近这里。此时这片火热最中心的屋中,挚启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身前的灵火已经暗淡到了极致,而灵火上方的香炉已经显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第一百三十三章 灵炉 古朴的青铜色铺满炉身,镂空的表面刻成了一只不知其名的鸟雀图案,做飞舞状的鸟雀的口中衔着一颗珠子,珠子上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刻字。挚启惨白的脸上挂满汗珠,它看着炉盖上剩下的最后一片积灰,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手中多了一颗火红色的灵珠。 他将灵珠放在灵火边上,原本即将熄灭的灵火突然猛的升腾起近尺高的火焰,逼得炉盖上仅剩的积灰在挚启眼前化为虚无。 “终于完成了!” 挚启长舒了口气,还来不及仔细查看焕然一新的香炉,便直接倒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笼罩在这间屋子周围的酷热随着挚启的睡着而散去,等在远处的霍羽感受到一阵凉意,擦了擦两鬓的汗水来到挚启屋前。 “道友可在?” 轻唤了一声没有回应,霍羽又连叩了几次屋门,听见屋中依旧毫无动静,他推开屋门缓缓走了进去。屋里没有点灯,漆黑的房中除了挚启均匀的呼吸声,就只有他身前的一团红色的鸟雀影像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缓步走到它跟前,伸出右手试图触摸一番,却被突然出现的另一只手钳住了。 “霍兄何时来的?” 挚启打了个哈欠,将身上的香炉握在手中,挥手点亮了房中的灯火,映出了霍羽有几分涨红的脸颊。 “这里有些热,待我将门窗打开。” “霍兄半夜前来,想来是有急事?” “这个” 霍羽将这几日府中的变化仔细说了说,尤其是带着窥探之意的修行同道们,他还特意加重语气描述了自己全力为挚启遮掩之事。言语中还不忘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让挚启暗笑他的确有几分戏子的天赋。 霍羽见身前的挚启并没有被他卖力的表演打动分毫,而是满脸含笑的看着他,心中有些发虚的止住了话头,转而看向挚启手中的香炉。 “道友手中是件灵器!?” “哦?你见过灵器?” “这倒没有,不过曾听我死去的师父说起,他在游历时见过几位炼师手中的灵器。方才我进来时,见你这炉上的图案如活了一般,与师父所说的灵器特异之处十分相似。” “哦?” 挚启将香炉捧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这鸟雀图案除了刻得活灵活现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依霍兄看,这是个什么灵器?” “方才我以为是个香炉,可仔细看来比香炉要大上许多,而且香炉多雕饰得更精美些,这炉子更像是药炼师的药炉。” “药炉!” 挚启心中大喜,他有意尝试药炼之术,最缺的便是药炉,如今这香炉正解了他燃眉之急。如此喜讯让他再也无心与霍羽寒暄,草草结束这场对话之后将他送了出去 临走时霍羽转述了葛供奉那些让他心有疑惑的言语,挚启将此人记在了心中。 将房门合上之后,挚启迫不及待的拿出药炉,将上面原本封闭的炉盖轻轻掀开。一阵古怪的味道渐渐散去之后,他借着烛火看向药炉内部,却只是一幅让人失望的景象:炉壁上勾勒着几条简单的线条,被满壁的铜锈盖住了看不出任何规则,炉底是一撮与之前的炉身上相似的积灰。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打开一个尘封药炉满心喜悦的期待与让人失望的事实令挚启有些颓然,他将香炉放在桌面,躺在床上掏出那本《炼师详解》随意翻阅着。 许是命数不想让他手持宝物而不自知,随手翻出的一页内容让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掠起桌上的药炉夺门而出。 “霍兄,你睡觉的姿势好生洒脱啊。” 霍羽在睡梦中突有所感,朦胧中睁开双眼,发现站在身前挚启时,吓得他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挚道友!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抱歉抱歉,想到点急事,相向道友打听点消息。” “道友何事如此着急,连天亮都等不得?” “霍兄可知府城中何处可觅得灵草?” “灵草?莫非道友真想做个炼师?灵火可不是易得之物啊。” “有备无患嘛,可有路子?” “白天葛供奉送来了几株灵草,可我又没有相熟的炼师,就送给你,权当是与道友结个善缘。” 挚启从霍羽手中接过几个木盒之时,竟然突然觉得这个贪图浮华的修士有几分顺眼了。他露出了一个让霍羽有些发寒的亲切笑容,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第二天天色尚早,昨夜被挚启搅得十分疲惫的霍羽正侧卧在床榻上,饮着清晨的第一杯酒来驱走困乏。他将杯中的美酒饮尽,俯身斟酒的工夫,一个蓬头垢面却满脸兴奋的熟悉身影又站在了身前。 “怎么又怎么这么早啊,挚道友。”霍羽此时的苦涩并不是装出来的。 “霍兄可还有灵草?” “之前的都拿去置换了些东西,剩下的昨夜全给你了。” “那霍兄可知府城中何处有灵草?” “道友不会将灵草生吃了?” “没有没有,山野之人难得入城,日后得道无望之时,有了灵草还能做个炼师。” “挚道友倒是想得通透。城中有一处专供修行者的交易行,是安庆府境内一个大宗门的产业,其中有不少灵物、养兵、灵草,甚至成丹也有。不过凡人的金银无用,道友需得有些身家才行。” 当挚启拿着一块木牌从霍羽的宅院中走出来时,路旁的行人纷纷投来了疑惑的目光。城东向来是府城中富贵之人出没的地方,寻常之人除非是府中下人,否则都不敢轻易出入。如今街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灰头土脸、衣衫不整的年轻人,有疑心重者已经将他当作窃贼前去报官了。 挚启此时心思全在那个褪去了一小片铜锈的药炉身上,根本无暇在意路人的目光。昨夜将霍羽送的草药投入炉中以灵火炼化之后,除了得到几团药力浓郁的药液之外,炉中壁上的铜锈竟然也被炼去了少许。 这才让兴奋挚启顾不上洗漱整齐便再次冲进了霍羽房中,得了消息之后又立马出了府门。 交易行地处城北与城东之间,是城中达官显贵经常出没的地方。他们或许自身没有仙缘,但能与仙师们结交一二,为家中晚辈谋得一线机会,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店铺在这段令人纸醉金迷的街道上并不显眼,可不管在别处多么骄横之人,路过这个店铺门前时都会屏息敛声,绕道街对面慢步通过。 走在这条街上宛如乞丐的挚启引来路人侧目,若不是他身上有种异于常人的气质,恐怕早有人上前驱赶了。而当他停在这个名为“浣风”的店铺门前时,所有注视着他的路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退到了远处。 一道马儿的嘶鸣声阻住了挚启向前踏出的步伐,他抬起头看向高处的马背上,一个玉面锦衣、弱冠年纪的男子正端坐着冷冷的俯视着他。 “现在什么人都敢往里面闯了?真是不知死活,将他扔出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灵物的等级 几个随行的下人立马围了过来,挚启只是静静的看着马背上的男子,并不为数倍于他的敌人所动。 “你是此间主人?” “主人也好,客人也罢。这里都不是你这样的贱民能踏足的地方!” “看看也不行?” “里面的任何摆件都足以让一个普通的家族倾家荡产,若是你进去损坏了什么,这条命都不够赔的!” 两人的争吵让许多路人驻足,也引起了“浣风”交易行的人注意,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闻声走了出来。 “原来是俞二公子,怎么不进去?” “杨管事,遇到个鬼鬼祟祟之人在门口窥探,想将他赶走来着。” “这种事何需俞公子费心。来人!将他驱走!” 两人几句话的工夫,围在挚启身边的人又多了好几个。他本想直接进入店中换些灵草了事,谁知生出了这么多波澜。想起自己的药炉和来安庆府的目的,他实在不愿再生枝节,在对方动手之前挥了挥手中的木牌。 “慢着!” 杨管事是个玲珑之人,他本就对挚启的奇怪打扮有些怀疑,如今见着他手中熟悉的木牌,立马开口叫停。 他接过木牌在手中翻看了片刻,正面的山崖图案与背后的刻字确是出自宗内,旁人无法仿制。 他挥退了围在挚启身前的门人,一旁的俞二公子见状也将下人遣散,下马走到杨管事身边。 “杨管事,令牌是真的?” “是真的。” “会不会是此人偷盗所得?” “以我们‘浣风崖’的名声,相信没有人敢冒险持偷盗的令牌自投罗网,而且还要面对魏家的责难。” 杨管事将令牌翻转过来,一个硕大的“魏”自呈现在俞二公子眼前。 “哼!原来是魏家之人,难怪如此不堪!”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店中,杨管事上前将木牌送还,尽管他心中隐藏着许多不解之处,但依然恭敬的将挚启迎入了店铺中。 挚启跨入店门,淡淡的灵气便扑面而来。店中的人不多,除了刚进来的俞家公子,就只有几个在角落里轻声交流的年轻人。 店中的架子上摆着许多挚启不曾见过的灵物,但大多灵力不盛。挚启在最大的货架上找到了他所求之物——满货架的种灵灵草。 在与伏游同行的路上,他已经了解到这世间的灵物各不相同的。最低等便是种灵之物,这是一种各大宗门培育低级灵物的重要手段。方法便是将俗世的草药、矿石埋在山门之中,待岁月日久沾染了宗门中的灵气,便会成为种灵灵物。 可是这种方法耗时太长也无法培育出养兵之物,多是门中炼师练手和炼制低阶丹、器之用。 种灵之上便是蕴灵。这是一种自然孕育而出的灵物,但在其尚未完全成熟之时便被人取出,然后以自身或灵地的灵气继续蕴养,时间视蕴养的灵力多寡而有长短之分。 不过这是一种催熟之法,与自然孕育成熟的灵物相比,无论是灵物自身品质还是日后的成长上,都大有不如。 最后便是原灵灵物。一种在最适合的环境中,由天地蕴养成熟的灵物。无论做为炼材还是辅助修行,都是绝佳上品。只是它诞生的环境苛刻,周期极长,再加上数代前辈修行之人的发掘,如今已经极为少见了。 据说原灵之上还有一种灵物。是经过漫长的天地洗礼之后,诞生出灵智的奇物。这种灵物已经算是真正的生命,和人比起来也没有太大的差别。灵智大成者堪比高阶修行者,灵智初开者则如稚子持利器,是十分危险的生物。可惜其大多出自各种密地,世间难觅一二。 “浣风”店中自然不会只有种灵,最深处的角落中还有一段向上的楼梯,大概是通往更高级的灵物藏地。不过眼前的这些种灵灵草对挚启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在其中发现了许多曾经在自家药铺见过的草药:红芪、甘草、地参、灵芝,多是些滋补之物。如今这些都沾染了淡淡的灵气,显得比自家所见之物药力更足。 “客人可是看上了这些灵草。” “正是,不知该以何物置换?” 过来的应侍正是方才角落里的年轻人之一,挚启在这店中是个生面孔,加上不羁的装束,十分引人注目。两人交谈之间,俞家二公子又走了过来。 “怎么?魏家还对这些低阶灵草感兴趣?” “个人所需,与魏家无关。” “你?就你这穷酸样,别告诉我还是个炼师?” “店中可有规矩:炼师才能购买灵草?”挚启目光看向身旁的应侍。 “这个没有这样的规矩。” 应侍犹豫了片刻,但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两人的对话无视了一旁冷言嘲讽的俞家公子。 ”哼!能买也要买得起才行。这店中可不收金银,不过看你这样子,怕是连金银都没有!” 争论之间吸引了店中许多人的目光,他们听见俞公子的言语,见着挚启此时的形象,附和的大笑起来。有不少相熟之人还围到俞公子身边恭维了几句,让他得意的再次数落起挚启来。 “我不知道你如何得了这令牌,不过你看看这店中的布置摆设,是你这样的人该进来的地方吗?不如趁早滚出去,省得给魏家丢脸!” “什么,他居然是魏家人?” “魏家什么时候寒酸到门客的衣衫也克扣了?” 看热闹的人中有不少与魏家不睦者,顺着俞公子的话还不忘讽刺魏家几句。挚启并没有理会这些人,走到应侍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应侍点了点头离开,片刻之后捧了十数个木盒走了过来。 “客人所需都在这里了,请随我来。” “你居然买了这么多灵草!” 被人无视的感觉让俞公子怒火中烧,他跟着挚启来到柜台处,脸色因为恨意显出几分狰狞。身后一个男子贴在他耳旁说了几句之后,他双目微眯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杨管事见着店中的景象,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当他走到柜台前看着清点灵草的挚启与一旁冷笑的俞公子时,赶忙迎了上去。低声与应侍交谈了几句之后,杨管事眼中的疑惑更重了几分。 “客人虽然是新客,但持魏家令牌前来,应当是了解几分我们的交易规则?” “只知金银无用,其他不甚明了。” “店中都以灵物互相置换,这些灵草客人可以用同等的种灵灵物以一换一,也可以用高品质的种灵或者蕴灵多换一。我们浣风崖有资深的鉴评师常驻店中,保证置换的绝对公平。” “灵物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五行戒 挚启心中盘算着自己的身家,无论腰间材质不明的桃枝,还是后背上的活水之源、坡垒木心,甚至袖中的那团地火,都是天地孕育而成的灵物,也就是伏游口中的原灵之物。 只是桃枝是他的兵器,活水之源与灵火都是有用之物,至于那坡垒木心如果现世,怕是立马会引来厝叶园的跨郡追杀。 身怀多样宝物却无一可用,让挚启皱起了眉头。而他思量的神色落在旁人眼中,更像是囊中羞涩的犹豫。 “怎么?堂堂魏家供奉,莫非连这些低阶灵草都买不起?” “囊中羞涩却选了这么多灵草,难道来消遣浣风崖的不成?” 满堂的嘲讽之声响起,俞公子满脸得意的冷笑连连,杨管事眉头微皱面露不解。身后的男子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俞公子收敛笑意开了口。 “杨管事,我看他是故意来闹事的。不过既然灵草都在这了,不如就由我买了,也省去了贵店来回搬运。” “这个俞公子,还是要听听这位客人的意见。” “你要真想要这些灵草,只要在我马前躬身做一次马凳,我便将它们买下之后悉数送于你,如何?” 围观之人哄笑出声,将思量中的挚启唤醒了过来,他并没有在意俞公子的言语,而是有些犹豫的从怀中掏出一颗青色的珠子递给了杨管事。 “管事看这个如何?” 众人的目光被挚启手中的珠子吸引了过去,这个青色的珠子有淡淡的灵力散发,像是一个普通的种灵之物。但围在它四周又能感到一种蓬勃的生机,这让有几分眼力之人一时也判断不出珠子的价值。杨管事拿着珠子眉头紧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恕在下眼拙,敢问客人,这是何物?” “他手中拿出来的,还能是什么高级灵物不成,不过就是个沾了些许灵气的珍珠罢了。” 突兀的嘲弄之声这次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附和,能有幸进入这个店中的,都是有些见识的富贵子弟与修行者。开口之时悻悻的望向俞公子,只见他也皱起眉头思索着。 “既然是公平置换,也不好听我一家之言,不如将贵店的鉴评师请出,先品鉴一番如何?” 浣风崖的鉴评师是个须发凌乱、步伐蹒跚的老者,修为不高又寿数将尽,一生痴迷各种灵物的他便来到了宗门外的店铺中,想在西去之前能多见几种稀世灵物。他在杨管事的搀扶下来到大堂之中,见到围在一起的居然是一堆年轻人,吹胡子瞪眼的就准备转身回去。 “一帮小崽子能有什么好东西,别扰了我老人家喝酒!” “师叔别生气,有件东西拿捏不准,就当帮衬一下师侄我。明天我再送几壶好酒给您。” 听到有好酒相送,老者脸上顿时乐开了花,脚步也轻盈了几分。来到柜台前见着挚启手中托着的珠子,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面色凝重的将珠子轻轻拿起,放在眼前仔细观摩起来。 他将珠子在举到与眼睛齐平,一只手托着它缓缓旋转,另一只手则贴在珠身上轻轻摩挲。肃穆的神色让一旁的杨管事也屏住了呼吸,旁边的围观者更是面面相觑的看着彼此,试图在对方脸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老者凝重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阵红潮,捧着珠子的双手开始轻轻的颤抖起,嘴唇上下开合着说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 在一旁的杨管事不知该不该开口询问之时,老者突然整个开始剧烈的抖动,脸色因激动而涨得通红,整个人都彷佛陷入了癫狂之中,唯有那颗青色的珠子被他稳稳的紧握在手中。 “师叔,怎么了?” “这、这、这是灵珠!” “灵珠?” 众人纷纷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们虽然从老者激动的神色判断出此物不凡,但此时即便是见识广博的杨管事,也不知自己师叔口中的“灵珠”为何物。见着老者此时颤巍的样子,杨管事生怕他身体承受不住,赶忙扶在了身旁。 “师叔,灵珠是何物?” “让你平时多看书!” 老者抬手就要打在杨管事身上,但看见手上的灵珠显露出来,赶忙又收了回去。初见的激动过后,他目光陶醉的盯着双手之间,向众人讲起灵珠的来历。 “世间灵物的划分,你们应该都是知道了。种灵与蕴灵大抵都是见过的,原灵就不用想了,我也只见过寥寥几次。至于原灵之上,相信你们多数人都没有听说过。原灵之上,其实已经不能算是灵物了,而是一种与修行者无异的精灵。他们是天生的修行者,诞生之初便能御使本系术法。而且他们毫无瓶颈可言,随着修行日久,修为会不停的增长,同时智力也会越来也高,因此我们称他们为智灵。” “原来还有如此强大的灵物,这和灵珠又有什么关系呢?” “智灵虽然是天地所生,但也有生死荣衰。多数智灵在寂灭之后,都会化作灵力重新回归天地。但也有因为各种意外凝而不散者,这种智灵便会凝结成各式各样的灵物,灵珠就是其中之一。” “灵珠究竟是什么等级的灵物?” “其实就是散去了灵智的智灵,等级嘛,原灵之上,最次也是顶级原灵了!” “居然是原灵!” 堂中哗声一片,就连一旁的杨管事此刻也仪态全无,瞪大了眼睛盯着老者的双手之间。而其他人更是目光呆滞的看着挚启,脸色变换不停。 “不知灵珠是从何处所得?” “误入险地所得,不知竟然如此珍贵之物。” “只此一颗?” “前辈也说了,此乃绝世之物,怎会俯首皆是呢!” 老者知道自己有些唐突,红着老脸憨笑了几声,杨管事此时回过神来,赶忙在老者耳边说了几句,然后恭敬的看向挚启。 “此物太过贵重,请贵客随我到后堂细谈。” 杨管事与老者领着挚启消失在堂中之后,震惊的人群才缓过神来。他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各自相熟之人轻轻点了点头,心照不宣的快步走出店中,快速消失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 此时霍羽府中,葛供奉一改上次的和睦亲善,正满脸怒意的看着身前的霍羽,为他轻易将挚启放走而发着火。霍羽心中有千般委屈,可面对修为与地位都高于自己的首席供奉,他也只能默默承受着。 正当两人在紧张的气氛中相对无言时,门外突然闯进了一个下人,在葛供奉耳边嘀咕了几句之后,他突然大惊失色,拽起霍羽直奔城北而去。与此同时,安庆府城中各大家族纷纷调动人马,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以物易物 “不知除了这些灵草,贵客可还需要别的灵物?” “实不相瞒,我不过初涉炼师,只想找些低阶灵草练练手。” “贵客对炼师有兴趣,店中灵火、药炉都有,不如一并买了。” 杨管事殷勤的进出后堂,拿来了许多精致的盒子摆到屋中。挨个儿将盖子打开之后,数十种灵火、药炉全部呈现在挚启眼前。 隔着瓶罐透出的热意将屋子烘烤得有些憋闷,挚启在这些盒子上一一扫过,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有劳杨管事了,有幸已经得了灵火与药炉,就不麻烦二位了。” 挚启的话让杨管事和老者支吾了起来。灵珠是件极珍贵的灵物,就算是在整个浣风崖门中,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件来。这种灵物无一例外都是各大宗门的镇派之宝,可如今却出现在了他们的店铺中。 灵珠的出现带来了两个问题:一是可能会引来其他宗门的争抢,这点他们已经派人通知了宗门,有宗门高手守护定然无虞。而另一个问题便是他们有口难开的原因:该以何物来换取这颗木灵珠呢? 两人心中盘算着店中的珍品,价值最高者也不过是个上品的蕴灵,与顶阶原灵相比不啻天壤之别。虽有其他低阶灵物无数,但在这等交易中,也只能充作添头而已。 老者心中为难,又摩挲着手中的灵珠满脸不舍,他起身走出后堂,片刻之后又阴沉着脸坐回了原位。灵珠散发的青光映出挣扎的脸色,在数次抬手又放下之后,他突然咬牙下定了决心一般,将右手上一个古朴的戒指摘了下来。 “就用这个换!” “五行戒!师叔,不可啊!” 老者手上拿着的是一个乌黑色的戒指,乍看上去似是一块石头雕琢而成,圆形的戒面上有勾勒出几道线条,将五个颜色各异的水晶连接在一起。 挚启目光被戒面上的颜色吸引,在五色水晶之间停留了片刻,一阵突来的眩晕感立马涌了上来。 “五行戒对我这个将死之人来说已无大用,能换得此生仅见的木灵珠,足矣!” “可是宗门仅剩的两枚五行戒就这样换出去一个,宗主他” “这事由我去和宗主说。” 老者将乌黑的五行戒递过来,挚启有些茫然的接下了。从二人的对话与神色之间,他知道这也是件极珍贵的物件,可他却从未听说过。杨管事见状拍了拍脑门,向挚启讲起了五行戒的来历。 五行戒严格来说并不是一枚戒指,而是一个沟通空间的媒介。五行戒的制作基材是奇宇石——一种来历众说纷纭的石头,有人说它产自东海深处的无名海岛,也有人说来自西部森林的地下,更有甚者说是上古仙人遗留之物。 虽然它的来历有几分荒诞,但也算不上什么罕见之物,各大宗门中都不少存量。 它第一次被如今的修行者认识,是五行戒的制作方法在一处古迹出土之时。这卷写在兽皮上的手书讲述了以五行戒沟通空间,将物品存于虚无之中的奇妙用处。 这卷手书甫一出世,立马在修行界中掀起了购买奇宇石的热潮。而当五行戒的制作方法公开之后,这些人却为自己的冲动之举后悔不已。 五行戒的制作方法不难,只需要以五行之力在奇宇石上刻画出一个转移阵法就算成功。只是对于刻画阵法的五行灵力却要求极高,必须是命境修士以初窥天命的力量方能真正的沟通虚空。 初时众多修行者并不信服,以为只是兽卷上夸大其词,但当无数势境修士功败垂成,甚至阵法崩溃出现死伤之后,才意识到这并非虚言。 命境修士在南朝修行界本就极少,而需要集齐五行命境之力刻画的五行戒,便成了整个修行界中难得一见的奢靡之物。 除却在顶级宗门中作为身份象征之外,为数不多的流落在外的,也被其他宗门数番争夺之后才各有归属。浣风崖有幸得了两枚,还是得益于在南朝经营灵物交易,数代积累的雄厚财力。 “如此珍贵之物,真的要换给我吗?”挚启从杨管事口中得知了五行戒的价值。 “与灵珠相比,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之物。” 挚启口中还有几分推辞之意,但心中早就乐开了花。当日血坟中老者所赠的灵珠,除去赠予郭昇、屠乌之外,还剩了不少。 在此时的他眼中,远不及五行戒的价值,虚空储物是他之前闻所未闻之事,也是他当下最需要的东西。 “那就多谢二位了!” 得到挚启肯定的答复,老者欣喜的松了口气。只见他取回五行戒,在戒面上摩挲了一阵,一团青烟从戒指上升起,随后再次将戒指递了过来。 “里面的储物已经清空,个人印记也已被抹除,你只需滴血在戒指上即可。” 挚启按着老者所述的方法,挤出一滴鲜血滴在戒面上,鲜血没入戒指中看不出什么变化。正在他疑惑之时,突然感觉一阵恍惚,待他回过神来,已经处在一个三尺见方的虚幻空间之中。 “这就是储物虚空?” 他环顾四周,除了遮住了整个空间的虚幻云雾之外,在没有别的东西。他脑中想起背后裹着灵物的木盒,突然白光一闪,木盒就出现在眼前。 “如此神奇?” 挚启接着脑中一一回想随身携带的东西,只见一件件全部进入了这片空间中。唯有一直伴着他的那根桃枝,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将它带入其中。见着已经熟悉了戒指的使用之法,他脑中冒出另一个念头,光芒一闪又回到了堂中。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使用之法,我就不多说了。这些低阶灵草、灵矿是赠送之物。还有这块令牌你且收好,日后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前往南朝随意一家浣风崖的店铺,我们将以最高的礼节相待。” 低阶灵物都是挚启急需之物,他毫不推辞的将灵物扫入戒中,然后将这块银质的令牌接了过来。他翻过令牌,在背面发现了一个“挚”字。 “想不到二位这么快就查清了我的身份,还刻好了字。” “浣风崖无意窥探客人的身份,只是这令牌十分贵重,还望见谅。” “无妨,我还想打听些消息,不知二位可否解答一二?” “只要不是门中机密之事,自当知无不言。” 宗门出身的杨管事,对于安庆府各大修行门派的了解,要比借着假身份招摇撞骗的霍羽深得多。从他口中得知,偌寒涧所在的若寒山地处安庆府西北。 因山势险峻而人迹罕至,尤其是偌寒涧所在的山巅,更是常年被冰雪覆盖、湿滑难行。 偌寒涧弟子不多,也不像其他宗门一样广招门徒,他们的弟子多是由外出游历的门人带回。偌寒涧也极为低调,除却南朝和安庆府罕见的大事之外,很少看到其门人出现在世人眼前。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争一条活路 身处极地、门人稀少又鲜少露面,即便是在浣风崖资历颇深的两人,对偌寒涧的了解也极为有限。不过知道了山门所在,对挚启来说已经足够了。 “多谢两位解答,是时候告辞了。” “店中有一道后门,贵客由此离开最好。” 挚启明白杨管事的好意,随着他穿过后堂来到了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当挚启跨出木门的一瞬间,四周数十道目光同时打在他身上。他回身对门口的杨管事点了点头,踏入了这条热闹而诡异的街道上。 三三两两的路人聚在一起,是这条街道该有的模样,而他们眼神闪烁、寂静无声,却与四周的灯红酒绿格格不入。 挚启也只是一个路人,他沿着街道向北门走去,两旁的建筑由飞宇楼台变成了铁血军营。可他抬头环视之时,街边的路人依旧三两相聚,目光不曾离开他身上一分。 身后响起轰鸣的马蹄声,飞快的越过一路行人冲出了北门,又有一队在街上放慢了速度,缓缓跟在挚启身后。北门在望,挚启却突然停了下来。 行人、马队纷纷驻足,整条街道瞬间静止下来。身后又有马蹄声响起,挚启突然回身扔出一块令牌,对着来人大喊了一句,然后一跃而起冲出北门。 “霍羽,抢来的令牌还你,你我恩怨来日再算!” “轰隆隆隆!” 静止的街道突然炸响无数声音,化作道道烟尘直奔北门而去。 安庆府城北门的护城河前,挚启站在桥上,身前是一字排开的数十匹骏马,身后是随他而来的三两成群的路人。远处逐渐接近的马蹄声昭示着还有不少人正在赶来,他们无一例外凝视着挚启,脸上满是贪婪。狂奔的马蹄声音渐渐放缓,此时的护城河边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两骑上前几步,挚启认出了落后半个身位的霍羽,领头的是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人。 “听说你与霍羽有些渊源,不如一同前往魏府一叙?” “哈哈,不愧是面善心黑的葛老怪,仇怨也能让你说成渊源。若是去了魏家,怕是皮都给扒干净了,还是我俞家更合适些。” “难道去你俞家当马凳更合适?” 与葛老怪相争的是一位道骨仙风之人,看面色正值中年,只是头发却花白着。依着两人的对话来看,应当是俞家之人。 安庆城中两大家族相争,其他势力尽管也来了许多,但多是存了浑水摸鱼的心思。如今陈列在护城河两边的队伍,都在默默的看着两人相斗。 “俞白,划个道。这样杵着只会让别人看了笑话。” “你我相识多年,修为一直都在伯仲之间,打起来短时间也分不出胜负,不如各派个后辈争个输赢。” “倒也是个办法!” 此地两个地位与修为最高的修士达成共识,很快便有两位年轻人从各自的阵营中走了出来。两人年纪都不大,御境修为手持养兵,在众人围出的一片空地上摆开了架势。 “那个,我能说句话吗?” 剑拔弩张的场面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这个站在桥上的少年身上。 “哦?你也有话说?” “两位前辈,俞、魏两家可是为我相争?” “不错!” “那我可否也入场一试,为自己争一条活路?” “你?” 俞、葛两人眯着双眼看着挚启的眼睛,想从其中找出他心底的盘算。一个侥幸得了宝物的少年,腰间的灵物甚至都不曾炼制成兵器,是什么让他有了这种自信,以看上去堪堪御境的修为,挑战两个御境大成的修士?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解,不过旋即又释怀了。有他们两人在此坐镇,还能翻出什么花浪不成? “可以,你去。” 挚启走过护城河,来到了两人对峙的场中,原本两方单挑的局面变成了三方乱战。俞、魏两家下场之人面带不屑,围观之人则是兴奋的躁动起来。 “将死之人也想搅局,魏兄,不如先将他擒下,你我再大战一场如何?” “善!” 两人都是大家族出身,养兵也是富贵公子偏爱的长剑。一左一右两道寒芒闪过,剑身引着两人已经来到了挚启身旁。 眼见着长剑就要刺再对方胸前,两人心照不宣的轻笑一声,将手中的剑势一坠插向挚启两股之间。 挚启从容的脸上泛起寒光,两人的阴毒手段让他怒火中烧。他只当大家族之人顽劣而自傲,原本只是想惩戒一番挫挫他们的锐气。可如今他们出手间招招阴损,出剑狠毒,与草菅人命的邪魔何异? 挚启退后一步避开了两人的阴诡剑招,可两道寒光却只是停顿了片刻,在身前交叉之后继续朝着他的下半身刺来。 得势不饶人的对手彻底激怒了挚启,他冷哼一声再退出几步,抵在桥边缓缓抽出了腰间的桃枝。 围观之人见他在两人的围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顿时嘘声四起,尤其是俞、魏两家的子弟,更是大声叫嚣着辱骂之词。而当挚启将腰间的如同枯枝一般的养兵抽出,城门内外的所有人都放声大笑起来。 “这是他的灵物,莫不是在路边拾的一根树枝!” “实力不济还口出狂言,一个外乡人而已,还当自己是过江龙不成!” 在连环抢攻之下本就占据上风的两人,听见周围对挚启的辱骂、嘲弄之声后,脸上得意之色更甚,手中的剑招也更加阴狠。 两人借着剑势在挚启身前再次交叉而过,两把剑分别冲着他的双腿和腰间切来。他们脸上泛起凶狠的残忍神色,在得意的笑容下显得十分狰狞可怖。 “师父说要留活口,可没说让你好好活着!” “留下个脑袋也可以活着!” 在所有人对血腥的狂热期待之中,两人的长剑划过护城桥上的护栏,与挚启挡在身前的枯枝碰在一起。“铮铮”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耳旁,怒喝与痛呼声同时传出,众人期待的血腥场面没有出现。 出现在眼前的是岿然不动的挚启,他阴沉着脸,手中的枯枝依然紧握着,没有丝毫折损的迹象。而原本胜券在握的俞、魏两人,此时手捂着胸前鲜血狂喷,躺在挚启身前面色惊恐的看着他,两把上等灵材打造的长剑寸断,散落在他们身边的地上。 “徒儿!”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为宝藏狂 这样的结果令所有人瞠目结舌,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修为、兵器看上去都不堪一击的少年,竟然一招就击败了俞、魏两家首席供奉的得意传人。 飞奔而来的俞白与葛老怪面色阴鸷得要滴出水来,他们来到自己的徒儿身旁,查探了一番之后,更是放生怒吼起来。 “你居然打断了他们的所有经脉!” “哗!” 两人此言一出,北门内外一片大哗。一个独身前来的外乡人,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折了俞、魏两家的面子,还将两位御境的高手打得经脉寸断!这是一条真正的过江龙! “他们出手阴毒,心中毫无修行者的正气,不配拥有这等天赋!”挚启挺直了身子,正气凛然的望着葛老怪。 “好一个正气!好一个不配!那你看看我配不配!” 气极的葛老怪挥手借势,平静的护城河顿时波澜骤起,一旁的俞白突然出手拦下他,在葛老怪愤怒的目光下摇了摇头。 “倒是我二人看走眼了,不知道友出身何派?” “山野散修。” “呵呵,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不过你将我二人的徒儿废了,总要有个说法。” 挚启心中轻笑一声,暗道这两人也太无耻了些,在灵物面前就算是自己的徒儿,也可以成为讨价还价的筹码。此时一旁的葛老怪也平复了怒意,与俞白站在一起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两个老狐狸在一瞬间便达成了共识。 “你们是不是想要灵珠?” “这个若是道友肯以灵珠相抵,我们的恩怨也可就此揭过。”听见灵珠,两人压低了嗓音。 可惜刚才围观的安庆府其他势力都听到了挚启的话,纷纷凑上前来试图听清三人的低声交谈。挚启也刻意俯身做悄声状,嘴唇蠕动了许久却听不见任何声响。俞、葛两人眉头紧皱的面面相觑,而围上来的人则用疑惑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审视。 “好了,那处藏宝之地我已经告诉二位,就此告辞!”挚启突然抬高了声音。 “藏宝地!” 众人听罢高呼出声,对俞、魏两家的畏惧之心才灵珠面前荡然无存。他们一拥而上将三人围在中央,不停的质问三人藏宝地所在。 “什么藏宝地,你分明一言未发!” “呵呵,两位还想抵赖不成。刚才大家都清楚的看见了我与二位密谈许久,不是交代藏宝之处,难道是在拉家常?”挚启开始拨弄围观者的心弦。 “不错,刚才你们神神秘秘的,肯定是在谈什么大事。” “白头俞、葛老怪,安庆府虽然是你们两家实力最强,但这么多同道在此,你们难道还想独吞?” 群情激愤之下,俞、葛二人也阴沉着脸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们只得死死的盯着挚启,以防他趁乱逃脱。众人虽然表面上同仇敌忾,但真正要与两大家族敌对,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几方人马叫嚣了一阵之后,却慢慢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之中。 “诸位要是不相信我,这里还有一份藏宝图,我愿意将它交出以示诚心!”挚启再次抛出了更劲爆的消息。 “藏宝图!” 此言一出,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又骚动了起来。有了这张藏宝图,绝世灵物唾手可得,修为、财富更是不在话下。 欲望的驱使之下,即便是以往胆小怕事之人,此刻都向着藏宝图伸出了双手。挚启见到众人的反应,满意的点了点头。 “安庆府既然以俞、魏两家为首,那这幅藏宝图也交给他们处置。” 挚启说罢将手中的纸卷抛出,在众人眼前飞向俞白二人。原灵珍藏就在眼前,岂有拱手让与他人的道理?两家的威慑力再也压制不住众人的贪欲,呼啸着冲向半空中的地图。 “好胆!” “尔敢!” 俞、葛两人大喝一声也冲向地图,与暗地里伸出的无数双手争夺这张在身前漂浮不停的纸张。纸张在无数人手中经过,却不曾在任何一人手中停留住片刻。人群中开始响起痛呼、惊叫、咒骂之声,但在抬手可握的财富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争抢之人一批批的倒下,又有新的一批人加入进来。几番争抢之后,北城门内外还能独善其身的已经没有一人,而能真正参与到争夺的核心圈子的,除了俞、魏两家,也没有了几个。 眼见着这张藏宝图最后还要落在两家手中,一个不甘败落之人趁着图纸经过自己手边的机会,将这片意味着一步登天的脆弱纸张重重的一扯。 “嘶啦!” 轻微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在心间,尚在争夺中的众人齐声哀嚎,怒视了撕碎宝图之人一眼,跃身冲着如雪花飘落的碎纸而去。 十余张碎片随风散落在人群中,有人得了一片转身便逃,有人手握多张却依旧不满足。唯有俞、魏两家不仅轻易得了大半,还将多数得主都堵在了城门外。 “你们两家还想将我们全杀了不成?” “那倒不是,只要诸位将手中的碎片交出即可。” “正当安庆府是你们两家的了?” “是与不是,你们大可以试试!” 争论之人顿时没了言语。不论是在城中,还是此时的北门外,俞、魏两家的实力都远凌驾于其他人之上。方才值混乱之际,他们还可以趁机浑水摸鱼,如今要与两家正面相抗,顿时都失了底气。 “就算我们全交出来,可早有人得了碎片逃走,这地图也凑不齐了。” “无妨,我们这不是还有认路的人吗?” 人群的目光看向护城桥边那个献图之人,可那里除了方才被切去半截的桥柱,哪里还有挚启的身影。众人相互询问查找之后,才发现挚启早已趁乱逃离了此地。 “混蛋!居然让他逃了,赶紧追!” 与此同时,手持碎片逃回府城之人正在城中疯狂散发关于原灵宝藏的消息,一时间安庆府城大小家族纷纷倾巢而出,无数车马在街道上奔驰而过,直冲北门而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自以为是的黄雀 安庆城西北十余里外的官道旁,一行六人勒住胯下的骏马,下马走进了一片阴凉的树林中。除了走在最前方的中年男子和年轻人外,其他几人都身着轻甲,走在最后面的人身上还驮着一个重伤之人。 “舅舅,他真的会往这边来?” “有两方佐证,错不了。” 年轻人听到中年人肯定的答复,回头看了一眼那位重伤之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一个时辰之后,踏马之声从官道上远远的传入了几人耳中。直到马蹄带起的烟尘滚滚来到身前,为首的中年人才缓缓起身向官道上走去。 骑马之人似乎也感受到前方有人停留,勒住奔马慢慢停在了离几人还有三丈远的地方。烟尘散去,露出了一个腰别桃枝的稚嫩脸庞。 “俞二公子,没想到是你!” “挚启对?你没想到的还很多。” 戏耍了众人脱身而来的挚启,曾经想过会有人看穿他的计谋,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识破他金蝉脱壳等在此处的,会是那个在他眼中纨绔不堪的俞二公子!他在几人身上观察了片刻,最后看向了前方的中年人。 “可是这位前辈识破了在下的手段?” “你很狡猾,眼力也不错。”中年男子面色平静。 “多谢前辈夸奖,前辈可是出身军伍?” “哦?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 “终是棋差一招,让前辈看出了破绽。” “呵呵,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若不是我在府城中颇有些人脉,而你是个初来乍到之人,恐怕我也会和他们一样被你给骗了。” “浣风崖?” “不错,不过我也不会偏信一家之言,还有他!” 站在最后的男子从树林中拖出一个鲜血淋漓之人,扔在了马前,俞二公子用剑在他身上拨弄了片刻,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霍羽!” 眼前这个垂死人正是方才还在北城门外的霍羽,不知道何时被他们抓住并折磨成这般模样。俞二公子手中的剑还在他身上游走,不时划出几道口子渗出鲜血,地上的霍羽除了间歇的抽搐,已经没了任何反应。 “听闻你们有些过节,这就当是帮你在死前了却一桩恩怨。” “你们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尽管与霍羽算不上朋友,可俞行的手段却令人怒火中烧。 “残忍?你知不知道抛出的那张偌寒涧的假地图,让北城门死伤了多少人?” “贪欲惑心,死有余辜!” “贪婪是罪,怀璧也是罪,活着的人才能对别人残忍。乖乖将灵物交出来,我会对你仁慈一点。” 他手中的剑一直停在霍羽身上,带起的鲜血让剑身也染了些颜色。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长剑“噗嗤”一声插在了胸前,地上的霍羽再也没有了动静。 他有些失望的将长剑拨出,用霍羽身上仅剩的一片未染血的衣角擦拭干净之后,举起来指着挚启。 “我有自知之明,你能一剑便废了我那位堂哥,我肯定是打不过你的,所以只能拿他出出气。” 这位俞家的二少爷狠辣却冷静的个性,与在人前显露的纨绔模样大相径庭。若不是挚启亲眼见过他的两幅面孔,也无法相信他隐藏得如此之深。 俞二少爷将剑收回身边,对着挚启露出一脸属于纨绔的狂傲神色,笑着走回了中年人身后。 “行儿虽然说了不少废话,但有一句话是对的:人得活着。将东西交出来,你或许还能活下去。” 中年人从身后的随从手中接过一杆长枪,这是军中常用的兵器,只是枪尖与枪身都透着一股淡淡的血气。这是挚启第一次见到血脉修士的养兵。将养兵的灵气替换成修士自身的血气,契合之后的不管威力如何,的确与军伍十分相配。 挚启从来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对手的仁慈之上,他从马背上跳下,将马栓到一边,缓缓抽出了腰间的桃枝。只是与对方混着血气的锋利枪尖相比,桃枝显得太过纤弱了些。 中年人屏退左右,身上的气势开始攀升;挚启体内气血流转,向手中的桃枝汇聚。后面的追兵随时会出现,两人都没有太多时间。 “嗡!” 沉闷的碰撞声响起,俞行几人诧异的目光中,气势凝聚到顶峰的两人手握兵器极快的完成了第一次交手。颤动的枪尖和桃枝一触即分,他们对彼此的实力都有了几分认知。持枪者气血浑厚,提枝者锐不可当。 “若不是原灵太过珍贵,我一定会引荐你从军。” “大可不必,我对你们向来没什么好感!” 中年男子双手握枪,黝黑的皮肤上透出阵阵血色,鼓动的气血吹动枪缨四处摇摆,透过手指向长枪传递而去,闪着寒芒的枪尖泛起鲜血般的通红。俞行五人纷纷遮住了眼睛,不敢正视有些妖异的长枪。 站在对面的挚启也感到枪尖上传来的阵阵压迫感,手中的桃枝既然在这种压力之下轻轻的颤抖起来。强劲的对手勾起了他的胜负欲,经脉中的气血毫无保留的向右手汇去,响起鲜血淌过全身的磅礴之声。桃枝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斗志一般,剧烈的抖动着在空中如风般呼啸。 “咄!” 对面的长枪向后猛击在地面上,借着反冲之力刺破两人的间隔,眨眼间就到了挚启身前。挚启桃枝斜挑,与血红的枪尖在身前相遇。 “嘭!嘭!嘭!” 两人在身前的空地上剧烈的碰撞着,道旁栓着的马儿被惊得嘶鸣不止,掠阵的俞行五人也退出了数十步。官道上卷起滚滚烟尘,将着方圆三丈之地遮得日月无光。 远在一里外的路人们被惊雷般的声响吓得停了下来,在万里无云的炙热天气里寻找雷声的来源。 “咚!咚!咚!” 握着长枪的中年男子在烟尘之下越打越心惊,他的双手因为两人的激烈对撞微微颤抖。他自小在军中长大,自问体力坚韧、气息绵长乃安庆府仅见。可眼前这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却在这场消耗极大的战斗中丝毫不显疲态。 还有他手中那根看着如枯枝般脆弱的养兵,与他手中这柄跟随数十年的长枪相争,也未曾落得半点下风。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握着长枪的双手虎口震痛,对方却攻势越来越猛。 挚启此时也陷入了麻烦之中。随着两人战斗焦灼,他手中的桃枝开始不停的汲取他体内的力量,全力轰击与它相对的长枪。彷佛是受到了受到了挑衅一般,要将对方的气焰打压下去。 昔日在厝叶园中,他也有这种手中的兵器要脱离掌控的感觉。只是那时手中是一把剑,如今仍然是那根桃枝。 桃枝开始拉拽着挚启不顾一切的抢攻,从枪尖渐渐退去的血红色,他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咬牙坚持。也许是感受到了长枪的颓势,桃枝猛地从挚启经脉中抽取海量的气血汇聚,在他痛苦吸气声中,向颤抖的枪尖冲刺而去。 “嗡!咚!” 长枪的枪尖被桃枝刺在半空,颤鸣之声沿着枪身传到握枪之人手中,虎口的剧痛让他将视为同伴的长枪脱手抛出,在烟尘中划过几个圈后,重重的插在了地上。桃枝余势不减,穿过渗着鲜血的双手抵在他胸前。 “噗嗤”一声鲜血喷出,他捂着衣衫破碎的胸口向后滑出烟尘笼罩之地,躬着身子重重的跪在地上。 “舅舅!” 第一百四十章 侠女突现 俞行五人见到跪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大惊失色的围了上去,他们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在他们心中堪称无敌男人会重伤至此。而当扬起的尘土散去,露出面色有些苍白却毫发无损的挚启之时,他们五人全都呆滞了。 “你、你怎么会” “怎么会还活着?我当然要活着,这样才能对你残忍!” 俞行惊骇的退后几步,被挚启似笑非笑的目光吓得转身便要逃走。可亲舅舅重伤生死不知,四个随从守护在侧,若是自己撒手逃命,不知会落得什么结果。他脸上的恐惧突然化作悲戚,伏在几人中间轻轻抽泣起来。 挚启手中的桃枝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他轻轻的抚摸片刻之后插回腰间,揉了揉沾满尘土的苍白脸颊,迈步走向围在一起的六人。 “你要赶紧杀绝不成?” 四位随从两人守在重伤之人身旁,两人握住制式长枪迎向挚启。俞行依旧埋着头,不过目光在挚启与远处的官道上来回变换着。 挚启并没有与他们交手,而是走到地上已经魂归故土的霍羽身旁,将身上满是尘土却完整的外衫脱下,轻轻盖在了他身上。 “你我虽然算不上朋友,但好歹相识一场,又有赠草之情,仇我会替你报的。” 他没有在霍羽的尸体旁停留多久,起身继续前行。此时重伤的中年男子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迎向挚启的两位随从长枪已经举在身前,护着伤员的两人则扶住两侧准备随时撤离。只有俞行趁着几人不注意的工夫,已经悄悄退到了官道旁拴着的马匹旁。 “对于你们这些军伍出身之人,我向来只诛首恶,不斩盲从。我只要他们二人的性命即可。”挚启指着俞行甥舅二人。 “军中没有将上官置于敌前的道理,我们也不畏死!” “即便不为家国,只是为他人私欲而死?” 四人陷入沉默,挚启也停下了脚步。他不想逼迫过甚,四人似乎也在思考之中。突然一阵马嘶声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你们四个守住舅舅,我回府城去搬救兵!” 俞行的临阵脱逃让四人脸上闪过一抹悲色,不过这一切确早在挚启的意料之中。他看着俞行胯下直奔西北而去的骏马,轻轻的拔出了之前被他打落的长枪。 嘲弄的瞥了一眼身前的四人,颠了颠枪身适应了重量之后,将长枪向着俞行逃跑的方向重重掷了出去。 “嗖!” 长枪划过四人耳际,破空声响彻官道。前方奔命的俞行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被紧追而来的长枪吓得大叫一声,手中的马鞭猛抽马背,试图摆脱越来越近的夺命利器。然而马嘶声不断,尘土也被扬得飞起,马速却不见任何变化。 眼见着长枪就要透胸而过,俞行拔出腰间佩剑向后斩出。“嘭”的一声巨响,长剑应声飞落,而身后的长枪却来势不减,枪尖的寒意已经透过衣衫刺入皮肤。 俞行猛地一激灵,怪叫了一声之后从马背上翻身而来,滚落在地上堪堪躲开了致命一击。可他还来不及庆幸,枪身敲打在马背上高高抛起,下落的长枪从头顶直插而下。 “我命休矣!” 俞行望了一眼坠下的寒光,哀呼一声闭目待死。 “何人在官道行凶!” 预料的穿颅之痛没有到来,却被一声娇喝惊醒过来。只听见“咚”的一声撞击,头顶的寒意骤然消退。 俞行满怀希望的睁开双眼,只见一道身着白衣,纤尘不染的身影缓缓落下。她收回刚才击退长枪的兵器,在官道上站定之后慢慢朝俞行走来。 “你没事?” 女子声音轻柔俯下身来,露出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她绕着俞行查看了片刻,动作之下尽是关切之意,但面色却始终冷艳毫无变化。 俞行此时从生死转换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伏在女子脚下痛哭起来。 “前辈救我!有贼人要杀我!” 女子将俞行从地上扶起,朝着挚启的方向淡淡看了一眼。挚启注意到收起的兵器一柄冒着寒气的短刺。 “贼人可是他?有我在不用怕,将事情始末说清楚。” 女子温柔的声音让俞行思绪活络了起来。他很快就编出了一出舅甥返乡途遇贼寇,舅舅重伤后仆人掩护他逃命的悲情戏码,甚至地上躺着的霍羽,也成了死在挚启手中的亲人。 而女子听了之后对俞行同情不已,看向挚启的目光越发冰冷。待到俞行说出自己出生安庆府俞家时,女子对远处这个少年贼人的痛恨已经到达了顶点。 “俞家是安庆府大家,素有善名,你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拦财夺命?” “姑娘便偏信一家之词?”挚启对这个看着冷静却是非不分的女子有些无奈。 “事实就在眼前,你杀了一人,伤了一人,还有一人也险些死在你手上。” “就不能是他们要杀我,只是技不如人被我所伤?而地上这人是他们所杀?” “明知敌不过却来送死,你当他们傻还是我傻!至于地上那人,你如何证明是他们杀的?” 女子的辩解让挚启语塞,她的话听着句句在理,却每一句都在强词夺理,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女子见挚启不再言语,只当是他理亏,一股行侠仗义的成就感顿时涌上心头。 “哼!无话可说了,贼人!既然今日让我碰上,我便替安庆府铲除你这个祸害!” 女子飞身跃向挚启,人还未到便寒意扑面。俞行见有人挡住了杀神,将卧在地上的马匹拉起来继续逃命,另外四人也护着重伤的上司缓缓退去。 挚启眼见着今日怕是难以兑现对死人的诺言,看了一眼霍羽的尸身,对着越来越近的女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女子看着年纪比挚启稍大,寒意凌人却无法自如收发,应当是蓄势已满,即将踏入势境的修为。从年纪与修为判断,应该是某个大宗族的传人。 只是实力强横,心思却实在单纯了些,被人三言两语便被人骗得将受害者当成了贼人。挚启退后两步躲开了女子一掌,站在远处再次叹了口气。 “人都走完了,我不想和你打,各走各路。” “我辈修士当除暴安良,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话语间对除暴安良之事兴奋不已,但脸色依然冷艳平静,不知是不是功法的原因。挚启听着她有些幼稚的说辞,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第一次出门游历?” “你怎么知道?我们向来都很低调的。” 听着她的说辞,联想到她的功法和种种表现,挚启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你不会是偌寒涧的弟子?” “这你也知道,你这个贼人到底什么来历?” “真是偌寒涧的弟子?那你可知道冰灵仙?” “你还知道姜师叔?不对,姜师叔在修行界名气不小,知道的人很多。你是不是想借着姜师叔的名号跟我套近乎,然后伺机逃跑?” 挚启第三次对着她叹气。这姑娘虽然心思单纯,可想象力着实丰富。仅凭眼前所见和几句简单的说辞,就将挚启勾勒成了一个手段残忍、狡诈异常的坏人形象。 她从袖中拿出两柄冰刺,缓缓向着挚启靠近,远处又响起了轰隆的马蹄声,听着是不似单人独骑,挚启意识到自己该走了。 “我真的认识冰灵仙,不过现在我该走了。” “好啊!果然是要逃走!” 挚启的转身离去,在她心中坐实了贼人的身份。她紧跟着挚启解开马匹,沿官道追着他往西北而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偌寒涧 西北有高山,六月亦称寒。安庆府西北多山,尤其是到了接近若寒山之时,更是群山连绵,错落有致。这里的官道沿着山势或上或下,颇有几分险峻的味道。 然而再这贴着山壁的险路之上,有两匹快马在相互追逐着。前面跑着的男子少年风流,面带苦楚;后面追着的女子白衣猎猎,面色清冷,正是由安庆府城外追逐而来的挚启二人。 这是挚启从安庆府出来的第二天,也是逃命的第一天又八个时辰。身后的女子叫安素,是那个从府城外的官道上就一直叫他“贼人”的女子。 尽管她一再说偌寒涧出山行走之人向来低调,但初出山门的她还是轻易被挚启套出了许多消息,就比如她的名字和身份。 她在江湖阅历上逊色了几分,可真正出手之时却冰冷无情。两人在追逐中接近的机会不多,可每次的结局都是挚启被安素冻得半僵之后落荒而逃。 以至于挚启从这以后将自己从叶彤手中习得的马术发挥到极致,再也没给她接近的机会。 挚启在浣风崖得来的图纸已经被他作为藏宝图扔了出去,他也只能按着记忆中的方向朝若寒山前行。好在安素本就出身偌寒涧,当挚启对前路不太清楚之时便诓骗她几句,轻易就得到了前进的方向。 而安素本就是游历结束后的归宗之途,所以如今两人的前后追逐,已经说不清是你追我逃,还是共同赶路了。 后面的马又渐渐慢了下来,挚启继续快赶了几步之后,也放慢了马速。这是他再追逃的路程中得来的经验:等后面的马停下之后,自己再停下,否则就会在余夏体会到冰冻之苦。见着安素跳下马背,他也坐到路旁缓解长途跋涉的疲乏。 “安姑娘,你追我一路,昼夜不歇,难道不累吗?” “前日我就说过了,除暴安良不能半途而废,你要是识趣让我抓住,我们两人都能免去奔波之苦。” “奔波总比被冻成冰坨子强。”挚启小声嘀咕了一句,安素并没有在意。 “前面就快到若寒山了,你真要往偌寒涧去?那可是我的宗门,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我说过认识冰灵仙,这次也是为了寻她而来,只是你不信而已。” “哼!姜师叔极少下山,更是在几年前就闭关不出,我都好几年不曾见过她了,你是如何认识她的?你要是用别人诓骗于我也就罢了,居然谎称认识姜师叔,真是不知死活。” “闭关不出,可是四年多以前?” “你怎么知、混蛋,你又在套我话!受死!” 两人短暂的休战期就此结束,两匹马又开始在官道上狂奔,烟尘被他们抛在身后,给这段人迹罕至的山路带来了一抹浓郁的生机。 离二人百里外的一片皑皑雪山之上,顶上矗立着一座冰砌的宫殿。大殿的最深处,一个身穿灰袍,披散着头发的男子背对大门端坐着。 一个青袍女子立在身后,躬身等待着什么。一阵冷风吹过大殿,男子披散的头发突然动了一下,女子将身子压得更低。 “灵儿,你来了。” “师父可是有事交代?” “他已经到山下了,你去迎他。” “他不过是个孩子,师父真的执意如此?” “若是他在别处也就算了,但既然到了我这里,总是要管一管。” 女子闻言不再言语,躬身行礼之后退出大殿,男子等到又一阵冷风过后,轻轻垂下头去。 有了安素的指点,挚启在从安庆府城出发的第三日下午,终于来到了这座名传修行界的雪山之下。正值枫红十月天,山下红黄相间的颜色十分好看,只是到了山腰,便只剩下了单调的白色。 而遥望山巅,除了雪白的颜色之外,就只有被吹起的雪花遮住、隐约可见的层层冰挂。 宗门在望,而身前的男子登山的欲望似乎比她还强,安素便不再紧追着不放。见着前方的男子缓缓向山上攀去,归家心切的她也跟着踏上雪山之路。 若寒山是一座两侧突出,中间内陷的山体,从高处看去似一个扇形。许多年前有一处山泉自山顶流下,经历了岁月之后渐渐形成了一股溪流。 而不知何时起,若寒山开始终日被风雪遮挡,尤其是山顶被冰层覆盖之后,那条已经如山瀑般的溪流就变成了一扇悬挂在山崖上的冰涧。这便是偌寒涧的来历。 两人一前一后走得不快,若寒山山脚并不陡峭,穿插在初秋林景中的山道令人心旷神怡,清新的秋日气息冲刷着他们的一路风尘。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来到了积雪覆盖的山腰,又一个时辰之后,前方冰路在望。在冰层开凿的台阶前,一个剑眉星目的青袍女子正等在那里。 “姑姑!” 挚启透过风雪看清女子的长相,惊喜的叫了起来。女子见到冲他跑来的少年,冰冷的脸上也泛起一丝柔和。 “你来了。” “姜师叔,你们真的认识?” 安素见着两人亲昵的模样,顿时有些慌了神。冰灵仙姜灵在安庆府、甚至整个南朝的修行界都颇有些名气。除了年纪轻轻便势境巅峰的修为之外,最令人记忆深刻的便是常做男子打扮、还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如今这个在宗门中都难得露出女儿神态的女子,居然在一个外人面前展示出了母性的温柔,这让从小对姜灵就十分惧怕的安素看直了眼睛。 “认识。” “姑姑,陶真呢?” “她不在偌寒涧,待你下山、日后再去找她。” 姜灵看着身前这个快赶上她高的少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向山顶挚启和安素也跟着踏上了冰阶。 单从攀爬的过程来说,若寒山顶除了更冷些、色彩更单调些,并没有比山底险峻多少。但两旁偶尔出现、在冰层中开凿而成的各式冰殿,就比山腰一成不变的积雪要活泼了许多。 路上安素有些心神不宁,旁敲侧击的打听姜灵为何会等在冰阶处,但姜灵并没有回答,这让安素更加忐忑起来。一是担心自己在历练途中是否办了错事,二是一路对挚启穷追猛打,会不会让姜灵心生不快。 直到三人来到一条岔路处,姜灵淡淡的说了句“你回去”时,安素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如释重负的快速离开了两人。 姜灵领着挚启继续走了一刻钟,停在了又一个岔路口。她抬头看着更高处,驻足了片刻之后,离开冰阶走上岔道,来到了深处的一座冰殿前。 冰殿的陈设十分简陋,除了睡觉的冰床、修炼的冰台和休息的冰桌,就只剩下穿过大门在殿中呼啸的冷风。两人在桌旁坐下,挚启正要开口,却被姜灵抢了白。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你不该来。” “姑姑,我” “你且好好休息,明日随我去见师父。” 姜灵说完起身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挚启望着她的背影发呆。什么是不该来?师父又是谁?为什么要见我? 他心中有千万个问题,可还没开口别被堵了回来。这种憋闷的感觉让挚启深吸了口气,直到凉风入肺大咳了几声,才觉得好受了些。