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他的第十年》 第一章 相过的亲 易珊第一次见到关正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那天她去参加一个高中同学的婚礼,当看见周围的人脸上全都幸福洋溢,温馨甜蜜,作为一个快三十岁的老女,她突然萌发了认真见他一面的想法。 好巧不巧,当婚礼舞台上烟火四射,光芒绚丽的那一刻她居然接到了关正要求见面的信息。 易珊稍稍犹豫,回到“好”。 关正何许人也,他是易慧为她安排的第N个相亲对象。作为姐姐,易珊的婚事已经成了她的心病。在这个剩女难嫁的时代里,她怕妹妹一个不小心就永远待字闺中。 第一次相亲那会儿,易珊刚和谈了几年的未婚夫吹了。还没来得及走出所谓的情伤,易慧就摩拳擦掌地拎着她去了一家咖啡馆。当见到那位发际线已经延伸了半个脑袋的男士,易珊狠狠地吞了吞口水。 她心有余悸地挑了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这位男士开始侃侃而谈自我介绍。他是C城本地人,年龄35,父母都是生意人,目前是某某某上市公司的CEO,家有房产4套,商铺若干,妥妥一枚活生生的富二代。在安逸舒适的环境中,秃头兄完全没有被纸醉金迷的物质生活腐蚀,反而突破自我,奋发向上,创出了一番属于自己事业。 坦白说,这男的长得不丑,但看上去有点老。 易慧和他聊得津津有味,口沫横飞,易珊在旁边抱着杯咖啡喝得胃抽搐。她根本就不喝咖啡好不好,结果这男的根本没有问她,就自作主张地帮她点了黑咖,易珊心里有点小不爽,时不时甩他两个眼刀。 可能是意识到易珊才是相亲的主角,男士和易慧好一番寒暄后,才向她投来饶有兴趣的目光:“易小姐,今年多大了?” 易珊干脆道:“今年27。” 男人眉头微皱,易慧在桌下踢了她一脚,易珊转头看了一眼姐姐,诧异地用眼神问道,这能撒谎? 他又向易珊问道:“易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回道:“律师。”男人似是松了一口气,露出自见到她们以来的第一个微笑。看来她的工作,他是满意的。 他继续提问,易珊继续回答,一问一答把她的家庭人口,住址收入问了个七七八八,最后他十分羞涩地说道:“如果易小姐有什么感兴趣的问题可以问我。” 易珊十分简洁:“没有。” 男人的脸顷刻间绿了,易珊心里一阵酷爽。 易慧为了缓和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尴尬气氛,提议道:“要不然留一个电话号码,你们私下可以聊一聊。” 这位男士显然被易珊的冷淡伤到了自尊心,狠狠瞪了她一眼,愤然拒绝道:“不用了,我可能和易小姐不太合得来。”说完起身走人。 易珊向易慧耸耸肩,易慧气的浑身乱颤,她的第一次相亲持续不到二十分钟,最后以一纸账单结束了。 一回生二回熟,易珊从那时起便正式加入了大龄剩女的相亲队伍,并且在这条道路上一骑绝尘,越走越远。这一年多来,她练就了一身相亲本领,相亲技术驾轻就熟,相过的男人更是千奇百怪,有的觉得她年龄大弃之,有的嫌她工作忙弃之,有的认为她不会做家务弃之。 有一次,一个男人终于不嫌弃她年龄大,工作忙和不会做家务,正准备留下电话号码做进一步交流沟通时,他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处女。 易珊扯起嘴角,礼貌地回他,不是。 理所当然,这次相亲又黄了。 易珊觉得无所谓。其实,她打从心底厌恶相亲这种寻找人生另一半的方式,这种仓促的婚姻捷径更像交易,相亲的男男女女统统待价而沽,在相亲圈里有一句行话:你本身是什么人,配什么人,在相亲介绍人的嘴里最清楚。 易珊参加相亲的唯一目的就是安抚抓狂的易慧。她讨厌那些刚见面的男人总是以各种方式凸显自己的家世背景,从点头打招呼的那一瞬间起,他们就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易珊他们的优秀和与众不同:缓慢地放下车钥匙是告诉你他开什么车,送你礼物是他在外国留学的话题铺垫,大到房子股票,小到穿衣点菜,每一个男人都在反复强调和他好了之后的各种好处。 面对这些男人,易珊总是保持得体的微笑,耐心地听着他们的夸夸其谈,偶尔会礼貌地回答他们的提问,等桌上菜齐了她立刻埋头苦吃,在男士们的目瞪口呆中完事儿擦嘴走人。 后来,她在C城相亲圈里已经小有名气,介绍人一听相的人是她都摆手拒绝,认为易珊就是个蹭饭的。易珊听到这些传闻,笑得趴在沙发上揉肚子,易慧则绝望而忧伤地望着她。 虽然屡次相亲没有成功,但易珊还是收获颇丰,她轻蔑当下人们对婚姻的看法,每次相亲都有些恶趣味地欣赏着这些男人们虚伪可笑的模样,她以观摩研究者的姿态站在生活的高处嘲讽着他们的各种丑态。同样,她赶走这些男人,就必须承受易慧眼中的失望,对此她只能聊表歉意,她不能昧着良心背叛自己关于爱情和婚姻的美好界定。 渐渐地,易慧不再为她安排相亲,她也安于在自己的生活里自暴自弃,没有爱情,无关紧要,她相信自己无需任何人也应该可以过下去,并且活得好。 当易慧旧事重提,要她和关正见面的时候,距离那些冲锋陷阵似的相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以致于易珊听到姐姐又要为安排她相亲时还有点懵,反应数秒后,她急的跳脚道:“姐,你能不能消停点,我保证自己能顺顺利利地嫁出去,行不?” 易慧翻着白眼,特轻蔑地瞧着她说道:“就你,除了事务所、上庭,就是家里蹲,哪里能找着男朋友,还是靠你姐我吧。” 易珊急得嗷嗷直叫:“救命啊,这一年见过得歪瓜裂枣还不够多吗?你让我歇歇眼睛吧,快瞎了。” 易慧不理她贴在自己的身上哀嚎,絮絮叨叨念着,“我给你讲啊,这次不一样,关正是我同事的弟弟,就是你小丽姐的弟弟,挺好一小伙子啊,人长得帅,工作也好,多少人等着相呢,要不是我和她关系好,还轮不到你呢。抽空见见呗,我都答应别人了,去吧,乖。” 关丽?她有些印象,到家里来过几次,本人长得矮矮胖胖,脸圆眼睛小,但说话特别和气,易珊问道:“他们是亲姐弟?” 易慧道:“当然啦。” 易珊腹诽,以她的长相再结合遗传学来说,关正应该长得不咋地。她撇嘴被易慧逮了个正着,“祖宗,我求你了,你就不能去见见吗?你一天不找对象,一天不结婚,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老爸,你还让不让我活了,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 易珊被她闹得头疼,只好举着双手投降:“好好好!我去,我去,去还不成吗?”她心里的小算盘此时噼啪响:赶跑前面那些个,还怕这一个不成。 易慧见她松口答应,立马风风火火去联系时间地点和人物。几分钟后,她甩下见面地址,就踩着七八厘米的小高跟儿潇洒地接儿子去了,“星期五晚上,新天地Vosamo,等着帅哥和你联系啊!” 易珊看着正准备出门的姐姐,有些羡慕,易慧从来就是这样,急匆匆,大咧咧,不计较,不较真,遇事先解决,再难的事儿也一笑而过。可是她不行,很久很久以前的小破事儿,也会掰烂了再掰烂,放在心里反复品,反复尝,最后刻进骨子里成了伤。 第二章 她被爽了约 易珊没有料到,随口约下相亲的日子正好是情人节。 这一天,一进事务所的她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阵阵春风,年轻助理小妹们个个面泛桃花,三三两两地扎推在一起讨论谁谁谁收到了百十朵玫瑰花,谁谁谁的钻戒好亮好大,谁谁谁的男朋友今晚准备向她求婚了。 易珊笑着和众人打了招呼,向办公室走去。刚到门口,助理小王便兴奋地努嘴示意她往里瞧。这丫头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刚踏出校园,还对一切新鲜事物保持热情和好奇。 顺着她的视线往里瞧,黑色案桌上放着一束大大的粉色玫瑰花。进屋拿起花仔细看了看,她抽出插在花束上的卡片,上面印着标准的黑色仿宋2号字体:“节日快乐,好好工作。” 落款:李益民。 这么骚包的粉色,是他的风格。 手边的电话响起,易珊接起来,她的师兄兼事务所老板李益民先生向她送上节日的温馨祝福:“情人节快乐哟,小师妹!” 易珊“嗯”了一声,说道:“你下次能不能不要送这种令人产生误会的东西?” 李益民道:“不是怕你在这种日子里难看,被小妹妹们嘲笑吗?遮手礼而已,不要多想。” 易珊翻看着手中的卡片,说道:“谢谢,难为你出差还想着这档子事。不过,能不能顺便走走心,下回送个手写体的祝福?” 李益民讨好道:“出差,网上订的,回来给你带礼物。” 易珊没心思和他胡扯,说道:“挂了,还有事处理。” 放下电话,易珊招呼小王进来把下周上庭的资料拿给她,顺手把桌上的花也一并递给她,“情人节快乐,好好工作。” 小王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确定地问道:“易律师,这花你不要了?” 顶级桃香玫瑰,日本大神级培育,结合桃花和玫瑰两种爱情之花的优势,堪称中西合璧的经典,既有桃花粉嫩妖娆,又不失玫瑰的馥郁馨香,女人的必杀神器,尤其在这个玫瑰价高的日子里更是一朵千金。刚才送花来的小帅哥交代了又交代,这花怎么怎么精贵,该怎么怎么养护,听的小王直把易律师羡慕地一塌糊涂,可是转眼间她就把这么一大把送给了自己? 易珊点点头,示意她快去找资料,小王妹妹欢天喜地地抱着花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节日的气氛感染了,她对晚上的相亲竟然升起了点点期待,一整天都有些不自在,处理起案子来也不像平时那样得心应手。她特意看了几次手机,注意有没有漏掉的信息和来电。结果一整天,那个叫关正的人一点消息也没有,晚上的约会自然而然取消了。 没有相成亲,易珊最后孤孤单单地回了家。不肯承认被爽约后心里升腾起的那点小火气,网上点了大杯可乐,鸡翅,还有披萨,她准备狠狠地吃上一顿。单身女人的日子很好打发,即使没有约会的情人节也一样。 放好送来的外卖,易珊望着茶几上那张米白色的结婚请柬失了神。比起关正的失约,她更在意的是,明天方树的婚礼。 2月15日是方树结婚的日子。 虽然是他结婚,但这场婚礼其实是一个变相的高中同学聚会,听说他邀请了许多同学参加。易珊接到邀请函的时候,小手抖了半天才敢翻看后面的礼宾名单,没有见到那个人的名字,失落之余又莫名觉得欣慰,不见也好,她不想让那个人看见自己一大把年纪仍是孤单的样子。 她、方树和那个人是C城二中高零四级二班的“铁三角”,易珊和方树成绩好,是班干部,那个人是学校里的“扛把子”,老师眼中的操蛋货,很多同学不知道他们三个人怎么搅在了一起。易珊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混成那样的关系,然后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握着请柬,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去。 早晨起得很早,易珊睡得不太好。方树结婚了,她应该穿得精致一点,漂亮骄傲地送走那段时光里的最后一个人。化上美丽的妆容,挽起黑色的长发,换上一件海蓝色的连衣裙,披上白色的大衣,再穿上银白色的高跟鞋。镜中的人样貌和过去没有什么差别,挺秀的长眉,一笑会弯的眼眸,还有紧张羞涩时会不自觉抿紧的唇。她淡淡地笑着,方树曾说过,小珊,你以后不知道多漂亮。彼时的她还留着小短发,坐在操场栏杆上,挥舞着双手为奋战在足球场上的那个人呐喊助威。 她来到了“以后”,可那时与她同行的人全部都离开了。十年,弹指一挥间。易珊失去的太多,得到的太少,现在连方树也要选择离开。 易珊出门比较晚,到的时候婚宴大厅里都是人。在接待处签了字,她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迎宾的方树。他正拉着新娘,和几个朋友说说笑笑。 他周围的人她全都不认识,连带着方树看起来也有几分陌生。那个总是衬衫牛仔裤的男孩和眼前穿着黑西装的人相去甚远,现在的方树高大挺拔,面容清俊,记忆中微长的头发剪短了些许,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似乎察觉到有人看他,他的视线迎了过来,易珊站在人群里静静地望向他。 一见是她,方树立即大步向她走来,“珊珊,你来了?” 重见的喜悦让他的眉眼更加舒展,易珊也被感染也跟着笑起来:“嗯,我来了。” 方树挠挠头,一瞬间又回到了记忆中那个模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挺害怕你不想来参加我的婚礼。” 易珊不愿提起过去,索性扯开话题,大方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今天很帅哦!我还没恭喜你呢,先带我看看新娘子吧,我都不认识。” 谈到他的新娘,方树有些羞涩:“好啊,早想介绍给你认识了。”他向易珊介绍道,“她叫李婷,家里相亲认识的,去年我妈催我催的紧,成天到晚的相,见了那么多就她还行,后来处处觉得还可以过日子,就打算把事儿赶紧着办了。” 易珊听见他是相亲结婚,加上有过那些不愉快的相亲经历,她不免失望,略带嘲讽道:“看来你也挺能适应的。” 少年朋友,方树怎能不明白她语气的里轻蔑,不由叹道:“珊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像你一样,从容不迫地守着一段早已过去的感情,我们总要向前看。” 易珊停下脚步,缓缓看向他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方树知道这句话戳中了她的心事,有些不忍,但仍一字一句说道:“萧楠已经结婚了。” “这个我知道。”她沉默片刻,然后轻轻说道,“他结婚的时候邀请过我,我没去。” 方树追问她道:“那你知道他今天为什么没有来?” 易珊摇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方树淡漠一笑:“他的女儿刚出生,今天要留在医院照顾老婆和孩子,没空来。” 易珊在他紧逼的注视下渐渐红了眼眶她,方树叹了口气,说道:“珊珊,十年了,每个人都在改变,只有你一尘不变。萧楠和我都已经向前走,可你还停在原地。现在的人都不会这么念旧了,这样的你让我难受。” 第三章 迟到的相亲 易珊觉得原本就不该来参加这场婚礼,她的本意不过是想给方树送上祝福,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惨烈地揭开自己隐藏了十年的伤疤。她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故意邀请她,再故意揭穿她,连一个让她继续做梦的机会都不给。 她恨不得立刻从这个喧闹的场所里逃走,可方树拽着她的手,一路把她拖向现实。他领着她去见了新娘,还把她带到了高中同学的宴桌,告诉每一个人这是现在的易珊。 迫于无奈和人打完了招呼,回到座位上,易珊还沉浸在刚才方树告诉她的消息里,人有些浑浑噩噩,飘忽不清。萧楠和她的过去就像崩坏了的水泵,回忆一旦冲出阀门,就蹭蹭往上喷涌,再也关不住了。她越回想过去,越觉得好笑,那些年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统统变成了笑话,而她居然把这些笑话全都当成了走过思念,走过痛苦的支撑。 十年,他有妻有女,可她却孑然一身。 他娶老婆生孩子一刻不耽搁,人生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完美得不能再完美。 她读书工作甩掉爱她的未婚夫,硬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了女人中的男人。 最令她可笑可耻的是,即使在这一刻,她仍然抱着幻想,幻想有一天萧楠会发现他的婚姻并不完美,然后回头和她重新开始。 坐在旁边不知道是谁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她婚礼仪式快开始了,易珊迷茫地环顾周围,隐约觉得这些面孔都很熟悉,她甚至记得哪个人被取了什么绰号,哪个人偷偷往女生的文具盒里塞了情书,哪个人可以一顿早饭吃掉四十个烧麦,可如今的他们都带着自己的另一半,抱着他们可爱的孩子。时间把她劈成了两半,一半坐在回忆里,一半坐在现实里,她一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铺满鲜花的玻璃舞台上,踩着婚礼进行曲向她走来的方树,一边傻逼地躲在台下黑暗的角落里播着心底那场青春老电影,她眼前的这些人,似乎前一刻还是教室里打闹吆喝,互揭长短的少年男女,这一刻他们已经变成了婚宴上彬彬有礼的客人。 易珊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萧楠和这些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不会一直爱着她,不会和她一样固执地守着他们的爱情,他和她之间,不过年少时一段简单的怦然心动。 没等婚礼仪式结束,易珊逃出了会场。这场婚礼是方树人生的新开始,对她,却是一段彻底的结束。这些年来,易珊从没像现在这样清醒,她想放个长假,出去走走,再计划未来。不过,在即将开启自己的单身旅行前,易珊要先去见一个人,因为那个在情人节放了她鸽子的关正同学,在婚礼进行一半的时候居然厚颜无耻地给她发来微信:下午我们在Vosamo见个面吧。 新天地是当下十分流行的仿古式商业区,它既保留了传统的民俗风情,又融入了西方浪漫的小资情节,年轻小情侣都喜欢来这里约会。对于繁华喧嚣的C城来说,这里倒是一处静谧之地。Vosamo很好找,一片青翠掩映的红墙绿瓦中,只有它是一幢两层的欧式洋楼。深褐色的大木门,茶色的落地玻璃窗被围在了嵌着白色鹅卵石的外墙里,墙上爬着一丛丛青绿色的苔藓。二楼露天阳台上撑着几把大大的帆布遮阳伞,伞下整齐地摆放着藤制桌椅,海贝壳风铃挂在伞沿,在风中发出悦耳的声响。 庭院里很干净,没种什么绿色植物,只栽着几株笔直挺立的银杏,可以想象秋天被金黄色落叶包围的Vosamo该有多美。 易珊沿着鹅卵石小径,缓缓走到大门前,被刷成金色的招牌在阳光下耀眼刺目。早上出门还阴云密布的天空,现在居然放晴了。 Vosamo,我爱你。神秘古老的拉丁文念起来总像情人间的低语呢喃。 老板是个有意思的人。 推开门,一股带着咖啡甜香的暖气扑面而来,屋里灯光比较暗,易珊一时间不太适应。朦胧中,她看见吧台旁的小扶梯边站着个男人,身材高瘦挺拔,穿着一件过膝的英式立领大衣,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斜长,温柔地投射在身后的墙壁上,那个侧影朝着她开口问道:“你是易珊易小姐?” 易珊被这温纯的声音蛊惑,下意识地点头:“我是。” 那个人渐渐从暖黄色的光晕中向她走来,他面容清隽,轮廓深邃,鼻梁挺立,薄唇如削,眉宇间隐含凌冽,一双黑眸亮如星子。步伐优雅地走到易珊面前,他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关正。” 刚刚还一路筹划怎么怎么收拾这个失约货的易珊彻底蔫菜了。好吧,她承认他很帅,不,是非常帅,连她这颗陈旧平静的心也被小小震颤了一番。不过,他这皮相还用得着相亲?!还有,他真的是关丽的亲弟弟吗?两姐弟的差别也太大了吧! 脑中千回百转,她终于回过神来,淑女地伸出手和他回握:“ 抱歉,刚刚参加了同学的婚礼,稍稍迟了点。” 他笑了笑,“没关系,我等的不久。”向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继续说道:“我在里面定了一个雅座,那里比较安静。” 踏在红褐色的地板上,怕打扰到别人,两个人走得很轻慢。易珊低着头一步一步跟在他后面,他的黑色皮鞋看起来很舒服,干净但不像别的男人那样刻意把鞋面擦得蹭亮,偷偷把视线往上移,他的裤脚、衣服下摆没有一丝褶皱,走路的动作很专注,好像目前唯一的事情就是把她带到那间雅座。易珊瞧着他的后脑勺,他的头发剪得快要贴近头皮了,她觉得发质一定很硬,根根分明地立着,感觉像个刺儿头。 易珊不自觉走了神,曾几何时,她也像现在这样跟在一个人身后,只看着他的背影就会觉得无比温暖。 这里的雅座空间不大,但布置地很温馨,两排鹅黄色的欧式沙发分别放在白色的茶几两旁,茶几上铺着一张米色桌布,边角缀着蕾丝,巴洛克式的五彩玻璃台灯在桌面上投下彩色的阴影。 两人分别坐在沙发两边,关正问她:“你喜欢喝点什么,咖啡还是奶茶?” 易珊有些歉意:“两样我都不太喜欢。” “没关系,这里有单,你自己看看。”他递过来一本厚厚的橡皮色册子。 易珊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这里的蛋糕看起来不错,我可以点一客草莓卡百利吗?” 他点头,“可以,我们喝什么?” 易珊对他这种有商有量的态度很是满意,“一壶柠檬薄荷茶 ?吃甜食的时候,喝点茶不会腻。” “好。”关正叫来服务生点单,他侧头和服务生低声说着,细长的手指在餐牌上比划,耐心细致地告诉服务生他们需要什么,最后还提醒煮茶的时候要加一些蜂蜜。点完单,见易珊一瞬不瞬地打量他,关正解释道:“我不太熟悉你的口味,只觉得柠檬比较酸,加点蜂蜜或许会好一点。” 这场相亲到这里,易珊越发掩饰不住好奇的眼光,这个男人衣着打扮含蓄内敛又不失品味,行为举止彬彬有礼又让人不觉拘束,而且待人细心周到,怎么看也不像是来相亲的,确切地说是不像会找不着女朋友的,这种男人在相亲圈子里早被介绍人如饿虎捕食般争抢而光,现在居然还有这种极品遗漏?而且还给她碰上了? 关正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易珊觉得自己赤,裸,裸的目光不太礼貌,但又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强烈好奇,索性直接问道:“我只是奇怪,你这样的人竟然跑来相亲。” 听了易珊的话,他微微坐正了身体,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说道:“易小姐来相亲我也很奇怪。” 两人看着对方,似乎是想起了各自相亲的目的,不由相视而笑。稍稍解了些尴尬,关正向易珊说道:“昨天失约很抱歉,临时有事,我必须赶去处理。” 易珊道:“没关系。我也刚好有事。” 关正道:“我必须向你说明白,我相亲是因为家里的要求。” 言下之意,他不是自愿来的。 易珊道:“我明白。”她又不傻,这样的男人还用得着相亲,只要招招手女朋友可以排到外环了。 刚刚缓和的气氛又重新凝固起来,既然他这样坦白,易珊也觉得自己不用再混吃混喝,牺牲形象装白痴,闻弦歌知雅意,她不是不识趣,何况自己也没有要和他发展下去的打算。 正当她准备起身告辞时,却听见对坐的关正漫不经心地对她说道:“不过,我很庆幸今天来了。” 如大提琴般低郁沉缓的嗓音撩过她的心房,他扯起一缕淡淡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易珊。” 第四章 萧楠 晚上,正在整理下周上庭的资料,易珊接到了姐姐的电话:“今天怎么样,我听关丽说他这个弟弟真的很不错。” “别人说你就信啊。”用肩膀夹住手机,易珊手里工作不停,黑色钢笔在在文件资料上勾勾画画。 易慧催促道:“你到底觉得怎么样,别吊人胃口。” 回想今天的见面,似乎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她总结道:“他很好。” 下午易珊本来打算撇清关系立刻走人,但关正说了那样的话,她反而不好意思了。既然走不了,不如就和帅哥坐下来聊聊天,这样的男人看着也是赏心悦目。关正简略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他年龄比易珊小一岁,是一家不大不小商贸公司的项目经理。易珊投桃报李,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他。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聊了聊天,与其说是聊天,不如说是易珊自然自语,偶尔关正会插上一两句话,气氛虽不算十分热烈,但至少不会死一般寂静。她从没像下午那样庆幸自己是个律师,凭着自己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撑满了整场相亲。最后,易珊实在忍不住了,以委婉地言语告诉他目前自己还不打算找男朋友,然后起身告辞。关正一笑置之,什么话也没说就送她回家了,连个电话也没有留。易珊估计经过一番交流后,他应该没看上自己。 “那你还不赶紧上?“易慧在电话那头咆哮。 易珊定了定神,吼回去:“我的姐,动动脑子吧,这样颜好钱多的男人为什么到现在没女朋友,反而跑来相亲呢?” “对哦,为什么?”不出半秒,易珊就听到她继续咆哮,“难道他娘的是个gay,找你弄个形婚,然后继续出去搞男人?关丽丽这姐妹儿太不仗义了,枉我平时还帮她顶个班,有这么坑自己人的吗?” 易珊真是佩服死她的想象力了,无力道:“你别激动,控制情绪,别吓到周子一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他小子早睡了,”易慧不耐烦,“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忙了一晚上,易珊决定换换思路,放下手中的笔,她准备和易慧认真谈谈关正这个人:“说实话,你给我弄了这么多回相亲,这回终于靠谱了。” “怎么说呢,”抿抿唇,易珊手托在腮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首先,他很帅,而且十分帅,就是你这种经历阅尽千帆的人妻见了恐怕都把持不住。” “然后呢?” “其次,我觉得他是来和我相亲,但又不是特意来的,好像这是一件顺便的事。他不怎么爱说话,整个人冷冷的,但是你问他答,又摆出十分真诚的样子。总之,这个男人有点神秘,有点奇怪。” “阿弥陀佛,你相了这么多次,终于对男人有点兴趣了”,易慧兴奋地语无伦次,急道:“那见面喝茶之后呢?” “额,各自回家了。”易珊心虚。 “没有吃饭、看电影?!那你前面讲了一大推有什么用?”易慧恨铁不成钢。 易珊敷衍道:“我要上庭准备资料,没有时间吃饭。” 易慧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瞬间没劲了,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好吧,那你觉得有戏没?” 易珊坦言道:“很欣赏,但觉的不太合适。” “为什么啊?”易慧终于憋不住了。 易珊想想他那张脸,果断道:“太帅了,我hold不住,而且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呢。年龄大,长相一般,人又无趣,他找谁都比找我好啊。对了,我问你,他家到底是干什么的?”易珊心里存着丝疑惑,他浑身散发着那种冷傲气质实在不像是一个普通人家可以养成的,她坐在他面前有种自发自觉矮了一截的感觉。 易慧道:“我不是很清楚,晓丽很少说他家的事情,只知道他爸是个公务员,妈妈好像是大学老师,现在退休在家里自己搞研究。” 难怪,易珊了然,这种家庭出生的人自然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想想自己和他差别的还真不是一点半点,不过他是什么人,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见易珊没什么反应,易慧试探着问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样的家庭配不上他?” 易珊怕易慧多心,笑道:“怎么会?不过你以后给我介绍点普货就好,这种极品就算了。” 易慧也烦了:“我难得管你,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爱怎样怎样吧。” 挂了电话,易珊觉得有点饿,和关正道别后,她直接就回家开始工作,到现在也没来的及吃晚饭。拖着疲惫的身躯挪到厨房,打开冰箱,发现只剩下两个鸡蛋,连牛奶也喝完了。幸好储物柜里还有一点挂面,菜篮子里孤零零地躺着几根葱。 易珊决定给自己下一碗鸡蛋面。洗锅烧水,切葱调味,盖子碰着锅沿,勺子碰着玻璃调味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再加上不锈钢水管里哗哗流动着的自来水,这个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里终于有了一点人气。 她从来都不怕寂寞,她可以在孤独中思考,也可以在黑暗里想念。可此时此刻,她环顾四周,突然发现除了书房里那盏微微亮着的小台灯,能够为她矗立等待的竟然什么也没有,她仿佛被置身于一座空旷的孤岛,永远都无人问津。易珊突然想起映在Vosamo墙上的那个侧影,虽然陌生,但是温暖,至少那个叫关正的男人在那一刻一直在等她。 水开了,易珊拿起鸡蛋在锅沿上“啪”地一敲,双手一掰,圆滚的蛋黄混着晶莹剔透的蛋清一起裹紧滚烫的水里,看着逐渐凝固起来的金黄液体,水汽慢慢氤氲了她的双眼,淡漠了她的视线,动作机械地抽出挂面扔进锅里,用筷子把面搅匀,然后等面煮好,盛汤,捞面,撒葱花,动作一气呵成。当这碗色相好,味道香的鸡蛋面端上桌时,易珊已经没有吃的心情了。 鸡蛋面是萧楠是教她煮的,十年间她煮了无数次,饿了的时候煮,不开心的时候煮,想他的时候煮,觉得自己熬不过孤独的时候煮,那个人温情脉脉地渗透了她的全部,却在之后毫不留情地离开。 其实,她人生中的很多第一次都有萧楠的参与,第一次煮面时手忙脚乱,第一次逃学时胆战心惊,第一次站在舞台上活力四射地大跳的樱花之舞,第一次喝酒时发现自己酒量惊人,以致于在研究生时期陪着胖胖的导师醉到最后的都是她……点点滴滴,密密麻麻,萧楠成了她生命里不能轻易抹去的名字,不过是高中的短短三载,他却把自己刻进了易珊的所有。 易珊和他之间从来没有青春爱情片里演绎得那样激情四射,狗血淋头,两人甚至没有明确所谓男女朋友的恋爱关系。最开始,他们混在同一个班级里读书却互相不认识,易珊是“三优生”,一心想上北大清华,萧楠混日子,只图考个三流大学。后来易珊在一节体育课后把刚好经过自己身边的人当成方树借了一张纸擦汗,这才有了她和他的开始。后来和萧楠成为朋友,喜欢他,依赖他,离开他,爱上他,深爱他,这一路曲折只有易珊她自己最明白,萧楠陪着她走了三年时光,她却好像过完了漫长的一生。 深夜,c城恍若一座不夜城。关正单手插兜立在落地窗边,欣赏着这个城市的霓虹闪烁。刚处理完生意上的事,很累,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下午那个叫易珊的女孩,整个相亲过程中她一副拼命缓解尴尬找话说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窝在沙发里徐阳实在受不了他这个样子,翻着白眼道:“你今天已经诡异地笑了几次了?” 回头看了他一眼,关正淡淡道:“是吗?” 徐阳难得理他,继续说道:“真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你跑去想什么亲,余嫣的事你真解决好了,我们现在还需要余家在美国稳住秦家那个老头子。” 关正轻笑道:“我们的事自始至终就扯不上女人。” 姐姐要为他安排的相亲,他其实很抗拒。和余嫣分手后,他自嘲不至于选择这种方式来结婚,因为他关少在C城找个女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至于沦落到要和宅女相亲的地步。他本能地拒绝和她见面,后来关丽请出了他妈,烦人的老太太一见着他就堵着门开始哭,吵闹着要他找个良家妇女,什么小明星、小歌星的别想进他们家的门,他爸一瞧见自己媳妇哭了,立马急了,非逼着他必须去。惹谁也不能惹他爸啊,关正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Vosmao是自己开的,丢脸也丢不到外面去,他恰好要在这里和人碰面,于是顺便把她约了。 他去的很早,和人谈妥了事情,便在大门处候着,反正这种绅士风度他一贯拿捏得当,做戏自然是做全套。正当他谋划怎样不着痕迹地拒绝这个相亲对象时,一个女孩轻轻推开了Vosmao的大门,黑发、白衣,她迈着轻柔的步伐一步一步向他走来,银色高跟鞋踩着木地板,滴答、滴答、滴答……每一步放佛踏在他的心上,关正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边放大,他移不开自己的目光,那个女孩从散落的时光里徐徐而来,幽怨清愁,却又宁静美好。 “徐阳,帮我查查她。” 第五章 重遇 陆续处理完手中的几个案子,一晃已是五月。 那天以后关正再没有和易珊联系,易慧侧面向关丽打听了一下,但她也说好久没见着弟弟了。忙碌的工作让易珊将这些琐事不自觉地抛到了脑后,只是偶尔也会想起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他在她之后还去相亲了吗?有没有找到合适的意中人?她实在是很好奇什么样的女人可以配得上他。 想过之后,又觉得好笑,这个城市太大,他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方树前段时间和她联系过,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萧楠的孩子。这些年她虽然活的十分坚强,但也还没有心大到可以若无其事地去抱他孩子。婉拒了方树,易珊莫名地陷入了这个年纪不合适的忧伤。 李益民终于结束了长达四个月的海外差旅生涯,回来坐镇事务所,易珊松了一口气。在一个风清月朗的夜晚,她很狗腿地把老板约出去吃了一顿烤串,顺带着向他表达了想请个假的意愿。 可能吃多了牛排,沙拉,李益民喝着啤酒,把街边烤串吃的相当欢快。一听说她要请假,他立刻停下了往嘴里塞五花肉的手,易珊眼看着一滴红油轻飘飘地落在了他洁白的衬衣上,瞬间融了一片,真想让事务所那些天天叫嚷着想嫁给他妹妹们来看看他这幅邋遢的德行。 李益民斜眺着眼问她:“你请假干什么?” 易珊玩着桌上的签串子:“闷了,想出去走走。” 李益民把手中的肉串往桌上一扔:“又怎么了?哪股筋又抽了?” 易珊四十五度抬头仰望夜空,语气寂寥伤感地说道:“萧楠有女儿了。” 李益民随即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嘲讽道,“难怪,又是为了他。”只要一有那个叫萧楠的风吹草动,这丫头就会抽风,跟间歇性精神病似的。这烤串再吃也没什么滋味了,他站起身来,瞟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又忍不住揉了揉她光洁的脑门,长叹一口气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忘记他,真是捂不热的石头。随你便吧。”说完也不看她一眼起身开车走了。 易珊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心下一片惶然。 李益民算是默认了她的假期,办好长假手续,交接了手头的工作,易珊一声不响地飞去了巴塞罗那。走的时候,李益民没去送她,她知道他还在生气,更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可是她对此表示无能为力。 当飞机降落在巴塞罗那机场的一刹那,易珊心中的阴霾稍稍散了些。对巴塞的幻想几乎充斥了她的整个青春,这里有她热爱的安东尼奥·高迪,也有萧楠向往的诺坎普球场。 2002年中国男足出线世界杯,她和萧楠上高一。那会儿凡是知道足球这项运动的中国人都对这场盛事狂热无比,大街小巷走哪儿都是电视里的实况转播和球迷的呐喊欢呼。易珊向来不喜欢体育运动,可还是死心塌地,熬更守夜地陪着他看完了所有比赛。 很奇怪,她和萧楠两个人兴趣爱好截然不同,但在一起的时候却从不互相影响,一个人专心看书做习题,一个人对着电视机肆意狂欢,她在休息的片刻,安静坐在一旁听他为进球欢呼,陪着他为失球而沮丧。那个时候,萧楠指着屏幕上一个穿着黄绿相间球衣,大光脑门的男人告诉她,这是他最喜欢的球星罗纳尔多,效力于巴萨,他和她讲西甲,讲诺坎普,他说他以后一定要去诺坎普看一场巴萨对皇马。十年过去,罗纳尔多退了役,巴塞的球星换成了梅西,而她独自看了一届又一届的世界杯。 她为什么会选择来巴塞,也许是因为这里有她和萧楠共同的向往,来这里埋葬过去,重新开始,似乎很恰当。 易珊住的酒店距离格拉西亚大道不远,每天早上吃过早餐,再喝过一杯浓浓的热巧克力,她抱着相机穿梭在这座充满宗教色彩的城市,领略地中海风情的浪漫奇幻。她痴迷于高迪建造的怪诞曲线里,流连忘返。巴塞罗那如果没有这位建筑怪才,它终究将是个平庸的城市。 在巴塞慵懒闲散的日子过得很快,开始易珊还放慢了节奏,每一个经典建筑都花了时间慢慢领略,眼看着离假期结束越来越近,很多想去的地方还没有去,她不得不加快了游玩的速度。这天,趁着天气好,她先去了巴洛特之家,随后打算去圣家族大教堂看一看。圣家族大教堂是高迪未完成的遗作,西班牙政府每年都在耗资修建却进展缓慢,有人曾怀疑高迪的设计出现了问题,尽管饱受争议,但这座冲天而立的哥特式教堂当之无愧地成为巴塞罗那的地标。 参观教堂的游客很多,售票处排了很长队伍。好不容易排到易珊面前,在金发碧眼西班牙帅哥售票员的注视下,她悲哀地发现躺在自己包包里的钱包竟然不翼而飞了。焦急地翻找了几遍,也没找到,后面排着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shit!”她嘟囔了一句,向帅哥耸耸肩,悻悻地退出了队列。欧洲出了名小偷多,她一直有所防备,但这几天玩的太尽兴,竟然放松了警惕。