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眼前人竟是梦中人 偌寒涧的夜晚很亮,冰雪将整个山巅映得如白昼一般。冰殿中的凉意对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多大困扰,只是他心中有事、殿外有光,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修行与睡觉都无法静下心,百无聊赖的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一尊药炉出现在他手中。 自打挚启用这个药炉精炼了两炉灵草,内壁的铜锈褪去一小片之后,便一直在奔波逃命之中。如今再次将它拿出,映在雪光下的药炉除了仍然有些老旧之外,炉身刻着的鸟雀尽然微微蜷缩着,不似印象中那样飞舞着。 “莫非我记错了?” 挚启揉了揉脸,将炉盖打开投入几株低阶灵草,架起灵火烧了起来。 精炼药液是药炼师的基本功,针对不同的灵草,以不同的火候炼制不同的时间,在精炼的初、中、后期又分别有火候要求。这些针对具备了灵火与灵器的初学者来说并不难,只是简单的经验累积。 启在浣风崖的店中得了数不清的低阶灵草,并不需要担心材料的浪费,不过就算此刻炉中是他自小就十分熟悉的地参,他也一丝不苟的掌控着灵火。材料或许无虞浪费,但时间却不可轻负。 半个时辰之后,他将炉中一团乳白的药液收到瓷瓶当中,借着火光看了一眼发烫的药炉内壁。果然和他预料的那般,铜锈又少了一块。 炼药暖身又能锤炼基本功,还对这个老旧的药炉有益,比在冰殿中失眠的辗转反侧要有趣的多。他再次将几株地参投入炉中升起了灵火,不曾注意到炉身上的鸟雀再次舒张翅膀飞舞了起来。 沉浸在某件事情中时,时间总是过得极快。当挚启炼到第十炉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他精炼的速度也从半个时辰缩短到了三刻钟。 他将药液收入瓶中,还来不及收起灵火和药炉,姜灵已经站在了殿门口。她淡淡看了一眼地上的灵器,微皱了眉头。 “修行者当以修行为主,旁事不必躬亲。” “剑客无需铸剑,我晓得的。” “随我来。” 偌寒涧的建筑是一色的冰殿,只有样式和大小的区别。姜灵领着挚启攀上若寒山顶时,眼前便是这一路上所见的最大的冰殿。 偌寒涧似乎对装饰和摆设不太上心,这座很明显地位最高的建筑,门前无匾,也无人守卫。透过大门看向殿中,也与昨日的冰殿一般空空荡荡。 门前的台阶上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身影,一动不动的朝着冰殿的方向静立着。当二人走得极近时才转过身来,这是一位面色同样冰冷的中年女子,挚启注意到她手上的五行戒。 “见过师姐。” “师父要见的就是他?” “是。” “不过是个孩子。” “我也是这么对师父说的。” “师父说是就是,他在等你们。听说府城中有人发现了原灵宝藏,左右门中无事,我打算亲自去看看。” “师父同意了?” “他不管这些事。而且我好歹是偌寒涧冰主,这些小事就不麻烦他老人家了。” “那师姐早去早回。” 姜灵越过这位冰主,和挚启踏入了这座偌寒涧最大的冰殿之中。同在殿外望见的一样,殿中除了柱子和几个台子之外空无一物。 山风从前门穿入,在殿中呼啸了几声之后从后门穿出,将大殿深处冰制的蒲团上散落的雪花也一并带走了。 冰殿的最深处是一个三尺见方的冰台,冰制的蒲团就星落在冰台四周。冰台上一个身着灰袍的男子背对着二人,披散的头发在穿堂的冷风中不曾扬起一丝。 挚启看着这个背影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姜灵在冰台不远处停下,对着男子躬身行礼。 “师父,他来了。” “嗯。” 低沉的声音在冰殿中响起,男子从冰台上站起,缓缓转过身来。当他的目光射入挚启眼中的一霎那,一阵阵回忆涌上心头,那个在梦境中将他惊醒的目光又出现在眼前! “是你!” 挚启轻呼出声,引来姜灵诧异的眼神。男子走下冰台来到二人身前,对着挚启点了点头。 “不错,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你那时候真、真的在?” 男子蓄着胡须看不出年纪,冷峻的面庞有着异乎寻常的苍白,他目光扫过一旁的姜灵一眼,然后对着挚启露出了一抹笑容。 “灵儿是我亲自带入门的,当然得在!” “可我、你” 挚启想起四年前的幻境中,见到幼年姜灵与男子的情景,语无伦次的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姜灵听到两人的对话似乎与自己有关,脸上的诧异之色更浓。师父何时下山见过他?这又和我入门有什么关系? “你无需为此事而困惑,只需记得我们见过就是了。” “这个” “你觉得偌寒涧如何?” “钟灵毓秀,造化天成。” “哦?在你眼中居然是这样?我一直觉得就是几个大冰坨子而已。” 挚启不敢接话,不管男子口中是自嘲之语还是别有用意,他都还是保持沉默为好。姜灵只觉得今天无论是师父的谈吐、还是两人所聊的话题,都与平日里不大一样。 “既然你喜欢这里,不如留下来住一阵如何?” “前辈开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男子看着挚启爽快的答应下来,嘴角一抹狡黠的笑容一闪而逝。挚启是真心想留下来的。虽然他方才对偌寒涧的看法都是恭维之词,但与姜灵多年不见,又有无数疑惑埋在心中,这些都需要时间去理清。 挚启从思绪中回过神时,男子已经回到了冰台之上,恢复了挚启在殿中初见的模样。披散的头发背对着他们,垂着头彷佛睡着了一般。姜灵见状躬身一礼,拉着挚启往殿外走去,低沉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 “偌寒涧鲜有访客,许多冰殿都还空着,你就住旁边这座。” 两人停了片刻之后继续走向殿外,直到来到门口时依旧没有声音再出现,姜灵便带着挚启来到了离得不远的另一座冰殿前。 这座冰殿在山顶往下十余阶的位置,略小一些,一如既往的简洁布置。姜灵在殿前踌躇了片刻,似有话说却没有说,等着她开口的挚启只能目送她转身离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山中潜修 挚启就这样带着满腹的疑问在偌寒涧住了下来。他本以为姜灵心中也有疑惑,会很快再次找上门来。可他在数日的等待中,除了每日送吃食的弟子,再也不曾见过一人。 不耐的他起身出门,在漫天风雪中将偌寒涧走了个遍,可发现除了少数维持宗门运转的几个弟子之外,其他人都在闭关修炼之中。就连在山下追了他一路的安素,也殿门紧闭不迎客,不知是修炼还是避祸。至于姜灵,门中既然无一人知道她的行踪。 “真是个无趣的宗门。” 他有些无奈的回到住处,不得不开始不停的修行与药炼,以此打发在这个无趣环境中的无趣时间。修行本是日积月累,短时间很难见成效,好在精炼药术的进步与药炉的变化,让他在一成不变的冰殿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时间进入十一月的时候,偌寒涧依旧是一幅冰冻的模样,看不出任何气候的变化。也就在这个月,挚启将《炼师详解》上提到的一百二十八种常见的灵草精炼之法全部掌握。 也许在火候控制上还稍欠,但已经不至于炸炉毁药。药炉的铜锈已经褪去大半,露出了许多难解的纹路。可他依旧没有见到姜灵。 时间来到十二月的时候,偌寒涧还是一片冷冰冰样子。一百二十八种灵草的精炼之法已经了然于心,并且将时间控制在两刻钟的挚启两个月来第一次有了期待。 因为药炉的铜锈彻底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光彩。虽然内壁的纹理依旧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外壁上那头不知名鸟雀的颜色至少看上去鲜艳了许多。尽管他还是没有见到姜灵。 一月的时候,挚启已经开始尝试凝炼复灵丹——一种修行者最常用的丹药,只需将沾染了灵气的补虚类草药精炼城药液,然后在药炉中凝炼成丹药状即可。 这种丹药是最基础也是最复杂的丹药,因为它可以用一种灵草成丹,也可以用数种灵草成丹。 复灵丹并无五行之分,而修行者分五行。因此它是一种用天地间最原始的灵力补充五行灵力的丹药,其效果可想而知的并不会太好。 最基础的复灵丹只能供给识、御两境的修士使用,而且十颗才能补足一成灵力,而且吃得越多效果越差,所以它在这个阶段更多是一种应急的补虚之物。 随着复灵丹混入的灵草种类越多,其药效越好,修行者恢复的灵力也越高,也能满足势境修士的需求。 这种丹药对药炼师在不同灵草间融合时的火候掌控要求极高,也对灵草本身的属性有些要求,炼师们多会采用生长在同属性灵地的灵草作为材料。 传说修行界曾出现过以生长在五行之地的不同属性灵草炼制的复灵丹,其效果堪比造化之能,可惜多是道听途说而来,真假难辨。 挚启炼制的便是最基础的复灵丹,用他最熟悉的地参作为原料,可他还是失败了。因为近三个月的独自修行,且心中疑惑无人解答,让他有些烦闷得静不下心来。 经历了数次药毁之后,他决定再次踏出殿门散散心。可刚到门口,姜灵已经站在了跟前。 “姑姑你终于来了。”这是三个月见到第三个人的欣喜。 “坐下说。” “姑姑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之前是,不过现在不问了。” “这是为何?” “偌寒涧修行之法讲究静心,追问一个结果往往会引出更多的问题。三个月的时间过去,我已经静下心。” “这个听起来有些难以理解,那我可不可以问几个问题。” 挚启没有过多评价偌寒涧的修行功法,姜灵则点头示意可以问问题。 “四年前从山坟中逃生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仅那时的你们消失无踪,此后几年也是音讯全无。就连后来我在江州遇到冼月、冼叶两位前辈,他们也对此事讳莫如深。” “不能说。” “不能说?”挚启没想到问了这么多,竟然会是这么个答案。 “对,不能说!问别的问题。” “好。姑姑为何会提前预知我的到来?” “不能说。” “又不能说?” “是的,不能说?” “那姑姑的师父见我可是有什么深意?为何好像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 挚启这次没有觉得气愤,至少换了个说辞,而且看姜灵的神色,她似乎的确不知道。 “不知道那我也不多问。陶真现在在哪里?” “建康府。” “居然也在建康府!既然偌寒涧寻不到答案,而我也住了三月有余,那我不日便下山前往建康。” “你不能下山。” “不能下山?姑姑的意思是?” “你答应过师父在偌寒涧暂住。” “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三月有余了。” “师父的暂住是指——三年!” “三年!这不可能,即便前辈是姑姑的师父,也不能毫无道理的将我禁足三年!” “师父的道理我不懂,不过他既然让你留下,必定是出于善意。” “我敬他作为前辈的考虑,但这事发生在我身上,当由我自己拿主意。明日我便下山去,还请姑姑代我向前辈辞行,日后若有机会再来看您。” 挚启态度坚决,姜灵也没有再开口。她在门口驻足良久,留下一句话后消失在风雪中。 “我会再来看你。” 三个月的等待换来的却是一套试图让自己再等三年的说辞,这让本就心不静的挚启更加躁动起来。眼前原本在他眼中颇有几分韵味的风霜冰雪,此时看上去也只剩下了凌乱。 他将药炉重重的放在地上,试着做些别的事来释放自己的情绪。可连续毁了两炉灵草之后,他不得不将药炉重新收起,以免这股不知该发向何处的脾气糟蹋了太多灵物。 第二日清晨,一宿也不曾静下心来的挚启早早的从山顶处走了下来。一路上除了几个晨起来去匆匆的偌寒涧弟子,整个宗门起来毫无生气。 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沿冰阶快步向山下走去,今天的风雪比来时要大上许多,不仅看不清山腰的积雪,就连脚下的阶梯也看不太远。不过他脑中只想着尽快下山,大概是三个月的单调色彩有些看腻了。 下山之后直奔安庆府,再由安定渡口经大江入建康府。想到很快就能到达书中四百八十寺的最中心,想起四年前那个活泼又藏着心事的女孩,挚启好似看到希望一般脚步轻快了起来。 他在遮挡了视线的风雪中来到了记忆中与姜灵碰面的地方,依旧看不见本该出现在此处的皑皑白雪。他试探着继续向下走了几步,却发现脚下仍然是连绵的冰阶。 “难道是我记错了?” 挚启满脸迷惑的继续向下走着,风雪与冰阶依旧如故。当他继续走了一刻钟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这似乎是一条永远在混乱中走不到尽头的台阶。他不再继续向下,站在原地思考了一阵之后,转身向后踏出了一步。 “果然如此!” 第一百四十四章 留你三年的理由 当眼前的风雪散去,露出直通山顶的冰阶和散落无序的冰殿时,他确定自己陷入了某种阵法当中。只是不知是偌寒涧的宗门大阵,还是单单针对自己的困阵。 他继续沿着冰阶向上,四周走动的还是早上那些的弟子。他停下来唤了两声,却并没有人回应他。一个步伐不是那么匆忙的女弟子从他身前经过,大声呼喊了两声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他直接快步走到她身前,试图将其拦下。 然而她彷佛没看到挚启一般,直直冲他走到了过来。眼见着两人就要撞到一起,挚启不得不让开之时,女子竟然直接从他身前穿了过去!就像一个虚幻的影子一般,穿过了他的身体之后,继续自顾自的走了下去! “这” 闻所未闻的碰撞让挚启大为震惊,他呆滞了一阵之后飞快的冲向冰阶上的所有人影,可惜无一例外的全都从他们身上穿了过去,没有一个人抬头回应他。 他在整个偌寒涧疯狂的奔跑着,经过一条条岔道,穿过一座座冰殿,然而所有看似坚固的建筑,都在他身前如遮路的风雪一般一穿而过,没有任何阻碍。 “看来是针对我的阵法。” 偌寒涧当然不会在一夜之间便化为虚无,那么只能是挚启陷入了阵法之中。他虽然曾经在何书生的书铺中读过基本关于阵法的书籍,但一是不曾动手布置破解,二是此处依地势而成的困阵,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有些颓然的在冰阶了坐了许久,随后起身向自己住了三个月的那处冰殿走去。 挚启看着身前亦假亦真的冰殿,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他在这里住了三个月,炼了无数瓶药液,可如今站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却依然看不出眼前是一片虚无。他自嘲的揉了揉脸,径直冲着大门走去。 “咚!”正脸撞在冰门上的声音十分响亮。 “这、这竟然是真的?” 挚启又揉了揉脸,这次是因为有点疼。他震惊的摸着有些冰凉的大门,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突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他捂着脸回头,见到了那个看了三个月的女子。 “师兄,你的早饭送来了。” “你、你等等!” 三个月日夜相见,却不曾说过一句话。如今叫住他,竟然是怀疑她是否真的是个人。这位女弟子见住在冰殿中不说话的师兄突然开了口,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见他探着双手向她走来时,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师、师兄,你要干吗?” 眼见着挚启的双手触了她的衣衫,就要碰到身体时,她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尖锐的叫声将挚启从迷蒙中唤醒,感受着指尖柔软的触感,他确信眼前的女子是真的。 女子见挚启又呆在了原地,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挚启看着眼前的吃食和飞奔的女子背影,然后望了一眼下山的冰阶,起身向山顶走去。 山顶的风雪似乎比山下还小一些,十几阶的距离并不长,他来到这座偌寒涧最大的冰殿前,站着、坐着甚者躺着犹豫了很久之后,才鼓足了勇气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果然是真的。” 挚启不知此刻的自己是否还在阵法中,他走在空荡的大殿中,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虽然姜灵曾言将自己留在偌寒涧是好意,但修行了数百年的高阶修行者的心思,常人很难看得通透。如今踏入这个殿中会是什么结果,他心中没有一点把握。 大殿中的依旧是冷风穿梭,空着的蒲团拱卫着深处的冰台,冰台上的男子依旧一动不动的背对着大门,低着头好像睡着了一般。挚启走到最近的一排蒲团停下,身旁有一缕风经过,穿过冰台上吹起了台上之人披散的头发。 “比我想象的要晚些。”低沉的声音响起,他没有转身。 “前辈,晚辈心中有疑问。” “尽管问就是,也不用称呼前辈,叫我袁冰即可。” “袁前辈,不知为何要将我留在此地三年?” “你先听我说个消息。半年前厝叶园在修行界发出宗门通告,寻找两位失踪的长老和一个俗世家族的灭门凶手,这在整个修行界也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但在一个月前,厝叶园再次通告整个修行界,直言两位失踪的长老已经殒命,而凶手正是那个俗世家族的灭门之人。 两位长老恰逢凶手欺辱凡人,与之搏命而不敌,最终命丧敌手。厝叶园历时半年诛灭凶手,迎回了两位长老的尸骨,并且将他们兼济凡俗的事迹广为宣扬。” “厝叶园!” 挚启咬着牙挤出了三个字,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他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听到厝叶园的消息,也想不到消息会与自己有关,更想不到厝叶园会用挚家的莫名毁灭来粉饰自己的颜面。 他们本就是毁了挚家的疑凶,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救助凡人的英雄。挚启想起自己在厝叶园山门中轻易的相信了他们的诺言,恨恨的将嘴唇咬出一道血印。 “看来是和你有关的?”袁冰说话间已经转过身来。 “不错,我就是那个被灭的俗世家族唯一的幸存者!” “那你觉得厝叶园所言可信吗?” “背信之人何以言信。昔日他们在宗门中曾答应彻查此事,最终却是为自己挣了份美名,甚至连凶手的名字都没有!” “你有什么想法?” “杀上厝叶园,毁了他们的信义假面!” “这就是我留你三年的理由。” 挚启升腾的杀意被这句话瞬间击碎,他无处宣泄的恨意将双目染得血红。 “我知道你曾杀进他们山门,还击败了两位长老,令整个厝叶园颜面扫地。可那时只是因为他们轻敌,没有将你这个名声不显的小子放在眼里。 可你伤了他们许多门人,又引来雾隐山之人上门问罪,他们岂会再像上次一样任你横冲直撞。恐怕你刚进入袁州,就被他们门中高手轻易打杀了。” “原来袁前辈全都知道。” 挚启并不是无知莽汉,袁冰的一番话将利害关系说得十分通透,他也渐渐从愤恨的冲动中平静下来。 “你我都明白,若我不将你强留在偌寒涧,一旦你下山之后,总会忍不住杀上厝叶园的。” “晚辈的确无法时刻保持冷静。” “所以你的疑问解释通了吗?” “可为何是三年?” “这个问题,三年后我再回答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山上山下不速客 袁冰说完直接转过身去,垂下头好像又睡了过去,披散的长发重新遮住了整张脸。挚启没有继续发问,他总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站在原地思考了良久仍无所得,他只得对着袁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冰殿。 在他走出冰殿之时,端坐在冰台之上的袁冰披散的长发又动了起来,一口热气从他嘴中呼出,而在大殿的另一个角落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没想到你这个冰块脸也会说这么多话,还将软禁他人说得这么情深意重。” 说话间,一个须发凌乱、衣衫污脏、手握酒袋的中年男子从殿后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到殿中的冰台上坐下,在呼啸的冷风中猛灌了两口酒。 “你这儿还是这么冷!” “叶疯子?你怎么来了?” “你都要将这小子扣下了,我能不来吗?” “你也认识他?” “他可是我曾孙女的好友,自然是认识的。” “曾孙女?你现在都无耻到用这种手段了?孙女呢?” “被他丢在江漪老妖婆那里了。”叶淳愤愤的喝了一口酒。 “呵呵,难怪你是偷偷来的。” “别笑了,你真打算将他扣在大冰窟里,山下可是有两个尾巴一直等着呢。要不是忌惮你‘冰煞’的名号,恐怕早就找上来了。” “那就让他们等着。” “等上三年,你就不怕老头子上门?” “我不过让他在这里修行三年,这应该不值得他跑一趟。” “你真的只是将他扣在这里,没有别的想法?” “他不过是个孩子,纵有些命运逃不过,也不该苛责到他头上。” “这可与你‘冰煞’杀伐果断的个性不太相符。” “昔日我正值盛年又无牵挂,自然可以稍有不称心便打杀了了事。可如今有了这些弟子,而且我的身体”袁冰苍白的脸色并没有遮掩。 “这么多年了,旧伤还没好?”叶淳第一次露出了认真的神色。 “念境余威,岂是那么容易驱除的。”袁冰轻叹了一口气。“好了,别耽误我睡觉,我这里你也熟悉,是去是留你自己看着办。” 袁冰再次垂下头去,也许是连续两次说这么多话对他负担太大,冰殿中竟然响起他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叶淳又喝了两口酒,当喝到第三口时,酒袋居然恐了。他啐了一声“晦气”,几个闪身便消失在大殿中。 挚启从袁冰的大殿中回来时,正好赶上送午饭的时间。那位负责送饭的女子将吃食放在门口,暗自庆幸没有遇到他。转身正欲离开之时,却发现挚启正从不远处朝这个方向走来。 为了不与他照面,她匆忙的低着头撩起襦裙跑了起来,却险些在光滑的冰面上摔了一跤,惹得挚启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的苦笑了几声。 回到住了三个月的冰殿,挚启一动不动的呆坐着,就好像端坐在冰台上的袁冰一般。他脑中有些乱:厝叶园的消息,逝去的父母师长,好似淡忘的痛与恨再次涌上心头。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无法独自对抗厝叶园,也无法为亲人们讨得一个真相。理智告诉他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与实力,可他却抑制不住想要杀上厝叶园三峰的冲动。 穿堂的凉风从他脸上掠过,他借着凉意慢慢将痛与恨压了下去。他要在这里长住,虽然不知袁冰口中的三年是否属实,但想来不会是几个月的短日子。 除了在衡州城时,他从来不曾这么长时间呆在同一个地方修行过。无论出于对单调环境的调剂,还是心中仇恨的激励,都必须对这段时间细细规划一番。 挚启将五行戒中所有的东西都盘点了一遍,除了几种灵物与灵珠之外,就剩下药炉与浣风崖得来的数不尽的低级灵草。 他并非是五行修士,灵珠、灵物都对他的修行没多少裨益,所以他这三年的修行所需就要靠这些种类繁杂的灵草了。说得更精准些,是靠他用这些灵草炼制出的丹药,所以提升药炼之术迫在眉睫。 当下的挚启的药炼术,是连单种灵材成丹都不曾完成的最初阶段。而他要将这些灵草变成为自己可用的修行所需,需要的是一种名叫血龙丹的中级丹药。 依据所用灵草的种类,三种及以下为初级,四至九种为中级,十种以上为高级丹药。血龙丹是一种以血龙草为主材,辅以当归、熟地黄、夜交藤、何首乌共五种灵草炼成的中级下品丹药,专为供给血脉修士的修行之用,是修行界流传最广的几种丹药之一。 从当下到炼出血龙丹,他还需要经历完整的初级丹药炼制过程,尚需数种不同丹药的炼制来积累经验。看到列出的丹药名称与所需灵草的种类,挚启深深的吸了口凉气,才将这份长达数页的丹方带来的冲击平复下去。 “就从你开始!” 挚启拿出已经精炼了许多的地参药液,正式开始他的炼丹大计。 在山上的炉火升起之时,被深冬的大雪覆盖的山底树林之中,下山打酒的叶淳又遇到了隆兴府外、水灵眼旁的那一男一女。二人对于他出现在此地十分意外,而叶淳则彷佛不曾看见他们一般径直朝山下走去。 “没想到叶前辈也在此处!” “你们两个小辈怎么也在这里,莫不是一直跟着我这个老头?”叶淳话中有些不喜。 “前辈说笑了,以前辈的修为,若是我们一直跟着,您岂会不知。而且您是知道我们为何而来的。” “别瞎说,你们的事我可不知道。我是酒喝完了下山打酒,你们该干吗干吗去。” “敢问前辈,他可在山上?” “谁?你们找人自己上山便是,问我有何用。” “可是冰煞前辈他” “哎呀,你们两个年纪不大,怎么这么啰嗦。有事你们自己去问,别挡我老头的道!” 叶淳满脸不耐烦的冲下山去,留下颇为无奈的两人看了看山顶的冰雪,悄悄没入了山林之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又是一年花开时 这些年鲜有人来访的若寒山上最近来了两个新面孔。一个是据说四个月前就已经上山的少年,住在山顶左下方的殿中极少外出;另一个是前些日子突然出现在门中的一个邋遢男人,整天坐在宗门大殿前除了喝酒便是睡觉,有时还会高呼几声呓语。 有弟子为了宗门颜面想将其赶走,却被长老拦了下来。冷冰冰的山顶上睡着个酒鬼,倒也成了偌寒涧数百年来仅见的风景。 大概从半个月前起,少年住的冰殿中开始飘出阵阵药香,初时只是负责每日送饭的弟子发现。随着时日的增长,殿中传出的药香越来也浓郁,让许多过路的弟子都闻香而来。 这是在偌寒涧难得一见的烟火气,他们纷纷猜测这个少年的身份,只有知道他来历的安素心中暗忖:莫非他还是个药炼师? 在中年酒鬼睡在山顶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晚上,宗门大殿上的风雪突然异常剧烈的翻腾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冰块凝结与碎裂的声音。 许多发现动静的弟子与长老赶到山顶,可此时大殿中已经恢复了往常一般的平静,那个醉醺醺下邋遢男子依旧鼾声滚滚的睡在那里。他们不知道的是,大殿中有一人吐了血,有二人重伤下了山。 时近三月的时候,安庆府西北矗立的所有山脉,都开始自下而上的褪去了白色。若寒山底的积雪也开啥化去,恢复了郁郁葱葱的繁茂生机。只是自山腰而上依旧是一片冰雪皑皑的景象。 在雪深冰积的若寒山顶左下,那座两个月来一直飘着药香的冰殿中。闭目掌控着灵火的挚启突然睁开双目,熟练的熄火、开炉、收丹,将一炉炼好的静心丹收入了瓷瓶中。 这是一种以安神草为原材,用于安心定神、助人入定的丹药。这也是继复灵丹、升灵丹之后,他成功炼制的第三种丹药。随着静心丹的成功炼制,他已经具备了尝试两种灵草混炼的丹药——也就是初级中品丹药的资格。 只是他不得不停下一阵,因为他的生辰快到了。偌寒涧终年冰雪,他不知道原本该在春季开的桃花,会不会也在冷风中绽放,也不知这次会开出什么结果。 但一年前那把占据他心智的三色长剑,至今让他心有余悸。他必须静下心来调养些时日,以应对未知的、可能会出现的危险。他拿出一颗刚炼成的静心丹服下,将桃枝横放在膝盖上,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冰殿门口的吃食已经连续三日没有动过,送饭的女弟子轻叹一口气,将旧菜换成新菜后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一阵酒味飘过,一个邋遢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吓得她手中的饭菜应声落下。就在即将跌落之际,一只大手将它接了下来。 “这么好的吃食,那小子不吃也不能浪费了。” 女弟子识得叶淳,正是在宗门大殿门口住了两个月的酒鬼。她不知道叶淳的身份,但想起长老们都对他十分恭敬,行了个晚辈礼之后起身快步离开。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又传来了一道慵懒的声音。 “明天饭菜记得送双份。” 叶淳看着因为紧张而脚步踉跄的女弟子,轻笑了一声坐在冰殿的台阶上,就着饭菜喝起酒来。饭菜味道的确可口,与他这壶在山下精挑细选而来的美酒相得益彰。 这是在他第一次在偌寒涧吃到饭菜,想起自己露宿在冰雪之中无人问津,而身后的小子足不出户却有人天天送饭,意犹未尽的叶淳拿起门口本该属于挚启的饭菜,喝了一大口酒之后猛吃了起来。 “反正你小子也不会吃!”咀嚼中叶淳还小声念叨着。 第二日果然有双份的吃食送来,叶淳也就这样从宗门大殿搬到了挚启的冰殿外。两个外客住到了一起,倒是让主管宗门内务的长老省心了不少。 两人就这样殿内殿外的,一个端坐屋中平心静气,一个俯卧阶上吃吃喝喝,颇有几分与偌寒涧格格不入的独特韵味。 三月廿三,子时月近朔。入定多日的挚启睁开双眼,将身前的桃枝握在手中,一种熟悉的感觉逐渐在手指间出现。吃喝了多日的叶淳这一日没有动送来的吃食,就连手中的酒壶也挂在腰间不曾拿起。 他满脸肃穆的端坐在门前,目光直直的望着殿中,好像可以透过紧闭的大门看清里面的景象一般。 偌寒涧终年不停的风雪在这一晚掀起了高潮,凛冽的寒风将多年积下的深雪扬起,遮蔽了整个若寒山的山峰。在这遮天蔽日的飞雪当中,挚启手中的桃枝开始了变化。 经历了数次的他已经能平静面对,看着桃枝逐渐变换颜色,感受着体内的气血疯狂涌动,他只是面色淡然的盯着它,等待着这位老朋友改头换面。 枯木返青,花开红粉。修为的增长并没有减轻桃枝抽取气血带来的负担,好像它每次重生都会带走体内的所有力量一般。一团团粉色在亮白的冰殿中绽放,一朵、两朵、三朵,挚启依旧心平气和的看着手中的桃枝,彷佛是个局外人。 七朵、八朵、九朵,开到第九朵的时候,挚启双目微缩、呼吸急促。第十朵桃花绽开之时,他握着桃枝的苍白右手颤抖了起来。 然后似一声哀鸣响起,刚刚开出的桃花迅速凋零,在乍起的黑暗遮盖下,桃枝的外壳在一阵“咔嗤”声中层层剥去,三色光芒重新从挚启手中亮起。黑、红、青,还是三种颜色,还是一把长剑! “终究还是如此!” 感受着手中长剑涌来的杀气,挚启将一把补灵丹塞入口中,调动体内仅剩的力量压制这股迅猛袭来的杀意。 与一年前在厝叶园相比,他无论修为还是心境都成长了许多,可面对这把看似没有丝毫变化的长剑时,竟然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磅礴的杀意扑面而来,彷佛顷刻间就能将他淹没其中。 “还好今天没喝酒!” 就在挚启觉得自己意识要重归沉寂之时,叶淳不知何时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看了看眼带异色的挚启和他手中的长剑,双目在三色光芒的刺激下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他在光芒中呆滞了片刻,然后拿出酒袋猛灌一口在嘴中,对着长剑喷了过去。 “噗!” 满室的酒味弥漫,酒雾在接触长剑之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只见原本光芒大盛的三色长剑在酒雾的包裹下,竟然渐渐暗淡了下去。离剑三寸的亮光,被酒雾压制在剑身半指后平复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泗京以及道碑三榜 “嗯?” 感受到杀意潮水般退去的挚启,在一声呻吟中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身前的长剑,又看了看身边拿着酒袋的叶淳,半跪着对着他行了一礼。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适逢其会罢了,谁叫你是我孙女儿的朋友呢!” “叶彤并非我刻意丢下的,还请前辈见谅。” “先别扯这些家长里短的,这剑中的杀气我只是暂时压制,很快就会再次爆发,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连前辈也不能彻底压下?” “这股杀气就像江水一样,你堵塞的越久,将来冲破阻碍时的威力就越大。若是不停的压制,将来一旦爆发的话,你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前辈可知此剑的来历?” “这是你的剑,我如何知道来历!”叶淳目光避开了挚启和剑。 “那前辈可知解决之法?” “看样子你也不是头一次遇到,之前是如何化解的?” “上次我险些杀了人,然后恰巧碰到一位朋友,便醒了过来。” “那简单,你再去杀几个人就好了。” “天下岂有随意杀人的道理?” “杀气本就是要杀人的,如果你不想,那就找一处静心之地将其慢慢化去。” “静心之地?”挚启思索了起来。“这里不就是吗?” “偌寒涧是够冷,也够安静,但能不能静下心,还要看你的心境。” 挚启默念着叶淳这句话,陷入了沉思中。他能想到叶淳的出现并非偶然,就如同袁冰将自己留在偌寒涧三年一样。 他不知道是天命之力让他们预料到自己,还是他们刻意留心于他,但至少按着当下的情势来看,他们是没有恶意的。 桃枝每一年都会开花,这把剑以后可能也会一直出现。想到日后要单独面对这把诡异的长剑,他第一次觉得禁足于若寒山顶,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想通了此间道理,看着身前尚在平静中的长剑,他突然莫名的觉得轻松起来。 “叶前辈可知桃花为何会在冰雪中绽放?” “无根枯木尚可逢春,雪天桃花开又有什么奇怪的?”叶淳白了挚启一眼,又继续说了起来。“不过雪天开花的桃树,我的确听闻过。” “真的有?在哪里?” “泗京!” “泗京?南朝历代似乎没有以泗京为名的都城。” “那是一座不属于南朝的城市。” “居然还有如此奇特的地方,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你?”叶淳顿了顿。“你会有机会的。” 好似忆起了往事,叶淳双目游离的陷入了沉默中。挚启见状没有打扰他,轻抚着身前的长剑任由思绪飘向远方。送饭的女弟子送来早饭时,见着两人呆坐在大门敞开的冰殿中,默默放下犯事没有惊醒他们。从此之后,偌寒涧的两个外客便住在了一处。 这年五月,整个南朝都开始沐浴在初夏的热意当中时,修行界在五月初五这天迎来了雾隐山承诺的年选。所有年岁不及弱冠的少年修行者,或由长辈领着、或成群的涌向十六郡城,甚至比四年前初次举世选材的声势更浩大。 许多经历了一年前遴选的宗门不再敝帚自珍,纷纷将门中的少年天才送至郡城。一时间十六郡城中风云际会,暗流涌动。 不少有些宿怨的宗门聚在一起,险些在城中大打出手。好在郡城中官军实力不俗,又有雾隐山的名头压着,倒也没有生出什么大乱子。 正主尚未出现已是高潮迭起,而当去年被选入雾隐山的修行者出现在郡城中时,整个南朝修行界都沸腾了起来。 因为他们惊人的发现,这些当初只是识、御两境的少年们,一年之后再次出现时,竟然已经是接近势境的修为。更有天资卓越者,已经踏入了势境的门槛。 一年时间,一大阶的修为提升!这让所有修行者再次认识了雾隐山——这个封山百年的修行圣地,依旧保存着它那改天换地的神秘力量。 中小宗门疯狂,他们有了冲天而起的契机;各大宗门沉默,那座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又回来了。不管看客是喜是悲,雾隐山的声望在这一天再次回到了巅峰。 这次年选历经半月,在无数涌来的年轻修行者的疯狂中,曲折而又顺利的落下了帷幕。曲折的是如此多年纪相符的少年修士中,雾隐山一共只选走了十二人,引得许多远道而来之人大失所望。 而顺利的便是面对如此强大的雾隐山,即便是出身大宗门、自忖天才的修行者,也不敢质疑他们的选择。 半个月的时间,几多功成名就,几多期望成空。就在众人从郡城中散出,回到各自修行之地等待下一次年选之时,雾隐山又传出了另一个令整个南朝震惊的消息:雾隐山将重开三榜! 这个消息传出之后,各大宗门高阶修行者纷纷出关,许多年迈的修行者扶膝哀叹。只有年轻的修行者不曾听闻过何为三榜,疑惑的向或兴奋、或失落的长辈们打听着关于三榜的消息。在这帮年轻人的追问之下,多少老者尘封的记忆被打开。 修行界三榜,是柘圣创立雾隐山百年后,为激励天下修行者勤勉不辍创立的排行榜。这三榜分别是对应命境修士的“天命榜”,势境修士的“地势榜”,以及为天下年轻修士所设的“人秀榜”。 人秀榜共九十九人,取南朝二十岁以下潜力与实力最强的九十九位年轻人。地势榜共六十六人,是天下势境修士中修为最高的六十六位。不过历代人秀榜中天才辈出,据说有两位榜首曾经位列地势榜,虽然只是末位,但也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震撼,并流传至今。 天命榜设三十三席,但榜上常年不满座。一是因为命境修士本就不多,三百年间晋升者寥寥。二是多数命境修士都是各大宗门的柱石,不想屈居他人之下而不愿入榜。而且他们大多通晓天命,已经不执着于世间的虚名。所以天命榜创立至今,几乎从未填满三十三人的席位。 如今雾隐山重开三榜,是否意味着将彻底回归修行界,再执南朝修行宗门之牛耳?正在众人猜测雾隐山的用意时,他们再次传出消息:因闭门百年消息闭塞,雾隐山将根据两年对天下年轻修士的观察,暂只重排人秀榜。至于其他两榜,待深入了解当下修行界格局之后,择日发布。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人秀榜 这个消息让那些出关的老辈修士又重新坐了回去,却在年轻修行者中掀起了刻苦修行的浪潮。一举成名天下知,不知是多少年轻人自小的梦想。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而且是将自己的名字刻在雾隐山的“道碑”之上,这不正是实现自己梦想的契机? 疯狂修行的同时,还有人选择了四处挑战,而且专挑在各大州郡中小有名气的年轻修士。他们想用这种方法引起雾隐山的注意,以求能登上重开的人秀第一榜。 随着许多挑战之人开始崭露头角,这种激进的成名方式引来许多人纷纷效仿。好在这些年轻人虽然冲动,但还算有些分寸,胜负之间多有损伤,却不曾有人丧命。 三个月后的八月初八,在年轻修行者的挑战热情逐渐熄灭下来时,让修行界翘首以盼的人秀榜却悄然发布了。 人秀榜第一,雾隐山,高芊。 人秀榜第二,雾隐山,玉泷。 人秀榜第三,雾隐山,刘垣。 人秀榜第四,玄杳嵊,榆婧。 人秀榜第五,雾隐山,宁樱。 人秀榜前五,雾隐山占据四席,唯一的例外也是出自江东郡,离雾隐山不远的平江府玄杳嵊。即便封山百年,雾隐山在后辈弟子的天资上,依旧能傲视整个南朝。 这让许多见识过雾隐山下山之人风姿的老辈修士,又想起了那个只能仰望他们的时代。 这五人的名字没有受到任何质疑,虽然雾隐山的人秀之才他们都不曾听说,但玄杳嵊的榆婧的确是早已闻名南朝的天才少女。 人们陆陆续续的在榜单上找到了自己熟知的名字,各大宗门也渐渐发现自己的得意弟子出现在了榜单之上。若是挚启看到这份榜单,便会发现许多他的熟人都位列其中。 被雾隐山选走的屠乌,入了坤霄轩的郭昇,厝叶园的季芸,来自火修世家的邢离 这些人排位前后不一,但无一例外的都被清楚的列出了出身。 榜单公布之后,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许多近日里连番挑战,已经小有名气的少年人,对于自己被排斥在榜外十分不满。 因为有许多虽然出自大宗门,但却没有多少名气的修士出现在了榜单上。他们自然没有勇气挑战大宗门的威严,于是便在榜单上寻找出身、背景都不起眼之人,试图取而代之。 而排在榜单第九十九位,也就是最后一位,连宗门出身都没有标注的那个人,便成了他们最好的挑战对象。 人秀榜九十九,出身不详,挚启。 挚启是谁?这是榜单公布之后许多人的疑问。九十九人的榜单,要说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前十、甚至前二十。 但随着排名渐渐往下,倒了榜单中段时候,除了有心之人,其实多数都只是在寻找自己熟悉的名字。 所以榜单上除去榜首几人,最引人瞩目的便是榜末。而末中之末的挚启,出身不明又无宗门,便引起许多人的注意。 不认识的人议论纷纷你,认识的人或仇或恩不愿开口,一时间挚启的身份众说纷纭,他登上榜单的原因也变得扑朔迷离。甚至有人觉得是雾隐山错漏,将某位不知名的修士排在了榜末。 随着这种不利的猜测甚嚣尘上,最后雾隐山更是亲自出面辟谣:是山中一位长老当面考较后,将其排在榜末。 雾隐山长老亲自排榜!这个澄清不仅没有让众人对挚启的兴趣消退下去,反而有无数人开始寻找这个值得雾隐山长老亲自出手的少年的踪迹。 整个南朝弱冠以下的修行者何止千万,为何极少露面的雾隐山下山之人会对他感兴趣?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伴着这个疑问,一场遍寻南朝觅挚启的浪潮在整个修行界流传开来。 在这阵浪潮还未来到若寒山时,处于风暴中心却不自知的挚启正端坐在药炉前,等待他第一炉中级丹药——补缺丹成型。这是一种以四种灵草为原材,用来弥补修行者天赋缺陷的丹药。 五行修士以五脏为基,五脏的完好与否决定修行者的修行速度与上限。然而有许多低阶修士在修行之前或修行之初,脏腑曾因为种种原因有了损伤,补缺丹便是这些修士进阶的必备之物。 挚启目不转睛的控制着灵火,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虽然他在过去的五个月里,先后成功炼制了初级丹药的下、中、上品共十种丹药,但对于这颗让他从初级药炼师跨入中级药炼师门槛的补缺丹,他还是慎重而紧张的盯着药炉,不敢有一丝懈怠。 五个月的时间完成初级药炼师的炼丹积累,他不知道这是快还是慢。他只是按着那本《炼师详解》上所述,一丝不苟的炼出每一种丹药。 为了稳固自己的炼师实力,他还特意在三品九丹之外,额外炼制了第十种丹药,然后才鼓起勇气开始补缺丹的尝试。 平稳的药炉开始微微晃动,这是四种药液在彻底融合之前的最后挣扎。随着药炉的晃动越来越剧烈,一股淡淡的药香从炉中传出,而坐在炉前挚启仍然满脸紧张的盯着炉盖,不敢有任何动作。 直到药炉渐渐平复下来时,他才举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密汗,闻着满布殿中的丹香露出了笑脸。 一刻钟之后,药炉彻底安静下来,此时冰殿之外都已经充斥着淡淡的香味。他轻轻的揭开炉盖,从炉中摄出一颗赤红色的丹丸,小心的放入瓷瓶中后,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终于完成了!” “你小子修行马马虎虎,炼丹倒是把好手!” 在殿中同住了五个月,正酣睡中被药香唤醒的叶淳看着挚启手中的瓷瓶,难得的称赞了他一句。自从他住进了这里之后,每日里吩咐送饭的女弟子带上一壶好酒,日子过得好不逍遥。若不是挚启终日炼药不曾停歇,这殿内外充斥的恐怕就是酒香了。 他拿稳放在肚子上的酒袋,翻起身侧卧着看向熄了火与炉的挚启。此时挚启刚握住放在身侧的桃枝,那把奇怪的长剑果然在春去之时便恢复了枯枝的模样,可是它包含的杀气却没有因此褪去,还让黑褐色的桃枝颜色更深了几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抢人 挚启没有听从叶淳的建议去杀几个人,而是选择用时间将其磨灭。在叶淳的压制之下,他每日修行与炼药之外,都会从桃枝上抽取杀气注入体内,然后以自身修为炼化。 五个月的时间,桃枝上原本慑人的杀气几近消弭殆尽。 “你真的不歇会儿吗?这破木头没什么危险了。” 看到挚启累月苦修,便是自忖见多识广的叶淳也出言劝诫。 “倒是没觉得累,而且我时间也不多。” “年纪轻轻的,只要不寻死,时间还长着呢。” “前辈不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半年之后又是春天,我需要在那之前炼出血龙丹提升修为,在这把剑再次出世时压制住它。”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若实在力有不逮,便随着它的意杀几个人就好了。”叶淳轻描淡写的说起杀人事,还不忘喝了两口。 “我老家有位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打小就爱看江湖话本,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着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侠客风骨。若是真被一把剑领着胡乱打杀了无辜之人,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位发小。” “这人未免太痴愚了些。” 想起故乡那个舞者太白剑的胖子,挚启忍不住露出了回忆的笑容。 “他不仅是个痴人,还是个胖子!” “胖子?这有什么联系吗?” 在叶淳的满脸的疑惑之中,挚启将桃枝上最后一缕杀气吸进体内,眼白上立马染了一丝红色。他闭上眼睛调息了两刻钟有余,再次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原状,只是因为炼药消耗过度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喝一口!” 叶淳将手上的酒袋扔了过来,挚启接过犹豫了片刻,打开塞子浅尝了一口。一股辛辣的味道流入嘴中,入腹之后化作一团烈火,在自己周身流过一圈之后,身上的疲乏感觉顿时轻松了不少。 “这酒为何喝着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不会喝酒的人,喝什么酒都是一个味道。” “也许,我记得第一次喝酒的时候,也是在一个酒袋中。不过这酒喝完的确轻松不少。” “那是自然,这酒宝贝着呢!” “我记得当日在水灵之眼时,你曾用这酒褪了寒气;几个月前,你用酒镇压了那把剑;现在我喝了一口,又感觉整个人有了气力。御寒、辟邪、复元,这酒还真是无所不能,连我这个不喝酒的人都有些嘴馋了。” “馋就对了。这酒我可是历时百年,用了不少稀罕灵物,尝试了许多办法才酿制出来的。刚酿出来那会儿,不知道有多少人眼馋,想讨上两杯而不可得,你能喝上一口就知足!” 叶淳眉飞色舞的说起往事,挚启在一旁安静的没有插话,只是笑吟吟的听着他将故事说完。 “这样盯着我是何意,不会打什么歪主意?!” “前辈是何等人物,我怎么敢在你面前耍滑头。” “少糊弄老头,你这眼神我可见得多了,就是那些觊觎酿酒之法的酒鬼们的目光。我可告诉你,这酒方除了我徒儿和叶家后人,谁都不传!” “那要不我” 挚启满脸怪笑的看着叶淳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缓缓矮下身去,吓得侧卧在地上的叶淳大叫一声蹦了起来。 “去去去,赶紧起来,我可不敢收你为徒!大不了分你点酒就是了,你可别再往下跪,再跪我可走了!”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五个月,挚启已经将叶淳的脾气摸得通透。他是个十分怕麻烦的人,尤其是害怕被世间各种人与事束缚住。 他故作认真的要行拜师大礼,果然让他痛快的割了块肉下来。将他在满脸抽搐之下倒出的一壶酒收入怀中,挚启站起身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时间来到九月的时候,寻找挚启的浪潮已经从郡城周边推向了各大宗门所在的名山大川之中。安庆府中也出现了不少试图碰碰运气的年轻人,他们乘船自大江而来,在城中十分高调的四处询问,渐渐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就在雾隐山人秀榜的余热尚未退去,年轻修士们为争上榜或苦修、或挑战之时,又一个震惊南朝的消息从临安府传了出来。不过这次的的出处是凤凰山旁的那座皇宫。 皇宫中传出的是一卷加盖了玺印的圣旨:今闻雾隐山百年后重开人秀榜,实乃南朝修行者之福,南朝百姓之福。少年俊彦为修行界之未来,亦是国之希望。为激励天下年轻人奋发向上,自即日起,南朝各地驻军向天下招募各阶修行者。 凡人秀榜修士入军伍者,可领武骑尉勋。人秀榜前五十入伍者,领云骑尉勋。前二十入伍者,领飞骑尉勋。所有军职在入伍之时即刻生效,与军中同衔者等权! 圣旨一出,天下哗然。南朝自古以来修行者都是脱离俗世,高高在上的存在,鲜有混迹在凡人中。即便是当今天子等位之后,军中大力培养修行者,但也多是行伍之后或出身山野的散修。 如今朝廷不仅公开招募各大宗门修行者入伍,而且目标还是人秀榜上南朝最解除的年轻修士,这是要打破数千年以来修行界与俗世的界限。 南朝并无外忧,千年来虽然征伐不断,但多是权力内部的相互倾轧。如今招募大量修行者入伍,其目的是什么?天下人众说纷纭,有不少人已经蠢蠢欲动。 对于多数修行者而言,世俗的权势与财富对他们并没有多少意义。但对于这些刚踏入修行界不久的年轻修士,却不一定会弃之敝履。 武骑尉勋,便是一县之最,州府中也有一席之地;而云骑尉与飞骑尉,若论品阶已经是州府中的高位。 或许对于他们自身来说除了虚名,并无多大助益。但这些年轻人多有父母、亲人在世,这般高位对于家人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更不用说军中对高阶修行者的资源供给,一向都是有求必应。 如此优渥的条件诱惑之下,许多出身山野或小宗门的低阶修士纷纷前往投军。自雾隐山年选之后,南朝境内再次出现了修行者涌入各大城镇的景象。这股热潮持续了一个多月后,投军的修行者渐渐少了起来。 然而有心人发现,这些人中除了年轻的散修与小宗门弟子,鲜有大宗门出身之人。至于人秀榜的年轻俊彦们,更是一个都不曾出现。 经历了雾隐山与圣旨的两次风波之后,南朝在初冬之时终于平静了下来。而找寻人秀榜榜末的暗潮却一直不曾停下,并且还多了一股出自朝中军方的势力。 对于招募修行者的官员而言,作为人秀榜最末,且又是出身山野的挚启,无疑是榜上九十九位天才中最好的突破口。 第一百五十章 齐聚若寒山 几个月的时间内,楚南与鄱西郡各地陆续传出了挚启的消息,引得许多人在罗冈山脉来回奔波,但都扑了空。 在安庆府下起今年的第一场雪的时候,府城内已经聚满了循着线索而来的年轻修行者们。 其中还有不少衣着齐整,神色刚毅的军中修士。他们聚在安庆府大小客栈中,等待着雪停的日子。甚至还有不少按捺不住者,已经冒着大雪往西北而去。 在安庆府西北风雪最盛的若寒山上,刚炼完一路血龙丹的挚启迎来了姜灵的第二次来访。他将姜灵迎进来,坐在了叶淳最爱的凳子上。叶淳在一个多月前,挚启第一次炼出血龙丹之后,就悄然的离开了偌寒涧。 “有关于你的消息。” 姜灵将一张信笺递过来,便不再言语。挚启将信纸铺开,半年多以来的南朝大事尽皆呈现在眼前。 雾隐山、人秀榜、圣旨一件件震动南朝的消息在他眼中跃过,他看到了曾经的兄弟和对手的名字,也看到了圣旨中的深意,毕竟他曾在衡州府梁家对这位当朝皇帝有过更深的了解。 当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被排在人秀榜最后时,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而纸上提到雾隐山的长老,他能想到的便只有在安仁县有过一面之缘的宁棹。 “这个人秀榜真的这么有吸引力?” “山下已经陆陆续续的出现了不少年轻人。” “偌寒涧如何打算?” “你的事,自然是你自己处理。” “真的不闻不问?” “他们上不了冰阶,你要是想动手,得下去。” “可我下不去。” “现在可以了。” “袁前辈不担心我趁机跑了?” “师父说以前或许会,现在不担心了。” “袁前辈倒是将所有事都料准了。” 挚启苦笑着送走姜灵,仔细盘算了这些消息对自己的影响,最后将信笺仍在一旁,继续按着自己的计划修炼起来。 这一年安庆府的雪并不多,在十二月零星下了几场雪之后,进入正月的时候天气倒是好了起来。不知是否因为天气变暖,这才过了初五,本该是家人团聚的好时光,安庆府外的官道上已经挤满了出行的人群。 这些人看着都极为年轻,但个个气宇不凡,他们的目的地也出奇的一致,皆是前往安庆府西北。 胡青便是这些赶在年关出行的众多人之一。他本是太平州境内一个小家族的修士,在人秀榜公布之前与几位同伴四处挑战,在当地也算有了些名气。 然而榜单放出之时,不仅他与人秀榜无缘,就是那几个同样自信满满的同伴,也同样落于榜外。几人看着榜末那个名为挚启的无名之辈,心中多有不忿,于是便与其他人一样开始了找出他、战胜他、取代他的漫长旅程。 三个月前几人得知了目标在安庆府的消息,他们赶往通州渡口却被告知大江停航,无奈之下只得自太平州骑马而行。 在经历了一路雨雪、长达两月余的长途骑行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安庆府,并见到了诸多聚集在此的同道中人。在风和日丽的一月初五这天,与另几位初识的同道一起结伴出了府城。 “几位师兄,关于这个挚启的传闻,这几日在城中听了许多。但是众说纷纭,各有依据,不知道他实力到底几何?” “胡师弟,别说是你刚来没几日,我们来安庆府近一个月了,关于这人的实力不知传了多少种说法。有说他实力强劲堪比蓄势,有说他天资末等修为不堪,更有人说他不过是个俗世的算命先生。 依我看来,他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即便是自小修炼,修为能强到哪儿去。不过他能住在若寒山上的偌寒涧门中,只怕并非是传言的那般毫无背景。” “师兄打听的这般清楚,看来是做了万全准备的。想来不出几日,人秀榜上便能看见师兄的大名!” “可不敢这么说,这次同往若寒山的同道们少说也有百多人,不知隐藏多少高手俊彦。不过我若能第一个挑战这挚启,想来至少是能在榜上走过一遭的。” “哈哈,走过一遭就不算白来!” 与胡青一行人一样,官道上奔行的人马中,很多三两成群的都在猜测此行的结果。从他们谈笑中的轻松神情看来,想来都不曾将这位“指定”的人秀榜末放在眼中,甚至还存了看那位雾隐山长老笑话的想法。 初出府城的官道几位平顺,但到了若寒山不远时,山道险阻且积雪尚存,让赶路的少年人们吃尽了苦头。但当他们赶到若寒山下,看见百余位同道修士成群的等在残存的冬雪下时,一时间竟然为路上的叫苦声感到羞耻。 “果然是山外有人山,人外有人。便是这股勇于争先、不畏寒苦的劲头,便是我所不及的。” 胡青暗叹了一句,与几位同伴找了个人多且宽敞的地方聚了过去,向先来的师兄们打听些消息。 据说最早的一批人在两个月前,安庆府刚下完第一场雪的时候就到了这里。可是当时大雪封山,入偌寒涧山门不可得,便在此地住了下来。 好在敢做出头鸟的,都是实力不俗之人,这冬雪的严寒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清苦之地。 当他们等到大雪停歇,山脚的积雪有融化的迹象时,迎来了目的相同的第二批人。他们携手叩山门,却依旧是无人回应不得入,于是若寒山下便住了两批人。 随后陆续的又来了几批人,可无论他们多少人一起,以何种方式登山求入,始终没有人出面回应他们。 两个多月的时间被堵在山门外,后面又有无数听闻了消息的人赶来,就聚成了当下的这般局面。人群中多有对偌寒涧的怨怼之词,可这些人大多出身外州,又身份不显,面对安庆府最神秘的强大宗门,纵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停留在嘴间。 胡青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发现林中有好几个看上去颇有些实力的人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这些人看着面生,想来是先于他们来到这里的那几批人。 他们低声交谈了许久,散开之时他才发现有位同行的师兄也在其中。 “这位师兄,刚才是在商量何事?” “嗨!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这不是偌寒涧闭门不见客,先到的那些人想让我们也出出主意,怎样才能让那挚启出面。” “可有结果了?” “无非是逼得偌寒涧或者挚启本人不得不出面。这里有些出生大宗门的,已经传回消息请宗门长辈出面与偌寒涧交涉。至于挚启嘛,只能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睁眼骂人 一月的若寒山顶,还完全看不出任何冬去的迹象。冰阶上一个拎着菜篮的女弟子缓步来到山顶的一座冰殿前,将篮子放下之后看了看殿内。 往日里的这个时间,她本该起身离开了,可今天却在殿门口踌躇了许久。 “师妹,为何在冷风中徘徊?” “呃,我” 面对这个在山顶住了一年多,自己也为他送了一年多饭食的男子,他不知是否该将实情相告。他入住之初,只是闭门修行不理他人,饭食有时几天都不曾动过。 后来有个老酒鬼住了进来,虽然话多了些,但自己还要每日多送一壶酒上山。她那时对这个男子是印象是不太好的。 然而就在半年多前,她送饭上来之时,每隔几日便会在菜篮中发现一瓶刻意留下的丹药。起初他以为是那位师兄、师姐与她的玩笑之举,可时日久了之后,篮中的丹药却一直不曾断过。 直到有一日他亲眼见到殿中的男子将一个瓷瓶放入菜篮中,联想起这冰殿周围终日飘着的药香,她才明白原来这些丹药都是由他炼制而成。 这些常用的修行丹药对她帮助极大,她也常将多余的分给同门,这让她对男子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如今站在殿前,想起近日来冰阶底部传来的诋毁之词,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挚启师兄,近日山下聚集了许多外来者。” “是为我来的?” “师兄知道?”小师妹扑闪着眼睛盯着挚启。 “听姜灵前辈提起过,他们可是做了什么对偌寒涧不敬之事?” “那倒没有,长老们吩咐过不用理会他们,他们也上不了山。只是这几日他们常说些不堪入耳的言辞,让师兄、师姐们十分气愤。” “是在骂我?”挚启皱了皱眉头。 “是、是的。” “倒也没让我意外,你们不用理会,待空下来我自去会会他们。” 挚启上前几步,将一瓶新炼的丹药塞入她手中,让身前的女子脸色“唰”的红了起来。自从炼出血龙丹之后,他每日吞食不曾间断。如今两个月过去,虽然他不过才十二岁,可周身满布的阳刚气息,已经足以让一位情窦初开的女子满面羞涩。 挚启抻了个懒腰赶走经日修炼的疲惫,感受着经脉中如浪潮奔涌的气血,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他抬头看了一眼高处那座最大的冰殿,飘身下了冰阶。 “挚启,你个缩头乌龟!为了占住人秀榜的榜末躲在山上不出,真是修行界的耻辱!” “姓挚的,你不过一个乙下的血脉天赋,有什么资格留在人秀榜上。赶紧出来与我们大战一场,滚下榜末!” “别以为有点背景便可以为所欲为,修行界是靠实力说话的!你敢出来,我就敢把你打得满嘴找牙!” “” 这样的叫骂声已经持续了四日,不仅偌寒涧弟子不忿,其实连山门外的叫骂之人也有些厌倦了。他们请了自己宗门出面,可惜偌寒涧并不理会,无奈之下才涌上了这种有损修行者颜面的不入流手段。 然而几天时间过去了,不但没见着正主出现,就连一个出面搭理他们的人都没有。想到这种不堪的手段还达不成目的,众人不免有些泄气。 “师兄,骂了四天了,万一他打定主意不出来,我们可如何是好?” “唉!我也不知道啊!” 胡青问出了山下多数人的心中疑惑,听到领头之人也没有对应之法,叫骂之人不禁悻悻的停了下来,一时间山上山下都陷入了沉默的静谧之中。 “咦?怎么不骂了?”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山中的寂静,只见一个素袍少年缓缓从冰阶上走下来,笑吟吟的看着堵在下方的人群。 “你是何人?” 挚启的出现得太过突然,吓得离得最近之人随口喊了出来。后方为首之人见状立马上前将他拉开,笑着对着挚启行了一礼。 “敢问可是偌寒涧的师兄?” “原来你们不认得我啊?” “偌寒涧乃修行界中有数的大派,不过却极少在外走动。恕在下眼拙,认不出师兄的身份。” 看着身前谈吐不凡的男子有板有眼的恭维着偌寒涧与自己,挚启忍不住笑出声来。 “师兄因何发笑?” “我笑你们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将一人掀下人秀榜。如今正主就站在跟前,你们却没一人能认出来!” “你是挚启?!” “正是!” “啊,挚启!” “挚启出现了!” 正主出现的消息一层层向后传去,山下煎熬中等待了多日的人群立马沸腾了起来。他们纷纷起身涌向若寒山腰,积雪未化的湿滑山路上挤满了向上的人群。 “等了两个月终于等到了,挚启,我要挑战你!” 一个握着黑色大刀的男子从人群中跳出,举起刀身对着挚启指了指。可他还不曾站稳片刻,立刻就被后面更多跳出来的挑战者淹没了。 “我也要挑战你!” “我比你们早到,让我先来!” “我修为比你们高,都让开。” “” 拥挤的人群在身前不停推搡着,让旁边为首的几个少年铁青了脸。在他们心中认为被自己整顿得颇有章法的队伍,在挚启出现之后,顷刻间见变成了一盘散沙。 “你们这么多人,总得分个先后,要是一拥而上将我给打杀了,这人秀榜的榜末到底算谁的呢?” 看着这帮人争执不休的样子,挚启索性坐在冰阶上,半靠着欣赏起他们的表演来。众人你争我抢的想做第一个出手之人,却都没有办法将众多的竞争者压下去,嘈杂的场面比方才骂人之时更乱了些。 眼看着坐在上面的挚启笑意越来越浓,为首的几人面色越来越阴沉。突然拥挤的人堆中推翻两人,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 “都住手!”他大吼出声,可并没有什么效果。 “都!住!手!” 这次他运起了灵力,嘶吼之声如槌声入耳,顷刻便将所有声音压了下去。众人纷纷捂住耳朵,修为不济者已经痛苦的坐倒在地上。挚启眉头轻蹙,收敛了笑意:此人实力不俗。 “都是南朝各州府小有名气的年轻修士,在这里如市井莽夫一般你争我抢,成什么样子,都给我退回来!” 在此人强劲实力的威慑下,人群缓缓的从冰阶前往山腰退去。见着他慢慢向自己走来,挚启也从冰阶上站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瞎眼打架 “在下南剑州铭剑山庄锦,见过挚道友。” 庄锦是个聪明人,从挚启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他身侧。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就从挚启的气息与谈吐神色,认定了眼前的这个人秀榜榜末,并不是传闻中依仗背景强行登榜的纨绔之人。出于对出身的宗门和自己的名声的考虑,他决定先出言试探一番。 “南剑州?岩夷城所在之地?” “不错,岩夷城距离铭剑山不过百里,两家也算亲厚。莫非道友在岩夷城有相熟之人?” “几年前曾于两位岩夷城的前辈有过一面之缘。” 两人说话十分谨慎,言辞之间都留了几分余地,你来我往之间显得极为客气,这让下方围观的众人们满脸疑惑。本是气势汹汹喊打喊杀的榜单之战,怎么正主出现之后,倒聊起了家常? “庄兄,我敬佩你的实力和铭剑山的名声。不过大家在此地吹了两个月冷风,并不是为了看你们闲聊的。若是你有所顾忌不愿撕破脸皮,大可由我来出手!” “对啊!等也等了,骂也骂了,修行之人终是手上见真章的!” “对付他也用不了多久,等将他赶下了人秀榜,庄兄与他再聊也不迟。” 开口的都是人群中实力不俗之人,若是单独一人他们也许会顾忌庄锦的实力背景。可如今两人的彼此试探着实磨灭了许多人的耐心,庄锦看着愈演愈烈的讥讽之声,脸色阴沉得宛如玄水。 “挚兄,事已至此,怕是不得不走过一场了!” 庄锦沉着脸挤出的一丝笑容,看上去有些狰狞。 “自当从命,不敢让庄兄为难。” 铭剑山本是一个炼师宗门,为主的器炼师中的兵炼师,又以炼剑者居多,所以门中弟子多持剑状养兵,以金、火两系天赋为主。 铭剑山有一种独门绝技,能在炼制养兵之时铭刻阵法在兵器身上。因此当挚启看见拔出那把刻着奇怪纹路的长剑时,他便明白此人应该是铭剑山的得意弟子。 长剑入手的一刹那,庄锦方才谦和的气质一敛,整个人被一股刺入肌骨的锐利所取代。与手中亮银色的剑身交相应和,压迫感十足。他斜举着长剑,脸上的阴沉神色变成了兴奋的战意,跃跃欲试的看着身前的挚启。 “请!” “嗡!” 庄锦彷佛就在等一个信号般,在挚启出口的霎那长剑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刺了出去。剑身突刺,还带着扑面而来的灼热之意,这把金行养兵上刻画的是火行阵法! 好在若寒山上终年积雪,而挚启又曾经历过地火炙烤之苦,这些火势并不妨事。倒是长剑上所带的金行破灭之力,让他隐隐的有种被刺透的感觉。 “噗!” 挚启在长剑临身之时侧身避开了这一剑,剑尖插在冰阶上,却只是没入了很短的一截。庄锦拔出剑尖继续刺来,冰阶促狭,挚启无奈之下跃下台阶与他纠缠在了一起。 庄锦修为不俗,一手凌厉的剑法也与手中银剑相得益彰。挚启想要将这出闹剧彻底中止,可又不想太出风头,一时间不知该以何种方式结束与他的争斗。 围观之人慢慢涌了上来,在冰阶前围成了一个不大的圈子,挚启就在这个圈子中不停躲避着如附骨一般的剑尖。 “庄兄不愧出身铭剑山,凭一手剑术便将对手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挚启还真是银样镴枪头,等了两个月就是如此场面,真是不值!” “这家伙不是雾隐山的长老推上去的吗?能看一场雾隐山的笑话,也是不虚此行的!” “” 议论声传入两人耳中,庄锦在两个月内听尽了恭维之词与对挚启的贬低说法,之前也许还能故作不在意。如今真正动起手来,他才明白外界的那些说辞有多可笑。 当下的场面看似他占尽上风,可出手至今将近一刻钟,连对方的衣角都不曾碰到过,而且对方似乎还因为思索分了神。 挚启的确分了神,除了思考该如何收尾,他还想起了众人口中的那位长老——在安仁县成对他颇为亲善的宁棹,自然还有他那位脾气不太好的孙女。 若是自己今日真败在了这里,岂不是会让宁棹失了颜面,想来宁樱脾气也会变得更差。想到此节,挚启突然停下奔逃的脚步,一直收着的气势陡然放开。 “呼!” 对手停顿,长剑前刺,眼看就要击败对方的庄锦正在心喜之时,一股磅礴的血脉气息扑面而来,险些将他连带手中的长剑压了回去。他倾尽全力稳住身形,手中剑停在半空进退不得。 此时他觉得自己彷佛在面对一头远古猛兽一般,只要对方开口呼出一口气,自己就会被吹到若寒山底。 众人见两人一前一后同时停在半途,议论声顿时又响起起来。有劝庄锦无需留情,有劝挚启早些认输,唯有这几日向庄锦请教过剑法的胡青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庄锦曾对他说过,他的银火剑出鞘,最重要的便是一往无前的气势。若是畏畏缩缩、止步不前,便与他修行之心相悖。如今看着场面中的模样,胡青明白他陷入了麻烦中。 “庄兄,差不多了!让他坚持了这么久,也算给足了雾隐山那位长老颜面,相信他也不会拉下脸面怪责铭剑山的!” “对啊,庄兄,这地方的冷风我是吹够了。赶紧将他收拾了,我们好进城喝个痛快!” 一刻钟之前听到这些话,他会不免有些飘飘然,可如今的庄锦恨不得将这些开口之人全埋了。他被挚启的气血之势压在原地,进而不可得,若是抽身而退,则必定会被这股气势压成重伤。他现在的心思已经并不在输赢上,而是如何能体面的下山去。 挚启看着身前脸色僵硬的庄锦,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自己一年多苦修的结果有了大概的认知。尤其是炼出血龙丹后,他体内的血脉之力突飞猛进,另他花了好长时间才能收放随心。眼前虽然那有些拿捏不准分寸,但已经不至于有太大的差错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搭在银火剑尖上,在庄锦赶紧的目光中在剑身上轻轻一弹。一阵嗡鸣声响起,挚启身上的气势收敛,庄锦握着手中颤抖的长剑,在人群的惊呼声中,“嘭”的一声跪倒在地上。 “这” “发生了何事?” “为何庄兄突然跪倒,莫非是偌寒涧的高人出手了?” “” 猜疑声此起彼伏,挚启静静的走到冰阶上坐下,几个与庄锦相熟之人上前将他扶起。停顿了片刻之后,庄锦躬身对着冰阶行了一礼。 “感谢挚兄手下留情,挚兄登临人秀榜名副其实。庄某即刻下山归宗苦修,日后若有机会,再向挚兄讨教。” “庄兄慢走!” 庄锦说完便十分痛快的下了山,山上众人愣了片刻之后,哗然之声再起。 “庄锦真的败给了他!这、这怎么可能!” “方才明明一直站着上风,怎么突然就败了,莫不是两人有什么猫腻?” “庄锦在南剑州也算是颇有些名气,断不会故意输给此人的!” 猜测、质疑、辩解之声不绝,然而他们再怎么争执,心中都已经明白,眼前这个斜倚在台阶上、被他们贬低过无数次的少年,并不是想象中的可以随意拿捏的。 剩下的几个为首之人走出人群,嘈杂之声渐渐平息下来。挚启看了一眼他们欲言又止的表情,抢先开了口。 “今天天色晚了,我还得回去修炼,有事改天再说。” 说完便转身消失在风雪遮挡的冰阶上,众人看看高悬在头上的太阳,面面相觑的安静了片刻,随后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骂声。 第一百五十二章 红眼杀人 接下来每隔几日,挚启都会下山与未曾离开的同龄修士“友好”的切磋交流。起初还有几个自恃有过不少辉煌战绩的大宗门弟子出言挑衅,但当他们全部莫名其妙的败在挚启手下后,再也没有人敢将这位位列人秀榜末的少年视作随你拿捏的软柿子。 没了热闹可看,原本聚集的数百人也慢慢散去,他们的离去也让挚启的名字在年轻的修行者更加响亮,而且是以一种不同之前的、真正的威名。而这种名声也让过去不曾对这位人秀榜末感兴趣的人,也生起了前去一观的想法。 尽管少了修为上的切磋,挚启依旧经常出现与众人闲聊片刻,得知了不少他错过的修行界之事。 比如六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岩夷城二人,岳岐早已死在罗冈山脉中,而岑肃如今已经是岩夷城的外执长老。 想起得知山坟旧时的六人中,冼叶师姐妹与姜灵都不愿开口,岳岐已死,岑肃本就与他们仇怨颇深还身居高位,现在能指望的便只有身在建康府的陶真了。 时间来到三月的时候,若寒山底的积雪终于全化了。此时还等在山下的数十人,除了这几次与挚启交谈中有了些交情的几人外,剩下的便是等待着有可能发生的高手之战。 挚启在若寒山大败同龄修士的消息传出去后,有不少人借机吹捧他的实力不应该在榜末的位置。这种捧杀之词传开之后,很多有信心登上榜单和排在挚启前面几位修士都放出话来,要亲自前往若寒山给这个狂妄之徒一个教训。 挚启已经十余天不曾走下山来,山下所剩不多的人中也生出了两种声音。有些人认为他是得知将有高手前来挑战,生了怯懦之心;与挚启有些交情之人则觉得他正在修炼无暇分身,胡青便是相信挚启的人之一。 三月末的时候,若寒山下又开始陆陆续续的有人入驻,这些都是听闻此地将有人秀榜的排名之战,前来见证盛事的。他们听闻挚启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不曾出现在人前,很自然的便加入了认为他怯战的一方。 又过了半个月时间,若寒山下树林中开始恢复了去年冬天时的喧嚣,十数个气宇不凡的少年与身后的拥趸浩浩荡荡的进驻了林中。 他们早就得知偌寒涧闭门不可入,提前在门中求了长老、宗门的亲笔信笺,信心满满的前往偌寒涧冰阶前叩山门,可依旧只有呼啸的寒风回应着他们。 “真是好大的派头,我们几大宗门联合拜山都入门不得!” “岂有此理,偌寒涧以为自己是雾隐山不成!” “怕是在安庆府西北当惯了山大王,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说话的几人都是出身大宗门,且在人秀榜上的少年俊彦,身后的拥趸纷纷骂了起来,其他几位出身稍低之人也跟着低声应和着。当他们听说此次想要教训的狂妄之人已经一个多月不曾出现,口中的讥讽之词更盛了几分。 “难怪那小子一直藏在若寒山上,一群夜郎自大之人抱团在冰山上取暖!” “师兄这话说得极妙,不过他若是不出面,我们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 “我听说之前他们是以叫骂之词将他激出来的,要不我们也试试?” 几位宗门弟子点头称是,可又面露为难之色。毕竟出身不凡,实在拉不下脸面当众叫骂,身后的拥趸见状立马会意,数十人聚在冰阶前齐声叫骂。安静了两个月的偌寒涧山门,又再次热闹起来。 偌寒涧挚启所住的冰殿前,为他送饭一年多的女弟子站在大殿门前,面色焦急的左右徘徊着。这次她并不是送吃食上来的,门口的饭菜已经二十来天不曾动过。 许久不见挚启出现,又想起半月前殿中传出的令人心悸的气息,她有些担心殿中人的安危。 山下的叫骂声又起,她经不住师兄、师姐的劝说上山探查,可想起长老们曾吩咐过不可随意打扰,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该上前叩门。俯耳在门前听了听殿中的动静,心生退意的她正准备转身离去,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挚、挚师兄!” “何事?” “山、山下又开始骂、骂人了。” 注意到挚启的语气有些冰冷,她紧张得话也说不利索了。低着头不敢与挚启对视,生怕是自己的殿前徘徊打扰了他的修行。 安静了许久没有听到下文,她偷偷的抬起头瞥了一眼,却发现挚启早已飘身下山,只留给他一个与之前不太一样的背影。 “姓挚的赶紧出来,我们师兄千里不顾身份千里而来,还不赶紧滚出来受死!” “打败了几个山野村夫而已,以为自己是人秀榜前十不成,好大的架子!” “” “师兄,骂了好几天了,这人是不是油盐不进啊?” “不对啊,不是说两个多月前就是骂出来的吗?” 连续不停的叫骂,让这些大宗门传人的拥趸们也有些厌倦了,声音比起几天来已经几不可闻。只是正主没出现,身后的师兄也没有叫停,他们不得不强撑着继续张口呼喝,只是听起来跟耳边私语无异。 “算了,你们先歇会儿,这人怕是不敢出来了。” 叫骂的人群同时舒了口气,瘫倒在冰阶前便睡了起来。当冰阶上一个面色冷厉的身影出现时,他们有的已经打起了呼噜。 “挚启师兄!” 胡青第一个看到缓缓走下来的挚启,只是此时双目微红的冷酷身影,与之前总是面带笑意、还藏着几分慵懒的那个少年已经截然不同。 沉重的脚步踏在冰阶上的“咚咚”声,彷佛噬人的魔音一般直击心底,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胡青避过挚启扫视众人的血色目光,捂着双耳退到了远处。 “你就是挚启?” “总算肯出来了,装出一幅阴狠的模样,吓唬谁呢?” 见着正主出现,憋闷了好几天的几位挑战者们再也忍不住,一拥而上将挚启围在了中间。如同看待一头待宰的羔羊的般细细打量着挚启,不是还出声相互讨论着品鉴一番,丝毫不曾将他当作对手看待。 “就是你们几个?” 挚启的声音带着嘶哑的低沉,冰冷得没有一丝情绪。目光扫过几人如同猎人见着猎人一般,带着嗜血的光芒。一直留在若寒山下的人已经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默默的退到后方,而后来的那批人则是饶有兴趣的围了上去。 “我们也不欺负你,你随便挑一个做对手,输赢各有说法。” “不用了,你们一起上!” 话音刚落,挚启化作一道冰雪中的黑影跃入人群,体内鲜血鼓动的声音从内而外不停回荡,如同撞击在崖壁上咚咚作响。众人只觉得一股嗜血的冲动从心头涌起,恨不能将身前的所有人都撕成碎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冰主归来 “啊!” 一个修为略低之人压制不住嗜血的欲望,大喊一声对着迎面而来的挚启冲杀出去,可还没冲出多远,便被更多冲将过来的嗜血之人淹没了。这些人全都双目微红,面色扭曲,横冲直撞的根本不曾顾及身边之人。 “嘭!嘭!嘭!” 被围在人群中央的挚启将一道道人影掀飞出去,将那张看着有些邪异的面孔再次展露在人前。当他将最后一个冲过来的身影扔出去,站到为首的几人身前时,整个山腰除了地上无数痛苦的呻吟声,便只有穿过冰阶而来的冷风呼啸。 “好大的戾气!” 突来的变故让这几人收敛了笑意,面色凝重的看着身前如同野兽般踩踏而来的挚启,纷纷拔出了随身的兵器,绕着他围成了一个小圈。此时对手有异,他们也顾不上各自的名声,选择联手对敌。 “吼!” 野兽般嗜血的嘶吼声从对手口中传来,几人都觉得自己体内的鲜血翻腾,彷佛随时都会喷涌而出一般。他们强压下血脉躁动,与扑来的挚启战在了一起。 甫一交手,几人的心便沉了下来。他们都是初入蓄势与御境巅峰的修为,虽然无法在此地借势,但也是初窥天地大势之人。而当他们与身前的沉默少年交手之时,他明明不曾借势,却给人一种面对天地之势的压迫感。 “咚!咚!咚!” 连续三人被挚启抛飞出去,落在地上摔起阵阵雪尘。剩下的几人面色惊恨不已,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其中一人点了点头,咬着牙从怀中掏出一块木佩扔向空中。木佩在半空化作一团藤蔓,带着强大的木势缠向挚启。 “嗯?” 本是木修中常见的木藤术所化,却似乎唤起了挚启的某种记忆。他此时已经变为血红色的双目死死的盯着抛出木佩的男子,完全忽视了剩下的几人,握紧双拳直冲过去。 “嘭!嘭!嘭!” 双拳与养兵相撞,每一次声响持兵之人便后退一步。待到挚启拳势全部倾泄在对方身上时,他身前的养兵已经满是裂纹,而持兵之人口鼻渗血,满目惊惧的全身颤抖着。 拳势虽老,但挚启的怒意并未消去,他在众人的惊呼中再次聚起拳头,砸向身前已经闭目等死的男子。然而就在人群以为这个少年俊彦即将惨死在若寒山时,一道寒意突然从山下袭至,还有一道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才一年多不见,你都敢在我偌寒涧门前杀人了?” 一身白衣,指尖带着一枚乌黑色戒指的中年女子从山下缓缓走上来。寒风跟在她身后吹过所有人的脸颊,让大家同时打了个激灵,目色带红之人渐渐转醒,连眼中透着噬人光芒的挚启也恍惚着停下了动作。 女子走到挚启身边,右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原本躁动的他立马安静了下来。女子转身看了一眼若寒山上凌乱的草木与雪景,本就冰冷的脸色更加无情了几分。冰阶上响起数道脚步声,十数位年轻的男女匆匆赶至,半跪在女子身前。 “参见冰主!” “冰主!” 听到这个名字,几位出身大宗门的弟子立马也跟着跪了下来。随后那些不明所以的年轻人纷纷效仿,整个若寒山上下跪成了一片。 “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我不过出去一年多的时间,竟然让一帮小崽子们堵了山门!” 偌寒涧弟子纷纷埋下了头,不敢在这时候贸然出声。 “还有你们!”冰主回身看向外来的众人。“不管你们是哪个州府、什么宗门的弟子,回去告诉你们门中长辈,若是日后还敢让弟子围在我偌寒涧门前,我就亲自登门与他理论一番!” 众人也与偌寒涧弟子一样,不敢在这时候顶撞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宗门之主,只得唯诺的应承着。 “现在,你们给我滚下山去!”然后她转了个身。“你们随我回山受罚!” 冰主一手拎着挚启,带着所有弟子步入冰阶。而山上的这些外来者呆滞了片刻之后,也扶持着手上之人转身离开。随着他们离开的还有挚启面似魔鬼,残忍嗜杀的传闻。 虽然这与上一批从若寒山走下之人的说辞完全不同,但不知何故却渐渐压下了挚启和善的形象,让他成为了年轻修士中提之生厌的恶人。 挚启清醒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他迷茫的看着桌旁坐着的两个女子,飞快的从冰床上起身。 “冰主前辈,姑姑,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装失忆,想抵赖?”冰主语气不善。 “你可记得昨天做了什么?”姜灵出声缓和了一下。 “我记得下山与人切磋了一番,然后便不记得了。” “切磋?要不是我恰巧回山,现在山下就血染成河了!” 见着师姐话语中的不悦,姜灵将昨日山下之时重复了一遍。挚启听完眉头紧皱,伸手摸向本该再床边的长剑,却发现已经不在原地。 “是找它吗?” 冰主从桌上拾起一把三色的长剑扔给挚启,挚启握住剑柄之时才松了口气,尽管此时剑身上还透着淡淡的杀气。 “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得来的凶兵,但既然选择了它,需知用剑之人是人使剑,而不是剑使人!”冰主怒瞪了挚启一眼。“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等你能无需担心这把剑的时候,再来找我。” 冰主起身离开,冰殿中只剩下姜灵与挚启两人。姜灵瞥了一眼挚启手中的长剑,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叶前辈走之前留下了应对之法,你为何不用?” “叶前辈交代过姑姑?” “不错,他虽然行事不循章法,但也是细心之人。临走之前交代我许多,只是我见你似乎并无异常,便没有出面。” “他所留之物倒是用了,可我毕竟不是叶前辈,终是出了差错。” “可需要我留下?” “这剑已经没有大碍了,只需我小心应对,花不了多少时日便可恢复正常。” “我会交代弟子别打扰你。” 当殿中只剩下挚启自己的时候,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酒壶,将其中所剩不多的酒喝了一口。犹豫了片刻之后把未咽下的酒液喷在剑身上,盘身坐在了冰床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忧殿的传说 随着冰主的回归,原本如一潭死水般的偌寒涧突然就热闹了起来。挚启每日在冰殿中修行、炼丹之时,都能听到山顶上她大声呼喝弟子的声音。 他之前以为偌寒涧门人都是像姜灵一般清冷雅静的性子,怎么也没想到宗主会是一个面似寒冰、实际却闲不下来的做派。 除了热闹之外,冰主的回归还带起了偌寒涧修行的浪潮。偌寒涧虽然弟子不多,但都是门中长老亲自挑选带回的可造之才,而且门中修行之法也多是自身感悟为主,所有少有门人齐聚的时候。可自从冰主归来当天训斥完众人之后,不知为何每日都会在宗门大殿前讲道。 初时门中弟子还以为这位不甘于平静的冰主又有了新动作,可当几个被她强制抓去听讲的弟子回来之后,竟然面色狂喜似有所悟。这让习惯了宗主各种奇思妙想的弟子们将信将疑的聚在了若寒山顶,可这次他们的宗主真的是认真了。 除了嗓门依旧不小,不仅讲道深入浅出、道则细腻,更是对每位弟子的疑问都逐一解答。众弟子心中都生起了疑惑:莫非这位乖张了几十年的冰主真的变了? 挚启从冰殿中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冰主回来两个月后。他站在冰雪中看着山下绿意盎然的草木,第一次生出了修行远俗世,不似在人间的感觉。 送饭的女弟子此时正好上来,看见对着山下出神的挚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将放菜放下便悄悄转身欲走。 “上次的事抱歉了,那时我出了些状况,没吓着你?” “啊?没有。” 将近两年的时间她还是那么容易脸红,而挚启也没有改掉会突然出现的习惯。两人对这种突兀的对话都十分熟悉了,见着对方都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挚启熟练的将一个瓷瓶放入菜篮中,而她则是低着头快步离去。 挚启走上若寒山顶时候,聚在此处听道的弟子们刚刚散去,他还在人群中看到了目光躲闪的安素。冰主站在殿前的台阶上与姜灵说着什么,见着他走过来,又高声叫回了安素与另外一男一女。 “都处理好了?” “是,已经无碍了。” 两人的对话只有姜灵能听懂,剩下的三人对冰主的性格十分熟悉,识趣的没有多问。待殿前的人群散尽之后,冰主的目光直直的盯着挚启,一旁的三位弟子立马远离挚启站到了另一边。 “两年前安庆府城中的那个原灵宝藏,是你传出来的?” “当时处境不利,身不由己的权宜之计。”挚启被她看得心头发毛。 “你可知你得这个权宜之计,不仅让府城因为争抢藏宝图而大乱,就连安庆府及周边州府的许多宗门都前往争夺,府城周围陷入了长达数月的混乱之中。最后大家将那张碎成了数十片的藏宝图拼接完全时,却被浣风崖的人认出是出自他们店铺手绘的一张地图。而这张地图所指的位置,正是若寒山。” “这个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挚启难得的红了脸。 “原灵宝藏啊!连我都忍不住心动。不过现在好了,你的名字因为人秀榜已经天下皆知,这些宗门也知道是谁戏耍了他们,我要是你的话,日后出门就少报真名!” “这” “不过嘛”她拉长了声音,让几人都伸长了脖子。 “有人的确发现了点东西。” 原来那些人知道被挚启诓骗之后,仍然有些不甘心,可如今人去了若寒山,而若寒山之主又在跟前。 他们无法从正主身上下手,便将目光放在了已经出现的灵物身上。浣风崖迫于压力将木灵珠公示人前,心思细腻之人便生出追本溯源的想法。 既然一个修为低微的少年郎能机缘得了灵珠,如今这么多州府的高手齐聚,只要追着他的轨迹寻去,必然也不会一无所获。于是众人一拍即合,循着挚启的来路追溯而去。 可他们万万也没想到,这么多人刚刚跨入大江,便发现了一处比预料中更大的宝藏。 大江航道这段时日颇受江中怪鱼影响,各郡官军派船围剿之后依旧不见好转,却赶巧让这帮沿江寻宝的宗门高手给碰上了。众人见着这种奇特的生物心生好奇,几位水行修士更是为了取乐,跳入江中逐鱼。 谁知其中一位大意让怪鱼逃脱,气愤之下居然深入江底追逐,许久都不见回转。就在几位水修准备联手下水寻找之人,那人却满脸兴奋的冲上了船,口中还含糊不清的喊着什么。 “水、水下有座,有座山!” 囫囵的描述让众人不明所以,纷纷下水查看。当他们来到那人所说的位置时,只见一座高达百米的山峰耸立在水底,沿着对面的江岸插入江底的淤泥中,山峰被一层淡淡的氤氲笼罩,将江水隔在峰外。而山峰上还有依稀可见的高塔殿宇,花草院落,只是都已经残破不堪了。 山峰四周还能看到被削落的石阶,断裂的养兵,还有其他许多被破坏的痕迹,显然是曾经经历了一场大战。众人的目光沿着这些痕迹来到山峰最底部,在挖开了许多淤泥之后,终于发现了一截断开的石碑,碑上凿刻着两个古朴的大字。 “无忧!” “无忧,无忧,是无忧殿!” 众人疑惑猜测之际,一位见识广博之人道破了石碑的来历,也揭开了一段尘封数百年的修行界往事。 那时候的修行境界中并无蓄势境,修行者们还依着厚积薄发的路子修炼。徐柘尚未成名,雾隐山还是个不为人知的清净之地。 而那时执南朝修行界牛耳者,正是坐落在太平州境内、大江岸畔的第一宗门——无忧殿! 与当下修行界宗门多以同系相聚不同,无忧殿的宗旨是有教无类。不管是五行中的那一系,甚至是不入五行的血脉修士,都能在殿中寻到合适的修炼之法。 无忧殿海纳百川的修行之法,吸引了无数天资卓越的修士来投,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成为了修行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宗门。 “修行路险阻,登仙定无忧”,这句话不仅是修行者追求的目标,也是对当时无忧殿地位的认同。 大概在五百年前,正当南朝修行界畅想登仙后的美好景象时,盛极一时的无忧殿却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之后的几十年,无数怀着不同目的的修士在太平州、甚至整个南朝遍寻无忧殿的踪迹,却没有一人发现了蛛丝马迹,这也成了南朝修行界至今最大的谜案。 直到八十年后徐柘横空出世,“柘圣”之名传遍南朝,雾隐山成为新的圣地之后,寻找无忧殿的热潮才慢慢消退下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启程太平州 本是沿江寻宝的的一行人,居然无意间发现了五百年前的南朝修行圣地,这让他们如何不兴奋。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揭开这段掩埋在江底的记忆时,却被山峰周围那片不起眼的氤氲挡在了外面。 不甘心得宝山而不能入的一行人用了各种方法,在江面徘徊了近两个月,终于在九月晦日这一天,意外的闯进的无忧山中。 可众人还来不及探宝,一股磅礴的天地之力便从山顶上压了下来。人群出手抵挡之际,却发现此处的天地大势竟然无法调动!最后付出了五人重伤的代价,匆匆的从山中退了出来。 接下来几天他们不断的进出山中,尝试了各种方法之后无奈的发现:只要进入了那片氤氲之中,自己就被切断了天地之力的联系,而山中的袭来的威势却分毫不减。 同时尽管他们已经足够小心仔细,可受伤之人依旧不停增长,这也使得他们探索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在十月满月的这天,他们发现再也进不去了。 入宝山而空手归,一行人士气低到了谷底。不过此时却有聪慧之人提出山中的压力于修为有关,修为高者所受的冲击很强,而修为低者压力更小,这似乎更像是宗门中常用的门人考核之法。 并且又有人想到晦日、满月的时机,这无忧山定有再次开启之日。于是众人商榷了一阵,最后决定互换讯令,留下几人在此看守之后,剩下的在一年后带领门中弟子再聚于此。 “为何要带上弟子,长老们不是更有竞争力?”听完之后,安素第一个提出了疑问。 “既然山中压力与修为相关,而山中又无法借势,那么御境巅峰乃至蓄势境必然是最佳人选。”姜灵显然早就知道了此事。 “山中除了天地之力的压迫,是否还有别的危险?”比起不曾听闻的旧时圣地,挚启更在乎自己的性命。 “这个只能等你们去发掘了。”冰主打趣了一句。“好了,就是你们四个,现在是六月末,我们一个月后出发。” “可是袁前辈的三年之期未满,我是无法下山的。” “这件事我已经问过师父,他同意了。你要是什么疑问,可以自己去问他。” 挚启疑惑的看向殿门,眼神游离没有继续开口。冰主见众人都没有别的疑问,满意的看了一眼四人之后走下山去。几人陆续离开大殿之后,挚启收回游历的目光,迈开脚步踏入了大殿中。 两年的时间过去,大殿依旧没有变化,而袁冰也任然在那座冰台上埋着头。挚启停在不远处,等着他醒来。 “你的事笙儿与我说过了。”挚启此刻才知道冰主的名字叫邰笙。 “前辈同意我下山?” “将你留在此地两年,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如今无忧殿再现,或许本该就是你离开的契机。” “前辈话我听不太懂。” “腐朽之词,不听也罢。你只需记住偌寒涧的冰寒沁骨之势,日后遇事能随本心,不被外力左右,便不枉在山上两年的苦修。” “晚辈定当谨记!” 袁冰再次垂下头去,空旷的大殿又安静了下来。挚启琢磨着刚才的对话,没有马上离开。当冷风吹过大殿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钻入鼻中,挚启才惊醒了对着袁冰一礼,然后缓缓的退出了大殿。 九月的大江正是货船来往的旺季,安庆府渡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挚启跟在邰笙与姜灵身后,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江面与头上炙热的骄阳,彷佛回到了两年前从江州远行而来的时候。 早在六人出发之前,偌寒涧就已经安排好了渡船。今日恰好是启航的日子,他们在江边一处开阔的地方等着登船,却在渡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发现了不少外来修行者的踪迹。 “看来无忧殿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姜灵脸上并无担忧之色。 “一年的时间过去,当日见过无忧殿的人也不少,自然是瞒不住的。” 邰笙不以为意的目光扫过人群,将这些外来之人都看在了眼中。开船时辰将近,渡船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挚启在其中看到不少安庆府的熟人,对方也发现了这位让他们无谓争斗了许久的少年。 只是此时他身边有偌寒涧冰主在侧,原灵宝藏的消息也被无忧殿的风头盖住了,所以他们只是在远处瞪了瞪挚启,并没有人上前质问于他。 天色近午时的时候,去往太平州的乘客开始陆续登船。挚启走上渡船才发现,这次安庆府的大小宗门几乎是倾巢而出,这艘渡船上几乎全是冲着无忧殿去的修行者。 挚启看到曾在府城中见过的那位浣风崖老者,他第一个迎上了他们六人,与邰笙寒暄了几句之后,还对着挚启投来一抹歉意的笑容。 随后安庆府俞、魏两家的修士也陆续出现。挚启在其中看见了那位城府极深的俞家二少,不过他只是瞥了挚启一眼,便匆忙躲了人群中,只有两家领头之人上来对着邰笙行礼。 外来的修士也许听过偌寒涧的名声,但并不知道挚启六人的身份。尤其是六人中有四位气质各异的绝色女子,即便看上去不好接近,却也无碍引来无数男修士侧目。 有大胆的年轻修士意图上前来结识一番,但当他们的长辈看到邰笙与挚启手上的五行戒时,立马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弟子擒了回去。 太平州在大江的南岸,与安庆府隔江相望,渡船中午出发,日落之前便能到达太平渡口。一路上江景秀丽,耳旁听着天南海北的修士闲聊,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挚启听到了关于江中怪鱼的消息,好像在许多沿江的州府都发现了这种似死还生的奇怪生命,但都没有摸清它们的来历。 船上更多的是议论无忧殿的过往,可是时日久远又多是道听途说,大多只是捕风捉影的消息,传了几次之后反倒离真相越来越远了。 除了领头的几位年长之人,船上多是年轻的修行者,其中还有几位曾经上过若寒山。有不少人围在这几人身边,听他们讲着什么,边听目光还隐晦的扫过偌寒涧几人站着的地方,让挚启十分诧异。 第一百五十七章 齐聚大江畔 渡船比预计的要快些,在日落前一个时辰到达了太平州渡口。下船之后百骑并行向东,在天黑之前到达了无忧殿所在的江边,而这里已经被陆续聚集的修行者搭建起了一处临时的落脚之地。 六人进入偌寒涧的驻地,还没来得及坐稳,便被一帮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邰冰主,你终于到了!” “何事这般匆忙?” “不知道是哪个漏嘴将无忧殿的消息传了出去,现在这里到处都是外来者。别说我们安庆府与当地的太平州,就连建康府的人都到了。若不是消息最近才传出去,恐怕连通州和平江府都已经齐聚此地!” “人多嘴杂,哪有不漏风的墙。” “可是这无忧殿毕竟是我们安庆府率先发现的,如今各州府宗门齐聚,我们得商量个办法出来,万万不能让其他州府拔了头筹啊!” “哦?那你们着急赶来,是有了办法要和我说?” “有了个粗略的想法。我们打算将安庆府这次进入无忧山的弟子整合到一起,共同对抗别的州府,邰冰主觉得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人数颇多,如何调度呢?” “其实也简单,只要选出一个为首之人,其他人听令即可。” “看来你们已经选好了。” 话到此处,即便是挚启也听出了两人话中的深意。安庆府其他宗门在偌寒涧到来之前,已经联合在一起安排好了一切。 如今闯入偌寒涧驻地,名为商讨对策,其实只是过来通知一声。 邰笙慵懒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些安庆府的宗门仍然不以为意的站在原地,笑吟吟的看着偌寒涧众人。 “因为事态紧急,没有等冰主便做了决定,还望您见谅。”男子笑着顿了一下。“只是偌寒涧已经有了原灵宝藏,想来无忧殿也是可有可无的。” “到底何意?” 邰笙的脸上有了怒色,男子无视了她转而看向身旁的挚启。 “想来这位便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人秀榜末——挚启?当日在府城中拿出木灵珠的也是他。在偌寒涧呆了两年,那原灵宝藏想来早已有主,也难怪当日冰主对沿江寻宝不太热心。” “哼!仅凭几句以己度人的猜测,便想将这贪墨宝藏的帽子扣在我偌寒涧头上?” “岂敢岂敢!偌寒涧虽然门人不多又极少入世,但毕竟是安庆府有数的大宗门,我们可不敢诋毁你们的信誉。” 他说到人不多、少入世与信誉的时候加重了声音,偌寒涧众人的脸色都冷了下来。 “不过既然偌寒涧不管世间事,我们便将这些俗事都安排了好了,只等邰冰主点头即可。不知道冰主以为如何?” “哼!那就这样!不送!” 邰笙怒挥衣袖送客,男子轻笑两声领着众人走了出去,留下满脸愤懑的偌寒涧门人无处发泄怒火。 邰笙面若寒冰不开口,弟子们纵有不忿只能憋在心中。场面一度安静得有些吓人,直到姜灵开口才缓和了下来。 “师姐,宗门虽然历来不与安庆府其他门派亲近,但也不至于成为公敌,这次究竟是为何?” “哼!我们偌寒涧虽然人少,但实力却比他们要强上许多。这次无忧殿牵扯极大,他们联合在一起,是怕我们在争夺中占了先机。至于还有旁的原因,那就只有他了!” 邰笙恨恨的指着挚启,让他无奈的聚焦在众人的目光下。 “我?” “不错,就是你!先是在安庆府散播假宝藏的消息,惹得各大宗门争斗不休。而后以出身山野的身份登上人秀榜,令天下年轻修士不服。最后居然敢在若寒山上大开杀戒,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南朝大小宗门,你至少要与其中一半结仇!” “这,冰主前辈,宝藏与人秀榜,我都是身不由己。至于若寒山上,我也只是与他们切磋而已。” “切磋?你知道现在那帮年轻人现在怎么称呼你吗?‘血煞’!目带赤血,面若煞魔。你这名号现在比我师父的冰煞还要响亮!” 对着挚启一顿臭骂之后,邰笙的气消了大半。挚启虽然心中无奈,但也不敢再还口。一来她正在气头上,二来她说的这些事的确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偌寒涧众弟子见冰主的面色缓和了几分,也聚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言辞之间多是挚启“血煞”名号的由来,毕竟他们不曾亲眼见到他大开杀戒的景象。 本是安歇之夜,却在不悦的氛围中散去,临走时安素凑到了挚启身边。 “小贼,说说你在山门大杀四方的场面。” “安姑娘,这时候就别添乱了!” “这种好事错过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没事,这次无忧殿之行肯定能看到。到时候我就如影随行的跟着你,一定不会再错过了。” 安素开开心心的离去,挚启看着她的背影,想着自己莫名而来的外号,对着银光洒落的满月苦笑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天,大江畔的聚起的修行者越来也多。各个宗门开始在营地中四处游说,试图拉拢盟友在即将到来的水下执行中争得一席之地。 随着晦日的临近,江边的宗门格局也渐渐明朗起来。除了大多数宗门以州府为界联合到了一起,所有散修也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不弱的实力,而剩下的便是各州府中势力最强的宗门。 宗门长辈们忙着合纵连横,弟子们也没有闲着。毕竟这次他们才是进入无忧山的主力,入水之后肯定免不了一番龙争虎斗,所以许多按捺不住的年轻人早就开始寻觅对手热身。 挚启在其中看到许多出没过若寒山的熟人,多是混迹在宗门阵营中,他也看到几个与他有些交情的少年,胡青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多在散修一方。 胡青远远的与他打了个招呼,其他相熟者也是以眼神投来问候。而另外那些与他在山中有过龃龉的年轻修士,多是报以仇视或畏惧的目光,显然挚启那凶煞的外号已经深入人心。 第一百五十八章 “血煞”之名 “你就是‘血煞’?” 正在江边欣赏大江东去的挚启,突然被一个身材魁梧、面带凶相的男子打断了思绪。 “我是挚启。” “那就是你没错了。看着长得斯文瘦小的,怎么得了个如此凶狠的名号?不过没关系,他们都说你厉害,我想来试试。” 斯文瘦小?挚启虽然年岁不大,但因为气血旺盛和血龙丹的影响,看着要比实际年纪显得高大一些,在同龄人中是绝对算不上瘦弱的。恐怕只有在身前这个如铁塔般的男子面前,才会令人觉得弱小。 “你放心,我还不满二十,绝不会仗着修行年岁欺负你。” 看着挚启对着江面发呆,魁梧男子解释了两句,不过并没有多少作用,挚启依旧发着呆。许多人向这边投来了关注的目光,让愣着的魁梧男子有些尴尬。 “喂!喂!别发呆,打不打给个话。” 他将手伸到挚启脸前晃了几下,让挚启抬起头第二次感受到他的高大。 “不打!” “嗯,啊?不打?你怎么能不打?你要不打,怎么配得上这么狠的外号?” “不打就是不打,外号是别人给的。你要想打,找他们去。” “别人给的?找别人?好像也有道理。” 魁梧男子瓮声瓮气的盘算着这个道理,然后若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一旁的围观者见状大声哄笑起来,更传出了几道隐藏得极好的挑拨之词。 “大个子,他就是不想和你打,哪来的什么道理。” “对啊,你那傻呵呵的样子,他看不起你!” 言语挑拨很容易就激起了魁梧男子的怒火,他在众人的嘲笑与挚启的无视中犹豫的片刻,伸出大手抓向挚启。 “不行,要打!” 厚重的气息袭来,挚启翻身右脚点在他抓来的手掌上,轻飘飘的落在不远处的江岸上,再次盘腿坐了下来。 “说了,不打!” 一再被拒绝的魁梧男子也动了真火,双脚在地上猛的一蹬,本就有些松软的江岸上凹下两个巨大的脚印。只见他高大的身体如同飞石一般射向挚启,携着厚土之势压了过去。 挚启再次从江边跳起,与来势凶猛的魁梧肉身撞在一起,又落在了另一处江岸上,不过这次用的是双脚。 男子就这样不停抢攻,挚启则一直避而不战。一来一回之间,两人离原本的交战之地越来越远。 围观者纷纷跟了上去,这片临时营地一下子空了不少。正各自聚在一起的几大阵营宗门长老们察觉到异常,有不少来到江边查看。 “是何人在远处交手?” “是人秀榜榜末的‘血煞’与一位挑战者。” “哦?就是那位据传目带赤血、面若煞魔的少年?” “不错。” “有意思!我们也去瞧瞧。” 与这位长老抱着同样想法的人还有不少,等到数十道身影从营地中飞出后,除去那些前往无忧殿所在蹲守之人,几乎所有的留守者都跟着挚启二人沿着大江向西而行。 “嘭!嘭!嘭!” 每一声撞击响起,挚启的所坐的位置便向后退出十余步。魁梧男子屡次强击都无功而返,已经使出了全力,拳脚挥舞之间虎虎生风。挚启则是每次招架之时都举重若轻,身形辗转之间显得游刃有余。 后来的长老们陆续赶至,停在了远处观看二人的争斗,其中便有带着关心而来的姜灵和急着看热闹的安素。 “师叔,我们要不要再近些?”安素恨不得立马钻到人前。 “不了,太近了他反而有压力。你看不清?” “不是传闻他打斗起来面目狰狞吗,离太远了看不真切。” “江湖传闻岂可轻信。” “可是他一味躲闪避战,难道不是怕暴露煞魔本性?” “躲闪是不想多生事端。此处修行者何止千百,若是一直打下去,岂不是耽误了正事。” 安素暗地里撇了撇嘴,她始终觉得挚启是有面目可憎的一面的,只是自己不曾见过而已,因此瞪大了眼睛捕捉着他的每一次神色变化。 其他阵营的长老将二人的打斗看在眼中,也有了自己的评判。 “这两人打得也太无趣了,你追我逃跟闹着玩似的。” “可不,尤其是那挚启,没有一点少年人的血性,真不知道‘血煞’的称号是怎么来的。” “传闻不可信啊!要是真像传闻那般可怖,何至于依旧排在人秀榜末。” “有道理,有道理!” 旁观者议论纷纷,打斗者的一方也是心急如焚,无奈另一方无意相争。所以即便两人碰撞的声音显得极为热闹,但的确是一场很无趣的比斗。 远处的大江出现了一道支流,正在挚启后退的方向上,魁梧男子尽管有些愚钝,此时也闪过了一个颇有灵光的计谋。 原本已显颓势的魁梧男子突然攻势急骤,让挚启也认真了几分。他本以为自己的避让会让魁梧男子知难而退,谁知此人却认死理,尤其是被人嘲笑之后,更是有几分不战不休的意味。 不想多生事端的他,此时反倒又成了众人注视的焦点。他在对方的双拳撞击之下再次飞起,在半空无奈的叹了口气。 “嗡!” 一声急促的破空声打断了挚启的愁绪。只见本该落地蓄力的魁梧男子,落地之后立马再次腾空,直奔空中无法借力的挚启而来。 如此突然的攻势令一旁无精打采的围观者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挚启看着飞速接近的巨大人形,又看了一眼身后无法落脚的大江支流,脸上现出了此次比斗的第一抹凝重。 “好!这才有点意思!” “没想到这大个子看上去傻傻的,也能有如此算计。” “我倒要看看这次还怎么躲!” 众人对魁梧男子的突然变招都露出肯定的神色,同时也期待着这招会成为比斗的转折点,能让两人真正开始交手。可惜他们的想法都无法左右挚启的决定。 只见悬在半空的挚启双手泛起一丝红色,一前一后搭在自己腰间,猛地将自己的身形用力一拽。只见原本顿在空中的挚启,突然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整个人旋转了起来。 旋转的力量让他本该下坠的势头停下,并且在无法借力的半空中上升了一尺有余。也就是这一尺的距离,让他堪堪避过了在旁人看来无法躲闪的一击。 魁梧男子双拳用尽全力,几乎擦着挚启的脚底而过。他看着近在眼前的挚启和脚下翻滚的江水,露出了失败的绝望。 “咚!” 下坠的挚启踩在魁梧男子身上,借势轻飘飘的落在了原本坐着的地方。几个前排叫得最大声在围观者涨红了脸,后方的众人鸦雀无声。 直到魁梧男子落入水中的”噗通”声响起,才有几个人回过神来,冲到江边将他救了起来。 “虽然打得不痛快,但这场的确是我输了。” 魁梧男子抖了抖身上湿漉漉的衣衫,十分痛快的认了输,然后穿过人群向营地走去。围观众人见闹剧落幕,小声议论着也慢慢散去。 其中有几道藏在人群后方的阴鸷目光,盯着江边的那道身影良久之后才没入人潮中。 远处观战的各宗长老们也深深的看了挚启一眼,慢慢消失在大江拍岸的潮声中。喧嚣了许久的大江岸畔,又再次恢复了只闻江水东流的宁静中。 第一百五十九章 江下无忧山 周边州府齐至,更远的还在路上。 九月晦日来临的时候,营地中的人并没有比半个月增长多少。 此时营地中局势已然明了,州府宗门联合,实力强劲的宗门各自为战,散修全部集中在一起,看似三足鼎立的局面又分成了十数个小阵营。 夜幕降临的时候,星暗无月的大江旁,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悄无声息的沿着江岸排成长龙,在大小不一的“噗通”声中纵身入水。 “好黑!” 这是挚启入水时最明显的感觉,不过修行界异物颇多,自然不缺水下照明之物。不到片刻工夫,水中就亮起了形色各异的光芒。一道异常明亮的光芒在前面领路,无数亮光紧随其后。 他们一路向着大江深处进发,水下的湍流对修行者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在游了一刻钟有余,深入到水下三十丈时,许多人都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令他们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又走了两刻钟之后,深水处的压力开始呈现,散修阵营种有几个年少者脸色发紫,显得有些吃力。时间来到一个时辰出头,领路者停止了继续向下,而是顿了片刻之后,随着水流往下游行去。 “那就是无忧山?” 黑暗的水底突然出现一片灯火通明之地,众人循着光亮看去,只见一座半截山峰依着大江岸底向上插去,没入了光亮不曾到达的江水高处。 众人加快了脚步,离得越近,山峰的轮廓越清晰。直到走到灯火最亮的峰底之时,果然发现了传言中所描述的断壁颓垣。 “这真的是无忧殿吗?” 深埋在江中的山体,氤氲中模糊不清的殿宇,残破之外看不到任何特别的院落,眼前这一切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五百前盛极一时的修行圣地。 即便山前的石碑上“无忧”两个大字十分显眼,却依旧有不少人心怀疑虑。他们沿着破损的山体来回打量,想要在其中找到更直接的证据。 “确是无忧殿无疑!” 一位年岁稍长的宗门长老站出来,向疑惑的众人解释起来。 “我翻阅过门中典籍,曾经有一位师祖有幸登上过无忧山,并有手记流传下来,手记中记载的山势格局颇为详细。这几日我仔细勘察了一番,眼前的山体虽然一片萧瑟,但大体走势的确与师祖手记中所述极为相近。” “这位前辈说得不错,晚辈的宗门虽然没落了,但五百年前也曾有位惊才绝艳的先辈到过无忧殿。札记中描述的无忧殿布局十分精妙,与我观察所得多有契合之处。” 各方都有人凭借前人遗留肯定了无忧殿的身份,质疑之声渐渐消散。越来越多的人循着亮光聚在无忧山前,各大阵营的长老们互相交换了眼神之后,一位在各方都颇有威望的长者走到了人前。 “各位同道,无忧山作为五百年前的修行圣地,其失踪之谜、宗门遗藏都是整个修行界追寻数百年的东西。我与诸位一样,也想亲自入山一探。 只是最先发现此处的安庆府同道已经先行探明,山中隔绝了天地之力,又有诡异的力量压迫。 轻则重伤、道途受阻,重则身死、烟消云散,还请诸位能量力而行,莫要因小失大。” “前辈说得不错,我们一行人强闯入山,落得数人重伤的下场。权衡利弊之后,才决定让门下弟子进入,也请诸位外州府的同道多做思量。” “说得好听!你们安庆府发现了无忧山将近一年的时间,谁知道做了多少布置。我们不过无意听到了消息匆匆赶来,哪有时间精选弟子入山,还不如亲自进去瞧瞧,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 “不错,我们已经失了先机,无论如何都得进山一观。” 若非亲眼所见,总会心有不甘。尽管安庆府众人多番好言相劝,但也止不住这些远道而来的修士对失踪圣地的向往之心。 争执了好一阵之后,眼见他们心意已决,体验过山中凶险的众人也不再出口阻拦,任由他们堵在了身前的入口处。 原本就不太和睦的气氛更添三分紧张,让原本噪杂的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在静谧无声的水下,借着亮光打量着无忧山,打量着身边人,打量着水中摇曳的各色光芒,没有一个人出声。 “哗啦啦!” 一阵流水般的声音响起,让所有人的目光为之一缩,他们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将注意力锁定在了无忧石碑旁的一处水涡上。 只见一个浅小的水涡在山外的氤氲中开始转动,还伴着“哗哗”的流水声。随着它的转动,水涡带起的氤氲不断扩大,声音也越来越响,整个水底都被它搅动得流动起来。 人群拥挤着向前,将人与人之间的空隙填满。就在有人因为身体接触起了争执之时,转动的水涡已经形成了一个高五尺有余的圆圈。遮挡的氤氲被水涡荡去,山中的残破景象清晰可见。一道通往昔日圣地的门户开启,所有人都不自禁的摒住了呼吸。 “这就是进入无忧山的门户,晦日子时开启,望日午时闭合,请诸位抓紧时间。” 开口的是一位安庆府的修士,众人听到之后心中蠢蠢欲动,却没有一人上前踏进门户中。 尽管方才豪言壮语不甘人后,但真正面对一个成为历史谜案的未知之地,他们也不得不谨慎权衡,等待他人先行探路之后再做决定。 “我来!” 散修中走出一个面容沧桑的老者,他身后有两个年轻人面露哀容,似乎想要出言劝阻全挣扎着没有出声。 “我已经是垂暮之年,不如替各位探探路,也为自己和后人搏一把。” 他回头的目光中满是慈爱,在身后的两人身上注视良久之后,转身踏入了漩涡状的门户当中。随着他的脚步进入无忧山的,还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他们希望能通过这位老者的经历,看出无忧山中的些许端倪。 第一百六十章 遗迹开启 老者进去之后先是停在原地没有动作,周围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人群的目光看着他的同时,用余光瞥向安庆府众修士的方向,试图在他们脸上找到一丝变化。 老者停顿了近十个呼吸之后,开始缓步向前踏出。一步,两步,老人走的很慢,却十分稳健,看不出丝毫受阻的意思。 三步,四步,他踏过一片杂乱的空地,应该是无忧殿的灵植园,突现的坑洼让他有些蹒跚,但前行的脚步不曾停下。 老者的每一步都牵动着外面所有人的心弦,除了安庆府众人,其他人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同时看向安庆府修士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怀疑。 当他走出第十步的时候,已经走出了这片破败的灵植园,离登山之阶也只有几步之遥。老人背后的身影有些颤抖,大抵是因为初入圣地遗迹的激动之情。 外面的人见着他依旧平稳前行,几个按捺不住的年轻修士已经低声欢呼起来。而其他人虽然还保持着克制,但无一不面露喜色,目光瞥过安庆府众人所在的时候越发不善。 “咚!” 老者踏出了山阶前的最后一步,沉重的步伐踩在所有围观之人的心中。他这次停留的时间很长,努力让颤抖的身形渐渐稳定了下来。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左脚向山阶踏去。 “咝!” 无数吸气声在山外响起,所有人都随着老者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等待他真正踏上无忧山的第一步。 挚启站在老人侧面,看着他涨红的脸色与迟迟不曾落下的脚步,感受到了这里的不寻常。 “嘭!” 眼看着众人看着老人脚步缓缓落下,想象着自此他将拾阶而上,直登青云,有些人不由自主的涌向了那处门户所在。 然而就在山中人脚步落下,山外人准备抢渡之时,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众人还来不及查看声音出处,只见原本应该踏在山阶上的老者,突然如离弦之箭一般倒飞了出来。 他的身形越过所有踏过的足迹,穿过圆形的门户,直直插入了众人身前的深水之中。然后静静的在水中上下浮动着,没有了任何气息。 “爷爷!” 与老者同行的两个年轻人上前,站在他身边失声痛哭。一位同为散修的老者上前查看了一番,然后对着众人摇了摇头,示意他已经死去。 “哗!” 喧哗之声四起。看似一路平顺的登山之路,只是短短一瞬的工夫,就送出了一具鲜活的尸体。欣喜的神色转为僵直,而后变作沮丧,昔日圣地的余威给许多妄图一步登天的修行者们当头棒喝。 许多人爱惜性命心有退意,却又不甘这般放弃,心中挣扎着进退两难。 “我不信能有如此凶险,肯定是他年老力衰所致!” 一位年富力强的势境修士咆哮着站了出来。他出生宗门,看上去是个心高气傲之辈,远道而来不能瞻仰圣地旧貌,着实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他喊完这一句便直奔漩涡而去,连一旁的同门都来不及阻止。 他速度极快的穿过门户,越过方才老者走过的轨迹来到山阶前,抬起右脚就要踏阶而上。可他悬在山阶上的脚步还不曾落下,又是“咚”的一声闷响,他身体彷佛遭受重击一般颤抖了几下,整个人如之前的老者一般飞出,落在门户边上停了下来。 同门上前将其抬回,喂食了不少丹药之后渐渐有了生息,可依旧气息紊乱,口鼻中有鲜血流淌,显然是受了重伤。 接连两人登山,还未踏上山阶一步便一死一重伤,让所有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许多人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却有一人再次上前,但他不是登山,而是开口说话。 “诸位,我们安庆府的劝诫已经得到验证,还请不要再多做寻死之举。山中无天地之力可借,势境修为进入面对的压力,无异于以御境对抗势境。而势境以下进入,所面临的压力只是同阶对抗。还请各位宗门长老挑选弟子,准备入山。” 话音刚落,所有势境修士脸色都暗了下去。默默的清点弟子,由他们代为完成自己的圣地之行。一直望着无忧山上的邰笙突然回过头,眼睛直直的盯着挚启。 “前辈可有吩咐?” “你领着他们三个入山,好好教训教训那些趾高气扬的家伙!” “呃晚辈尽力而为。只是修行界卧虎藏龙,晚辈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可是‘血煞’啊,人秀榜上的少年高手!” “前辈莫要取笑晚辈了。” “我可是认真的,要是你这趟丢了偌寒涧的颜面,我就将你带回宗门再关上三年!” 邰笙的神色告诉挚启,她说的不是玩笑话。他向姜灵投以求助的目光,但姜灵似乎也赞同师姐的说法。而身后的安素与另外两人更是一脸兴奋的看着挚启,让他无奈的点了点头。 安庆府的宗门有过入山的经验,又布置了长达一年,理所当然的率先跨入门户之中。弟子们没有着急登山,而是在山脚下探寻了片刻,然后在台阶下调息恢复,等待身体达到最佳状态时再行上山。挚启与安素三人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也来到了这条可怖山阶前。 山阶看上去比伏凌川的石阶更平缓些,不过许多阶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石块,更有不少台阶已经破碎断裂,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另有原因所致。 山阶两旁的草木无人打理,疯长得遮住了人们的视野。所见之处还有不少分出来的岔路,通向散落在山中的院落殿宇,可与这条主阶一样,大多已经残破不堪。 两刻钟的时间过去,山中人已经恢复了神采,山外人目不转睛的等着结果。一位来自府城中小家族的子弟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回身看了看模糊的氤氲之外,义无反顾的走向山阶。 “咚!” 他踏在山阶上的轻响,让山里山外的所有人心头都微微震动。他踏上了台阶!他做到了两位势境前辈不曾做到的事,第一次踏上了无忧山的山阶。 惊呼声四起,暗叹声不断,年轻的弟子们一个个跃跃欲试,而他们的宗门长辈们则面色晦暗的摇了摇头。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诡异的山阶 台阶上的人抬起脚步准备继续攀爬,挚启注意到他身形有些摇晃,与方才的老者十分相似。他还没来得及对身旁的安素说出此事,刚刚踏出第二步的男子突然向前一个趔趄,然后仰面从山阶上摔了下来,滚了几圈之后回到了人群跟前。 