万幸钱包里有只有一百多欧和两张信用卡,护照和储蓄卡都放在了酒店的保险柜里。 迅速报了警,一个大胡子警察很快来到现场做好了登记,并礼貌地告诉她钱包找回来的可能性很小,如果幸运的话可以去附近的垃圾桶找找看,也许能寻回钱包壳子。因为小偷有可能拿走钱,但好心地把钱包扔掉。 看着开走的警车,易珊站在原地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去附近找找看。钱包的夹层里还有一张萧楠的照片,那是她目前仅有关于他唯一的东西。 沿着刚来的街道,她一个垃圾桶一个垃圾桶认真仔细地翻过去,深怕遗漏下什么。等找到下车的地铁口,整个背部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尽管多么努力地想找回关于萧楠的最后一点留念,可是连钱包的影子都没看见。她和他总是这样,一个拼尽全力恨不得留住所有在一起的瞬间,一个却想死命甩开过去,不念半点旧情。 现在,她连一张旧照片都保存不好,那么,她还能再为他做些什么呢? 失落到极点,这个上午又累又饿,易珊杵在路边发呆。可问题总要解决,生活还要继续。收拾心情,她打算先回酒店拿卡取钱,喂饱肚子。但这种情况下,没有现金不能打车,也没法坐地铁,只好掏出手机导航。瞅着屏幕上迷宫似的地图,一向路痴的她完全傻眼了。正当她焦头难额地规划回酒店的道路时,有人从身后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回头,一瞬间愣住了,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很久,才不确定地开口道:“关正?” 忽略心底升起那点小雀跃,易珊着实感慨命运太令人惊讶。她居然在巴塞碰见了自己三个多月前的相亲对象?!别怪她一时没认出,他这一身黑T牛仔裤和相亲那天的精英打扮根本就是两个人,尽管还是一张冰山扑克脸,但看起来平易近人多了。 对方倒是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讶,向她微微点了点头,问道:“易小姐,你在找什么?” 易珊不习惯别人叫她“易小姐”,连忙纠正道:“你可以叫我易珊。” 关正倒是不在意对她的称呼,用一贯淡漠的口气重复问道:“你在找什么?” 易珊沮丧道: “我钱包丢了,警察让我在附近的垃圾桶找找。” 他向易珊说道:“这里治安不好,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 易珊垮着肩膀道:“我知道了。”明明比自己还小一岁,为什么每次在他面前自己就跟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心虚地不敢抬头。 关正见她耷拉着脑袋,竟忍不住想去揉揉那颗毛绒绒的头,“要不,我帮你找找?” 易珊摇头:“算了,丢了就丢了吧。” 异国他乡街头,两个人相对而立,且都不是善于言谈之人,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把话接下去。 “你。。”沉默片刻,她和他同时开口。 “我。。”,他和她不熟,但本能地易珊觉得他还是可靠的,指个路什么地应该不成问题,她把手机举到他面前,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不太认识路,你可以帮我看看怎么回酒店吗?” 其实她心里还酝酿一个小小的不算奢侈的愿望:可不可以请我吃顿饭?可不可以请问我吃顿饭?生理反应永远先于嘴巴,最诚实地反应了人们当前最迫切的欲望,她的肚子很给面子地长响一声,易珊尴尬地笑了:“我饿了,还没钱。” 关正那张冰山脸终于有了丝裂缝,他对着易珊意味深长地笑了:“我请你。” 易珊脑袋垂的更低了,恨不得立刻有人当场把她埋了。 第六章 甜点 关正带着她去了一家名叫“GRANJA DULCINEA?”的茶餐厅。 正是应了“酒好不怕巷子深”的俗语,易珊跟着他七弯八拐地绕进一条小巷才找到这家餐厅。店门前热火朝天,人潮拥挤的场面着实让易珊惊了一把,本以为吃货只在天朝有,结果世界吃货千千万。不过她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没有心情再感慨中外饮食差距,如果真把这么一条长龙排完,她肯定歇菜了。 可怜巴巴地看着身旁的男人,关正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柔声说道,“不用担心,这里排着的都是外带,这个时间里面还有位置。” 他领着易珊进了门,小店不大,大约四五十平米,紧凑而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套橙红色桌子和板凳,尽管没有外面如火如荼的排队场面,但店里仍然人声鼎沸。几个热情的西班牙女服务生端着满溢香味的咖啡在桌子间来回穿梭,偶尔还会随性停下来和客人聊上几句,杯子里的咖啡居然一点没撒出来。店里淡蓝色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小油画,多偏于红、黄暖色调,易珊走近了才发现这些画不是什么名家大作,画的内容大概都是这家店各个时期的不同面貌。 关正见她对这些画有兴趣,不由说道:“这些画是老板自己画的。你喜欢油画?” 易珊露出赞叹的目光,对他笑道:“不懂。” 在最里面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关正招来服务生点餐,大约是看他长得很帅,一个大波浪卷的金发女郎眨巴着眼来到了他们桌前。关正熟门熟路地在餐牌上勾画,西班牙语很流利。易珊好笑地看着他和美女交谈,这个身材火辣的女孩已经恨不得贴在他身上了,他居然还在专注的点餐。 易珊双手托腮看着他,万千感慨,这张脸真的很让人着迷。亚洲人的五官并不突出,但他绝对是个例外,整张脸好像一个画家简洁地勾勒几笔,便在眉峰,眼角,鼻影处刻下了深刻的纹路。最有意思的是,这个男人的嘴唇很薄,闭起来的时候是一条严肃的直线,但偶尔笑起来又是月牙般的弧度。 把餐牌递给女服务生,关正回头撞进对面易珊的注视里,他清清嗓子说道:“给你点了热巧克力和甜点,味道不错你可以尝一尝。本来这里的招牌是现磨咖啡,但我记得你好像不喜欢。” 难为他还记得自己不喜欢喝什么,易珊感激道:“谢谢。” 关正道:“你来巴塞旅游还是公事?” 易珊道:“旅游。你呢?感觉你对这里很熟,不像是第一次来。” 关正道:“嗯,我Risa姑妈住在这里,有空我会过来看看她。” 易珊道:“哦~~难怪这么偏僻的地方你可以找到。” 关正道:“这家店在巴塞小有名气,已经开了好几十年,小时候姑妈喜欢带我来这里,这里的热可可和churros做的非常地道,”他顿了顿说道,“你是第一次来巴塞吗?” “嗯,”等着上餐,易珊百无聊奈地拿起桌上纸巾在手里折来折去,“我来看高迪。” 关正道:“来巴塞的理由很多,这是一个。” 提起高迪,易珊来了兴趣:“你也喜欢高迪的建筑吗?” 关正摇头道:“看不懂,我喜欢看球,诺坎普倒是常去。” 没想到他也喜欢足球,易珊调侃道:“我还以为贝尔港对你更有吸引力。”那里经常有穿着比基尼的美女趴在海滩上晒太阳。 他轻轻笑道:“不是所有男人都对这个有兴趣的。你还要在巴塞呆多久?” 易珊颇遗憾地说道:“还有三天我的假期就结束了。” 关正道:“你去了哪些地方?” “居埃尔公园、巴洛特之家。。”易珊把自己去过的地方数给他听,数到今天,不免又失落起来,“今天本来打算去圣家族,结果丢了钱包。” 想到关正在这里还算混的熟,她想问问他警察局里有没有熟人可以帮她找回钱包。正要开口,却看见刚才点餐的女服务生单手托着一个食物盘,妖妖娆娆地向他们这桌走来,白衬衣,黑马甲,小西裤一身制服装生生被她走出了万种风情。好容易来到桌前,她妩媚地放下每一个餐盘,每弯一次腰恨不得把胸砸在桌上。 面对呼之欲出的波涛汹涌,关正同学依旧没什么反应,反而提醒易珊道,“看哪儿呢,好好吃东西,不是饿了吗?” 易珊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看桌面,不过面前这堆盘盘碟碟里摆的是什么啊,马克杯里的热巧克力浮着厚厚一层奶油,几根弯弯曲曲散发着浓浓黄油味儿的面疙瘩躺在米黄色的瓷盘里,还有几块表面看起来黏黏的褐色蛋糕,毫无美感,毫无食欲。挑挑眉毛,她问关正:“会不会有些许的甜?我最近在减肥。” “不会。”他抬手示意她尝一尝。 易珊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浅尝一口。瞬间,纯正的奶香伴着浓稠丝滑的热巧克力滑进了嘴里,眼睛蹭的亮了,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甜腻,她不由赞道:“嗯~嗯~~这个真不错。” 连着喝了好几口,白白的奶油沾在唇边,对面的关正动作娴熟地伸手替她擦了,指了指盘子里的大黄油条,“再尝尝这个。” 温软的手指划过唇边,易珊过电似的全身僵了,脑袋一片空白,只能木讷地端着杯子望着他。 关正若无其事地拿起餐巾纸擦了擦手,坦然道:“我有洁癖,不太喜欢别人吃东西太随意。刚才你嘴巴上沾的比较多,对不起,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的脸瞬间红了,难为他这么个闷葫芦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就是委婉表达她吃相太难看吗?洁癖?有洁癖就别出来吃啊,难不成每个吃相难看的他都去擦一遍。掩饰性地拿起面前的黄坨坨迅速咬了一口,反正她最拿手的就是装死和转移焦点。突然间,一股香甜醇厚的黄油味在口腔里散开,这个东西简直好吃到爆,她立刻抛开关正刚才对她侮辱,特狗腿地问道:“这是什么?太好吃了!” 关正道:“西班牙油条churros,是一种面包。” 吃过这个她深以为从前吃过的面包都是纸,这面包烤的真是外酥里嫩,还能拉丝,简直绝了。在形象和美食之间,她毫不犹豫选择后者,眉飞色舞地甩开了膀子吃。等到快消灭掉整整一盘churros时,易珊才注意到关正几乎什么也没动,拍拍胸口掉落的金黄色面包渣,她表情略带歉意,羞涩地说道:“我有点饿。” 关正微笑道:“嗯。其实,你可以蘸着热巧克力,味道更好。” 易珊这次不再怀疑,果断尝试,她本想吃两口就放手,然而 Hot chocoolate和churros的奇妙组合让她吃的根本就停不下来。后来,易珊跟没见过世面似的一口气点了好几种甜品,撒欢儿地吃着,而关正端着杯咖啡,气定神闲看着她吃完了三份churros、两份焦糖布丁、一份糖霜面包和一份奶酪布丁。 当结完账走出餐厅的时候,易珊对他难为情道:“不好意思啊,我下次一定请你吃一顿大餐。” 关正没有放在心上,随口问道:“你现在回酒店还是四处逛逛?我建议,你应该散散步。” 易珊想回酒店休息,但嘴上还是很没骨气地答应了,谁叫她吃人嘴短呢。反正在他面前也丢够脸了,不如索性再提个要求:“我要去圣家族。” 关正答应道:“好。” 当易珊再次出现在圣家族大教堂的售票处时,小帅哥惊讶地看了她两眼,眼神有点小幽怨。易珊直觉他是在看关正,不过那厮一向视周围若无物,显然没把小帅哥的秋波放心上。易珊偷偷乐着,不自觉侧头看了看走在旁边的这个男人,如果他去当明星倒是很合适。 “你在看什么?”关正注意到她在打量他,“你似乎很喜欢看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易珊实话实说。 “谢谢。”他倒是坦然接受。 过了检票口,两人沿着参观通道缓缓而行。一路上,游人络绎不绝,他们随着人群慢慢往前走,没怎么说话。雀跃的心渐渐沉寂下来,她突然想到了这次来巴塞的目的。 她来这里是为了告别。 看着越来越近的教堂入口和远处快要戳破云层的尖塔,她觉得不可思议,以前书本杂志上神秘庄严的圣家族教堂竟然与她近在咫尺,她就这么来到了巴塞。 一句年少的戏言,一场卑微的告别。 眼眶微微发酸,离开萧楠这么多年,她很少难过哭泣,她不是不想哭,而是不能哭。当初他离开的从容坚决,自己不就应该还给他一个潇洒利落吗? “你还好吗?”关正轻轻开口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面对他眼底的关切,她不怎么自在:“没有,只是有点感触。” 关正见她不想说,也不勉强, “你想说的话可以告诉我。” 易珊笑道:“先是给饭吃,现在又做导游,你难道还要给我当心理医生?” 关正道:“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可以。” 第七章 都有的过往 关正承认对易珊动了心。相亲之后,他让徐阳查了她的底,这么做虽然不太厚道,但他必须清楚地判断这个女人到底适不适合做他的妻子。 翻完那叠资料,关正犹豫了。她的家庭背景并不让他满意,父亲早死,母亲改嫁,只剩一个姐姐相依为命,这本来没什么,只是她那个姐夫的背景让他有所顾忌。傲立周旭,C城这些年最新崛起的势力。说起来,周旭在C城也算是个人物,早年间是个街头混混,过着打打杀杀,刀头舔血的日子,结果凭着一股子狠劲儿很得复兴帮老大顾忠的赏识,收在了身边重用。后来地盘割据,忠爷被杀,周旭黑马杀出,震慑了一帮叔伯兄弟,全盘接收了复兴。从那时候起,周旭摇身一变,以商人身份混进了C城上流社会,而且不知用什么手段攀上了秦伯言,从此一路顺风顺水,把傲立越做越大,俨然快和中天并驾齐驱。不知道伯言哥有没有后悔养的这条狗竟然变成了狼。 关正从没要求将来的妻子身出名门,门当户对在他老关家来说不算什么,可只有一点,背景干净。易珊很好,但不适合。出于理智,关正没有再和她联系。不过,命运有时候很奇怪,你越想避开某件事,越想远离某个人,它偏偏会把你引向她,然后爱看热闹似的在你身后狠推一把。 做梦也没想到,他在巴塞会遇见易珊。刚走出地铁口,这几个月常常会想起的女孩居然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她惶然无助地站在街头,茫然地看着手机。关正微微皱眉,不由自主往她的方向走去,她在害怕,他必须去到她身边。 易珊从感念青春的情绪中稍稍恢复过来,才发现身旁的关正竟然在走神。想起他说过不喜欢建筑,还强撑着陪自己逛,易珊认为自己有义务把气氛活跃起来,“今天天气不错,哈哈。” 说完她觉得自己很白痴,果然,他侧头看她一眼,冷冷道:“还好。” 谈天气不是个好的开场白,易珊吐吐舌头,这人一会阴一会晴,鉴定完毕,难伺候。关正半挑冷眉,淡淡道:“如果你不想说话,可以不说,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刻意。” 易珊心里大呼冤枉,她是真心怕他无聊,硬着头皮提议道:“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介绍圣家族?” 关正道:“圣家族,建筑大师安东尼奥·高迪毕生代表作,始建于1882年,目前仍在修建,预计2026年竣工。它虽然不是主教座堂,但教宗本笃十六世于2010年11月造访此教堂时将其册封为宗座圣殿。” 易珊很给面子地拍手:“哇,好厉害,呵呵。” 关正道:“网上看的。我不懂艺术,无论你说的多好,我也看不出它高明在哪里,看久了我觉得自己有密集恐惧症。” 易珊干笑两声,安慰道:“这座教堂本来就充满争议,和你的审美无关。” 既然他如此明确地拒绝自己的友好,她也不用上赶着热脸贴别人冷屁股。自顾自地参观,易珊渐渐和他拉开了距离。很快,她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专注于教堂里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扇窗棱,细心地把它们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来。圣家族除了是一座建筑圣地之外,还是一座绘画雕刻的殿堂。整个教堂的立柱、穹顶、外壁无处不是精雕细琢,这里刻着人生百态,刻着大千世界,刻着亘古久远,刻着爱舍慈悯。 抚摸着斑驳褪色的青砖,感受着倾注了匠人们无数心血的刻痕,一刀一刀,深深浅浅,再美好的事物之于时光,也并不算什么,何来长久,何来永恒,她不由轻声问自己:“易珊,十年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忽然,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想放下什么?” 易珊回头,身旁是不知什么时候走上来的关正,他清澈凌冽的眉眼在这一瞬间竟和记忆中那个人重合了,多年来隐藏的情绪竟然有了丝裂缝,易珊幽幽问道:“你爱过一个人吗?”倾尽所有,声嘶力竭。 她无意他的回答,可他却是有所感触,接过她的话说道:“爱过。” 易珊睁大眼,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关正轻笑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易珊赶忙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只是很难想象而已,毕竟你……”她在不知怎么形容,只好放弃不语。 关正懂她的意思,自嘲道:“冷漠,孤僻,不易相处。” 易珊心道,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面上讪讪的,但她还想尽力挽回局面,“没有啊,至少你对我还是不错的。” 关正听她这样说,倒是提起了些兴趣,“你觉得我对你不错?” 易珊点点头,认真的样子让关正心头微微一颤。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翻腾的情绪,他静默片刻对易珊说道:“以前,我很喜欢一个人,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可最后我们还是分开了。” 什么样的女人被他喜欢了还会舍得放手,易珊不想刻意探究他的隐私,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道:“为什么?” 关正再谈起余嫣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爱慕与热情,只剩下时过境迁的沧桑与淡漠:“两个人的生活理念不同。她年轻,大胆,喜欢追求刺激,渴望新鲜,不想被某个人、某件事所束缚,她可以今天在上海工作,明天就辞职飞去巴黎度假。可是我不行,我渴望安定,一杯咖啡,一份文件就可以渡过整天。” 易珊叹道:“你也不老啊,比我还小呢,”有些替他惋惜,“其实你们这样动静互补也挺合适,为什么不努力一下呢,难得遇见喜欢的人。” 关正道:“我试过了,她喜欢自由,我放下一切满世界陪着她跑,可后来觉得很累,便一个人回C城了。” 易珊试探着拍拍他的肩膀,他没有反感,她感慨道:“你以后会遇见更好的。” 关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 两人一路闲谈,跟着游客走进了教堂的中殿。殿堂的穹顶很高,仿佛可以延伸到天际,因为顶高,大殿里自然显得空旷。殿堂里整齐地摆放着许多木质长椅,方便做弥撒的人可以休息。易珊站在这个主入口的台阶上,目光几乎可以延展到整个中殿、十字和后殿,此刻,她如同置身于一重一重没有尽头的空间,整座教堂显得空灵而肃穆。主殿白天没有打开任何照明设备,阳光从拱顶的一个圆洞自然地倾泻而下,静静舒展流泻开来,投射在大厅内造型各异的彩色玻璃窗上,整个殿堂五光十色,流光熠熠,让身临其境的游客如沐圣境。一时间,大家都被这眼前的景色震撼了。 易珊不禁赞道:“神之作!” 关正也被吸引了,尽管他还是不能理解建筑之美,但还是由衷地佩服道:“高迪真是个天才。” 易珊笑道:“现在不觉得它只是一堆石头了吧?” 关正道:“我遗憾的是自己缺乏这种欣赏能力。” 易珊轻声道:“这就是天才的魅力,他总是能让你在认识他的才华之前就自觉地为他倾倒和折服。” 关正道:“天才大抵都活得很辛苦,高迪就是如此。” 易珊不以为然:“不,我觉得一个人一辈子心无旁骛地只做一件事是最幸福的。” 比如,只爱一个人。 关正听她语气伤感,心底竟没来由地生出怜惜,他说道:“傻瓜,因为他是高迪,可这世上能有多少个高迪。” “嗯,你说的对”,易珊很是受教,“我们都是普通人。” “想拍照吗?”关正突然问她。 “想啊,”她把相机递给他:“你可以帮我拍吗?” “好,”关正接过相机,对她说道:“站到那个椅子旁,我把后面的彩色玻璃窗收进来。” 易珊匆匆忙忙跑过去摆好姿势,他慢慢拉动镜头,画面中的女孩手忙脚乱,不是整整衣领,就是捋捋头发。距离第一次见面,她更瘦了,麻纱衬衣松松垮垮地垂在身上,衬衣是鲜亮的红色,衬得她肌肤胜雪,浅蓝色的牛仔裤包裹着笔直的双腿,栗色的头发微微有些蓬乱,没有像相亲时那样梳的一丝不苟,他喜欢她这样的散漫。不自觉地再拉近一点镜头,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易珊如羽扇般浓密的鸦青色睫毛,她的眼睛很漂亮,瞳孔不是纯粹的黑色,反而带着一点深褐,嘴巴很小,看上去软软的,似乎想到了一些开心的事,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他想,她是不爱笑的,可这个淡淡的微笑却让他着迷的不得了。 第八章 分歧 爱情之于每个人的定义不同,有人认为是欢愉,有人认为是依靠,有人认为是激情,有人认为是折磨。关正觉得他的爱情是逆水行舟,迎难而上。 他和余嫣相识在少年。出生严谨刻板的军事家庭,关正几乎对天真活泼的余嫣一见钟情。整个青春期,他的人生目标是怎么摆脱家人的束缚和她腻在一起。当好不容易在国外念完大学,跟随秦伯言加入中天,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可他渐渐发现摆脱了父母的限制,反倒怀念起家里的传统与古板。 他和余嫣的分歧从这里开始。 为了证明当初的追求不是毫无意义,关正做了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决定,既然余嫣喜欢玩,他便放下家人、事业、理想,放下手中的一切一切陪她玩。他从余嫣那里体会了情感的酣畅淋漓,也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寂寞。和她一起漂泊日子里,他找不到自我,余嫣每天不是走台就是打扮得光鲜亮丽地周旋在各种名媛party之间,他却整夜整夜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等她回家,等待天明。他知道,她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享受在T台上的万众瞩目,而他却向往平淡安宁,一杯咖啡,一本书,就可以度过一整天。 有一天,他一如往常地站在窗口等着彻夜不归的余嫣。晨光微现,一辆红色跑车在别墅门口停下,余嫣晃荡着身体从车上下来,脚步虚浮,站也站不稳,这夜不知喝了多少酒。驾驶座上的外国男人跟着下来扶住她,两人随即靠着车门抱在一起,火热地吻起来。关正随手拉上了窗帘。 余嫣睡够了,蹦跳着下楼来找他,关正坐在餐桌上吃着一份简单的三明治,她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他看了她一眼,把食物放下,对她说道:“我要回C城了,分手吧。” 余嫣征愣两秒,娇羞地笑道:“别开玩笑了,好吗?” “余嫣,”他很少直接叫她的名字,“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很认真。” 女孩有点慌张,但很快镇定下来,扯了张纸巾擦擦手,走到他的面前,跳到他的腿上,如同往常撒娇时一样双手圈住他的脖子,依偎进他的怀里:“你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关正微微侧头,半眯着双眼打量她,大大敞开的领口半露着胸,家居T恤被拉到肋骨处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小腰不盈一握,她没有穿外裤,腰间只系着一条白色的蕾丝小裤包裹着丰满的臀部,她在诱惑自己。余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从青涩少女变成了一个妖娆性感的女人,挑逗是她惯用的伎俩,关正觉得十分好笑,她竟然肤浅地认为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在肉体交欢中消弭解决,这还是当初他喜欢的那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吗? 甩开她搭在肩膀上的手,关正起身回房间,余嫣终于意识到平常的招数没用了,于是在他背后大声喊道:“e on!只是玩玩,要那么认真吗?你才是我男朋友,好不好?” “余嫣,这些年你背着我做了多少事,你自己清楚。”他径直往楼上走,没再搭理她。曾经他是多么迷恋余嫣,沉醉于与她的每一次接吻和结合,可如今他却提不起丝毫兴趣,在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一句烂俗得不能再烂俗的话:爱情不仅仅是肉体的沉湎,还需要两个灵魂的契合。 吃过那餐饭,关正收拾好行李,飞回了C城,余嫣赌气似地继续着她的冒险刺激,偶尔在外面玩累了,就回到他身边呆一呆,她仍以女朋友的身份自居,关正在强调了无数次分手无效后,也懒得再去解释什么,只要余嫣一回去,他就离开,不再见她。 “诶,发什么愣?”易珊戳戳他的肩膀,“给我看看你拍的。” 关正把相机还给她:“挑一些你喜欢的,后期我来修一修。” 一张一张翻看着,照片不管是构图还是光线都拿捏得很到位,一听他还会修片,易珊顿时带着点小崇拜的眼神望着他:“那你把我弄瘦一点,我要那种文艺范儿,就是逆光特美的那种。” 关正喜欢她在自己面前越来越放松,不由放软了声音道:“我试试。” “先谢啦,”易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又低头去翻照片,“你拍的真好,学过吗?” 关正道:“嗯,我以前的女朋友是个模特,有时会帮她拍两张。” 易珊羡慕道:“哦~~你对你的女朋友很好。”。 关正道:“谈不上好不好,当初既然喜欢她,那么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易珊问:“那现在呢?” 关正道:“我和她已经没关系了。” “别这样,”易珊见他面色怅然,于是劝道,“如果你放不下,可以尝试重新开始。” 没想到他不理会她的关心,反而语气生硬起来:“你误会了,既然分手了,我就从没想过再开始。” 易珊见他脸色突然沉了,不禁又开始纠结自己哪句话招惹他了,是他先和自己交心谈心的,既然那么难过,那么舍不得,自己劝他复合,没错啊。不过话说回来,这男人也真是薄情,分手后就一点旧情都不念了。 男人斜睨着她,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得她心头发毛,像是知道她脑袋里的想法,关正缓缓说道:“恋爱的事你情我愿,既然分手,好聚好散,没必要纠缠。拖拖拉拉,未必是对对方好。” 易珊撇嘴道:“分手后就老死不相往来呗,干嘛说的这样冠冕堂皇。” 接下来的游览,两人没有再交谈。易珊东走走,西看看,自己玩自己的。她就是不想和这个人讲话,她承认看错了他,从第一次见面到刚才谈话之前她一直以为他是个不错的男人,对人温文尔雅,说话彬彬有礼,在异国他乡还给了她莫大的帮助。她不管出于情感还是理智,已经默默把他划到了朋友圈。可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个薄情寡义的人,摆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作分手,心里腾腾腾地生着邪火,她暂时不想理他,怕一不小心给他怼过去,面子上不好看。易珊浑然不觉她竟然在一个仅有两面之缘的男人面前撒娇。 关正看着前方那个气鼓鼓的身影,有点好笑,这个丫头心里藏不住事儿,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全部写在了脸上。现在的她就像个被点炸了的气包,圆滚滚的,特别可爱。 “喂。”关正瞬间起了逗逗她的心思。 她不理,“喂”是谁,反正不是自己。 “易珊。”继续叫。 她继续不理。 “易~小~姐~”关正很有耐心。 “有事吗?”易珊转身看着他,颇不耐烦。 关正不想和她隔得太远,走近了说道:“如果我刚才说了什么让你不愉快的话,我向你道歉。” 易珊不喜欢他靠得这样近,近得一抬头就可以碰着他的下巴,略向后倾了倾身体,说道:“你的事情与我无关,不用对我道歉。” 关正不理她语气中的漠然,低头看着她说道:“可是,我在乎你对我的看法,不想你对我有误会。” 第九章 在乎 五月的巴塞,旷远的蓝天,古老庄严的哥特大教堂,还有这个偶遇的相亲对象。时间在这一刻悄悄静止,他和她默然相对,微风轻起,撩起一阵若有似无的旖旎。 易珊有一瞬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耳膜鼓噪了几回,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在对她说“在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流淌着赖人寻味的悸动,目光流转间是他温柔的笑容。他的笑很难得,冰山融化,春回大地,暖人心脾。 她似乎想起来,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这样真诚专注地对她说过“在乎”,那个记忆中保护着她的少年,也用这样独有的宠溺和温暖打开了她紧闭的心。 易珊自小就不爱动,上学时所有的时间不是看书做题,就是背书记单词。自从误打误撞和萧楠做了朋友,他就一直尝试改变她懒惰的生活习惯,常常在体育课上带着她和朋友一起运动打球。那时候的学生娱乐项目不像现在这样丰富,尤其是女生上体育课不是扎堆聊天,就是在足球场边看自己暗恋的男生踢球,很少有爱运动的。不知道是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萧楠喜欢运动,他身边的朋友,不论男女,一个个都是运动的高手。他有个发小叫陈沁,这个女孩子羽毛球打得特好,每次萧楠踢球去了,就把易珊发给她特训。 那节体育课,像往常一样老师分发了器材之后,学生们就自由活动了。易珊照旧被萧楠派到陈沁队伍里学打羽毛球。她悄悄对萧楠嘟囔:“我不想和她们打球,不如我去看你踢球吧。” 她平时虽然迟钝,但隐约能感到陈沁对她并不友善。她眨巴着眼,向他拜托道:“你别让我去打羽毛球好不好,我真的不会。每次打了,第二天手特别疼。” 萧楠敲敲她的额头,哄她道:“谁上周才感冒的,谁说过的要加强锻炼的?你去玩一会儿,就过来看我踢球好不好?” 易珊见哀求无用,只好乖乖听话:“那我待会儿去给你买雪碧吧,踢完球就可以喝了。” “嗯,去吧。”萧楠和陈沁交代了要好好照顾她之后,就和男生踢球去了。 “四眼妹,快过来,”见到萧楠走远了,陈沁立刻不耐烦地招呼她过去,“你到底打不打球啊?” 易珊慢腾腾地移过去,一大摞衣服立刻砸到她身上,陈沁趾高气昂地说道:“帮我们拿着。” 几个女孩子撇下她说说笑笑往前走去,她像个仆人一样悻悻地跟在后面。她每次都能听见她们肆无忌惮地说她这么丑,还天天缠着萧楠,她们故意大声叫她“矮子”、“四眼鸡”,对着她指指点点,哈哈大笑。易珊不在意这些讽刺的话,反正只是应付她们而已,她不想萧楠为难。 到了体育馆,放好衣服,陈沁吆喝她去绷网,其他女孩子也指挥易珊干这干那。易珊很高兴帮她们打杂,如果打球的话更惨,她们会故意把球往她身上打。陈沁讨厌她,不想教她,她也不耐烦学。她给她们捡球、买水,递毛巾,一句话也不说,熬到下课就走人。 “四眼,”趁着中场休息,陈沁又使唤她,“把水和毛巾递给我。” 易珊默默把她要的东西递给她,陈沁扭开瓶盖喝了一口,盯着她看了几眼,嘲笑道:“丑八怪,萧楠是不是就喜欢你这种随叫随到的死样子啊?我看他就是缺个跟班。” 十五六岁的易珊不懂打扮,剪着小男头,戴着厚底儿眼镜,整天穿着土校服,和这些刚发育就弄得花枝招展的女生自然格格不入。她在这帮人眼里是怪物,自然这帮人在她眼里也是怪物。她不以为然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不咸不谈地说道:“我愿意‘随叫随到’不是因为我想帮你做,只因为你是萧楠的朋友,不要真把自己太当成一回事了。” 没想到易珊会反驳,在众姐妹面前扫了面子,陈沁大怒,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嘲讽道:“你也别把自己太当回事,萧楠不过就是玩玩你而已,大餐吃腻了换换咸菜,别以为现在他护着你,我就不敢把你怎样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易珊脾气很好,不爱与人斗嘴吵架,更谈不上与人争执动手,倒不是因为害怕或者口拙,她是真的不屑。她脑袋一贯的想法是讲道理是君子,动手则是下三滥。她不太理解陈沁为什么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气的面红耳赤,瞅瞅自己被捏的发青的胳膊,她心里感慨:这女的劲儿怎么这么大啊? 她跑偏的思维在陈沁眼里变成了赤裸裸的不屑和挑衅,立马在易珊脑袋上推搡几把,恶狠狠道:“嘴巴挺硬的啊,丑八怪,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是说你那个贱货妈长得很漂亮吗?你怎么一点没赶上啊?” “你说谁贱货呢?”易珊猛然反手推回去,大声吼道:“你他妈的说谁是贱货?” “怎么?踩到尾巴了?”陈沁冷笑道,“别以为成天在老师面前讨巧卖乖,装清高,你妈偷人跟男人跑了的事谁不知道?” 她指着易珊的鼻子,一字一句道:“你妈是贱货!” 陈沁的辱骂像是最尖利的锐刺,不断挑着她脑中猛烈跳动的神经,母亲是她这辈子最难以启齿的人,那个女人为了钱抛夫弃女,她和姐姐从小受着别人的白眼长大,这是她心中最深重的痛苦,不是她们的错,却要她们来全部承受。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手掌心,易珊死死地盯着陈沁,眼底如冰,如果她再说一句,易珊怕控制不住自己对她做什么。 陈沁被她倔强的眼神看的心里发毛。 体育馆里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大家开始窃窃私语。陈沁也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这么个矮子,加上身边那些女生也劝她说,不要得罪了萧楠,她只好放弃收拾易珊。事情就是那么巧合,易珊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也觉得陈沁应该不是故意的,大概是为了面子撂句狠话,转身离开的时候,陈沁同学配合手势气势汹汹地对易珊甩了一句“你给我等着”,结果她忘记了手里还握着一柄铁把的球拍。 易珊几乎是看着那个红色把柄的球拍直直地飞向自己,来不及捂住眼睛,只听见“啪”的一声,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应声而碎,她的眼睛一阵刺痛,那个球拍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她的左眼。热热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划过脸颊,再流到嘴里,血腥味顿时弥漫了整个口腔。 四周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又嘈杂喧闹起来,她感觉很多人向她围了过来,有人询问她要不要紧,有人想拉起她,她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恐惧盖过了所有的情绪,她一只手遮住受伤的眼睛,一只手不停挥开地那些向她伸出的援手。那时的易珊坐在地上怕极了,她怕玻璃渣落在眼睛里,怕自己的左眼从此以后看不见了,怕自己变成一个人人嫌弃的残废。 “陈沁,你他妈疯了是吧,”正当她手足无措坐在地上被人围观时,她听到人群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下一秒就被拉进一个坚实怀抱,她带着哭腔喊出他的名字:“萧楠,我的眼睛……眼睛……疼。。” “别怕,我带你去医院,”他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呼吸有些急促,她听见他不断地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乖,先别睁眼睛。” 萧楠将她打横抱起,飞快向场馆外走去。易珊窝在他怀里,听见陈沁在他们身后哭着谩骂,她这才隐约地明白那个骄傲的女孩或许喜欢着萧楠,可是这份喜欢在萧楠的眼里却一文不值,易珊模糊的爱情意识里突然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忧伤,她不敢想象萧楠有一天也这样冷漠地对待自己,她努力把自己往他怀里缩一缩,萧楠紧了紧手臂,低头问道:“怎么了?别害怕,我让方树叫车了,一会儿就到医院了。” 易珊点点头,用力攥紧他胸前的衣服。 幸运的是,到医院检查后发现玻璃片只是划伤了眼角周围的皮肤,没有落在眼睛里,医生让她不要太担心。 处理包扎好伤口,易珊用她剩下的半只眼睛对着萧楠挤眉弄眼道:“我这样是不是很酷?” “傻瓜”,萧楠摸摸她的头,叹口气道:“她们一直欺负你,怎么不告诉我?” 她耷拉着脑袋,“没必要吧,她们就嘴皮子厉害,也没把我怎样。”