惊呼声再起,几个相熟之人正要上前查看,他却自己爬起来对着他们露出了轻松的微笑。众人仔细打量了他几眼,除了面色有些发白之外,并没有任何伤势。 眼前的事实让所有人都相信了安庆府的猜测,山外五百余年轻人纷纷涌入门户,山阶前的众人也开始起身登阶。 “咚!咚!咚!” 脚步声不停的在无忧山中回响,山阶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尽管任然有人不停从上面滚落下来,带起无数凄惨的痛呼声。但看着渐渐攀向高处的那些人,咬了咬牙继续冲了上去。 这里是圣地,他们在自己脚下看到了进入圣地的希望。 挚启与安素四人也跟在人后,不紧不慢的踏上了山阶。在避开了一个从高处滚落的男子之后,挚启踏出了第一步。 “呜呜!” 耳边风声骤起,却不曾拂动两旁杂乱的草木。挚启踏在山阶上的霎那间,山顶上彷佛飓风一般的天地之力冲刷而下。 这股力量重重打在他身上,让他摇晃了几下险些跌落下去。他放低了身子双脚用力抵住冲击,堪堪稳在了第一阶上。 “这就是将他们掀飞的那股力量?” 挚启低声自语了一句,渐渐适应了这股冲击力。正当他抬起脚踏出第二步时,冲刷的天地之力突然穿身而过,险些让他向前伏倒在山阶上。 而此时他的左脚正好落在第二阶上,又是一股新的天地之地扑面而来,将他瞬间推下了台阶。在翻滚了数十圈之后,落入了不断冲向山阶的人群中。 “哟,又有人掉下来了!” “是啊,这人好像刚上去就下来了,看来实力一般啊!” “这不是那个‘血煞’吗?怎么如此不济?” 安素三人站在第二阶上,看着跌落下去的挚启,听见众人的议论之声,脸色有些难看。而在山外看着四人的邰笙,此时已经捏碎了第三个夜明珠。 “邰冰主,偌寒涧近来可是出了什么状况?如此重要的事情,居然要倚靠一个外人?” “是啊,虽然他名声挺响亮,身法也不错,但修为也太差了些。连我那个刚修行了五年的徒弟都比不上。” 本就将偌寒涧排挤在外的安庆府众宗族再次出言嘲讽,让邰笙心中盘算了千百个回击的办法,但在眼前的事实面前,她都无法出言反驳。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后,开始规划起未来三年对付挚启的手段来。 感到背后一阵冷汗冒起,挚启立马从地上站了了起来,环顾四周之后没有发现什么,反倒是看见安素三人轻松的站在山阶上,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他连登两阶来到三人身边,这次他有了经验,在三人跟前站稳了。 “你为何还掉下去了?” “你们没感受到天地之力的冲击?”挚启不解的看着三人。 “感受到了,春风拂面一般,比起若寒山顶的冷风差远了。” 安素言语中带着对身前滚落之人的轻蔑,其他两人也点头赞同。挚启则疑惑的皱起来了眉头:为何自己感受的冲击会如此强烈? 山阶上起起落落不断,领先着已经走出了数十阶,沿着岔路前往残破的庭院中查探。 落后者还在前面的两三阶中来回上下,虽然连番的冲击不曾让他们受伤,但这么长时间尚无突破,恐怕注定与圣地无缘。 挚启四人此时站在第十三阶上,随着台阶越往上,天地之力的冲击就越强烈。但当你踏出下一步,天地之力穿身而过时,彷佛从自己身体内带走了什么一般,会让人感觉十分轻松。 四人走到这一阶的时候,身上的压力都大了许多。不过安素三人只是脚步慢了下来,而挚启则是每踏上一阶都要歇息许久。 看着在自己身后上山的众人都走到了前面很远,安素忍不住白了挚启几眼。 “我说‘血煞’公子,你可是人秀榜的高手,如今慢如老鳖的往上爬,就不怕折了你的名号?” “安姑娘,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也想快点上山,可是做不到啊!要不你们先上去等我,我虽然慢了些,但总会追上的。”挚启喘息着苦笑起来。 “那可不行,我还要见识你大杀四方的样子呢!” 安素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并没有要抛下挚启的意思。眼见着又有一人跨过他们向上走去,而挚启依旧喘着粗气没有起身的意思,她索性也盘坐在台阶上调息起来。 四人在山阶上静坐不前的样子,引来了山内山外所有人的嘲笑。山阶上的同行之人尚且忌惮他的名号几分,只是目含笑意的从他们身边经过,而山外之人早已笑作一团。 邰笙在他们笑意中脸色越来越冷,连带着周围的江水也跟着凉了几分,让站在她周围的人群纷纷避让。 “臭小子,再给我丢脸,这辈子就别想下山了!” 背后再次升起一阵凉飕飕的感觉,挚启回头越过无忧山前的漩涡,看到一张目光冰冷、满脸怒火的面庞。 他突然“嗖”的一声从地上站起,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连踏三步,避开一个从上面跌落的女子后,稳稳的站在了十六阶的位置。 “就知道你在隐藏实力!” 微喘的安素跟了上来,给了挚启一个“我懂你”的眼神,却让他心中叫苦不迭。他背着身也能感受到邰笙刺骨般的眼神,不敢回头的继续向上,才发现自己面对山上的压力是又轻松了几分。安素三人继续跟着他,可停顿的时间渐渐长了起来。 此时距离那位安庆府男子踏出第一步,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的时间。江底看不出日夜变化,不过想来江面上应该是已经入了十月。 第一百六十二章 建康来人 十月第一天的太阳从大江下游升起之时,背着阳光的方向,有两男两女四位年轻人从东面而来。 “敢问此处可是无忧殿遗迹所在?” 其中一位男子上前与营地驻守之人交流了片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回到四人中年龄最小的女子身旁说了几句,然后径直朝着无忧山所在的江岸行去。 不多时,四朵漂亮的水花在江面上泛起,岸边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而此刻的无忧山上,挚启已经站在了山阶的第一条岔路前。这是一条通往几座庭院的小道,走在山阶前面的许多人都已经进去查看了一番。 他站在路口等待安素三人的工夫,上下打量着山阶上还在攀爬的众生相。 没错,此时的安素三人已经落在了他身后。随着台阶的上升,所有人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许多人每踏出一步,都要在原地休息良久之后才能起身。 原本嘲笑过挚启的体验到了他的痛苦,而挚启却一身轻松的越走越快,若不是安素三人还落在下方,恐怕他已经追出了很远。 他在山阶上仅剩的近百人中,发现了不少熟人,其中在府城中与他仇怨颇深的俞行和若寒山外的交情不浅的胡青引起了他的注意。 抬眼可见的数百山阶上停留着不到一百人,如挚启这般四人并行的并不多,大多是分散在上下各处,而此时俞行与胡青便是彼此离得最近之人。 落在后面的俞行一直试图与胡青搭话,似乎有求于他。只是胡青表面以礼相待,却一直走在俞行前方,不曾停下来与他并肩。挚启深深的看了一眼翩翩公子模样的俞行,将跟上的安素三人扶了上来。 “快拿点丹药出来,累死我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丹药?”挚启从怀中掏出三瓶复灵丹递了出去。 “小师妹心善又藏不住事,你给她的那些丹药岂会没有我们的份!” 歇息了近半个时辰,加上复灵丹的作用,三人苍白的面色恢复了过来。安素看着挚启身后绵延的岔路,明白了他的想法。 “你是打算过去看看那些院落?” “不错。” “都被前面的人翻检好几次了,留不下什么东西。” “能瞻仰五百年前圣地的建筑,也是一桩机缘。” 小路的尽头是三座已经半塌的院落。说是院落,其实除了中间那座从残迹中能看出院子与屋子的痕迹,其他两座更像是几根木头随意搭建而成。 此时院落中还有几个不死心的人四下搜索着,见着挚启四人进来,友善的打了个招呼,抱怨着几句一片废墟毫无所获,然后匆匆沿着小道退了回去。 四人先走进了最近的木屋中,屋顶坍塌墙壁破损,地面上的落灰被踩出许多新鲜的脚印。屋中除了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残破木条,没有了别的东西。 远处的木屋中也是差不多的模样,倒是中间的院落除了更完整之外,留下的东西也更多。 院中堆砌的石山散落一地,干涸的池塘中连草木都没有长出来。损坏的墙壁一角露出些许不知名的金属光芒,不知为何不曾被人拆去,倒也因此没有让屋子完全坍塌。屋内的落灰表明屋主曾经有过几件家具,只是不知是损毁了还是被先行者顺走了。 四人翻检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反倒被墙上的图案吸引了过去。这是褪去了颜色的环形印记,四面的墙壁上都有,大小不一却可以确定是同一种。几人对视一眼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出答案,却发现大家同样处在迷茫之中。 “破破烂烂的,果然什么都没有。”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安素依然念叨了几句。 “不是还有这些图案吗?” “你能看懂这些图案的寓意?” “不懂,不过说不定有人能看懂,先记下再说。” 四人在记下这枚印记的模样之后,又在废墟周围探寻了一阵,发现的确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后,悻悻的返回山阶。 他们刚走出岔道,两道身影从身前疾驰而下,险些将走在最前面的安素也卷了下去。 这两道前后追逐的身影飞快的走到山阶最底部,跨过短暂缓冲地带之后直接跑出了入口。跑在前面的男子寻到宗门所在,拿出一本书卷模样的东西交到一位老者手里。而在后方追击的男子也与宗门汇合之后,两方人马在山外叫骂对峙了起来。 “这两个家伙怎么了?”安素摸了摸被二人撞到的肩部问道。 “据说两人在上面的残迹发现了一本无忧殿的遗卷,结果互不相让打了起来。”说话的是离四人不远的一位女子。 “遗卷?功法还是札记?” “不知道,只是从二人的吵闹声中得知了一二,如今许多人都努力往那处残迹赶呢。” “那我们也赶紧去瞧瞧!” 挚启抬头看向山阶上方,发现高处近百阶的的位置有一个平台,平台两旁的幽径深处有几座残破的殿宇。如今下方的人群都在向平台爬去,想来那本遗卷便是从殿中所得。 有了短暂的目的地之后,此行一无所获的四人又有了斗志,安素一马当先再次开启了攀阶之行。 在挚启四人奔向平台的同时,从东面来的两男两女也来到了江底。他们辨识了光芒汇聚的位置,很快就来到了人群中。然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来到了邰笙与姜灵身边。 “姑姑,冰主师伯!”四人中最小的女子开了口。 “夭夭!你终于到了。” “是的,师伯。收到你们的消息之后本该尽快赶来,可是路上耽搁了时日。” “无忧山不过才开启半日,没耽误什么。” 陶真的到来让偌寒涧众人都十分高兴,唯有姜灵面色有些复杂。弟子们围着她寒暄了一阵,谈笑之间讲了许多山上山下的趣事。 正要讲到挚启大战天下少年修士之时,旁边一阵喧哗声打断了他们。 “两位前辈,不知那边为何喧闹?” “你是?” 开口是陶真四人中年纪稍长的男子,衣着华贵,气质不俗,想来是富家子弟。而能与陶真一起来到无忧山前,必然也是位天资不凡的少年修士。 “晚辈楼晟。” “原来是乌衣巷楼家之人。”听到这个名字,邰笙也变换了脸色。 “正是。”楼晟倨傲道。 “有两人在无忧山发现了一本书卷,如今两人的宗门各不相让争了起来。” “师伯可知道是何书卷?” “不知,不过既然是山中所得,山中必定还有别的书卷,如今山中之人都向那处殿宇汇去了。” 陶真四人抬头远望,看不到顶的山阶上稀稀拉拉的分散着近百人,此时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攀爬,应该就是邰笙口中的大殿了。四人目光相视,各自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有这么多人到了高处,我们也不耽搁了!” 陶真听闻山中已经有所发现,跃跃欲试的兴奋起来,她向众人告别准备入山,却被姜灵拉住了。 “你安师姐与几位同门也在山中,进去之后记得相互照顾。” “知道了,姑姑!” 一行四人飞奔着踏入了无忧山中,姜灵看着陶真欢快的神情,又抬头看了一眼台阶上正向高处平台攀爬的挚启,清冷的脸上神色复杂。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别有洞天 此时的山阶上,攀行者已经聚到了离平台不远的十余阶上。持续增强的冲击让众人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每一级算不上宽阔的台阶上都有了不止一个面色难看的暂歇之人。 挚启与安素四人也停在台阶上,上下挤满了冲着大殿而去的同行者。挚启悠闲的站在三人身边,看着他们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往口中塞了好几颗丹药,可依旧无法让耗损的灵力快速恢复。 挚启一脸轻松的模样在疲乏的人群中极为显眼,让安素没好气的瞪了他好几眼,可他却不曾领会眼神中的深意。 “你就不能收敛些,大家都要死要活的,就你看着跟没事人一样。” “可是你们宗主让我必须给偌寒涧长脸的!” “这才走了多远?长脸这事不用着急,当下最重要的是在那殿中的遗留之物。你现在这般高调,就不怕到时候他们群起而攻之?” 安素话中尽是调侃之意,但也确有几分道理。挚启坐在三人身边,也塞了一颗复灵丹入口,也学着众人的模样调息起来。直到大家都休息停当,纷纷起身之时,他才跟着他们也向上走去。 将近两个时辰之后,混在人群中的挚启终于踏上了这片横在山阶中的平台。此处距离山脚大概一百余阶,已经看不清还停留在山脚之人的模样,而远处的山阶依然看不到头,不知高处掩藏着怎样的过往秘事。 一行数十人来到大殿前时,并没有发现先行者的身影。大殿除了顶部被削去了一截,保留的还算完整。两扇大门斜倚在门框上,顶部的匾额也不知去了何处,只有门口两根斑驳的立柱还能让人依稀看到昔日的雄伟模样。 众人已经在平台下方时见识过其他人步入大殿的情景,没有任何犹豫的踏入了殿中。 山外的各色光芒透过残破的房顶照亮了大殿,地上断梁碎石遍布,仅剩的几根梁柱支撑着它不至于彻底坍塌。四周的墙壁与柱身上满是凿刻的痕迹,不知之前是否有无忧殿的遗物存在。 大殿深处有几个已经开启的门户,只是殿外的光照不进去,漆黑得看不清里面的模样。众人在殿中搜寻了一番之后,失望的聚在了这几扇门户前。 “看来他们应该是进去了。”说话的是一位来自安庆府外的男子。 “为何除了拾得那本书卷的两人,其他人都不见回转呢?” “那两人进到这里我正好见着了,他们只是停留了片刻便追逐而出,想来是在殿中找到了那本书卷。” “他二人不曾深入得以回转,其他人却不见踪迹。若是所料不差,这门户后面要么危机重重,要么便是别有洞天。” 眼前的种种景象,让大家不由自主的认同了他的话。只是漆黑的门户背后究竟是机缘还是凶险,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心生犹豫。挚启低声与安素说了几句,她转过头看着这几处毫无区别的空洞,疑惑的点了点头。 大殿中短暂的寂静之后,陆续有脚步声响起。一道道面色决绝的身影踏入门户,顷刻间被门后的黑暗吞没。 十余道人影没入其中之后,脚步声停了下来,更多的人选择了观望。挚启四人在这时突然站来,脚步坚定的踏出了中间的门户中。 “你真的确定是这个门?” 在一片漆黑之中,安素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方才挚启肯定的告诉她走中间的门户,她虽然心中疑惑但没有反对。但眼见着门后与门外所见的并无二致,她才再一片黑暗中开了口。 “当然!别忘了,我可是位药炼师。” 挚启拿出一颗萤石照亮了四人周身,可一尺之外任然是萤光无法穿透的黑暗。四人借着微光勉强看清了前路,踩着脚下散落的碎石,缓慢的向深处行进。 黑暗的未知与压抑感让他们沉默着不敢出声,身前身后也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这条诡异的通道中只有脚踩碎石的声音不停回响着。 “啊!” 在通道中行走了大概一刻钟,一声惊呼打破了四周的寂静。挚启回身查看,发现只是有人被路上的大石绊了一下,紧张之下叫出了声。 这样的结果让看上去面色沉着的挚启也松了口气,他虽然在门外声闻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但对于未知之路的危险却并无把握。他试着安抚了三人几句试图缓解紧张的氛围,却被又一声惊呼打断了。 “有光!” 几人循声而望,在道路前方的确出现了一点亮光。只是看上去离得很远,晃动间有些模糊。前路的光明让压抑了许久的四人看到了希望,也顾不上那处亮光到底是什么,踩着密集的喀嚓声朝着亮处冲去。 越向前走,模糊的光点便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当四人奔行了又一刻钟之后,已经能远远的看清亮光处是一处门户。 不过门后的光线很强,习惯的黑暗的目光看不清其中的景象,通往何处,是否有危险都不得而知。四人心中忐忑却不愿继续留在黑暗中,只能心怀谨慎的踏进了门中。 “这里是?” 看着眼前绵延的农田与远处星落的几处木屋,四人震惊得瞪大的眼睛。 “大殿深处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片田地?” 安素说出了四人共同的疑问,他们在田地间行走,朝着最近的木屋方向探去。几人不时停下来在泥土中翻检片刻,挚启则是闭着双眼将手掌贴在地上,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他们来到木屋前,轻叩了两声之后推开了木门,果然是如他们料想的一般空无一人。不过屋中的器具保存的十分完整,挚启还发现了不少儿时见过的农具。 “看来这里应该是无忧殿灵植园的真正所在。” “灵植园?” “不错,田地中的淡淡灵力与这屋中的器具,还有我之前感受到的灵草气息,应该错不了。” “圣地的灵植园,那岂不是有很多天材地宝?我们赶紧找找啊!” 安素领着三人在屋中翻检了起来,可这一眼就能看尽的木屋哪有多少能藏物的地方。 “无故失踪了五百年的灵植园,除非有特殊方法保存,否则早就化为飞灰了。” 三人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也止不住心中对灵物的向往之心,将屋子翻了个遍之后依旧一无所获,他们又兴冲冲的跑到了灵田中翻找。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五百年前的灵植园 挚启看着三人的身影摇了摇头,将一个落在地上布袋拾起,擦了擦凳子上灰尘准备坐下歇息一番。正要将沾了尘土的布袋扔出去时,袋子背面的印记却引起了挚启的注意。 “这个印记?” 这是一个青色的剑形印记,虽然印在布袋上轮廓有些变形,颜色也在岁月中褪去了不少。但挚启却很清楚的认出的印记的模样,而且他还记得六年前的安仁县城中,他曾在一个脾气不大好的女孩身上,无意间瞥见过这个印记。 “难道是雾隐山?” 挚启想起无忧殿的失踪与雾隐山的崛起,好像抓到了某种联系,但细想来又有些不对。无忧殿失踪于五百年前,而“柘圣”得道于四百年二十年前,相差整整八十年,更不用说雾隐山的崛起还在几十年后。 想不通其中关键,他将脑中的思绪压下,同时将手中的布袋收起走出了木屋。 “挚启,快看,真的有灵草!” 将一株枯死的灵草交到挚启手中,满脸兴奋的安素还对他指了指远处。挚启将枯草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淡淡的灵力表明确是灵草无意,只是根叶都已经枯死,完全分辨不出它的种类。 他随着安素所指的方向来到发现它的地方,被掀开一层的泥土下还有几株同样的枯草躺在那里。 “看来这里原本就是种植这种灵草的灵田,这些枯草应该是翻整灵田的时候埋到下面的。” “只要有发现,便有希望,我们继续找。” 安素领着两位同门继续在灵田中翻找,挚启看着这片已经荒芜,但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灵植园陷入了沉思中。无忧殿的灵植园都打理的这般仔细,当时应该正是鼎盛之时。 作为彼时的南朝第一宗门,却在最巅峰时消失无踪,难怪数百年都有人一直在追查。 还有一点挚启百思不解的地方:在他进入大殿中的门户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人踏入了同样的门中,可此时无论是灵田还是木屋中,却丝毫没有别人进入的痕迹。 四人陆续搜寻了所有木屋和大片的灵田,可除了有多出几株枯草之外别无所获。安素三人满脸的兴奋也被颓然取代,瘫坐在他们最后搜寻的木屋内,口中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偌大的灵植园,居然一株灵草都没有,圣地也太抠门了些!” “安大小姐,这里是失踪了五百年的圣地,想留也留不住啊!”挚启打趣道。 “本以为入了宝山,没想到却是片荒地,现在我们该去哪?” “呃,这个” 挚启也陷入了迷茫中,他们是断然不会回到黑暗之中的,只是远方的灵田与树林中是否有出路,他同样不能确定。 他们此行虽然还没有遇到什么凶险,但一直不曾发现先行者的痕迹,也让他心中不敢有丝毫放松。 “边走边看。” 他有些茫然的说了一句,领着无精打采的三人继续向着灵田深处进发。 此时的无忧山外的水底,迎来了好几个在大殿中犹豫了许久,最后退了出来的弟子。各宗门长老本就对消失了许久的弟子们心感焦急,如今得知他们踏入殿中便没了踪迹,都有些慌了神。 “什么?踏进了几道门中便不见回转?” “都已经进去几个时辰了,为何还不见踪影?” “那大殿看着不过是个普通的住处,你们到底有没有仔细查探?” 面对众人的询问,一人之词尚可理解为怯懦的借口,可除了刚开始那两个争夺书卷的弟子,其他进过大殿之人都言辞一致,让众长老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此时台阶上还有四人即将步入大殿,邰笙突然冲到门户前对着他们高声呼喊,可路远音讯断,山阶上的最后四人也进入了大殿中。无忧山中从拥挤到萧瑟,再到空无一人,只不过是不到三天的时间。 悲戚的情绪在人群中传染开来,进入山中的都是宗族中资质最好的后辈,若是全部折在了此地,日后数十年怕是都难以恢复元气。 其中有不少更是极为亲近的子孙后代,无论是宗族的未来还是牵扯的亲情,都让这些将希望寄托在年轻人身上的前辈们面容愁苦。 山中人猜不到山外的愁苦,他们正在面对自己的难处。挚启四人在灵田的尽头走入了一片丛林,丛林中有一条看似通往他处的小道。而就在这条小道前,挚启却突然提出弃路入林,让安素三人犹豫了起来。 “好好的路不走,为何要往林子里钻?” “林中有一种特别的气息。” “特别的气息?”安素将头凑到林中仔细嗅了嗅。“没有啊!” 挚启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目光望向丛林深处,似乎在寻找那股气息的源头一般。身后的另外两人面露难色,将目光投向安素。安素在三人身上来回打量着思考了片刻,心中有了决定。 “冰主说过此行是你带着我们三人,既然你觉得该往林中走,那就走!” 安素的坚定支持让四人很快成行。他们在枝叶横生的林中探寻了片刻,却无意间发现了一条被草木遮挡的小路。 几人一边除草寻路,一边循着挚启的感觉向前。半个时辰之后,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而这条路也似乎到了尽头,他们意识到前方便是目的地所在。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个水潭!” 依山而成的水潭周围散落着断裂的石柱,想来是围在四周的石栏断裂而成。幽深的潭水看上去极为清澈,让在潭边嬉戏了片刻的安素大呼舒爽。靠近水潭,挚启心中的感觉越发明显,俯在潭边将水捧在手中。 “这潭水居然也有股淡淡的灵力。” “圣地本就是钟灵毓秀之地,山木有灵,水草有灵,万物皆有灵。潭水有些许灵力也没什么奇怪的。” 挚启认同的点了点头,但心中仍有些疑问。他将右手伸入水潭中,突然感到一股微弱的气息通过手掌融入体内,片刻之后穿身而出散入了天地中。 与此同时,一种疲乏尽去的舒适感涌上心头,竟然与在山阶上的感觉极为相似! “莫非是同一种力量?”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古怪!哪里都古怪! 挚启在途中询问过安素三人在山阶上的感受,除了冲刷而下的天地之力与登阶的疲惫感之外,并没有像他一样有种被洗涤过的舒适感。这也让他确定冲刷的天地之力中隐藏着一股别的力量,只是不知为何旁人不曾发觉。 如今在水潭中再次感受到这种微弱的气息,让他明白了之前的莫名感觉应该就是自潭中而来。 “你们稍等,我下去看看。” “噗通”的落水声响起,三人还来不及反应,挚启便直接跳出了水潭中,气得安素在一旁直跺脚。可没过多久又是一阵水声响起,挚启一脸激动的从水中冒出了头,对着三人兴奋的用力招手之后,四人齐刷刷的一同跳入了水潭中。 “到底发现了什么,让你这么高兴?” “到了就知道了!” 四人向着水潭深处游去,深处的潭水并不冰凉,反而有种十分舒适的触感。水中见不到旁的活物,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诡异的寂静与饱含灵力的水潭有些格格不入。 他们往深入游了许久,越过一道水底石梁之后改为向上,然后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四人从一处陌生的地方冒出了水面。 “这是?” “一处水底岩洞。” “里面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发现此地之后我便回了头。” 这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岩洞,不过周围有许多人为修整的痕迹,想来早已被无忧殿悉知。四人戒备着从水中走出,仔细勘查了片刻之后缓缓向洞中行去。 岩洞并不深,初极狭,而后豁然开朗。当几人穿过狭窄的甬道来到深处的腹地时,眼前的景象却将安素震惊的大叫起来。 “灵草!鲜活的灵草!” 十余株灰色的灵草长在岩洞中央一片奇怪的泥土上,周围还有不少青灰色的烟雾缭绕着。他一把拉住准备冲过去的安素,谨慎的后退了几步。 他认不出灵草的品种,但无论灵草本身,还是这片泥土,抑或是灵草周围的烟雾,都让他觉得这不是一种简单的灵物。 “为何拉住我?” “有古怪!” “哪里有古怪?” “哪里都古怪!” 安素虽然不满挚启略显粗鲁的动作,但对于他的观察力还是颇为信服的。四人围城一圈小心的戒备着四周,慢慢的退到了岩洞的窄口处,仔细端详着这十余株奇怪的灵草。 除了不同于其他灵草的诡异灰色之外,这些灵草看上去十分孱弱。细心的挚启还发现灵草似乎在吸收着周围的烟雾,同时下方的泥土也有微弱的灵力流入,让他更确定了眼前的灵草有异。 “分明就是几株存活至今的灵草嘛,也就是颜色奇怪了些!” 挚启看了安素一眼,准备将心中的疑虑道出,洞中却不知从何处吹起了一阵冷风。风吹过灵草上方,带起一缕烟雾冲着洞口而来,掠过四人之后没入了身后的水潭之中。 挚启突然觉得意识有些模糊,脚下不自觉的迈起步子向着岩洞深处走去,安素三人也彷佛被不远处的灵草吸引了一般,一同向着它走去。 四人越走越远,眼看着就要踏进灵草周围的泥土中,挚启腰间的桃枝猛地闪过一阵红光,惊得他从迷蒙中苏醒过来。 他的目光从涣散中凝聚,飞快的审视了当前的状况,就在他们即将踏出泥土中时,伸出双手用力将三人甩了出去。 就在三人飞出、挚启停步的这一刻,一道黑影从暗处掠出,堪堪从四人身前一步的位置划过。他还来不及看清是何物,便再次消失在了岩洞深处。 “那是什么?” 被推出去的安素三人醒来之时,正好看到了掠过的黑影,而后又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洞口,满脸不解的看着站在灵草前的挚启。 “你怎么?” “嘘,别出声,这里有活的东西!” 挚启警戒看着岩洞深处,缓步走到三人身边,然后一起朝着洞口退去。又是一阵冷风吹过,洞中的那片烟雾突然随着风吹而翻腾起来。 原本只是停留在灵草上方的烟雾开始慢慢向四周扩散,片刻间的工夫便布满了整个岩洞腹地。清晰的景象变得模糊,四人因紧张而集中的注意力也变得飘忽起来。 “嗖!” 一道黑影借着洞中烟雾弥漫的环境,再次从四人身边掠过。它行踪诡秘又速度极快,挚启从破空声响起到它又一次消失的片刻时间,集中目力也只是看见些许模糊的影像——是一个体型不大的兽类。 当下的境况很明显不利于挚启一方,趁着那不明兽类消失的间隙,他打算退出岩洞再做打算。可当他回头之时,却发现安素扶着四人中的另一位女子,那女子面色青紫,眼神涣散,彷佛失神了一般。 “她怎么了?” “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 见着安素焦急的脸色,挚启顾不得男女大妨,搭在她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在衣衫上查找了一番,最后在手腕上发现了一个细小的伤口。伤口只有发丝粗细,若不是女子皮肤白皙,恐怕很难发现这道浅灰色的伤痕。 “好诡异的手段,好奇特的症状。” “她到底怎么了?”安素看着彷佛魂游天外的师妹,心中有些着急。 “她被我说的那东西伤了!”挚启指着手腕,安素凝神看了片刻才发现了细小的伤口。 “这么小的伤口能将她伤成这样?” “我也十分不解。她看着像是惊厥,可这种症状只有在年幼时才会出现,更何况她还是位修为深厚的修士。” 洞中的烟雾越来越浓密,满脸不解的三人面对随时会出现在自己身侧、防不胜防的攻击,不得不压下了心头疑惑,架起伤员继续向洞口退去。 然而几人没走出几步,又一声破空声响起,有了防备的三人立马灵力护住周身。一道黑影闪过之后,一旁扶着受伤之人的男子突然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挚启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他目光有些涣散,面色还算正常。挚启在他脸上拍打了几下之后,他才悠悠转醒过来。不过看上去精神萎靡,瘫坐在地上怕是也失去了出手的能力。安素扶着女子凑过来,挚启对着她摇了摇头。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奇特的小兽 “你看清了吗?”两位同门倒下,安素面色有些凝重。 “大概看到了一些。灰色,竖瞳,有点像猫,伤口应该是爪子造成的。” “有办法吗?” “速度太快,而且轻易就破开了防御,我得再想想。” 两人将伤员扶到一处角落中,警惕的守在他们身前,脑中在盘算着各种应对之法。看到腰间的桃枝,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右手拂过五行戒后,手中便多了个酒壶。打开壶塞晃了两下,将已经见底的烈酒喝了一口。 “哗啦!” 左侧不远处的烟雾发出流水般的轻响,微微翻腾之后将一团灰影送到二人身前。将灵力运转到极致的两人终于看清了这个神秘生物的模样:灰色皮毛,折耳竖瞳,爪子纤细却隐隐有寒光闪烁,脸上还有几分似人一般的凶狠神情,除却没有尾巴,像极了一只瘦小的幼猫。 “它来了!” 安素将冰刺取出,寒气让他很快从同门受伤的悲痛中清醒过来,握住养兵朝着这只猫状的异兽刺去。 “噗!” 异兽近在咫尺,手中的冰刺还在半途中,耳中却有异响传来。她回头看见挚启口中喷出一片水雾,紧接着一股火辣的酒味钻入鼻中。 兽爪的寒光在眼中闪亮,安素再次回头之时,小兽已经绕过她停在空中的冰刺到了她身侧。眼见着细小的爪子就要在从她腰间划过,突然一阵尖锐惨嚎声响起,身旁的异兽突兀的向外飞出,在烟雾中翻滚了几圈之后才重新立稳,站在远处恶狠狠的盯着两人。安素注意到它背上灰色的皮毛黑了一小块。 “你伤到了它?” “多亏了一个爱喝酒的老头留下的酒!”挚启拿着酒壶在身前摇了摇。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不认识,看着像只猫。” 眼前这只未知的小兽让两人不敢轻举妄动,而它伤在挚启手下,似乎也有几分忌惮。两方就这样对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正当两人准备动身退出岩洞时,笼罩着整个洞穴的灰色烟雾突然开始快速回缩,在片刻之后凝聚到异兽周身,洞中再次恢复了清明。 此时异兽背上的黑色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着,十个呼吸之后,它的皮毛又变回全灰。烟雾重新从它身上散出,将整个岩洞罩住,只是看上去稀薄了些。 小兽“嗖”的一声消失在原地,借着烟雾的掩护穿梭着寻找时机。挚启见识它诡异的恢复手段,面色凝重的抽出了腰间桃枝。 “砰!” 破空声从身后响起,挚启转身桃枝斩出,打在纤细的兽爪上,居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砰砰砰!” 小兽似乎记恨上了伤过它的挚启,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攻向挚启,而挚启总能在千钧一发之时出手将其击退。 两人来回交手了几个回合,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只是对方速度实在太过,挚启只能被动防御,心中有些憋闷。 “嗖!” 又是自背后的攻击袭来,熟悉了它的手段之后,挚启很自然的转身。可就在它即将与挥出的桃枝相碰之时,突然在半空中猛地一转,朝着一旁的安素冲去。 “小心!” 安素尽管有心防备,但对于小兽的折转毫无招架之力。眼见着最后一位同伴将要伤在兽爪之下,挚启胸中气血怒冲而出,手中桃枝一转,携着一片血红追着小兽而去。 “呜呜,唧唧唧!” 桃枝后发先至,“嘭”的一声重重打在小兽背上,伴着一声哀鸣飞回了烟雾之中。等了将近半刻钟才再次出现在两人眼前,只见它背上的短毛塌了下去,显出一条很清晰的棍印,甚至走出来的身形还有些不稳。 可它却满脸尽是与人无异的兴奋之色,两道竖瞳紧紧盯着桃枝发出高昂的唧唧声。 “它这是怎么了?” 惊魂方定的安素也察觉到了小兽的异常,之前表情凶狠满目杀意,如今被挚启打伤之后竟然还高兴了起来。诡异的变化让两人不自禁的交换了目光,彼此眼中都是饱含疑惑的凝重之色。 烟雾再次翻腾,小兽再次冲出之时,竟然一改之前的攻击手段,放弃了迷雾的遮挡与速度的优势,径直朝着挚启冲了过来。挚启虽然心中疑惑更甚,但也只能举起手中桃枝挥了过去。 两者在“嘭”的声响后一触即分,小兽在不远处停住,表情第三次起了变化。只见它盯着挚启手中桃枝眨了眨眼睛,两只前爪交叉托着它的小脑袋,一动不动的好像人一样陷入了沉思中。 挚启则表情怪异的看着它,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它居然想抓住桃枝? 不错,就在刚才两者交手的一瞬间,他感受到手中竟然传来一股拉扯之力,若不是他的力量极大将它击飞出去,恐怕一人一兽已经隔着桃枝拉扯起来。 面对处处透着离奇的异兽,挚启升起了将桃枝收回的想法,可他刚有所动作,对面的小兽又冲了过来。 一人一兽正面的激烈碰撞,将周边的烟雾都打散了一大片。随着两者的力量越来越强,桃枝上的拉扯之力也越来越大,而小兽脸上的困惑之色也越来越浓。 就在又一次碰撞来临,挚启觉得仅靠身体力量难以匹敌之时,他任由体内的气血涌入桃枝,黑褐色的树皮上泛起一阵血红,带着细微的杀气涌出,将冲过来的小兽打进了烟雾深处。 而当它从灰雾中回归之时,兴奋的表情又回到了脸上。 “它是对桃枝上的杀气感兴趣!” 自从桃枝化为长剑,并两次被他压下杀意之后,每次体内的气血进入桃枝之时,都会散发出淡淡的杀气。如今对面的小兽仅在两次散出杀气之时面露兴奋,显然是与挚启的猜测相符的。 为了验证他的想法,他将杀气收敛。当小兽再次抓住桃枝之时没有反抗,任由它将桃枝拉入了烟雾之中。迷蒙的洞穴中传出几声“唧唧”的叫声,没多久叫声便变得急促起来,最后更是不耐烦的大叫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连吃带拿 半刻钟后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在安素诧异的目光中,小兽将夺去的桃枝扔回挚启跟着,对着他“唧唧”的叫了两声。 挚启轻笑一声,捡起地上的桃枝,全身气血疯狂涌入。杀气源源不绝的从桃枝上散发出来,小兽双目一亮,猛地冲出将安素吓得倒退几步,然后跳到桃枝上贪婪的吸了起来。 “它在干什么?” 看见凶狠的小兽突然安静的落在挚启手中的枯枝上,安素觉得这一人一兽都满是怪异之处。 “它只是饿了!” “饿了?” 挚启没有过多解释,见着小兽在桃枝上陶醉的样子,他在安素惊恐的眼神中伸出左手探向小兽,然后轻轻的落在它身上抚摸起来。 “它、它、它居然” 证实心中猜测,看着一旁安素语无伦次的样子,挚启开心的大笑了起来。此时小兽正在贪婪的吸取着桃枝身上杀气,同时感受着抚摸带来的舒适感觉,听见挚启开心的笑声,也跟着“唧唧”的叫了起来。 一人一兽的声音交相应和,整个岩洞中充斥怪异的氛围。 也许是许久没有吃饱的原因,小兽在吸取了一阵杀气之后,竟然停在桃枝上睡了过去。挚启将它从桃枝上取下抱入怀中,左手还不停的抚摸着它的后背。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安素此时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她在修行与历练中的见闻。不过之前的强敌如今温顺的躺在同伴怀中,无论如何也是件好事,只是身边受伤的师弟师妹让她略带愁色。 “我也只是猜测,等我在验证一番。” 安素跟在挚启身后,走到那十余株不知名灵草前停下。然后挚启蹲下身去,将身前的泥土翻开了一小片。只见一截白骨从土中露了出来,看模样生前应该是条鱼。 接着他继续将泥土翻开,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骨头呈现在两人眼前,鱼骨、兽骨、更有许多看不出种类,甚至还有一具人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见挚启有些恍然的神情,安素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若是我所料不差,此处应该是无忧殿专门用来培养眼前这种不知名的灵草的岩洞,而这个小家伙应该就是守护与喂养这些灵草的灵兽。” “喂养?”安素瞪大了眼睛。 “不错,就是以这些被无忧山滋养,生长在水潭中或无意闯入的人兽做材料,将他们死去后回归天地的灵力凝聚在此地,用来滋养这些灵草。” “你是说这些灰色的烟雾?可这些并不像是灵力。” “不是单纯的灵力,其中混杂了不少其他的东西,甚至还有许多颇为阴暗。” “那这灵草和灵兽?” “这些烟雾不曾散去,灵草才没有枯死。至于这灵兽,我猜测它是以这些阴暗的力量为食。无忧殿失踪这五百年间,临近的无论是水中鱼还是山中兽,恐怕都已经在这片泥土下了。饿了数百年的小家伙,难怪会不顾一切的攻击我们。” “那它醒了之后呢?” “能被无忧殿养在此地,定然不会是一只凶狠嗜杀的灵兽。不过你两位同门的伤势,恐怕也也要等它醒来了。” 以后的境况尚不可知,但眼前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挚启将翻开的泥土盖好,围着几株灵草来回打量着。安素则回到两位伤者身旁,查看他们的状况。 当两人再聚在一起时,怀中的小兽正好从睡梦中醒来。它睁开双眼先是打量了四周,然后跳到挚启腰间的桃枝上,对着挚启“唧唧”的叫了起来。 “你这小家伙还没吃够?” 想到之后还有求于他,挚启无奈的摇着头握住桃枝,一阵红光在桃枝上闪过,小兽再次兴奋的陶醉了起来。 一刻钟之后,挚启从腰间将手掌收回,小兽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如此灵动的神情,让安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挚启摸了摸它的后背,指着身边精神恍惚的两人露出了询问的目光。 它先是循着手指方向看向两人,然后低着头看了一眼身下的桃枝,“嗖”的一声蹦到了二人身旁。 安素有些担忧的看向挚启,收到他放心的眼神之后,心中稍稍安定一些。只见伏在二人脚下的小兽开口对着高处猛地一吸,不远处的一片烟雾飞快的汇聚到它身旁,而后这团烟雾好似被它操使一般,缓缓飘入了女子的口鼻之中。 “嘤咛”的娇哼声响起,女子在恍惚中慢慢清醒过来,看着挚启与安素露出了一丝笑容。当她看到身前可爱的小兽时,顶着有些虚弱的身体伸出右手,想要将它拥入怀中,却被它轻易的躲开了。 当她见到小兽如法炮制救醒了身旁的师兄时,她才明白这个如幼猫一般的小家伙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在二人恢复期间,狡猾的小兽佯装救人后虚弱,又在挚启这里骗了顿吃食。挚启与安素两人在岩洞深处转了一圈,除了灵草与灵兽之外,这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正当两人准备回转之时,一直伏在桃枝上的小兽突然跃起撞在洞壁上。然后只听见一阵山石移位的声响,一道石门在两人身前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盘旋而上的石阶。 “它倒是知道我们在想什么!”安素越来越喜欢它了。 “我看它比我们还着急出去。” “唧唧!” 小兽好像赞同挚启的话一般叫了两声,惹得两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洞口恢复了完全的两人闻声赶来,见着通道也是心中一喜。 四人准备进入通道一探,小兽却朝着身后大叫了起来。他们回头看向身后的泥土中,再次爆发出震荡岩洞的笑声。 “没想到这家伙我们还绝,临走还不忘监守自盗!” “它这是为了以后不挨饿,拿这些讨好你呢!” 挚启笑着从五行戒拿出几个木盒,小心的将这些灰色的灵草连根取出,再次看了一眼腰间的小兽。见他已经伏在桃枝上睡了过去,挚启也明白洞中再无它留恋的东西。将木盒堆放在五行戒一角,领着三人小心的踏上了台阶。 第一百六十八章 相逢不相识 就在挚启四人从岩洞中消失之时,原本空荡的无忧山中也有了变化。一道道在大殿中消失不见的身影再次出现,表情各异的对着身边冒出来的陌生人面面相觑。 就这样大眼瞪小眼诡异的安静了片刻之后,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声。有的失声大哭,俯身寻找着什么;有的则仰天大笑,面色癫狂的伏在地上四处跪拜。 山外众人见着消失的弟子再次出现,也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众人纷纷呢上前,隔着遥远的距离仔细查看着,试图在不多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熟悉的身影。然而他们看到远处的弟子们或哭或笑的疯狂神色,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就在山里山外的所有人各有情绪之时,那座平台上本就残破大殿突然“轰”的一声塌了下来。众人目光齐刷刷的集中到大殿的废墟处,试图在一片断壁颓垣中找到些什么。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有四个人影在这时从一旁的树林中走出,站到了他们更高处的山阶上。 倒塌的大殿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尘埃落定,那些不曾走出来的年轻人们,恐怕将会永远的埋在这片昔日的圣地之中。如今还站在山阶上的数十道身影,比起初登之时的数百人,已经十不存一。 众人的目光循着山阶而上,定格到了高处突兀出现的两男两女身上。 “他们怎么到了高处?” “我记得方才不曾见到这四人!” “这几人好像来自安庆府的偌寒涧!” 山中人议论纷纷,山外之人远远的望见这四人也炸开了锅。有不少人认出了他们的来历,将目光投向邰笙与姜灵二人。邰笙看着山上,自进入太平州以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意。 姜灵将四人的身影收入眼底,目光仍然在人群中山上的人群中搜索着。当一个俏丽的靓影从人群中冲出,朝着高处的四人奔去时,她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安师姐!” 身着粉裙粉衫的女子飞快的跨过了与四人的间隔,与安素飞快的抱在了一起。两人肆意的诉说着分别后的同门思念之情,另外两人也凑到一起加入了寒暄之中,只有挚启呆呆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陷入了呆滞之中。 “失礼了失礼了,见过诸位师兄师姐!” 陶真欠身一礼,对着四人吐了吐舌头,在眼神掠过挚启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 “夭夭?”愣了许久之后,挚启颤抖着叫出了陶真的名字。 “你认识我?”陶真眨巴着一双大眼,好奇的看着挚启。 “你认识陶师妹?” “夭夭也是你叫的?!” 三道不同的声音响起,陶真与安素面露惊讶,尾随而来的楼晟则面脸怒意的看着挚启。 挚启的目光自陶真出现之后便不曾移开,六年多前的种种过往仍历历在目,而眼前这个本是与他一同经历了生死的女子,此刻却以一个陌生人的眼光审视着他。一种莫名的痛苦涌上心头,他目光涣散的呆在了原地。 “挚启,挚启!” 安素用力的摇晃了他几下,将他从莫名的情绪中惊醒过来。面对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他收回一直盯着陶真的双目,打起精神在脑中飞快的盘算了当下的境况。 沉默了片刻之后对着众人挤出一丝微笑,双眼却抑制不住的瞟向陶真。 “听姜姑姑说起过你的小名。”挚启看着陶真的目光灼热。 “你也叫姑姑?” “姜姑姑是我的远房表姑。” “表姑?我怎么不曾听姑姑提起过有一位修行者的晚辈?” “姑姑离家之时我还尚未出生,这些年她也不曾回家,自然是不知道的。” 陶真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挚启的这一套说辞。安素与楼晟却是满脸不信的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些端倪。然而他将情绪隐藏的极好,只有目光划过陶真时才有一丝情绪波动。 尽管几人各怀心思,但一行四人的队伍还是变成了八人,这也让他们成了仅剩的几十人中最庞大的一只队伍。 好在此处磅礴的天地之力威压已经消失,回过神的众人轻易追上与他们的距离,越过他们之后继续向上,并没有将他们八人视作威胁。 没了压在头顶的阻碍,众人只需应对两旁杂乱的草木,很快便到了无忧山的山腰位置。此时山路两旁开始出现许多散落的庭院,不远处还有几座整齐排布的大殿,他们再也无心计较之前的得失,四散朝着各自看好的建筑走去。 山下被天地之力挡住的年轻修士们遥望着高处的景象,见着他们毫无压力的四处奔走,心怀侥幸的重新登上了山底的石阶。然而只踏出了一步便被推翻在地,心中的幻想被无情的事实浇灭。 八人的队伍寒暄了一阵之后,也继续向着高处进发,只是挚启此时在八人中的位置有些尴尬。登山之初有邰笙的交代,偌寒涧三人自然是以他为首。 可如今加入了陶真、楼晟四人后,除了陶真勉强接受了他的说辞,其他三人对他一直心存怀疑。 如今安素三人出自偌寒涧,楼晟三人来自建康城,陶真更是与两方都关系莫逆,唯有挚启在与陶真相对不相识之后,成为了与众人都没有联系的局外人。 几人重新商定之后,决定以陶真和安素为首向上探索。而在两位少女的引领之下,一行八人很自然的朝着一处尚算完整、外形亮丽的大殿走去。 这是山腰上几座殿宇中最小的一座,也许是旁边更雄伟的几个挡下了大部分落石,这座大殿只是被零星的石头在顶上砸穿了几个小孔,正好将透过孔洞的光亮迎入了殿中。 大概是都觉得完好的建筑中保存下来的东西越多,此刻殿内殿外已经有不少人在四处翻找着。见着一行八人的队伍慢慢靠近,手下的动作都加快了几分。 “芙蓉殿!” 陶真望着头上半悬的匾额,念出了这座大殿的名字。两旁的立柱上雕刻着水芙蓉的图案,与门上的匾额交相呼应。 只是与常见的青、白、粉三色不同,柱子上的水芙蓉是通体的蓝色。路过的挚启停顿了片刻,将这幅刻图记在心中,跟着众人走进了芙蓉殿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小灰其名 此时正殿中已经没有几个身影,四周的小门开合不一,想来又不少人在此处无所获之后,进入了这些门后。八人各自散开在殿中搜索,尽管他们都知道此处留不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挚启绕着四周的墙壁游走,但并不是在搜寻无忧殿的遗物,而是仔细观摩着四面的壁画。这些壁画大多残缺,即便有少许保存完整的,也多是不连贯的独立图案。 他看到最多的便是蓝色的水芙蓉,还有几处残破的青色长剑,甚至还看到了一枚黄色的山峰状印记。他默默的从五行戒中取出从衡州城梁家得来的一块破布,偷偷与墙上的印记相互比照。 “唧唧!” 清脆的叫声响彻大殿,七人闻声飞快围了过来,可见着此刻站在挚启肩头的小兽,脸色瞬间就轻松下来。尤其是几位女子,看着身形幼小、举止滑稽的小兽,双目冒出炙热的光芒,恨不得马上将它捧在手中。 “好可爱的小猫!” 陶真贴在挚启身旁,打量着此时与她目光齐平的小兽,眼中尽是艳羡之色。挚启闻到她身上发出的淡淡香味,目光不自觉的转了过来。 “它有名字吗?” “它是” “它是我们刚捡到的,没来得及起名字呢!” 挚启被安素打断,还被她轻易道出了小兽的来历,心中生出一丝不安。他回身望向身后,看见楼晟与同行的男子交换了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找到了不安的来源。 他的目光与转过头的楼晟对视了一眼,朝挨着自己肩膀的陶真露出了笑脸。 “不如陶姑娘为它起个名?” “我?可它是你的!” “无妨,刚得的灵兽,又看着与你投缘,想来它也不会拒绝的。” 小兽好像听懂了二人的对话一般,跳转过来对着陶真“唧唧”的叫了两声,惹得她脸上的笑意更浓,双目如同包裹了星光一般闪亮。 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抚摸小兽片刻,伸到半途想起来似乎有些唐突,红着脸将手收了回来。 “那就叫小灰!” 陶真思考了良久,最后想了一个让众人大跌眼镜的名字,安素更是险些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当陶真抬起头征求他们的意见时,几人无一不点头称好。 “小灰。”挚启默念了两遍这个有些随意的名字。“既然你给它起了名,那也应当让你抱抱。” 挚启将小灰从肩头抓起,递给一脸期待的陶真。她从挚启手中接过它捧在手心良久,见着它没有抗拒之后才抱入怀中,手掌在它背上轻抚着。 安素见到小灰躺在小心翼翼的陶真怀中一脸享受,想起不久前它在岩洞中来去如风的凶狠模样,忍不住白了它一眼。 小灰的卖力表演拉近了挚启与陶真的距离,却让楼晟的眼神变得阴鸷,他盯着站得极近的两人,扫过小灰身上的时候还泛起一丝贪婪。小灰彷佛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从陶真怀中抬起头,回给他一个挑衅的表情。 “唧唧!” 享受着陶真抚摸的小灰突然从她怀中跳起,站在挚启肩头再次对着几人身前的侧门叫了几声。众人望了一眼半开的木门,目光齐齐看向挚启。 “小灰这是怎么了?” “它发现了什么东西,在这门后面。” “那还等什么,它可是在无忧山存活了五百年的灵兽,感知肯定比我们灵敏。” 楼晟在说到“五百年”时特意加重了声音,让沉浸了小灰可爱外表下的几人变幻了几次脸色。挚启看着他略显得意的神情,脸色瞬时阴沉了下来。 不过陶真显然没有注意到两人间的无声交锋,盯着小灰的目光一直不曾移开。挚启无意在此时翻脸,只得循着小灰的指引,领着众人走入侧门之中。 门口是这座大殿的偏厅,但更像是个贮藏室。屋子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显得十分杂乱,估摸着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八人在略显拥挤的厅中搜索了片刻,除了几件被拆解得看不出原样的器具,便没了别的东西。 他们再次将看向挚启肩头的小灰,可它依旧十分兴奋的乱叫着。挚启沿着四周的墙壁摸索,同样发现了许多不同的壁刻。 但当他走到最深的那面墙时,却发现墙上的水芙蓉只刻了半截根茎,他又转向另一边的墙面,墙上的刻饰依旧不完整。他耳朵贴在上面,敲了敲这堵破坏了印记的石墙。 “咚咚!”清脆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有发现?”安素与挚启相处日久,知道他不会轻易出手。 “这墙后面好像是空的。” 众人闻言也附耳于墙,轻敲了几声之后肯定了挚启的说法。楼晟更是仗着自己土修的出身,肯定了这堵墙是后人以术法强搭在这座偏厅的构造中的。 见到其他人都默认的这种说法,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双手抵在墙上,手上一阵棕黄色的光华闪烁。 “轰隆隆!” 在他手中的光华没入墙面不久,众人便察觉到一阵轻微的震动。随着震动的越来越强,他们发现身前的墙面开始抖动了起来。然后在一声轰响之后,墙面应声碎裂倒塌,一股浓烈的腐臭味道扑面而来。 “好臭!” “这是什么味道。” 众人掩面捂鼻纷纷退让,而挚启肩头的小灰却兴奋得跳到他头上,对着这股混在烟尘中的气息猛吸着。待到烟尘落定、气味散去之后,它才满足的舔了舔嘴,落到挚启腰间睡了过去。而此时墙后的景象也呈现在八人眼前。 “居然是具白骨?” 一具白骨靠在墙角里,身上的衣衫残破,只能依稀的看出原本的棕黄色。骨架上留下了许多伤痕,想来生前经历过一场恶斗。身边的有一条剑状的灰痕,大概是养兵化为尘土后留下的。 几人围着白骨仔细观察了许久,并没有在它身上发现什么。几位女子还在犹豫着是否要移动这具尸骨,楼晟两人已经上前将白骨抬起,正在他们准备将它移到一边时,一块令牌从白骨破烂的衣袍间滑落。 楼晟眼疾手快就要将它收入囊中,突然一道灰影在他身前闪过,到手的令牌就这样消失不见。 第一百七十章 焚天宫白炎 “是谁!” 暴怒的大吼了一声,楼晟很快就发现了落在挚启肩头的窃贼。它瘦小的爪子抓着一块与它身体相当的令牌,对着楼晟做了个嘲笑的表情,看着十分滑稽。 然而失了唾手可得之物的楼晟只觉得颜面尽失,怒不可遏的就要冲向挚启。陶真突然出现在挚启身边,摸了摸得意的小灰,消弭了即将发生的争斗。 “挚启,你这灵兽是何意?” “它本就长于无忧山,也许是对这旧物有亲近之意。楼大哥你先别急,等它玩够了自然会放手的。” 楼晟虽然碍于风度不想动手,但想着在言语上打压挚启一番。谁知挚启尚未开口,陶真却帮着小灰解释了起来。 楼晟心中憋气无处发泄,将手中的白骨重重的扔到一边,散落一地碎骨。小灰呲着牙对他做了个凶狠的表情,从肩头跳下将令牌放在了挚启手中。 令牌入手略沉,表面沾了不少灰尘,黑灰的颜色看着有些老旧。挚启用衣袖将尘土拭去,露出了令牌的本来模样。 圆弧状的令牌上突出两个小角,通体棕黄的两面都刻有图案。正面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脚下有座石牌,能清晰的看见“无忧”二字。背面也是一座山形的图案,只是仅有山顶的一截,一旁还有个不起眼的“土”字。 挚启眯着眼睛看了许久背面的图案,将令牌递给身旁的陶真,陶真只是粗略的看了两眼之后便传了出去。 就这样围着转了一圈,正要传到楼晟手中时,又是一道灰影闪过,令牌再次回到了挚启手中。楼晟憋红了脸怒视着回到挚启腰间的小灰,其他人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楼大哥,你别生气,小灰只是贪玩罢了。方才令牌上的图案想来你也看清了,要不就先放在它那里。” 见着陶真为它求情,楼晟只能咬着牙挤出了笑脸。几人围在一起对着令牌上的图案品评了一番,却没有一个人能认出起来历,也不知道其用处,最后只能勉强给了个猜测的结果。 “大概就是无忧殿的身份令牌!” 几人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结果,最后搜索了一遍之后走出了偏厅。他们接着大殿中十数个侧门中穿梭,期间遇到了不少行色匆匆之人,不过见到他们之后都选择远远避开。直到将整个大殿探索完毕之后,也没有再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各个大殿中来往之人渐渐少了下来,有的人确无所获,有的人故作嗟叹。不管他们表现出来的是真是假,但当所有人重新汇聚到殿前的阶梯上时,所有人都摇着头对着旁人感叹自己空手而归。 当挚启一行八人出现在山阶前时,所有人都目光一亮。一是因为八人中有四位气质相貌出众,却各有特色的美丽女子;二是几人的神色看着并不像其他人一样颓然,反倒有几分欣喜的模样;最后便是小灰,这个看起来十分灵动的小兽。 “血煞”的名号让挚启一直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他们清楚的记得挚启几人进山只是身边并没有灵兽,而如今站在他肩头的小灰从何而来便无需赘述了。 “挚兄,这小兽可是山中所得?” 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此行一直躲着他的俞行,让挚启着实有些惊讶,毕竟安庆府城外的一战才过去了两年。但当他看到俞行身前身着绛色衣衫的男子,已经俞行对他恭敬的模样时,顿时明白了他底气的来源。 “俞二公子倒是好眼力,的确是山中所得。” 挚启知道此事瞒不住,坦然承认了小灰的来历。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哗声四起,更有不少人眼中冒出了精光。 他们此行无忧山或许各有收获,但真正见着的活物,只有眼前的小灰一个!异样的心思从心中升起,场中的气氛一时竟然有几分诡异。 “不知挚兄是否有意将其转让?” 开口的正是俞行身前的绛衫男子,只是他笑容轻佻、神态高傲,没有半分有求于人的味道,更像是在通告自己的决定一般。 高高在上的态度让挚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尤其是身后还有一个与他仇怨颇深的俞行,让挚启对他的印象更差了几分。不过此时他因为小灰成了众矢之的,并不想与其交恶。 “抱歉,没有这个打算!” “哦,挚兄拒绝的这么干脆,连我的条件都不愿意听一下?”即便是被拒绝,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 “横竖都是拒绝,何必再听些无用之词!” “唧唧!” 仿佛附和挚启一般,小灰呲着牙冲着对方叫了两声,让本就垂涎于它绛衫男子夺兽之心更坚定了些。 “挚启,你也太狂傲了些!” “不错,别以为有个‘血煞’的名号便不可一世,你可知道他是谁?” “这位是太平州焚天宫的白炎师兄,名列人秀榜的少年俊彦!而且与某些人位处榜末不同,白师兄是榜单上的第七十三位!” 人秀榜七十三,太平州焚天宫,这些名头一个接一个的震撼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焚天宫是太平州的修行宗门之首,门人是出了名的脾气火爆,可他们却有与脾气相匹配的实力,压得整个太平州的修士敢怒不敢言。 只是白炎此行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倒与传言有些出入。 人秀榜七十三让许多人对白炎露出了畏惧的目光。同样位列人秀榜的挚启,不过排在九十九位的榜末,便能在若寒山下杀出个“血煞”的名号。此刻眼前这个比他高出二十多位的白炎,其实力岂不是更加恐怖? 众人深吸了口气,不自觉的往白炎的方向靠了靠。站在身后的俞行面露得色,神色之间更满是挑衅之意。 而作为焦点的白炎原本被挚启拒绝之后,心中生起了几分怒意,可见到众人听说他的名号后的种种表现后,又恢复了高傲的神态。 “挚兄何必如此决绝,若我的条件的一件原灵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异变突生 “原灵!” “居然是原灵!” 人群还不曾从白炎身份带来的震撼中缓过神来,他又抛出了一个更让人难以自抑的诱惑。原灵对于出身大宗门的年轻弟子来说,都难以得见一二,更不用说此处多数出在小派或者散修的诸多年轻人了。 他们纷纷探出头来,试图见证两位同列人秀榜的潜力新秀之间的对决,同时也想见识一番还不曾现于人前的原灵灵物。不过也有不少有心人看向挚启肩头,重新打量起这只灰色小兽的价值来。 “白兄出身大宗门,资质修为高绝,就连原灵都能随身携带,见过的稀罕之物岂止万千,又何必执着于一只不起眼的灵兽呢?” “合了眼缘,再稀罕的东西,也抵不过一个‘缘’字。” 看着肩上小灰龇牙咧嘴恶狠狠瞪着白炎的模样,挚启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发现了两者之间的缘分。不过他明白一点,白炎对小灰有必得之心,而且这也是场中大多数人的想法。 “可惜它与我的缘分更深些!” “挚兄当真不愿割爱?” “你这人好没道理,挚启师兄都拒绝你好几次了,怎么还苦苦相逼?”陶真对小灰喜爱的紧,自然是不愿将它换出的。 “你是谁?” “她是你不能惹的人?”楼晟自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表现机会。 “你又是谁?”连番被人打断,白炎脸色愠怒。 “建康城,楼晟!” “乌衣巷楼家?” “正是!” 听到楼晟承认自己的身份,一直摆着一副高高在上面孔的白炎也面色有些凝重。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挚启肩头的小灰,然后对着楼晟拱了拱手。 “既然是楼兄的朋友,那白某便给楼家一个面子!” “什么?” “白兄居然退让了!” 乌衣巷楼家!人群中一阵哗然,白炎前后的态度变化让他们高声议论起来。能让在整个太平州以脾气火爆着称的焚天宫弟子主动退让,这楼晟到底是何来历? 建康城虽然与安庆府、太平州同在大江航线上,但毕竟相隔甚远,而场中多为势境以下的年轻修士,极少有远游至建康府之人,所以多数都没有听过楼家的名号。 不过几位出生大宗门的弟子此时无不面色凝重,对楼晟一行人多了几分避让之意。而此时站在白炎身后的俞行,更是脸色铁青的低着头,嘴中念念有词,不知在盘算什么。 “白兄客气了,既然有缘共同探索无忧山,自当互相扶持才是。” 白炎的退让和众人的神态变化,让楼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想起这一路来被挚启四处掣肘,自己的身份实力都无法显露,此时场中其他人的态度让他极为满足。他挑衅的看向挚启与陶真,却发现所有人目光此刻都已经不在他身上。 “轰隆隆!” 巨大的轰鸣声从身后传来,楼晟的目光越过众人,才发现方才他们仔细搜索过的几座大殿轰然倒塌。石块飞溅砸到地上,让整个无忧山震动起来,飞扬的尘土将众人的身影掩盖。山外之人听见动静抬头仰望,正好看见他们的身形消失在山阶上。 “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无忧山难道要塌了?” 山外人担忧的看着高处,试图在烟尘之中找到熟悉的身影。然而数座大殿同时倒塌掀起的尘土实在太大,他们等待了许久依旧不曾见到山中人的踪迹。 就在众人聚到一起商量对策之时,两道光芒突然从烟尘中冲出,几乎同时没入了无忧山的更高处。他们随着青、黄两色光芒试图在终点发现些什么,可无奈离得实在太远,根本看不清高处的景象。 突来的变故让众人再也顾不得门派之别,威逼着让之前在大殿中有所发现的宗门交出了那本书卷,各大宗门主事之人聚在一起研读着。然而看到这本书的前几页时,却不禁大失所望。 这本书卷并不是无忧殿的功法与札记,甚至都不是无忧殿的遗物,而是一位慕名来到无忧山游览,且有幸得偿所愿的外来修行者的游记。 书中记载了他一路从南而来的见闻,无忧山的巍峨壮丽,无忧殿中的种种颠覆他认知的修行手段。可惜他作为外来者,能涉及的地方有限,所见的也多是门中弟子,不曾接触过无忧殿作为圣地的根本所在。 然而这次无忧山之行,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但也是一生中的最后时刻。他在书卷的最后两页潦草的记下了让众人难以想象的画面:乾坤倒转,大江逆流,地火喷涌,山石倾塌,天崩地裂! 或许这些描述中有他在慌乱之下的夸张词句,但能让一位得入圣地的修行者如此记载,无忧殿当时面临的必然是毁天灭地的灾难。至于是天灾还是人为,抑或是别的手段,时隔五百年之后,众人很难根据只言片语猜测。 只是在这种非人力所能应对的灾难之下,无忧殿是如何保存下这么多完整的建筑,又是如何将整个无忧山封印在江底?无忧殿中众多的修士又去了哪里? 众人越看心中的疑问越多,可这位修士修为不高又是外人,甚至除了这本游记,连尸身都不曾留下,实在无法向如今的修士们解答。正在众人感叹圣地一夕变废土,世事无常之时,一位心细的女子发现了端倪。 “诸位看这段!”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在书中对突至的灾难描述中,夹杂了一段无忧山中的变化。受身份所限,他能抵达的最高处便是山腰。 但在慌忙逃命的途中,他曾看见五色光芒从无忧山顶降下,没入了高处的殿宇之中,之后整个无忧山顶便被一层迷雾笼罩。 只是当时性命不保,他根本无心继续观察,只是匆忙的用几句话记下了所见的景象。 “这五色光芒,会不会就是刚才的那些?” “可刚才只是两道,与这书中所述有些出入。” “昔日灾难降临,有光芒降下;如今这光芒再现,会不会……” 此话一出,众人惶恐。五百年前的连圣地都毁灭的灾难,如果真的再次降临,在场所有人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惊慌中有人忍不住骚动起来,更有胆小者已经准备转身逃命。 不过眼见着居高位者虽然面色凝重,但并没有惊慌,所以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留下来静观其变。 他们将这本游记前后仔细又翻看了一遍,直到确定没有什么新的线索之后,才归还给寻到它的少年。然后几个德高望重之人聚在一起商量了许久,最终却只是互相摇了摇头,继续守在门户旁等待山中的结果。 第一百七十二章 山中阵 这场看着波及不广的旧殿倒塌持续了很久,久到让山外的人觉得整个大江都跟着震颤起来。扬起的尘土从高处飘下,几乎将整个无忧山都罩住了,也让所有焦急等待的人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 震动持续了整整一刻钟才逐渐减轻,有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尘土落定,数十道熟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无忧山上,才让已经按捺不住的众人松了口气。 然而他们心中也有疑惑,为何已经登临高处的弟子们又回到了第一座业已倾塌的殿宇旁? “这是哪里?” “我们怎么又回来。” 台下人心有疑惑,台上人也满脸不解。他们方才明明站在高处看着几座大殿最后的完整,为何一会儿的工夫就便回到了第一个平台上。 诡异的场景转换,还有一旁让他们经历了大喜大悲的废墟,怎么看来都不是好的征兆。 “咦?挚启师兄呢?” 心系小灰的陶真环顾四方,第一个发现挚启不见了踪影。其他人闻言四下搜寻之后,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结果。 这时又有另外几人被同伴发现失了踪迹,让本就担心之前奇怪经历的人群中,情不自禁的滋生出一丝恐惧。 “他们会不会被埋在上面了?” “之前在这座大殿中,也有不少人没走出来。无忧山哪里是什么圣地,分明是墓地!” 此言一出,立马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无忧山的突然消失在修行界本就众说纷纭,如今更是被发现了沉入江底五百年,再加上有人无故失踪,很难让人不产生不好的臆测。 不过也有许多人坚持失踪之人只是在烟尘中迷失了方向,陶真便是其中最执着的一个。 “不行,我要上去找挚启师兄!” “夭夭,不能冒险,这里太诡异了。”楼晟挡在了陶真身前。 “是啊,陶师妹,挚启也许只是迷路,我们先等等再做打算。” 安素对于挚启的失踪也十分着急,只是以她在安庆府和无忧山中对挚启的了解,他断然不是那种轻易丢了性命的人。可若是陶真不听劝阻也陷了进去,此行能不能全身而退就是未知之数了。 “安师姐,不能等!万一他受了伤,耽搁一刻都可能丢了性命的!” 向来俏皮的陶真面色焦急,趁着几人思考的间隙冲开了他们阻拦,朝着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高台冲去。然而刚刚踏上一阶,一道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她整个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弹了回来。 “哎哟!” 一声痛呼伴着人影同时折回,安素在半空中将陶真抱入怀中,落地之后几人一齐围过来,发现她脸上红了一片。 “陶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我刚走出一步便撞了上去。” “挡住了?” 两人的对话没有遮挡,在场的人群听到陶真的话,也试着向上攀爬。可就像她说的那样,他们踏出一步,身前便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挡了回来。 他们沿着山阶从不同的地方尝试,无一例外的被拦了下来。最后他们甚至沿着几条岔路在无忧山转了一大圈,结果令所有人沮丧:他们的确上不去了。 “那留在上面的人会怎么样?” 上山无路,但他们至少下山是无碍的。然而在上面没了踪影的人又是什么处境呢?他们究竟是已经魂归冥冥,还是困在了某处上下不得? 前路被阻的众人面色凄然,不仅为失踪的同伴,也为自己迷茫的无忧山之行:还能继续下去吗? “要不,我们先出去问问门中长辈?” “可登阶不易,下山容易上山难。” 众人又陷入了沉默中。他们都是历尽艰辛才爬到了高处,如今真要走下去再来一次,他们都无法保证能再次回到这里。 就在他们犹豫之时,山下突然有个身影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了上来,很快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诸位师兄,你们怎么停在了这里?” “你怎么上来了?” “山下的阻力消失了,我便上来了啊!” 众人将信将疑的试着走下一阶,果然毫无阻碍的回到了原处。他们又接连试了数次,甚至有人直接回到山脚再跑回来,的确已经毫无阻碍。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人群轰然而散,在外面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直奔出口而去。 “你们怎么出来了?” 这句话问出了所有山外人的疑惑,在这些弟子七嘴八舌的将山中事一一解释清楚之后,各大阵营的长老们大手一挥,齐齐朝着无忧山进发。 他们很轻松到了山下,又很轻松的登上了山阶,最后在一百余阶高处的平台上停下时,他们不得不承认了两个事实:他们登上了无忧山!他们将要止步于此! 他们脸上没有丝毫登上无忧山的欣喜,一道屏障隔断了他们所有一步登天的梦想。 即便有见识广博之人认出了这是一道守护宗门的阵法,但极尽在场数百人的阵法认知,也只能判断出此阵归于五行阵法之类。至于破解之法,几位熟悉阵法之人商量了许久,没有理出一丝头绪。 在众人商量着破阵之法时,姜灵搂着偷偷流泪的陶真,与邰笙站在一起看向高处,仿佛透过阵法看到了圣地的最深处一般。 “师姐,挚启他?” “死不了!”邰笙的语气十分肯定,让姜灵怀中的陶真也抬起了头。 “师姐为何如此肯定?” “师父曾说过,无忧殿是他离开偌寒涧的契机,可从没说过是他离开人世间的坟墓!” 邰笙话带调侃之意,但想起师父与挚启的种种纠葛,姜灵莫名的对他活下来有了信心。她伸手擦干陶真脸上的泪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在几位阵法大家从商量变为争执,最后险些打起来之后,众人决定暂时驻扎在无忧山中。然后分出了数十个小队,沿着无忧山尚能自由走动的地方全面搜索,以求能在破解阵法之外找到一条别的登山之路。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哪一方都不曾有好消息传来。即便是有远道而来的大宗门陆续抵达,但仍然不见有任何变化出现,所有人都只能站在这道屏障前望山兴叹。 第一百七十三章 惊现麒麟 时间来到第八日的时候,无忧山开启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许多最早聚集在此的修士已经生出了离开的想法。 “诸位,若是有什么建议就趁早提出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无忧山下驻地,一座用新伐的木头搭起的木屋中,各大宗门的长老们聚在此地,试图找出一个突破屏障的方法。 “阵法上我们已经竭尽全力。虽然是知道是五行阵法,但没有丝毫破解的头绪。七日之内想要破阵,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这几日各宗长老、弟子们将无忧山搜了个遍,不曾找到一处可以突破的地方。” 一个个坏消息传来,场中的所有人都拉长了脸。数百人远道而来,耗费了这么长时间,岂能这般狼狈离场。尤其是安庆府的众人,耗尽宗门之力准备了一年之久,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入圣地而空手归的结果。 “既然智取无方,那就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强攻!” “强攻?” “不错,集中所有人的修为攻击阵法,强行破阵!” “可是我们还不曾摸清阵法的根脚,若是有什么差错……” “我们只有七天时间了,如果这次不能进入无忧殿,一年之后的无忧山开启,必然是整个南朝修行界齐聚。到时候在座诸位几人有把握,能从雾隐山等大宗门手中分一杯羹?” 一席话让所有人思量起来。他们只是占着地利赶上了无忧山开启,若是天下宗门齐聚,别说是雾隐山,就是周边州郡的大宗门便能将在场的多数人拦在门外。于个人、于宗门,他们心中都认同了这种办法。 “说的不错,与其一年后拱手让人,不如现在赌一把!” 一句话说中了所有人的心声,让这项决定以极快的速度推进着。不到一个时辰工夫,众人便将人员调配,地点选择以及意外应对等许多问题安排妥当。当这些人走出木屋之时,心中都充满了对破阵入圣地的憧憬。 几个时辰之后,无忧山中响起了数道“轰隆”的巨响,将大江的流水都震得失了方向,在江面上卷起阵阵浪花。这是他们商定的方法的其中一步:先分散攻击阵法,找出薄弱点之后再集中所有人的力量一举破之。 数百人在无忧山周遭来回奔波,井然有序的轮换出手,将冷清了五百年的圣地搅得十分热闹。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无忧山顶下方不远处,有一座保存完整的大殿。此时有一位少年正坐在大殿门口,满脸无奈的看着他们的徒劳之举。 “要是他们能听见我说话就好了!” 少年轻叹一句,伸手对着身前的空处推了推,一股无形的阻力挡下他的双手。他苦笑一声,拍了拍肩头蹲着的幼猫模样的灵兽,继续坐下来欣赏山下的惊人动作。 从山腰的数座大殿坍塌,到自己出现在这座位于山顶的宫殿,挚启一直都处在迷蒙之中。他只记得被一片烟雾迷了双眼,然后在一阵腾云驾雾般的翻滚中失去了意识,当他再次醒来时,就到了这座四面被封的大殿中。 四面被封说的并不是宫殿内部。宫殿内部除了有些空荡之外,各个偏厅、侧殿十分通畅,器具、壁画、刻饰都保存的十分完整,真正被封住的是离开宫殿的途径。 自昨日在殿中醒来,他翻遍了宫殿的每个角落。可除了一眼可见的这些东西之外,没有找到任何与圣地过往有关的东西。无奈之下他只能尝试到周边继续搜寻,可当他走到门口时,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了回来。 已经习惯了无忧山种种异象的挚启并没有当一回事,而是转身走向大殿后门。可当他再次撞上屏障,并将所有可以出入宫殿地方都试了个遍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困住了——而且是被一个自己看不懂的阵法困住了。 失了自由之门的挚启只得回到殿中,将其中的所有东西再次检查了一遍,就连大殿中央麒麟雕像的须发都一根根的查了个仔细,可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束手无策的他最后只能颓然的坐在门口,等待这个阵法有自己消退的那一天。 可就在今天,挚启刚从修炼中醒来之时,山下突然出现了阵阵剧烈的轰鸣之声。他在门口跳着看向山下,努力了数次之后终于瞥见是山外的众人正在攻击无忧山。 开心的挚启如同得见久别的亲人一般,兴奋的对着山下大声喊叫着。但是无论他怎么用力呼喊,山下之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就连他蹦到高处挥手示意,他们也似乎视而不见。 折腾了一个时辰之后,筋疲力尽的挚启喘着粗气躺在了大殿门口。此时他心中想的是:有些声响也好,至少不觉得孤独。 “哎呀!吵死了吵死了!让不让人睡觉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挚启吓得“唰”的一声从地上蹦了起来。环视大殿一周,却不曾发现声音的出处,他用力的揉了揉脸,想要确定是否因为疲惫而出现了幻听。 “小家伙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呆着,走来走去的惊扰到老人家了,你知道吗?” “谁?谁在说话?”挚启还是没有找到声音从何处传来。 “你这小家伙不仅无礼,还蠢笨!我就在你眼前,你居然看不见!” 眼前?挚启将眼前可见的所有器物都一一过目,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大殿中最显眼的东西上——一个高丈许的麒麟石像。 他绕着雕像转了一圈,疑惑的看向高处的麒麟头,却与两只转动向下的石眼对视在了一起。 “啊!” “叫什么叫,没见过这么英俊潇洒的神兽吗?” “你、你是活的?” “废话,我可是神兽!” 挚启贴在雕像边仔细听了片刻,声音的确是从麒麟石像中传出来的。只是他绕了几圈后发现,石像除了那双能转动的眼睛,看不出一点活着的迹象。 “神兽前辈一直在这石像中?” “什么叫在这石像中?老夫本体就是麒麟,只不过被那……反正我就是它,它就是我,你问这么多干吗?” “那个,麒麟前辈,我只是想打听一下该如何出去。” “出去?为何要出去?” “晚辈稀里糊涂的到了这里,想下山与几位好友汇合,可是却被困在了大殿中。” “困住了?稀里糊涂进来的?不对不对,你应该……也不对!” 麒麟似乎陷入了混乱的思绪中,石质的眼珠不停的乱转着。挚启伸出右手贴在石像上,感受到一股浩然的力量在雕像内部四处窜跳着。 这种混乱持续了半刻钟后,挚启突然觉得手心传来发烫的灼热感,他低头发现整个石像表面都泛起了一阵红色。 “吴忧!你个王八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兽神大阵 夹杂着兽吼的叫骂声突然响彻大殿,吓得挚启赶紧退后了几步。 “骗老子跟你回来,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结果老子睡了不知道多少觉了,你人呢?” 麒麟雕像随着他的怒气变得通红,将大殿炙烤得火热,巨大的咆哮声更是让整座无忧山都跟着颤抖。虽然声音不曾传出,但山体的振动却让山下的众人错以为是攻击阵法有了成效,手下的术法更勤勉了几分。 持续到叫骂声越来越响,里面还夹杂着许多挚启摸不清头绪的人与事,似乎与无忧殿的过往有关。只是他此刻已经被麒麟的怒火逼迫到了大门口,根本无心理会他口中的所提到的往事。 “前辈,手下留情啊!” “咦?忘了还有个小家伙了!” 不知是发泄够了还是顾及挚启的小命,麒麟的怒火飞快的得到平息。石像也在片刻之间便褪去火红颜色,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大殿与无忧山的种种异象也平静了下来。 “小子,你叫什么?” “晚辈挚启。” “是你激发了‘兽神阵’?” “兽神阵?” “你连兽神阵都不知道?不对,你也不是土行修士,怎么会到麒麟殿?说,你到底是谁?” “我……!” 面对眼前这个思绪有些混乱的神兽,挚启不得不谨慎的将无忧山内外的经历一一道来,生怕一不小心这里变成了自己的埋骨之地。 听到挚启的描述,麒麟像双目停滞,似乎也陷入了回忆当中。当他提到山下发现尸骨与令牌时,呆滞的双目重新转动起来。 “原来已经过去了五百年,而土峰令也没有送出去,却被你无意间觅得。”石像双目盯着挚启手中的令牌,感叹了一句。 “五百年前无忧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五百年前啊……” 许是令牌让他忆起了除却愤怒之外的记忆,他沉默了良久,然后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五百年前灾难突至之时,这位麒麟正在石像中沉睡。被天崩地裂的动静惊醒的他,还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被传讯将开启无忧山最强的阵法——五行兽神守护大阵。 兽神阵是无忧殿耗费数百年时间与无数资源构建的防御阵法,初衷是用来抵御不可抗力的侵袭,算得上是当时的南朝的第一大阵。 当初无忧殿的开创者——吴忧祖师提出这个阵法的想法时,门中无论长老与弟子大多十分不解。无忧殿作为当时如日中天的修行届第一宗门,不仅祖师与诸位长老正值鼎盛之年,门下弟子也是传承有序、人才辈出,整个宗门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上升势头。放眼整个南朝,没有任何人或者宗门能对无忧殿造成威胁。 可是门人虽然不解,但还是毫无保留的投入了阵法的构建当中。谁能想到历时二百年有余,将门中资源耗去大半的兽神阵,仅仅在建好的后的第十年便派上了用场。 兽神阵一旦开启,将会封锁整个无忧山顶,无论敌友都会被封印在阵法中无法出入。土麒麟并不知道当时山顶的状况,他接到传讯之后不久,就有五道光华从山顶降下,落入麒麟殿在内的五座大殿中。 而这五道光华,正是开启兽神阵的阵钥,也就是与这块令牌相仿五块令牌。他在开启阵法之后将令牌取出,然后将它交给了一位奉命而来的弟子之后,就因为消耗过度陷入了沉睡中。 当他再次醒来之时,听见的是山外的轰鸣,看见的便是眼前的挚启。 “这块令牌居然是兽神阵的阵钥!那岂不是我们将阵法关闭,便能登上山顶理清真相?”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兽神阵需要五枚阵钥齐聚才能开启,而如今不过才开启了两殿而已。” “两个?也就是山中还有一人拥有令牌?” “不错,你既然不是无忧殿的传人,自然是不懂激发兽神阵的方法,想来那人应该与无忧殿有些渊源。” “原来如此,可山下那些人为何被挡在了山腰,之前我登山之时分明没有阻碍?” “兽神阵开启之时一旦被再次激发,便会开启无忧山的所有守护阵法,这是当时吴忧特意安排的。要不是山脚的阵法五百年前被毁,他们连山腰都上不来。” “可有什么危险?” “有守护自然就有反击,只不过他们太弱了些,无法危及阵法本身,所以并没有什么危险。若是对守护阵法产生了威胁的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挚启已经心中明了。山下之人分散成了好几拨四处攻击阵法,当然是无法对圣地的阵法造成威胁的。 可若是集中所有人的力量,结果就不得而知了。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山下的人正在这么做。 山腰的各州修行者们在势境长老们的调度下,已经连续不停的攻击阵法将近一天,许多人脸上都挂着灵力枯竭的疲态。 尽管各大宗门拿出了不少丹药供给众人所需,但终究跟不上消耗的速度,此时虽然攻击不曾停下,但声势比起刚开始已经弱了大半。 几位阵法大家不时前往各处查看,然后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可一天的时间过去,他们依旧不曾发现任何一处有松动的迹象。正在他们不知如何向大家交代之时,土麒麟的突然暴走给了他们指引。 他们沿着震动最剧烈的方向找到麒麟殿对应的位置,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当挚启在山上向麒麟问起众人的安危之时,他们已经将所有人聚在山下正对着两人的地方。 “几位,确定就在此处?” “方才的动静以这里最为强烈,我与几位同道勘察了许久,错不了!”回话的是一位自信满满的老者。 “既然如此,所有人休整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还请诸位全力出手,成败在此一举!” 轰鸣不止的无忧山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盯着几位精通阵法之人划定的位置,脸色各不相同。在大江底的十天时间,他们见识了已经沦为残迹的无忧殿的种种手段,对这个昔日圣地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如今眼前这个被摧残了一天却没有丝毫反应的大阵,即便真的发现了薄弱之处,又有几分把握能一举破之呢?而真的破开了大阵,后面又会有什么手段在等着他们? 第一百七十五章 圣地之威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当所有人聚在一起,在几人的指挥下一同催动灵力时,身前的阵法居然响起“嗡嗡”筝鸣之声。 “快看,有变化了!” 几位领头之人看着阵法的变化满心欢喜,身后的士气低落的人群也响起了参差的欢呼声。各大宗门一马当先将灵力催动到极致,各州散修与小宗门也纷纷跟上,一时间各色光芒在阵法前亮起,将埋在漆黑江底的无忧山映照的更亮了几分。 “攻!” 这是挚启第一次见到如同军队一般修行者同时出手,璀璨的光芒让隔了半座无忧山的他都眯起了双眼。在阵法的轻鸣与身后轻蔑的笑声中,数百道光芒汇做一团,如同一颗五彩的金乌般撞向无忧山的守护大阵。 “咚!” 震天的巨响沿着山阶一路向上,将山中的草木震得簌簌摇摆,还塌了几座本就残破的庭院。但当这声音透过兽神阵传入麒麟殿,已经无法让挚启想象出原本的浩大声势。他只能看着山下光团从高处落下,如同陷入了泥潭一般缓缓推进着。 “来了!” 身后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只见原本压下的光球速度放缓,片刻之后僵持着停在了半空中。麒麟殿中一道微不可查的气息没入地面,与其他四道一同奔向无忧山四周。 就在这五道气息消失之时,原本笼罩了半座无忧山的无形阵法突然爆发出一阵金光,筝鸣之音化作金铁之声,让山下众人纷纷闭目塞耳。 在几位阵法师眼中仿佛停留了许久的光球再次开始移动,不过并不是向着无忧山中,而是朝着来时的方向后退。 在守护阵法金光的照耀之下,光球开始加速回退,几个呼吸的工夫便回到了方才划定的位置。就在众人再次睁开眼睛时,被高高抛起的光球化作数百道璀璨的各色光芒,朝着它们原本汇聚而来的方向射出。 “啊!啊!” 漫山遍野的惨嚎声响起,无数人在地上四处翻滚,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全力一击会以一种更残暴的方式返回体内,在自己的经脉中肆虐着。 只是光芒闪烁的工夫,修为低的弟子们开始口吐鲜血,几个呼吸过后,那些毫无保留的长老们也纷纷压制不住伤势,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蕴藏着众人腾飞之梦的无忧山,顷刻间就险些成了他们的断魂之地。 “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你们选的薄弱点?” “你们不知道会反击吗?” 暴怒的人群对着几位阵法师恶语相向,他们只能拖着重伤之躯默默承受着。地点的确是他们选定的,但他们言明过对阵法的一无所知,原本责任不该由他们承担。可面对这么多轻重不一的伤者,他们也无心、无力去辩驳。 “你们都没事?” 偌寒涧众人围坐在一起,邰笙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还好冰主提醒我们留了几分力,只是内腑有些震荡,不妨事。” 姜灵有些不放心,起身将所有弟子查看了一遍,见到的确受伤不重之后,与邰笙一同向着受伤的人群走去。 偌寒涧虽然少理世事又个个面若寒冰,但并不是见死不救的冷血之人。哀鸿遍野的境况下,即便是昔日龃龉颇深之人,他们也会出手相救。然而他们的不计前嫌的善举,并不一定会被所有人接受。 “我们每个人都受伤不轻,为何偌寒涧就毫发无损?” 开口的是一位同样来自安庆府的宗门长老,他的话引来了很多人的目光,也引起了许多人附和,其中最多的便是安庆府的修士。 “不错,莫不是邰冰主早就识破了阵法玄机,却隐尔不宣?” “我看他们是未尽全力,若是他们也能毫无保留,说不得这阵法就破了!” 好心相救却落得遭人诋毁,偌寒涧众弟子们个个都涨红着脸想要出言争辩,却被邰笙拦了下来。她走到这些叫嚣着的人前,给了他们一个轻蔑的微笑。 “若是你们对偌寒涧有任何不满,欢迎养好伤之后前往若寒山找我理论!”她对着其他州府的修士说完,转头看向安庆府的修士们。“至于你们,还有几天无忧山就要关闭,你们总要返回安庆府的。你们个个深受重伤,就不怕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邰笙,你是在威胁我们?” “威胁你们又如何?” “这么多州府的同道在此,你就不怕犯了众怒?” “你大可以试试!” 邰笙冰冷的目光扫过周围,所有人的心中都打了个寒颤。其他州府的修行者或许不了解她,但安庆府众人却想起来,她向来个是杀伐果断、随心所欲之人。眼见着剑拔弩张之势愈演愈烈,一位出身散修的老者出面试图化解矛盾。 “好了,都是为了无忧殿而来,我相信断然不会有人耍小聪明。而且偌寒涧虽然极少入世,但向来颇有侠名,诸位还是将自己的小心思压下,先安置好门下的伤者为好。” 老者的话给了双方一个缓和的台阶,他们对着偌寒涧冷哼了一声之后,散开了开始救助伤者。邰笙则领着偌寒涧众人在他们仇视的目光中,走出了无忧山的门户,回到大江中。 “安素,你领着门中弟子即刻返回若寒山。” “是,冰主!”安素面带犹豫,但没有反驳。 “夭夭,不管你回宗门还是折返建康府,也要即刻启程。” “可是……挚启师兄还在山中下落不明呢!” “他?他肯定活得比我久,你就别担心他了。” “夭夭,为何从山上下来,你就一直念叨着挚启?”姜灵疑惑得皱起了眉头。 “那个,师兄他人挺好的,而且他身边还有只很特别的灵兽。”陶真吞吞吐吐说完,邰笙与姜灵同时看向她。 “他什么时候有了只灵兽?” “这个……” 陶真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始末,安素便接过话头将几人在灵植园与岩洞中的经历一一道来。提到岩洞中的灰色灵草与小灰时,众人的双目都亮了起来;而当说到几人因为小灰在山上与旁人的冲突,邰笙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这么说,灵兽之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当时在场的人很多,恐怕是瞒不住的。” “行了,这事我自有安排,你们先走。” 邰笙沉默了许久,还是选择让众人先行离开。陶真几人尽管不舍,但依然一步一回头的向着江面行去。邰笙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长长的舒了口气。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小魂蛋与忘忧丹 此时在无忧山顶的麒麟殿中,挚启见着他们安全离开,也靠在殿门口松了口气。 “看来你有几个聪明的朋友。” “我们这般年纪都还有几分儿时的机灵。” “是啊,当初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聪明绝顶,要不是遇到……”他顿了一下。“不对,你说我老糊涂了!” “唧唧!” 好像赞同挚启的话一般,腰间的小灰突然叫了两声。想起方才天崩地裂的动静它都不曾惊醒,如今却恰逢其会的醒了过来,挚启不由得失声笑了出来。 “什么鬼东西!” “唧唧!” 仿佛对麒麟的轻蔑称呼有些不满,小灰从挚启腰间跳到肩头,对着石像龇着牙叫了两声。对于突然出现的小灰,石像的双目上下转动了几次,然后失声叫了起来。 “你是那个、那个小家伙!”麒麟的声音有些激动。 “前辈认识小灰?” “小灰?你叫它小灰?” “对啊,这是我那些聪明的朋友给它起的名字。” “若是你知道它的来历,怕是就后悔想了这么个名字了。” “还请前辈赐教。” “这个要从我刚认识吴忧说起了。” 据麒麟模糊的记忆,在不知多少年前的深秋,初出茅庐的他与吴忧以及一位袁姓男子相识在大江上游的某处,在一番友好的交谈之后结伴同行——在他口中是被吴忧诓骗。 吴忧二人的目的地是南朝极西之地的那片让人谈之色变的密林,正好与麒麟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一拍即合。 那时的吴忧除了身边的同伴,还是一位在修行界四处闯荡的孤家寡人,麒麟更是年轻力壮不畏天地,三人的想法是穿过连绵千里的丛林,看看南朝之外的天地。 然而他们还不曾到达丛林中心,只是在外围绕了几天之后,便因为他口中不能说的原因无奈折返。正是在返程途中,在密林的外围发现了那时还未睁眼的小灰。 当时的小灰如同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般,躺在林中的一颗大树下。一团团诡异的灰色灵力围绕着它,让四周众多虎视眈眈的强大野兽望而却步。 此时的吴忧三人正处在宏图未展的失意中,见着如此奇异的小兽,顿时便来了兴趣。他们毫不顾忌的将小灰抱起,准备带着它见识一番南朝的大好山河。 然而他们刚走出丛林,失去了灰色灵力的环绕之后,小灰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起初他们以为它只是饥饿,可在两人尝试了各种兽乳与食物之后,小灰的衰弱依然毫无没有放缓的迹象。 正当三人束手无策之时,途径了恰逢内乱的南朝的一片战场。尸横遍野的景象让他们心有不忍的准备绕行,可就在踏入战场边缘之时,一股灰色的能量慢慢汇聚,涌入了吴忧怀中的小灰体内。 而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小灰,竟然在这种环境下渐渐恢复了生机。这样的情景让他们欣喜的同时,也知道怀中的小兽绝不简单。 从此他们游历的同时,也带着小灰穿梭在各个战场中间。内乱的南朝并不缺纷乱之地,小灰就这样在硝烟四起的江河中茁壮成长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灰睁开了双眼并与三人有了很深的羁绊,他们也注意到不单单是战场,只要是经历了惨事的死地,都可以为小灰的成长提供养分。而它吸收的,正是这些地方的怨力与死气。 此时的三人并没有在意它诡异的成长方式,毕竟天地万物各有不同,以死地为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们两人两兽就这样四处游历了多年,但小灰虽然灵动了许多,却始终不见成年的迹象。 随着吴忧自极北之地的山上下来,在大江畔的太平州创立了无忧殿,他们便都在无忧山安顿了下来。 三人在游历中经历了许多,也见识了许多之前不曾触碰的东西,便开始在无忧山潜心修行。小灰则在无忧山中四处玩耍,并在一座潭底的岩洞中安了家。 直到有一天,修为业已臻至极境的吴忧来到小灰的新家,并发现了其中的几株古怪的灵草后,才真正意识到它的惊世骇俗。 “魂草?” “不错,就是魂草。” “对于世间灵草我也略知一二,为何从不曾听闻过魂草之名?” “因为你离它太远了。魂草是当时整个修行界唯一一种突破念境的丹药——忘忧丹的主材!” “念境?!” “既已知天命,便思念达天地,命境之上便是念境!” “命境之上……的确是太远了。” “现在你知道给它起如此幼稚的名字,有多可笑了?” “那他应该叫什么?” “那时吴忧已经触碰到念境的屏障,也察觉到想要突破念境,便要凝练魂力让灵魂得以升华。而当他见到这小家伙居然可以吸收世间死力转化为魂力,并培育出灵草时,便理所当然的将这种灵草称之为魂草,它自然也就唤作魂兽了。” “魂兽?!” “它当时还小,又在无忧山中到处捣蛋,我们就叫他‘小魂蛋’了。” “噗!”听到这个名字,挚启笑的喷了出来。“这名字还不如小灰呢!” “这名字可是所有人一起想出来的!毕竟无忧殿的能成为修行圣地,除了吴忧修为高绝与不吝传承之外,忘忧丹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而忘忧丹的主要功劳都得归到它身上,这个名字可是无忧殿对它的奖励!” “无忧殿实力问鼎南朝,又有忘忧丹这等神物,为何还会成了这般景象?” “魂草百年破土,又百年成熟,还得是这小家伙不偷懒的情况下。除此之外,需要的辅材也是世间罕见之物,成丹率又不高。算下来百年能得一颗已是大幸,你当时地里的大白菜呢?”石眼向下投来鄙夷的目光。 “而且只有修为到达命境之极才有资格服用忘忧丹,这世间命境修士已是少有的绝顶人物,更何况命极之人!” “那无忧殿遭难,是否与忘忧丹有关?” “不知道。”麒麟沉吟了许久才答道。 “若是我将小灰带出无忧山,是否会被旁人认出其来历?” “不知道。” “这也不知道?” “废话!小家伙当年在无忧山四处捣乱,见过它的人岂止千百。即使是知道它与忘忧丹关系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人如今是否健在,或者留下过什么线索,谁又能说得准。” “什么都不知道,你真的是无忧殿的开山元老?” “你就不能问点我知道的?” “那好,忘忧丹的丹方呢?” “你这次算问对了,这个丹方……”麒麟洋洋得意的说了两句,却突然停了下来。“好啊,在这等着我呢,归根结底是想谋取丹方!” “前辈,无忧殿消失五百年,物是人非,这丹方留着又有何用?如今小灰既然愿意跟着我,若日后有机会让忘忧丹重现于世,也算是对无忧殿的一种缅怀。” 挚启话音落下,大殿突然安静了下来。石像的双目停止转动,望着殿外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肩头的小灰此时已经跳到了石像的头顶,顺着它的朝向看向远方,也蹲在那里没有了动作。 许久之后,殿中响起了一道叹息声。 “唉……的确是物是人非了,就连吴忧这家伙,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挚启没有接话,麒麟殿再次安静下来。 “它既然跟了你,丹方我自然也不该吝啬。”他顿了顿。“不过当时为了炼制忘忧丹,吴忧曾邀请天下第一药炼师,有着‘丹圣’之称的凌焕来无忧山常住,他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小家伙的外人。 如今过去了数百年,不知他是否还活着。不过想来就算他死了,也断然不会将这些秘密一同入土。日后若是遇到他或者他的传人,切记要小心。” 他说话的同时,双目射出一道光芒在地上刻画着丹方。当挚启看到丹方提及的十八种灵物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除了他在无忧山中得了的魂草,其他的十七种灵物中,只有两种是他在这些年的修行中听闻过的。而这两种灵物中,他还有幸见过一种,那便是隆兴府外水灵眼中央的“窥真池水”! 挚启随着的麒麟的目光将整个丹方记在脑中,地上的痕迹也在闪烁了几次之后淡去。他在记忆中再次回顾了一遍丹方,心中感叹着无忧殿曾经的辉煌。 就连“窥真池水”这种难得之物都只是忘忧丹的十八种原材之一,而他们还每隔百年便能炼出一炉,可见无忧殿当时的盛极一时。 如今能从麒麟口中得知、而他又愿意说的消息已经全部知晓,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 “前辈,我该如何从这里出去?” “不知道!” 挚启望着那双与他对视的石眼:看来是真的不知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江边客栈风波起 无忧山在十月的望日这一天缓缓关闭了门户,无数满怀期待而来的修行者,拖着重伤未愈的残躯,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山中。 他们本想在江底继续等待,但伤势不允许他们再耽搁,无奈之下只得返回江边的驻地中。而此时仍有不少闻讯远道而来之人,见着错过了日子,便索性在这里住了下来,萧条了半个月的驻地又再次热闹起来。 有人来便有人走。随着这些见证了无忧山种种异象的修行者离开太平州,无忧殿时隔五百年再次现世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一般,惊动了南朝修行界的所有大小宗门。 无数怀着各自目的的修行者启程,从南朝的各个方向朝着太平州汇聚。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原本只有一座小营地的大江畔,便形成一座全部由修行者组成的小城。而此时距离下一次无忧殿开启尚有十个月时间,外面仍有源源不绝的修行者赶来。 除此之外,无忧山阵法密布的消息也在修行界中不胫而走。各大宗门听闻之后,开始在南朝各地拉拢阵法师加盟,开出的条件更是一个比一个优渥,一时间阵法师的地位在修行界空前高涨。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听起来不那么可靠的说法也在暗地里传播开来。据传无忧山阵法极为强悍,非人力可破。若想进入无忧山,必须要集齐对应五行的五色令牌,方可顺利开启昔日圣地之秘。 消息刚传出之时,大多数人都嗤之以鼻。且不说这世间没有破不开的阵法,若真要是有这五块令牌存在,为何五百年都不曾听闻,却正好在无忧山现世之时才传播开来? 而当传播者将五块令牌的大致模样描绘出来时,许多经历过无忧殿时代与熟知典籍之人纷纷沉默,更是有许多有心之人已经有了打算。 时间来到四月的时候,此时距离下一次无忧山开启还有半年时间。南朝修行界除了雾隐山不曾出现之外,几乎所有宗门都派出了命境长老与精英弟子入驻无忧城——那片大江畔的营地发展而来的大城,甚至临安还派出了一支由修行者组成的军队驻扎在无忧城外。 各大宗门在城内合纵连横,牵动着整个修行界的格局,一个巨大的风暴正在无忧城中缓缓凝聚。 就在这个所有南朝修士都朝着太平州汇聚的当口,离无忧城不到五十里的大江下游官道上,一位背负麻布包裹的长剑,面色冷峻的少年正在向太平州外行去。 他没有骑马,却步履如风,肩头露出的剑柄上还趴着一个灰色的小猫,俨然一副携宠游历的江湖客模样。 与官道上纵马西行的人群相比,步行向东的他十分引人注目。又是一阵烟尘扬起,一行五人的队伍停在他身前。 “兀那少年,可知无忧城如何走?” “沿江西行五十里,便是无忧城。” 这已经是一路行来第四批向他问路之人。除了源源不绝赶往无忧城的修行者之外,路旁还多了不少靠着这些来往的仙师们营生的凡人。比如此刻挚启眼前的这座略显简陋的客栈,便是这半年才出现的。 正值中午时分,嘈杂的客栈大堂中已经坐满了食客。这些人多是为无忧城而来,见着挚启一副江湖客打扮,倒也不以为意。 店中伙计被满堂的客人呼来喝去,根本无暇招待刚进门的挚启,他随便点了些吃食,找了角落里唯一空着的桌子坐了下来。 “听说了吗,焚天宫有大动作!” “什么动作?” “据说为了这次的无忧山开启,他们请了两位闭关数十年的命境长老出关,带着位列人秀榜、并且在半年前进过无忧殿的白炎前往无忧城,可以说是势在必得啊!” “这算什么!我可听说平江府的玄杳嵊不仅出动了命境修士,就连人秀榜位列第四的榆婧都已经在路上了!” “榆婧!”听到这个名字,正吃着的挚启顿了顿。 “榆婧?她不是已经突破势境了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为了能确保抢先登上无忧山,她刻意压制修为,将境界停留在了御境巅峰!” “玄杳嵊就不怕她折在了无忧山?” “以他们的实力,怕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也不知雾隐山是否会派人前来?” “圣地得有作为圣地的派头,就算他们要来,也不会参与到无忧城的勾心斗角中,恐怕要到临近开启之时才会出现。” “是这个道理!” 喧闹的客栈中,天南海北的修行者口中议论的,都是无忧殿与各大宗门的轶事。挚启又陆续听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但多是道听途说,传到这些人口中已经是三分真七分假了。见着没有多少值得关注的消息,挚启认真的应对起眼前的食物来。 客栈中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不时还有几个旧识在此巧遇,让堂中的食客对于新进来的客人都不免会看上两眼,以免错过了老友重逢的机会。 挚启并没有这种想法,心思全放在身前的方桌上,就在他即将吃完之时,客栈的大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进来的是两男一女三人,都是华冠丽服的年轻人。不俗的气质配上身边不凡的养兵,尽管高高在上的神态中显露着对高声喧哗之人的鄙夷,但对于这几个明显出身于大宗门的年轻弟子,大家还是选择避开了他们的目光。 三人看着此刻被各色人群挤满的大堂,又露出了几分厌恶之色,最后看向远处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走了过去。 “这位朋友,我看你也吃得差不多了,不知可愿意早些出门赶路,我们愿意资助些路费。” 三人中略高的男子丢出一块银钱在桌子上,满面笑容的看着正在对付仅剩的最后一点食物的挚启。 挚启伸出筷子止住滑向他的银锭,抬头看见三人得意的笑脸和有些熟悉的衣着,冷峻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怒色。 “不愿意!” 挚启干脆的拒绝让三人愣了一下,但他们还没回过神来,方才开口的男子突然感到自己手中一沉,刚丢出的银块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回到了自己手上。他面色猛地一变,得意的神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阁下有些手段,但我们一路从平江府行来,从来没有接受过他人的拒绝!”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再遇榆婧 “平江府!” 三人进入客栈后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这些佯装吃喝的食客眼中。当他们走到挚启桌前时,食客们都毫不怀疑的猜测挚启会手下银钱,退一步直接离开客栈。 可万万没想这个面无表情,一身江湖客打扮的少年,不仅直接出言拒绝,而且还是一位隐藏极深的修士。 “他们不会是玄杳嵊的弟子?” 尽管只是无心的猜测,却引来了堂中多数人的赞同。青绿色的衣着和霸道的行事风格,再加上实力不俗的年轻修士,若是平江府有一个宗门能配得上这样的派头,恐怕也只有玄杳嵊了。 低调的少年高手对阵强硬的大派弟子,这是世间修行者最爱看到的戏码。 “你们说最后谁会服软?” “肯定是这少年,且不说玄杳嵊的宗门实力,便是眼前这几位弟子也不是好相与的!” “我倒是看好这少年,就凭刚才那一手将银子送回的手段,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在众人的议论声与身前三人的饱含怒气的目光中,挚启不紧不慢的将盘中最后的食物塞入口中,将筷子轻轻放在桌子,抬头一道精光射入三人眼中。 “那现在试着接受,也不算晚!” 与目光一同射出的,还有手边的一双筷子。筷子在桌面上划出一声轻响,很快的就到了他们身前。三人见着挚启的小手段,轻蔑的笑了笑,同时伸出双手抓向筷子,试图以最轻松迅捷的方式将其接下,好在众人面前显露几分实力。 可就在他们即将抓住之时,眼前径直飞来的筷子突然猛地炸开,化作无数细针般的碎屑从他们手中滑过,在掠过他们身边之后,没入了身后的柱子中。 而他们三人的手、脸之上,有细小的血痕缓缓渗出。 “啊!你竟然伤了我的脸!” 尖锐的女声在客栈中回响,这下连那些不愿意凑热闹的食客也纷纷侧目。俏丽的面庞添上几道血痕,倒也别有份美感,只是这张脸的主人并不这么认为。悲怒相加之下,竟有泪珠从眼中滑落。 “混蛋,竟敢伤我师妹!” 两位男子牙龇目裂的拔出身后的木剑,堂中的围观之人立马散开,让出了大片位置给四人。客栈的伙计们躲到柜台后面,与瑟瑟发抖却又心疼桌椅的掌柜祈祷着莫起纷争。 或许是他们的诚心得到了回应,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天籁般的女声出现,阻止即将爆发的争斗。 “两位师弟,住手!” 两位男子听见这道声音,硬生生的收回了已经刺出的木剑。众人回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位身着青绿色裙衫,带着头环的年轻女子盈盈而立。 她缓步走到三人跟前,看着他们脸上的血痕眉头轻蹙,然后挥手间一片绿芒升起,三人脸上的伤势顷刻间便消弭不见。挚启见着这位与他隔着而立的女子,面色有些复杂。 “多谢榆师姐!” “好神奇的术法!” “姓榆,难道是榆婧!” “我看八九不离十!” 随着三人对着女子行礼,大堂中围观之人已经大概猜到了她的来历。看到这位除雾隐山之外的修行界第一天才站在自己眼前,众人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他们纷纷挤向客栈的角落,想一睹这位天才少女的真容,而此时一直端坐在桌旁的挚启就显得有些刺眼了。 “多谢这位道友手下留情!”榆婧对着挚启微微躬身。“敢问道友名讳?” 挚启没有应声,甚至没有抬头。榆婧身后的三位同门见着他的无礼,怒气上涌的便要出声,却被她挡了回来。围观者见这位人秀榜第四的天才遭到冷遇,也纷纷出言指责挚启的傲慢。 可榆婧似乎不以为意,她缓缓走到桌前,正要再次开口之时,身前的男子突然抬起头,露出一张有些陌生却让他记忆深刻的面庞。 “榆姑娘,好久不见!” “挚启!是你!” 见着眼前闻名于整个南朝的少女脸色剧变,失声叫了出来,众人也在记忆中开始搜索关于挚启的信息。 在两年时间内经历了翻天覆地之变的人秀榜上,始终排在榜末却从来不曾掉出榜单;若寒山下凶性大显,在年轻一代修士中留下“血煞”的凶名;半年前无忧殿第一次开启,深入无忧山之后音讯全无。 一桩桩旧事在他们脑中闪过,他们才注意到眼前这位少年,不知不觉已经有了不输于对面少女的名声。 “听闻你深陷无忧山,看来是谣传了?”榆婧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内心的震惊。 “我的确曾深陷其中!”挚启端起身前的茶水喝了一口,淡淡的答道。 “那你……”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唐突,榆婧没有问出口。挚启自然也不想她问起无忧山之事,心安理得的沉默着。 直到榆婧的目光停留在他背后的剑柄上不再移开,他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件被天下修行者觊觎的东西。 “你背后那个,便是出自无忧山的灵兽?” 此话一出,客栈内外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挚启身后的剑柄上,尽管如同幼猫一般的小灰此时还睡着,但依旧在人群的注视下不安的翻了个身。挚启感受到四周粗重的呼吸声,看着榆婧的目光眯了起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在无忧殿得了灵兽的消息已经传遍南朝。若不是他陷入无忧山生死不明,已有半年不曾现身,在他刚踏入客栈时恐怕就已经被有心人认了出来。 如今榆婧点破了他的身份,根本不用特意挑明小灰的存在,它一样会在众人的目光中无法遁行。虽然不知榆婧的话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当她投来歉意的目光时,挚启回应的是冷漠的面庞。 “不错,正是它!” “真是的那只灵兽!” “出自失落圣地的活物啊!” “还是一只至少活了五百年的灵兽!” 得到挚启肯定的答复,堂中的修士们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激动,纷纷感叹出声。这一次客栈偶遇,不仅让他们见到了两位名声大噪的人秀榜俊彦,更是有幸一睹圣地灵兽的真颜,实在是不虚此行。 但也有不少心思机敏之人已经偷偷退出客栈,将此处的消息传了出去。这场本该在无忧城凝聚而成的风暴,只不过一顿饭的时间,便已经有向东移动的趋势。 第一百七十九章 风云汇聚 “是我害了你。”榆婧面带歉意的低着头。 “反正也不是头一次!” 挚启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满是讥讽之意。榆婧身后的三人作势便要冲上来,却被她拦住。 两人饱含深意的对话,以及颇有故事的神色落在众人眼中,令堂中再次掀起一阵喧哗。虽然未听闻两人曾有过别的交情,但显然眼下正在上演的一切,并不是同列人秀榜这般简单的关系。 “你还是尽快离开,无忧城离此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榆婧不顾满堂议论声劝诫道。 “那你们玄杳嵊呢?”挚启不屑的笑了笑。 “我们……” “我本就是要走的,却被你身后的几位耽搁了。而后被你挑破了身份前路凶险,可又好心的劝我离开。好人坏人都让你们做了,玄杳嵊便是这般做派?” “你敢辱我师门!”身后的三位同门再也忍不住。 “我是不是侮辱了你们玄杳嵊,待我走出这扇大门,你们就能看到!” 冷笑声入耳,挚启斜瞟了榆婧一眼之后走出了客栈。片刻之后,客栈中的所有食客纷纷起身冲出门外,牵马上路一气呵成。 他们簇拥着跟着最前方的那一匹独骑,逆着一路前往无忧城的队伍扬尘而去。不过十余个呼吸的时间,客栈中除了掌柜和伙计,剩下的便只有榆婧四人。 “榆师姐,我们?” 四人名为师姐弟,但榆婧打小便有天才之名,为人又并非热心之辈,因此彼此之间并不算亲厚。 如今见着她与挚启似乎纠葛颇深,又面带愧意的模样,他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们……也追上去!” 榆婧犹豫的久了些,当他们走出客栈大门之时,店内外已经看不到一个修行者。但官道上烟尘四起,还有不少本该前往无忧城、却被长龙般向东的队伍吸引而改道的的修士,都为四人指明了方向。 最前面的那匹马走得并不快,所以后方的跟随者虽然脸色急切的想要上前,却始终无法快起来。 倒是不少爱凑热闹的修行者跟在一旁,加上对面陆陆续续改道加入之人,本来只是占了半边路的队伍,很快就将官道堵得水泄不通。 眼见着最前方的那个人越走越远,有不少心急之人与往西而去的道友们起了冲突,吵闹声让本就热闹的官道上更添几分喧嚣。还有许多远道而来不明所以的修士,好奇的到处打听着。 “兄弟,你们是哪个宗门的,为何不前往无忧城,却浩浩荡荡的往东去了?莫非我们走错路,无忧城在东边?”一位颇有几分机灵的年轻人凑到队伍中。 “你没走错,无忧城就在西边五十里外。”答话之人见着前方拥堵的队伍,心中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既然在西边,你们这么多人的宗门,在无忧城也能占得一席之地,为何却朝着反方向而去?莫非无忧城出了什么事?” “我们不是一个宗门的。得了兄弟,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过不去,我就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男子停下来眉飞色舞的说起了方才客栈中的见闻。玄杳嵊、人秀榜、五百年以上的灵兽等等字眼,很快吸引了许多人的驻足。此时这条拥堵不堪的官道上,还有许多进退不得之人,以自己的方式讲述着同样的故事。 这些多是些出身散修或小宗门,明白自己即便跟上也只是凑个热闹,对谈论中的所有东西都无力染指分毫。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将水搅得更浑些,说不定还能有所转机。 在这帮有心人的推动下,一时间挚启从无忧山脱困而出的消息,沿着大江南岸的官道传向整个南朝。无数原本赶往无忧城的修行者,听闻这个惊人的消息后只犹豫了片刻,便转道向东追逐而来。 “爷爷,你说这个挚启,真的是几年前我们在衡州见过的那个吗?” 在离无忧城颇有些距离的太平州西面,一位着黑袍的老者与一位红裙女子缓行在官道上,听着不时传入耳中的议论声,望着西面小声交谈着。 “当然是他,六年前我在那偏远县城就看好他,可惜之后他行踪不定,一直没机会将其引入山中。后来重定人秀榜之时,我强行将他安在榜末的位置,还惹来不少老家伙的非议。 即便是这两年他在年轻一代中闯出了不小的名声,可两年的人秀榜评定,他依旧在最末的位置。这次我非得将他带回去,使劲打打那帮家伙的老脸!”