陈沁是他自小的朋友,不想萧楠因为自己和她闹掰了,想到这儿,她抬起头对他说道:“她应该不是有意的,你别那样吼她。” “还没怎样,你眼睛差点废了,”萧楠无奈道,“烂好人。” 易珊噘嘴道:“难不成你还能打回来?” 萧楠想想,闭嘴了。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准备趁着受伤,撒个娇把自己从苦逼的体育锻炼中解放出来,于是向萧楠央求道:“你以后别逼我打球了,好不好?搞不好下次我自己打到自己,那才丢脸。” 萧楠看着她还沾着血污的小脸,包着纱布的半只眼,忍不住又揉揉她额前的短发,心疼道:“真丑。” “真的吗?”易珊可怜兮兮道,“她们也是丑八怪丑八怪地叫。” “骗你的,”萧楠转身蹲下,“上来,我背你。” 易珊道:“我是眼睛受伤了,又不是腿废了,自己能走。” 萧楠佯怒道:“一只眼睛,能好好看路吗,不要眼睛刚坏又跌坑里了。” 易珊想哪有那么倒霉,不过白用白不用,果断跳上他的背:“那我不客气了。” 萧楠的背很宽阔,易珊趴在上面,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肩上。 背着她缓缓走出医院,沿着林荫小道,他每一步走得特别小心,特别仔细,易珊感觉不到一丝颠簸,夕阳的余温笼罩在她身上,舒服地想睡一觉。 半梦半醒间,她想到了陈沁的话,迷迷糊糊问道:“萧楠,你是在玩我吗?” 他停下脚步,问道:“谁告诉你这些不着调的话?” 她好奇而认真地问道:“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哪有那么多理由,就想对你好呗。”他没有解释太多,把她往上挪挪,继续向前走,“别听人瞎说,我不会那么对你。” “好吧。”一贯是萧楠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对了!”她从他的背上撑起来。 萧楠回头吼道:“趴好,不知道自己重吗?” 易珊吓得赶紧搂住他的脖子,怕压着他,又轻轻拱起身体,萧楠在她屁股上拍拍,她只好全身趴实了,萧楠偷偷笑了,“想问什么?” 透过他的肩头,忧伤地望着太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晚霞染透天空,易珊道:“你知道我妈妈的事吗?” 萧楠的背僵了一下,随后又放松下来,易珊闭上眼睛,“是不是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了,难怪她们会嘲笑我。” 萧楠道:“为什么要去在意别人说的话?” 易珊想说的是,我更在意你的看法,但她不敢问,她怕萧楠和那些人一样,觉得她和她的母亲都是水性杨花。妈妈的事在她家附近几乎传的人尽皆知,从小到大不知多少人指着她的背偷偷笑,说她妈妈是个烂货,偷汉子,不让小朋友和她玩,说她家里脏。她一直都没什么朋友,方树是第一个,他是第二个。 “萧楠,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她想哭,鼻子堵得难受。 他摇头,温柔坚定道,“不会。” 易珊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我信你。” “该我问你了,你为什么那么信我?”萧楠抖抖背,让她快回答。 “不知道,就是觉得你不会骗我。”她也想不出答案。 “哈哈,”他笑出声来,易珊觉得他的整个胸腔都在震动,“傻瓜,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你是在交换吗?”易珊问。 “交换什么?”萧楠疑惑。 “就是我相信你,你就对我好啊?”易珊稍稍勒紧他的脖子。 “不是交换,是在乎。”萧楠停下来,转过头看她,眼睛里散发着明亮的神采,他对她说:“记住了,是在乎。” 长大后的易珊去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可所有绚丽的景色加起来都及不上十六岁那年和一个男孩走过的平凡小路。那一天,她幸运地听见了喜欢的人对她说“在乎”,遗憾地是她忘记了问他“在乎”的期限是多久。 抚摸着眼角那个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的伤口,那些事清晰地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易珊轻叹一口气,对面前的关正说道:“别轻易对一个女人说在乎,这样容易引起误会。” 关正道:“我说出口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 如果没有会错意,他这是在对她表示迟来的好感?易珊道:“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何况他真的对她感兴趣,为什么不在相亲之后就联系她,反而要在巴塞偶遇的时候来说这番话。 关正见她眉眼间似有疑惑,一副心思全放脸上了,于是解释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为什么没有当时就找你,对不对?” 易珊吃惊不小,难不成他真能把她看穿?她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埋怨他不联系的意思,不过一个消失了三个多月的男人在重逢时突然表现得对自己兴趣盎然,但凡有点脑子的女人都会想想这背后有什么猫腻吧。她咬着嘴唇,嘴硬道:“反常即是妖。” 关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下子笑出声来,他这一笑不比刚才清淡地勾勾嘴角,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舒爽,融进眼中的笑意把他一双漆黑的瞳仁染得熠熠生辉,易珊活生生地看呆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笑自己,脸随即涨得通红,她羞恼地朝他吼过去:“有什么好笑的?是你自己先说些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关正继续侧过头猛笑,易珊满含怨念地盯着他,不是冰山扑克脸吗?这会儿笑得跟抽风似,有那么好笑吗? 见她急了,葛晓明只好清清嗓子说道:“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免了,”她偏偏头,傲气十足道:“我可不想和一个对我心怀不轨的人吃饭。” 关正正色道:“我是对你心怀不轨,还请易小姐赏个脸。” 易珊不理,转身便走,他缓步跟了上去。 很久没有这么轻松惬意了。本以为和余嫣的一场爱情耗尽了他所有的激情,也磨灭了他对爱情的幻想,可关正从没想过还会遇上这样一个她。易珊是个奇怪的女人,明明是个快三十岁的女人,却浑身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清新明快。不过,她也藏着很多心事,有时明明前一刻还开心地笑着,下一刻眼睛里便会流露深沉的哀伤。 他想治好她眼里的忧伤。 易珊小时候的事,徐阳调查的资料里都有。从小失去父母的照顾,跟着姐姐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成长,她不知经历了多少痛苦和难堪,他突然很后悔,没有在更早的时候认识她,陪着她,守着她。还好,从现在开始也不晚,岁月悠长,他从此便会护她一世平安。 第十章 诺坎普的告别(一) 离开圣家族,关正拖着一脸不情愿的易珊打车到了一条叫做的Aenteria的小街吃饭。虽然勉强不是他对女人的作风,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想看易珊懊恼的样子,她生气,他去哄,很有意思,比融资收购,操盘控股有趣多了。用徐阳的话说,这叫犯贱,没想到他也会有心甘情愿犯贱的一天。 街上很多人,他们在街口下了车走路进去。易珊被沿街摆设的小摊位吸引了,饶有兴致地边走边看,一会儿用相机拍街景,一会儿掏出手机玩自拍。关正瞧她玩得这么兴高采烈也不催促,只安静在旁边看着她撒欢,偶尔提过相机帮她拍两张照片。 易珊每个摊位都会凑过去看看,不一会儿就入手了些颇有民族特色的手工耳环、杯子什么的准备带回去当礼物。把礼物放好,她转头对关正道:“这条街好热闹啊,好像丽江的四方街!” 关正道:“这边都是小餐馆和酒吧,比较地道。来的大多数是本地人,一般游客根本找不到。” “你常来吗?”易珊问道。 关正一边护着她不被人群挤到,一边说道:“偶尔,如果姑妈去和朋友聚会,我没晚饭吃,就来这里消磨时间。” 易珊被他护在怀里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没那么娇弱,你不用挡在我前面。” 关正没理她的话,只说道:“好好走路。” 易珊立刻小鸟依人扮淑女。关正见她安静下来,又发现更喜欢她刚才吧嗒吧嗒说不停的样子,于是柔声问道:“明天你想去哪儿?” 易珊暗瞟他一眼,关正正抬手为她隔开一个擦身而过的外国男人,心下微暖,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又不免心虚道:“我没打算去哪儿,就在酒店睡觉。” 其实,明天她要去诺坎普,这是旅行早就定好的行程。诺坎普是萧楠梦想的圣地,也是她告别过去的终场,她不想自己和萧楠的世界里最后还掺杂着别人。 关正神色淡淡地瞟着她,易珊迅速低头,随即又想到自己干嘛怕他啊,立刻又张牙舞爪地瞪回去,“我明天要睡觉。” 关正不再看她一眼,很久之后才开口道:“知道了。” 晚上,两人在一家地道的西班牙餐馆了吃了饭。尽管全程他依旧细心体贴加周到,但易珊莫名觉得他就是在生气。问他话不是走神,就是嗯啊的回答,和问题根本对不上号。毕竟是恩人,她只好打叠起精神,堆起十二分的笑容把人伺候周到,又是添水,又是布菜的,结果关正的脸更黑了,没吃几口就放下了刀叉。最后,易珊只好守着面前的盘子,埋头苦吃,不然这一桌子菜太浪费了。 清晨,窗帘的隙缝间透进来些许阳光,点撒在房间里大红色的地毯上,形成一道道间间断断,明明暗暗的光线。易珊朦胧着睁开眼,一夜无梦,睡得真踏实。起床后,按照平常的习惯,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然后裹着浴袍站在窗边,喝着一杯白水,看着格拉西亚大道从寂静变得喧嚣。 喝完水,她窝在阳台的藤椅沙发上一边翻着手中的攻略书,一边用iPad查查网上的球赛信息,最后预定了下午诺坎普巴萨对马竞的球票。后天就要回国了,她想尽快结束这件事,干净地重新开始。 利索地收拾好自己,准备再去尝尝昨天那家甜品店的油条。想到那个面色阴晴不定的男人,本来雀跃的心情瞬间又黯然下来。 昨晚,他一路把她送回了酒店,可还没等易珊道谢,就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目送他远去,黑夜中,关正高大挺拔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她的视线,她站在原地久久不能离去。他应该知道她在撒谎,所以整个晚上都在甩脸色,他大约是真想陪着她,但她不能,这件事终究要她自己去完成。 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把相机塞进包里,易珊匆匆往外走去。拉开房门,门口竟然立着个人。她望天五秒,长出口气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这个房间?” 关正言简意赅:“前台查的。” 易珊道:“我要投诉,这家酒店随便透露客人信息。” 关正道:“我不是坏人。” 易珊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回头关上门,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擦肩而过,他轻轻抓住她的手腕,她侧看他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他瞬间放开,似有不舍,另一只手递过一个牛皮纸袋子,“早餐。” 易珊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她接过来低声道:“谢谢。” 关正问:“去哪儿?” 易珊沉声道:“诺坎普。” 关正道:“我有车,送你。” 易珊再没拒绝:“好。” 球赛下午才开始,两人在球场附近晃荡了半天,本来中午易珊想请他吃饭,还个人情,可这个想法刚被提出就被关正一记冰冷的眼神杀了回去,结果是她又白吃一顿。好容易熬到球赛前,想这厮终于不用跟了吧,易珊以十二万分的诚意向他表达了感激,兴兴奋奋地道了别,跑去了自助机取票。关正看着前面欢脱着跑开的身影,唇角微弯,迈着悠闲的步伐去了售票处。 易珊默默地取票、检票、入场找位置,机械麻木地完成每一个动作,好像在进行某一项神圣的仪式。诺坎普真的不负盛名,宏伟壮观得令她叹服。这里处处彰显了豪门巴萨的风采,连看台座椅也被刷成了红蓝相间,与巴萨球服颜色相呼应。她很快在西南角的看台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喧闹的人群里,她独自坐着,周围的欢呼、热闹与她毫不相关。她想念萧楠,准确地说是很久以前的萧楠。 高中的时候,萧楠和方树在班上组织了球队,他们一个踢后卫,一个踢前锋,后卫沉稳,前锋张扬。方树成绩好,长的帅,是学校的校草,走到哪里都有女生呼天抢地,誓死追随,尤其是踢球的时候,场边有一半的女生都在为他加油呼喊。 方树的优秀,是萧楠的猜疑。他不喜欢方树频繁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可方树是她唯一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们的友谊绽放在屁都不懂的小学时代,方树对人人避而远之的易珊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友好。长大后,易珊问他为什么愿意和自己做朋友,他说,那帮傻瓜蛋子说什么都特没劲,根本就听不懂。作为老师喜爱,同学敬服的班长大人,易珊十分诧异他还有这么任性嘴毒的一面。 相处越久,易珊发现,除了运动以外,方树和她居然有惊人相似的爱好,他们对一切古典的事物着迷,古典诗词,古典音乐,古典建筑等等等等,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周末他们一起去书市淘书,一起读《二十四史》,一起攒钱买帕格尼尼、威尔蒂的CD,当然是方树花钱多,易珊象征性地凑个零。他们是天生的朋友,臭味相投的知己,可萧楠不懂,他以为,易珊在他和方树之间摇摆不定。 第一次吵架也是因为方树。 一次最平常的晚自习下课,他送她回家。路上,萧楠不太理她,易珊不懂他为什么生气,虽然这几天仍像个老妈子似的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但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做自己的事或者沉默发呆,不像以往那样爱说爱笑,爱逗她玩。 本来他们之间萧楠负责说,易珊负责听,可她从小有个毛病,和人相处的时候,只要双方没话说,她就会主动跳出来活跃气氛。小时候没有什么可说话的人,长大后,她总是很珍惜每一个肯和她说话的人。 她主动凑上去和萧楠分享最新发现的秘密:“我告诉你,方树在追四班的苏宇希,今天还让我给他参谋怎么写情书。” 听她这样说,萧楠推着自行车停在了原地,他静静地看着易珊,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什么答案。 笑容僵在脸上,易珊隐隐觉得这个话题找的不好。果然,萧楠沉着脸道:“你不难受吗?” 易珊很惊讶:“为什么要难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萧楠道:“你不是喜欢他吗?从小,一直。”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的。 易珊收了笑容:“谁告诉你我喜欢他的?”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你的戏那么好,一边吊着我,一边又和他出双入对。不过你们还真配,他这头缠着你,那头又搭上了校花。” 易珊听他把自己和方树说的那样不堪,也不由恼了,“我不知道你听了谁的话误会了我和方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没你想的那么龌龊。这半年,我以为你会了解我,了解方树,你们一起组球队,一起踢球,我们三个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萧楠吼道:“我就是太他妈相信你和他了,才让别人看了笑话?” 面对突然而来的指责,她慌乱无措,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错在哪里。没想到,他脉脉温情的背后居然隐藏着深厚的固执和对她的怀疑。不敢再往深一处想,她怕萧楠对她所有的不信任都来自于她背后充满诟病的家庭。 想到这儿,易珊顿时无地自容。 她脸上的羞愧,似乎坐实了那些传闻,萧楠不由讽刺道:“你知道苏宇希吗?” 易珊下意识点点头,脑海里浮现出元旦晚会上那个跳着孔雀舞的女孩。 萧楠嘲讽地笑了:“那你觉得方树会选你吗?” 易珊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萧楠,这一刻,这个一直以来对她呵护备至的人竟然这样陌生而刻薄,他对她的轻视显而易见。深吸一口气,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问道:“他不选我,我知道。你呢?你又为什么选我?” 萧楠半响没有说话,易珊失望道:“你也是比较过的,对吗?你身边也有那么多女生,你也比较过对吗?我就不明白,你怎么看上我了”,她抬手擦擦眼泪,哽咽地说道:“萧楠,我自己是哪种人,不需要你时刻来提醒我。还有,我最后再说一次,不管你信不信,我和方树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从小没有什么谈得来朋友,他很难得陪着我走了那么久,我很珍惜。” 说完,她独自往前走去,没有再回头看萧楠一眼。 那个夜晚,她已经悲哀地感到,也许她和萧楠之间不会长久,因为她把他当成了唯一,而他仅仅把她列为了一种选择。 吵架后,两人不怎么说话,即使偶尔碰见了,也是互不搭理,连带方树,易珊也渐渐疏远了。她过起了独来独往的生活,对于他和别人打打闹闹,她视而不见;对于他追苏宇希的传闻,她充耳不闻。有一次,她在路上撞见了萧楠和苏宇希并肩而行,易珊忽然明白了她和校花之间的差距,她永远不会端得像个圣女,走路都自带一阵风。从此,她越发不在乎自己的外表,只把时间花在学习上,每天邋里邋遢地穿行在教室、食堂和图书馆之间,她恨不得缩小成一粒尘埃,让任何人都看不见。 有时候,人越想低调,反而会出名地特别迅速。寒假期末考试,易珊考了年级第一名。这个名次不稀奇,令人吃惊的是她除了语文,其余科目全满分。整个学校都沸腾了,全体师生都想一睹这个超级学霸的真面目。不过,易珊并不知道她在学校已经一考成名。考试前几天,她已经生病了,发烧,小腹胀痛,还尿血。考完当天,易慧把她从学校里接出来直接丢进了医院,检查结果是急性肾炎,还严重营养不良,必须住院治疗。看着她的宝贝妹妹就剩了一把骨头,易慧气的直哆嗦,她那会儿在道上已经被人尊称“大嫂”,一身流氓匪气,恨不得立马找人把老师做了。 易珊失笑,从小无父无母,姐姐一手把她带大,易慧才更像她的母亲。这样在她面前跳脚发飙的姐姐,让她感到温暖,无论怎样,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在乎她。 在医院的日子很无聊,也很安静。易慧没收了她的参考习题书,她每天听听音乐,看看小说,方树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她生病住院的消息,有时会抽空来陪着她说会儿话,他们天南海北的聊着,又恢复成以前死党烂哥们的老样子,但却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萧楠。 那个人一次也没来看过她。可有一天午睡的时候,易珊觉得自己梦见了他;梦里,她是睡着的,萧楠无声无息地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坐到床边,怕吵醒她,他为她掖了掖被角,他嘴里喃喃说着一些道歉的话,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他不知在想什么,把脸侧过去,望着窗外暗沉的天空,恨恨地说道:“我现在特别讨厌方树那混蛋,他居然和我一样发现了你的好。陈沁说,你们每周都出去约会,我不信,后来跟着你,才发现你真的是去找他。”忽尔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姗姗,他什么都比我好,还比我了解你。最可笑的是,连我自己都认为他比我适合你。姗姗,我不喜欢苏宇希,真的,她怎么能和你比呢,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谁也比不上。姗姗,你别喜欢他好吗?” 竖起来的衣领把男孩的脸笼罩在一片阴影里,萧楠一直是阳光明媚,意气风发的,这样低沉暗淡的他让易珊心疼无比。 第十一章 诺坎普的告别(二) 寒假结束后,易珊回到了学校。在易慧的强烈建议下,她摘掉了厚厚的大黑框,换成了隐形眼镜,头发长了一些,回校的那天,梳了马尾辫。从校门口到教室,一路上她收获了无数异样的眼光,易珊浑身不自在,直到坐在座位上,捧着熟悉的书本,才稍微放松一些。 “嘿,身体好些了吗?” 易珊从书本里抬头,原来是方树,她掩下心中的失望,向他笑了笑:“已经好多了,医生说按时吃药,多注意休息。” “那你别那么拼命了,下午开学测试手下留情,你不知道,这假期被我妈揪着补了二十天的课,年都没过好。” “侥幸而已,寒假里我没有复习,不一定能发挥的好。” “别谦虚。现在所有人都对你好奇地不得了,都想看看创造了二中历史的人长什么样。” “还能怎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对了,这个给你。”方树递过来一本书,余华的《活着》,“上次你说过想看的。” 这段时间他两对先锋文学很有兴趣,已经买了好几本来看,易珊熟稔地接过来,笑道:“那我不客气了啊。” “让一下!”书还没到手里,他们之间就横冲过一个人,她转头看那人气冲冲地奔到最后一排,一把将书包甩到桌上,忽然心情大好。 时间在一页页的书本里悄然而过,少年人的烦恼无非是考不完的试卷以及心中那些无法说出口的萌动。易珊心无旁骛地继续做学霸,萧楠不遗余力地追在苏宇希的屁股后面献殷勤,两人渐行渐远,再没有什么交集。 转眼到了二中一年一度的校庆,所有班级都必须准备一个节目,易珊所在的班级当然也不例外。经过同学们的商量,大家决定跳郭天王的《樱花之舞》。看过这部电影的都知道,这是一支群舞,于是班长大人敲锣打鼓地在全班招贤纳士,只要能晃动胳膊腿儿的都可以上。也许平日里学习的气氛紧张压抑,这种堂而皇之的放松吸引了很多同学参与。当易珊看到领舞的人是萧楠时,她鬼使神差地报了名。最后,她被选上了,站在角落,而苏宇希作为特邀外援,孔雀公主理所当然地站在了萧楠的身边,成为那个让人瞩目的女主角。 刚开始,易珊不懂跳舞,动作很不协调,每学一个动作都要花很长时间,影响了整体练习的进度。看着前面苏宇希优美的舞姿,还有萧楠精准漂亮的动作,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来献丑。练舞的过程中,萧楠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目光也很少投向她所站的位置,这与她的初衷差了很远,她以为自己遇到了困难,他还会和从前一样帮助她。 萧楠越不关注自己,她反而卯足了劲儿要吸引他的注意。除了班里的练习,回家后,易珊让姐姐请了舞蹈老师来指导,她要把每一个动作都练到极致。她天生善于学习,只要下定决心,任何事情都难不住她。从最初简单机械的模仿,易珊渐渐悟出舞蹈应该有自己独特的个性。跟着音乐,踩着节奏,她扭动着腰身,踢腿,旋转,她笑看镜中的自己,竟是从未有过的光彩夺目。她巨大的进步可以从萧楠惊讶的眼神中看到,最终,他把她从后面的位置挪到了前排,易珊觉得自己的努力成功了,萧楠,她只要伸手就可以触到。 表演那天,易珊被舞台上强烈的灯光照的眼睛生疼,从没上过舞台的她怂了,紧张得手心直冒汗。扯扯只到腰际的衬衣,浑身不自在,还好方树在旁边不停地给她加油鼓劲。临上场前,好久不和她讲话的萧楠忽然走到她身边,低头在她耳边说道:“不要紧张,你跳的很好。” 鼻子酸酸的,压抑了几个月的委屈在他一句漫不经心的鼓励中爆发了,易珊侧头倔强地看着他,问道:“你先和我说话的?” 萧楠笑得特别无奈,像以前一样伸手摸摸她的头,说道:“是,我先和你说话的。” 易珊吸吸鼻子,拼命压下蓄了半个眼眶的泪水,愤愤地说道:“那我要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萧楠道:“没关系,你不原谅,我来求你原谅。” 易珊骄傲地笑了,这场长达数月的冷战自己终于打赢了。这时候,再看舞台上那些冰冷刺目的灯光也不害怕了,底下那些陌生人的欢呼也不刺耳了,她跟在萧楠的身后,走得特别淡定从容。 摈弃杂念,她想到了跳这支舞的初心:不过是想离萧楠近一些。如果是这样,她已经做到。她此时唯一所想,就是把生命里的第一支舞全心全意地献给萧楠。电影里,女主是男主眼里唯一的色彩,萧楠何尝又不是她的色彩。她简单空白的生命,正因为他的出现,才摆脱了沉闷和枯乏,变得色彩绚烂,原来她的人生不只有舍弃和背叛,还有珍惜和拥有。萧楠值得她所有的付出。 那晚,二中的礼堂没有因为校花苏宇希而耀眼。那晚,一个叫易珊的女孩让所有师生震撼。她如同徐徐绽放的樱花,轻柔飘逸,翩然出尘,吸引了每一个人的注意。一举手,一投足,飞扬的发丝,明媚的笑容,灵动的舞姿,她化身精灵,为心中的他跳出了十足的情意。 用方树的话说,一舞动人心。 演出结束后,参加表演的同学都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舞台上发生的事情,谁跳的最好,谁又出了错。易珊对此并不在意,她已经做到了她能做到的最好。默默走到水池边,拿出身上带的小镜子开始卸妆,她一直不喜欢浓妆,画在脸上黏黏的。 “我来帮你。”耳边是萧楠熟悉的声音,他从后面把她拢住。 易珊嘟嘟嘴,“你帮我拆头发,辫子扯的脑袋疼。” “嗯,我轻轻的。”萧楠细心地捧起她的头发,一根根解开那些藏在头发里的小辫子,怕舞台上蹦跶得发型散了,每根辫子辫得很紧,有的地方头皮已经红了,他忍不住对着轻轻吹了吹,“很痛,是不是?” 忍耐了许久的眼泪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顺着眼眶流了出来,他还和从前一样,她知道的。易珊转过身,忍不住扑在他怀里,眼泪夺眶而出。 远处教室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可躲在这里的两个人都觉得异常安宁。 萧楠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地安慰她说:“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打我好不好,不哭了好不好?” “不哭”两个字就是矫情的催泪弹,他越不让她哭,她越哭的厉害,萧楠安静地任她在怀里放肆哭泣。 易珊发泄了一会儿,就止住了哭声,只埋着头不说话。 萧楠继续哄她:“对不起啊,别哭了啊,你哭的我心里难受。” “就是要你难受。”怀里的音声闷闷的。 “嗯,难受的不得了,果然是自作自受。”萧楠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勒的疼。”易珊小小声抗议。 “别动,勒会儿就习惯了。” 易珊把鼻涕眼泪往他衣服上使劲儿蹭,哀怨道:“你去勒苏宇希啊?” 萧楠“嗤”地笑出声来,“有人是在吃醋啊?” 学校里是不允许早恋的,但是班里偷偷摸摸地发展了好几对。易珊也听过一些狗血的故事,她懂吃醋的意思,脸顿时红的快冒热气:“我才没有。” “我和她没什么。”萧楠垂头看着怀中的人,都说苏宇希是校花,其实这个人才是真正令人心驰入骨的漂亮,不过平日里都被那副厚眼镜片遮住了,只是今天晚上过了,就再也藏不住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节体育课后,一个摘下眼镜和他说话的女孩,惊艳了他的少年时光,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珊珊,”萧楠的声音里有一丝紧绷,“我现在想做一件事。” “嗯?”易珊大张着眼,愣愣的。 萧楠笑了,他一手揽紧她,一手盖住那双干净纯澈的眼睛,把自己的唇覆在那张如花般的唇上。 球场边,巴萨的球员已经陆续进场开始热身,身边看球的人一个个热血沸腾,打着口哨,摇晃着手中红蓝色的标语,用各种各样的语言呼喊着“梅西”。易珊也微微起身看向场边,试图寻找梅西的身影。好多年前的世青赛,他代表阿根廷出战,如今这个传奇少年已经成为一代球星。 易珊记得,看世青赛那年她和萧楠的感情最好。两人之间,无需言语,一个青涩的吻已明了一切。苏宇希、方树一些无关的人在他们的生活里淡去,剩下的都是堆积在记忆里关于她和他的点点滴滴。清晨在楼下等自己的他,吃饭为自己挑菜剔骨的他,下雨为自己撑伞的他,在自己逼迫下痛苦学习的他……她以为的天长地久渐渐被这些虚假填满,易珊在甜蜜的初恋中迎来了紧张的高三。 临考学生们陷在无休无止的复习和模拟考中愤恨,可以后来再回味那种数着日子上吊的紧迫滋味,大多数却又怀念。如果人生所有的事仅仅需要考试通过,那么易珊会把每一件事做的尽善尽美。 易珊也不例外,高三那学期大概是她前二十多年生命里最勤奋忙碌的日子。每天,除了谈恋爱、学习,还要负责督促萧楠学习,她希望两个人可以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可周旭那会儿事业渐起,易慧手里有了闲钱,想把她送出国留学,易珊断然拒绝了,她不想把最喜欢的人放在未知里,那么远的距离,那么长的时间,她舍不得,她要牢牢抓住萧楠。 高强度的学习让易珊很快把时间和精力投入到高考备战中,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萧楠不再和她一起复习了,也不再接她上下学了,他又恢复成往常吊儿郎当的德行,逃课、打架、踢球、看球赛,甚至易珊还逮到过他抽烟。 又一次在操场角落抓到逃课的萧楠,她彻底怒了,扯掉他嘴上叼着的烟,问道:“你怎么学会这个了?” 被她当场发现,萧楠没有什么难堪,反而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道:“没什么,心里烦,就抽两口。” 易珊问道:“快三诊了,你能不能好好复习?你想不想和我一起上大学?” 萧楠嗤笑道:“你见过差了三四百分的两人能一块上大学的吗?” 易珊急忙说道:“可以,可以考到一个城市。” “你的目标是哪里呢?清华还是北大?”懒散地把身体靠在灰白的墙上,他望着她悠然道:“对了,你还可能去美国,还有更好的地方等着你,而我,只能在这里。” “我不会去北京、上海,更不会去美国,”易珊斩钉截铁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没必要,易珊,你想去哪儿都可以。”萧楠情不自禁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我愿意在这里等你。” 易珊摇摇头说道:“我只想和你一起,如果你不想离开这儿,我们就留下。C大的法律系很好,我打算考那里,而且C城有很多三本,你可以考,那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萧楠苦笑道:“傻瓜,我真的有这么好吗?” 易珊认真道:“我说有就有。” 萧楠答应道:“好,那我努力。” 那次以后,萧楠戒掉了烟,戒掉了所有不好的习惯,把心思花在了学习上,完全按照易珊安排的复习计划一步一步进行,三诊的成绩终于没像前几次那么惨烈了。她以为把一切拉回了正轨,可没想到现实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控,往她所期望的方向越行越远。 变故发生在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把她砸懵了的下午。 第十二章 诺坎普的告别(三) 那天,易珊结束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跟着叽叽喳喳热烈谈论考题的学生们匆匆走出考场。 站在校门外的一棵大梧桐下,她安静地等在树荫里,等着萧楠从那道门中走出来,牵起她的手。易珊从没对未来怀有如此深刻的憧憬,连带着她觉得曾经承受过的所有痛苦,都是为了能够遇见他的铺垫。她觉得萧楠来了,她的人生从这一刻便重新开始了。她要告诉萧楠,姐姐已经帮他们安排了西班牙暑假游,她要送给他一场诺坎普的盛宴,她要告诉萧楠,他们上了大学就可以搬到一起住,他们会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她会给他生孩子,老了他们会一同死去,一同埋葬。 易珊看着一群群考生从校门走出,从人山人海到零星稀落,从阳光灿烂到夕阳西下。 方树走到她身边的时候,易珊脸上挂着笑容问他:“你考的好不好?” 方树说:“他理综没考完就走了,你别等了。” 易珊盯着远方,说道:“我是问你考的好不好?” 方树说:“你难受就哭出来。” “为什么要哭,”易珊还在笑,“我考的很好,C大一定能上。” 方树低吼道:“别笑了。那混蛋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 易珊讷讷点头:“值得的,他值得。” 他拉过易珊的手:“走,我送你回家。” “我再等等好不好?”易珊拧巴着挣脱,小小声地委屈求道,“就等一会儿。” 方树无言,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好,我陪你。” 一直站到双腿发麻,易珊依然挺直了身体,紧紧盯着从校门里走出的每一个人,她不能错过任何一眼,也许下一刻萧楠就会大笑着向她跑来告诉她,他考的不错,他们可以一起上大学了。 人群散尽,保安把考场的两扇大门缓缓合起,再扣好锁环,易珊的心一点一点冷掉,前所未有的绝望笼遍她的全身,炎炎夏日,她的世界却冰天雪地。 高考结束了,她和萧楠也结束了。填志愿的时候,易珊不顾易慧的反对,固执地填了C大,她盼望萧楠还记得他们的约定,还记得他们的曾经。遗憾的是,填志愿他没来,同学们说他选择去了很远的地方上一所三本大学。他托陈沁给她带来一封信,易珊问她:“为什么他自己不来?” 陈沁道:“他父母刚离婚,家里事多,不能自己来给你。” 握信的手紧了紧,她不知道这段时间他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易珊道:“我去找他。” 陈沁叹了口气,说道:“以前挺讨厌你的,后来打了你,才知道你不是那种耍贱矫情的人。他很难受,你别去找他,就这么算了吧。” 易珊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也喜欢他,对吧?” “是,我是喜欢他,”陈沁脸色微红,但仍旧坦白承认,“可他只喜欢你,喜欢得要命。” 喜欢得要命,却这样对她?易珊嗤笑出声:“是他让你来和我分手的?” “不是,是我看不下去了才说的,你当我多事也好,嫉妒你好,请让我把话说完。高三这一年,我每天都看他过的很辛苦,一边不想辜负你的期望拼命学那些他根本看不懂的东西,一边还要在你面前装开心装勤奋,你给定的目标,他根本就做不到,”陈沁最后利落干脆地总结道,“我们天生就和你不一样。” 易珊轻声道:“有什么不一样?” 陈沁无奈道:“你长得漂亮,成绩好,还有个有钱的姐姐,我们呢?我们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对,她的确不是普通人,无父无母,所谓的有钱姐姐还找了个成天打打杀杀的黑帮男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干净清白人,她自始至终才配不上他。 陈沁继续道:“你们两个本来就不配,他自卑,不想耽误你,你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呢,何必非要缠着他呢?” “他说我缠着他?”易珊觉得这一切很荒谬,她坚信并视之为神圣的爱情竟然抵不过两人之间客观的差距,这些差距不是一开始就存在吗?那他为什么还来撩拨自己呢? “这信,”易珊把信递还给陈沁,“我不看了,他的意思我知道了。” 陈沁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放弃了,她接过信,转身离开。她的背影逐渐淡出视线,晕光的世界里所有色彩慢慢褪成黑白,易珊想到那年体育馆里陈沁哭泣的表情,那时的她,此时的自己,多么的相似。这世上有个可怕的词叫做一语成谶,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担心有一天他会离开自己,现在不用了,不用终日悬着一把尖刀在头顶,“啪”的一声,刀落了,扎得她满身是血,虽然痛,却不用再害怕了。 