老者语气听起来颇为高兴。 “可如今他身上藏着无忧殿的秘密,整个南朝修行界都在关注着他,哪是轻易能带走的?”红裙女子泼了盆冷水。 “别人或许不行,爷爷我肯定没问题!” “您可别吹牛了,当初不就没带走?”女孩撇了撇嘴。 “当初是他自己不愿意,而且身后还有个深不可测的书生,强扭的瓜不甜。” “那你如何知道现在他便愿意了?” “如今他举世皆敌,没多少地方可以去了。” “听说他跟偌寒涧关系不一般。” “如今的形势,除非是那久未入世的冰老头出面,否则他们就算再亲密,偌寒涧也不会为了一个外人,承担整个南朝修士的怒火。”老者神色异常笃定。 “爷爷看来已经有十足了把握了!” “这几年山中那些老家伙,仗着新晋的后辈天才总在我面前夸耀,若不是还有你这个孙女撑着,我这老脸早就丢尽了。这趟如何也要将他带回去,和你一起给我们这一脉涨涨脸!” “您别激动,说了这么多,先喝口水。” 见着老者满布沟壑的脸上有些潮红,少女递过了一个水袋。 “还是孙女最疼我了!” “我是想让您喝完能走快点。就您这速度,等我们到的时候,他怕是早就被人分食了!”少女没好气的数落道。 “连孙女都嫌弃我老咯!” “您赶紧的,再啰嗦几句,咱就连汤都喝不上了。” “走啦走啦! 第一百八十章 各显神通 在一老一少结束对话、继续启程的同时,大江畔太平州的官道上,一场人数不太对等的对话才刚刚展开。 “挚道友,我们艮土门诚心相邀,不知可否再考虑一二。只要你点头答应,日后门中你的地位与我这个门主相当。” 说话的是一位身穿棕袍的魁梧中年男子。在不久前,他们一行十余人冲出拦住了挚启的去路,并直言邀请他加入宗门。 见他一直沉默着没有答话,对方又接连抛出了各种好处,试图在远处的队伍追上来之前敲定这场交易。 “道友,你可要看清当下的形势。如今你身后追兵无数,我们门主收下你可是冒着灭门的凶险,更不用说还有诸多承诺。做人可不能太得寸进尺!” “是啊,我们艮土门虽然不大,但向来重诺,只要进了门大家都是兄弟!” 身旁的门人附和着中年男子的话,脸上却尽是施舍般的高傲。挚启听着他们的言辞,似乎不是个修行宗门,更像是俗世的匪帮一般。 可惜他还来不及体会他们口中的兄弟情,身后尾随的队伍便跟了上来。 “远远的就望见一只不自量力的癞蛤蟆,你们艮土门本事不大,胃口倒不小!” “哼!你们跟了他这么远,还不是打着和我们一样的主意,只不过是有贼心没贼胆而已!” “那我就看看你们几只癞蛤蟆有多大胆!” 数道人影飞身而出,冲入艮土门的人群中。这些跟了挚启一路的尾随之人,经历了官道拥堵、莫名其妙的冲突,却因为担心失了先机选择处处忍让,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如今几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宗门,竟然敢在他们之前出手拦住了挚启,这让他们再也压不住满心怒火,一拥而上就冲了出去。 挚启立在原地没有动作,眼看着一群人从他马旁路过,冲进了艮土门在呼吸之间结成的阵势当中。 这十几个人虽然看着不起眼,但同为土修,连在一起的防御阵法颇为坚固。任由对面数道术法打在上面,除了几道清脆的“咚咚”声,看不到任何波澜。 “就你们这点动静,都不如俗世青楼画舫里姑娘的唱曲儿声!” “我倒要看看你们的乌龟壳有多硬!” 说话间,数十道颜色各异的术法轰击在官道中央的土黄色屏障上,发出轰隆的震动之声,与不远处大江震耳欲聋的奔流声一起,将他们针锋相对的叫骂声淹没下去。 就在众人在短暂失聪的状态下盯着远处的交锋之地时,一双偷偷伸出的手出现在挚启身后,朝着他的剑柄摸了过去。 “好胆!” 不等挚启出手,一道蓝光从人群中射出,恰到好处的将接近之人逼退,在击中剑柄上的小灰之前化作一团水雾消散在尘土之中。 只有小灰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却又突然消失的凉意,睁开惺忪的双目扫视了两眼,然后又睡了过去。 此人的偷摸行径没有成功,却提醒了一直跟在身后的这些人,他们的目的是挚启与他身上的灵兽。如今面对这么多竞争对手,想要全部收入囊中已经不太可能。 可若是想将其中一个占为己有,此刻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而在看不出修为深浅的挚启与酣睡的小灰之间,后者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心中贪婪的小心思一旦滋生,便很难再将其扑灭。蠢蠢欲动的众人借着还未落定的尘土与四周的轰鸣声,缓缓朝着挚启接近。 挚启在从客栈中出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料想到了此时的结果,他冷笑了一声没有理会这些人,轻夹马肚再次启程。 “休走!” 一条藤蔓从旁边的树林中突然出现,在挚启侧后方缠了过来,角度十分刁钻,正好处在他视线覆盖不到的地方。 挚启好像没有发觉一般,继续不紧不慢的骑马前行,可就在这根藤蔓在马背上高高腾起,卷向他背后的长剑之时,挚启却突然回手将它握在了手中。 挚启将藤蔓在手中挽了两圈之后用力一拽,一道青色的身影从道旁的枝叶中应声飞出,直冲着他撞来。 他手中还继续甩出数道枝条,试图在如此被动的局势之下挽回几分局面。可当挚启将握在手中的藤蔓在空中绕上几圈,把所有枝条都挡在身前后,他只能面如死灰的闭上双眼,等待属于他的结局。 “嘭!” 挚启身下的骏马突然抬起了后腿,重重的踢在撞来的青衣男子身上。只见他去势更胜来势的倒飞而出,划过一道高高的弧线之后,“轰隆”一声落在身后正欲围上来的众人身前,卷起了又一片尘土。 他滚了好几个圈之后停在他们的马腿边,挣扎了许久之后喷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人群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跨过这个不知死活的男子继续向前,甚至还有不少人踩着他的身体而过,向着不远处的挚启围去。 趴在剑柄上的小灰突然醒了过来,对着身后伸长了脑袋用力嗅了嗅,可看见人群中投来的贪婪目光,顿时又失了兴趣,埋着头继续睡了过去。 “挚启,将灵兽交出来!” “不错,我们都是为灵兽而来,只要你将它交出,没了我们跟在身后,你至少还有机会从那些大宗门手上逃命。” 前面交手的两方人马已经停了下来,两侧的人加快马速逐渐越过挚启,将他三面围在了官道中央。 “你们想要,大可以上前来取!” 挚启将小灰从剑柄上抓起放在了肩头,好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些。它在挚启的大手拿捏之下仍未睁眼的慵懒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却成了不凡之处。 他们瞪大了双目试图将小灰的所有细节纳入眼中,心中的贪欲更是毫不掩饰的暴露出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 左侧一道身影轻踩马背高高跃起,在半空翻了个跟头朝着挚启肩头掠去,大鹏展翅般的身姿看上去十分潇洒。 可他刚从最高处落下,还来不及接近目标,突然一道破空声响起。只见他的身形如同遭受重击一般直直落下,摔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躺在那里瞪着马上的挚启动弹不得。 挚启轻笑着抛起手中的一把碎石,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缓缓落下,再看向地上试着挣扎却毫无办法的男子,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杀戮之始 “一块碎石便将人打翻在地?” “这似乎是俗世的武者手段。” “看来我们还是小瞧他了!” 这些人大多是自幼便入了修行之门,鲜少见到俗世的奇异手段。如今被挚启使出,起初还有几分顾忌之心,暂时停下了动作。 然而身为修行者的自傲怎会被些许凡人的手段唬住,不过几个呼吸的停顿,贪婪的人群便更猛烈的围了上来。 “灵兽是我的了!” 一双大手突兀的从挚启马肚下直奔肩头,眼见着就要将近在咫尺的小灰抓在手中,不由得激动得大叫起来。可正是这声大叫,惊醒了正在肩头酣睡的小灰。 它先是有些不耐烦的睁开眼,看了看周身的境况,当见到一双令它厌恶的大手正向他压来之时,愤怒的低哼起来。 “唧唧!” 一道灰影伴着叫声一闪而逝,这双大手的主人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突然感到一股钻心的剧痛。只见他伸向挚启肩头的手指齐根断裂,裹在尘土中从半空掉落,打在马背上改变了方向之后,落在了马蹄凌乱的官道上。 “啊!我的手!”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响起,一位沾满了尘土的男子在地上翻滚着。可即便是这种惨痛的结果,也无法阻挡众人前进的脚步。反而是见到小灰神奇的一面,更激发了他们的觊觎之心。 “上!”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终于打破他们的最后一丝顾虑,围在最前排的数十人同时从马背上跃起,铺天盖地一般将挚启遮掩在身形之下。 身后的众人眼见他们抢了先机,也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试图在如今混乱的局面中觅得些许机会。 “嘭嘭嘭!” “啊!” “唧唧!” 驳杂的声音在里外三层的包围圈中响起,外围的人隔着尘土看不清里面的景象,想要冲进去也寸步难行,只能在原定等待着契机。 一道陌生的人影飞出,他们慌忙围了过去,以防来人是挚启。可他们等地上翻滚之人露出正脸,却发现只是在打斗和推搡之下不复原貌的追逐者。 一道道身影陆续从内圈中飞出,他们有的口吐鲜血、有的神色呆滞、有个甚至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他们追逐的目标。 眼见着围住挚启的人越来越少,无数人拥挤上去想要谋取一个接近他的机会。 突然一声低吼响起,仅剩的十余位围攻之人齐齐倒飞而回。一人一马冲破所有人的围堵,快跑了几步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只灰色的小兽回头对他们凶狠的龇着牙。 “嘶!” 所有围观之人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不远处的冷面少年停下了脚步。他们虽然出于无忧山隐藏之秘的考虑,并没有对挚启全力出手;同时也明白他能登临人秀榜,必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可如今数位在修行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老江湖,居然毫无反抗之力的败在了眼前的少年手中,这真是一位仅排在人秀榜末是修士能够办到的? “榆师姐,他……” 在追逐的队伍中部,玄杳嵊的四人正看着刚刚结束的打斗场面,满目惊讶。 “六年前我刚认识他时,他天赋并不出众,可我却从未看透他。” “那如今?” “跟着不要出手,等师叔师祖们赶来。” 而此时在离官道不远的丛林上空,几位神态、服饰各异之人凌空而立,静静的看着官道上发生的一切。 “灵兽很有趣,少年郎也不错。”一位绛衫老者率先开口。 “你们焚天宫算是东道主,要是第一个出手,也无可厚非。”场中唯一的女子身着蓝裙,带着几分讥讽的揶揄道。 “第一个出手,然后被你们几个围攻?”绛衫老者没有生气。“再说了,只不过对付一个少年,要是我们亲自下场,岂不是失了身份?不如就让这些小辈去争!” “你倒是好算计!太平州是你焚天宫的地界,无论人数和实力都占尽优势,我们不出手,这一人一兽不就成了你们的囊中之物?” 女子看着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意思,但其他几人思量着没有开口,看来也是对她的话颇为认可的。 “如今这里的消息已经传遍南朝,我们若是在此内斗,说不得便为后来者做了嫁衣。不如且看这些小辈相争,反正也出不了多大差错。” 女子第一次在他开口之后没有反驳,其他人也沉默着点了点头。几位来自各州府的宗门高手,就这样在一片树林上空达成了简单的协议。 此时他们远望着的官道上,再次陷入了静谧之中。淡淡的血腥气充斥着官道,小灰有些兴奋的在挚启肩上轻声叫嚷着。而它旁边不远的挚启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冷酷之外的神色——一种享受般的嗜血笑容。 “你们还打不打,不打我就走了。” 挚启轻蔑的眼神让还立着的所有人都心中不忿,可看着他带着几分残忍的笑脸,想起方才的种种场面,又不得不将心中的愤怒压了下去。 挚启的目光扫过身前的众人,大笑了两声之后调转了马头。 “小子,不要太猖狂!” 就在挚启转身启程之时,近十道身影从人群后方跃起,跨过了几排人马之后冲着他扑来。几人衣着相同、身法相近,显然是同门联手,意图在人们犹豫之时以雷霆之势夺下灵兽。 有了率先出手之人,众人的贪欲也渐渐压过了理智与恐惧。手中的兵器紧握着挣扎了片刻,就在这几人即将与挚启交手之时,离得最近的几排人同时从马背上腾空,将整段官道都遮蔽在阴影之下。 此时还在原地不曾动手的人中,除了知道挚启一些底细的玄杳嵊四人,剩下都是保存了几分谨慎的理智之人。 他们不仅没有一拥而上唯恐失了先机,反而催促坐下的马屁后退了几步,远远的等待这场被遮住了的打斗结果。 “啊!啊!” 一道三色光芒透过包围的缝隙中一闪而过,紧接着成片的哀嚎声响起,随着声音一起飞出的还有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阴影。远处理智的围观者赶紧又退后了几步,以防被这些四面飞射之物波及。 阴影落在地上裹着尘土发出的声音并不大,待他们看清了它们的真正面目时,忍不住捂嘴吐了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残肢!?” 浓重的血腥味钻入口鼻,碎裂的骨头与血肉在断肢翻滚之时四处飞溅,许多人的身上衣与胯下马都染了血迹。 这些人多是各大宗门的年轻弟子,即便有所争斗也只是修行者之间的修为、术法相搏,何时见过这种如同碎尸一般的残忍手段。前面的人呕吐不止,后面的人挤上来试图看清真相,很快也跟着吐成一片。 本就拥堵的官道着混杂着碎肉与呕吐物的难闻味道,了解了事实之人纷纷避让,反而勾起了更远处围观者的好奇心。 第一百八十二章 你还不配!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该有一场激烈打斗的交锋之处,挚启在仍旧坐在马背上,轻舔着落在嘴角的血迹,露出野兽般嗜血的残忍笑容。小灰沿着周围快速飞舞,贪婪的在空中吮吸着什么。 唯有身下的那匹骏马始终安静的站在原处,还是得益于眼睛上蒙着的那块黑布。 在挚启马蹄四周的地面上,数十个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修士,此刻捂着自己手脚断裂的伤处,痛不欲生般的惨叫着。 鲜血从断口止不住的流出,和着落下的尘土染出了一片血泥。远处的人群面对拦在身前的断肢,没有一人敢站出来对这些伤者施救,尽管其中几人已经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可即便在如此血腥残忍的结果下,无论伤者还是围观者,眼中除了厌恶、畏惧与怨毒,看着小灰的目光任然有遮掩不住的贪婪。 “你也太残忍了!” “残忍?想不想看看更残忍的?” 面对愤慨的正义使者,挚启邪魅一笑,轻蔑的眼神扫过众人,他们却纷纷低下头,没有一人敢正视他的目光。身后的裹在厚布下的长剑微微抖动,挚启有些癫狂的大笑起来。 笑声盖过诸多伤者的哀嚎,清楚地传入官道上所有尾随之人的耳中,如同魔音一般折磨着他们的心神。 “挚启,你太过分了!” 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位绛衫男子在十余人的拥簇之下穿过人群,来到了众人的最前方。见到地上断肢残躯血腥场面,他脸上泛起了莫名的笑容,望向马背上的挚启时,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傲慢模样。 “白炎!我是真的不喜欢你这张脸!”挚启丝毫未掩饰心中的厌恶。 “呵!似你这般的凶煞嗜杀之徒,认识你都是一种耻辱!” “不过我喜欢你义正辞严的样子,至少脸皮比这些人要厚上许多。” “哼!逞口舌之利有何用!作为焚天宫弟子,我有义务在太平州的地界上让你这个煞魔俯首!” 白炎大义凛然的样子,再加上焚天宫在太平州的名声,赢得了许多人称赞之声。这些人在面对挚启时不敢出头,但一旦有人愿做出头之人时,他们并不介意见着两人生死相搏。 “白师兄好样的,好好教训这小子!” “焚天宫不愧是太平州的扛鼎宗门,实力超绝还一身正气,真是难得!” “同样是位列人秀榜,为人却是天壤之别,这小子差白炎远矣!” 方才被挚启打杀得寂静无声的官道再次喧嚣了起来,退出了很远的人群上前围在挚启与焚天宫众人身边,不知是想为白炎掠阵,还是有别的打算。 远处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听闻了消息赶来的修行者,见着焚天宫已经率先出手,也挤到了队伍前默默观察着。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卫道者!不知手上的功夫有没有嘴皮子这般利索!” 沾染了数十人的血腥气息之后,挚启身上凛冽的杀意让肩头的小灰兴奋得手舞足蹈。挚启的几番嘲弄让白炎正气凌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愠色,而目光掠过小灰时,眼中又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屏退左右,从腰间抽出一柄火红色的长剑,指着挚启开始了慷慨激昂的陈词。 “残杀同道,堪比邪祟,除魔卫道,当仁不让!” “好!” “除魔卫道!” 白炎高声呼喝,众人也随之群情激动的附和着,凝聚的气势渐渐压过挚启周身弥漫的冷酷杀意。可挚启依旧冷笑着看向他们,尤其是看着白炎的目光中,是无尽的鄙夷。 他伸出右手食指,挑衅般的对着持剑的白炎勾了勾,激起这位人秀榜天才怒火的同时,也宣布了这场所谓正邪之争的开端。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白炎气极反笑,手中长剑红光大盛,盈盈热意让离得最近的几人不得不退出几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方才还站在地上的白炎已经出现在半空中,长剑引路,如同一条火龙般朝着身下的挚启冲去。 “唧唧!” 剑势未至,扑面的热意袭来,地上重伤不曾离开的伤者挣扎着滚下官道,肩头原本雀跃的小灰也愤怒的尖叫起来。 看着越来越接近的火龙,挚启玩味的神情也变得凝重。一路端坐着巍然不动的他第一次离开马背,高高跃起向后退去,选择了暂避对方的锋芒。 “呵!也不过如此!” “真要遇到高手,还不是一样夹着尾巴逃!” “还是白师兄厉害,出手便是雷霆之势,瞧给他吓得。” 眼见着白炎稍占上风,数道讥讽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仿佛之前在血腥之下战战兢兢的场面都不曾出现过一般——尽管那些断肢仍在眼前。 火龙掠过挚启那匹蒙着双眼的黑马,顷刻间它就瘫软了下去。挚启见状面有怒色,后退的身形猛地停了下来。 他将地上散落的一把长剑踢起握在手中,朝着声势正盛的火龙刺去。 “嗡!” “咔咔!” 两剑相遇,挚启手中剑震动着发出清脆的嗡鸣声,剑身上道道裂缝显现,然后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化作碎片落入尘土中。可他依旧立在碎剑边,没有再后退分毫。身化火龙的白炎势头也为之一阻,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落在挚启跟前。 “哼!除了些鬼蜮手段,一无是处!”击碎了挚启手中剑,白炎脸上傲色更甚。 “你不该杀了我的马!”挚启的目光掠过他看向地上的黑马。 “一个畜生而已!” “在我也眼中,你们还不如它!” 挚启大吼一声,右脚在地面的重重剁下,散落在身旁的数把长剑悉数浮空。他随手抓住最近的一把,满面怒意的冲着白炎刺去。 白炎轻蔑一笑,手中刻着鎏金纹饰的火红长剑格挡在身前,静待着对手前来。 “叮叮叮!” 挚启抢攻中的剑法犀利,点刺切挑层出不穷。但手中剑并非自身契合的养兵,发挥不出自身血脉之力。尽管尽显剑术精妙,也让白炎连连后退疲于应付,可并没有真正起到什么作用。 反倒是自己手中这把普通养兵在与白炎长剑碰撞之时完全不能匹敌,不过十余招便再次片片碎落在身前。 “哈哈,剑又碎了!” “白师兄为何不抢攻?” “你懂什么,白师兄是在羞辱他为我们出气!” 挚启又从地上遗落的养兵中拾起了一把长剑,一剑接一剑的全力砍在白炎的火红长剑上。白炎也一直不曾反击,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看着挚启表演。剑身上的鎏金纹饰不时会在升腾的红光中透出一缕金光,一闪即逝之后便在挚启的剑上留下一个豁口。 挚启不停换剑不停攻,白炎一直防御一直退,当挚启换到第五把剑的时候,身上的杀意越来越浓,而白炎身上也冒起阵阵火红,脸色不复初时的轻松。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大败白炎 “咔嚓!” 第五把长剑碎裂,挚启突然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取剑。白炎踉跄了两步、捂住胸口轻咳一声,感到脚下有所阻碍,低头才发现已经退到了挚启死去坐骑的尸体旁。 他深吸口气平复下有些紊乱的气息,片刻之后再次露出自大的笑容。 “第五把了,莫非你没有自己的兵器不成?” “你还不配我动用它!” “呵!方才不过是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大本事,尽然你不想用养兵,那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白炎身上火光大盛,剑身在火光加持之下更是延伸到五尺有余,掌控力量的感觉让他狂笑不止。 挚启此时已经握住了第六把剑,剑身上有淡淡红芒闪烁。 “去死!” 在众人眼前连续后退了数十步,尽管碎掉了对手五件兵器,但白炎依旧觉得羞辱。如今他携怒强攻之时,脸色在羞怒交加之下不禁有些狰狞。 见着身前的挚启举剑相格,想起方才五把剑的下场,他脸上又浮现出一丝胜利在望的得意之色。 “嗡!” 手中长剑的红光摇曳,剑身上纹身的金光闪烁了片刻之后突然暗淡下去,没有像方才一般透出剑外。白炎握着剑斩在挚启透着红芒的第六把剑上,只感到一股巨力从剑身上传入手心,险些让他忍不住抛下这柄陪伴他十余年的养兵。 尽管与他预想的有些出入,但他依旧相信手中这把经过门中长辈力量加持过的长剑,必然能轻易击碎对手的随意拾起的兵器。 然而当他目光从自己的剑身向下,看到两剑相交处的景象时,整个人震惊得呆在原地。 “这、这不可能!” 白炎料想的结果没有出现。挚启手中的兵器在他的全力一击之下,不仅没有像之前的五把剑一样化为碎片,反而完好无损的连一个豁口都没有出现。 甚至剑身上反射出的熠熠光辉,比起白炎手中的神兵还要璀璨些。 “借助他人之力,终有尽时!如今你还有什么手段?” 挚启嘴角微翘,将对方连人带剑掀飞开来,同时跃起大步紧追而上,高举长剑对着倒退的白炎重重砸下。 “铛铛铛!” 挚启状若疯魔一般,一剑接一剑的砸下,清脆的金铁之声震得所有围观之人目瞪口呆。 他们看着在挚启疯狂攻势下节节败退、涨红着脸的白炎,完全不明白方才还胜券在握的他,为何突然间便要失去了招架之力。 “白师兄难道要败?” “方才还占尽上风,为何突然便落入如此局面?” “莫非是突发恶疾?” “铛铛铛!” 这是交手至今挚启用的时间最长的一把剑,说是一把养兵,但淡薄的灵息更像是沾染了些许灵气的凡铁铸造而成。 可就是这样一把随意拾起的凡铁,每次砸在白炎蕴养了数十年、刻饰了高深阵法并经过长辈加持的神兵之上,他都有种砸在自己心头,随时会剑碎人亡的感觉。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感受着自己因为被对方压制而涨红的脸,他憋闷得大声吼了出来。 “啊啊啊!你该死!” 趁着挚启剑势新老交替之际,白炎猛地将自己一直被压在身前的养兵收回,一口灼热的鲜血嘴中喷出,剑身上原本即将湮灭的火光再次升腾三尺。 白炎高傲的脸上只剩下仇恨扭曲后的狰狞,在火光映照之下更显得阴森可怖。挚启剑势不改,握着自己的长剑含怒一击,两人在半空中狠狠的撞在一起。 “铛!” 猛烈的气浪掀飞了四周的尘土,将官道两旁的枝叶吹得左右摇摆,围观者更是一手挡住扑面的飞灰,一手捂住耳朵试图隔绝刺耳的巨响。响声在传遍整条官道之后渐渐弱了下来,然后便是在尘雾笼罩下的静谧。 突然一把长剑穿过烟尘斜插在远处的地面上,剧烈晃动了几下之后停了下来。众人目光“唰”的一声全部集中在剑身上,试着由此来猜测这场打斗的结果。 他们还来不清看清长剑的归属,官道的烟尘散去,露出了一站一跪两道身影。而当他们看清正对着他们站立之人的相貌时,不由得惊声尖叫起来。 “这不可能!” “这、这、这!” “怎么会这样!” 站着的人是挚启。他面无表情的握着长剑垂在空处,眼睛在最前方的人群中扫过一圈,最后还是落在不远处已经没有气息的黑马上。 一道劲风穿过两旁的树木,卷起地上的尘土从他身边掠过,这把他随意拾起的长剑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剑身化作片片碎铁落在了风中。 跪在地上的面如死灰,双手颤抖不止的白炎听见碎剑落地的动静,畏惧的向后缩了缩。满脸惊恐的他触到地上斜插的属于自己的养兵,才稍稍平静下来。 此时众人才看清楚,这把方才使起来声势惊人的火红长剑,此刻已经恢复了平常模样。而在剑身的正中央,一个木楔大小的豁口清晰可见。 官道上吸气与嗟叹声四起。 吹过碎剑的劲风带着这一声声叹息穿木入林,将它们带到了丛林深处,停在了一位同样身穿绛衫的老者身前。 这位老者此时正面色铁青的看着官道上发生的一切,冷哼了一声准备有所动作。 “白老头,你欲何为?”蓝衣女子拦在了他身前。 “江涟,你让开!” “方才是你说亲自出手会失了身份,要让给小辈们去争,这么快便要食言不成?” “这小子手段残忍,不能让他再放肆下去!” “呵!无非就是想为自己的曾孙出头,还把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爷孙俩一个德性,不愧是同宗同族之人!” “哼!除魔卫道是我辈修行者之责!” “啧啧!那把剑上锁着的灵力是属于你的?爷孙两人联手不敌,如今你这个命境大修士还要亲自下场对付一个少年郎?” 蓝衣女子极尽嘲讽,揶揄的口气让绛衫老者气得须发飞舞。尽管自己借口很多,自己的孙儿也命在旦夕,可他明白自己无法真正出手。 不仅是眼前的江涟,身边这几位沉默不语的同辈修士,也不会让他轻易接近那个隐藏着无忧山之秘的少年。 他瞪着身前的女子怒哼了一声,退回了原本站着的位置。 官道上聚集的围观者越来越多,因为接连不断争斗的停留,已经让许多得到消息稍晚的宗门都赶了上来。此时拥堵在官道上的人群中除了各派弟子,已经有不少宗门长老隐藏其中。 他们此时都盯着场中,等待手持着残破剑柄的挚启如何了结此事。 第一百八十四章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我说过,你不该杀了我的马!” 挚启上前两步,跪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白炎本能的向后爬去,却被身后死在他手中的黑马挡住了去路。他又试着将手边插着的养兵拔出,可挣扎了片刻没有丝毫动静。 眼见着挚启身前的断剑越来越近,对死亡的原始畏惧让他蹬着地上的尘土飞快爬动,嘴中还对着人群中高声呐喊着。 “救我!快救我!我是白炎,只要救了我,焚天宫必有重谢!” 一刻钟之前还是不可一世的焚天宫弟子领袖,位列人秀榜的少年新星,如今却跌落尘泥落得满身血污。 人群中或扶首哀叹、或幸灾乐祸,但有心者无力,有力者在权衡斟酌,竟然没有一人向这位名满太平州的天才伸出援手。 “焚天宫的名头不过如此!” 挚启在白炎身前特地放缓了断剑刺出的速度,明晃晃的剑尖刺破自己的衣服,贴在皮肤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再加上挚启口中无情的讥讽声,死亡与屈辱的双重折磨,让白炎崩溃得失声嚎哭起来。 “这……” 焚天宫在太平州界内一向强势,白炎更是年轻一辈修士中最为自傲之人。如今这个强压一州的宗门中最具代表的人物,因为畏死如此失态,不仅让他自己的名声跌落谷底,也让焚天宫大大的丢了颜面。 即便多数人对这位少年天才心生惋惜,但仍有许多被焚天宫打压已久的宗门在暗处幸灾乐祸。 “竖子竟敢辱我宗门!” 就在挚启的断剑刺破白炎的皮肉,剧烈的痛感让他心生绝望之时,一道突来呼喝声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泪流满面的扭过头,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急速掠来,激动得大叫起来。 “师叔,救我!” “哼!” 来人模糊的身影与地上的白炎装束相近,只是从声音听来,心情似乎极为不悦。他人尚未至,却有一物携破空声直击挚启胸口而来。此物来势极快,呼吸之间便越过人群到了挚启跟前。 眼见着这个环形的兵器就要击中自己,挚启无奈之下只得放弃已经失了锐气的白炎,拔出断剑刺向这件火红色的铁环。 “铛!” 金铁之声响起,跟着挚启大战了数十个回合的这把剑终于彻底寿终正寝,散作片片碎屑落在身前。他捂着有些气闷的胸口,看着接过铁环落在白炎身边的中年男子,双眼微眯。 “师叔,你终于来了,快、快杀了他!” “哼!丢人现眼,回去再收拾你!” 中年男子一手抓起白炎,将他扔回了一众随从手中,然后顺手将脚下碍事的黑马尸身踢到一边,眯着双眼打量着挚启。 “我在无忧殿现世之前便听说过你,当初并没当回事,没想到竟还有几分本事!” “可惜我并没听说过你,不过我对你们这些大宗门的做派倒是十分熟悉,从来都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看来你嘴上的本事更厉害些。”中年男子并没有因为挚启的揶揄而生气。 “其实我这里更厉害。”挚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并且我已经想到,一会打发了你,肯定会有更老的家伙出现。” “牙尖嘴利!今天我就替你的长辈好好教训教训你!” 中年男子声落影动,举着右手直奔挚启面门。挚启看着飞速接近自己的身影,笼罩周身的酷热让他觉得面对的是一团火焰。 他身形猛退,突来的动作让肩头小灰的毛发都倒卷了过来。可不管他如何躲闪,眼前的这只手始终如跗骨之蛆般停在他身前一尺的位置。 “哼!” 挚启双脚蹬地,在行进中忘后翻起,双腿踢在这只阴魂不散的右手上。借着对方的力量,他总算暂时摆脱了这种压迫的境况,可脚上隔着鞋底传来的灼热感让他用力跺了跺脚。 正在他借着这段短暂的距离准备休整片刻时,一个火红的圆环突然从自己头顶罩了下来。他绷着脸犹豫了片刻之后,从身后拔出背负的长剑,用力的斩在落下的铁环上。 “咚!” 官道上光芒大涨,剧烈的嗡鸣声响彻在所有人的心底。众人目光凝视,只见一道红光倒飞而回,带着面色凝重的中年男子后退了两步。 一直处在挣扎躲闪中的挚启,此刻正握着一把青、黑、红的三色长剑,满身杀气的盯着他。 “这把剑!” “好强的杀气!” 官道上的围观者对挚启拔出的怪剑议论纷纷,同时也对他层出不穷的手段感到心惊。这些人虽然多数都是跟在大宗门身后浑水摸鱼之人,但想起挚启之前的狠辣出手与如今的杀气腾腾,心中不禁担心若他今日成功脱身,日后是否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可即便心中有对日后的担忧,他们盯着挚启的双目中却光芒更盛。因为现在挚启不仅身怀无忧殿之秘与奇异灵兽,还握着一把饱含杀气的神兵! 此刻官道四周所有能看到挚启之人无一不心生波澜,就连远处几位立在半空的命境高手也目光灼灼。 “江老婆子,听闻他曾在你们伏淩川停留过一段时间,你可曾见过这把剑?” 江涟这次没有出言揶揄这位出自焚天宫的白姓老者,而是盯着远处的挚启,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思量一番之后才开口。 “昔日他登临匡山巅面见祖师时,我正在闭关,只是模糊的感应到他路过。不过据门下弟子所言,那时他并无兵器傍身。” “他曾踏上登仙路?”周围的几人全都瞪大了双眼。 “是的,还在山顶盘桓了半日。” “咝……” 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唯有白姓老者面色变幻了数次之后,说出了一句让众人心动的话。 “在江州时尚无此剑,据说他在偌寒涧时也不曾用过兵器,莫非这把剑是得自无忧殿?” 此话一出,江涟面色阴沉,其他几人却脸色一僵,有了旁的心思。伏淩川祖师的名号或许让他们有三分畏惧,可如今出自无忧殿之物除了一人、一兽,还多了一把剑,这就足以冲破他们心中的犹豫。 白老头看着他们的神情面露得意之色,看向面沉如水的江涟时更是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们伏淩川不会对他有什么旁的想法?” 白老头的话让几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江涟身上,此时的江涟尽管有将他碎尸万段的冲动,但面对几大宗门命境长老的灼灼目光,也不敢为伏淩川招来如此多的强敌。 “自然是以无忧殿为重!”江涟咬着牙狠狠的挤出了几个字。 “伏淩川果然顾全大局!” 第一百八十五章 血腥杀戮 白老头这次真的笑出了声。可在不远处的官道上,与他同出焚天宫的中年男子的心情却沉入了谷底。他本想着借助白炎被欺的名头,雷霆出手将挚启拿下,将无忧殿之秘纳入焚天宫囊中。 可没想到几番出手未建寸功,自己的养兵火焰环却险些损伤在对方的怪剑手中,如今驱使起来竟有几分灵性受创的迹象。他心疼的将火焰环再次祭出,压下眼中对三色长剑的贪婪,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 “好一把凶兵,你果然是个残忍嗜杀的凶煞之徒!” “呵!那又如何?” “焚天宫既然身处太平州,惩凶除恶自然义不容辞!只是在下实力有限,若是力有未逮需邀同门相助之时,还请诸位同道不要取笑。” 挚启的态度正是中年男子所需要的,他一番大义凛然的慷慨陈词,顺势将围攻挚启的想法摆在明处。既成就了自己拿下对方的计划,又以大义堵住了围观者的悠悠众口,让他阴郁的脸上泛出几分得色。 “废话真多!” 挚启满脸不耐的给了他一个冷漠的眼神,垂在身旁的长剑猛地一握,携着小灰兴奋的“唧唧”叫声一跃而起,冲着中年男子重重劈下。 “铛!” 又是清脆的金铁之声响起,两人一触即分。挚启冷笑着将弹起的三色长剑再次举到身前,而中年男子脸上停留不过片刻的得色再次转为凝重。 刚才两人一瞬间的交手,他先是感到一股浓重的杀气围住了自己的周身,而后不仅自身灵力运转受阻,更是手中的火焰环都发出了畏惧的呜咽之声。 虽然他强行祭起养兵迎上了挚启一击,可也仅仅是这一击便让他内腑震荡难平,手中的铁环上升腾的火焰萎缩了大半。 “可恶!” 挚启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高举长剑再次劈下。他心中不舍兵器再次受损,可仅仅一招便开口求援,实在有些失了焚天宫长老的颜面。无奈之下,他只能咬牙再次拿出火焰环迎了上去。 “噗!” 鲜血喷吐的声音掩盖了兵器交鸣之声,他为保养兵驱使灵力相护,兵器相撞的强大反震之力直击脏腑,一口逆血直接喷在身前。他身形踉跄的退出数步半跪在地上,低头捂着胸口剧烈喘息着。 “他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这可是焚天宫的长老!破境多年的势境强者!” “莫非这把剑……” 说者怀觊觎之心,听者有贪婪之意。他们惊叹的同时,言语中更多的是对三色长剑的关注。至于地上半跪着的焚天宫长老,或许在别处他们会心生敬畏,可如今的形势之下,他死了造成的混乱才是最有利的局面。 后方陆续又有不少人挤到了场地最中央,如今前排站着的,已经大多是闻讯而来的各派势境强者。 他们的目光在剑、兽与人身上来回打量,似乎在做取舍的决定一般。同时余光落在跪地的男子身上,等待他求助的信号便一拥而上。 “师兄,我来助你!” 人群中飞出一道同样着绛衫的男子,落在半跪的中年男子身旁。立足未稳便打算直接冲着挚启出手,可他招式使到一半,四周齐齐的冲出十数道身影将三人围在了中央。 “焚天宫的道友,我等也来出一份力!” 十余人很有默契的缩小包围圈,将焚天宫的两人与挚启隔开,双手不约而同的抓向他的右手与肩头。无忧殿的秘密不可能独享,但这灵兽与异兵,凭借大宗门的底蕴还是勉强能保下一件的。 “唧唧!” 一道灰影从十余人的眼中闪过,让他们愕然的顿了顿。当他们在呼吸之间回过神时,迎接他们的是一把三色长剑与摧人心志的浓重杀气。而这把蕴涵无尽杀气的长剑背后,是一个双目血红、发出非人般低吼的少年。 “嗬嗬!” 长剑在挚启头顶划过一个圈,将所有围过来的修行者笼罩其中。即便是十余位势境修士联手,依然选择挺身迎战。他冷酷的面孔突然变得苍白,手中的三色长剑上红芒大盛,围过来众人面色剧变,纷纷祭出养兵阻挡袭来的剑势。 “嘭!嘭!嘭!” 猛烈的碰撞声响起,围成的小圈子轰然散开,十余道身影四散摔飞,落在地上踉跄着站稳之后,惊恐的看着场中杀气腾腾的挚启。 一剑!逼退十余位势境强者! “咝……” 在场的所有人同时震惊得吸了口凉气,若是之前击败焚天宫长老还只是因为他手段层出不穷,如今持剑将各大宗门的十多位长老同时击飞,其天赋、实力就不得不用恐怖来形容! 这是一位可以同列人秀榜与地势榜的绝世天才! 众人惊叹挚启天资的同时,心中的担忧却越来越重。他们此刻将这位尚未弱冠的天才少年围在这里,若是日后让其成长起来,他们面临的恐怕将是四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绝顶高手。 这样一位未来有无限可能的高手成为自己的敌人,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 这其中心思最重的,便是焚天宫与四周略显羞赧之色的十余位各宗长老了。他们互相之间交换了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想要的答案。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对面的挚启却面色狰狞的冲了过来。如野兽般嗜血的笑容夹杂着小灰焦急的叫声,正是他们期待的结果。 “竖子凶邪,诸位一起联手除魔!” 官道四周各色光芒升起,十余件养兵同时祭出的场面让场中狂风大作,暴乱的灵力冲击着周围的人马与草木,卷起的尘土让修为稍低之人不得不运转全力出手稳住身形。 至于无人照看的马匹与树木,顷刻间便被吹得四处凌乱。 “杀!杀!杀!” 血红的色彩此时已经完全占据了挚启的双目,他以最原始的招式劈过所有拦在他身前的兵器与修士。养兵有灵的哀鸣声阵阵,断肢残躯纷飞哭嚎声不绝于耳,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两旁最近的草木,最终落下汇聚在官道上,混着尘土化作一片片暗红的血泥。 所有在这条修罗之路上摸爬的修行者,都沾染了带着他人些许生机的泥土,直灌口鼻的刺激气味与血肉横飞的血腥场景冲击之下,无数人弯着腰痉挛一般的呕吐起来。 “怎么、怎么会这样!?” “挚启,你这个魔鬼!” “残杀同道,你也难有善终!” 谩骂声丝毫没有阻挡挚启的杀伐之势,反而令他嗜血的目光更甚,脸上的笑容更加残忍,挥向人群的长剑也更迅捷了几分。 第一百八十六章 都是老朋友 面对满目的死气和散溢在天地中的灵力,一向馋嘴的小灰却无视它们,一直停在挚启肩头急躁的尖叫着。 即便迟钝如它,此时也察觉到了挚启的不对劲。 它目光一直在曾经作为他栖息之地的长剑与挚启的双目之间不停转动,最后仿佛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伸出爪子朝着挚启肩头重重插了下去。 “嗯?” 正在大杀四方的挚启突然停了下来,血红的双目中闪过一丝迷茫,眼中的色彩来回变幻了几次之后,有渐渐褪去杀意的趋势。 人群趁着这个间隙退到远处聚在了一起,他并没有追上去,而是一手颤抖得握紧长剑,另一只手摸了摸筋疲力尽、已经瘫倒在肩头的小灰。 “你这个一向机灵的小家伙,这次算是吃了大亏了。” “挚启,你太过分了!这么多道友惨死,你是想与整个南朝修行界为敌吗?!” 开口的是一位出身焚天宫的老者,如今尾随挚启而来的修行者已经被他杀破了胆,身为太平州东道主的焚天宫,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发声。 “为敌?你们为了无忧殿之秘与我为难之时,便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虽然小灰以脱力为代价唤回了挚启的神智,但手中长剑传来的嗜血气息依旧让他杀气十足。 “无忧殿事关整个南朝修行界之秘,我们一路跟随,也只是不想让秘密落入奸邪之人手中。而且你既然有幸深入无忧山,就应当主动将其中秘辛道出,解开这个困扰修行界五百年的旧事。” “好一个南朝秘辛!好一个修行界大义!你们真的是这么想的?” 挚启冷笑着扫过眼前的所有人,可不知是屈服于他的血腥杀伐,还是心中有愧,除了为数不多满腔热血的少年修士,其他都选择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一幕并没有出乎挚启的预料,他轻蔑的看了一眼焚天宫的老者,将三色长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用麻布包好之后重新背在身后。 “旧事秘辛我不关心,若是你们想抢夺或者报仇,放马过来便是!” 挚启走向官道一边,牵起一匹无人照看的黑马,简单的动作却吓得周围仅剩的几人四散逃窜。 他牵着马走到之前那匹在打斗中已经面目全非的坐骑前,静默了片刻之后跨上身边这匹与它有几分相似的黑马,缓缓向东而去。 他走的极慢,可场中无一人敢出声阻拦。 “真就这样让他走了?” 丛林半空中一道苍老的声音,道出了官道上所有人心中的疑问。这次开口的并不是白老头,而是一位之前沉默不语的老者。 他的话引得其他几人目光闪烁,想来心中也有自己的盘算。 “我低估他了。可他小小年纪断然不会有这等实力,莫非这把剑……” 白老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怂恿旁人的机会,而且的确起了作用。 “这把剑凶性太强,若是落入邪魔之手,后果不堪设想,将其镇压封存为佳。”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白老头得意的咧了咧嘴,然后故作失望的叹了口气。 “可惜我焚天宫有心无力,门人前赴后继却死伤大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把剑为祸南朝了!” “白兄莫急,稍后说不得有你出手的机会。偌大的修行界,自然也不会让焚天宫独自承担责任。” 老者话音刚落,在官道上还没走出多远的挚启突然勒住了马绳。十余道身影缓缓走出挡在他身前,当他看到其中几个熟悉的穿着之时,被麻布包裹住的杀意再次升腾起来。 “厝叶园!” 他没有见过这几个人,不过对厝叶园刻苦铭心的仇恨,让挚启在见到他们的装束时便处在暴走的边缘。他伸手握住身后的剑柄,清明不过半刻钟的双目再次布满血丝。 就在他手中的剑柄缓缓抽动,即将破布而出之时,一道虚弱的“唧唧”声让他全身一颤,手中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挚启回头轻抚躺在肩头的小灰,冷冽的神情中露出一丝温柔。 “当年你在三峰之下重伤季师弟时,我就曾惊叹于你的天赋,没想到短短三年时间,你就成长到如此高度。” “是不是后悔当初没杀了我?” 身穿青衣、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目光微缩,三年的时间,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相貌变化不大,但身材却魁梧了许多,目光中对于厝叶园的仇恨更是喷薄欲出。 “当初我并不后悔,今天也不想后悔。” 说话间青衣男子与身后厝叶园几人都摆好了架势,准备迎接挚启的雷霆一击。可在他们的惊愕的目光中,挚启握着剑柄的手却从身后慢慢收了回来,他的目光越过几人看向他们身后,盯着另外几个穿着略感熟悉的男子。 “幽炎城这么快就恢复元气了?” “哼!我们幽炎城何等底蕴,岂是几个小蟊贼就能动摇根本的!” 红袍男子说话时一直咬着牙,显然事实并不像他口中那般轻松。尤其是说到小蟊贼时,脸上有恨恨之意,看来当初城中所为早已被他们查清了。 想起那时一同深入虎穴的两人,挚启周身充斥的杀意顿时收敛了不少。 “幽炎城本就不如伏淩川,更何况还伤了元气。” “一帮女人做主的宗门,能有什么出息!待我收拾了你,再去对付他们不迟!” 听到挚启与幽炎城也仇怨颇深,厝叶园的青衣男子顿时有了主意。两人一番私语之后,很快便达成了一致,原本心中还有些忐忑的两批人,算是在这场复杂争斗中有了几分底气。 “哼!幽炎城好大的口气!” 一道饱含怒气的女声打破了他们的美好遐想,循声望去,只见一片蓝色的身影从人群后方鱼贯而出,面色的不善的站在幽炎城对面,剑拔弩张的架势让原本稍有缓和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挚启侧过脸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这群人,发现了不少熟悉之人。除了领头的冼婼依旧冷着脸没有看他,其他如冼叶、冼月、沈卿、沈沐等人都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神色狡黠的女子躲在人群中偷偷打量着他,不过她秋水般的大眼很快就引起了挚启的注意。 两人隔着众人四目相交,正是那个时而缥缈难测,时而古灵精怪的伏淩川宗主——冼曦。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丝温情 “怎么,伏淩川要在众多同道眼前保下这小子?” “少在这扣帽子,幽炎城不是要收拾我们伏淩川吗,放马过来便是!” “哼!怕你们不成!” 两个夙愿颇深的宗门,三言两语间便摆出了一副生死相搏的架势,这让其他本想专心对付挚启的其他人顿时慌了神。若是真打起来,混乱之中无折损同门还是让他趁机走脱,都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两位,大局为重!你们从江州远道而来,总不是为了在太平州打上一场?” “哼!我们自然是顾全大局的,就是不知道伏淩川是怎么想的。” 人群的目光纷纷看向为首的冼婼,她眼神在幽炎城与厝叶园众人,冷哼了一声。 “我们也是为无忧殿而来!” 身后的沈卿、沈沐等人闻言脸色微变,正要开口却被另一位长老拦住。冼婼停顿了片刻之后继续开口。 “不过我看你们这些人的架势,大有将他打杀了的想法。大家都知道他身怀无忧殿之秘,你们这般作为,恐怕才是真正的不顾大局!” “他杀了这么多人,总要受点教训!” “不错,获取无忧殿之秘,只要他活着就行!” 叫骂声不绝于耳,冼婼本就冰冷的脸更加阴沉了几分。挚启方才杀伤的修士太多,牵扯了南朝不少宗门,如今她话中只是流露出些许回护之意,便将自己放在了众人的对立面。 两句话引得群情激愤,厝叶园与幽炎城之人面有得色,而伏淩川几人则愤然的看着他们,却不能出言辩驳一二。 在这样充斥着各种声音的嘈杂环境中,挚启感到有人从身后慢慢靠近自己,他双指并剑正欲打发这个浑水摸鱼之人,回头却发现来人竟然是冼曦。 “嚯!还要打我啊!” 冼曦瞪大眼睛喊了出来,夸张的神情与声音十分显眼。好在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别处,并没有注意到她。挚启也只是淡淡的将剑指收回,没有搭理她。 “三年不见,个子长了,本事涨了,怎么脾气也大了?” “要不是当初有几日同行之谊,你的名声又传遍南朝,否则我还真不敢认你了!” “……” 冼曦自顾自的说了许多心中的疑惑,抱怨着伏淩川的无聊修行岁月,话语间尽是久别重逢的朋友间的倾诉之意。 挚启一直默默的听着,虽然不曾开口说过一句,但思绪随着她的话语回想起了江州的种种,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暖意。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开口。冼曦自言自语一般说了许久,觉得有些无趣,身边还是那些无聊之人的吵闹声,他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挚启身上的一兽一剑上。 “这真的是那个出自无忧殿的灵兽,看着也没什么特别嘛!” 冼曦左手伸向挚启肩头,见着他没有拒绝的意思,径直朝着小灰摸去。就在她的手将要触到它的毛发之时,原本瘫倒在肩头的小灰却突然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之下,冼曦尴尬的笑了两声,停住了即将落下的左手。小灰略显灰暗的目光看了她两眼之后,再次伏在挚启肩头沉沉睡去。 “人脾气大也就罢了,连个灵兽也这么大脾气,真是人以群分!不对,是人兽相亲!” 冼曦尴尬的看着自己悬在小灰头顶的左手,放不下去又不甘心直接收回来,这时他看到离她不远被麻布包裹的剑柄,心中又有了新的主意。 “两个活的都不好惹,我看看这个死物总行!” 她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十分满意,揣怀着自信的笑容将手朝着剑柄移去,盘算着总算要做成一件令自己开心的事了。可她握向长剑的左手离剑柄还有一寸距离时,却突然脸色大变的收了回来。翻过手心,十余道细小的伤口有鲜血渗出。 “没一个好相与的!” 冼曦跺着脚回到了伏淩川的队伍中,脸上悻悻的有些不悦,落在众人眼中便成了一个试图巧取剑、兽未成的投机之人。 此时伏淩川在厝叶园与幽炎城的拱火之下,境况不太乐观,冼婼阴沉的脸色下,是强压着的久居外执长老之位的杀伐之心。 “好一个携众怒而报私怨!” 突然而至的声音,压下了冼婼即将爆发的怒气。白衣阙阙飘然入场,偌寒涧的出现让伏淩川几人面露笑意,就连挚启印象中从来都冷着脸的冼婼,当看到领头的邰笙之时,脸上都浮现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幽炎城之人见着偌寒涧的到来,也老实的停止了挑拨的言辞。与伏淩川远道而来不同,偌寒涧就在与此地一江相隔的安庆府,也算得上半个地主。 而眼前这位以脾气火爆着称的偌寒涧冰主,更是修行界谁都不想招惹的存在。偌寒涧与伏淩川向来交好,若是真的打起来,自己肯定是讨不着好的。 “婼师妹,怎么和这帮家伙吵起来了?” “邰师姐!”冼婼少见的低头行礼。 “伏淩川这些年倒是出了不少好苗子。” 邰笙的目光在伏淩川几人身上仔细观察,当扫过冼曦之时,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最后落在挚启身上,一向随性的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啊!”邰笙停下来思索了片刻。“是真能惹事!”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挚启心中一暖,这种口气像极了操心的长辈出面为晚辈善后。算起来除了与姜灵在罗冈山中的同行之谊,他和偌寒涧并没有什么关系。 可无论是袁冰、邰笙,还是安素等一众弟子,从来都不曾将他当做外人。不管是在若寒山上,还是无忧山中,都对他照顾有加。 偌寒涧的到来让局面再度陷入僵持中,两大水修顶级宗门联手,虽然仍然无法与场中的所有修士对抗,但也没有人敢率先出手承受两大宗门的怒火。 安素在人群中游走,想学着冼曦的办法接近挚启,却被机警的姜灵拽了回去。她赧然的对着他吐了吐舌头,看到的是一副始终冰冷的脸庞。 “偌寒涧和伏淩川是要联手吞下无忧殿的秘密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各不相让 人群中传出一道飘忽的声音,但却十分清晰的传入了每个人耳中。邰笙板着脸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没有找到开口之人的位置,而场中的修行者已经在这句话的挑拨之下骚动起来。 “不知邰冰主作何打算?” 开口的是一位略显佝偻的老者,他甫一开口,嘈杂的场面便渐渐安静了下来。邰笙认出老者的身份,脸色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面对这位在附近州府颇有些威望的散修老者,虽然对方修为算不得顶尖,但她也不愿得罪他犯了众怒。 “偌寒涧虽然对无忧殿之秘很感兴趣,但断没有独吞的心思。方才这几位气势汹汹,大有不顾大局将秘密抹杀的想法,我们不过是将其护住,以免无忧殿再蒙尘五百年罢了。” 邰笙目光看向厝叶园与幽炎城众人,冷冽的眼神让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在身后有无数同道,身前又有老者出面,他们仍然摆出了一副为死者讨公道的正义面孔。 “既然大家都是为无忧殿而来,如今正主在场,闻讯能赶来的宗门也大多已经到了此地,不如趁此机会将秘密公之于众,也好让诸位在剩余的半年时间多做准备。冰主觉得如何?” 话音一落,人群的脸色变化不一。如偌寒涧、伏淩川等大宗门面色阴沉,作为南朝修行界的顶级势力,他们自然是希望将秘密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以图在无忧山开启之时谋得更大的利益。 而出身中小宗门和无根之人则欢声雀跃,他们知道凭借自己的实力,很难在大宗门手中分一杯羹,那就不如让秘密人尽皆知,把水搅浑之后还有一线机会。 作为散修出身的老者,自然也是存了浑水摸鱼的心思。只是他当众将这种看起来极为公平的想法说出,完全堵死了大宗门的转圜余地,虽然赢得了弱势之人的支持,但也惹得各大宗门心中暗恨。 见着修行大派全都板着脸没有回应的意思,老者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朝着挚启发问。 “这位小兄弟,你可愿将无忧殿的秘密道出?” “若是我不想说呢?” “就算你天纵之资,恐怕也无法在这么多人手中全身而退。而且你杀了这么多人,要是不留下点什么,必然是走不出去的。” 挚启沉吟着没有答话,他明白即使将无忧殿秘密和盘托出,自己也无法安然走出太平州。 外围的修行者大多哄闹着等待他开口,还站在挚启身边的大宗门修士则沉默着盘算着什么,无形中为他挡下了许多试图借势冲进来的投机者。只是这一静一动的两批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决定。 “你大可放心,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保你安全离开此地!” 邰笙自信的声音传入耳中,挚启划过众人的脸庞,他们依旧目光熠熠的看着自己,并没有听到她的低语。他对着空处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邰笙。 以他对偌寒涧的了解,完全无法理解邰笙哪里来的底气与整个南朝修行界相抗。出于对自己熟识之人的保护,他还是选择尽量不与他们接触。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在不远的丛林半空中,偌寒涧与伏淩川正在向修行界展示着他们蛰伏已久的獠牙。 白老头怒气冲冲的看着面前的江涟,还有她身旁身着蓝、白两种不同衣衫的一男两女,欲言又止的话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伏淩川与偌寒涧真是大手笔,四位命境!”最后还是另一位向来沉默不语的老者率先开了口。 “就不怕折在这里,伤了宗门根基?” 白老头愤愤的哼了一句,焚天宫身为太平州的东道主,在无忧山尚未正式开启之时,也不过派出了他一位命境。 如今身为外州宗门的伏淩川与偌寒涧却各自有两位命境修士出现,可见其宗门底蕴与对无忧殿的必得之心。 如今他身后来自各宗门的大修士虽然远超这两个水修门派,但都是些各怀心思的诡谲之人。面对当前的对峙局面或许能短暂联合,可真要动起手来,说不得又是另一番景象。 “我们这几条老命不劳烦诸位操心,只要大家能在此地静观其变,就可以相安无事。” “即便我们不出手,仅凭你们两个宗门,便能在这么多宗门眼前将无忧殿之秘收入囊中?” “这点就不用各位费心了,说不定将你们拦住,还是一番好意呢!” “哼!你们能有这么好心?” 两方并没有动手的意思,说了几句之后便不再言语,彼此对峙着静观官道上的变化。此时官道上的人群见几位正主久久不曾出声,压下自身纷乱的呼喊声等待着新的变化,一时间也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在各方人马都在揣摩着该如何破局之时,官道的另一端,一老一少正朝着人群慢步行来。 “爷爷,你能再快点吗,眼看就要到了!” “丫头,我这把老骨头可不能和你比。” “大老远赶过来,要是在最后错过了,你就自己回山!” “哎哟,我的好孙女,可别让我自己回去,我走快点还不行吗!” 远道而来的两人脸上并没有长途跋涉的疲惫,被红裙少女嫌弃的黑衫老者步履间也十分稳健,并没有她口中慢吞吞的蹒跚模样。 两人也身旁也没有代步的车马,看着似乎是步行至此,在一路车马如织的官道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眼见着不远处就是堵塞难行的风暴中心,仍有不少路人上前试图稍二人一程,只是他们的目光都在直勾勾的盯着红裙少女,也是存了别的心思。 “爷爷,这些人怎么回事,前面都堵成这样了,还想着让我们上车同行?” “还不是因为丫头你出落的太漂亮了!” “呸呸呸!老不正经!” 两人一路边走边说,闲庭信步的穿梭在拥堵的人群中,很快便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他们试着挤在一起堵住两人前行的方向,可在恍惚之间便被二人轻易越到了他们身前。 处在内围的各大宗门也发现了两人怪异手段,可他们还来不及询问,这一老一少便穿过他们站在了挚启身前。 “宁前辈!” 第一百八十九章 雾隐山便是世间至理 眼前的两道身影让挚启愣在了原地,他冷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变化。自从他在无忧山外身份暴露,就已经做好面对所有南朝宗门的准备。