易珊睡过了整个暑假,睡醒了,背着包去了C大。 圆弧形的天幕下,诺坎普上演着一场巴萨对马竞的足球盛宴。易珊无心欣赏,十年前两个人的旅行,终于由她一个人完成。 孤独地坐在位子上,易珊麻木地望着球场上球员们出色的表演。她不懂足球,却因为爱一个人,学懂了好多规则,认识了好多球星,观看了好多球赛,她希望有一天再见他时,可以聊他喜欢的话题。无数次的幻想迸裂成无数次的失望,千辛万苦走到这里,易珊才明白,她和萧楠此生再不会有任何交集。也许要把所有关于他的想念在这一刻全部切断,那些有他的回忆突然间铺天盖地地向她砸来,那些愿意想起的,不愿意想起的都肆无忌惮地在她脑海里穿梭游走,甜蜜心酸,欢愉悲伤全部搅拌在一起,逼得她几乎快要窒息。易珊垂下头,紧紧抓住座椅的边沿,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她不能让别人看出异样,她不想因为思念一个人变的如此狼狈。 “你哭什么?”恍惚中,她听见有人在问她。 泪眼婆娑,她委屈着抬头,关正正拧起两道好看的眉站在她面前。 迅速擦掉腮边的泪水,易珊定睛看了看,竟发现真的是他。 不理她惊讶的眼神,他俯身和旁边的外国男人说了几句话,那个人欢欢喜喜地走了,关正神态自若地在她身边坐下。 易珊望着那个无限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抽抽搭搭地问道:“你和他说什么了?” 关正面无表情道:“我用正面看台的位子换了他的。” 易珊张大嘴巴,关正抽出纸巾对她说道:“擦一擦,鼻涕流出来了。” 易珊默默接过纸巾擦起来,可是越擦泪水越汹涌,她来告别初恋,告别青春,关他什么事,他凭什么摆出嫌弃恶心的样子,越想越生气,恶从胆边生,她动作生猛地拉过关正的手臂,干脆伏在他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 关正愕然,可看着臂弯里那颗耸动的脑袋,心霎时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毛毛的头发。余嫣几乎没在他面前哭过,他也从来没有安慰别人的经验,遇见这样的她,真的手足无措。 易珊在诺坎普看的第一场球是哭完的,她把对萧楠该流的眼泪哭在了这场球赛里。开始,关正还动作僵硬地试图安慰,后来,干脆把胳膊赏给易珊专心看球了。两人结婚之后,易珊每次谈起这件事都恨不得在他身上挠出一个洞,抱怨他特没良心,关正则是任她上下其手,面上却依旧淡然道:“感情的事只能你自己能想通,我多说多劝也无益。”易珊对此不屑,赏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关正立刻翻身将她拿下。 等易珊情绪彻底平静的时候,她和关正已经坐在贝尔港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这家店的位置很好,从二楼窗户望出去,刚好可以望到一片蔚蓝的大海和金色的海滩。不过,易珊没有什么心情欣赏海滩散步的美女、帅哥,她顶着一对肿的像灯泡一样的眼睛,缩在沙发的一角装鸵鸟。 “把眼睛敷一敷”,他递过来一个冰袋,“我向老板娘借的。” 易珊撑着红肿的眼皮,眯着眼上下打量他一眼,心里居然有点龌蹉地想到他是不是用了美男计。关正横她一眼,她迅速把冰袋搭在眼睛上,小声道:“谢谢。” “不客气。”他绕到对面的沙发坐下。 易珊吸了吸鼻子问道:“你跟着我干嘛?” 看不见他的脸,隔了很久才听到关正缓慢低沉地问道:“你哭什么?”成千上万人的欢呼呐喊中,他只听见她一个人哭得声音沙哑,哭得气阻声塞,透心彻骨的难过与悲伤穿透一层层兴奋激动的声浪音潮慢慢传染给他,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黯淡起来。他知道这种情绪叫舍不得,别人在笑,她却在哭,他原来竟是舍不得她流一滴眼泪。 坐直身体,拿下冰袋,顶着一张肿得像猪头的脸,她知道现在的样子很滑稽,但仍旧严肃正经地问道:“你真的想听吗?”对他来说是或许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对她却是超过了四分之一的人生。 关正点头道:“想听。” 易珊道:“你不怕沉闷无聊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关正道:“你的事,我从不会觉得无聊。” 遥远的天际,蓝色的海面被落日晕染上一层艳丽的深红。她第一次用平静的口吻把这段往事讲述给别人,从和他的认识、相处到分开。也许狠狠哭过一次,也许时间终究冲淡了悲伤,没有了对从前的不甘与遗憾,她竟像个旁观者一样看清了和萧楠之间连爱情都称不上的过往,一个关于青春的平凡故事,一个曾经爱过,怨过,现在终将走向忘却的故事。 捧着水杯,关正和她一起望向远方幽深平直的海岸线,他的语气淡漠而疏远:“你后来见过他吗?” “见过一次。大一暑假的同学会,他带着女朋友。”这种热闹她是不凑的,一切不过是想再见他一面。她在家里准备了各种和好的说辞,对着镜子反复练习了很多遍,最后却像傻子似的看着萧楠牵着一个圆脸大眼的女孩向到场同学介绍这是他的女朋友,那种绵绵密密针扎似的疼痛至今回想起来仍能翻腾在身体每一个角落,她笑得惨然:“我的反射弧真够长,分手一年多才被刺激到。其实也算不上分手,我们就没有真正开始过。” 关正抬手想揉乱她的头发,手才要触到额发,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停住了说道:“他喜欢揉你的头发?” 易珊道:“是,高兴不高兴的时候都喜欢。” “我不想和他一样,换个方式,”难的孩子气地托腮思考半响,关正道:“不如拧脸吧。” 易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捏我的脸。” “凭我捡到过你两次。”他目露狡黠,迅速把手伸她的脸边,易珊偏来偏去,没躲着,关正扯起她脸上的一块肉,云淡风轻道:“好好报恩吧。” 易珊拿眼横他,他不为所动,反倒更用力了,她撑不住惨叫道:“疼,疼,疼,你放手。” 关正收回手,正色道:“这个故事没什么意思,以后忘了吧。” 揉着脸,易珊垂下眼帘道:“很难,但我会尝试。” 关正道:“听完你的故事,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你做过什么,值得你这样想念。” 易珊道:“他是真心对我笑的人。”情窦初开在遇见那一刻,从此念念不忘。 关正打断她的臆想,玩笑道:“你这丫头就是典型青春期障碍综合症。” 易珊反驳道:“什么症?瞎掰的吧你。” 关正施施然道:“成日追忆青春,留恋往昔,大龄文艺女青年的通病。不过,你属于病的比较重的。” “放屁,”易珊气得一个靠垫朝他飞过去,“我哪儿大龄了?” 关正轻松接住抱在怀里,嘴角轻弯,这个笑容看的易珊心里发毛。眼光微转,他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正经道:“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了,侍者上楼为他们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灯。淡粉色的蜡烛嵌在铜丝镂空雕成的玫瑰型烛台里,微微一丝火苗,被灌进屋里的海风吹得快要熄灭。易珊忍不住倾身向前,双手拢住。一双大手突然包裹住她的手,贴的很近,却没有触碰。火苗在手心里点点绽放,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漏掉一拍。 第十三章 回到C城 巴塞罗那机场,人来人往。有人离开,有人到来,聚散本无常,却又最平常。 易珊靠在路边的护栏上,悠闲地看着关正帮她把行李搬下车,再放上行李推车。他整齐有序地摞好行李,易珊感慨望天,这男人无论做什么都一派行云流水,优雅至极。 “走吧。”关正拖着行李,领着她,一同进了航站楼。 利索地办好登机手续,他送她到安检口,轻弹一下她的额头,有点不舍:“回国见。” 易珊捂着被他弹过的地方,眼神恨恨,关正轻笑,她立刻委屈地望着他,“我其实比你大,你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关正道:“四百三十八天,哪又怎样?” 易珊撇嘴,面对即将来到的离别突然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涩。按下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小情愫,再想到如果没有遇见他,那么她的告别之旅不知会变得多么糟糕。很少被这种感性的思维掌控,她自然而然地扑倒他身上,大大方方给了关正一个拥抱:“谢谢,这次在巴塞遇见你真好。” 关正有片刻怔忪,不过仅有一片刻,在她即将放手的刹那,他收紧手臂把她搂进怀里,易珊愣愣地抬头看他,他把嘴唇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总有一天我会名正言顺的。” 飞机渐渐起飞,美丽的巴塞罗那渐渐缩小成一幅精致漂亮的图画,易珊闭上双眼,平静地睡去,那些悔恨过的青春,爱而不得的初恋,统统留在了加里罗尼亚的海岸。 下了飞机,拖着行李,走出安全通道,一眼看见穿着亮粉色衬衣,白色长裤接机的李益民,易珊纳闷易慧怎么不来接她,换了这么个不着调的东西。 易珊朝着他走过去,说道:“师兄,你怎么来接我了。” 李益民摘下墨镜,露出那双狭长的桃花眼,急匆匆说道:“你姐没时间接你,她正和周旭闹离婚,委托我们事务所帮她争取周子一的抚养权。” 他语速飞快,易珊一时没有听清楚,问道:“你说谁和谁离婚?” 李益民重复道:“易慧和周旭。” 易珊彻底惊了,她愣在原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你姐要离婚,”李益民面无表情道,“你走不走?” 易珊拖起行李就往前跑,她不过离开C城十几天,生活怎么就天翻地覆了。 来不及把行李放回家,易珊威胁李益民见他那些花枝招展的女朋友之前先把自己送到易慧家。 “花簇”是C城最大的别墅区,“花团锦簇”好寓意,周旭说过要给易慧最好的生活。他们相识于最潦倒的人生,自然在彼此身上获得最大的安慰。那时候,周旭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街头混混,一次偶然机会,易慧救了被人砍伤的他,从此他就追在易慧屁股后面团团转,死皮赖脸,软磨硬泡,终于抱得美人归。周旭为了上位一路拼杀过来,易慧为他挨打受罪,挡刀流血,三番几次差点丢了性命,周旭拿下复兴之时就承诺永不舍弃易慧这个结发妻。 佣人许阿姨给易珊开了门,把行李放在门边,她问道:“姐姐呢?” 许阿姨道:“太太在楼上,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也不怎么吃东西。” 易珊问:“周子一呢?” “先生接走了,”许阿姨叹了口气,“好好一个家怎么成这样了。” 易珊道:“你帮我收拾一间房间,我这几天住这儿陪她。” “诶。”她答应着便收拾行李去了。 易珊踩着黑色大理石楼梯,一步步往楼上走。二楼的走廊没有开灯,往日墙壁上绚丽繁复的花纹因为失了光线而黯然失色,推开易慧的卧室,她被屋里弥漫的烟草味呛得直咳嗽。 易慧坐在地板上,把头靠在床边,有一口没一口抽着烟,听到有人推门,回头淡淡看了一眼,又继续吞云吐雾。她面色蜡黄,眼窝凹深得厉害,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易珊走近才发现她脚下的玻璃缸里堆满了烟蒂。“你多久没有睡觉了?”她的心很疼,她的姐姐从来都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何曾像现在这样颓废,这样没有生气,像具抽走了血肉的干尸。忍住难闻的气味,易珊径直走到窗边,拉开紧闭的窗帘,推开窗户,一股新鲜的空气顷刻间灌进屋内。 易慧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做着一切,易珊一把抢过她手上的烟,坐到对面的躺椅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易慧倒是诧异了,“你会抽烟?” 易珊道:“不是特别会,但心里难受的时候会抽一点。”。 易慧浅浅一笑:“我妹妹抽烟的时候真漂亮。” 易珊不想和她绕弯子,直接问道:“你和周旭怎么回事?” 易慧显然不愿谈起这件事,抓起手边的烟盒,抽出一支放在嘴边,夹烟的手指却不停地颤抖,“你帮我把烟点燃,我手抖。” “别抽了。”易珊握紧她的手。 “别管我。”易慧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长长的头发从耳后耷拉下来,易珊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你不要周子一了吗?”易珊问道。 “他是我的儿子,我不会把给周旭的。”易慧猛然抬头向她低吼道:“他不配做一一的父亲。” 面前的易慧,真的老了。以往时髦的打扮,艳丽的妆容让她常常忽略了姐姐的年龄,其实,她比自己整整大了十岁。女人的青春不能用时间来计算,不管怎样精心的遮掩也藏不住岁月的痕迹。 易珊忍住难过,说道:“你这个样子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只会让周旭抓住机会,拿走一一的抚养权。” “对了,对了,我请了李益民帮我,”易慧好像想到什么事情,紧紧抓住易珊的手臂,说道:“周旭婚内出轨,他打官司输定了。” “你有证据吗?”如今的周旭早已不是当年街头打打杀杀的小混混,他在C城商界早已闯出一片天地,傲立周总谁人能不给一分薄面。 易慧茫然道:“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外边有人了?”以周旭为人谨慎的性格,易珊很难想象他怎么会被抓包。 易慧轻轻勾起嘴角,“天下没有不透风墙。他外面的事,我早有耳闻。如果依着从前的脾气,我早跳起来了,可姗姗,我快四十岁了,人生走过一大半,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失去他。我不想周子一没有爸爸。” “你既然一直选择了妥协,那现在怎么会闹到要离婚?”易珊疑惑。 易慧眼里透出一丝惊惶,她颤抖着对易珊说道:“姗姗,人有时候特别矛盾,你越想逃避的真相,越会上赶着堵到你面前。” 易珊道:“真相本来就残酷,你应该早点接受现实。” 易慧看看她,自嘲地笑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坚不可摧。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扮演完美妻子,很累,姗姗,我很累。我演累了,他也不耐烦了,我们连装下去都不能了。” 易珊叹气道:“你先开口提离婚吗?” 易慧默默摇头,把思绪拉回到和周旭摊牌的那个晚上。 送完易珊去机场,易慧开车去公司找周旭,晚上他们约好了去“西庭”吃饭。这些年随着周旭的事业蒸蒸日上,他们已经很少一起吃饭了。他有永远应酬不完的客户,她只有周子一和银行里不断变化的数字。易慧觉得生活缺少了什么,那种被遗忘在岁月深处,亟待自己去唤起的情感,成为她现下不断膨胀的欲望。 她非常渴望周旭的怀抱,尤其是夜深人静独自躺在那张宽大的床上,她无比思念当初那个唯她是从,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周旭。“西庭”是周旭向她求婚的地方,当年那种吃着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那个人到底存了多久的钱才可以在这里为她准备一场像样的求婚。 易慧到的时候,周旭还在开会。他的秘书认识她,请她到办公室等待。 秘书小姐体贴地为她送上一杯咖啡,易慧客气地接过,说道:“谢谢。” 她露出标准的微笑:“周太太,您太客气了。” 易慧问道:“他的会议大概还要多久?” 秘书道:“很快就会结束,因为要和您一起共进晚餐,周先生一早就通知我取消晚上所有的安排了。” 易慧道:“好,那我这里等他。” 秘书小姐躬身退出,大约是想和她套近乎,临出门前女孩奉承道:“周太太你人真客气,难怪您们二位感情这么好,周先生这么严肃的人还常常让我订礼物送给您呢。” 易慧的表情微微凝固,瞬间,她又恢复成平常,笑道:“谢谢。” 周旭已经有多久的没有回过家了,何谈送礼物给她。 西庭的菜色和从前一样,蜜汁火方,鳕鱼狮子头,西湖鱼圆,桂花水晶糕,还有一份木莲心,很难想象,他那么个脾气火爆的人居然来自江南水乡,易慧点的都是他喜欢的家乡菜。 两个人各自埋着头吃饭,谁都没有说话。 易慧停下筷子,对面的周旭正在费力地夹鱼圆,她忍不住用勺子帮他盛起来放到碗里。他的右手受过伤,不如从前灵活了。 周旭抬头看她一眼,说道:“不好意思,这么多年都没有改过来用左手。” “我没有其他意思,”易慧说道,“只是妻子帮丈夫盛菜而已。” 周旭取了纸巾擦嘴:“你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说吧,今天找我什么事。” 易慧道:“单纯吃一顿饭,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吧,一一老是在问你。” 周旭道:“最近和政府合作一个项目,没什么时间,你帮我告诉他,忙完这段时间我带他出去玩。” 雪白的鱼圆孤零零地躺在青瓷盘里,周旭没有碰她为他夹的菜。 桌上已是残羹冷炙,一如她了无生气的婚姻。她满心期待的一场约会,在他眼里不过是寻常的酒肉应酬,易慧突然厌倦了两人之间的虚伪客套,恋爱七年,结婚七年,不知不觉十多年已过。温情逝去,剩下的是丈夫的敌视和冷漠。 咽下心底的酸楚,放低自己的姿态,易慧打算再挣扎一次,为自己,也为孩子,她觉得自己有些贱,她问:“我们三个一起去吗?” 周旭沉默,冰冷的眼神里透露着显而易见的拒绝。 明知是这种结果,还是自取其辱地问了,易慧不死心,堆起笑容往下追问:“还是周总你准备带别人?” “易慧!”周旭低喝。 “别叫我的名字,”易慧恨恨地盯着他眼睛,说道:“你不配。” “呵呵,我不配,”周旭讥笑道:“我们的婚姻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你最清楚,不用我细数。即使我在外面有别人,也是你逼的,是你亲手把我推给了别人。” 易慧冷笑道:“好理由,周总舌灿如莲,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 周旭起身道:“我们之间从来都是你占上风,我无话可说。易慧,我们离婚吧。条件你和我的律师谈,只有一条,周子一的抚养权我要定了。” 易慧伸手拉住他,吼道:“凭什么?” 周旭道:“凭我能给他最好的生活。” 易慧捏紧他的手臂,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周旭一根根地掰开她的手指,怜悯地看着她:“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易慧。” 他离开地毫不犹豫,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望着空荡荡的手心,易慧浑身无力地跌回椅上,她不禁低念着:“阿旭,我的阿旭,你在哪儿,你到底在哪儿,快来接我回家。” 第十四章 离婚官司 好容易陪着易慧睡着,易珊长出一口气,想给李益民打个电话问问案子的情况,却发现微信里有一条未读信息。 “平安到达了吗?”是关正。 下飞机得知了姐姐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看手机,易珊赶紧回到:“平安。” 那边好像一直在等她的消息,这边信息刚发送,屏幕上就弹出字幕:“好。”可以想象他冷脸抱着手机等消息的模样,易珊莫名觉得很温暖,不知道此刻远在巴塞的他在做什么,心才一动,手指已经拨通了他的电话,“嘟—嘟——” 刚响两声,他便接起,“还没休息?” 轻缓低沉的男声隔着滋滋的电流声传到耳边,似乎还能闻到加里罗尼亚海岸边的清爽海风味,易珊从一整天的沮丧中稍稍缓过来,揉揉眼角和额心,她说道:“有点事情,还要等一下。” “巴塞现在六点过,你那边是。。”他在算时差。 易珊接道:“快凌晨1点了。” “你还不去睡觉?”声音不大,但明显有些不爽。 易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又恼恨自己干嘛这么奴相,关正在那头问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啊,”翻白眼反正他也看不见,易珊鼓着腮帮,欲言又止道:“关正,你什么时候回来?” 关正疑惑道:“有事?” 易珊立刻否定:“没!” 关正道:“你有事瞒我?” 这都能听出来,她刚才不是什么也没说吗,有时候真佩服这个人,一下就能抓住重点,逮住她的七寸,易珊畏畏缩缩道:“没有,就问一下而已,不和你说了,我要睡了。” 她不说,关正也不追问:“嗯。处理完事情,我尽快赶回国。” 易珊答应道:“好。”。 关正软了声音道:“那你好好睡,晚安。” 易珊道:“晚安。” 挂了电话,她对着电话狠狠戳了戳,刚才差一点就把姐姐的事告诉他了,有点吃惊自己对他的信任,但也不能否认因为这通电话,她的心情没有开始那么糟糕了。 躺上床,依旧没有睡意,易珊拨通了李益民的电话,没有人接,继续拨,电话那头传来女人酥软的声音:“喂~~” 易珊习以为常,没有半点打扰别人睡觉的尴尬,直接说道:“让你旁边的男人接电话。” 那边又是一阵娇声软语,悉悉索索之后,李益民无奈地接电话了:“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易珊深知求人要放软身段,低声赔笑道:“师兄,我这儿不是着急吗?我姐姐的事到底怎么办啊?” 谈起易慧的官司,李益民从刚睡醒的迷糊中清醒过来,“目前,我还没什么头绪。你知道我并不擅长离婚诉讼,反倒是你平时还接触的比较多,你有没有把握?” 师兄这些年在业界虽然小有名气,但最擅长的领域是经济,刑事案件平时也有接触,可离婚案却很少打,这次事关周旭,那可是个阴招王,估计李益民占不了什么便宜。 两人在电话里哼唧半天也没商量出什么对策,最后,李益民撑不住了说道:“要不明天见面再说,我现在脑袋困的糊成了一团。” 易珊想想也有道理,决定放过他:“那好吧,你先休息,明天我们谈。” 遥远的大洋彼岸,关正低头看着桌上一个黑色的钱夹,若有所思。钱包的旁边还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中的男孩单手从后面搂住女孩,男孩阳光稚气,女孩单纯干净,两人看着镜头笑得灿烂无比。 拿起照片,修长的手指在女孩桃花般的面容上一点点摩挲,片刻,他拨通了徐阳的电话:“喂,老徐,帮我查查她最近出了什么事?” 休假十几天,再回到事务所,案桌上的文件夹堆得已经快溢出边了。易珊皱眉看着如山的案件,让小王妹妹进来帮她整理,自己先拐到了李益民的办公室。 出乎意料,懒虫师兄今天没有迟到,她敲门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坐在真皮沙发椅里惬意地喝着秘书冲的咖啡。 李益民冲她摇摇杯子:“来不来点?” “不要,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易珊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他抱怨道:“还不是被你搅了好事!” 易珊撇嘴:“我不信你那么晚了还没有办事。” 李益民坏笑道:“一个晚上哪儿够啊。” 易珊垮下脸,鄙视他道:“说正事。” 李益民欠身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双手交叉放在架起的二郎腿上,易珊了解他,只要师兄一摆出这幅伪精英姿态,只能说明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果然,李益民问她:“你知道周旭的代表律师是谁?” 易珊道:“你说。” 李益民道:“是黄彧平。” 易珊努力回想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灵光一现,想起来:“以前学校里那个专业老厉害,但长得有点色色的小老头儿。” 李益民一脸严肃道:“你别小看他,我一共和他交手三次,一次也没有赢过。” 易珊问:“什么类型的案子?” 李益民道:“两次刑事,一次经济。” 易珊保持乐观道:“也许他不擅长离婚类呢?” “你忘了两年前华辉董事长单青的离婚案了吗,最后替单太太争取到大笔赡养费的正是黄彧平,”李益民顿了顿说道:“后来有传闻,是这个女人先红杏出的墙,单董事被摆了一道。” 希望破灭,就知道周旭不会找什么善类,易珊叹了口气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益民道:“易慧既然请了我,我自然会尽力,你来给我做助手。” 易珊点头:“其实,这个案子不在于争产,重要的是孩子的归属,谁争取到周子一的抚养权,谁就赢了。” 李益民道:“我和黄彧平之前已经见过一次,试图双方庭外和解,不过他们夫妻两个为了抚养权都不想退让。” 易珊无奈道:“他们两人这次是卯足了劲儿较量,都想争一个输赢。情感上,我希望易慧赢,但理智上,我觉得可能性比较小。” 李益民道:“对我没信心?” 易珊耸肩叹气道:“不是,只是心里预感不好。” 李益民道:“我认为找出周旭婚内出轨的证据是一个重要的点,而且周子一是你姐姐带大的,情感可以加分,易慧也有抚养能力,对于孩子的抚养权,法官通常对女性更有同情心,我们要抓住这一点,赢面还是比较大。” 事到如今,易珊也不敢太往好处想,毕竟她那个姐夫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要做的事从没有做不到的。从几乎被踩在脚下的小角色爬到如今的位置,周旭的心性非常人可比,易珊皱眉道:“但愿如此。” 见她愁容满面,李益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有时候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绝望,总之我们一起打好这场仗。” 易珊点头道:“那我先去整理资料,什么时候开庭?” 提到这个,李益民脸色沉了下来:“下周二。” 易珊惊讶:“这么快?”虽然离婚案是简易程序案,可这不过十来天,也太快了。 李益民道:“周旭在C城的实力你比我清楚,他不想拖太久。而且,他们并不涉及财产纠纷。” 周旭居然动用了关系,上位后一向低调的他这次真是下定决心志在必得,易珊的心情此刻格外沉重。 中午胡乱吃了点三明治,继续看资料。档案里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有离婚诉讼申请、第一次庭外协调记录以及一些资产目录,易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前最关键的是找出周旭出轨的证据,可现在易慧连那个女人是谁,长什么样都搞不清楚,又怎么会有实质的证据。 易珊和李益民商量要不要跟踪周旭,结果被他一口否了,还骂她是人头猪脑,非法律程序取得的证据上的了庭吗?何况周旭那么个滴水不漏的人,怎么可能被跟踪了之后还不察觉,不然在C城这些年都白混了。最后李益民决定把主攻方案定在易慧和周子一的感情牌上,易珊开始着手准备上庭资料。 忙到晚上差不多七点,两人才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办公室,一起连争产的都没有离婚案,却让他们觉得前所未有的艰难。 李益民靠在电梯墙上,向易珊提议道:“要不你找周旭谈谈,他对你这个小姨子挺好的。” 易珊似笑非笑道:“你怕他?” 萤白的光线照得李益民脸色泛青,他神色飘的有些远:“当初他拆散我们的手段至今让我心有余悸。” 易珊道:“不是他手段厉害,是我们根本不合适。” 李益民越发塌下了腰,全身没力气似的贴在了墙上,低声说道:“如果现在我觉得合适呢?” 易珊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和他拉开了距离,笔直地站在电梯门附近,一团团银色的影子模糊地印在电梯门上,晃得脑门生疼,这样深情款款的李益民她不习惯。 第十五章 绝望的易慧 回到“花簇”,易慧正等着她吃饭。让易珊觉得安慰的是,她今天状态好多了,也许是因为睡了觉,再略略收拾了一下自己,整个人看上去没有昨天那样颓废苍老。 桌上摆的全是易珊爱吃的菜,她的喉咙突然间有点堵,易慧不管什么时候永远都在为别人着想,结婚之前是她,结婚之后周旭,周子一,她承受的多,自然累。 易珊不忍心道:“你做的?” “嗯,”易慧随手把碗递给她,“我闲着也没事,做做饭更容易打发时间。” 易珊问她:“你不上班吗?”。 易慧道:“辞了,以后想专心带一一。” 易珊心里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今天我和师兄商量过了,我们的赢面还是大的。” 易慧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道:“尽力就好。” 易珊嚼着饭粒,低声道:“嗯,我知道。” 姐妹俩各自存着心事,挑着碗里的白饭胡乱吃着,桌上的菜没怎么动。 易慧端着碗,冷不丁对易珊说道:“我明天想去接周子一。” 易珊停下筷子,看了她一眼道:“你问过周旭了吗?” 易慧有些生气道:“我接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告诉他?” 易珊劝道:“我觉得你还是和他商量一下,不要在开庭之前惹出什么事。” 易慧没理她的话,继续埋头吃着碗里的饭,易珊也不好再讨论下去,只能沉默相对。一顿饭吃得没什么滋味,空气里沉闷与压抑让易珊浑身不自在,易慧现在这种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她难以捉摸。以往她有什么事,总会吵吵嚷嚷,用她的话说,凡是先出口恶气再说。如今这种反常的冷静让易珊担心又害怕,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会发生。 晚上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易珊听见手机响,拿起来一看,是关正的微信,简洁明快,是他的风格:“打开邮箱,收照片。” 来不及弄干头发,她三两步跨到书桌前打开电脑里的邮箱,收件箱里躺着一封未读信息,主题是“送给热爱高迪的你。” 点进去,是一本音乐相册,背景音乐是一首她没有听过的古典乐曲,图片全是高迪的建筑,巴洛特之家、居埃尔公园、圣家族大教堂,或远或近,大到整栋建筑的结构,小到建筑里的一窗一格,他一点点用相机细心描绘下来,易珊很喜欢他用黑白色调来处理圣家族的穹顶,没有了色彩,高迪这位天才对曲线展示更加淋漓尽致。 易珊认真仔细地琢磨着每一张照片,脸上挂着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笑容,鼠标慢慢往下移动,最后一张照片,却不是建筑,而是一个穿着红衬衣的女孩,她正踮着脚看石柱上刻着的文字,表情专注,神色怡然,沉静美好得像一幅中世纪的油画,是她在巴塞游玩时他偷拍的。他给这张照片取名“time meeting”,遇见时光。不知不觉中,易珊想起西班牙那场告别旅行,还有在陌生街头,那个和她并肩而行的人。 “你自己拍的?”易珊打字。 “嗯,我抽空去看了高迪。”关正在她离开后独自去了高迪所有的建筑。 原来,她爱高迪,是爱天才的寂寞与孤独。这个世界懂她的人太少,他愿意做读懂她的那个人。他敲击键盘,一字字写到:“易珊,我很想你。” 无论天气晴好,还是阴雨,无论睡着,还是醒着,无论心情好,还是坏,我都在想你。 易珊抱着手机,脸微微发烫。 第二天一大早赶到事务所,整理了一些文件,易珊打算去周子一的学校向老师取资料。走到门口,她竟然接到了周旭的电话。 周旭倒是不客气,她一接电话便质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姐在哪里?” “不知道,”易珊皱眉火大道,“你老婆不见了来问我?” 周旭道:“她早上给周子一请了假,把孩子接走了。” 易珊扶额,就知道易慧会给她出幺蛾子,她问周旭:“家里找过了吗?” 周旭的声音里尽是烦躁:“找过了,保姆早上见她提着箱子出门,你能不能告诉她不要这么幼稚,能不能正常点解决事情。” 易珊冷冰冰地回道:“前提是我得先找到她。” 周旭道:“你比易慧聪明,分得清楚事情的轻重。” “不用你提醒。”易珊“啪”得挂断了电话。 给易慧打电话,关机,易珊无奈只好拖上李益民一起开车出去找。他们把易慧常去的以及孩子喜欢玩耍的地方统统找了一遍,结果连易慧和周子一丝影子都没看到。 “她不会带着周子一跑了吧?要不找人查查机场旅客名单?”说着,李益民开始翻手机电话簿找人。 易珊想了想,否定了他的想法道:“应该不会,就算要跑,她至少会告诉我一声。” “管他的,我先试试。”他走到一边打电话。 易珊急得嘴上长泡,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糟糕,易慧连面对这场官司的勇气都没有,居然这么不负责任地逃了。 李益民打完电话,走过来对她说道:“我朋友说让我等等,帮我查一下。” 易珊木然道:“谢谢。” 李益民把无精打采的她塞进车里说道:“这都一天了,歇会儿。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找。” 易珊靠着椅背,望天叹息道:“这个时候我还怎么吃的下~” 车子刚发动,手机响了,易珊打开一看,是易慧给她发的一条短信:“我和一一在holiday inn 619号房。” 她立刻打鸡血似地拉住李益民握方向盘的手:“别吃了,人找着了,她们在假日酒店。” 李益民长出一口气,转动方向盘,把车开往了酒店的方向。 急匆匆地赶到酒店房间,易珊把门铃按得叮咚叮咚响,给他们开门的却是周子一。 “小姨,李叔。”孩子明显没有往常活泼,声音闷闷的。 易珊摸着他的脸,问道:“你妈呢?” 周子一用手指指里面:“在洗澡。” 易珊蹲下来问道:“吃饭了吗?” 点点头。 易珊拍拍他的小脑袋,“还想吃什么?我叫你李叔去买。” 摇摇头。 易珊和李益民坐在上沙发等易慧,浴室里的水声“哗哗哗”一直响,周子一趴在床上翻着儿童画册。奔波了一天,这会儿大脑里紧绷的弦松了,睡意夹着疲惫向她袭来,易珊靠着沙发扶手,困得不行,上下眼皮几乎快重在了一起。 迷糊中,感觉有人在推她,打起精神睁开眼,是李益民焦急的脸。 “怎么了?”易珊迷蒙着眼睛。 “不对劲,”李益民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还有床上坐直了身体的周子一,“易慧已经洗了快一小时了。” 易珊愣了两秒,脑袋里闪过李益民的话,慌忙从沙发上弹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浴室外猛拍门:“姐姐,开门,开门,易慧,易慧,你听见了吗?” 门被拍地“砰砰”作响,易珊的手红了一大片,浴室里的水声却没有停止,心不断往下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怕刚才声音太小,她狠狠踹门喊道:“易慧,开门,你给我开门,开门,你听见了吗?” 李益民见状说道:“别拍了,让开!”,知道他要撞门,易珊连忙侧身给他让出位置。 突然间,水声停了。 “姐姐?”易珊试着叫了一声。 没人答应,浴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易慧?”易珊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门慢慢开了,脸色青灰的易慧全身裹着一件白色浴袍,湿漉漉的头发没有擦干,正顺着发丝往下滴水,在浴袍上晕开大片大片的水渍。 活脱脱一个刚从水里捞起来女水鬼。 易珊彻底怒了,向她吼道:“你他妈疯了是吧?你在里面干什么?这样有意思吗?” 易慧对她的火气没有丝毫反应,幽灵一样走过易珊,走过李益民,走过已经吓傻的周子一,自顾自坐在妆台前拿起梳子梳头发。 屋里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我带孩子先下去玩一会儿。”李益民打破了沉寂,“你们两姐妹好好谈谈。” 易珊忍着胸口快要喷发的怒气,走进浴室拿出吹风机,在妆台下找到插座,插好电源,抽走易慧手里的梳子,开始帮她吹头发。因为长期烫染,易慧的发质不怎么好,有的地方已经干枯了。 “疼不疼?”她第一次做这些,手势有些笨拙,“弄疼了,你告诉我一声。” 易慧对着镜子里的她笑了笑:“不疼。” 把她的头发分层次夹好,易珊一点点地把它们吹干。发丝在她的手掌间由湿润慢慢变得干燥,她的心从烦躁变得平静,不该对易慧发火的,她像妈妈一样从小把自己照顾长大,现在轮到自己站在她的身后了。 易珊把她一缕缕吹乱的头发梳整齐,看着恢复了点精神的易慧,仍然心有余悸。像小时候一样趴在她的肩头,易珊特别委屈,鼻子酸酸道:“你刚才吓死我了。” 易慧倒是很平静,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你是不是觉得我想自杀?” 易珊回握紧她的手,说道:“你没那么傻。你还有周子一,还有我。” 易慧虚弱地笑笑,没有回答她。 “我以为你不爱他,”易珊帮她捋捋散落在耳边的碎发,“那时候,我以为你只是为了我们能够活下去,才选了周旭。” 易慧不知想到了什么,暗淡的脸上竟然绽放出丝光彩,“也许曾经是吧,可是经年日久,他对我的那些好堆在心里慢慢堆成了座山,现在想移也移不走了。” 