无论是有些交情的伏淩川、偌寒涧等宗门,还是仇怨颇深的厝叶园、幽炎城,抑或是曾经那些互有恩怨的熟识之人,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即便是圣地雾隐山此刻有人出现在他眼前,他也不会觉得惊讶。可宁棹的突然现身,着实让他有些错愕。 想起当初安仁县城时他对自己的赏识,而后又为了自己大闹厝叶园,挚启此时杀意盎然的心中也不免生起浓浓的感激之情。眼前这位看上去颇显老态的长者,是他修行路上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大修士中,最为和善的一位。 “你小子居然还记得我,也不枉费我们千里迢迢而来!” “前辈恩情,没齿难忘!” “好说好说,你跟我回山就行。前两次都错过了,后来又听说你常住在冰山上,那地方冷,我不愿意去。如今好不容易再遇上,你可不能拒绝我了。” “这个……” 挚启犹豫了。他知道宁棹来自雾隐山,但他只与宁樱二人前来,不曾在人前挑明身份,又对无忧殿之事只字未提,显然并不是奉宗门之命而来。 宁棹更像是出于对晚辈的回护,要将所有人的敌意扛在自己肩上。尽管他背后的雾隐山身份一旦亮明,能为他省去很多麻烦,但并不是所有麻烦。 “你还犹豫什么?当初你要是跟爷爷走了,哪来现在这么多麻烦事!” 宁樱看着满脸犹豫的挚启撇了撇嘴。七年前的安仁县城挚启就对她爱搭不理,如今再次相见时,他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样,让她忍不住出言埋怨了两句。挚启闻言不敢反驳,只能在心中苦笑了几声。 “宁姑娘,我……” “好了,别婆婆妈妈了,赶紧走!” 宁樱径直上前就要拉住挚启离开,却被他周身凛冽的杀气惊得皱了皱眉头,他强忍着不适来到挚启身边,拽着衣角却没有拉动他。 她疑惑的回头看向挚启,却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四周怒视着她的人群。 “哪里来的小女娃,敢在我们眼前虎口夺食?” “老的老,小的小,怕不是个久居深山的小宗门!” “与这小子还是旧识,总不能是定了娃娃亲的妻家!” 几句调笑之词惹得众人哄笑不止,宁樱怒目扫向人群,凌厉的目光让许多人吓得立马止住了笑声,憋了片刻之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离得最近的各大宗门之人从她目光中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望向四周揣测的她的身份。 “这丫头还挺凶!” “可不,小心嫁不出去!” “要不怎么拽着小情郎不放手呢?” “哈哈哈!” 被一个小姑娘的眼神唬住,这些老江湖们脸上有些挂不住,口中的言辞更轻浮了几分。宁樱红着脸便要出手教训这帮浪荡子,却被挚启反拉住。 此时一位焚天宫的长老上前,面色肃穆的对着宁樱开了口。 “敢问姑娘芳名,出身何派?” 这位长老认真的样子令一个个放肆的笑脸僵在了原地,他们尴尬的收声敛笑,等待着她的答复。 “宁樱!”宁樱满脸不悦的甩出了自己的名字。 “宁樱?没有宗门?” “难道是个散修不成?” “不对,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熟悉!” 人群中听到这个名字大多茫然,试图在旁人脸上找出她的来历。而离她最近的大宗门弟子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面色剧变的后退了两步,更有心智不坚者指着宁樱颤抖得哆嗦起来。 “人秀榜第五,雾隐山,宁樱!” 一位少年颤巍巍的声音传出,纷杂的人群瞬时安静得呆立在原地。那几位曾经出言调笑宁樱之人,更是面色煞白的冷汗直流,险些晕厥了过去。 “雾、雾隐山!”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身体一软,瘫倒在了地上,他正是刚才出言不逊的其中一个。宁樱看着人群前后的态度变化,满脸嫌恶的白了他们一眼。 他正想继续拉着挚启离开,却被一位幽炎城的长老挡在了身前。 “不知是雾隐山的宁姑娘,失礼了。” “你有事?” “宁姑娘与这位前辈两人来此,不知是有雾隐山圣令在身,还是……” “你管得着吗?” “若是有圣令在身,不管是雾隐山意在这位少年还是无忧殿之秘,我们都不敢有任何忤逆,大家也相信雾隐山必定会给修行界一个交代。可若是两位私自前来要将他带走,那我们也希望能有个交代。” “交代?你看这个交代满意吗?” 一道青影从宁樱手中射出,贴着这位幽炎城长老的耳旁掠过,带起他一丝鬓发没入道旁的树丛中,穿透了整个枝干之后露出半截木刺。 男子摸着感到一股凉意的耳鬓,阴沉着脸退到了一旁。众人见识到宁樱的强势,也只能低着头不敢出声。 “榆师姐,这个宁樱在人秀榜上还排在你后面,为何敢这般放肆出手?” 人群中一直盯着挚启的玄杳嵊四人见着宁樱的突然发难,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领头的榆婧。 “她毕竟出身雾隐山,虽然只是积弱多年的宁家分支,但自柘圣雾隐山传道开始,这三个字在南朝修行界心中便是世间真理。” “我们玄杳嵊这些年人才辈出,难道还无法与封山百年的雾隐山相较吗?” “雾隐山的底蕴,岂是百年封闭便能消磨掉的。若不是人秀榜重开,你们能想到南朝最顶尖的少年天才都出自那座百年未开的山上?即便是眼前排在我后面的宁姑娘,如今的实力也在我之上了!” “她突破势境了?” “不错,而且有些时日了。” “哼!要不是为了半年后的无忧山,师姐也早就突破了!” “说这些毫无意义,我们还是静观其变。” 就在玄杳嵊四人品评雾隐山之时,一直笑吟吟看着宁樱与挚启的宁棹突然抬头看向远处,皱着眉头收起了笑容。 片刻之后,挚启与宁樱也停下手中动作,与周围的各大宗门之人一齐看向官道旁的丛林中。 第一百九十章 高手齐现尾声收 山风呼啸山林,一阵疾风自林中掠过官道,掀起尘土乱飞迷人眼。待到风熄尘落之时,十余位男女不一的老者突然出现在人群最中央。 外围的众人惊呼声四起,而离得近的各大宗门看清来人的长相之后,齐刷刷的跪倒在地上。 “参见师祖!” “师祖!?” “那岂不是?” 见到这些大宗门的表现,出身小宗门的修士们也猜到了这一群老人的来历,他们激动得涨红了脸,更有出身低微之人已经学着大派弟子跪在了地上。 毕竟命境修士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传说中的人物,若不是赶上无忧殿这件修行界大事,他们这一辈子可能都无缘见得这等大修士一面。 这十余位大修士见着众人的表现,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即便对于自己的后辈弟子也未置可否。他们一起走到站立在一旁的宁棹身前,恭敬的行了一礼。 “宁师兄!” “嘶……”吸气声不绝于耳。 “宁、宁……那他岂不是雾隐山的命境修士?” “我刚才居然对一位大修士出言不逊?” 人群中响起几道“嘭嘭”的砸地之声,是几位刚才对宁棹祖孙言语不善之人,已经承受不住这等压力晕倒在了地上。 “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这么多老家伙!”宁棹再次恢复了笑脸。 “宁师兄多年不见,风采依旧,我们却都老了。” 白老头作为太平州东道主,理所当然的上前相迎,其他人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你这小家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多年前你们还叫我前辈时,我就是这副模样。如今你们都叫我师兄了,我还是这副模样,你是在嘲笑我修为多年未有寸进吗?” “不敢不敢,虽然依着修为论,我们叫您一声师兄,但在我们心中,您一直都是前辈!” 白老头擦了擦额头的密汗,对这位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前辈,他虽然见过的次数不多,但一直都应对不来。 “嗯,这还差不多!那我这个做前辈的将这小子带走,你们应该都不会反对?” “这个……” 白老头回身看向同行的各宗门大修士,可却无一人回应他的目光。没有人愿意平白开罪一位雾隐山的长老,尤其是已经有人出头的情况下。正在白老头不知该如何下台时,却是一向与他不对付的江涟开了口。 “宁师兄,挚启身怀无忧殿之秘,若能告知诸位同道,减少下次入山的折损,也是南朝之福。” “嗯!倒也有点道理。小子,你过来。” 白老头感激的看着江涟,却被她白了一眼。宁樱也终于拉动了挚启,领着他来到宁棹身边,她头一次发现这个一直与自己不对付的少年,竟然比爷爷还要高了。 “小子,他们都是冲你来的,你怎么说?” “各位前辈!”挚启对着凭着衣着、神态认出了偌寒涧与伏淩川的四位命境,对着四人躬身行礼。 “诸位都是为了无忧殿之秘而来,若是没有宁前辈在此,我相信你们有许多手段能让我吐露真言。可如今宁前辈欲带我离开,仅凭我几句空口之词,你们又如何判断真假呢?” “这……” 十余位大修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正如挚启所言,若是没有宁棹出现,即便有偌寒涧与伏淩川从中阻挠,他们也有千万种办法将他擒住,让他老老实实的交代一切。 可如今有雾隐山之人在此,无论是出于圣地还是个人的意思,他们都已经无法强行在他手中留下挚启。 “只要你肯说,我们愿意相信!”江涟代表四人出声。“有宁师兄与我们四位作保,你只管说便是!” “既然如此,那我也知无不言了。” 几人挥手间布出一阵烟雾,遮住了包括挚启、宁樱在内十多人的影像与声音。在这片外人看不透的迷雾中,挚启将无忧山的种种见闻娓娓道来。 尽管他隐藏了魂草、小灰的来历、土麒麟与兽神阵钥等许多东西,但提到一望无尽的灵植园、环环相扣的守护阵法时,还是引得他们脸上惊异连连。 而当他说到五行兽神阵与封闭的无忧山顶时,他们的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就连一旁面色平静的宁棹,藏在袖中的双手也颤了颤。 挚启将山中所见说完,他们还沉浸在无尽的遐想中难以自拔。宁樱像听故事一样听完之后,很快便回过神来,在她看来挚启肩头的小灰远比无忧山的一切来得有趣。 她想要伸手摸向小灰,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一直牵着挚启的衣角,羞红着脸立马松开手后退了几步。她环视四周发现他们依旧沉浸其中,滚烫的脸庞才稍稍冷静下来。 这些人也很快清醒过来,互相感叹了几句无忧殿的高深莫测之后,目光再度看向挚启。 “那你是如何在无忧山封闭之后出来的呢?” “当日众人强攻激发阵法,我便被震得昏迷了过去,再次醒来时便是几日前的大江之畔。” “这只灵兽?” “山中偶尔所得,除了速度快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把剑?” 几人目光灼灼的看着挚启身后,其实他们更在乎的是这把诡异的三色长剑,比起虚无缥缈的宝藏,近在眼前的好处才是最实在的。 “好了!各人自有各人的机缘,什么时候修行界有了将自身机缘也要一一交代的规矩了?” 宁棹的话让几位贪婪的老者面色一僵,将他们从宝物将要得手的幻想拉回了现实中。几人尴尬的轻咳了几声,老脸罕见的显出了一抹赧然。 “宁师兄说的对,机缘天定,无需强求!” “那你们还有别的要问吗,没有的话,我们就走了。” “没、没了,宁师兄慢走。” 迷雾散去,在外面所有人不明所以的疑惑目光中,宁棹领着挚启与宁樱两人东行而去。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站在原地的十多位修行界前辈,他们却目不转睛的看着三人消失在官道上之后,领着各自门下的弟子返身西行。其他不明真相的围观者呆立了片刻,眼见着正主们都已经离开,也作鸟兽般四散开去。 一场轰轰烈烈的修行界风暴,竟然在一片迷雾中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平息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遭遇伏击 挚启三人走得不快,也许是没有着急赶路的匆忙,宁樱跟在宁棹身后静静的走着,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再加上无需担心追兵在后,三人不紧不慢的倒像是慕大江之名而来的游人一般。 “你方才藏了许多东西?”宁棹没有回头的问道。 “是!”挚启回答的很干脆。 “我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既然你藏了,就一直藏下去,省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晚辈明白。” “你这把剑……”宁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挚启身后。“杀气终归是重了些,影响了你的心性。若是有缘到了建康城,便去一趟城外的同泰寺,那里或许有办法将杀气压制一二。” “多谢前辈指点。” 此时官道上仍然有不少冲着无忧城而来的修行者,见着挚启三位逆行之人,不时会有人停下来问路。 这些问路人的目光大多会在宁樱身上停留,不知是真的不明前路还是被她的韶颜所吸引。可他们在感受满身杀气的挚启之后,都不得不收起贪慕的眼神匆匆上路。 或许是为了更好的欣赏大江风光,宁棹领着两人偏离了官道,沿着江畔的穿木入林,渐渐来到了奔涌的大江旁。 太平州的江道是整个大江航道上比较平缓的一段,来往这船只穿梭不停,也大多是冲着太平港的方向而去。宁棹带着他们在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拿出些吃食摆在身前,颇有几分出游的味道。 三人悠闲的休憩了许久继续启程,就这样走走停停的用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走出太平州地界。挚启发现他们越走越偏,甚至好些路若不是三人都是修行者,恐怕都难以走通。可他没有多问,在他看来只要是朝着西面而行,走什么路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日三人在一处崖边歇脚,看着下方湍流向东的大江,宁棹饶有兴致的拿出了一壶酒与挚启共饮。两人从日过中天喝到金乌西垂,酒到酣处都有了朦胧的醉意,宁樱则在一旁斟酒分食,没有丝毫阻止他们的意思。 夜色降临之时,一道巨浪轰在山崖上,溅起的飞沫越过崖岸落在三人身边,脸上突来的凉意令酣睡中的挚启猛然坐了起来。他借着月光环视四周,却发现宁棹与宁樱端坐在夜色中,还对他做了各噤声的手势。 “诸位跟了我们这么多天,换了这么多地方,如今都已经身处绝地了,还不满意?” 宁棹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对着远处的黑暗高声宣讲着,等待着夜色的答复。可等了许久,却没有任何回应。宁棹似乎也不着急,收回了目光安静的坐在原地。 一阵夜风带起淡淡的香味钻入挚启口鼻之中,挚启猛地抬头,发现了几个在黑暗中穿梭的影子。 一行五人在离挚启三人不远处停住,身着黑衣,面裹黑巾,除了一双眼睛裸露在外,看不见任何东西。他们没有立刻出手,而是站成一个弧形,隐隐将三人围在了崖边。 “一路遮遮掩掩,藏头露尾的,看来应该是几个熟人!”宁棹将放在一旁的酒壶拿起莱喝了一口。 “只需将他交出,我们立马转身离开!” 领头的黑衣人声音沙哑,听不出真正的口音。盯着挚启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游走,最后停在了他肩头的小灰身上。 “不想与雾隐山正面冲突,却又有野心吞下昔日圣地的宝藏,看来你们是来自一个修行界顶尖的大势力。是哪个呢,看我能不能猜出来?”宁棹戏谑的调侃着他们。 “哼!木脉宁家在雾隐山仅剩你们祖孙两人,若是能将你们留在此地,恐怕雾隐山的其他几脉只会满心欢喜。然后将属于宁家的资源分刮殆尽,没有一个人会自找麻烦的为你们复仇!” “哦?连雾隐山的宗门秘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真的不简单!” 宁棹云淡风轻的脸色中隐现一抹担忧,雾隐山各支脉明争暗斗之事虽然在山中人尽皆知,但从来不曾外传。再加上封山百年,如今的修行界中更是无人知晓才对。 而对面的黑衣人却对这些事如数家珍,仔细想来,若不是这五人中有其他支脉的同门,那便是雾隐山出了叛徒。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大家同为命境修士,即便你修行日久,功力要深厚些,但以一敌五还要顾及两位小辈,恐怕没有一分胜算。不如老老实实将他交出,只少能让宁家的香火传承无损。” “你们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宁棹沉默了片刻之后想到了什么。 “自然是无忧殿的秘密!”黑衣人似乎是真的想在不动手的情况下将挚启带走。 “无忧殿之秘他在几日前已经公之于众,相信早已传到了你们耳中。即便他有所隐瞒,以你们的实力应该也不会在乎才对。能一次派出五位命境大修士的宗门,在南朝修行界可没有几个!” “你不用费尽心思打听我们的来历了,交或者不交,下个决断!” 宁棹将酒壶收入五行戒后缓缓起身,一柄浅黄色的木剑出现在手中。见到这把在夜色中闪着微光的木剑,五位黑衣人同时目光紧缩。 “这便是雾隐山五脉圣物之一的‘柘宁剑’!” “不错,以你们对雾隐山的了解,应该是听过此剑的。” “柘宁剑之名如雷贯耳,但也是今日方才得见真颜。据说此剑与柘圣佩剑同出一脉,柘圣并无后人,一身木修功法也多留在了宁家,想来这把剑若是流落在外,对雾隐山也是巨大的打击!” 尽管他们不愿与宁棹动手,但宁棹的顽固与柘宁剑的出现,给了他们足够的理由。其中三人上前两步,挥手之间崖下的大江波奔浪涌,掀起滔天的水幕笼罩了整个山崖。 “水修?” 宁棹面色凝重的看着头顶的水幕,轻松的心情猛地一沉。他心中对于五人的来历本来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范围,但水系术法的出现,却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南朝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型水修宗门,或与雾隐山关系莫逆,或隐世潜修不理世事,极少会有敢与雾隐山正面相对。而能同时出动五位命境截杀一脉之主的,宁棹如何也想不来。 “我说过,你是猜不出来的!” 水幕抽丝,凝而化龙。金剑破空,斩龙刺幕。轰鸣的大江遮掩了山崖上的所有声音,但这无声的天地大势落在挚启眼中,却有种深处天崩地裂之下的压迫感。 狰狞的水龙横扫山崖,金色的剑光刺破天际,方圆百里的水木之势汇聚此地,相互冲撞之下在八人头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涡。 溢散的灵力四处乱撞,将周围的草木糟践得一片狼藉。其中有不少冲向挚启与宁樱所占的方向,挚启挡在宁樱身前,体内气血在经脉中飞速流转。 可即便他将血脉之力运转到极致,在面对四位命境修士交手的余波时,仍然没有丝毫把握能将其当下。 “咚”的一声轰响入耳,正准备全力以赴的挚启呆在了原地。这些冲向二人的散乱灵力,却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了下来。 他震惊的看向正在与三人交手的宁棹,又回头看向身后的宁樱。当看到她一脸轻松的神情时,便明白她早已知晓此事。 “若没有万全准备,爷爷怎么会在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与他们交手?要知道命境修士相斗,动辄有翻江倒海之势,哪里是我们两个能够承受的!” 宁樱话中满是对宁棹的崇敬之意,而挚启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同为命境修士,宁棹不仅以一敌三不显颓势,甚至还能分出精力照顾挚启二人,可见即便到了修行顶尖的境界,依旧是有悬殊的强弱之分。 他对宁棹的实力不无艳羡之意,只是当前的形势下,更重要的是保命。 宁棹的实力出乎了黑衣人的预料。以他们了解到的消息与自身的修为相结合之下,三人一起出手应该足以将其拿下。为此他们不仅做了挑选了三位修为最高的命境修士,还额外准备两位以备不时之需。 为首的黑衣人心有不甘的对着身后的两人挥了挥手,其中一人上前加入战团,另外一人则冲着挚启与宁樱而去。 “你比我想象的更卑鄙!”看着两位小辈陷入危机,宁棹心中有些急躁。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登临高位的必要手段。即便是雾隐山,也曾经历过这个阶段,最后才能向世人展示仁爱的一面。”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丹塔、丹圣 “哼!” 宁棹怒哼一声,手中柘宁剑光芒大盛,想将奔向挚启的敌人也卷入其中,却被另一位支援而来的黑衣人挡下了。四人联手,水幕连天。倚着大江极致调用的水势,渐渐将柘宁剑的光芒压了下去。 那位冲着挚启二人而去的黑衣人越来越近,身前由宁棹随手布置的屏障,在其命境的修为的强压之下,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眼见着孙女与看好的晚辈即将落入敌人之手,宁棹撑起佝偻的身体一声怒吼,脸上的沟壑也随之鼓起。紧接着一道璀璨的金光从手中的长剑上射出,刺破遮天的水幕之后直奔第五位黑衣人而去。 “喝!” 这位黑衣人虽然在五人中修为最低,但也并非等闲之辈。只见他借着大江与水幕的大势,不停的在身前垒起数道屏障。顷刻成型的屏障却没有让他掉以轻心,他趁着剑光刺破水幕的间隙,依旧朝着挚启抓来,试图在真正与剑光碰撞之时带着两人全身而退。 “刺啦!” 剑光闪烁,一道屏障应声而碎。虽然这几道屏障只是他仓促间布置,但呼吸之间便被破去,着实出乎了他的预料。身后的水障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他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几分,已经站在了挚启与宁樱跟前。 就在他伸手抓向两人之时,剑光也击碎了最后一道屏障。璀璨的剑光此时已经暗淡了许多,但尖锐的穿刺之力也不是他能以身体相抗的。他突然转身面对剑光,手中一道红芒突然出现,闪烁之间化为一团火光与剑光相交。 “轰!” 金、红两色光芒同时大盛,然后在呼吸间化为虚无消散在夜色中。挚启拉着宁樱躲过黑衣人在与剑光交手前抓来的余势,站在一旁看着衣衫有些破损的敌人有些不知所措,宁棹震惊的大叫声却传入了耳中。 “水火双修,你们是三参道院之人?”宁棹瞪大了双眼,显然黑衣人的手段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不对,三参道院远没有这般手段。这是灵火的气息,你们来自‘丹塔’!” 宁棹此话一出,五位黑衣人目中杀机迸显。挚启凭着自己浅显的药炼师见识,也明白了这些人的来历。 炼丹讲究的是火炼而水蕴,这五人以水修入命境,辅以灵火炼丹而后水蕴,是名副其实的炼丹大师。而能同时调动五位命境炼丹大师的势力,恐怕就只要宁棹口中的丹塔了。 “我们本不打算杀人的!” “呵呵,杀不杀人也不是你们自己能决定的。不过丹塔出动这么多人,恐怕是凌焕的老命要吊不住了,将主意打到了无忧殿上?” “凌焕!” 听到这个名字,挚启心中巨震!这个在土麒麟口中,五百年前就已经有“丹圣”之称的男人,居然还活着! 想起麒麟的交代,凌焕是唯一一个知道忘忧丹方与小灰奇异之处的外人,挚启不由得心中一紧。他也明白这五人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趴在自己的肩头的小灰。 “放肆!丹圣好歹是你的前辈,你怎敢如此不敬!” “丹圣?若是五百前的凌焕,莫说是我一个雾隐山的长老,便是祖师柘圣也得尊一声前辈。可这几百年来他做了什么?为了延续生机,不择手段的四处搜刮灵物,甚至还尝试不少阴毒的法子,惹得建康府周边乃至整个南朝怨声载道。若不是他有些积威仍在,大多宗门又有求于丹塔,怕是早就被人打上门了。” 宁棹的义愤填膺并没有因为对敌而刻意夸大,可见丹塔的作为确实有许多为人不齿的地方。五位黑衣人没有丝毫愧疚,眼中的杀意更浓。 “丹圣的意图,岂是你能随意揣度的!” 五人齐刷刷的取出灵火,催动起来配合水幕攻向宁棹。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此处的动静想必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他们索性便不再遮掩,不惜承受巨大的消耗同时催动水火,以求速战速决。 宁棹脸上的沟壑再次垂了下来,将他浮现的决绝之意遮掩了下去。他对着崖边的宁樱投去一个眼神,手中的柘宁剑突然毫无征兆的挥出一道金芒斩向对阵的四人。 四人慌忙的调动水幕将金光挡在身前,却发现又一道金光升起,刺破水幕冲着挚启二人而去。 “快走!” 金光掠过二人身边,宁樱忍着眼泪拉起挚启跳到金光上,冲出崖边朝着大江对岸飞去。此时几个黑衣人才看见,方才携着两人飞出的金光,竟然是本该在宁棹手中的柘宁剑! “宁棹!真是好手段!快追!” 宁棹抢先出手将四人拦下,唯有离二人最近的黑衣人追了上去。面对四人急切而凶猛的攻击,他招架之余已无力再做挣扎。 “希望你们能逃出生天!” 柘宁剑带着二人飞跃到大江之上时,毫无准备的挚启险些被飞溅而起的浪花拍打下去。好不容易从首次腾空的紧张与惊险中平复下来,却看到宁樱脸上凄然的神情。 “宁前辈他?” “不知道。爷爷曾经交代过,要是有一天遇到无法应对的敌人,便会用这种办法将我送出。”宁樱双目中有眼泪在翻滚。 “那这把剑?” “爷爷全力足以将我们送到大江对岸。若是这把剑随后折返,爷爷便无大碍;若是停在我身边,此后我便是宁家唯一的后人了!” 说到此处,宁樱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手足无措的挚启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尽量扶着她保持住平稳。正当他借着脚下的大江东去之势,搜肠刮肚想出了两句词句之时,身后激射而至的破空声却打断了他。 来人正是追过的黑衣人。他虽然晚于他们出发,但在命境修为的加持下,离无法操控柘宁剑的两人却越来越近。宁樱见到穷追不舍的敌人,想起生死未卜的爷爷怒从心起,手中数根木刺向后抛出。黑衣人轻蔑一笑,不仅轻易躲开所有木刺,速度反而更快了几分。 好在黑衣人并没有出手还击的意思,而是追到了两人身后,伸手企图将两人从脚下的木剑上抓起。挚启抽出背后的长剑猛地斩下,浓郁的杀气惊得黑衣人将手缩了回去。 “没想到还有一把好剑!” 黑衣人目中闪过一抹贪婪,伸向两人的双手改为朝着挚启手中的三色长剑抓去。想到这一柄无需与几位同门分享的长剑,他倒想更仔细的看看它的神奇之处,手中的动作竟然渐渐慢了下来。 即便不远处便是江岸,他依旧饶有兴致的与挚启周旋。因为他坚信不管在哪里,挚启两人都无法逃出他的手心。 “就要到岸了,柘宁剑也只能送你们到此,束手就擒!” “休想!” 宁樱木刺纷飞,挚启杀剑挥舞。见着两人冥顽不灵,黑衣人猛地加速飞到木剑身前,转身对冲着抓向他们。面对越来越近的江岸与近在咫尺的双手,两人对视片刻点了点头,达成了共同的决定。 夜色中一道金色的光芒穿梭在大江上,三道黑影在金光前后相互追逐。就在金光即将到达江岸时,一直追在金光身后的那道身影突然加速来到光前,而原本立在金光之上的两道黑影立马高高跃起直冲江岸而去。 那道独行的黑影轻笑一声,改抓为攻,手中两道水箭打向跃起的两人后心,而后收回双手抓向那道金光。两声惨呼响起,半跃在空中的两道身影应声而落,朝着大江坠去。抓向金光的那道黑影也突然怒吼一声,捂着手臂追着坠江的两人而去。 就在他即将抓住两人之时,江岸边突然又冲出了两道人影。其中一人一跃而下冲他而来,另一人则冲着折返的柘宁剑而去。三人一剑各自交手,江面上一时间又是风雨涌动,而坠江的两人无人照看,径直朝着江面落去。 百米高空急坠而下,两人又处在无意识的迷蒙之中,若是摔落在江面上,不死也难免重伤。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两道水柱突兀的从大江上升起,托着两人一直向上停在了江岸旁。又一道身影从黑暗中出现,飞快的将二人从水柱上扛起,借着夜色消失在大江旁的山林之中。 第一百九十三章 雾隐山的动作 应天八年五月初五,本该是雾隐山又一次南朝选才的好日子。可自去年冬无忧殿的消息传出之后,天下修士皆聚于太平州,雾隐山已有取消此次选才的意思。 然而就在几天前,雾隐山不仅坚定的取消了此次选才的计划,并派出了三位命境与诸多长老、弟子的队伍前往太平州。 此消息一出,天下震动。面对昔日圣地的诱惑,当今圣地雾隐山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就在修行界猜测雾隐山将如何处理在大江畔聚集已久的众多修行者时,又一道更劲爆的消息传了出来。 雾隐山此次大举入世,并不是为了无忧殿。而是几天前五脉圣兵之一的柘宁剑独自返回山中,并带回了一位重伤垂死的五脉之主。 消息传出,天下哗然。当今南朝修行界,竟然有人敢对雾隐山之人下杀手,并且目标还是一位修为高深莫测的脉主! 南朝修行界人人自危的同时,也期盼着雾隐山会以何种手段回应这次围袭。封山百年的昔日圣地,是否还有足够的实力镇压整个南朝的修行宗门。 然而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雾隐山除了在太平州周边巡查了数次之外,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甚至就连偷袭之人从何而来,都不曾有消息传出。 当时间来到七月,也就是距离脉主遇袭过去三个月,距离无忧山开启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受命搜寻袭击者的雾隐山众人竟然毫无征兆的返回了临安府! 三月搜寻,寸功未见却灰溜溜的返回宗门,甚至连一个确切的消息都没有。究竟是凶手隐藏得太深,还是行凶者的背景连雾隐山也要忌惮? 无论是什么原因,山中高阶修士遇袭却无力复仇,雾隐山凭着天下选才与人秀榜刚刚恢复的威望顷刻间跌落谷底。原本因为无忧殿已经初显动荡的南朝修行界,由此更加波澜四起。 各大宗门纷纷不计代价的向无忧城增派援手,当今圣地式微,若能趁此机会谋得上一任圣地的遗藏,谁又敢肯定不会有新的圣地崛起呢? 在修行界的风雨飘摇还不曾影响到俗世的当口,一支绵连数里的大型商队行走在江宁府的官道上。这是一支自江宁府城出发,途经建康府各个县城,最终抵达建康城的联合商队。 商队中多是经年行走在两府之间的行商,都是些知根底的老熟人,平日里歇脚时免不了推杯换盏的豪饮一番,一来二去的不仅交了朋友,说不得还能多少几笔买卖。 七月的江宁府天黑的极晚,待到将车马安置妥当,三两相熟的朋友聚在一起之时,还能遥望着前方看见几抹夕阳。可与往日里借着酒劲谈天说地的情景不同,他们手中握着大小不一的酒袋,目光却一直盯着车队尾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 大概在一个月前,商队刚从江宁城走上官道不过半日,一位满脸胡须的落魄男子突然拦在商队前。他不知用什么手段说服了领队留在商队中,而且并不是一个人,他还带着两个处在昏迷之中的少男少女。而造成商队如今这般场面的,正是那个至今未醒的少女。 借用商队中几个没读过书的小子的话说: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没有这姑娘好看!他们自然是没有见过仙女的,但这位姑娘甫一出现,着实惊艳了商队的所有人。 即便她还在昏迷之中,但她那安静的甜美模样,依旧吸引了大多数男人的目光,以至于无视了另外两人的存在。 自此以后,每到商队休整之时,都会有一大帮人聚在乘着三人的马车旁,手中还是平日里喝的老酒,但心思已经不在酒壶中。不是没有人试着上前招呼三人,但无一例外的都被那个落魄男子赶了出来。 甚至还有人借着夜色试过用强,可最后却被人发现满身伤痕的躺在树丛中。三人不曾下车,旁人又无法靠近,以至于过去了月余,商队都要走出江宁府了,众人连他们的姓名都不曾得知。 和过去的一个月一样,他们兴致缺缺的喝了几口酒,仍然没有见到马车上的人出现。眼见了夜色已深,正当他们准备起身离开时,马车门却在一道“吱呀”声中打开。 已经起身的几人眼睛立马亮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在篝火映照下略显晦暗的马车。然而很快他们便失望了,走下马车的是那位胡须遮面、目光浑浊的落魄男子。 “借口酒喝!” 落魄男子走到几人身旁,顺手取走了离他最近的酒袋,坐在地上喝了起来。几人面面相觑的犹豫片刻,也跟着坐在了篝火旁。 男子拿着酒袋一口接一口不停的灌着酒,片刻工夫便喝空了一个酒袋。他目光看向其他人,他们也极聪明的将自己的酒具送上。就这样喝空了四个人的存酒之后,他满意的打了酒嗝,径直起身准备返回。 “那个,这位大叔!” “嗯?” 一个机灵的年轻男子出声叫住了他,他回身看了一眼举着的酒袋,摸了摸肚子之后又坐了下来。 “马车中的两位可是您的晚辈?” “不错。” “那姑娘……” “离她远些,莫丢了性命。” 男子将酒袋丢给年轻人,不顾他们满脸的疑惑,走进了马车中。一男一女躺在马车两边,呼吸平稳却不曾醒来。 两人脸上不时会出现一抹痛苦的神色,男子上前拿出挂在腰间的酒袋,向两人口中灌了一口酒,然后坐在一旁安静的等待着。 车外夜色已深,除了整夜不熄的篝火与巡守之人外,整个商队也陷入了属于深夜的宁静之中。见着两人没有任何起色,落魄男子借着酒意同往常一般浅睡着,半梦半醒之间,仿佛看到少年的身体有了变化。 他猛地坐起甩去残存的醉意,凝视了片刻之后发现并非自己的幻觉。 躺在马车左侧的少年先是手指根根蜷动,而后手臂、躯干开始慢慢扭动,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脸色痛苦的扭曲。将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活动一遍之后,在一声痛苦的呻吟中,昏睡已久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是……在哪里?”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伤时又被故人救 少年艰难的扭过头看着狭小的车厢,发现一旁躺着的少女呼吸平稳时,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而当他看见坐在角落盯着自己的落魄男子时,惊喜得叫了出来。 “哎哟!”他激动得想要起身,却被体内传来的痛楚拉了回来。“风前辈,真的是你?” “才几年不见,便不认识了?” 挚启有些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这个六年前在袁州让自己从重伤中恢复过来的男子,如今不仅又一次救了自己,还将同行的宁樱也救了下来。他感受着窗外清晰的蝉鸣,看着如六年前一般坐在角落喝酒的风岚,有种宛若梦中的感觉。 “我们这是在何处?” “前面便到了建康府的地界了。” “建康府!?”挚启惊得险些又要坐起来。“怎么会到了建康府,我记得应该在太平州才对。” “你听听窗外的蝉鸣,如今已经是七月了!” “七月!?”挚启瞪大了眼睛。“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修行岁月漫漫长,三个月不过是眨眼之间。” “还请前辈能详述这三个月发生的事。” “其实我也是在途中无意间遇到你们的……” 在风岚口中,他是在游历间偶然碰到了昏迷路边的挚启与宁樱。虽然多年不见,但他还是认出已经成长了许多的挚启。 两人重伤之躯又是他的旧识,风岚自然将他们救起并为其疗伤。可此时挚启身怀无忧殿之秘的消息已经传遍南朝,虽然不知道有几人识得他的长相,但为了安全起见,风岚只能带着两人避开了各大城镇与修行灵地,依靠着自身的手段为他们疗伤。 一个多月的时间,靠着风岚的种种资源与两人顽强的生命力,伤势逐渐趋于平稳,可却一直不曾从昏迷中转醒。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两人朝着自己游历的方向赶路。 一路穿山入林,风餐露宿,终于在江宁城外遇到了一直向东而行的大商队——也就是三人如今的安身之地。 挚启听着风岚的讲述的同时,暗中查看着体内的伤势。风岚又说起这几个月修行界的传闻,当说到雾隐山的种种举动时,一旁的宁樱突然身体轻轻抖动,有了转醒的迹象。而当他说起雾隐山重伤的脉主时,昏迷三月之久的宁樱猛地睁开了双眼。 “我爷爷怎么样了?” 三月不曾开口,宁樱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她丝毫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异样,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挚启与风岚,等待着自己最想知道的消息。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牵动伤势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挚启不忍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将目光投向风岚,对着他点了点头。 “只是重伤,据说已经送入了雾隐山密地养伤。” 宁樱闻言停下自残般的挣扎,安静的躺回了马车中。只要宁棹不曾身陨,她心中的依靠便不会倒下。悲痛的恍惚间她又想起了什么,开始不顾伤痛的在身边摸索,目光转动着打量整个马车。 “那把剑已经回到雾隐山了。” 这次开口的是挚启。听到挚启的声音,宁樱躁动的情绪明显平复了许多。她一言不发的躺在车窗旁,双目空洞的看着车顶发呆。随着宁樱的目光,挚启突然也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风前辈,可曾见过一只灰色的小兽?” “可是那只出自无忧山的灵兽?” “正是。” “它每日夜里独自外出,天亮之前准时返回,看时辰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不起眼的黑影借着夜风掀起车窗的间隙飞了进来。见到醒过来的挚启,“嗖”的一声化作一团灰影,落在胸前对着他欢快的叫了起来。挚启见着神采奕奕的小灰,艰难的抬起右手,轻轻的抚摸着它。 “天天往外跑还能这么精神,看来你是偷吃去了!” 挚启言语中故作嗔怪,眼神却饱含宠溺。小灰撒娇般的叫声也引起了宁樱的注意,沉浸在悲伤的中她见到小灰的古怪精灵,眼中也渐渐焕发出一丝光彩。 小灰感受到她的目光,也转过头认真的盯着她看了起来。一人一兽的目光隔着车厢相对良久,期间宁樱不止一次想要伸手触摸这只可爱的小兽,却因牵动的伤势而无奈放弃。 不知是认可了宁樱的存在,还是一直这般对视有些无趣,小灰收回目光从挚启身上跳下,将一根枯萎的桃枝拖到他身前,指着它“唧唧”的大叫着。挚启见状会心一笑,拿起桃枝敲了敲它的小脑袋。 “时日未到,你且先继续偷吃!” 二人转醒之后,体内的伤势在主动调理之下飞快恢复着。有了风岚过去三个月打下的基础,两人只需将体内破损的经脉续接、把混乱的气息平复,不到半个月时间就已经行走无碍。 而当他们走过建康府的第二座县城时,他们的内伤已经好了七八成,只要不与人动手,大抵是无人能发现端倪的。 疗伤期间挚启还显露出了自己作为药炼师的炼丹水准,虽然因为伤势原因无法现场炼丹,但见着他从五行戒中掏出大把的中、低阶丹药时,着实惊了宁樱与风岚一把。 尤其是在这段时间心情好转了不少的宁樱,一直调侃着他藏的太深。更是联想到七年前的安仁县城,挚启对她的不理不睬,是对她天赋的鄙夷。 挚启苦笑着高呼冤枉,堂堂人秀榜排名第五的天赋还被人鄙夷,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本就处在风口浪尖的挚启,不知又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除了自身调养与丹药辅助,对二人伤势帮助最大的便是风岚酒袋中的烈酒。虽然入口的火辣感觉让他们叫苦不迭,但内伤的好转却是感受极深的。 挚启不由得想起了叶淳老爷子,他也有一种颇为神奇的烈酒。不过想到叶淳对觊觎他酒方之人的苦大仇深,挚启并没有在风岚面前问太多。 “自打第一次相识时,我初尝这黄汤滋味,这些年也喝过许多次酒了,可如今再次入口,仍然是这般火辣。” “酒这东西,入口的是绿醅黄汤,咽下去便是苦甘回味。你还这么年轻,哪有多少东西可以回味?”风岚顿了顿。“说白了就是你虽然喝了很多酒,但仍然不会喝酒,所以喝什么酒都是一个滋味。” “这是我第三次听到这个说法了!” “我只说了两次。” “还有一次出自另一位前辈之口。” “看来他也是一位懂酒之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又出名了 当商队走过建康府第三座县城的时候,伤势已经大好的挚启与宁樱两人已经开始偶尔出现在马车外。毕竟风岚并不是个喜欢与他人打交道的男人,而比起冷言少语的风岚,商队领队也更愿意与两位神采非凡的年轻人交流。 领队殷勤的介绍了不少建康府的风土人俗,其他人也十分热情的在旁附和补充着。尽管他们的目光大多落在宁樱身上,但有了之前风岚的警告,还是让他们收敛了许多。 毕竟如此灵动出尘的女子,本就不是他们这些商贾脚夫所能奢望的。 领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看出了两人身份不凡。言语中除了俗世见闻之外,更多的是他多年来听说的修行界传说。 从他口中,挚启不仅知道了乌衣巷陶、楼两家在建康城举足轻重的地位,还知道了三参道院与同泰寺的确切位置,甚至就连低阶修行者都极少听闻的丹塔,他也能浅述一二。 听到丹塔也在建康城外的消息,挚启心中猛地一沉,几个月前被四位命境围堵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宁棹重伤归山至今未愈,他与宁樱也历时四月方才好转。如今丹塔势在必得的小灰还在自己身边,此行前往建康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尽管自己如今的气质与那时大不相同,身后的三色长剑也再度化作了桃枝。但聪慧伶俐的小灰与相貌出众的宁樱,还有自己遍传南朝的杀神名声,断然不可能躲过屹立南朝五百年有余的丹塔的眼线。 怀揣着满心的担忧,挚启却日复一日朝着建康城方向行进。城中有他承诺再聚的好友,前辈交代该去的去处,还有心心念念想要寻根问底的人儿。 况且书中那句“南朝四百八十寺”,他也想去数上一数究竟是不是实数。想到自己居然有这么多理由继续前行,他不禁有些鄙视起那个前瞻后顾的自己来。 随着商队逐渐接近建康城,官道上来往的路人也慢慢多了起来。尤其是朝着府城方向的车马,已经占据了整条官道的大半,若是再等上半日,怕是就要将出城之路给堵死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小灰借着极通人性的俏皮表现,成功赢得了宁樱的少女心。再加上宁樱本就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一人一兽一拍即合,将商队沿路搅得鸡飞狗跳。 好在商队的领队对他们极为宽容,又不曾惹出什么大事,所有人便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一人一兽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厮磨之后,竟然熟络得比挚启还要亲近许多。除了每日固定的修行时间,挚启更是一天到晚都见不着他们身影。他虽然因此也乐得清静,但总担心他们会惹出什么事来。 这一日他端坐在马车中如往常一般修炼,往里日本该到处撒野的一人一兽突然急匆匆的朝着商队跑来。小灰趴在宁樱肩头兴奋的大叫着,宁樱在大呼着挚启的名字。 “小气鬼,小气鬼,快出来帮忙!” 挚启“嗖”的一声从马车中冲出,虽然他不愿意承认这个称呼,但不得不顾及他们的安全。 “怎么了?” 宁樱气喘吁吁的朝着他奔来,临近之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出去。挚启伸手将她扶起,就看到了她狡黠的眼神和身后浩浩荡荡的追兵。 “你不是让我不要惹事吗?这次可不是我惹的事,是它!” 宁樱抓起小灰放在挚启肩头,小灰昂起头对着她大叫了起来,仿佛在辩解着自己的过错。商队的护卫见着气势汹汹的数十人冲入车马中,但似乎并非为车上的货物而来,便没有急着阻拦。这些人很快穿过整个队伍的车马,来到了挚启与宁樱面前。 “兀那小娘皮,赶紧将那小兽赔给我师兄!” 一位身材弱小,肩负猫兽,背负麻布包裹长剑的男子站了出来。看着他身后与他几乎一样装扮的众多年轻人,挚启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到底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杀了他们一只小兽罢了……” 原来随着建康城在望,官道上来往的人群中也多了不少修行者的队伍。就在今日辰时,游玩中的宁樱在官道上发现了一位背负麻布长剑,肩上趴着一只似猫般小兽的年轻人。这样与几个月前大江畔的挚启相同的装束,立马吸引了她的注意。 起初她以为只是恰巧遇到了喜好相同之人,可当她跟着此人来到同行的队伍中,看到十余个与他同样装扮的少年修行者,尤其是他们板着脸故作冷酷的样子时,才明白他们是在模仿太平州那个冷血嗜杀的挚启。 宁樱怀着浓烈的好奇心尝试融入其中,但很快就遭到了他们的鄙夷。一是她是个女子,二是她并没有背负长剑,三是她脸上欢快的神情太不严肃。而由此宁樱也确定了他们的确是在学着那时挚启的样子。 靠着自己出众的外貌和软磨硬泡,她终于从一个不那么坚定的模仿者口中得知了这一切的来由。 三个月前的江畔官道之战,虽然最后的收尾是挚启跟着雾隐山长老离开,众人也被一生都难得一见的众多命境修士吸引了目光。但挚启以一敌十,大杀四方的冷血场面,依旧震撼了所有围观者的心神。 尤其是他与一众高阶修士冷面相对,一把长剑,一只灵兽傲立在众多敌人之中的身影,深深的印入了一众年轻修士的脑海中。 尽管日后在各大宗门的通告中,都将挚启描述成了一个残忍嗜血、奸邪狠辣的屠夫形象,但当时围观者众,有许多人都见识了事实的真相。 挚启的实力与勇气折服了不少热血的少年修行者,特别是他毫无宗门背景的出身,更是赢得了一众散修的支持。 这些人将当日激战的真实场景传播出去,很快在南朝修行界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个靠着他人保荐才登临人秀榜,两年来堪堪保住榜末未有寸进的年轻人,竟然凭着一人一剑,在众敌环伺之下斩落了十余位势境修士! 这等实力!这等天赋!即便是百年前那两位同登人秀、地势两榜的绝世天才,也是远远不及的! 挚启那傲世独立的孤冷形象,或口口相传,或以画作相互观摩,很快在所有年轻修士中迅速传播,迎来了修行界前所未见的模仿浪潮。一时间麻布短缺、家猫紧俏,裹长剑于背、伏家猫于肩,强逼出几分杀意的冰冷模样,成了南朝少年修行者的刻板。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丹城丹会 如此疯狂的个人崇拜,在极短的时间内引起了各大宗门高层的注意。但经历了数次禁而难止之后,他们也只能默认了这种浪潮的继续汹涌,同时期盼着它能尽快退去。 而宁樱遇到的这些年轻人,正是建康府周边的一个小宗门的弟子。他们本来不会与挚启有什么交集,却在小灰忍不住杀了一位弟子肩头愚蠢的猫兽之后,有幸遇到了见面不相识的模仿之人。 “杀了我的猫兽,就拿你这个赔给我!” 与其他师弟肩上的家猫不同,这位为首的师兄曾经拥有的是一只真正的猫形灵兽为此他付出了不菲的代价,也得意了很久,却在不久前葬送在宁樱与小灰手中。 “你找他,杀你灵兽的是这个小家伙,它的主人是他!” 宁樱在一旁没心没肺的挑起对面的愤怒,引得挚启无奈的白了她一眼。 “哦?这位道友,说句实话,除了你肩头的这只灵兽,其他的无论装扮与神态,都离‘血煞杀神’想去甚远。不如将灵兽交给我,至少不会埋没了它的风采。” “血煞杀神?” “道友不会连血煞杀神的大名都没听过?若寒山下击败一众挑战者获‘血煞’之名,太平州江畔怒斩十余位势境修士得‘杀神’之尊。他可是像我们这等微末出生的修行者的骄傲!” “我是个散修,又受伤修养了几月,消息闭塞了些。” 一旁的宁樱为了努力的憋住笑,已经涨红了脸,挚启倒是一本正经的与对方交谈着。 “原来如此。不过你也不必气馁,想那杀神也是散修出身,如今却在修行界闯出了赫赫威名。我们虽然不一定能有他那般成就,但也不能因为出身便自暴自弃。”这位师兄说着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 “师兄说得极有道理,只是这只小兽跟随我时日已久,不知赔偿一事可否用别的东西抵偿?” 挚启拿出几个装满低阶丹药的瓷瓶,瞬间就点亮了对方的双目。这些出身小宗门的弟子,平日里极难见到几颗丹药,更不用说是成瓶出现了的复灵丹与升灵丹了。 男子打开瓶塞清嗅了两口,很快就沉浸了浓郁的丹香之中,许久之后才从其中回过神来,尴尬的干咳了两声。 “丹药的确不错,只是我那灵兽也不是什么寻常的猫狗!” 挚启微笑会意,有拿出两个装着静心丹的瓷瓶递了过去。男子见状立马喜笑颜开,亲切的勾着挚启的肩膀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旁边的宁樱再也忍不住,俯着身子放声大笑,惹得一旁的所有人不明所以的尴尬附和着。原本剑拔弩张的针锋相对,竟然化作了嬉笑的祥和场面。 “兄弟你随身带着这么多丹药,想来也是冲着‘丹会’去的丹炼师,不知怎么称呼?” “师兄就叫我温歧!”挚启记起那本《花间集》,想了个假名。 “温师弟散修出身能有这般造诣,看来必定能在丹会上大放异彩。对了,我是午修,来自溧阳县焦土派。” “原来是午师兄!不知师兄口中的丹会是怎么回事?” “丹会你也不知道?哦,对,你养伤来着,这事其实和杀神的名字传开是差不多的时日……” 大概在三个月多月前,也就是雾隐山脉主遇袭后不久,一向行事低调的丹塔突然宣告天下,将在八月廿五举办一场面对南朝所有药炼师的丹会。 据说这场丹会不仅有初、中两阶药炼师当众较技,就连一向极少显于人前的高阶药炼师,也将会登台炼制顶级丹药。 能亲眼目睹高阶药炼师的炼丹过程,不仅令众多药炼师趋之若鹜,更是牵动了所有修士的心神。在高阶丹药可遇不可求的南朝修行界,谁不想结识一位顶级的药炼师,求他为自己炼制几颗丹药呢? 就在众修士为丹塔突来的举动议论纷纷之时,他们又放出了更为震撼的消息。此次初、中阶药炼师较技的夺魁者,以及登台献艺的高阶药炼师,将会由丹塔给与极为贵重的灵物作为奖励。 其中初级药炼师魁首,将得到一件顶级蕴灵;中级魁首,奖励是一件下品原灵;至于高阶药炼师,则视其炼制的丹药而定,必然也是一件下品以上的原灵灵物。 消息一出,天下震动!顶级蕴灵,在中小宗门手中,已经是极为珍贵的灵物。而一件普通的原灵灵物,就可以成为大宗门的镇派之宝。 如今丹塔出手便是数件原灵,而且只是作为当众炼丹的奖励。如此大手笔,怎能不能天下药炼师疯狂? 然而丹塔的慷慨不止于此,他们还有一个更令所有药炼师疯狂的消息。凡参与此次丹会较技与献艺之人,丹塔将会在考核观摩之后择优录用,从此成为一名丹圣座下、被丹塔认可的真正的药炼师,甚至有幸得到丹圣的当面授业。 若是说原灵还不足以吸引各大顶尖势力的药炼师,那丹圣的名头,便让他们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心中的悸动。 要知道丹塔向来只是收纳那些成名已久、并且有自己独特丹方的高阶药炼师,虽然不会限制他们加入其他宗门,但要想面见丹圣,就必须不能与别的宗门有太深的羁绊。 如今丹会不仅给了实力稍欠的药炼师加入丹塔的机会,还允许其他宗门之人聆听丹圣授业。这样的慷慨无私,一时间让原本只是作为一个药炼师交流场所的丹塔,名望直追颜面受损的雾隐山。 面对丹塔几乎毫不利己的大方,也有不少人提出了质疑。除了其本身动机不明之外,选择的时间也极为巧妙。 八月廿五的丹会,距离无忧山开启也不过一月。而在无忧殿之谜现世的紧要关头,将南朝几乎所有的药炼师吸引到建康城外,究竟是何打算? 不过有丹圣的名头在上,很快就将这些质疑声淹没了。天下药炼师皆向建康城而行,毕竟与靠实力修为争取的无忧殿相比,丹会更适合这些苦心孤诣研习炼丹术的药炼师们。如今这条拥挤的官道上拥挤的车马中,有大半都是冲着丹会去的药炼师与修士们。 第一百九十七章 旁观 “午师兄也是位药炼师?” “火修出身,懂些炼药的法门。不过天赋比起温师弟就差远了,这次主要是想去长长见识!” 借着几瓶丹药的恩情,午修自来熟的把挚启当成了自己的师兄弟一般,将所有知晓的消息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并且见到他们栖身在商队中,还热情的邀请与他们宗门同行。 挚启需要一个熟知此次丹会细节的向导,很自然的答应了午修的热忱邀约。聪明的领队见状,当即将三人乘坐的马车送给了他们,还十分客气的报上了在建康城的落脚地,以求与这帮与众不同的年轻人结下一分机缘。 焦土派的确是个不大的宗门,除了十余位处在识、御两境的弟子,便只有一位势境初阶的长老带队。长老是个如学究般极为严肃的中年男子,见着午修带回挚启三人并没有多问,只是催促了几句之后便匆匆上路。 越靠近建康城,路上遇到的修行者就越多。这些人多是出身火修的年轻人,偶尔有几个其他四行的修士,脸上都挂着倨傲的神态。 毕竟此行去往建康城,大多是冲着丹会去的药炼师,非火修而成为药炼师,都是身怀灵火的幸运儿。以灵火在修士间的紧俏与罕见,他们的确有自傲的资本。 “午修,听说你得了个极稀罕的猫兽,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啊!” 路边小憩的间隙,一位身着蓝衫的年轻男子领着一帮年龄相仿的修士围在了焦土派的营地前。长老似乎见惯了这种局面,抬头看了一眼之后便继续靠在树边休憩,将这种局面交予午修等弟子来应付。 “你说看就看,凭什么?凭你董泝那双恨不得安在头顶的眼睛?” “午修,你别太张狂了,不过是得了个灵兽去模仿他人,有本事咱们比划比划!” 董泝盛气凌人,午修也不甘示弱,两方人马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倒是将不嫌事大的宁樱引了过来。他穿梭在焦土派弟子之间,很快就他们的恩恩怨怨打听的一清二楚。 董泝一行人也是来自建康府治下的溧阳县,不过是个与焦土派不怎么亲近的水修宗门。两派山门离的不远,又是水火不容的修行法门,历代门人都常有摩擦。 好在都是小宗门又行事谨慎,冲突都控制在弟子阶层,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到了午修这一代,焦土派倒是出了几个有些修行资质的弟子。虽然被宗门看重的药炼师天赋没有什么出彩之处,但在平日里弟子间的摩擦中,倒是将对方打得人仰马翻。 尽管这些小事在长老们眼中只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但能对面打压在身下,自然也是件开心的事。 但就在一年多以前,一向在午修面前忍气吞声的董泝突然当众挑战于他。午修本觉得他不过像往常一样自讨苦吃,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可谁知他竟然走大运了得了一团灵火! 灵火一出,不仅将午修的衣服烧了个精光,还将董泝这些累积的屈辱一同还给了他。两人就这样结了仇怨,一旦相遇就没有给过对方好脸色。 “比就比,怕你不成?”午修虽然心中犯嘀咕,但气势上不能弱了半分。 “呵呵,硬气了啊!这么多人我给你留几分颜面,既然你我都是冲着丹会去的,今天就不比术法了,咱比比炼丹!” “炼丹?” 午修闻言气势立马弱了下来。他在炼丹上本就没什么天赋,哪里会是一位得了灵火的药炼师的对手。 “怎么,你怕了?” “放屁!我什么时候怕过你!” 正值午时,是官道上各个队伍休整的高峰期,两帮针锋相对的年轻人很快就引来了更多围观的年轻人。他们了解了两派的过往之后,大都兴致勃勃的等待着两人的比试。而当听到董泝竟然身怀灵火之时,都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围观者的到来让本就倨傲的董泝更加得意了几分,他从旁边的同伴手中接过一个十分漂亮的药炉,绕着身前炫耀了一番后举在右手中。同时左手一团火红的颜色出现,在盛夏的中午更添三分热意。 “灵器!灵火!” 众人惊呼,午修色变。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董泝得到灵火一年多的时间,他背后的宗门就愿意花费巨大代价为他配备一尊灵器丹炉。 想到自己在他灵火摧残下的悲惨模样,如今他又有了另一件灵器,还要比试自己并不擅长的炼丹,午修强撑的气势立马瘪了下去。 “到你了,抓紧!” “我……” 午修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句,然后扭捏的从身后拿出了一个漆黑的药炉。他遮掩着想要留住几分颜面,但看到董泝身前流光溢彩的灵器,脸上仅剩的三分光彩都暗了下去。气愤的午修心中一横,将手中的药炉扔在了身前。 “这什么破炉子?” “这么黑,不会是家里煲汤用的?” “哈哈,午修啊午修,这就是你的药炉?难怪你炼丹的本事这么差劲!” 过路围观者的哄笑午修尚可以不在意,但董泝刻薄的讥讽却让他怒从心起。被自己压制多年抬不起头之人,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取笑他,而他却毫无反驳之力。怒不可遏的他在手中凝出一团火光,重重地坐在了药炉前。 “哪来那么多废话,来!” 午修将怀中的几株灵草扔进炉中,低着头催动手中的火力埋头炼丹,意图将烦心的杂念从脑中驱除。对面的董泝见状也不心急,先是运起灵火在丹炉周围转了一圈,然后从身旁的人手中精选了几株灵草仔细投入灵炉,凝神屏息专注的催动起了灵火。 单从两人前面的准备来看,董泝的炼丹经验明显要高出午修许多。其实从两人的炼丹手法来看,董泝也要比午修高明不少。 无论从开始的热炉,到后面投入灵草的顺序,还是两人打算炼制的丹药级别,董泝怕是已经到了一个午修难以企及的高度。 “不管他天赋如何,至少是有个水准颇高的师父的。” 挚启小声嘀咕了一句,却引起了身旁宁樱的注意。 “小气鬼,你觉得谁能赢?” 挚启侧身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眼前瞎子都能看出来的巨大悬殊,宁樱断然不会懵懂不知。以她古灵精怪的个性,必然还有后话在等着挚启。 见到挚启只是看着她却不说话,宁樱果然忍不住再次开了口。 “午修这人还不错,不过却将颜面看得极重。若是当众败在了自己老对手手中,会不会心中不忿。要是对方在出言羞辱几句,他不会做出什么傻事?” 