易珊问道:“移了呢?” 易慧说道:“移走了,整个人就空了。” 这一刻,易珊悲哀地想,不管官司的结果如何,易慧已经输了,她爱着并深爱着周旭。 第十六章 姐夫周旭 晚上,守着易慧和周子一睡熟了,易珊才拿着房卡送李益民下楼。 走到停车场,李益民问道:“晚上你睡哪儿?” 易珊道:“我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李益民道:“不放心?” 易珊道:“嗯,易慧情绪不好,我得看着她。” 李益民提议道:“要不把易慧的事儿告诉你妈?” 易珊摇头:“我们家的事儿你不是不知道,易慧怎么会让她插手。” 李益民道:“要不你找周旭谈谈,我看易慧不愿意放手,她不想离。” 易珊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法或许可行,易慧根本就是在死扛,如果说通了周旭事情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约他见面意外的顺利,周旭几乎没有犹疑就答应了易珊的邀约。 知道他平日里喜欢喝茶,易珊把见面地点约在了市郊的一家高级茶馆。这几年周旭越发喜欢这种附庸风雅的事情了,玩集邮玩古董,买字画逛拍卖,什么东西高雅他就凑什么热闹,以前提刀,现在提笔,的确是不同了。 周旭推门进来的时候,易珊正盘腿坐蒲团上看着面前檀木茶桌上摆着的一套青瓷茶具发愁,抬头见他来了,忙说道:“我不擅长这个,还是姐夫你来吧。” 脱了鞋,周旭踏上竹席,坐到小风炉边,神态自若地从桌旁的一个青花瓷坛里汲水。说实话,周旭这个人长相一般,国字脸,眉浓目狭,鼻子高挺,嘴唇偏厚,从认识那天起,易珊一直觉得姐姐亏了,虽然不至于鲜花插牛粪,但至少是插了土瓷瓶,还裂纹的那种。可易慧当时对着毛都不懂的她说,姗姗,男人身上要有野性。 后来,从亲眼见到他砍了一个叛徒的左手,到指挥命令别人去砍人,再到现在不砍人,仍然能让身边的人心震胆寒,她终于明白易慧所说的野性是什么,周旭最可怕的是有一双狼一样的眼睛,阴沉深邃,他擅长隐藏危险气息,蛰伏在敌人周围,伺机而动,一击致命。 周旭边煮水,边问她:“你点的什么茶,什么水?” 易珊道:“不知道,我叫她们按平时周总的口味上。” 她把“周总”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周旭瞧着这个一脸怒气的小丫头,失笑道:“脾气还是这样冲。” 既然他先说了,易珊也不客气,单刀直入:“你为什么要和我姐离婚?” 周旭手里的动作一顿,然后跟没听见她说什么似的,继续往茶壶里放茶叶,“这叫纳茶。”抓起几颗茶叶摊在手心,他轻嗅说道:“这个碧螺春味儿不好,估计看你不像是个品茶的,不敢上好的。” 易珊心里翻白眼,当年饭都吃不饱的穷鬼,现在居然在这里装大尾巴狼。 周旭好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挑眉闲闲地说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你姐姐也是。” 易珊在心里大骂“放屁”,易慧爱他爱的就差挖心掏肺了,还看不起他,她气道:“我没有,易慧更没有。” “没有?”周旭淡淡扫她一眼,继续说道:“姑且当做你没有,至于你姐姐……” 没等他说完,易珊打断道:“易慧是强势,但那是她自己愿意的吗?我们家的情况你最了解,我爸去世的早,尸体还没放凉,我妈就为了钱跟别人跑了,易慧要上学、打工、还要照顾我,其实她也不过刚刚十六岁,如果她不强势,不把自己当个男人一样,怎么保护我,怎么保护自己?” 人的出生是最不能改变的事实,不论你最后变得多么光鲜亮丽,打在骨血里的烙印却无法消退。丧父,失母教会易珊姐妹俩的不仅是坚强,还有横插进心底的冷漠。 周旭的脸色微微动容,当初让他动心的易慧不正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吗,艳丽而骄傲,难道真是自己贪心忘旧,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吗?不,不是的,这样的局面是她一手造成的,这么多年,她挥霍浪费他对她的信任,她算计他,勾结外人侵占傲立的股份,爱情在他们之间被猜忌一点点磨灭,从前对她还有一份责任,如今他连这份责任也不想担了,哪怕千夫所指,也要摆脱这段婚姻,离开这个牢笼。 炉火上的水开了,沸水把盖子冲的直响。他收回思绪,提起铜壶往茶壶里冲水,“水有点老,凑合着喝吧。” 茶水老不老,汤色亮不亮,易珊没有丝毫兴趣,“姐夫!”她用恳切的眼神望着周旭:“你别和我姐姐离婚好吗?她不想和你分开。” 周旭没有理会她的请求,只专注于眼前的茶事,冲茶、刮沫、淋罐、烫杯、斟茶,粗粝的手指在碧青色的茶器间翻飞,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功夫茶已经冲的很娴熟了。 端起一盏茶轻啜,他说道:“姗姗,不瞒你说,我能走到现在,易慧的确帮了很多,我以为会和她一直走下去,到老到死。可如今她想要的太多,我给不了。离婚,注定我一辈子都欠着易慧,本来就已经还不了,那么就永远欠着吧。财产分割上,我将尽我所能补偿她,但是夫妻情分已尽,我和她已经无话可说。” 不知道是对周旭,还是对婚姻本身的失望,易珊在这一刻觉得今天的见面毫无意义。来这里之前,她居然天真地以为可以改变周旭的心意,她自嘲道:“我居然以为一切都还是从前,你和姐姐不过是夫妻间斗斗嘴,吵吵架,我来劝,你们就和好了。你还是原来的姐夫,像小时候一样,无论求你什么,你都会答应。” 她想念那个穿着大膀子背心,大裤衩,手臂上都是纹身男人,而不是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商业大亨。以前,他都会提着好吃的东西来接她放学,凶神恶煞的样子让同学们一个个都避而远之,可她总是迈着小短腿,利利索索跑到他身边,眨巴着大眼睛,甜甜地笑道:“旭哥,你来接我放学啦。”男人把她扛在肩上,手里的零食甩给她吃的,她像个小老鼠似的哧啦哧啦拆着包装,吃的欢快。 她是在他肩膀上,才开始吃饱饭的。 周旭把她和易慧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她们也欠他的。是是非非,谁又能分清楚? 周旭看着易珊,低声道:“如果你愿意,我将一直是你的姐夫,并且永远把你当做我的妹妹,我的家人。” 易珊倦极了,她摇头道:“不会的,以前你爱易慧,所以对我好,现在你不爱了,我们不过是陌生人。” 周旭道:“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一点我会做到。” 易珊知道他心意已定,再劝也是徒劳。想到今天的来意,她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既然你坚决要离婚,那我们说说官司吧。” 周旭道:“财产上我会尽量考虑,傲立的部分股权也可以给,不过周子一的抚养权我不会让步。” 他这种往死里整的态度让她十分愤怒,易珊不明白曾经那么相爱的人现在怎么就分寸不让了,非要一步步把对方逼到死角,“你明知道易慧不在乎钱,就偏要拿走她最重要的东西,这是报复吗?” 周旭嗤笑道:“报复?她做过什么值得我去报复?” 她不再掩饰心中的鄙视,毅然对周旭说道:“易慧从来没有看不起你,甚至很欣赏你,不然她那么骄傲一个人不会去求我妈帮你和秦家搭线。可笑的是,最看不起你的人是你自己。你急于逃离这段婚姻,不过是因为易慧见证了你从落魄走到今天的点点滴滴,她知道你的心狠手辣,也了解你的脆弱无助,甚至你如今值得骄傲的事业也是因为我母亲对易慧的怜悯才施舍给你,你害怕了,害怕她高你一等,你要想法设法折磨她,你以为你换了一个老婆,换了一段婚姻,就能摆脱这一切了,有的东西是刻在骨头里的,是什么人就永远是什么人,与生俱来的东西摆脱不了。” “你别忘了,你是怎么得到了复兴,怎么轻而易举地混进了C城的上流圈,没有易慧为你挡刀,为你下跪,你今天什么也不是。” 周旭面沉如水,死死握着手中的茶盏,易珊每说一句,他便用力一分,手背上的青筋节节凸起,这个面色冷然的女孩戳中了他的心思,她和她姐姐一样,即使出生淤泥,也总是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她们越骄傲,他便越不甘心,敛下胸中的怒气,没必要和一个女人计较,周旭道:“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现在劝你姐姐放手才是明智之举,我不想夫妻一场,最后落得大家难堪。” 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周旭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法庭见。顺便提醒你,如果非要打官司,你们输定了。” 易珊立刻反驳道:“你以为你赢定了?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出轨的证据,让你在法庭上输的很难看。” 周旭倒是不以为然,“出轨?谁告诉你的,你姐?我没那么下作。不如,你问问你姐姐做过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她是易慧,我会这么轻易饶过她。” 空旷的茶室里,易珊独自品尝着桌上已经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茶水,周旭临走时阴鸷的眼神让她背脊发冷,不管他在C城的崛起是不是因为易慧和她母亲,但他这个人行事作风狠辣,做事不留余地是事实。打这场官司,他必有万全的准备。 茶室里又进来一个人,她正趴在桌上发呆,李益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搞定了吗?” 易珊头枕着手臂,眯着眼说道:“别问我,累,让我休息会儿。” 李益民瞧着她疲惫的脸,有些心疼:“嗯,晚上带你去好吃的。” 易珊无精打采道:“师兄,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我那个破姐夫走的时候脸色铁青。” 李益民问:“然后呢?”。 易珊把头埋在臂间,闷闷地笑出声来:“觉得挺解气的,谁让他有几个臭钱就开始欺负人。” 李益民道:“你知道自己捅了老虎屁股吗?” 易珊认命地点头,“他似乎有易慧的把柄,笃定官司赢定了。” 李益民也很疑惑,一场普通的离婚案能有什么证据会让胜负一边倒,不过,易珊把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现在最不能乱的便是他,他劝易珊道:“别想了,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天色渐晚,两人叫来服务员结账,当一张四千二百块的账单递到面前时,易珊的下巴直接砸在了地板上:“怎么这么贵?” 优雅的侍茶姑娘吐气如兰:“不好意思,客人您打碎了茶具,要照价赔偿。” “哪里碎了?”易珊惊道。 姑娘捡起桌上一个豁了点小口的瓷杯指了指。 易珊奇道:“这不没碎吗?” 姑娘脸上依旧挂着精致的微笑:“不好意思,这杯子有了裂痕,整套茶具都不能再使用了,我们这里的规矩,周总最清楚。” 周总,周总,周总个屁,这杯子就是他摆谱震碎的,有种你找他赔啊,易珊在心里把周旭骂了个遍,然而最后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李益民:“师兄,要不从我工资里扣吧。” 李益民无奈地递出了金卡,“行,我特么腿贱,偏偏跑来找你。” 第十七章 梁凡 关正是个守时且固执的人,他所有发给易珊的微信都在每天一个固定的时间点,即使前一天有事耽搁了,也会在第二天的那个时间补充说明前一天失约的缘由,再说他今天发生的事。微信的内容不外是他在巴塞生活的点滴,去了些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天气怎样,食物好不好吃,事无巨细地向她报备。 他的微信,易珊一条也没有回,不仅是因为陷在易慧离婚的阴影里,还因为她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正朝着一个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这时候如果她回应了,事情可能会变得糟糕。 越脆弱彷徨的时候,作出的选择越不理智。 易慧倒是逐渐接受了周旭要和她离婚的事实,她像以往面对任何困难一样迅速从沮丧中站起来,积极配合易珊为案子找各种证据,甚至很多事都亲力亲为。 易珊问她:“你确定周旭是出轨了?如果有这方面的证据,胜算会更大。” 易慧说:“外面的风言风语很多,但我一次也没有拿住过把柄。” 易珊道:“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易慧沉默片刻,看着易珊道:“我猜是梁凡。” 其实,周旭成功有钱了之后想往他身上扑的女人就没有断过,各路牛鬼蛇神,妖魔鬼怪邀宠献媚,各出奇招,可易慧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她对自己和周旭十几年的感情还是很有自信。不过,梁凡这个女人除外,她是易慧这段感情里的克星。因为时间上,她认识周旭更久,感情上,应该算周旭心中的一道白月光。 易珊听易慧说起过,梁凡应该算周旭第一个暗恋的女人。那时候他还是复兴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而梁凡已经是老大顾忠的情妇了。说起大哥的女人,不外乎漂亮、气势或者有钱这几种,可这个梁凡和这些一点都不沾边,长相不出众,没什么家世背景,据说还三灾八难,是医院的常客,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把顾忠迷的七晕八素,宠得复兴帮里各位小弟不认发妻,只认她这个“忠嫂”。后来顾忠死了,她带着为他生的儿子照旧活的风生水起,只能说梁凡这个女人一点都不简单。至于周旭和她有什么瓜葛,他从来不说,易慧也不得而知,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况,只要这个女人有事,他一定会第一时间会出手相助。 说他们没一腿,鬼都不信。周旭从那个时候就敢肖想大哥的女人,胆子也是够大的。 易慧道:“十几年来,他和这个女人不清不楚,你叫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易珊道:“所以你和别人一起密谋他的财产,甚至转移傲立的股份?” 易慧道:“这是他告诉你的?” 易珊点头,易慧讽刺地笑了:“他宁可信别人,也不肯信我。姗姗,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你信吗?” 易珊急忙申明道:“当然,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易慧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信与不信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离婚也许是我和他最体面的收场。梁凡这道杠横在我们中间太久,我只想听他亲口承认而已,不过他连这个都做不到。” 易珊道:“既然他不肯承认,我们可以自己去找证据啊。你不是说周旭经常定礼物送给她吗,他那个小秘书肯定知道情况。” 通过朋友,两姐妹辗转约出了那个女孩,希望她提供一些礼物订单的信息,她们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不过那个女孩一听说掀老板的底,吓得直说那些订货单早就处理掉了,还一再强调她只负责定,取东西都是老板自己去的。虽然这个情况在意料之中,易珊却难掩失望,她就不信周旭那个王八蛋真的滴水不漏。易慧见她焦急,反而安慰她说道:“官司的输赢重点在于拿到周子一的抚养权,他承不承认和梁凡的关系能有个答案最好,没有我也无所谓。” 易珊知道她还是在意的,谁不希望付出的感情能得到同等的回报,说周旭不爱易慧,她不信,但有没有掺上一星半点的杂质,还真说不清楚。 周一,为了做好开庭前最后的准备,李益民一整天躲在办公室里详细梳理案情,准备结案词。易珊冲好咖啡给他送去,这已经是他喝的第八杯了。 半开半掩的门里,李益民专注地伏在案桌上翻看着文件。白衬衣领口微敞,大概因为烦躁,头发抓的有些乱,金丝边框眼镜快滑下鼻梁他也没有注意到,眉头却皱的死紧。平时吊儿郎当的他是不戴眼镜的,埋首于案件之中的忙碌让他终于有了当初那一丝书卷气。 李益民,易珊差点嫁给他,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她大概已经是李太太了。 他们之间是易珊导师做的媒。易珊上研一,李益民已经博二,一个在C城,一个在美国。一次同门师兄会,导师偶然间谈起了他的得意门生,C大法学院传奇人物李益民。认识他的师兄师姐们聊起这个人是多么多么厉害,在学校做研究生时就发了好几篇CIA,而且还参与了导师办理的大案要案。当时,易珊纯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了一个问题,师兄有女朋友吗?全场顿时静了,导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她一遍,说道:“据我所知,没有,不过我看你挺合适的。” 后来,导师介绍他们认识,李益民为她回国,他们成为人人眼中羡慕的情侣,再后来,他知道了萧楠,她也把他从别的女人床上抓下来,易珊至今也不明白最后自己怎么就成了他的合伙人,变成现在这种老板与下属关系。也许是,她发现李益民不是刻意的背叛,也许是,她发现呆在他身边就是对他最大的补偿,把他曾经当作萧楠替身最大的补偿。 把咖啡轻轻发在桌上,李益民伸手端过,眼睛不离手中的文件:“要不你先走,回去看看易慧,明天要开庭了。” “好,”易珊应道:“要不要帮你叫外卖?” “不用,”李益民放下看了一天的资料,对她说道:“我一会儿就走,结案词已经写好了,我再理理思路。” 他精神不太好,面色倦怠,眼底周围隐隐发青,这几天陪着她扎在案子里应该累坏了,易珊不忍道:“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输赢有时不是因为我们能决定的,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非常谢谢你。” “你也发现我紧张了是吧,”摘下眼镜,闭上眼睛,李益民揉着眉心,“明明是简单的离婚案,资料也烂熟于心,但就是怕出错,比第一次上庭还紧张。” 易珊皱眉道:“我说过,你尽力就好。” 李益民道:“事关你,我哪一次不紧张呢?害怕你失望,害怕成不了可以为你遮风挡雨的人。” 易珊叹口气道:“师兄,这样不是很好吗?没有理不清的感情,相处起来反而更舒服,你不用猜忌我是不是拿你来和别人比较,我也不用担心你是不是去找别人慰藉。” 两人之间难得说的这样明了,李益民的心意她清楚,但要她重新接受却难了。这几年,她有她的生活,他却收获了名利,穿梭于花丛。 易珊凝重的面色让李益民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连忙失笑道:“说笑呢,快回去吧,明天法庭见。” 易珊勉强扯出个微笑,答应道:“我先回去了,你也不要太晚。” 她曾经是期待嫁给他的,填补萧楠在生命里的空缺。失去萧楠,不是一个结果,是一个过程,易珊花了好久才明白这个道理。在这个过程里,她不停寻找,不停对比,这个人是最像的,她用他编织了一个虚假的梦,骗过了自己,却骗不过真实对待她的李益民。 案子定在十点开庭,尽管时间充沛,易珊还是起的很早。收拾好自己下楼,她发现易慧竟然起的更早,已经在门厅等着她了,“许姨没有做早饭,我们出去吃吧,吃你最喜欢的四美咸蛋包。” 易慧今天很特别,不像平常那样打扮的成熟贵气,反而穿了一条淡紫色的连衣裙,裙子很长,一直坠到了脚踝,裙上没有一处装饰,只在左胸上别了一朵水晶紫罗兰,易珊认得那是他们结婚一周年周旭买给她的礼物,比起他后来送她的那些钻石珠宝这东西实在算不上名贵,但她却一直很珍惜,宝贝似的藏在首饰盒里,平常都舍不得拿出来戴。 易珊走过去抱抱她:“姐姐,一切都会过去的。” 易慧回抱道:“我相信,我们会赢。” 开庭前,易珊见到了大名鼎鼎的黄彧平,五短身材的精干小老头,穿的西装革履,人模狗样,一双鼠目里却全是算计,李益民碰碰她的胳膊:“有印象吗?” 易珊小声道:“没有,没见过。” 李益民摸着鼻子,忍笑道:“你听说咱们学院里关于万恶淫为首的故事吗?” 这个易珊倒是知道,传说C大法学院有一教授特别好色,专以看书辅导为由邀请女学生去他家里,在学校里风评极差。这个人偏还装正经,爱好书法,并且恶趣味地喜欢把作品四处送人。一日,学院里老师聚会,他又开始当众吹捧自己,张扬着要写字赠人,易珊的导师素日里最厌恶他,听他如此便说道:不如黄老送我一副如何,黄彧平欣然接受,问道不知任老想写何字,任老端起茶碗,云淡风轻地喝了一口道,就写万恶淫为首吧。 “原来是他呀。”易珊笑道,“你害怕这么个淫虫?” 李益民正色道:“不要小看他,没有手段怎么可能在人才济济的C大混那么久。” 十点,易慧和周旭的离婚案准时在家事审理庭开审。离婚诉讼由周旭提请,易慧为被告,周子一被易珊带着坐在听众席,由于不满十岁,如果没有必要,他不用出庭。 庭审开始,双方律师就当事人的请求作出了陈诉,财产分割双方没有任何异议,周旭一次性付给易慧三千万赡养费,让出傲立10%的股份,目前夫妻双方名下的房产全归易慧所有。可以说,周旭手笔豪迈,钱财上是他说的“尽力”补偿了。 易珊坐在听众席上冷笑,道貌岸然,过河拆桥的伪君子。 当法官就周子一的抚养权开审后,庭审的气氛便逐渐凝重,举证质证也开始激烈起来。双方律师一一举证,黄彧平争辩的重点在于周旭的经济能力,他能够为周子一提供良好的生活保障,并提出易慧现在已经辞职,在经济能力上不能和周旭相比。 李益民随即驳斥,因为财产分割已经达成一致意见,易慧即使不工作也可以为周子一提供良好的生活保障,所以对方的所述观点不成立。随后他举出大量关于易慧一直以来亲自抚养,关心陪伴孩子的证据,阐述了孩子应该跟随母亲成长的观点。 双方各持己见,互不相让。理智上,易珊觉得李益民的胜算较大,因为对方的观点基调实在太薄弱,很容易被推翻。可是,直觉上她又不相信周旭会如此草率地应对这场官司,一定还有后招,越到这种时刻,易珊越是紧张,生怕周旭下一秒就会抛出什么恶毒的诡计将易慧推向无底的深渊。 第十八章 庭辩,归来 法庭上,黄彧平和李益民唇枪舌剑,相持不下。如果撇开这个案件与自己的家人相关,那么易珊觉得这是一场精彩的辩驳。黄彧平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专业技术水平还是相当过硬,在薄弱的立论基础上,守得的纹丝不动,正如师兄所说实力非凡。 易珊在听众席上绷紧了神经,时刻关注着庭上每个人的举动,正当两位律师的争辩进入白恶化的时候,一个男人从侧门进来,走到原告席和周旭耳语了几句,周旭下一秒便看向了黄彧平。 黄彧平立刻举手示意,向法官提出要出示新的证据,证明易慧不具有监护周子一的能力。 法庭里顿时鸦雀无声,新的证据或许会让案件的胜负就此分明,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黄彧平的举证,但易珊却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到来。 见情势发生变化,李益民立刻起立反对:“证据在开庭前已经通过质证,原告方此时突然提出要举新证,对我的当事人不公平。” 黄彧平道:“我方手中持有的这份证据可以充分并且直接证明被告方易慧女士不具备监护能力。” 法官与陪审商量后,决定休庭二十分钟,双方律师进入合议庭共同讨论举新证的必要性。当黄彧平和李益民跟着法官再次进入法庭时,易珊望着李益民凝重的面色心突然跳得厉害。 法官坐定后,沉声道:“鉴于新证与案件基本事实有关,我院决定采纳。但原告方逾期举证事实存在,依照民事诉讼法第六十五条、第一百一十五条第一款的规定予以训诫,罚款一万元。 随后,他向被告方点点头,示意举证。 黄彧平虚推一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轻轻晃着手中的文件袋向法官和听众席展示,颇得意地说道:“这是我方刚刚拿到的c市第四人民医院的病例证明。” 病例?易慧生病了?她有什么病可以成为周旭握着的把柄? 垂在两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易珊目不转睛地盯着黄彧平一口黄牙吐出让她震惊无比的话:“众所周知,我市第四人民医院主要收治的病人以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为主,这份病例报告显示被告易慧女士从2014年便在该院接受治疗,她的主治医生可以证明其患有抑郁症,需定期做心理治疗。精神抑郁症是一种什么样的疾病,我方不用过多阐述,相信法官会有明确的判断。一个孩子被患有情绪病的母亲抚养,尤其是这个女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她的情绪会否保持正常我们不得而知。孩子未来将面临什么样的风险,冷暴力?虐待?甚至她控制不了情绪的时候虐杀孩子?这样的例子在司法界多不胜数,我们不能将孩子置于隐患中,不能等悲剧发生后才悔恨之前的判断和决定。孩子的健康成长是抚养权归属的重要标准,不管在生理方面,还是在心理方面,我们要最大限度考虑孩子的权益。鉴于以上情况,我认为被告在现阶段根本不适合监护和抚养原告人周旭的儿子周子一。” 他的话像炸弹一样瞬间引爆了审理庭里所有人的情绪,听众席上一片哗然,人们窃窃私语,认识不认识易慧的人都开始对她指指点点,有的面带嘲讽,有的幸灾乐祸。 被告席上,易慧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李益民的神色也是从未有过的沉重,他随即驳斥道:“如果你方持有如此重要的证据,为什么不在开庭前出示,我方有理由怀疑这是伪造证据,保留追诉权力。” 黄彧平道:“这份病例报告并不是由一名医生开具,包括了多名医生在一段时间针对被告所设立的治疗方案,处方用药情况以及她的治疗进展,过程性的病例资料造假有一定难度。” 易珊在心里骂娘,有一定难度,并不能代表一定不能,何况他周旭买通几个医生根本小菜一碟。 庭上,李益民道:“你方在一份真实性有待考虑的病例报告上来质疑我方是否有监护权,这对我方,甚至被监护人都存在不公平。” 黄彧平严肃道:“正是基于被监护人的权益,我们要最大限度避免这种侵害的可能性,将精神抑郁带给孩子的风险降到最低。” 我国《婚姻法》中没有明确规定夫妻双方若其中一方患有精神疾病便不能离婚,反而因为保障部分精神疾病婚姻中受害者的权益,只要夫妻双方感情确以破裂,法院可以判决离婚,并且对于孩子抚养问题,要从有利于孩子成长的角度出发,谨慎判决。周子一已经七岁了,鉴于易慧的心理状况,法院将抚养权判给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李益民被老头绕子进去了,官司到此胜负已分。难怪周旭胸有成竹,难怪黄颂平一开始用无关紧要的论点绕圈子,他是在试探师兄的虚实,只要发现没有压倒性的证据,便亮出易慧的病例,一次性击倒。这是周旭做事的风格,稳准狠,即使十年夫妻,也毫不留情。 接下来的程序,易珊已经烂熟于心,结案,裁定,宣判。她把周子一紧紧抱在怀里,也许待会儿走出庭审的大门,再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抱着他。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抱他的人是易珊。那年周旭为了事业根本无暇顾及怀孕的易慧,最后一次产检,她发现患上了胆淤症,肚子里的孩子已经缺氧。医生建议她不要再等妊娠发作,立刻剖腹手术。 易慧后来说,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孤零零地躺在了手术台上。易珊问她害不害怕,她说怕,但是更怕孩子憋死在肚子里。 易珊接到电话,从学校赶到医院时,易慧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她记得很清楚,周子一出生那天,天气很冷,空旷的走廊里穿堂风吹得她直打哆嗦,和她一起等在产房门外的还有另一个产妇的家人,她的妈妈,爸爸,丈夫全都在期盼着一个新生命的到来,相比易珊,他们不觉得寒冷,一直兴奋地讨论着孩子来到这个世间后各种幸福的场景,偶尔还会问易珊你们家的进去多久了,情况好不好,易珊微笑着摇头说不知道,她羡慕他们,家人是这个世上最温暖的存在,她和姐姐都没有,她们从来只有彼此。 周子一被医生抱出产房,易珊接了过来,小小的孩子裹在天蓝色的包被里,露出来的小脸又红又皱,医生对她说,这个孩子以后肯定白。他那么软,那么轻,易珊给他换尿布的时候,喜欢拧拧发青的小屁股,喜欢勾着他的手指哄他睡觉,每天不厌其烦地询问医生什么时候他因为缺氧变得乌紫的手指可以变成健康的粉红。 那时的周旭对没能陪着易慧生产还有歉疚,可如今,剩下的只有厌弃。 案子再没有悬念,周子一的抚养权被判给了周旭,易慧可以每月探视四次。 庭审结束后,李益民走过来一脸歉意地看着易珊道:“抱歉,没能帮到你。我看过病例,非常完整,治疗方案很系统,易慧确实患了抑郁症,周旭没有造假。” 易珊嘴里一片苦涩,“你尽力了,连我都不知道她生病了,何况别人?师兄,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失败,易慧从小照顾我,爱护我,我有什么事,她总是冲在最前面,可是我呢?我什么都做不了,她变成这样,我什么也帮不了她。” 李益民试探着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这么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看住易慧,以前不知道她有抑郁症,现在我们要当心了,尤其是这种情况。” 说起易慧,庭审结束后易珊还没见过她,这时便有些担心:“易慧呢?” 李益民道:“应该是去看周子一了,我们过去找她。” 法庭外,周旭立在人群里,身旁的易慧蹲在地上柔声和周子一说着什么,孩子脸上满是不舍和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易慧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哄着,周子一搂住妈妈的脖子不放手。 李益民走过去和黄彧平握手寒暄,老头子嘴里念叨着承让承让,面上却是不以为然。 成人的世界就是这么虚伪,即使刚刚还剑拔弩张,现在却能谈笑风生。 易珊从来玩不懂成人的规则,也不屑玩,她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说道:“早就听说黄律师手段非常,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老头儿听出了她的讽刺,不悦道:“客气了,这位是?” 李益民道:“我师妹。” 这些同门师兄的关系黄彧平显然拎得门清,他不愿得罪易珊的导师,面色缓和下来:“原来是任老的高足。” 易珊淡淡道:“也是被告的妹妹。” 李益民刻意让她发挥一下憋屈的情绪,并不打算劝阻,何况这丫头真要是发火了他也劝不住,只要别过火就成。 易珊面对这个所谓的法律界老前辈毫无怯懦,直言道:“黄律师,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持和维护的立场,尤其是我们做律师的。可官司不是您这么打的,在法律上您赢了,人品上您输了,说的好听您是手段高明,说的不好听您就是当庭接别人的短,缺德,不过您缺德的事儿我上学的时候早就听多了。” 黄彧平名气虽大,但心胸倒是成反比,听易珊这样挤兑他,面上立刻过不去了,正想发作说她两句,却被法院大门口缓缓驶进的一辆车吸引了注意。这辆黑色宾利muliner一路开到易珊这群人面前的台阶下才停住,司机迅速下车一路小跑,恭敬地替坐在后排的人拉开了车门。 一双干净的黑色皮鞋轻轻踩在地上,车里的人慢慢探出身。身穿黑色正装的关正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沿着台阶拾阶而上,一步步来到易珊身边。他望着这个眼眶有点泛红的女人,略带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于突然出现的关正,易珊有点措手不及。每次他的出现都带给易珊不一样的深刻,第一次是惊讶,第二次是感激,现在是耳边鼓动的心跳,尽管感受不同,但每次他都是掐着点儿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坦白说,关正好像是她的救星,只要他在,她便什么也不用害怕了。特别委屈地看着他,易珊居然在心底开始埋怨为什么他没早点来,如果他来了,自己肯定不会被周旭和黄彧平这两王八蛋欺负得这么惨。 还没等易珊开口,黄颂平已经舔着脸贴上来,伸出手:“关少,今天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幸会,幸会。” 关正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手,顺势把易珊护到身后,问道:“官司赢了吗?” 易珊道:“他赢了。” 他回头伸手拧拧她的脸,安慰道:“不怕,我们上诉。”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易珊偏头躲开了。关正没放在心上,抬起眼睛,正眼瞧了瞧面前的小老头,和气道:“黄律师,下次法庭见。” 尴尬地收回手,人精似的黄颂平一看关正和易珊的站位就秒懂了,连连赔笑道:“关少,我不过尽本职工作,起先不知易小姐是您的人,得罪了易小姐,还请您高抬贵手。改日我做东,请关少赏脸,我给易小姐赔罪。” 一群人中,除了黄颂平,最快注意到关正的人是周旭。他大跨步穿过众人,来到关正面前,伸出手:“关先生,你好。我是周旭。” 关正回握,点头道:“久仰,周先生,上次在‘中天’错过了,没想在这里见面了。” 周旭道:“今天周某的家事让您见笑了,改天我们再聚,” 关正道:“哪里?易珊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必太见外。” 周旭笑道:“还望关先生赏脸,不要插手周某这些小事了。” 关正语气淡淡道:“你的家事,我没兴趣,不过我比较惧内,最怕她生气。易珊为这件事已经不开心了。” 易珊一惊,挑眉看他,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内?关正拍拍她的头,示意她安静。 周旭面色微沉:“看在秦先生的面子上,还请关先生让步。” 关正道:“我为这个女人做点事,估计伯言哥还管不了。” 周旭霸气沉稳,葛晓明清冷傲然,一时之间,两人争锋相对,互不相让。 就在气氛陷入僵局的时候,忽然,周旭看向关正身后的易珊,轻笑道:“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们两姐妹,居然攀上关市长的儿子,C城大名鼎鼎的关少做靠山。” Ps:说说官司的事,这是在查了资料之后,真的快码字吐血了。第一,我没有亲身经历过离婚诉讼上庭,一般都是要经历几个月或更长的时间,但这里为了戏剧效果,就加快了点时间;第二,精神病离婚我国法律没有明确规定,只要夫妻感情破裂,就可以提请离婚;第三,中途举证这件事确实有点不靠谱,查了点资料,请大家看看就可以,不要太较真,谢谢啦。另外请大家多多支持本文哦! 第十九章 隔阂 易珊惊讶地望向关正,刚刚还紧抓着他衣袖的手,在这一刻下意识松开了。 关少?关市长的儿子?传说中活的官二代?? 周旭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但好像又飘得很远,易珊听懂了每个字的意思,但连在一起又似乎不能理解。 这些乱七八糟,浮夸乱嵌的标签很难和眼前这个男人划上等号。从他出现以来,一直是成熟优雅和理智的,他有着高冷强大的气场,但唯独对她温柔相待,每次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如同天神一般出现,救她于危难。相见不过两面,她已经学会如何躲进他的羽翼之下,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保护,在他身边,她找回很久以前那种放肆的感觉,他让她活得像个至真至纯的孩子。 他是喜欢她的,这一点,在巴塞她就能感觉到。不是没有考虑过他的身份,但还是怀着一点侥幸,仗着他的那点喜欢,沾沾自喜,她应该不会和他差太远吧。可此时,黄彧平的卑躬屈膝,周旭的忌惮嘲讽,让她清醒地认识到,他和她是天差地远的两种人。周旭用了一个词“攀上”,是的,他高高在上,她需抬头仰望,要去到他的世界,路很长,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 他阅尽千帆,何必在她这么个小破港口停留呢? 快三十岁的她,不能把心里对爱情的最后一点执着赌在这个人身上。 她很自私,在萧楠离开的十年里,早就学会了对感情的精确计量,锱铢必较,半分也不想再吃亏。身体不自觉地绷紧,易珊情不自禁往后退了退,和他拉开距离,放佛划下一条清晰的界限。想到这个身影自己明明就是触手可及,但偏偏就需要克制,易珊在心里不由暗暗自嘲:她总是这样,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幸运只因她在沙漠尽头找到了可以活命的一口水,不幸却因,这口水太过甘甜,如果一不小心喝完了,她就喝不了其他的水,只能等着干枯渴死。 经过巴塞几天的相处,易珊一些小习惯关正或多或少已经有所了解。和熟人聊天,她会放松地用右手托腮;吃饭的时候,不管在哪里,都会掏出自己的手帕把餐具擦一遍,当然她如果不想理人或心里有气,一定会自动走开。就像现在,她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一定是听了周旭的话不想再和自己扯上关系。心下微微烦躁,想尽快解决这件事,再和她解释清楚,眉头不由皱起,对周旭说话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客气:“周先生,我是我,家父是家父,别人送我一声‘关少’并不是因为他。” 周旭沉声道:“我知道,中天关少手段非凡。” 关正嘴角弧度微淡:“既然知道,不如交出抚养权,一切好说。只要周先生提出,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周旭笑道:“我要中天呢?” 关正道:“如果中天是我的,那么我愿意奉上,不过,现在我还做不了主。我奉劝周先生一句,在c城,只要我想,还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周旭道:“关少是要以势压人?” 关正客气道:“你要这样认为,也可以。” 周旭先是一惊,他没想到关正会为易珊和他直接摊开,但随即又想到什么,忽然压低音声对关正道:“如果秦先生知道你和她的事,他未必满意。易珊的生母你知道是谁吗?” 关正淡定道:“我知道,而且这是我的家事,不劳你费心。” 周旭还想说什么,这时易慧牵着周子一穿过人群走来,打断他道:“关先生。” 关正向她颔首,易慧道:“谢谢你对易珊和我的帮助,可是,目前我不会提请上诉。” 愣在一旁的易珊此时回过神来,急忙上前拉着易慧的手,“姐姐你?” 易慧按下她的手道:“我很累,就这样吧,我不想再争了。” 易珊见易慧的态度十分坚决,也无可奈何,可到底心有不甘,她转头对周旭嘲讽道:“恭喜周先生,得偿所愿。” 周旭一向了解这个小姨的脾气,不在意她的话,反倒看了旁边的关正一眼,语气没有半丝波澜道,“弄成这样不是我想看到的。不过我劝你,有的圈子不是可以随便踏入的。” 易珊没理他,只冷笑道:“我自己的事,我清楚。只不过我看你倒是步步精心,周密策划,哪有半点‘不想’的意思。” 易慧捏她的手,摇摇头,让她不要再和周旭争执下去。夫妻一场,好聚好散,她不愿临到头了还让对方和自己难堪,起码的尊严她还要。不再看周旭一眼,蹲下身,易慧狠狠地抱了抱周子一,松开,帮他整了整揉皱的领口,抚着他的小脸说道:“一一听话,先和爸爸回去,妈妈改天来看你。” 周子一乖巧地点点头,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不往下掉,小声说道:“那我等你,你要给我打电话。” 易慧慈爱道:“好,我很快会来看你,要听爸爸的话,好不好?” 小孩儿拉着她的手不想放开,哽咽道:“那妈妈你要快点来哦。” 周旭静静地望着身旁互相拥抱的易慧母子两,也许彻底斩断和易慧的关系,相处起来反而更轻松,他对她说话竟然难得温柔:“我们先走了,改天我带一一和你一起吃饭。” 易珊突然有点看不懂他这是在唱哪出,费尽心思赢了官司,狠狠伤了易慧,现在却摆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易慧像个雕塑一样目送着周子一上了周旭的车,直到车子慢慢驶出法院的大门,挺直的背脊才一点点佝偻下来,易珊难过地搂住她的肩膀,满含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易慧扶着她的手,说道:“没关系,我早就想到了这种结果,他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我们回家吧。”易珊道。 “家?”易慧疑惑地看着她,随后又笑开了,“是该回家了。” 见她们要走,从刚才起就没怎么说话的关正此时上前道:“我送你。”那双深谙的黑眸里,堆叠起层层暗涌,易珊看的心里发慌,实在受不了他的目光,她把头转开道:“不用了。” 这种时刻,她竟然悲催地想到,他是不是又生气了。该生气的人不应该是她吗?现在干嘛给她摆什么脸色,瞒着身份跑来和她相亲,很有意思?他以为他是皇帝微服私访,什么破身份了不起,现在是人民做主新社会,官僚主义早废了。 咬牙,狠心,赌气扶着易慧走过他身边,不理,易慧倒是礼貌地对关正点点头。刚好李益民的车开到台阶下,易珊逃也似的上了车,心虚地不敢回头,身后的那道视线紧紧锁在她背上,拉车门的手竟然抖了几次。易慧见她这副模样,难得的笑了笑。 易珊提议让易慧住到她那里,易慧没同意,对易珊说道,离了婚日子还要过下去的,她不想变成一个累赘,一个负担,即使没有了周旭,她依然会活成那个人人羡慕的易慧,像刚才在法庭上被人扒光了一样评论,指点,她再不会去经历了。易珊没办法,也不能刺激她,只说自己过来花簇住几天,易慧倒是没有拒绝。 她看上去很正常,帮易珊收拾房间,整理行李,还做了她喜欢吃的饭菜,偶尔还会和她说笑两句。易珊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易慧脸上的笑容跟刻上去似的,渗人地很。她问李益民该怎么办,李益民只说了一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于是,易慧去哪儿,她就去哪儿,连上厕所也不放过,易慧后来烦了,对她吼道:“我没事儿,别跟着我。” 易珊不敢深劝提起她的伤心事,只好赔笑道:“你这里太大,我一个人害怕,只好跟着你。” 易慧叹一口气,对她说道:“姗姗,我知道你想陪着我。可是,我想一个人静静。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很累,很累。” 易珊连忙向她保证:“我不会吵到你,就在你旁边呆着。” “别这样,好吗?”易慧恳求道,“姗姗,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就一会儿。” 易珊还想说什么,但易慧眼里的乞求让她哑口无言,那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隐忍,她需要一个独自疗伤的地方。不是所有的难堪都可以展现在别人面前,即使最亲的人,也不行。 易珊妥协:“就一件事,你别锁门。” 易慧想了想,说道:“好,我不锁门。” 一道门,隔着曾经无话不谈的两姐妹。走廊上,没有开灯,一片漆黑。易珊盘腿坐在光滑的地板上,身体慵懒地靠着门框,门里的易慧也一样独自坐在黑暗里。她们两姐妹面对爱情的失败都是相同的处理方式,那便是熬,熬尽眼泪,熬到麻木。 “姐姐,”易珊把头靠在门上,轻轻问她,“你还记得萧楠吗?” 房间里静得呼吸可闻,易珊不管她是否在听,自顾自说道:“那年差点让我送了命的男生,你记得吗?他现在结婚了,还有了孩子,孩子很可爱,方树去医院探望的时候,我还让他帮我随了礼。哦,对了,方树前段时间也结婚了,他终于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有时候想想真是奇怪,方树追着我跑,我追着萧楠跑,那萧楠呢,萧楠又追着谁跑呢?” 易珊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长长的甬道像个巨大的扩音器,把她的悲伤痛苦一层一层扩大:“我以为我会死在那个暑假。每天浑浑噩噩,不知道能干什么,想干什么,唯一的念头就是不顾廉耻地去找他,去问清楚,他为什么突然就变了,不要我了。姐姐,你知道我又有多难得,多不容易才得到他的喜欢吗。我拼命地维持啊,那个小心翼翼,你不懂。每天提心吊胆,害怕他就那样没了。结果他真的就没了。那时候,你特别生气,问我为什么那样不争气。”眼里泛起湿润,不理会心中翻腾涌起的情绪,她抹掉腮边的眼泪继续说道:“其实,我是因为放不下,舍不得,他把我带进一个新的世界,那里没有舍弃,没有歧视,只有全心全意的保护,他那么温暖,那么好,像太阳一样,我们这样的人怎么舍得呢,我近乎迷恋着他的一切,像上瘾一样。” 易珊边哭边笑:“后来他走了,我骤然间又失去了一切,就像一个特别穷的人突然有了很多钱,却又倒霉的遇上了通货膨胀。”十七岁的花季,她患了厌食症,瘦的不到七十斤,最美好的年华,她干瘪的像一具尸体。 “你那时候真是下手狠,吃东西堵着我的嘴不让吐”,当年能好起来简直不可思议。早些年,治疗厌食症的方法不多,易慧只能用原始的办法逼着她吃,逼着她咽,边喂边哭,边抱怨边叫嚣要去找萧楠全家算账,易珊觉得不能闹的太难看了,就使劲儿往里吞,生理性的呕吐时常喷的易慧全身都是,“你从来没有放弃我,不管我变成什么德行。我记得,我能完完全全吃下一碗粥的时候,你抱着我泣不成声,看你哭的那么伤心,我突然庆幸我没有死,可以开心地吃下每一口饭。姐姐,以前你没有丢下我,现在我也不会丢下你。” 门后传来一阵低泣声,易珊全身放松下来,她知道她在听,“去巴塞的时候,我竟然遇见了关正,把萧楠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让我忘了这个人。他说,萧楠实际上什么也没有为我做过,是我自己以为他做得多。奇怪的是,我居然开始认同他的观点。我想,这十年过去了,再浓烈的感情也沉淀了。我能挺过去,你也能。” 提起那个一心护着她的人,易珊不免又沮丧胆怯起来。离开法院之后,关正给她打了几十通电话,她心乱如麻地仍由电话震的天翻地覆也不接,等它彻底安静了,她又失望地心里发酸。 下车前,李益民提醒她,这个男人,她要不起。 是的,不用别人来提醒,她也知道,他和她隔着一座山,一片海,爬山她累,游泳不会,她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他身边。 第二十章 他的告白 “姗姗,我和你不一样。”门后的易慧突然幽幽开口,“我以为自己不管做什么,他都不会离开我,我们有十年的感情,还有一一。” 易珊道:“周旭和我说,你背着他做了很多事,甚至勾结外人侵占傲立的股权?” 易慧轻笑,声音里的落寞在无边的夜色里流淌开来:“这些年,我越发有了奇怪的念头,不去想怎么抓住他,反而以为掌控了傲立,就可以完全掌握他。他往上爬得越高,我越害怕,除了梁凡,他的身边还围绕着各种女人,漂亮的,有才华的,幽默的,善解人意的,可不管什么样的款式,她们有一个共同点,年轻。” “而我呢,除了越来越老,什么也没有剩下。他说的对,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易慧了。我再没有当初的自信可以一直拥有他。” 易珊叹了口气:“可能你想错了呢,周旭未必是这样的人,我始终觉得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易慧道:“嗯。也许是,可等想明白的时候,晚了,我已经把他推出去了。” 易珊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易慧道:“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和我一样,陷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里?你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你要比我过的好。” 易珊摇头:“不是的,只有你过的好,我才会好。而不是连你生病了我都不知道,今天法庭上那种感觉太难受了。” 易慧道:“好,是我不对,以后不再这样了。” 易珊听见她说“以后”,略略放下心来,至少她担心害怕的事情不会发生,易慧不会轻易丢下自己和儿子,“姐姐,我会陪着你的。” 易慧道:“姗姗,现在我特别怀念,怀念从前那种用一分钱也要掰着指头算的日子,虽然苦,却简单,一件新衣服,一块奶油蛋糕都能让我们开心很久,可现在,即使守着成堆的钱,也不快乐。” 半夜里,蜷在地板上睡着的易珊被扔在旁边的手机震醒了,不情愿地睁开眼睛,莹亮的屏幕上闪烁跳动着“关正”的名字。 脑子跟泼了盆冷水似的瞬间清醒了,花了几秒钟回神,她故作镇静地接起来,语气冷漠道:“喂。” 结果电话那头关正的声音更冷,吐出的两个字简直可以掉出冰碴子,“出来。” 易珊立刻怂了,认命地想到死就死,反正事情也要说清楚。推门看了看易慧,宽阔的大床上隆起一个小包袱,易珊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她缩着身体睡得很熟。 易珊放心地退出去,下了楼。 大门外,关正靠在车门上,还是白天那身精英打扮,不过外面西服已经敞开,露出里面的深蓝色衬衣,领带也摘了,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乱。 易珊刚推开门,就被他这副性感魅惑的样子撩拨了。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她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中,放慢了速度。 关正道:“过来。” 易珊像只蜗牛一样慢腾腾地挪到他身边,关正也不急,闲闲地看着她慢慢作。 隔了几步远,关正趁她不注意,一把抓过她的手腕,把她带到面前。靠得越近,他身上干燥温暖的气息越发包围着她,易珊东张西望,眼睛不敢看他。 关正沉郁的嗓音从她的头顶传来:“你紧张?” 她瞪他一眼,狡辩道:“没有。” 关正轻笑,夜色迷人,她觉得他就是只妖。专注地盯着脚尖,易珊心乱如麻。 带着他气息的西装落在肩头,易珊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关正道:“披上,夜里有风。” 易珊故意道:“我不冷。” 关正双手按着她的肩,沉声道:“听话!” 易珊心里一阵烦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关正扶着她的肩,一贯清浅的语调中带上了丝急切:“对不起。” 易珊恨恨地侧过脸:“没什么对不起,对一个只见过两次的女人,你这样做是对的。” 关正道:“我承认,当初相亲是我故意没说。当后来想和你坦白的时候,又怕你生气,怕你不理我,就像今天这样和我划清界限。” 易珊问道:“如果不是今天周旭戳破,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关正道:“等你真正接受我的时候。” 易珊道:“借口!你们这种人是不是特擅长感情套路啊,还玩什么隐藏身份,恶不恶心啊,关少!” “对不起,因为我的隐瞒,我向你道歉,”关正诚恳道,“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父亲的身份否定我。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不会在意身份、地位和名利。” 易珊道:“你错了,我在意,我在意你是什么人,我在意你是不是拿真实来面对我,我更在意我们之间客观的差距。” 关正问:“那些重要吗?” 易珊望着他,咬牙道:“重要。你现在这样说,是因为我和你以前遇到的女人不同,你现在对我有兴趣,如果有一天你不感兴趣了,我要怎么办?我们身份注定了我是弱者,输不起。” 握着她双肩的手紧了紧,关正道:“谁说你是弱者?” 易珊气急败坏,不讲道理:“本来就是!” 关正看着此刻犯倔的她,微微笑了。她成熟理智,在外人面前,她发脾气骂人,只对可以亲近的人。这样算不算是好的开始呢?把她轻轻抱进怀里,易珊挣扎着捶他的肩,关正任她打,只耐心说道:“一段感情根本没有强弱之分,如果我们可以在一起,如果你非要分出强弱,那么我才是弱者,易珊,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就喜欢,先喜欢上的那个人才是弱者。” 易珊的脑袋轰然间炸了。 早上醒来,身上还裹着关正的西装。皱巴巴的衣服,就如同她被搅得的既甜蜜又苦涩的心。半夜里送走了关正,她本来就拎不清的脑袋简直像被刷了屏,一遍一遍回想他的话,接受还是放弃,完全没有答案。 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她先去了易慧的房间。推开门,易慧已经不见了,床上收拾得很整齐。她来不及思考,急急忙忙跑下楼,心里装着满满的自责与懊悔,怎么能只想着自己的事呢,如果易慧出了什么事,她才该死。 “你怎么不去床上睡会儿,瞎蹦跶什么?”易慧端着一盘切片面包站在厨房门口。 易珊傻傻地看了她两秒,便蹭蹭蹭冲过去抱住了眼睛肿得像灯泡一样的易慧,哽咽道:“我以为你不见了。” 易慧显然被她的拥抱惊到了,既不能扔下手中的盘子,又不能推开怀里的妹妹,只好笑着安慰她道:“我好着啦,别担心啊。” 桌上摆着一盆沙拉,一盘子煎蛋和培根,还有烤好的面包和鲜榨橙汁。 见易慧状态不错,易珊胃口格外好,加上自从一头扎进她的案子,也没吃上几口饱饭,这时便猛往嘴里塞食物,易慧在旁边劝道:“你慢点,怎么跟饿死鬼似的。” 易珊吞下嘴里的面包,空出嘴问道:“事情现在告一段落了,你有什么打算呢?” 易慧沉思了片刻道:“先搬出花簇,然后找工作。” 易珊表示赞同:“这里离市中心有点远,要不然搬我那儿去吧,反正房子空。” 易慧道:“我暂时想一个人生活试试看,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易珊也不十分勉强她,她们两姐妹都偏向独立,她只对易慧说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总要向前看,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易慧看了她一眼,踌躇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我和妈说了离婚的事,她在美国给我联系了心理医生,下周我先去美国治病。” 咬成月牙状的面包不自觉地掉在了餐盘里,易珊突然觉得刚进嘴的培根肉有点恶心,食欲瞬间全无。 “妈妈”这个词语,她接触得太少,偶尔听见很刺耳。 易慧注意到她的反应,拍拍她的手说道:“我以前不理解她,现在经历了周旭的事情,似乎有点懂她了,我们都应该尝试放下,就像你放下萧楠。昨晚我和她通了电话,她让我先治病,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谈。” “那不一样,”易珊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走?” “下周三下午一点的飞机。”易慧道。 易珊道:“我送你。” 易慧调侃道:“又让你师兄帮忙?或者,现在还多了一个关正?” 提起这两人,易珊头痛,易慧语重心长地说道:“李益民当时不过赌气上了别的女人的床,还有那个关正,我看的出,他喜欢你。两个人都不错,那个萧楠到底还要让你错过多少呢?你是时候考虑一下自己的事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谁来照顾你。” 易珊犟嘴道:“我这么大的人,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撇开关正不谈,她和李益民是不可能了。易珊不知道别的女人亲眼看见自己未婚夫出轨是什么感觉,反正她什么感觉的都没有,麻木地看着他们从床上穿好衣服,麻木地看着李益民把那个女人送出门。 李益民说,姗姗,你根本就不爱我。 易珊说,我不知道。 李益民说,我到底哪里像那个人,你要这么对我。 易珊说,对不起。 时光好似沙漏,一点一滴从那个细小的缝中溜走,你以为还有许多可以挥霍的资本,但实际已经所剩无几。易珊如此,李益民也是如此,两个宁愿保持这种不尴不尬的上下属关系,也不肯再踏出一步。一个怕做影子,一个怕给不了另一个想要的。 第二十一章 代替 易慧从花簇搬到了市区,房子一套三,她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她去美国前给了易珊钥匙,要她帮忙照顾原来心血来潮买的几盆多肉。 易珊说:“直接搬我那儿得了,哪用的着这么麻烦。” 易慧笑得特高深,“多去帮我浇浇水。” 易珊白她一眼,“这是什么套路?” 易慧道:“既然李益民不行,关正也不错啊!他姐和我一个小区,有时候某些人会去蹭他姐家的饭。” 易珊哭笑不得:“我就是去了也不定能碰见啊。” 易慧俏皮眨眼:“加油。” 自从那晚表了白,关正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往三米以外也能闻到那股子冰冷的味道,但现在她的生活里无论什么地方,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他的影子,哪里还需要她去浇花偶遇。有时人即使不到,各种礼物也源源不断地送来。一本书,一盒糖果,一块蛋糕,虽不名贵,但每天花样不同,诚意十足。 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他这么浪漫。还是怕他一时兴起把自己当成枯燥生活里的一点调剂,易珊不敢轻易接招。 他们乐此不疲地玩着你追我躲的游戏,时间一晃到了十二月。 C城地处江边,冬天里特别湿冷,如果不上班,易珊可以在家里窝一整天。有时候关正会来死拖活拽把她拉出去打球爬山,不过这几天他又跟消失了似的,没什么联系。 早上出门的时候,易珊接到了易慧的电话,祝她圣诞节快乐。这几天商场超市到处都是打折促销,她不喜欢这种洋节日,在她的印象里圣诞节等于各种排队+拥堵。惆怅地踩下油门,她决定晚上回家煮个面。 一进事务所,碰到的熟人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易珊觉得很奇怪,律师这个行当很少在上班时间这么活泼,难道真的因为过节大家比较high?越往里走,招呼的人越多,新来的几个实习女孩还上上下下打量她,掩着嘴笑。易珊被她们的态度弄得十分不安,想着是自己穿错了衣服,还是妆花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易珊愣了,堆满文件的案桌上放着一大束花,蓝色的矢车菊,白色的玫瑰,花丛中居然搭配着薄荷,满屋子漂浮着玫瑰的甜香和薄荷的清爽。送花的人很有心,虽然卡片没署名,但并不难猜,要不是李益民的节日恶习,就是关正的日常礼物。 她先走到李益民办公室,他正在看文件,试探着问道:“你可不可以别那么无聊?” 李益民漫不经心抬头:“不是我送的。” “不是你?”易珊皱眉,那就可以肯定了。 李益民不理她,继续低头看文件,易珊转身回自己办公室。 刚回办公室,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送花的主来了。 “喂,你好。”易珊接起电话。 关正道:“易珊。” 他今天倒是出现了。 “嗯。”易珊没好气道。 “收到花了吗?”他问。 就知道是他送的,“收到了,谢谢。” 关正的语气里微微有些讨好:“喜欢吗?” 易珊冷淡道:“以后别送了。” 关正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说道:“努力这么久又被打回原形了,这几天是不是憋着口气没地方出。” 易珊道:“你想太多了。” 关正在电话那头突然道:“Risa姑妈去世了。这几天,我去了巴塞帮她料理后事。” “怎么这么突然?”易珊道,“上次在巴塞她还好好的。” 关正道:“去年开始,她的心脏病已经很严重了。她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女,偶尔我会过去看看她,现在她走了,我去把她带回来。” 他说话的语速不快,但声音里含着浅浅的哀伤,让她也跟着难过起来,易珊轻声安慰道:“请节哀。”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久的静默,然后她听见他说道:“下班见个面吧,今天过节,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易珊不忍拒绝,“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关正挂断了电话。 小王拿进一个大玻璃花瓶,看着她亲自将花束插好放在窗前,说道:“易律师,一到节日就有人送你花,不会是故意让人安排的吧。” 易珊横她一眼,她吐吐舌头跑了出去。摆弄着花枝,难得好心情地用手机拍了照发朋友圈,“这个圣诞不寂寞”。 很快便有同事、朋友、同学点赞,易慧的留言快的像一阵风,“有动静。”后面跟着数个阴险的笑。 方树评论“加油,把握机会,等你好消息。” 关正居然一本正经地点了赞。 易珊想想他现实中呆板的模样笑了,发这条朋友圈,她已经默许了和他的开始。 “这么开心,”李益民斜靠在她办公室的门框上笑得灿烂,“有新男朋友了?” 易珊老实道:“现在还不是。” 李益民懒散地走过去,在她桌上放下一个盒子,说道:“上次和女伴逛街顺手买的,好好把自己捯饬捯饬,别一天到晚抠搜得丢我事务所的脸。” 易珊道:“你正经谈个女朋友不行吗?” 李益民道:“你这颗万年铁树都开花了,我也该考虑了。” 易珊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滚!” 李益民果断逃回自己办公室。 打开盒子,一对钻石耳钉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天鹅绒布上,闪的易珊眼睛花,这个礼物价值不菲,绝不是他说的“顺手买的”,她其实比谁都懂他的心。 李益民这厮一送礼,本来高涨的情绪又低下来了。分手后,从没有想过把他当成备胎,曾经提出离开事务所,可是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红着眼眶对她说,姗姗,你走了才是真伤了我的心。这几年,他违心地和易珊做朋友,易珊也心安理得地伪装成他的朋友,他们似乎忘记了曾经伤痕满布的难堪。 因为过节,刚到下班时间事务所的人就基本走光了,路过李益民的办公室,他已经离开了,易珊舒了一口气,今天真的不想再看见他。 进电梯接到了关正的电话让她不要开车,易珊只好从大厅出去。一个穿着黑色带帽羽绒服的男人正站在事务所门口,帽沿上一圈白色的毛毛在寒风中飞舞。望见她走出大门,他突然对她笑得一脸孩子气。 易珊的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圣诞节哪儿人都多,他带她去了vosamo。这么热闹的节日,它居然没有营业。院子里的银杏还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光秃秃的,只不过树上挂满了星星点状的小灯。 易珊道:“没开门。” 关正拿出大门钥匙,开锁,易珊吃惊望着他,关正对她绅士地鞠一躬道:“欢迎光临。” 易珊道:“你倒是大方,这么赚钱的日子不做生意。” 关正笑道:“我们几个朋友合开的,他们喜欢玩,这么热闹的日子肯定早溜了。” 易珊道:“我很喜欢这个地方,你和你的朋友很有眼光。” 关正道:“我对自己的眼光一向自信。”说完还朝易珊眨眨眼。 易珊想了想,道:“我觉得这次回来你不一样了。” 关正感兴趣道:“怎么说?” 易珊道:“说不上来,但至少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关正很郑重对她说道:“我这次是整理好一切才来见你的。” 大厅里的灯光依旧开的很暗,院子里的银杏树开了灯,无数光点包裹着树干,一闪一闪,美轮美奂。易珊坐在靠窗的位置,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柠檬茶欣赏,关正在厨房为她准备神秘大餐。 窗外星光婉转,窗里现世宁静。易珊很少有时间像这样停下思考的脚步,既不伤感过去,也不憧憬未来,渴望了很久的闲适居然来的这样措手不及,早就被遗忘的踏实和安心竟在一刻被悄悄拾起。 “在想什么?”关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没什么,”易珊回头看他,“谢谢你。” “谢什么?”关正道。 易珊笑了:“很多啊,总之就是道不尽的感谢。” 关正端在手里的神秘大餐居然是两碗泡面。他理直气壮地解释说主厨师傅帮他准备的牛排煎坏了,只好煮了面,不过里面加了蛋和青菜。 易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关正立马举手交代他不会做饭。 易珊吐舌:“我也不会,下次出去吃吧。” 关正懊恼道:“两个人一定要有个会做饭的。”随即看了看易珊,他摇摇头:“还是我来吧。下周开始我拜迈克为师,他有很多拿手菜,学了之后做给你吃。” 迈克,这里的主厨,据关正同志说是一个颇有故事的法国华裔,为了一个女孩在中国辗转漂泊了许久,最后因为他恳切的挽留才在C城定下了。 易珊说:“让他留下来的肯定不是你。” 关正道:“嗯,是徐阳的妹妹。她和迈克去世的妻子很像,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决定不走了。” 易珊道:“那不是很奇怪吗,那个女生愿意做别人的代替品吗?” 关正道:“徐溱从来不是任何人的代替,以后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易珊一脸八卦道:“讲讲呗,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关正捏捏她的脸:“多事,快吃。” “哦。”易珊也不刨根问底,乖乖埋头吃面,关正道:“得养一下了,这几个月又折腾瘦了。” 易珊甩他一个眼刀继续吃,关正觉得这丫头吃东西特别香,看着是一种享受。 她吃了几口,停下筷子,“怎么了?”关正问道。 犹豫一下,易珊问道:“不是,那个,你愿意做别人的代替吗?” 关正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你会把我当成那个萧楠?” 易珊怯懦道:“暂时还没有发现你们有什么相似之处,但我怕你会以为,以为我把你当成他的代替。” 关正道:“你会吗?” 易珊没回答,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说她根本分不清楚,什么是替代和填补,什么是动心和爱情。 关正道:“我从来不怕成为代替,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忘记他,眼睛里只看见我。” 第二十一章 姗姗,回来好不好 吃过饭,关正搬了懒人沙发到庭院里,易珊和他并肩坐着。他递给她一个盒子,“圣诞礼物。” 易珊接过没有打开,只轻声道:“又是盒子啊。” 关正疑惑地看着她,易珊解释道:“今天有人比你先送。” 她没有想好怎么和他说李益民的事,但更不想隐瞒,“你见过我师兄对吗?” “那个律师?”在法庭他对这个人有点印象。 “嗯,”她双手抱着膝盖,下巴磕在膝上,眼睛望着前方,神色有些飘远:“他不仅是我的师兄,还曾经是我的未婚夫。” 关正有一瞬的吃惊,随后又按下心头的疑问,继续听她说道:“我读研的时候认识他,谈了几年准备结婚,最后分了。” “因为萧楠?” “应该是吧,他觉得我不爱他。他越想赶走我心里那个影子,我的执念越深。或者,我根本就不适合恋爱和结婚,早晚害别人。” 离开餐厅,关正送她回了家。这套房子她不知不觉住了四年,刚搬来的时候,易珊刚刚毕业到事务所,每天除了工作,还要筹备和李益民的婚礼。其实,李益民想让易珊做全职太太,所以也在花簇买了房子,这样她和易慧就可以做伴。易珊不是那种老实待在家的性子,她喜欢工作,还想挣钱买自己的房子。她说,如果有一天李益民不要她了,她还能有一个去处。易慧拗不过她,只好先帮她买了这里。后来两人分手了,李益民卖了花簇的房子,易珊努力接案子逐渐还清了易慧买房的钱。 快到单元门楼的时候,花坛边隐隐约约坐着个人。没等易珊走近,那个黑影冲过来将她一把拉住了。 她来不及想什么,条件反射般地举起提包向这个人砸去,每一下都卯足了劲。黑影被打的上蹿下跳,“哎哟哎哟”直叫。 “李益民,你有没有搞错,大半夜地跑到这里吓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易珊气极,这个混蛋叫出声的第一下就知道是他了。 “老婆,手下留情。”李益民边躲,边求饶,“我都等了好久了。” 易珊突然停手了,李益民还在躲闪,他脚步虚浮,整个人站都站不稳。 “你喝酒了?”易珊问。 他迷离着双眼,对易珊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撒娇道:“姗姗,冷,我在这里等了很久,有点冷。” 易珊这才注意到,他上身只穿了件毛衣,外套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怕他着凉,易珊赶紧道:“先跟我上去再说。” 他倒是很听话,易珊牵着他走,他不挣扎也不闹,安静得不得了。易珊把他扶进屋里,指挥他道:“去,沙发上躺好。” 李益民乖乖躺下,易珊说:“闭上眼睛,睡觉。” 他不肯,摇头:“不想睡,想看着你。” 易珊心里堵的发慌,她和师兄之间不该是这样的,他可以嬉皮笑脸,可以纵情人生,但唯独不可以对她这样情深如许。 蹲在他的身旁,易珊气道:“你喝了多少酒,醉成这个样子,不是千杯不醉吗?” 李益民的眼神里没有焦点,好像看着易珊,又好像透过她在寻找什么,含糊不清的声音包含着苦涩的忧伤:“姗姗,今天良子从美国回来了,我请他吃饭,走的时候他问我你怎么没去,我说你有事儿,下次来。我不想告诉他我们分手了,分手很久了。” “嗯。”易珊没敢回答他,“你先躺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 李益民拉住她的手,恳求道:“别,你陪我待会儿,我心里难受。” “好。”易珊点头。 李益民絮絮叨叨说着:“姗姗,我疼,心里就跟剜了一大片似的,很疼。你回来好不好,我一直在等你回家。我把戒指找回来了,花簇的房子也买回来了,我一直想接你回家。” 眼泪拼命涌出来,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在她心上,虽然不重,但是扎得她密密麻麻的疼,易珊哽咽着说道:“师兄,我们好像回不去了。” 李益民傻笑着点头,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我知道,姗姗,我知道,别哭,别哭,你哭,我更难受。” 他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快便睡着了,易珊打水给他擦了脸,垫上枕头,盖上被子。夜很深,她坐在沙发躺椅上,守着他。认识以来,易珊很少为他做过什么,反倒是他一直全心全意对待她。 看着他熟睡的模样,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的脸。对他,一直以来都是习惯,她的师兄原本就是这样的。他曾说过,我要变成姗姗喜欢的样子。当时,她是怎么回答呢,不用,你不用为我做什么,每个人都应该保持自我。 为什么会认为他像萧楠呢,两个人的样子毫无相似之处,萧楠浓眉大眼,李益民却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可见到李益民的第一眼,易珊就觉得他们很像,因为初次见面,他们都对她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友好。 研二暑假,易珊申请留校帮导师筹备一个重要的课题研究。扎在如山如海般的书籍论文里,她几乎吃住都赖在了导师家。有一天,导师带回来一个人,对她说,易珊,我给你找你了个帮手。易珊叼着笔从书堆爬出来,抬头便看见了对她笑得灿烂的李益民,他穿着白衬衣,戴着金丝边眼镜,儒雅干净。导师说这就是你那个特别牛的师兄,他从美国回来过暑假,被我抓来奴役了。易珊呆呆地点头,叫了师兄,后来混熟了,她就开始大大咧咧喊“李益民、李益民”,师母在阳台浇花都可以听见书房里易珊放肆的大笑。 她失去萧楠之后那一年最快乐。她以为另一个萧楠回来了,他们自然而然成为了恋人。后来,她把要结婚消息的人告诉了方树,方树笑着恭喜她,说你终于忘记了萧楠。方树的祝福像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她的脸上,忘记萧楠,是对她最残忍的惩罚,是对她青春最深重背叛,于是,易珊对着电话说了一句有生以来最恶毒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我选这个人是因为他最像萧楠。 她身后是李益民青白的脸。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这有多伤人。易珊开始反思是不是真的把他当成了萧楠。也许是的,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安心的气质,他们是同一类人。不过一个来的早,一个来的晚,易珊死心眼地爱上了前一个。 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俗套的不得了。 易珊去向他解释,结果李益民喝醉上了酒吧女的床。李益民问她爱不爱他,她回答不了。他把结婚戒指从窗口扔了下去,那是他们一起选的,选了很久,刻了他们的名字和认识的时间,他们说过结婚就去美国,去他上学的地方看一看。 一个在美国,一个在C城,他们靠着对婚姻的幻想熬过了许多离别,却忽略了婚姻不是靠憧憬,还是要靠爱情。 夏日里,阳光穿过绿叶的缝隙,点点滴滴洒在易珊的白裙上。那时,她坐在宿舍飘窗台上和李益民打着越洋电话。 他说,我们要不要办婚礼。 她说,不要,还是旅行结婚吧,闹得慌。 他问,去哪儿? 