宁樱停下来看了一眼挚启的反应,见着他没有什么变化,继续说了下去。 “他领着我们前往建康城,怎么说也算是对我们有恩。若是他真的不堪受辱寻死觅活的,你会不会出手帮他出这口气?” “为何是我?”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无意惹火火烧身 挚启一开口就后悔了,看着宁樱脸上阴谋得逞的笑容,知道自己落入了她的诡计中。 “男人之间的争斗,总不能让我一个弱女子去掺和?再说了,这是药炼师之争,我也一窍不通啊!”宁樱脸上的笑意更浓。“正好你出手,让我也看看你那一直遮遮掩掩的炼丹术。” “遮遮掩掩?分明是每次炼丹的时候,你都和小灰跑出去撒野了!” 两人交谈的同时,挚启也在暗中观察着场中二人炼丹的进展。从炉中的气息判断,午修的速度要快上不少。他虽然投入了几株灵草,但都是同一种,炼制的也是作为药炼师最基础的复灵丹。 炼丹四步的化液、淬火、融合、凝形中,已经到了淬火的阶段。因为他炼制的只是单种灵草的初阶下品丹药,融合这一步可以省去,所以他其实已经完成了大半。 不过午修药炉低劣,对于火焰的操控威猛有余而灵巧不足,无论化液还是淬火,都做得相当粗糙。尽管成丹无忧,但丹药的品相恐怕极低,充其量只能算一枚包含了些许灵力的药丹而已。 反观对面的董泝,虽然才将炉中的灵草化液完成,但灵草炼化得十分彻底。而且从他身边摆着的瓷瓶来看,炼化的是两种灵草,一旦成丹便是一枚初阶中品的灵丹。在这场看似偶遇的比试中,他不仅要赢下昔日的对手,还要让对手输得心服口服! 半个时辰之后,午修率先停下动作,打开漆黑的药炉取出了一枚乌黑的丹药握在手中。挚启在取药的间隙瞥了一眼,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是一位品相极差的药丹。午修也知道这枚丹药实在有些丢人,紧紧的攒握着不肯显于人前。 “看看炼的什么丹药!” “对啊,既然成丹了,就让大家品鉴一番!” “若是枚上好的丹药,我便买下了!” 官道旁的喧闹场面还引来了不少凑热闹的凡人,虽然他们也看出了午修的炼丹水平不如董泝,但若是能带回一枚“仙人”炼制的丹药,也是一件十分值得夸耀的大事。 才喊着买下丹药的,便是一位凡人。可这声音落在午修耳中,更像是讥讽。 “不用看了,只要他炼出丹来,我便认输!” 午修说罢将手中的丹药直接塞入口中,“咕隆”两声吞了下去,最终也未将自己炼制的丹药显露出来。他颓然的收起地上的药炉,坐在地上煎熬的等待着。 对面的董泝丝毫没有收到周围的影响,熟练的淬火、融合、凝丹,展现了一个基础扎实的药炼师的风采。两刻钟后,一阵丹香从他身前的灵炉缓缓飘出,董泝小心的催动灵火由大变小,最后完全褪去。 他轻拍丹炉掀起炉盖,一颗红褐色的丹药高高抛起,最后落在了他手上的瓷瓶中。 “养脉丹!” 在场的药炼师极多,惊鸿一瞥间便认出了这枚丹药的来历。年纪轻轻便是初级中阶的丹炼师,身怀灵火、灵炉,炼丹的过程也极有章法,俨然是一位炼师届的明日之星! 众人的赞叹之词让肃穆了许久的董泝脸上再次泛起倨傲之色,他举起瓷瓶对着瘫坐的午修晃了晃,脸上又多了三分嘲弄。 “怎么样,服不服?” “输了我认!服你是不可能的!” “呵!嘴上功夫可比手上的强多了!你不服没关系,我会慢慢让你服的。不过现在吗,把你那灵兽交出来!” “什么灵兽?” “自然是得了不久那只猫形灵兽。” “我何时说过要拿来做赌注了?” “输了就不相认了?这便是你们焦土派的处世之道?” “你!”午修涨红了脸,个人脸面丢了他还能想办法安慰自己,若因为自己丢了宗门的颜面,是他如何也不能忍受的。“那灵兽已经死了!” “死了?”董泝轻蔑一笑。“死了也无妨,你的这些师兄弟们对血煞推崇备至,肩上不是都有吗?我看这个就不错!” 董泝抬起右手指着挚启肩头的小灰,让午修立马僵在了原地。片刻之后他似乎想起什么,晦暗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几分光彩。 “他不是我们焦土派的弟子!” “这个借口也太敷衍了些!” “不信?我们师兄弟几个的炼丹水平你是很清楚的,看看这瓶丹药就知道了!” 午修拿出一瓶挚启送出的复灵丹扔给了董泝,他打开瓶塞轻嗅了两下,脸色瞬间大变。他又从瓶中倒出一枚放在手心仔细观察了片刻,方才还得意洋洋的脸庞阴沉如水。 “这是他炼制的?” “当然!” 看到董泝的脸色变化,午修有种复仇般的快感,却没注意到身后挚启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董泝将瓷瓶还给他,拿着手中的那颗丹药回到不远的宗门营地,站在一位老者身边低声说着什么。午修则是略带得意的回过头,感受到了挚启神色中的变化。 “温歧兄弟,方才一时情急,未经同意便说出你丹炼师的身份,还请见谅。” “没事没事,他不在意的!” 宁樱抢在挚启之前开了口。挚启自然是不在意暴露丹炼师身份的,即便是对小灰势在必得的丹塔就在前方的建康城,他也并不担心。 只是见到午修的情绪从失落到高涨的变化后,挚启很难相信他是在无意间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既然宁樱抢先打破了两人本该有些不和睦的对话,挚启也不好在继续追究太深。他只是深深的看了午修一眼,便顺了宁樱的意不再遮掩,安静的等待即将到来的风雨。 风雨无需久待,麻烦自会上身。没过多久,董泝满脸恭敬的领着一位面色红润的老者走了过来。老者和董泝一般着蓝衫,只是从饰物与款式来看,似乎并不是同宗之人。 老者走到挚启身前站定,双目在他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将从午修身上取走的那颗复灵丹摊平在手心,满面笑容的开了口。 “这颗复灵丹真是小友所炼?”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为了不停下来 “晚辈温岐,见过前辈。这颗丹药的确是晚辈的拙作。” 老者温和的语气让人听着特别舒服,再加上身上飘出的淡淡药香,让挚启心中不禁生出尊敬之意。 “好一个拙作!要是这也算拙作,那丹塔这些年耗费资源培养的年轻炼师,怕是都没脸说自己会炼丹了!” “啊!?” 老者此话一出,围观者中一片哗然。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着极为随和的老者,居然会踩着丹塔的年轻人,来抬高一位不明来历的少年药炼师,而且还是在丹塔脚边的建康城外。 人群中不少人露出了愤怒之色。丹塔虽然近些年极为低调、也并非宗门,但其在所有药炼师心中都有着不可磨灭的尊崇地位。 若非要做个比较,药炼师心中的丹塔,便与那些追求修为巅峰的修士心中的雾隐山地位相当。 如今有人公然贬低心中的圣地,若不是老者身旁如晚辈一般侍奉着的董泝,方才表现了娴熟的炼丹技艺,恐怕此刻已经有人出声斥责他了。 “前辈太抬举晚辈了!”挚启虽然不在乎暴露丹炼师的身份,但也不想被人推上风口浪尖。 “复灵丹虽然是丹炼师的入门丹药,但这枚复灵丹在炼制的过程中,无论化液还是淬火,都做到了极致。单以这种丹药论品级的话,这枚丹药已经是复灵丹中的圣品!即便是一位在炼丹术上浸淫一生的高阶丹炼师,若不知其中巧妙处且没有数年的经验积累,恐怕也是灵草焚毁的结果。” “嘶……” 所有围观者听到这段话,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便是那些愤怒的丹塔拥趸,也满脸错愕的看着老者。他们不明白这位看上去如此睿智的老人,为何会说出这么疯狂的言语。 挚启心中猛地一沉。对于这枚复灵丹的底细,他自己十分清楚。被困在无忧山的那段时日,他从麒麟口中套出了不少昔日无忧殿的秘藏。 尽管土麒麟对于无忧殿自身的收藏守得极严,但对外人留在山中的典籍却并不吝啬。其中就有一卷凌焕在山中炼制忘忧丹时,与无忧殿作为交换之物留下的丹圣手记。 这本丹圣手记为挚启打发了很大一部分被封印的孤独时光,他也在上面学到许多在独自揣摩时不曾发现的炼丹细节,这枚淬炼到极致的复灵丹便是出自其中。 当初他将那瓶复灵丹送出时,从来未曾想过这样一种低阶丹药,会落入一位见识广博的资深丹炼师手中。如今被这位半路杀出的老者道破了其中关键,想到自己还要深入丹塔参加丹会的打算,他不由得心中一紧。 “敢问前辈名讳?”挚启不敢再放任老者这样夸夸而谈,赶忙岔开了话题。 “老朽凌渡。” “凌渡?” 挚启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围观者中有人听到老者的姓名,也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着蛛丝马迹。其中有几个年龄稍长的老辈修士似乎忆起了什么,疑惑的看着老人仔细打量着。 “小友如此年轻便丹道精深,不知师承何人?” “晚辈与师父都出身山野,鲜闻于人前,不提也罢。”有了宁棹的前车之鉴,挚启选择直接断了对方收徒的念想。 “哦?方才我还动了收徒的想法。不过想来也是,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哪里还轮得到只是萍水相逢的我呢!”凌渡扶额哀叹,似乎是真的遗憾。 “虽然与前辈没有师徒的缘分,但还是多谢前辈抬爱。” “呵呵,无妨。方才老朽这位记名的弟子,为小友和身后的朋友们添了不少麻烦,还望你们不要介意才是。” “只是切磋技艺而已,前辈不必挂心。” “那就好,若是你也是冲着丹会去的,日后我们还有相见之时。” 凌渡带着董泝转身离开,围观者眼见没了下文,也一哄而散,热闹的营地顷刻间就只剩下了焦土派与挚启三人。自知有些亏欠的午修想要上来说点什么,却被挚启脸上的浅浅笑容憋了回去。 挚启越过他径直走向那位一直不曾出面的长老,低声交谈了几句之后,架着那辆属于他们的马车独自上路。 “还是没见着你炼丹的手段。” 两个人的马车中,宁樱不无遗憾的说道。自从离开商队,风岚就充当了车夫的角色,不过他每日里躲在暗处喝酒的个性,倒也很适合这个位置。 “日子还长着呢,总有机会的。” “唧唧!”肩头的小灰也附和起来。 “好,前面就是建康城了,总算就会见识一下这座千古名城了!” “你没来过?” “爷爷带着我在外历练的时候,从来都是风餐露宿的。除了必要的补给和必经之路外,极少进城。这几年别说建康这样的雄城,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座安仁县城,我都没见过几个!” 雾隐山这些日不停传来宁棹在密地中逐渐恢复的消息,让走出受伤阴影的宁樱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她在调侃宁棹的同时,神色中也透出浓浓的依恋之情。 若不是那密地她进不去,心中又对近在眼前的建康城充满了好奇,恐怕她早已启程回家。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山野城廓各有风情,错过任何一个都十分可惜。” “‘血煞杀神’名传南朝,见过的风情怕是不止万千了!焦土派弟子中甚至还流传着你自西而来、杀遍南朝的事迹,说得有理有据、绘声绘色的,连我都差点相信了。”宁樱露出了招牌的狡黠笑脸。“不过我也想问一句,你一路向东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让挚启呆住了。他在脑中飞快的盘算了种种过往,却没有一种能满足他向东而行的真正目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起初失去了至亲之后,他满怀怒火的东行袁州,是为了找厝叶园寻仇。报仇无果却深受重伤,迷茫无助的他便想起了第一次带他见识到神秘修行界的姜灵与陶真等人。 继续东行的他,名为将他们这些年音讯全无的原因查个究竟,实际上不过是无处可去的随波逐流。 而后的种种经历,他仿佛一条在命运长河中被随意拨弄的小舟般,风雨飘摇却依旧稳健的东行。 穿山跨江之后停在建康城外,除了那句还依稀记得的“南朝四百八十寺”,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 梦里思大漠 花时别渭城 长亭,咫尺人孤零 愁听,阳关第四声 且行且慢且叮咛 踏歌行人未停 车中人失神之时,车外的风岚借着酒意突然唱了起来,粗犷的声音却将词曲唱得婉转动听。两人沉浸在曲中许久方才醒来,迷茫在回忆中的挚启此时眼中有光,笑着看向身旁的宁樱。 “为了不停下来!” 第二百章 建康城 当今南朝,若论地位与繁华,当属临安为最。毕竟拥有雾隐山与皇城这两个世间最尊崇之地,很难不让人趋之若鹜。可若论历史与文化底蕴,建康则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城。 南朝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凡是一统天下的皇朝,有九成以上都以建康为都城。在如今的皇帝定都临安之前,更是已经连续千年作为南朝的皇都所在。 经过数代君臣的苦心经营,不知在城中留下了多少为世人称道的名胜古迹。还有无数文人骚客在此挥笔泼墨,将世间最美的词句留在了建康城的酒楼画舫之中。 建康城同时也是南朝经历了最多苦难的城池。每逢天下动荡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投向这座作为皇权代名词的雄城。无数次决战曾在城外打响,古朴雄伟的城墙下,不知抛洒了多少将军血,流下了多少君王泪。 当今皇帝登基之时,便是以建康城血腥味太重为由,说服了一众谏臣成功迁都。 挚启与宁樱站在城中离城门不远的位置,听着旁边一位机灵的少年大谈建康城的辉煌历史时,还未从方才进城的震撼中缓过神来。 镶嵌着一大两小三座城门的雄伟城墙,数辆马车并行仍不显拥挤的宽阔街道,栉比鳞次般排列在两旁的高楼宫殿。城门口各种嘈杂的声音入耳,都没有将两人从失神中惊醒过来。以至于当风岚告辞离开之时,他二人都没来得及送别。 一旁以给外地人引路为营生的少年并不着急,他已经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了。以往初此踏入建康城的陌生人中,因震惊难当而晕厥过去的也大有人在。 不过他看着挚启与宁樱的装束打扮,与近来出入频繁的修行者极为相似,想来不会如此不堪。 “真不愧是冠绝南朝的雄城啊!” “咦,洛前辈呢?” 良久之后,两人从震撼中转醒过来,却发现没了风岚的踪影。 “两位是在找那个驾车的朋友吗?他已经走了。” “走了?那你是?” “叫我小六就行,二位可否需要小六为你们引路?” 小六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一位出色的引路者。他不仅对城中每个角落都十分熟悉,还对当下的形势也有几分洞察之力。 小六领着两人在南城的几处古地转了一圈,便领着他们来到靠近东城的一处客栈。挚启看着进出不停的修行者,对这位年轻的引路之人又多看了几眼。 “路上也有不少客栈,你为何领着我们到了这里?” “这些日子我领了不少人到这个客栈,我看二位的气质与他们有些相似,所以便自作主张将你们带来了。” “年纪不大,心思倒挺多。” 宁樱摸着与她差不多高的小六的脑袋,大方的扔给他一块碎银。小六欣喜的露出了灿烂的笑脸。街道对面的客栈近在眼前,他们日后也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了解建康城。 正当二人以为与这位少年的缘分就此结束时,小六却突然冲上前来将二人拉了回去。两人四目相望满是疑惑,却循着小六的目光看到了远处疾驰而来的马队。 “轰隆隆!” 马队沿着街道疾驰而过,在热闹的街市中穿梭也没有丝毫慢下来的意思。纵使这条街道两旁都是从各地汇聚而来的修行者,却没有一人上前阻止。 挚启似乎在一闪而过的马背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还没来得及细看,身旁的宁樱却大声抱怨起来。 “这都什么人,大庭广众之下不顾他人死活,也太嚣张了!” 宁樱跺着脚站在大街中央,望着远去的马尾高声斥责,旁人纷纷侧目。旁边的小六脸色剧变,赶紧将她又拉了回来。 “姐姐,小声些,这可是楼家的马队!” “楼家?”挚启想起了刚才的那道身影。 “管他楼家桥家,这样横冲直撞,也太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 “楼家是有嚣张的本钱的!” 一位长相俊美的年轻男子似乎被宁樱的声音吸引了过来,他对着三人露出了一个极有风度的笑容,接过了小六的话头。 “你是谁?”男子的话引起了宁樱的注意。 “在下缪风,建康城周边人士,对楼家还是有些了解的。” 缪风身上的灵力波动极为隐晦,若不是挚启也曾经数次隐匿修为,恐怕还无法察觉他修行者的身份。虽然不知他的真正目的,但挚启还是习惯性的保留了一分谨慎。 “哦?那你说说这楼家究竟是什么来头?” “姑娘想必是外郡人士?楼家不仅在建康城,在整个建康府及周边州府都是极有名气的……” 如缪风口中所述,楼家是一个在建康城中存续了数百年的古老家族。家族的商铺遍布建康府,历经数次内乱动荡却经久不衰,商路可谓富可敌国。 同时楼家数百年间还出过不少中央与地方官员,官位最高者已臻至仆射与枢密使这等权力巅峰,官路可谓常伴皇权左右。 “帝王更迭不休,楼家传承永续”,仅仅这句话,就已经彰显出了楼家在建康城的地位。 可从缪风狂热与敬畏的目光中,挚启知道楼家并没有这么简单。不管是眼前的俊美男子身上的淡淡灵力,还是昔日无忧山上逼得白炎低头的楼晟,都表明楼家绝非一个横跨官商两路的俗世富贵家族。 听闻不过是个有钱的官老爷,宁樱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她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挚启拦了下来。见着一直没有出声的挚启突然冒出来,缪风饶有兴趣的打量他起来。 “敢问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温岐,这是舍妹温宁。” “若我猜得不错,温老弟是为丹会而来?” 仅仅一句话的交谈,缪风便很自然的与挚启兄弟相称起来。 “缪兄慧眼!” “既然是修行界之事,相信这位兄弟便不能继续引路了,不如之后由我作为二位的向导如何?” 缪风大方的塞给小六又一块碎银,同时身上灵力猛地释放而出,然后又快速收敛。小六吓得退出很远,宁樱脸上也露出讶色。 “原来你也身为修行者!” “班门弄斧罢了。” 宁樱的惊讶让缪风很受用,他接过小六的活计,将二人引入客栈中住下,挚启才发现原来他也住在此处。 靠着翩翩风度与俊美的相貌,再加上让人摸不透的修为,缪风在客栈中很受人瞩目。堂中有不少人熟络的打着招呼,不时还有几位年轻的女修士含情脉脉的望着他,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便羞红了脸。 第二百零一章 秦淮夜景 一路穿过大堂到柜台,在登上二楼来到客房前,他一直优雅的对每个人保持着笑容,这让挚启自叹不如。 缪风将两人送到房间门口,还将不远处自己的住处指给了他们。在交代了一声有事可以随时找他之后,便在最恰当的时机退了出去。 他对两人长途跋涉之苦的体谅,以及对进退的时机把控,让挚启都觉得与其相处起来极为舒适。 挚启在自己的房间里稍微休整了片刻,宁樱便推门坐在了他身旁,她伏在桌案上逗弄这小灰,挚启却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你不会打算到建康城的第一天,就躲在屋子里修炼?” “数月跋涉,是辛苦了些,不如今天就好好睡一觉。” “哎呀,我不是这意思!”宁樱将小灰抓入怀中用力抚摸起来。“听小六说建康城晚上景色极美,尤其是秦淮河,是外乡人最爱的去处!那地方离客栈也不远,要不我们去瞧瞧?” “秦淮河?”挚启想起儿时读过的诗词中,又不少曾提及过这个地方。 “是啊,外面天色刚暗下来,正是游河的好时候!” 宁樱连拉带拽,将还在回忆中的挚启拖出了客房。正要走出客栈时,却碰到了同样要出门的缪风与几位同伴。四人问清了他们的打算,先是愣了片刻,然后齐声大笑起来。 “温姑娘要游秦淮河?”缪风最先收敛了笑意。 “你们不是也要去?莫非你们去得,我去不得?” “这个地方姑娘家去,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不会与他串谋了?”宁樱指着刚回过神的挚启。“走走,好不容易来一次建康城,总不能白跑了!” 秦淮河从建康城穿流而过,以东城与南城交界的这一段最为热闹。此时天色才刚暗下来,远远望去就能看见河上映照天际的灯火。 夜色下的街道上依旧车马穿梭,行人如潮,大多是朝着与挚启六人同样的方向行去。车中人不可知,街上与他们同行之人,的确大多都是男人,偶尔有几个女子,也都是打扮得极为艳丽的妖娆妇人。 宁樱稚气未脱的面孔行走在这些人中间,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几位妖娆的女子不时将目光投向这边,然后与身边的男子低声调笑着,让一向古灵精怪的宁樱心中也泛起了嘀咕,忍不住往挚启身边靠了靠。 好在他们几人脚步极为,不多时便将这些人甩在身后。当宁樱再次抬头远望之时,映入眼帘的已经是灯火通明的秦淮河。 风摇画舫雨含烟,情洒秦淮不夜天。 挚启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诗词,在盛夏的晚风与夜雨之中,倒是十分应景。远处的江面上星罗棋布般的散落着不知多少艘画舫,灯火照耀下进出的男女们脸上都满是愉悦的笑意,在隔岸可闻的管弦唱和声中,将整座建康城的悲伤都揉碎进片片烛火,扶摇而上洒在高处漆黑的夜空里。 不少画舫的弦边站着不少衣着艳丽,红妆娇媚的女子,对着岸边的男子挥舞着手中的丝绢。河边还有不少专用来渡运客人的小船,将欲登船之人带去他们心仪的画舫中。 挚启与宁樱望着远处歌舞耳目闻、酒肉入口鼻的浮华景象,一时间竟然呆在了原地。 “温兄弟,温姑娘,登船否?” 缪风四人已经站在一条渡船上,轻车熟路的样子表明了他们是此间常客。挚启与宁樱虽然此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既然已经到了此地,便也生出了探个究竟的想法。 两人跳上渡船,缪风对着船夫点了点头,小船径直朝着江面上一座不太起眼的画舫划去。 挚启注意到船夫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看起来瘦弱却将船划得很稳。他夜里仍带着斗笠,只能看见长长垂下的胡须。 画舫上迎接六人的是一位脂粉颇重,衣着清凉的中年女子。尽管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妆容也遮不住的痕迹,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保留下来的卓越风姿。见着缪风带了不少人,她满面笑容的迎了过来。 “哟!缪公子,这次还带了新客。”中年女子目光从几人脸上一一掠过,在看到宁樱时却突然变了颜色。“缪公子,你是知道我们的规矩的,为何还带了女客?” “不过是一个初到建康,有些好奇的小姑娘而已,不会坏了事的。三娘心善,还望通融通融。” 缪风一锭银钱递出,被唤做三娘的女子脸上的阴沉立马散去,满面笑容的拉着宁樱不停夸赞起来。常年穿梭在山野中的宁樱何曾见过这种阵仗,满脸紧张的从三娘手中挣脱,跑到挚启身后躲了起来。 想到一向喜欢惹事的她居然会有如此忐忑的时候,原本也有些紧张的挚启不禁莞尔。 “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六人由三娘引路,来到舫船中的一处角落坐下,阵阵香风入鼻,不知所措的挚启只能调侃了宁樱一句来缓解紧张的情绪。不多时几位莺莺燕燕的年轻女子一拥而出,钻入了六人围坐的空隙中,笑着与缪风等人对饮了起来。 他们看到怯生生的挚启,先是掩面轻笑;当见到挚启身后的宁樱时,身前的衣袖也遮不住他们的笑声。 “公子登船听曲儿,怎还自己带了姑娘?” “她、她不是什么姑娘,她是我妹妹!” 紧贴在身旁的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钻入口鼻,耳旁的轻语酥软沁心,再加上轻薄衣衫下依稀可见的大片雪白,从未与女子这般想处的挚启竟然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女子掩面而笑,为他斟了一杯酒,他急得一饮而尽想要缓解尴尬,却被呛得大声咳嗽不止,吸引了堂中许多酒客的目光。 “温兄弟,既是消遣,大可以放松些。莫要太着急,辜负了这大好时光啊!” “对啊,天色还早,且多饮几杯才是。” “哈哈,这怕还是个雏儿!” 同伴的一句话引来了满堂酒客的哄笑声,他们已经许久没见过初登船的少年郎了。美酒入口,佳人在侧,还有一位十分有趣的少年,此刻距离一个完美的盛夏雨夜,就只差一曲春江花月夜了。 舫主没让大家多等,挚启又连饮了几杯之后,一位身穿素衣,面裹轻纱的女子从帘后走出,坐在堂中早已摆好的瑶琴旁弹了起来。 南朝百年无战事,天下一片歌舞升平,这百年的文人口中少了金戈铁马、生离死别的铿锵激昂,词曲中多是些你侬我侬的情爱之事。落入这些画舫歌女的口中,纵然作曲者有万般百转千回,也少了几分情真意切。 这位素衣歌女声音轻柔,曲调婉转,挚启虽然不懂曲中意味,但见着旁人沉醉的神情,应该是唱得极好的。可这首讲述彼此心仪的男女分离的告别之词,从她口中娓娓唱来,挚启却听出了一股家破人亡的凄凉感。 第二百零二章 醉眼朦胧识人否 曲意正浓酒意酣。连饮了十余杯酒之后,局促的挚启也借着酒劲放开了些,要不是身旁的宁樱一直捏住他的腰间时刻警醒着他,此时他恐怕已经如缪风那般推杯换盏起来。 又满饮了一杯,在酒香与体香的熏浸之下,挚启已经有了些许醉意。腰间突然一阵剧痛传来,宁樱这次又加重了力气。 刚放下酒杯的他猛地抬头,对着宁樱挤出一个微笑,却在双目的余光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 挚启猛然从座位上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堂中的歌女,朝着后堂奔去。那道身影没有在方才的位置出现,却有两个精壮的汉子出现拦住了他。 “后堂重地,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醉意正浓的挚启没有理会两人,尽管两人举手之间有些许灵力显露。挚启正要出手强闯,却感到身后有一阵疾风驰来,而那位三娘也适时的从后面走出。 “温兄弟,发生了何事?”身后来的是缪风。 “到底怎么了?” 挚启的突然变化惊动了不少堂中的酒客,围在他们身后窃窃私语着。三娘见状,先是招呼姑娘们将酒客带回座位,轮流安抚了一番之后琴声再起。 借着琴声的遮掩,三娘将挚启等人领到一处角落,试着化解这场莫名的争执。 “客人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我好像看到了熟人?” “哟!缪公子,你这位朋友不是这秦淮河上的新客吗,怎么就有相识的姑娘了?” “这个……”缪风也不知该如何答复。 “我是在别处见过她。她大概三十岁许,常挽云髻,多穿罗裙,船上可有此人?” “公子这可有些难为我了。船上的姑娘,至少有大半都是您说的这身打扮。不过像您说的这般年纪,还如此装束的,恐怕也只有各个画舫上的妈妈们了。” “也就是像三娘这样的身份?”挚启不太懂“妈妈”这个词的意思。 “是啊。不过这秦淮河上画舫无数,虽然妈妈们不如姑娘多,但也很难有人能认全了。你要找她,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至于这条船上,你大可放心,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与公子所述的相似之人。” “大概是我喝多了!” 挚启没有继续与三娘纠缠,刚才他模糊看见的,正是在他六岁与十岁生辰当夜,两次出现在自家后院中的华贵妇人。 只是夜色迷离之下,他又酒意颇重,所以也不敢肯定看到的是真是假。 经此闹剧,再加上在此地感到特别不自在的宁樱,挚启也没有继续游玩的兴致。两人将想要一同离去的缪风按在座上,向陪在身旁的三娘笑着告辞。 在经过整夜抚琴的歌女时,眼神与他面纱后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一触即分之后,挚启竟然觉得她也有种熟悉的感觉。他苦笑的摇了摇头,暗叹自己这次真的是贪杯了。 此后数日,挚启每天夜里都与缪风等人流连在画舫之中,不过他不再喝酒,而是瞪大了双目扫过每一个在船上出现的女子,试图找到那夜依稀看见的身影。 宁樱自打第一次见识了秦淮河上的风花雪月之后,就再也不叫嚷着四处游玩,听到他人提起秦淮河也会面露不喜。 就连每日傍晚挚启出门之时,都会收到她死亡般的凝视,连带着对缪风的印象也差了许多。 好在挚启数日寻觅无果之后,便熄了继续寻找的念头。宁樱眼见着心情越来越好,当她恢复到昔日的顽皮模样时,建康城的慕丹会之名而来的修行者也到达了顶峰。 依着丹会这个契机,城中的灵草与丹药铺子铆足了劲叫卖着自家的商品,外来的修行者们也不甘示弱,见缝插针的与五湖四海的道友互通有无。 更有甚者找了一片极热闹的地方摆上自己的得意之作,以求在丹会之前能遇到几位贵人提升些把握,而秦淮河畔自然是这片热闹之地的不二之选。 夜里莺歌燕舞、声色犬马的秦淮河,白日里却成了众多药炼师相互切磋技艺的交流之所,这是整座建康城都不敢臆想的结果。 好在面对将他们视作神仙中人的百姓们,这些修行者还算随和。老百姓也将能见着口中的仙人一面,甚至有幸能得了一颗重金买来的仙丹视为极其荣耀之事。 如此融洽的氛围下,白天的秦淮河也成了城中百姓的最理想的去处。就连在经历了画舫灾难般的体验,对那里深恶痛绝的宁樱,也忍不住众多药炼师齐聚一处的吸引。在挚启的拉扯之下,半推半就的来到了噩梦之地。 “这么好的去处,怎么就成了你嘴中的罪恶之地?”望着波光潋滟的江面与岸边摇曳的草木,挚启对着宁樱调侃道。 “哼!你这个凶名赫赫的‘血煞杀神’不也生了副好皮囊!” “怎么还扯上我了?” “前些夜里天天往这跑,谁知道干了多少龌龊事!”宁樱显然是知晓了画舫的由来,一脸嫌恶的看着挚启。 “我不过是来寻人罢了。” “这地方能寻到什么正经人!” 宁樱许是又想起了那一夜的尴尬经历,口中的话带着咆哮之声传了出来,引来河畔的行人的纷纷侧目。一位面相和善的老者上前来,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姑娘,这里说话可要当心些。虽然这里晚上算不得什么好去处,但如今白天可是仙师云集之地,莫要冲撞了他们,白白丢了性命!” 老者一脸认真的样子,宁樱也不愿出言反驳,只得幽怨的看了挚启一眼,悻悻的点了点头。 “我看你们二人耳聪目慧,不如找些机会多与仙师们亲近。若是有缘入了仙门,成了一对神仙眷侣,哪还会在乎这些世俗的小龃龉。” “我们……” 宁樱羞红了脸,挚启也只能尴尬的笑着。见着老者还有继续说教两人的意思,挚启赶忙开了口。 “老先生您误会了,我们是兄妹。” “兄妹?老头我看人可是极准的,莫非这次看走眼了?”老人疑惑的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着。 “巧了,我从小也有几分识人的本事,老先生来这里,可是为了求药?”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老人睁大了眼。“不对,我求药之事街坊乡亲知道的人不少,你定然是有所听闻!” “我们兄妹是外地人,才到建康城几日,哪会知晓老先生的私事。”挚启顿了一下。“而且我还知道,老先生是为家中亲人求药。” 挚启捡起在常先生手中选来的东西,发现老人除了些许衰老不可避免的病痛外,并没有需要用丹药来治疗的顽疾。老人听完挚启所言,对他的识人术也算信了八分,忍不住将自己的苦楚娓娓道来。 第二百零三章 凡人问仙药 老人的确是位教书先生,儿孙在侧,桃李满天下,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好时候。可幼孙自小气血亏损,体弱多病,遍寻名医而不得其方之后,老人不得不将家中难事散播出去,以求熟识之人能带回些好消息。 自打两三个月前建康城开始出现大量的陌生面孔,老人就在城中四处游走,想要在这些陌生中寻得一个贵人。可这些人要么无能为力,要么对他不理不睬,老人费劲心力却依旧一无所获。 正在他绝望之时,听说了秦淮河畔仙人炼丹的传闻,便满怀希望的到了这个他一生都不屑一顾的地方。 这里的确有仙人炼丹,但仙人却不像话本中说的那样解人苦难。这些意在提升炼丹水准的药炼师们,并没有多少耐心在络绎不绝求丹的凡人中听完老人的难处。 老人耐着性子问完了河畔所有的驻足之人,才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挽救他于绝望中的好心仙人。 可仙人心善却要食人间烟火,他提了一个在旁人看来极为贪婪的条件,老人却毫不犹豫的应承了下来。之后他数次往返在河畔与家中,一是想确定仙人不会反悔而离开,二是想凑齐仙人所需之物。 今日他终于攒齐了换药的财物,欣喜的来到秦淮河畔,自然不想因为两个年轻人气话惊扰了仙人们,让他的所有准备前功尽弃。 “那位仙人真的能治好您的孙儿?” 听到有这等热闹之事,宁樱立马有了兴趣,兴冲冲的站在老人身旁想要问个究竟。 “那是自然,仙人岂有诓骗凡人的道理?” 老人笃定的回击了宁樱的疑问,她还想争辩几句,却被挚启拦了下来。 “老先生仙缘深厚,定能治好您孙儿的顽疾。我们兄妹二人是愚昧之人,可否也随着先生见识一番,也能沾些福祉,求个平安。” “听老头我啰嗦了这么久,理当领你们也谋个仙缘。” 也许是因为马上就能治好孙儿的体弱之病,老人一路与来往的相熟之人热情的打着招呼。期间路过不少静坐在河畔的修行者,他对着每个人满怀虔敬的行着礼。 三人走过修行者最为密集的一段,在这条路的末端停了下来。老者在一处角落站立良久之后,一个身穿锦绣衣衫,有些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老头,今天不会还是来消遣我的,再晚几日我可要走了!” “仙人误会了,银钱我已经凑齐了!” “哦?” 看着老人手中颤巍巍捧着的包袱,中年男子面露喜色,可当他看见老人身后的挚启与宁樱时,伸出的双手又迟疑的收了回来。 “不是交代你别向旁人提起,怎么还带了两个人?”男子狐疑的打量着这两人,余光瞟向老人手中的包袱。 “仙师误会了,这兄妹两人是我半路遇上的,我看他们聪慧又有心向道,便想着领过来也在仙师这求份仙缘。” “哦?也要求仙缘。” 在两人身上未曾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又听见老人的说辞,方才还小心谨慎的中年男子目光立马亮了起来。他接过老人手上的包袱,轻轻拨开一个缝隙瞥了一眼,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 他将三人领到路旁的柳树边坐下,迎来周围几位修行者羡慕的目光。 挚启在知道有修士以丹药换取俗世之物时,心中就有了怀疑,但他本着眼见为实的原则,跟着老人来到了这里。 可当他见着这位“仙师”的种种举动,以及周围目光贪婪的低阶修行者时,直接打破了心中的幻想。 “仙师,那药……” “放心,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本仙师决定现场为你炼制一颗丹药,保你孙儿药到病除!” 男子右手伸进包袱中摸着里面的细软,得意的向着老人夸耀起来。老人听到他自信的保证,苍老的面庞激动得泛起了红晕。宁樱也是满心期待的看着他,希望看到些新奇的东西。 他将一个褐色的药炉摆在身前,然后在老人惊骇的目光下,从手心中升起了一股微弱的火苗。他对着火苗念念有词的施了几个动作,它原本随时会熄灭的样子渐渐壮大,等涨到半寸高时注入炉底炙烤起来。 宁樱津津有味的看着中年男子的一连串动作,时而皱着眉头思考,时而看向身旁的挚启,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的疑惑。最终在男子将几株不知为何物的草药投入药炉时,他再也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 “他到底会不会炼丹?”她将声音压得很低。 “他这炉子虽然看着不赖,可这火系术法也太差了些,比起那午修都大大不如,真的能练出丹药吗?不会像午修一样,练出个自己都不敢看的东西?” “没想到你还有几分眼力。” “那是,本姑娘向来看得极准的!” “那炉子不过是街边药铺的普通药炉,就是装饰得好看了些,比起午修那个都差了几筹。至于用这炉子能练出什么,很快你就能看到了。” 男子面色肃穆的盯着药炉,手中不时还挥舞着几个有些章法的动作,颇有几分炼药仙师的风采。只是炉底的火光在他的操控下忽明忽暗,在八月的炙烤阳光之下都感受不到几分热意,不禁让他脸上多了一分紧张。 他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三人,发现他们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药炉时,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一刻钟的功夫,炉下的火光已经几近熄灭,炼药人脸上也挂了一层密汗。他轻喝一声收回双手,擦完额头的汗水之后缓缓打开药炉,从炉中取出了一颗漆黑的丹丸。他看着这颗丹药眉头微皱,而后又故作高深的看向老人。 “幸不辱命,总算炼成了!”男子将丹药递出之后几乎瘫倒在地上。 “多谢仙师,辛苦仙师了。” 虽然与想象中的仙家丹药有些不同,但想到马上就能治好孙儿的顽疾,老人捧着丹丸的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宁樱盯着老人手中的丹药观察了许久,然后不解的看向挚启,见到他脸上鼓励的笑容之后,对着这位仙师问了起来。 “请问仙师,这是颗什么丹药?” “嗯?”中年男子面色不悦的转过头,见到是那位求仙缘的少女才脸色稍霁。“自然是治病的灵丹!” “可我听闻仙家丹药都是明皓溢彩、香气扑鼻,怎么会是这般模样?”宁樱道出了老人心中的疑问,他也有些疑惑的望着中年男子。 “哼!你个小丫头懂什么?不过听了些许传闻,便敢在这里胡乱猜疑。那些传说中的丹药都是仙家之物,其药力岂是一个凡人能够承受的?我这颗丹药乃是为了治好老头孙儿的疾病,苦心研制而成,消减了其中药力才显得不起眼而已。但只要服用了它,我敢保证一个月就能彻底根除病症!” 男子话语中夹杂着几分灵力,立马将心中还有些疑虑的老人镇住了,挚启心中却暗笑此人连骗个凡人都留好了后路。算算时间,一个月之后丹会早已结束了,四海汇聚的修士们散去。 这样一个年迈的俗世老者,如何去寻一个行踪不定的修行者讨回公道。正在思索之时,挚启突然感到有人戳了戳他。 “你倒说句话啊,这丹药到底如何?我怎么瞧着连午修炼的那颗都不如?” “这次你看得很准!” 第二百零四章 骗子 得到挚启的肯定,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宁樱立马有了底气,她怒瞪着气势汹汹的中年男子,丝毫没有此刻作为凡人的敬畏之心。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倒是那位仙师率先收回了目光。 “我还是有些不信,既然是治病,自然要对症下药,你可知老先生的孙儿到底是什么病?” “这个,我……”男子一时语塞。“区区一个俗世幼童之疾,哪需要什么对症,我这颗丹药包治百病!” “哼!我看你是罔顾性命,胡乱用药!” “你!老头,你从哪找来的两个小家伙,诚心来找茬的是,你孙子的命还想不想救了!?” 老人在两人的争执中也是左右为难,他想用这颗丹药解了困扰一家人的苦难,可又对宁樱的话有几分认同,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人的争吵声很快引起周围修行者的注意,他们见到老人手上捧着的丹药,只是笑了笑便扭过头去,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种闹剧,也预料到了接下来的结果。 就在他们以为如往常一般,中年男子会以修士的身份压下这场争执之时,许多原本在远处坐着的修行者闻声走了过来。 “两位因何争执?” 见着这么多修行者围了过来,老人颤巍巍的便要拉着挚启与宁樱离开。宁樱先是安抚了他两句,然后将他手中的丹药取出,展露在众人眼前。 “诸位来得正好,且评评理。这位‘仙师’的丹药是否真的能包治百病!” 宁樱在仙师两字上拉长了音调,又将这颗黑不溜秋的丹药摆在明面上,中年男子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两位道友就是因为这点小事,在凡人面前争得面红耳赤?” “道友?你也是修行者?” 中年男子面色大骇,宁樱刚出现的时候,他还仔细打量了一番。没能发现她的身份,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隐藏了修为而且修为远在自己之上。他又惊愕的将目光转向挚启,却发现挚启似笑非笑的对他点了点头。 “你、你们!” 知晓了两人身份的中年男子见势不对,拿起地上的包袱慢慢向后退去,就在他准备转身逃走之时,却被宁樱一把拉住了。 “别急着走啊,即便是与凡人交易,也得验清了货物才能离开。” 宁樱将他按坐在地上,拿起手中的丹丸在围观者中转了一圈。几位闻声而来的修士无一不露出嫌弃的神色,捂住口鼻纷纷退让,仿佛眼前的是颗毒药一般。 “道友还是将这丹药收起来,免得污了我们的口鼻,炼药时辨不清药性。” “是啊,这枚丹药根本就是一团药灰揉捏而成,除了灵草本身残留的灵力,连俗世的药丹都比不上,还是把它扔了,免得祸害他人。” “这怕是初学者练手的废丹,怎敢拿出来售卖?” 贬斥之词不停传来,坐在地上的男子面色青白交替的有些难看,他低着头眼珠乱转,思量着脱身之法。 为求药而来的老人听到众人的说辞,感到心中仅存的希望轰然倒塌,面如死灰的瘫倒在地上。 “先生!” 挚启抢步扶起倒下的老人,一股气血度入体内,他脸色在泛起一阵红晕之后悠悠转醒。见着眼前是被自己错当成凡人的仙师,激动得起身就要行礼。 “先生不必如此。” “是老朽有眼无珠,还将两位小……仙师教训了一番。” “先生是读圣贤书,教圣人理的,教化我们两个小辈又有何妨。” 两人说话间,宁樱将之前老人递出的包袱送了回来。老人见着包袱并没有半分喜色,而是放在一旁轻声嗟叹着。 “我那孙儿的性命都要不保了,要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 宁樱闻言在一旁不停的对挚启使着眼色,他自然知道宁樱的意图,这也是他原本的想法。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两个瓷瓶,从其中一个瓷瓶中倒出一颗赤红色的丹药,装入另一个空着的瓷瓶中递给老人。 “我前几年也读过些医书,依先生所述,令孙应该是血虚之症。先生只需熬些养气补血的药物,然后将此丹在药汤中滚过一圈再服用,很快便能有所起色。” 老人颤抖着将瓷瓶接过,眼中却满是茫然。经历了险些被废丹欺骗的闹剧,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些难以捉摸的仙人们。可围观者们却瞪大了眼睛,目光死死地盯着瓷瓶。 “刚才那是血龙丹?” “是血龙丹无疑!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淡淡的气血之力不会错。” “道友真是好魄力,居然将一颗中级丹药赠与凡人。” 此刻围住一起的都是些势境以下的修士,这些人若不是出身大宗门,平日里恐怕连品阶高一点的初级丹药都很难见着,就不用说更为珍贵的中级丹药了。 他们看着老人的目光中或艳羡、或贪婪,但都全力压下了心头的躁动。因为他们知道眼前这个将中级丹药轻易送人的少年,不管倚仗的是自身实力还是宗门底蕴,都不是他们能开罪得起的。 围观者的种种表现,让老人在迷茫中感受到了希望。再加上丹药隔着瓷瓶钻入体内的气息,让他觉得暖洋洋的有了神采,他总算明白眼前这位比他孙儿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是一位真正的救世仙人。 他激动得从地上爬起来,蹒跚的就要跪下去,挚启与宁樱赶紧躬身扶住了他。就在这一刻的混乱,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将一枚令符点燃了。 “先生折煞我了。” “仙师搭救老朽的孙儿,便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 “先生授我以理,我报先生以药,礼尚往来而已。” “区区几句书中搬来的道理,哪比得上这颗灵丹。” “若先生觉得占了便宜,日后再教我些道理便是,如今还是救人要紧。” “对对,救人要紧!” 老人紧握着瓷瓶,一步一回头的离开秦淮河畔。挚启拍了拍肩头的小灰,它在众人目光跟着老人远去的间隙跟了上去。 待老人彻底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中时,围观者们的眼神集中在挚启身上,神色之间略带谄媚。 第二百零五章 丹城徐狄 “他要怎么办?”宁樱指了指低着头的中年男子。 “等着便是,他已经叫了帮手。” 有几位出身名门的围观者上来问好,试图打听挚启与宁樱的来历。毕竟不管他手中的血龙丹出自宗门还是自身,都是一个值得结交的年轻人,尤其是在丹会临近的当口。 挚启与宁樱对几人极为客气,但碍于身份的原因,言语之间不免多了几分疏离感,落在旁人眼中就显得有些恃才傲物。 地上的中年男子见状,不时插上几句挑拨这词,虽然不至于让围观者与挚启二人反目,但原本融洽的气氛渐渐冷了下来,这位始作俑者的脸上也浮现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笑什么笑,连凡人的金银都要诓骗,简直是修行者的耻辱!” 宁樱重重的拍在他头上,男子痛得面色扭曲的龇着牙。可想到之前男子盛气凌人的模样,宁樱还是有些不解气。 抬起手酝酿了片刻之后,准备打出更重的一掌,却被一道由远及近的呵斥声打断了。 “谁敢伤我徒儿!” 众人循声而望,只见一位青影急速接近,呼吸之间便来到了身前。挚启望着这位身着青衫、面色红润的老者,感受了一丝莫名的压力。他还来不及询问对方来历,地上的中年男子立马叫嚷了起来。 “师父,有人欺辱徒儿,你可要为徒儿做主啊!” 男子趴在老者脚下,声泪俱下的哭诉着挚启与宁樱的罪行,几乎将二人描述成了十恶不赦的魔人一般。老者望着徒儿不争气的模样,脸上怒色渐浓,可在片刻之后却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如同烂泥般瘫伏在地上的徒弟扶了起来。 “你且先站在一边,师父自有主张。” 中年男子走出几步立在老者身后,恨恨的看着挚启两人,做了个凶狠的表情。老者深邃的目光划过场上的所有人,目光最终落在了挚启与宁樱身上。 “是你二人折辱了我徒儿?” “折辱?你徒儿连凡人的钱财都要诓骗,我们没为民除害,已经算便宜他了!”宁樱心中还是有气的。 “哦?可我徒儿并不是这般说的。”老者面不改色。 “教而不严,你这当师父的也有责任!” “哼!放肆!老夫不会偏信任何一方,由你们来说!” 老者看向一旁的围观者,眼神不怒自威。高阶修行者的威势压在他们心头,让他们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开口。再想到挚启二人冷淡的态度,他们索性便以来得晚的由头推脱了出去。 “你们!” 宁樱涨红了脸指着这些怯弱的修士,忍不住就要开口骂人,好在挚启抢在前面开了口。 “敢为前辈名讳?” “老夫徐狄!” “徐狄?” 挚启望着老者淡定自若的神态,脑中搜索着在建康城这几日听闻的那些响亮的名字,却没有一个与这个相符。可无论老者之前赶来的身法,还是此刻站在这里的淡淡威压,显然也不会是一个无名之辈。 如今群雄云集的建康城,以他目前的处境实在不想再惹下一位强敌。 “徐狄?他是丹塔之人!” “丹城三大长老之一的火如荼!” “这下可惹上大事了!” 挚启还在犹豫如何问出对方的身份,不远处的惊呼声已经帮他省去了许多工夫。这些人仓皇的向外退去,跑出了老远之后似乎又有些不甘心错过这场大戏,躲在一片茂密的草木后张望着。 挚启站在原地对视着徐狄的目光,脑中却飞快的搜寻着他的信息。直到回忆倒退了前几日的画舫中,缪风等人醉饮之后的闲聊中,曾经提到过丹塔的构成。 与其他修行宗门不同,由于丹塔是南朝炼药师聚力而成,除了丹圣成名已久,是丹塔当之无愧的领袖图腾之外,并没有太明确的宗门等级划分。 丹塔所谓的长老、弟子,都是依着炼丹水准而定的。除了东城外那座容纳着所有丹圣门徒的九层高塔外,外来的药炼师呆得最多的地方,是丹塔脚下依着塔身围建而成、堪比建康南城大小的治外之地——丹城。 丹城虽然名义上属于所有南朝药炼师,但提起丹城之名,所有人想到的都是那座矗立在城中心的高塔,因此丹城也就很自然的成了丹塔之城。 如今管理丹城的除去不怎么出面的城主之外,便是在药炼师界赫赫有名的三大长老——火如荼,水无形,木长生。如今站在挚启眼前的,正是三大长老之首的火如荼,徐狄。 “没想到是徐长老当面!” 挚启恭敬了行了一礼,除了对他身份的尊重之外,更多的是因为这位脾气直爽的长老,不仅修为与炼丹水准极高,更是在建康符周边颇有善名,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救世仙人。 “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字,打算如何了结此事?” “舍妹说的并没有错,即便您是丹城巨擘,事实便是事实!” “好!”宁樱拍了拍挚启的后辈。“没想到你也有硬气的时候!” 挚启感受到背上的力量,心中忍不住腹诽了几句。刚说出口的兄妹关系,在宁樱的一掌之下顷刻间就成了笑话。 徐狄并没有立刻表明态度,倒是退到远处的看热闹之人议论了起来。 “这两人算是完了!” “在火长老面前还这么张狂,够胆气!” “胆气也得活着才有用!” 众人都不看好挚启二人的结局,猜测着两人撑住几个呼吸。而徐狄似乎也如他们所言,脸色渐渐化作冰冷,一抹怒意挂上眉眼。 “你们可知道在这建康城中,即便是我随手将你们二人抹杀掉,也不会有一人敢多问一句?”徐狄的声音冰冷而低沉,透出的阵阵凉意与他的名号和当下的天气都不太相符。 “哼,老头,我不信你…呜呜呜!” 挚启赶忙捂住了宁樱的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激怒了对方。虽然徐狄素有善名,但这等人物面对两个惹怒的他的蝼蚁时,说不得真会随手便碾死了。 宁樱羞红着脸又呼吸不畅,拍打着挚启的手掌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幽怨的瞪了他一眼。 “晚辈深信这世间还是讲理的?” “讲理?好一个天真的小家伙。想要讲道理,也得有和道理相匹配的拳头!”徐狄面露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若能让前辈讲道理,晚辈愿意挥一挥拳头。”挚启离开宁樱,在一处空地站定,摆出了请教的架势。 “好!好!好!好一个讲道理的晚辈,那老夫就来领教一番你的道理!” 徐狄蓄含着灵力的声音传出,顷刻就惊醒了所有散落在秦淮河畔的修行者们,修士的敏锐让他们感觉到有高手在争斗。 他们齐身奔向声音的源处,想看看是谁不顾南朝修行界禁令,敢在这座千古皇都大打出手。 当他们来到事发处,看到才脱去稚气的挚启时,不由得感叹其年轻气盛,要白白丢了性命。可当看见挚启对面的徐狄时,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先学着先行者躲在了草木之后。 第二百零六章 凌渡的谋划 “徐长老怎么和一个年轻人打起来了?” “还不是为了那宝贝徒弟?” “徐凡?建康城还有敢管他的闲事之人?” “嗐!两个外地来的年轻人。” “看来是奔着丹会而来的外地人,难怪了……” 从围观者的话语间,挚启模糊的听见了一个建康城众所周知的奇事。眼前这个对着挚启露出残忍笑容的中年男子,的确是丹城三大长老之一的弟子,但却不是丹塔的弟子。 不仅是因为他修为与炼丹水准都达不到丹塔弟子的要求,还有他来历不明的身世。 据说这个叫徐凡的男子,是三十年前还身为丹塔长老的徐狄外出之时带回的。回到丹塔的当天,他便宣布了收还在襁褓的孩子为徒,并赐名徐凡,惹得建康府不知多少欲拜徐狄为师而不得的修行者艳羡。 门中强者功法有继,丹塔也十分乐意见到,倾斜许多资源在徐凡身上,对他以后继承徐狄的衣钵寄以厚望。然而随着徐凡的成长,不仅没有在炼药术上展露出天赋,更是连修为也被同龄人甩出很远。 海量的资源却培养出了一个毫无前途的弟子,丹塔很快便做出决定,对徐凡的天赋重新测试。然而这场测试,却惊掉了所有长老弟子的下巴。徐凡不仅没有任何修行的可能,甚至连作为一个凡人都算不上健康! 经脉堵塞,五脏俱亏,若不是将近十年源源不绝的修行资源堆砌,徐凡恐怕都活不到这一次天赋测试。如此多的灵草灵物扔出去,换回的只是能打出几个火星的术法,让整个丹塔高层震怒。 虽然大家不会认为这是徐狄故意所为,但不得不查清此事的缘由。众人追问徐凡的来历,徐狄却始终闭口不言。即便是当时的丹塔之主亲自下令,徐狄依旧选择沉默应对。 如此顽强的态度下,塔中甚至传出了徐凡是他流落在外的后人。可徐狄没有辩解,而是放弃了丹塔长老的高位,选择带着徐凡来到丹城,成了一位终日忙碌的执事长老。 虽然徐凡毫无前途可言,但徐狄却对他十分疼爱,依旧用海量的资源供给他修炼。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他除了能放出一团微弱的火苗维持一刻钟,勉强保住了修行者的名头之外,可以说是毫无长进。 徐狄自然知道他在建康城周边坑蒙拐骗之事,但除了骗取些金银和满足身为修行者的优越感,他也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吩咐人将被骗之人一一安抚,徐狄对这种事也就不再深究了。而建康府的修行者们也慢慢知道了这个骗术拙劣的低阶修士,实际上是一位背景骇人的丹城公子。 “请前辈赐教!” 挚启不想将自己的性命压在一位丹塔高阶修士的善心上,体内气血如潮,调动全力准备应战。徐狄双目微眯,悬在身前的右手上热浪翻涌,仿佛将八月的骄阳握在了手心。 “只要你接下我这掌,此间事不管谁是谁非,都不会再追究!” 秦淮河上的凉风吹过剑拔弩张的两人,将热意分洒到河畔的每个角落,躲在草木后面的围观者们不得不再次退后。他们在远处的河畔落定,借着河水的清凉消减暑意。 “徐长老不会真的要一掌拍死这个年轻人?” “我看像是,不过以往他都是不闻不问,任由手下人处理,也没出过什么乱子。这次怎么亲自出面,还这么大火气?” “莫不是这年轻人有什么问题?” 旁人猜测不休,身在风暴中心的挚启却没有精力理会这些流言。徐狄的这一掌并没有像寻常修行者比斗那般雷霆出击,而是携着整个秦淮河畔的热意慢慢逼近。 挚启不知道徐狄是不是全力出手,但这一掌给自己带来的压力,虽然比不得江畔悬崖上四位命境修士的威势,但也足以让他咬紧了牙关。 “喝!” 面对正在瓦解自己信心的招式,挚启突然大喝一声抢先出击。血气包裹的拳头飞快的接近火红的手掌,可就在他拳头上的威势越来也强时,却突然感到对面手掌上的威压竟在慢慢减弱。 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对方的火势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散去。就在拳掌相交之际,徐狄凝聚的天地之势竟然猛地一空,以一双肉掌迎上挚启的全力一击! “啊!” 挚启怒吼一声,体内气血逆转,身子在半空中剧烈扭曲,轰出的拳头拧出一道怪异的弧线,贴着徐狄的手掌划了过去。 徐狄衣衫飞舞,站在原地面露微笑。而挚启痛哼一声踉跄的落在地上,暴退十余步之后站定,痛苦的脸色泛起一抹潮红,然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小气鬼!” 宁樱飞快的护在挚启跟前,怒视着远处的徐狄。挚启深吸几口气,平复住体内紊乱的气息,起身拍了拍宁樱的肩膀。 “你没事?” “没什么大事。”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挚启缓步走向徐狄,就在他们以为两人还要再战之时,挚启停下来对着徐狄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你叫什么名字?”看着身前低着头的挚启,徐狄眼中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晚辈温岐。” “你很不错!想必你也是为了丹会而来,今日见识了你的修为,希望到时候也能见到你炼丹的手段。” “晚辈定当尽力!” 徐狄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看了站在一旁的徐凡一眼便飞身离开了。徐凡在原地呆立了片刻,苦着脸跟了上去。远处看热闹的慢慢围了上来,对着挚启二人重新露出了谄媚的笑脸。 “温道友真是好手段!” “这些年能让徐凡吃瘪的,只有温道友一人!” “温兄得了徐长老赏识,这次丹会必定会大放异彩!” 恭维声不绝于耳,挚启却只是浅笑着淡然应对。一道灰影穿过人群落在挚启肩头,携着淡淡的血腥味在他耳边叫嚷了两句。他突然抬头看向远处的高空中,似乎感受到一道刺破天际而来的目光。 此刻已经走出建康城的徐狄仿佛也感受到了这道目光,他放慢脚步在一处林中停下,静静等待这道目光主人的到来。 “感觉如何?” 声达而人至,一位面色红润的蓝衫老者落在徐狄身边,正是挚启在建康城外见过的凌渡。 “很不错,心性、修为、魄力都是上上之选,但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曾见过他炼制的丹药,的确是‘极炼术’无疑。” “原来你也没见过!除非亲眼见到他施展此术,否则我是不会相信的!”徐狄脸上泛起一丝愠怒。 “极炼术乃老祖所创,我虽然不曾习得,但也不至于辨识不清。” “你一个凌家人都未习得,他怎么会此术?”徐狄此时已经觉得凌渡是在戏耍他。 “你可知道四个月前几位师叔突然外出,而后受伤而归?” “你是说他们?那他便是无忧山上走下来的那个小家伙?”徐狄面色凝重。 “不错,正是他。” “你这是公然对抗丹塔!” “你当初为了徐凡,连塔主的命令都不放在眼里,难道现在人老了,胆量也小了不成?”凌渡嗤笑了一声。“只要我们联手将他送进去,自然不怕被人发现。” “他背后有宁棹那个老顽固,还有偌寒涧与伏淩川的影子,并不是能轻易摆弄之人。” “我也知道他并非最佳人选,可这些年我走遍南朝,依旧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这次带回来的弟子董泝虽然有几分天赋,但能不能达到那种高度尚不可知,最关键的是老祖等不起了!” 凌渡焦急的喊了出来,徐狄沉默了片刻之后,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两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消失在东面的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