她说,要不去你上学那儿? 他说,可以。 她抱怨,我英语不好。 他笑,牵住我的衣角,不会丢。 她捂着嘴傻笑。 也许,她对他也曾有一丝真心,不完全是相似的比较。 姐姐说,你要为了萧楠错过多少,的确,她真的错过了很多。 一滴泪落在钻石耳钉上,易珊关上盒子,放进抽屉。 早上起床,李益民坐在沙发上,两眼发直。易珊站在卧室门口喊了声,“师兄”。 李益民回过神来,朝她虚弱地笑了:“你每次这么叫我,我心里就发慌,明知你的要求很难答应,但我还是会咬牙答应。与其你难受,不如我来。” 强忍住鼻子里的酸楚,易珊轻声道:“我想暂时离开事务所。” 李益民雕塑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又一次逼他,靠着他对她的喜欢,逼他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果然不出所料,她听见李益民说:“好。” 一如既往,她的要求,他全部答应。 李益民道:“我给你推荐一些事务所。” 易珊道:“不用,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再自己找。以前一直被姐姐和你保护,这次我想自己试一试。” 李益民道:“姗姗,你……” 易珊笑道:“终于长大了,你是不是老怀安慰了?” 李益民道:“那个人就那么好?给了你这么大的改变。” 易珊道:“这次我想试一试。” 李益民不语,思考了良久,艰难开口:“是因为像萧楠吗?如果是这样,你还不如选我,我现在可以接受了,作为那个人的替代。” 她不想他一再放低姿态,牛逼哄哄的师兄应该配得上全心全意的对待,一步一步走去他身边,脸上挂着未干的泪,她笑着说道:“不,不要,我不会选你。你不是替代,从来不是,我欠你一个道歉和解释。” “你是你,萧楠是萧楠,你们从来都不一样,是我太执拗。只在意拿你和他比较,忽略了比较之后,我还是愿意和你在一起。对不起。” 李益民的眼里放出光彩,他抓紧她的手,诚恳道:“那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易珊双眼里的平静浇熄他刚刚燃起的希望,手一寸寸放开,李益民苦笑:“我知道了。” 那天,易珊对李益民说,师兄,很早的时候,我错过了萧楠,然后错过了你,现在,我不想错过他。 第二十二章 新的开始 昨晚宿醉,徐阳一大早跑到Vosamo吃早饭。时间不到八点,新天地里几乎没什么人,他要不是喝不惯外面连锁店那些咖啡,才不会来求迈克那个懒鬼。 C城的冬天,早上染着湿冷的雾,拢了拢领口,他边走边抱怨这个鬼天气冷的跳脚,恨不得能够立刻喝上一口热气浓浓的咖啡。 刚走到Vosamo的小院前,他愣了,一个女人正在隐在雾中,白色长大衣,红色围巾,黑色高跟鞋。 她站在那里似乎等了很久,额前的头发已经被雾水浸的湿润,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见到他的到来,眼里放出希望的光,哆嗦着向他开口:“徐阳,我终于等到你了?” 易珊和李益民一起下楼的时候,刚好碰见了接她上班的关正。易珊坦然地向他介绍:“这是我的师兄兼前任老板李益民。” 关正伸出手道:“李先生,你好。我是易珊的朋友,关正。” 李益民回握:“关先生,久仰。” 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易珊左右打量一眼,笑道:“下次一起吃饭吧,你们再好好客气。” 李益民收回手:“好,姗姗,我还有事先回事务所,你稍后来办离职。” 易珊道:“细节我们稍后详谈。” 李益民道:“我等你。” 易珊试着问他:“要不你和我们一起?” 李益民道:“不了,下次有机会再聚。” 易珊望着他一点点走远,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希望他从这一刻能够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关正用手挡在她眼前,“走远了,别看了。” 易珊拿下他的手,说道:“知道了。” 关正问她:“早餐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易珊道:“你是不是攒了一肚子问题想问我?” 关正道:“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易珊道:“谢谢。” 关正道:“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易珊道:“我尽量。” 和关正分开后,易珊去事务所办离职。事出突然,和她交好的几位律师都难以置信,一位年长一点的师姐还笑问她是不是打算辞职结婚,做全职太太。 易珊笑而不语。 摩挲着办公室里的一桌一椅,以前被工作压的喘不过气时候,厌恶得想摔了桌上的文件,恨不得再也不用上班了,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了,她却发现舍不得。 离别的人才会懂离别的情。她忽然有些明白萧楠当初离开自己的那份坚决。离开事务所是她为师兄做的决定,从来不知道他能把自己伪装地那样好,如果没有关正的出现,他还要装多久呢。 一辈子?易珊不敢想,那是她还不清的债。 把桌上的私人物品一件件放进收纳箱,相框、仙人球、水杯、笔电、小说,很多很多,还有从王小妹那抢来的一盆多肉。 相框里嵌着的照片里,她和师兄笑得开怀,事务所成立那天两人在门口拍的,他西装笔挺,她白衣长裙,李益民对她说,老板娘,拍张照吧,我们的美好生活要在这里起航了。 仙人球是第一个实习助理送她的,那个胖胖的小女孩前年已经结婚了,她去参加了婚礼。 什么都想带走,却什么都带不走。 她还没有毕业就跟着李益民在这里实习了。从小助理到可以独立承接大案子的律师,付出的辛苦常人不可想象。易珊专注学术,上庭辩护却是她的弱项。刚接案子,是李益民帮她在文件上一笔一笔勾出案子的关键点,是他一句一句教她背上庭的陈词,是他一遍一遍陪着她模拟法庭上的争锋相对。 李益民陪着她从青涩成长到了独立,有李益民才有现在的她。 “收拾好了吗?”正想着,他就出现了。 易珊回头,李益民散着腰斜靠在门框上,又恢复成往常吊儿郎当的样子,昨晚的事儿没有在他身下留下蛛丝马迹。 “差不多了,”易珊道,“财务怎么结?” 李益民道:“我和财务商量了,你和事务所的合同明年七月到期,现在离职要扣除一部分违约金,但不多。” 易珊道:“明白。” “真不需要我的推荐?”李益民问。 易珊道:“暂时想休息一下,不着急工作。” 李益民也不勉强她:“好吧,有需要给我打电话。不要把我当成外人。” 易珊道:“放心,我要在律师这行里混还得靠师兄你带路啊。” 抱着箱子走出办公室,易珊看见事务所的人几乎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站在门口为她送行。她的小助理更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易律师,你真要走啊。” 易珊拍拍她的肩:“哭什么,我这是解放了。你们聚餐的时候别忘了叫上我。” 她和同事一一告别,到后来自己撑不住笑了:“别弄得跟追悼会似的,还握手告别,有空电联吃饭。” 同事们被她逗笑了,可能觉得离别的气氛太过沉重,便一股脑儿散了。李益民接过她怀里的箱子,道:“我送你回家。” 易珊道:“不用了。” 李益民道:“别拒绝,最后一次,以后可能就用不着我了。” 易珊想了想,点头。 晚上,易珊和易慧通了电话告诉她辞职的事。易慧说这样也好,女孩子不用太累。她还提议让易珊去美国看她。易珊一想到要和那个称之为妈妈却从没相处过的女人见面就一阵恶寒。 “不要,我要好好休息,享受人生。”撂了电话。 没有了繁杂的工作,日子便闲下来了。易珊把想做的事情列了个清单,读东野的推理小说、逛街买衣服看电影,开车去郊县的古城吃小吃等等,一篇纸上写的密密麻麻。关正不忙的时候会陪着她,实在抽不出时间,也会一天打好几个电话问她在干什么,吃饭没,去的地方好不好玩。 易珊每次都事无巨细地回答他,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遇到什么有趣的事,看过哪些好看的书,话题没什么营养,但偏偏都不想结束。 两个人没有刻意说明一个开始,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C城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关正约易珊去看电影。本以为女孩子会喜欢一些缠绵悱恻的爱情电影,结果易珊选了一部盗墓的。 关正翻看着手中的宣传册:“你喜欢这种类型?” 易珊指着海报中一个男明星:“我最喜欢他。” 国内目前人气颇高的男明星,长相不出众,但是演技很赞,情商也是出了名的高。 关正问:“你最喜欢他哪部电影?” 易珊道:“《伏击》。” 关正挑眉:“有眼光。” 广播里通知开始检票了,关正顺手牵起易珊走向了检票口。 易珊垂首看了一眼被他突然牵着的手,他手心温度很烫,湿湿黏黏的。 关正见她原地没动,小声问道:“怎么了?” 发现他的耳根有些红,易珊心里偷笑,原来这个人也会紧张。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易珊道:“没什么,走吧,快开始了。” 电影拍的还算精彩,场景效果不错,剧情也紧凑,看到高潮迭起的地方,易珊还情不自禁地压低声音靠在关正耳边感慨道:“效果比剧情好,和我的盗墓世界还差了一些,不过我男神演的真不错。”说完她也不等关正回应,又聚精会神地投入到电影里了。 3D眼镜下她看不见关正眼底流动的温柔,她不知道,她才是他想一直看下去的电影。 散场已经九点多,关正问她还想不想吃宵夜,易珊嘟着嘴,坚决摇头:“不要,这么晚吃东西,会胖。” 关正很少见她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忍不住捏捏她的脸:“不怕,长胖了我也不嫌弃。” 易珊笑着摇头:“算了,我自己会嫌弃自己。” 关正依旧牵着她去商场的停车场拿车,易珊觉得他才牵过自己一次,动作就已经很娴熟了,他的手从她的拇指和食指之间穿过,手掌轻轻包裹住她的手背,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反观她的手,肉肉短短的,这样的反差让易珊觉得特别萌,就好像大雄牵着叮当,但他绝对没有大雄那么傻。 开车的时候关正告诉她,他搬家了。易珊问:“那你搬去哪里了?” 关正道:“我在市区有一套房子,离你那儿很近。” 他故意把“离你那儿很近”几个字咬的特别重,易珊听在耳朵里觉得怪怪的,她装作不在意地问道:“那又怎样?” 关正淡淡道:“不怎么样,离你近了,我很高兴。” 易珊把头转向车窗外,抿嘴笑了。 红灯亮起,车在一个路口停下。等待的间隙,关正见她还瞧着窗外,伸出手扶住她的头顶,把她的视线转向自己:“以后你的方向在这里。” 他的力气不大,但让人挣脱不开,易珊下意识想怼他两句,不料却被他的浑身上下那股认真吸引了,此时的他不是在玩笑,而是一种对她的请求。 他对她一直都是诚恳的,易珊有点惭愧,尽管默认了和他的开始,却欠他一个正式的说明。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关正,以后请多多指教,我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他微微翘起嘴角:“互相学习。”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车里的气氛不一样了。易珊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对关正道:“我周末去帮你收拾吧。” 关正道:“欢迎。” 易珊道:“但我不搬东西,不干体力活。” 关正答应得爽快:“好。” 易珊道:“那我干什么?” 关正道:“坐着,当女主人。” 易珊决定闭嘴,这个人不说话则已,一说她还真接不上。 第二十三章 搬家 周末,关正来接她一起去超市买了些锅碗瓢盆之类的日用品。易珊好奇:“你要做饭啦?” 关正道:“最近和迈克学了两菜,想在你面前显摆一下。” 易珊兴趣来了:“什么菜?” 关正挑眉:“葱香鸡和酸菜肉丝面。” 易珊疑惑道:“迈克不是西厨吗?” 关正道:“是啊,可是徐溱喜欢中餐,他正在努力学习中。” 易珊叹道:“好男人。” 关正一副求表扬的样子:“我也在努力。” 当易珊真正站在小区门口的时候,才觉得正如关正所说,两个人的家离得很近,且近得离谱,只隔了两个街口,走路不过十分钟。易珊从距离上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关正倒是坦诚,他说以后我送你回家,你舍不得我时候,可以把我送回来,我再把你送回去,很方便。易珊腹诽谁要和你一直送来送去的。 他的公寓在二十三楼,视野很好,从阳台上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可以看到中庭的一滩小湖泊。房子里装修的干净简洁,没有繁复的线条,以灰色、白色调为主,家具也多是简欧风格,符合他气质。让易珊觉得有意思的是,设计师把书房和旁边的阳台连通,靠墙竖了一整面大书架,书架上面整齐排放了很多书籍,文学、音乐、生活、漫画涉猎很多方面,甚至还有一些原文书,但其中机械类的书籍最多。 易珊一进屋就被这个巨大的书架俘虏了,直接窝在书房里翻找自己感兴趣的书。关正把买来的东西放进厨房,开始烧水煮茶。 关正扯着嗓子问她:“你想喝什么茶?” 易珊眼睛不离手中的书:“随便。” 玫瑰花茶配起酥蛋糕,放到书房的茶几上,关正盘腿坐在沙发旁的蒲团上。知道她不喜欢咖啡,所以专程在家里准备了花茶。 易珊不好意思:“我怎么觉得自己是来享福的。” 关正道:“这样很好。” 易珊道:“我能做点什么?” 关正道:“我搬过来几天了,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你那天说来帮我收拾,我真的很开心。” 易珊红着脸不接话,自己的伶牙俐齿在这个人面前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对于他的目光灼灼,现在只有转移话题:“你这里书真多。” 关正知道她在害羞,也不想十分吓到她,于是接着她的话题聊下去:“嗯,出差或旅行的时候发现喜欢的书就会买下来,日积月累,就有现在这么一大堆了。” 易珊道:“你喜欢机械?” 关正道:“小时候的梦想是想成为飞机机械师。” 易珊把抱枕挡在胸前,“我说一句话,你别不高兴啊” 关正十分大气:“说。” 易珊笑道:“结合江湖传闻,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来着。可现在看见这么多书在,和你形象一点都不符合。” 易慧自从知道关正已经被列为易珊的可选对象后,居然舔着脸去问了周旭。周旭倒是没有隐瞒,关家在c城实力雄厚,父亲是市长,而他本人居然是中天集团财务总监。官商勾结,周旭说他狠事儿破事儿没少干,算不上什么好人。末了,还劝易珊离他远点。 关正气定神闲道:“哦,也许吧,我不仅是个纨绔子弟,还是个市井流氓。”话没说完,他就纵身一扑,将易珊直接按倒在沙发上,伸手在她的腰上猛呵痒,边呵边念叨:“说我纨绔,啊,我家可是书香门第,从小就是学霸来着。” 易珊扭着身体躲避,笑的喘不过气来,“别,关正,我最怕痒了,别这样啊。” 关正下手不停,笑道:“错没有?认错就放过你。” 易珊立马求饶:“我错了。” 关正道:“一点节操都没有。” 易珊眨着眼:“什么是节操。我怎么不知道。” 说完这句,她才发现两人此时的姿势很是尴尬,自己仰躺在沙发上,关正正趴在自己身上。 “你起来。”易珊把脸侧向一边。 “好。”关正嘴上答应着,但是身体没动。 易珊动动被他压住的腿:“起开,你有点重。” 他微微弓起身体:“这样呢?还重吗?” 易珊的脸红的快滴出血:“还好。” 关正轻轻一笑,垂头,在她侧脸落下一吻:“这样呢?” 易珊转过脸,瞪他一眼,故作镇静:“也还好。” “那这样呢?”一点点把唇压了下来,关正的脸在易珊眼前不断放大,她可以看见他近在咫尺的睫毛,可以感受他喷在鼻端温热的气息。 他的唇吻上她的,唇间微凉,一瞬间心跳如鼓。 易珊从没有和萧楠以外的人接过吻,李益民也没有。除了少年时代那个青涩的吻,她从来没有切身体会过情人之间唇齿相依的悸动。上学的时候,听舍友谈起和男友之间的情事,虽然好奇,但她心里从未泛起丝毫涟漪,她想象不出除了萧楠还能和谁接吻。 和李益民在一起的时候,易珊死活不愿意和他接吻,两人为这件事还闹了很大的矛盾。只要李益民一吻上来,她就偏头,抿嘴,眼睛看向其他方向。他最初以为是她害羞,可后来才发现,只要他靠近,易珊就紧张得脸色发白,这是典型的生理排斥反应,一种本能的拒绝。 在心里本来一道要跨过千难万阻的坎,在这个人怀里居然轻而易举地接受了。 关正的吻很耐心,可能感受了易珊的慌乱与紧张,他表现地并不急切,一寸寸含住她的唇仔细吻过,等她的手环上他的颈,他才抓住她微张着嘴唇的一丝小机会,和她纠缠起来。 可能刚吃过起酥蛋糕,喝过玫瑰花茶,易珊觉得和他的吻特别甜。 一吻过后,关正用手指抚弄着易珊被吻过的嘴唇,不舍地在上面再点吻了一下,笑道:“坐起来,我帮你捋捋头发。” 易珊乖乖坐好,等他把自己额头,耳边的碎发一一理好。她不止一次地感叹过关正的手好看,手型修长,骨节分明。这样一双手此时正抚弄着自己发丝,张学友唱过一首歌闪过脑海,“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穿过你的心情我的眼”。 她握住那双手,侧头撞进他深邃的眸光里,“关正,上次你听过我和萧楠的故事,这次我想和你说一下李益民的事。” 关正道:“你还在意他?” 易珊道:“不是,我是想明白了才离开了事务所。这些年,一直在他身边给他希望,才是对他的伤害。既然没有可能,不如了断。” 关正道:“不爱就是不爱,没太多借口。” 易珊道:“我现在知道了萧楠的想法。” 关正道:“怎么说?” 易珊道:“其实他一直是个明白人。尽管当时我们年纪不大,但他已经看到未来的路,我和他终究不同。他给不了我想要的,不如彻底放弃,即使我再去找他,也挽回不了。现在看来,我应该感谢他,感谢他在高考前还肯陪我伪装,还肯为我着想,否则,现在的我可能更糟。” 回忆穿过时间,仿佛又回到少年时代,萧楠骑着自行车载着她穿梭在绿影婆娑的林荫小道,如风般的岁月悄然而去,留给她不仅是伤痛,还有更多值得纪念的美好。她不应该惧怕过去,惧怕怀念,那终究是她生命中一段淹没不了的情怀,一段推着她成长的遗憾。 关正靠在她身边,听得很专注,比上次听萧楠的故事还专注。 易珊问,你介意我的过去吗,关正说,我也有,可能比你更复杂。易珊说,我的事我会自己告诉你,我不希望你从别人口中来了解我,揣测我,你有疑问,可以直接问我。同样,你的事我也希望你自己告诉我,我不会去听别人的议论,胡乱判断。虽然我不懂恋爱,但至少懂得任何事情的基础是诚实和信任。 关正道:“这点我同意。” 易珊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出了口:“那余嫣呢?” 关正道:“我和余嫣除了爱情,还有利益。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但我会把你挡在那些事之外。上次我去巴塞,除了处理姑妈的事之外,还和她摊了牌。这几年我由着她胡来,但现在有了你,我清楚自己该怎么做。我说过,这一次我是整理好一切才来见你的。” 易珊点点头,她不介意他的过去,但介意他的现在和将来,她第一次在另一人身上看到了“长远”,她不希望这个“长远”再有一点意外。 易珊那时候还不明白,介意便已是嫉妒,嫉妒便是爱上的开始。 第二十四章 纪念party(一)前奏 2月15日,他俩认识一周年,关正在vosamo办了一个小型的纪念派对,把易珊正式介绍给他的朋友们。 提前好几天,易珊已经开始发愁。长这么大,她几乎没去过比较正式的派对,以前事务所的商务派对,她统一灰、白、黑套装上场,可这次见关正的朋友,不能打扮得这么扫兴。迫不得已给易慧打了电话,老实招了和关正谈恋爱,易慧恨不得立马打飞的回来给她亲自参谋。易珊百般推辞,万般感谢,易慧这才打消念头,介绍了在C城相熟的造型师给她。 设计师名叫杨悦,在C城寸土寸金的市中区开了一间造型工作室。易珊一直以为杨悦是个女的,等见面时才知道是一货真价实的男人,四肢发达,留着络腮胡,特别man,和那些翘着兰花指的造型师相去甚远。 易珊礼貌地走上前和他握手:“杨老师,你好。” 杨悦和气道:“你好,易小姐,你今天想做一个什么样的造型呢?” 易珊耸肩:“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和男朋友一起参加个派对,第一次见他的朋友,你帮我斟酌吧。” 杨悦倒不啰嗦:“好,那请您在休息室里稍等,我这里还有一个客人马上结束了。” 休息室装潢得舒适华丽,设置了许多女性专有的服务,方便客人可以消磨等候时间。易珊闲来无事溜达着看了一圈墙上挂着的客片,全是国内一线明星,这个杨悦厉害了。茶几上摆放的杂志里有他的简介,这个人最早在中央美术学院学习视觉艺术,后来到米兰FASHION UPTODATE造型学院深造,回国后在时尚界一直籍籍无名,直到为天后叶宁的演唱会做造型才打响名声。之后他便顺风顺水,去年更是在亚洲顶级时尚美妆盛典上获得了“亚洲最佳造型师”称号。 易珊咋舌,她就是去参加一个普通的朋友派对,易慧怎么动用了这么大的阵仗。当她还在震惊这位杨老师牛逼哄哄的简历时,一位长相可爱,却留着粉色平头的小姑娘进来叫她,“易小姐,老师请您过去他的工作间。” 小姑娘在前面带路,易珊跟着她在白色的走廊里七弯八拐地上了楼。三楼只有一个房间。推门进入,这个房间大的离谱,可能是将整层楼打通了,易珊觉得一眼望不到头。房间四面靠墙全是衣柜,每个衣柜上都有标注,从打开的柜子里可以看见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的衣服,从晚礼服、皮裘到普通生活装应有尽有。房间的中央是三个竖排的圆形展览柜,每排约有二十个柜子,每个柜子分为四层,每层都放置着不同款式的鞋子,高跟的、平底的、皮质的、水晶的、纯色的、印花的,没有一双重样,看的易珊眼花缭乱。小姑娘边走边向她介绍:“我们工作室的衣服和鞋子大部分来自自己的设计师,还有一部分是今年国际大牌的新款。在这里,基本可以满足您的所有要求。” 杨悦为易珊准备的是一条及膝的皮粉色蕾丝连衣裙。裙子一字肩,收腰,包臀,下摆是不规则的荷叶边,因为蕾丝铺叠得很厚重,裙子边缘微微蓬起,颇有少女气息。 这条裙子是杨悦亲手做的,名字叫“重樱。”他说,樱花落地,沾染了一地尘色的时候最美,所以他设计了这条裙子。 杨悦为她梳了一个俏皮的丸子头,画了当下流行的桃花妆,一字肩露出的精致锁骨配上一条水滴坠型的钻石项链,耳朵上是米粒大小的钻石耳钉做点缀。易珊想,这样会不会太隆重了。 杨悦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这是你姐姐的东西,她警告我今天要是没有把你打扮漂亮,我就别想在C城混下去了。” 易珊道:“谢谢,我很满意,你别信她的话,她是纸老虎。” 杨悦爽朗地笑道:“我压根就不怕她。” 一切收拾妥当后,易珊提着包到休息室等关正来接她。下楼的时候,刚才带她的小姑娘正领着另一位客人上来。易珊退到楼梯一边等她们先走,那位客人与她错身而过时,易珊不自觉得被她吸引了。那个女人身材高挑,但在温暖的空间里却把自己裹得死紧,穿着快到脚踝的黑色羽绒服,一头黑亮的直发垂在脸颊两侧,脸上的粉擦的很厚,涂着血红色的唇彩,整张脸白的不正常,显得怪异极了。 关正第一眼没有认出易珊。尽管休息室里只有她一个人,他还是无法第一时间叫出她的名字。每次见她,这个丫头总会给他耳目一新的面貌,相亲时令他惊艳,巴塞遇到她时令他怜爱,现在,她像个粉色的精灵,令他心驰神往。 “你来了。”易珊放下手中的杂志,抬头看他。 “杨悦果然有两下子。”关正毫不掩饰眼中的赞叹。 易珊局促不安地整理一下盖在膝盖上的裙子,问他:“很怪吗?” 关正走过去把她拉起来,上下来回打量一番,凑在她耳边道:“漂亮的不得了。” 易珊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喜欢吗?” 关正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喜欢的不得了。” 去vasamo的路上碰上了晚高峰,他俩被堵在了过江桥上,到新天地的时候天差不多都黑尽了。易珊急得不得了,怕迟到了给他的朋友留下不好的印象,关正安慰她道:“不用着急,今天我们才是主角。” 易珊本以为只是和关正的朋友简单地吃个饭,进了门才知道这场聚会办的异常隆重了,往日里熟悉的餐厅已经被改造成了小型自助酒会的现场。 她向关正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他也摇摇头,一脸不知情:“我只让徐阳叫把几个朋友叫来,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侍者礼貌地接过他们脱下来的外衫,易珊踩着十几厘米的恨天高一步也迈不出。 衣香鬓影,灯红酒绿。 她不习惯这种场合,犹豫和胆怯瞬间占满了她的心。突然,关正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别怕。我在这里。” 捏紧彼此握住的手,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身旁的男人,展颜道:“好,你带着我走。” 既然决定了开始,便无需害怕。 关正侧头在她鬓发上一吻,两人相视而笑。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闹声,他们一进门就立刻成了众人的焦点,刚才的一举一动自然落在了别人眼里。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举着手里的酒杯,走上前对他们说道:“正哥,你们迟到了,该罚。” 关正爽朗一笑并不推辞,接过他递来的酒饮尽,然后向易珊介绍道:“这是吴秀,在我们几个朋友里年龄最小,你可以叫他阿秀。” 这个男孩年纪不大,一脸稚气,而且相貌生的实在是好,眉清目秀,神色狡黠灵动,薄唇绯色微露,仿佛一出口便是妙语连珠。 典型女生相,男儿身。 吴秀向她举起酒杯,梨涡浅笑:“敢问嫂子芳名?” 易珊和他轻碰,啜饮一口道:“易珊。容易的易,珊瑚的珊。” 吴秀赞道:“好名字。” 易珊道:“谢谢。” 关正道:“你先待会儿,我带易珊四处走走。” 这里虽然人多,但都是朋友喊朋友扎堆过来的,他们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什么都喜欢凑热闹。这里真正和关正相熟的不过几个人。 关正带着易珊转了一圈,没找着徐阳,便回来问吴秀:“徐老三还没有来吗?” 吴秀道:“我也正奇怪呢,还是他让我早点来呢。” 关正道:“徐溱呢?” 小屁孩儿贼笑道:“她进门就扑到迈克的厨房了。我给你说啊,那女的简直恶女抢食,饥渴难耐啊……” 关正不理阿秀滔滔不绝的八卦,转头对易珊说道:“要不我们去厨房看看,反正徐阳和宋云书还没到。” 易珊道:“徐阳我听你提过,宋云书是谁?” 关正道:“云书哥是个心理医生,说起来你可能认识他,他是C大法学系的客座教授,主讲犯罪心理学。” 易珊道:“我毕业好久了,现在学院里的老师都不太熟悉了。” 关正道:“没关系,待会儿介绍你们认识。但今天有一个人来不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哥哥。” 易珊道:“是你常提起的那位伯言哥吗?” 关正道:“嗯,秦伯言。下次我介绍你们认识。” “秦伯言?”易珊愣了愣,道:“是哪个秦?” 关正在她脑门儿上一弹,笑道:“还有哪个秦,当然是中天秦氏的掌门人,C城响当当的人物,秦伯言。” 第二十五章 纪念party(二)秦伯言 C城所谓的上流社会,易珊或多或少还是了解。如果说周旭是后起之秀,那么秦家便是多年以来屹立不倒,C城起起落落诸多有钱人中的一枝独秀。其实,易珊丝毫不关心秦家怎样,秦伯言怎样,她在意的是,或者说恐慌的是,关正还不知道她妈妈当年抛夫弃女,为的便是嫁给这个秦伯言的二叔秦颂。 换言之,她是秦伯言的便宜堂妹,和秦家还有那么一点不近不远的亲戚关系。没想到关正居然和他关系匪浅。 剪不断,理还乱,易珊扶额长叹,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她要不要告诉他那些埋在心底最难以启齿的过往?浸在黑暗里的童年,还有被人唾骂的母亲。 她和他的人生差的不止一点点。 “怎么了?”关正见她捂着头,关切道:“不舒服?” “没什么,这里面有点闷。”易珊含糊道。 关正拧拧她的脸,“那我们去看看迈克偷着给徐溱做了什么好吃的。” “好。”易珊跟着他去了厨房。 餐会的食物早就准备好了,这时候料理间已经没有人。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在水池边冲洗餐具。 关正喊了声“迈克”,男人回身看向他们。 这个男人绝对是易珊见过最帅的男人,补充没有之一。以致于和他握手的时候,她破天荒的脸红了。他是个混血儿,中西混合让他的眉眼间既有西方人刀削斧刻的深邃,又有东方人眼波低眉的恬淡,最重要的是,海蓝色眼睛里的忧郁和如扇般黑色睫毛遮掩下的沧桑简直迷惑人心,传说中的大叔杀。 正当易珊沉醉在迈克的美貌中,斜刺里一道声音插进来:“阿正,把你女朋友看紧点。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抵挡迈克的魅力。” 一个女孩从隔壁储藏间走出来,手里捏着一盒调料。一头栗色大波浪慵懒性感,白色大领露肩T恤,浅蓝色牛仔短裙,一双米色过膝长靴把她的腿拉的笔直修长。相比于自己刻意的穿着打扮,她真是太随意了。 “徐溱,你好。”易珊一下就猜出了,果然与众不同,“我是易珊。” 她淡漠地朝易珊点点头,似有不屑:“我知道你,关正成天把你挂在嘴上,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易珊没接话,这个徐溱似乎对她不太友好。 还好,迈克操着一口外国味浓重的普通话替她解了围:“快把我的胡椒肉末给我。” 徐溱一听迈克叫她,立刻全幅心思地放在他身上,快步走过来,围在料理台边给迈克递东西,打下手,忙得不亦乐乎,看都不再看她和关正一眼。 迈克插缝递给关正一个眼神,他会意,牵着易珊走了出去。走到厨房外面,他向她抱歉道:“只要一有漂亮女生靠近迈克,她就会紧张,你别放在心上。” 易珊跟她没有交集,刚才的事自然不在意,她笑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替她说话赔罪?” 似乎怕她生气,关正耐心解释道:“都有,虽然她年纪比我还大,但为人处事却依着性子来,比阿秀还不如,我们几个都让着她。” 厨房连着大厅有一条小走廊,拐角的飘窗放着几块蒲垫。隔着玻璃,大厅里灯火通明,反倒是这里才有她喜爱的宁静。 “在这里呆一会好吗?”易珊一屁股坐在垫子上,拉住关正的衣袖,扁嘴道:“走不动了,这鞋太高,一晚上站的脚疼。” 关正受不了她那副小可怜样,“你在这儿坐会儿,我马上过来。” 蹬掉鞋子,盘腿坐在飘窗上,易珊舒了一口气,镶满水站的高跟鞋四仰八叉地歪在地板上,脚终于解放了。这种打扮于她来说太过累赘,美丽端庄却毫无生气。她反而羡慕徐溱,关正言下之意,她是一个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自由的人。不知道被宠成了什么样,才会肆无忌惮,不顾别人所想。 宠爱于易珊来说从来都是奢侈。 孤单的时候最容易想起那个人,此时便是如此。 里面的声色犬马,外面的孤寂幽静,易珊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萧楠,他曾许诺給她一世宠爱。 那时候,他连爱都不懂,遑论于宠,易珊轻笑,他们真的太年轻了。 走廊里传来鞋子踏着地板的声音,转角的阴影里逐渐显出关正颀长的身影。他一手端着盘子,一手端着杯子,臂弯里还搭着一件外套。 若是旁人拿这么多东西定会显得有些狼狈,但他做起来却十分优雅,举手投足间都风度翩翩。 盘子里是他在大厅里随意捡的几样小点心,杯子里是她喜欢的花茶,他递给易珊:“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点的花茶。” “柠檬薄荷茶。”易珊道。 “加了蜂蜜”,拧拧她的脸,“天气冷,把外套披上。” 易珊刚想开口道谢,关正俯身在她唇上一吻,“不许说谢。” 拢拢披在肩上的外套,易珊一瞬不瞬地望着沉黑的天空,“我第一次来这里就很喜欢,相亲地点给你加分了。” 关正紧挨着她坐下:“我不知道徐阳会这么安排,下次不会了。” “能认识你的朋友,我很高兴,”易珊捧着茶杯暖手,“以前听朋友说,如果一个男人认可一个女人作为他的伴侣,带她见朋友的意义甚至超过了见父母。” “可你不喜欢人多热闹。”关正道。 “嗯,的确不喜欢,”易珊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无论他怎么安排,都是对她展现的诚意,“但我要融入你的生活圈子,才能和你走的长久。” 关正低头笑,眉眼弯弯,易珊疑惑地看他:“我说错什么了?” 他把她揽进怀里,轻声道:“我一直明白,你和我在一起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现在能亲口听见你对我说长久,真的很开心。” 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易珊清楚地听见他搏动的心跳,“关正,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谈一场恋爱,作为女朋友,我能为你做的,甚至能为你想到的,都太少太少。长久,是我能为你做的第一步。” 良久,关正没有说话,易珊被他异常的沉默搅得不安,拍拍他的胸口问道:“怎么了?” 关正在她耳边说道:“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这样就很好。” 一处转角,自成一方天地。如果不是吴秀出来找他们,易珊可能会在他怀里睡着。 “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你两能不能回家再腻歪?”阿秀鄙视道。 易珊大方接受他的调侃,慢条斯理地从温暖的怀抱里挪出来,随手理理被风吹得微乱的头发。关正单膝跪地,拾起地板上的鞋给她穿好,瞧见脚背两侧被箍得破了皮,他不由皱起了眉头,“先忍忍,我们进去打个招呼就走。” 易珊知道他紧张自己,心里一阵甜蜜:“没关系,回家涂点药膏就好。” 吴秀受不了两人的黏糊劲儿,催促道:“你两快点,行不行?徐阳他们来了。” 易珊扶着关正的手腕站起来,把手伸进臂弯里勾住:“走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回到大厅里,客人显然比刚才要多出好些,他们三三两两地围成小圈子喝酒聊天。大厅中央一个圈子围着的人最多,里面好像站着整个宴会的主角。 关正领着易珊直直往那个中心走,易珊不知怎么的,莫名有些胆怯。他们两人走过来时,人群自动给他们让出一条路。一路碰着酒杯,客套地寒暄,走到众心捧月的中央,易珊终于知道站在她面前的是什么人。 秦伯言,秦家最年轻的当家。 他不是不来吗?怎么又出现这里? 早年间,易珊见过他,在周旭办的所谓C城精英财经沙龙上。她之所以会参加这种活动,完全是被易慧拉着去相亲,易慧说,你先四下里看看,有看上的,叫你姐夫去勾兑。结果满场青年才俊,她一个也没看上,只是被坐在角落的一个年轻男人吸引了注意。倒不是这个男人有多帅,只是他强大的气场隔着老远也能让人感受到。满场男士,全是人模狗样,精英做派,只有他穿着休闲夹克,牛仔长裤,可路过他的人基本都是点头哈腰。 有的人天生是强者,生来就该被人仰视,只要站在他面前,就恨不得四十五度弯腰来上一躬,秦伯言便是如此。 关正道:“伯言哥,你来了。” 易珊稳定了心神,握紧手里的酒杯,走向前打招呼,“秦先生,你好。” 秦伯言上下打量她一眼,语气里有丝轻蔑。“易珊,我认识你。”他转头对关正继续说道:“没想到阿正的女朋友是易珊,她的母亲是我二叔的妻子,算起来还是亲戚,何况她姐姐的前夫和我还有点交情,她前男友做过秦氏的法律顾问。” 易珊的脸色有一瞬间惊白,随后她又冷静下来,对秦伯言毅然道:“秦先生,说笑了。秦家,我高攀不起。” 这个男人三言两语便把她的过去交代了个清楚,言下之意这个女人很复杂,关正你不适合。大人物说话婉转,但意思深远,难怪他对关正说不来,但稍作调查之后,又赶来提醒。可是关正的样子并不吃惊。易珊突然想到,他是不是也早就调查过她?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里,他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才选定了她? 第二十六章 纪念party(三)余嫣 短短几句话,关正察觉了易珊与秦伯言两人之间的不满,他忽然明白徐阳帮他办的这个party并不简单,似乎像一个圈套带易珊进来,然后将她置于他们所谓的上流社会圈子里肆意品评。看着僵在原地有些仓惶的易珊,他突然心疼的不得了,她可以毫无保留信任自己,自己却把她放在了难堪的境地。不动声色拉过她的手,紧紧握进掌心,转头对秦伯言坦然道,“伯言哥,不管易珊是谁,过去怎样,我从没有在乎,以后也不会在乎,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 秦伯言脸上闪过一丝愠怒,“阿正,本来你喜欢谁,和谁在一起,我无权干涉,但唯独她不行。” 关正冷笑道:“怕我影响你的事吗?” 秦伯言还想说什么,却被走过来的徐溱和迈克打断了。她上前挽住秦伯言的胳膊撒娇道:“伯言哥,你来了啊。” 秦伯言立刻换上笑脸,对她柔声道:“嗯,会议临时取消了,我过来看看你们。” 徐溱斜睨了易珊一眼,道:“这位易小姐才是今天的主角,我们算什么。” 秦伯言浅笑道:“徐阳把你惯坏了,什么话都胡乱说。易小姐该不高兴了。” “不会,”易珊立刻不卑不亢道,“徐小姐只是快人快语。” 徐溱直接撇嘴,表示她的不屑。公共场合做这种表情对于她们这种所谓大家小姐来说,是极不礼貌的,除非她不喜欢这个人。易珊此时可以肯定,她绝对不是因为和迈克的见面针对她,还因为其他自己不知道的事。 你对我无礼,我自然无需以诚相待,这是易珊的处事风格,她顿时收起脸上的笑容,不再开口,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见气氛不好,关正上前道:“伯言哥,我和易珊还有事,先走一步。” 听他说要走,秦伯言也不阻拦,只淡淡道:“你不见过徐阳他们再走?” 关正道:“过几天忙完了我们再约吧。” “阿正,你还有意思没?我们没来你就要走?”一个戏谑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易珊转身,后面站着两个男人,一个女人。 其中一个男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小西装,牛仔裤,痞味十足,被他用手搭肩的另一个男人看起来倒是温文儒雅,穿着白衬衣,深蓝色开衫,黑色西裤。易珊猜想,说话的应该是徐阳,另一个自然是宋云书了。但此时,她已经装不出笑脸来应酬他们,也许这两个人也对她存了偏见,这堆人穿一条裤子,她不想热脸贴别人冷屁股。 关正看见他们,确切说应该是那个女人的时候,脸色骤然变了,一瞬间收起了易珊见惯的温柔,剩下的只有陌生冰冷的距离感。 “你怎么来了?”他皱眉。 他很少这样情绪外露,易珊将目光投向那个女人,从刚见到她的第一眼只觉得眼熟,现在仔细回想,她们原来是见过的,就在刚刚杨悦的工作室,她上楼,自己正下楼。经过杨悦的手,她自然不是刚刚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一头黑直的长发被夹成弯弯的弧度,从两鬓向后反挑,编成一股长辫,长长的白色蕾丝裙拖到脚踝,深V领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她长相甜美,脸上的妆容浅淡,但涂了大红色的唇膏,让整个人看起来不太协调。 关正的惊讶,徐溱徐阳兄妹等着看好戏的表情,秦伯言宋云书事不关己的默然,再加上吴秀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呆滞,易珊再傻也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余嫣,关正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的前女友。 徐阳真是煞费苦心,当着这一堆真朋友,假朋友的面,把这个女人带来,逼着关正给出一个态度。 他们在一起七年,比自己和他的时间长多了,他这些朋友自然看好他们更甚于自己,何况自己的家事和过去在他们眼里还那样复杂。 “嫣姐,好久没见了。”徐溱热情招呼她道,“你瘦了好多。” 余嫣看了一眼和她并肩而立的迈克,便笑道:“嗨,阿溱,你和迈克就快结婚了吧,到时候你要请我哦。” 提到迈克,徐溱露出小女人的娇羞,甜甜地回道:“嗯,快了,到时候给你寄喜帖。” 余嫣走上前对秦伯言说道:“伯言哥,我回来了。当初,我很后悔没有听你的话,但这次我不会放弃。” 相比于徐溱的热情,秦伯言倒是显得冷谈许多,听了余嫣的话,也没有特别的表示,只说道:“想明白了最好。” 和秦伯言打完招呼,她又拍了拍吴秀的肩膀:“嘿,小屁孩儿,越来越帅了哦。想不想姐姐啊。” 吴秀被她闹了一个大红脸:“嫣姐,你还有完没完?我才不是小屁孩呢。” 易珊冷眼看着这个前女友熟络地和每一个关正的朋友打招呼,忽然有种置身事外的错觉,她打扮得光鲜亮丽,只为来这里看一场别人的戏。 她甚至猜想自己是不是关正和余嫣再次和好的试金石,可她现在不想成就别人,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男人,这个总是在她最需要时候出现的男人,这个比她小但是总是包容她、爱护她的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把他变成了心里的一道舍不得,或许在她猜到这个女人就是余嫣的一瞬间,或许是在巴塞他陪着她埋藏青春的那一刻,或许更早,早在VOSAMO和他相遇第一眼。 爱情总是来得让人不知所措,十年前,她爱萧楠于依恋,十年后,她爱关正于真实。 误入这么一场宴会,她陪尽笑脸,现在却只想回家,高跟鞋挤的脚生疼,蕾丝裙裹得她喘不了气,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茫然中,手被人捏的生疼,是关正,他眼睛虽然盯着余嫣,却把她握的死紧,她听见他冷漠的声音对余嫣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说过在巴塞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和关正说话,余嫣的神色才显得有点紧张,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对不起,我食言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回来找你,我们之间并不是无可挽回。” 关正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只漠然道:“我们挽回过无数次,可结果呢。余嫣,我们不合适。” 他直白的拒绝让她恼怒,余嫣傲慢指了指易珊,也冷笑道:“哦,我不合适,她合适?你们认识不过几个月,你就真的认定她了吗?” 易珊此刻忽然害怕起关正的迟疑,如果他有一丝的犹豫,那在这里孤立无援的自己就真的无地自容了。可令她欣慰的是,在余嫣问出问题的一瞬间,耳边就传来了他掷地有声回答道:“是。” 可能是没有想到关正会如此坚定,余嫣诧异而委屈道:“你知道吗?伯言哥和徐阳已经查过了,这个女人没有你想象中的简单,她母亲为了钱不顾廉耻地嫁给秦二叔,她姐姐也是离婚骗财产,至于她,平常装的一脸清高,私底下却水性杨花,李律师,你认识吧,他们都快结婚了,却被她甩了。关正,你清醒一点,别被她骗了。” 事情发展到此,易珊终于明白秦伯言他们为什么会对她如此厌恶了,一个想攀高枝的拜金女染指了他们的兄弟,可不想上赶着把关正拉出泥潭吗?也难为徐阳为他兄弟安排了这么一场好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穿自己这个感情骗子。在这个千夫所指的时候,她居然没有生气,倒是破天荒地想起了她的母亲,那个生了她,却不养他的女人,尽管她也恨她,但也绝不允许别人来指责,何况还拉扯上了易慧。 “喂,那个什么来着,”易珊放开关正的手,缓缓走到余嫣面前,面色冷然,似有不屑,“哦,余嫣是吧,关正的前女友,我也知道你。不过,我不是听别人说,而是他亲口和我说了你们的过去,他说和你彻底结束了。也许我是水性杨花,但我至少比你知廉耻,不会在别人不要你的时候,还舔着脸贴上来。” “你胡说!关正不会不要我的!”余嫣气极,抡圆胳膊向易珊扇来。 “够了,”关正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甩开,将易珊护在怀里,对余嫣说道,“没有她,我依然不会接受你,你听清楚了,我不爱你了,早就不爱了。” 余嫣的脸霎那退成雪白,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身旁的徐阳赶忙扶住她,侧头对易珊嘲讽道:“阿正,余嫣不是故意的。如果没有易律师的伶牙俐齿,她不会这么失态。” 易珊挺直了脊背,向徐阳说道:“徐先生见笑了,别人可以说我,但绝不能出言侮辱我的姐姐和母亲。她们就算做了什么,也轮不到别人来品评。” “你也不行。”关正的视线扫过大厅里所有的人,最后落在徐阳的脸上,“没有下一次,徐阳。如果,我再听到你们谈论她的任何是非,那么朋友自然不必做了。另外,我和余嫣已经结束了,以后不要再做无聊的事。” 听他这样说,徐阳怀里的余嫣快要站不稳,徐阳急道:“关正,你疯了是吧,为了这么个女人要和我们翻脸。” “正哥,”吴秀对关正劝道,“你别这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一直没开口的宋云书此时出声道:“阿正,这件事我们再谈,你们先回去。” 关正会意,揽着易珊向秦伯言道别:“伯言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没有忘记你要做的事,只不过这都与她无关。” 垂眸看向怀里的女人,她坦然地回视他,关正微笑着秦伯言说道:“她是我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我心甘情愿。” 第二十七章 舍弃与选择 刚走出门,关正就将易珊打横抱起,她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尽管憋了一肚子问题想问他,易珊此时还是选择了沉默。他的维护让她感动却又恐惧。刚才的一幕,何其熟悉,当年的体育馆变成了现在的vosamo,当年的陈沁变成了现在的余嫣,一样的拥抱,易珊一样可以越过两个男人的肩头去看另一个女人哭泣的脸。不过这次,她没有回头,看不见另一个女人的悲伤,便不会纠缠于让人不安的预言。 “要不要去我家?”关正问她。 “好。”反正也不想一个人呆着。 怕她误会,他又补充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呆着。” 易珊伏在他肩上调皮地笑道:“嗯,我的关先生是正人君子。” 关正气急败坏地低头在她唇上狠狠一吻,“不许勾引我。” 易珊哈哈大笑,刚才受的闲气一扫而空。 关正抵着她的额头道:“我喜欢你这样大笑,你心情好,我的心情就很好。” 易珊环紧他的脖子,把脸埋在进去,闷声说道:“关正,我喜欢你,你别不要我。” 关正大力把她揉进怀里,“不会,永远不会。” 除了在车上,易珊一直挂在关正身上不肯下地走路,他也乐此不疲由着她耍赖,一路好脾气地伺候周到。她把十几年没有撒过的娇一鼓作气地都从关正身上讨了回来,一会儿嫌他抱得不舒服,膈应着腰了,一会儿又说没吃饱,回家要他煮面,一会儿又要他陪她去旅行。不管她说什么,关正都耐心地应承下来。 好容易到了门口,易珊看见他额角的汗珠,觉得他应该累坏了,果然关正喘着气说道:“快开门,我手酸。” 嫌她胖,易珊望天:“我不知道密码。” 关正杵着她耳朵说:“你的生日。” 易珊笑道:“太俗了,能不能不这么肉麻?” 关正横她一眼道:“我喜欢。” 进到屋里,关正把她放在沙发上,转身进了卧室。过一会儿,他换了浅灰色的家居服,手里还拿着一套睡衣对易珊说:“今晚先穿我的,我去煮面,你去洗澡。” 易珊伸手要抱,关正乖乖走到沙发边,她一下蹿到他身上,“好人做到底吧,脚疼。” “得令,”关正一本正经地和她开着玩笑:“沐浴的时候需不需要小的伺候。” 易珊捏他的脸:“不用,臭流氓。” 关正把她放在了浴室门口,“储物柜里有新毛巾和牙刷,不许玩水,小心感冒。” 易珊扁嘴:“真啰嗦。我又不是小孩子。” 关正凑过来,在她鼻尖上一吻,“在我心里是。” 他的家不管客厅、卧室,还是上次呆过的书房,都收拾的井井有条,一点也不像独居男人生活的房子。浴室里弥漫着冷冽的清香,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洗手台上有序地摆放着漱口杯,牙刷,洗面奶,洗漱架上搭着两条素色毛巾,圆形凹糟里放着沐浴露,洗发液。 打开淋浴,温热的水打湿头发,随后漫过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易珊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余嫣,秦伯言,徐阳这些人的脸终于可以被抛诸脑后,只剩下和他的单独相处。她知道她贪心了,如果有一天关正真的因为她和朋友闹翻了,她也绝不会和他分开。 她对关正和对萧楠不一样,对萧楠的渴望是仅仅是在一起,但对关正,她想占有,她对妨碍他们的人都充满了敌意。 洗完澡出来,冒着热气的面已经端上了桌。他的衣服有些大,易珊穿起来像小朋友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滑稽而可爱。她把裤脚挽了几层,走路还一直踩着脚后跟,浴室到饭厅的这几步路差点摔了两次,关正看的好气又好笑。 易珊提着裤子向他抱怨道:“站一起也没觉得你有多高,怎么裤子这么长。” 关正不理她的小脾气,哄道:“快来吃面,我给你擦头发。” 易珊吃着面,关正在她身后细心地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玻璃窗上反射着他笔直的身影,专注认真。她在心里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他的样子,不可否认,他真的很迷人。 忍不住问他:“关正,你为什么相信我?” “我相信我的感觉。” “如果我戏好,把你骗了呢?” “那请你费心一直骗下去吧。” 吃完面,关正把她扛进了卧室。屋里的灯光调的很暗,被窝松软暖和,易珊躺在床上,心里有点小紧张。可看见他抱着被子准备出去,她又忍不住问道:“你睡哪儿?” 他说道:“我去客房。你好好睡,今天累坏了。” 易珊往旁边挪开一点,拍拍身侧的位置,说道:“我还不困,你躺下来陪我说说话。” “好。”关正没有拒绝,只在她身旁较远的地方躺下。 “为什么隔那么远?” “怕自己忍不住。”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人,”易珊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不会逼我做不愿意的事。” “如果我想,那你愿意吗?” “不知道,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很舒服,这是最适合我的节奏,”易珊把头枕在手臂上,“关正,你调查过我吗?像秦伯言那样,调查过我吗?” 关正有一瞬的沉默,“有。” 易珊道:“为什么?” 关正道:“对不起。” 易珊道:“没关系,我理解。” 关正也枕着头靠向她,柔声道:“我一直觉得既然认定了你,那么其他的事我会处理,你只要呆在我身边就好。可今天因为我的朋友让你这么难过,我很抱歉。” “其实,我今天很高兴,因为你毫不犹豫地护着我,关正,谢谢你,。” “傻瓜,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突然想更了解他,更靠近他,易珊来了兴趣问:“可以给我说说你的家庭吗?” “好,”关正道,“我们关家和秦家是有些渊源,你知道秦家吧?” 易珊道:“知道,刚才他们不是说了吗,我妈妈是秦颂的老婆,而且周旭也和秦伯言攀上关系才站稳了脚跟。” 关正道:“小时候,我听爷爷说,秦家本来世代书香,可到了伯言哥太爷这一代,老爷子不喜读书,偏爱经商。那个年代,经商可是最下等的出路,老爷子的父亲气得差点把他赶出家门。后来,老太爷也不知做什么生意发了家,抗战的时候秦家已经很有实力了。那时候,老太爷弃商从戎,为抗战出资出力,在蜀中一代也是小有名气。建国之后,秦家不知什么原因沉寂下来,直到最近几十年,秦家后人才重新活跃于政商两届,但都十分低调。” 易珊道:“秦家怎么样,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你家的事。” 关正道:“我爷爷是秦老太爷的旧部,我们两家是世交。后来老太爷从商,我爷爷留在了部队,但两家并未断了来往。” 想到他爸爸的身份,再联想他爷爷,易珊觉得也不会是普通军人。叹了口气,她忧郁道:“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好不好?政、军、商三界都齐了,感觉好复杂。” 关正对她认真解释道:“我爸倒是不太愿意和秦家多有来往,不过,爷爷去世前给他交代过,要他帮忙看住伯言哥,当做是还给当年秦老太爷战场上救他的恩。” 易珊蒙着脸,缩进被子里,需要时间冷静一下,闷声对关正哀怨道:“你不早告诉我。” 关正道:“如果告诉你,你还会和我一起吗?” 易珊老实道:“会考虑。” 关正把她从被子里揪出来,掐着她的脸,凶巴巴道:“不许反悔。” 易珊眨巴着眼:“现在也来不及了。” 关正宽慰她说:“不用担心,你看我和我姐就知道了,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我没有担心,你爸是谁,你家怎样,我并不在意,”沉吟半响,易珊对关正说道:“可是你们调查我的那些事,我母亲那部分是真的。” 易珊二十多年生命里最难以启齿,但也最不能否认的便是她的母亲。 她所有的自卑都源于父亲的离世和母亲的改嫁,童年里被最亲的人丢弃造就了她对安全感的极度渴望,只要别人施舍一点温暖,她便倾心相报,对萧楠便是如此。 “小时候的事情,很多我都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爸爸去世是在冬天。我六岁,我姐姐十六岁。送葬那天下着雪,姐姐端着照片走在人群前面,我跟在她身后,雪风吹得我们直哆嗦。到现在,我仍然记得那种刻进骨子里寒冷,没什么比埋葬亲人更能直接地体会死亡的意义,尽管我很小,但心里却明白我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钻心蚀骨的寒冷伴着冰冷的回忆又爬上了她的四肢,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一团,关正连人带被把她抱紧,“不想说,可以不说。” 易珊摇头,“我爸是龙桥机床厂的工人,家里条件一般,我外公家里穷,为他那份固定工作,把我妈嫁了过来。我爸比我妈大了十多岁,我妈年轻漂亮,街坊邻里都说我爸福气好,而我爸也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给她。一个月三十多块钱的工资,硬给她攒了块上海表。我姐说,爸爸是个好人,只可惜走的太早了,否则,我们姐妹俩不会是这样的。” 易慧不会因为生活的艰辛而早熟,她也不会因为过早地体会人情冷暖而自闭。 “爸爸是出车祸走的,没几天,我妈就跟个有钱人出国了,奶奶年岁大了,也照顾不好我们。幸好,厂里给了抚恤金,我们的日子才好过一点,”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过了嘴角,她抬起头来幽幽望了一眼抱着她的关正,问道,“你说,人的语言有时候怎么会那么恶毒呢?以前觉得我妈好的人统统变了,我和易慧走出家门,她们就在背后指指点点,以前一起玩的小朋友也欺负我,大笑着说我妈是。。是。。烂。。货。” 关正默默掀开被子躺进去,把易珊捞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不怕,我在这里,以后没人可以欺负你了。” “我爸走了没两年,奶奶也去世了。易慧要上学,要打工挣钱,还要照顾我,我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没有我,她可能会过得轻松一些。现在回想起来,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贫穷不是最可怕的,最难捱的是我们觉得这世上再没有可依靠的亲人了。后来,易慧认识了周旭,我们的生活才渐渐好一点。” 关正一点一点擦掉她脸上的泪水,说道:“她当初丢下你们,也许有说不出的苦衷。” “苦衷?”易珊的眼里泛着凄凉,鼻子里是无尽的酸楚,“为什么他们总是能轻易地舍弃别人?我妈是这样,萧楠是这样,周旭也是这样。” 关正捏捏她哭红的鼻子,柔声道:“易珊,不是他们在舍弃,这个世界上的人每分每秒都在舍弃,舍弃那些不合适的人和事。你想想,你是不是舍弃了李益民,我是不是舍弃了余嫣。舍弃并没有对错,它不过是人在特定时间里的选择。” 第二十八章 前女友的邀约 易珊在关正面前哭的最惨的两次,一次是在巴塞的诺坎普,一次是这个冬夜里,在他温热的怀抱里。萧楠的离开和母亲的抛弃,这个男人以他对世事的理解帮助她解开了心结。易珊觉得,关正以后不会再让她哭了。 那个夜晚,她居然梦见了父亲和母亲,他们一家四口住在老旧的筒子楼,母亲在人来人往的通道里搭伙做饭,父亲抱着幼时的她,一起看易慧趴在桌上写作业。偶尔,易慧的头快挨到作业本上,父亲就扯着她的羊角辫,让她抬头;偶尔,母亲会趁空进屋,亲一下她的小脸。梦里得一切真实地好像全都发生过,也许,她和她的家人都曾圆满幸福。 侧卧相对,关正看着她沉静的睡脸,轻轻抚弄着她洒落在枕畔的长发。她的呼吸很浅淡,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未干的眼泪,粉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他忍不住吻上去,从浅尝到深入,睡梦中的她似有不耐烦,微微偏头躲开,但随即又搂着他的脖子往他怀里钻。他看着樱花般的唇色在自己的亲吻下变成鲜艳的绯红,无奈叹气:在一个正常男人面前,竟然睡得这样毫无防备。 不得不说,易慧把她保护地很好。经历复杂,却单纯如初。她的继父是秦颂,这一点他早就知道。秦颂和秦伯言叔侄俩的内斗,在他们的圈子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不管是出于父辈旧恩还是朋友之义,他没有选择,他和整个关家都义无反顾站在秦伯言这边。 可世事难料,他遇见了她,这个和秦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变数,他又该怎样做才能严丝不漏地保护着她不受一点伤害。 早上起床,易珊顶着一头乱发和红肿眼睛在浴室里哀嚎,“怎么办,我今天不要见人了。怎么肿成这样,关正,你快来!” 关正拴着围裙,提着锅铲,走过来提醒道:“别用手揉,我拿冷毛巾帮你敷一下。” 易珊嘟着嘴,指着眼睛道:“你看,你看。” 关正凑上去亲了一下,好笑道:“勉强才能下得去口,爆眼青蛙。” 易珊指着门:“出去。” 镜中的她,虽然蓬头垢面,但笑容却是从未有过的甜蜜。她和他放佛这样生活了很多年,一举一动,都恰如其分合着对方的节奏,没有一点瑕疵,易珊有种预感,他们生来就该在一起,并且永远会在一起。 吃早饭的时候,关正说,易晓珊,你搬过来和我住吧。 易珊嘴巴张成了“O”型,同居,长这么大还没试过,“考虑。” 关正道:“你不搬,我搬你那儿去。” 易珊道:“我要问我姐。” 关正抬头瞟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那这事儿就成了。” 冬日里难得有这么好的阳光,关正去公司了,易珊钻进书房里打发时间。 正爬梯子找书,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易珊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没接。可刚挂断,手机又响起,还是那个号码。 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声:“易珊,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余嫣?”易珊试探地问道。 “是我,我想单独和你见一面,可以吗?” 前女友邀约现女友谈判的狗血桥段终于上演,易珊想,今天不去她不会死心,必定会再约。深吸口气,她回道:“好,你告诉我时间地点,我一会儿就到。” 见面的地点是市区的一家高级咖啡馆。易珊到的时候,她已经到了。看的出,余嫣受过良好的教育,即使在独自等人的时间里,也保持着端庄的做派,身体坐的笔直,不像她,能坐绝不对不站,能躺绝对不坐。 易珊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余嫣向她点点头,“你来了。” 没有了精心的装扮,今天,她整个人显得很憔悴。 侍者走过来替她拿好脱掉外套,顺便放下餐牌,让她点餐。易珊不喜欢咖啡,要了一杯矿泉水,挤了半天地铁,肚子饿了,她又要了一客三明治。 点好餐,两人对坐无言,气氛沉闷。余嫣似乎有话要说,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不说话,易珊也没兴趣搭理,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杯子里的水。等三明治上来的时候,她随手拿起来便吃,烟熏鸡肉,味道不错。 正当易珊吃得津津有味,余嫣猝不及防地丢过来一句:“关正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一口鸡肉差点没噎到气管里,她也不着急回嘴,以昨天见面的情况来看,她这张嘴也嚣张不了什么,不紧不慢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再喝口水,易珊道:“你觉得差,不代表他觉得不好。搞不好我在他眼里是天仙。” “你知道我们的事吗?”余嫣问。 “略知一二,”易珊拍拍手,擦擦嘴,不紧不慢道,“不过,你要长篇累牍地给我讲,不用了,有什么话直说,我不习惯拐弯抹角。” “好,”她开门见山道,“请你把关正还给我。” “凭什么?”,她还真是言简意赅,易珊心里冷笑,以前不珍惜,现在反而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做给谁看,“凭什么要我把他还给你。” 余嫣理直气壮道:“我们十几年的感情,不会说散就散。现在他可能想不明白,等他回心转意了,难堪的也是你。” “呵呵,敢情余小姐今天是来帮我忙了,”易珊忍不住笑出声,“你就那么笃定关正会回到你身边?” “他一定会回到我身边,”余嫣咬着嘴唇,不知是在说给易珊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以前也这样,后来我们还是和好了。” “你自己也不确定,对不对?”易珊不屑地看着她泄露在眼底的不安和迟疑,淡淡道:“他早厌倦了这样的分分合合。喜欢一个人,如果连他最想要的都给不起,还有什么意义呢?” “关正,他最想要什么?”余嫣有点茫然。 易珊望着她黑沉沉的眼睛,“你心里清楚,只是一直不愿意给。你希望他按照你的生活步调走,却没想到,他适应不了就会离开。” 他和她说过,他给过余嫣很多次机会,可她总是一意孤行,什么都以自我为中心,不理他的感受,不懂他的心。 他的妥协与退让,甚至为她做的牺牲,她都看不到。 这样的关正,让易珊心疼。 “是,我一直都知道的,”余嫣的眼里泛起泪光,低低道,“以前太任性了,觉得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不理我。现在我明白了,回来了,可是他却不要我了。” 看着她哭哭啼啼的样子,易珊觉得好笑也无奈,恋爱是一场分不清高下的战争,可能你今天是赢家,明天就一败涂地。此刻再说什么都不合适,她只能劝道:“你先冷静下来,再找关正谈谈吧。” “没用的,我去巴塞找他了,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他现在喜欢的人是你,”大滴大滴的眼泪不断往下砸,余嫣向她恳求道,“我知道这个样子很难看,但是我求你,只要你和他分手,不见他,他就会回到我身边。” 坦白说,如果余嫣一直趾高气昂,咄咄逼人,那么易珊会像一个战士一样捍卫她和关正的爱情,可她习惯了作战,却不会安慰,这样楚楚可怜的余嫣让她不知所措。 “你先别哭,”易珊踌躇道,“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了你什么。” “你可以和他分手。”见易珊态度没有那么强烈了,余嫣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握住易珊放在桌上的手,激动地恳求道,“可以不见他!你可以不见他!求你了,别见他,好吗?” 分手,不见他?不,不,不可以。易珊大力摇头,越和他相处,越不能去想这个问题,只要一想到要和他分开,她就难过的不能呼吸。 “我不会这么做的,”早上他还站在门口笑着对她说“等我回来”,他会给她做饭,会哄她,会背她,以后会陪着她一辈子,她怎么可能舍得,舍得离开他。用力抽出被余嫣握紧的手,易珊清清楚楚地说道,“余嫣,我也喜欢他。我不能没有他。” 余嫣愣愣地看着她,眼神片刻间涣散了,没有焦距的眼睛,似乎是在看她,似乎又什么也没看。易珊觉得不太对劲,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回过神来,用面纸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略作整理,又恢复成了那副高傲的模样,“我明白了,你先走吧,我还想在这里坐一坐。” 易珊起身看了看她,说道:“我先走了。” 离开咖啡馆,易珊没回关正的公寓。余嫣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她心里略略有些不安。她无法不去在意关正和她的事,他们在一起七年,一段不短的时间。 七年前,她在哪里呢?快大学毕业了,忙着考研,昏天黑地地混在图书馆。 他们的事,易珊从没有细问。曾经天真地以为,过去并不代表将来,她把爱情想的太简单了,过去不可能真正过去,它已经变成了两个人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印记。何况,他们真的爱过,他不是绝情的人,否则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余嫣。 如果,他真的回到余嫣身边,她又该怎么办呢。 易珊突然不敢往下想。 第二十九章 离别(一)死生 漫无边际地在街上闲逛,易慧去了美国,李益民她不能再去打扰,关正,她摇摇头,暂时抛开不去想。 无处可去,她买了车票回龙桥。很久没去看奶奶和爸爸了。除了清明和易慧一起来扫墓,易珊没有单独来过。 冬日萧索,来墓园的人本来就少,在雪柏青松下的深绿掩映下,这里显得格外清冷,一如父亲留给她的所有印象,葬礼上飘着的簌簌白雪,还有此时墓碑上刻着的生卒年份和名字,他连一张照片也没有。 易珊都快忘记他的样子了。 奶奶和父亲的墓挨在一起,他们原来都葬在乡下,周旭和易慧结婚后才迁到了公墓。 放下白菊花,易珊掏出纸巾擦拭着碑上的灰尘,C城潮湿,清明才来过,这碑上竟又生出些青苔。 “爸爸,我来看你了,”她从没有和父亲袒露过心事,来这里大多是沉默,“今天是我一个人来的,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你说。” “我有男朋友了,他对我很好,很好,比以前那个萧楠还好,”怕他不知道萧楠是谁,易珊又解释道:“萧楠是我以前喜欢的人,高中同学,他现在和别人结婚了。” 青苔在她的擦拭下一点点剥落,碑上的字迹光洁如新,易珊调皮地笑了,“好啦,干净了。” “爸爸,和萧楠分开以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姐姐常常说我死心眼,陈年往事放不下。本来以为这辈子我都不会结婚了,好在,我遇到了他。他把我的病治好了,我觉得很幸福,”易珊扫掉墓碑前的树叶,坐在台阶上,从包里拿出一支烟点燃:“爸爸,我又现在很矛盾,他以前的女朋友回来找他了,她求我把他还给他,那女孩哭的很伤心,我知道她心里很难过,可是如果我答应了,伤心的人就变成了我。” 猩红的火苗一点点燃烧着白色的烟卷,黄色的烟丝随之化为灰烬,升腾的烟雾中,易珊仿佛看见余嫣那张支离破碎的脸。她曾听说她是个光芒万丈,太阳一般耀眼的女孩,她爱疯,爱闹,爱玩,爱一切可以点燃她热情的人或事。可如今在她面前的余嫣,却像脚下这堆燃尽的烟灰,虚弱得可能一阵风就散了。 不伤害她,就伤害自己。趋利避害,人的本能。 浓浓的烟草味席卷着她的肺腑,心口剖开的大洞似乎需要这些有毒的尼古丁刺激才能满足,她从下午一直坐到黄昏。最后,扔掉手中的最后一根烟,易珊下定决心似的站起身来,对着冷硬的墓碑说道:“爸爸,我想好了,不管余嫣做什么我都不让,这一次,我不会轻易放弃。” 下班回家,屋里的灯没开,关正以为易珊不在。去卧室换衣服,才发现床上的杯子蜷成了一团。 没有安全感的人,才喜欢在睡觉的时候抱紧自己。 关正轻轻坐到床边,把她蒙在被子的那颗脑袋挖了出来。这丫头喜欢在饭点前睡觉,必须要把这个习惯给改过来。在她睡得红润的脸上亲了一下,说是要让她改,可只要她一撒娇,就怎么样也狠不下心了,她已经很好掌握了他的弱点,嘴上说不会谈恋爱,实际却把他吃的死死的。 调暗床头灯,关正凝视着易珊熟睡的脸,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这个动作他想做很久了,可是在她清醒的时候,他很少做,他不想易珊再有任何关于那个人的回忆,哪怕一点都不想。 他会把那个人从她记忆里彻底赶走。 易珊从墓园回来后,身上有点发热,头也昏昏沉沉的,吃了感冒药,便躺倒床上睡觉发汗。平时她身体不错,可只要感冒了,就会拖很久,发烧,鼻塞,还咳嗽。 这一觉,她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有人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抓住那温暖的源泉,易珊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喃喃喊道:“萧楠。” 映入眼帘的是,关正微讶的脸。 易珊立刻坐起身,理了理乱糟糟地头发,勉强笑了:“你回来啦?” “嗯,”关正笑了笑,“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冰箱里没什么材料,现在八点多,要不我们出去吃吧?” 易珊指指门:“好,我换衣服。” 关正起身道:“我先出去。” 离开床铺的一刹那,易珊不知怎么的,一把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我,我,我…。。” 所有想说的话涌到嘴边却只有一句:“对不起。” 她垂下头,好像又做错了,像个无知犯错的孩子。 易珊是一个在活在记忆里的人,把现实中的任何人和事都打上了过去的记号,这一点,关正无奈而心疼。叹了口气,他重新在她面前坐下,易珊抬头注视面前这个男人,他看起来严肃而郑重,“我说过,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真心喜欢我也好,做那个人的替身也罢,我只有四个字,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她怎么能让他委曲求全到这种地步,他是别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关少,骄傲,清高,不可一世,可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包容和疼爱。易珊觉得这是历尽千辛万苦以后,老天爷赏给她的一份大礼,可是这份惊喜太突然,太完美,她害怕一切都是假象。醒来之后,她仍旧还是那个被剩在原地,傻傻等待的人。忍住喉间不断上涌的酸楚,易珊狠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他的代替,真的。” 关正把她抱进怀里,安慰道:“嘘,我知道了。” 易珊拽紧他胸前的衣服,低声道:“你别离开我,我害怕。” 关正哄着她:“嗯,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桌上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刺挑着易珊敏感的神经。她犹豫片刻还是放开了他,关正皱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走到一旁接起电话,“喂,徐阳,什么事?” 易珊坐在暗黄的灯光里望着窗边的关正,他笼罩在黑暗的阴影里,高大的背影被衬托得沉重而哀伤。不好的预感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拽的易珊心里发紧。 关正挂了电话,转头,缓缓对她说道:“姗姗,我要去一趟医院,余嫣自杀了。” 她的心一下沉到谷底。 易珊最终还是厚着脸皮跟着关正去了医院,她怕他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与其等待,不如面对事实。 急诊室的大门紧闭,亮起的红灯在这个素白的空间里特别刺目。他们急匆匆到的时候,徐阳、徐溱两兄妹已经在了。 徐阳脸色颓败,在灯光下泛着骇人的苍青。徐溱大概哭了很久,脸上的妆已经糊了,眼睛周围又红又肿,看见他们来了,也没有搭理。 关正走在前面,先上前问徐阳余嫣的情况,可徐阳什么也没说,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关正没还手,也没躲,任他的拳头落在身上,徐阳边打边骂:“你个混蛋,你知道小嫣为你受了多少苦吗?你还是不是人?” 易珊想上去拉开徐阳,可是,那条腿却怎么也迈不出去了,她有什么立场,他和余嫣之间,她始终是个局外人。 “够了,徐阳。”空旷的通道里传来一声怒喝,秦伯言带着宋云书出现在走廊尽头,他们行色匆匆,显然在路上赶的很急。 易珊隐隐觉得,余嫣不仅仅是关正的女朋友,她和这些人都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他们这群人于自己是另外一个世界,而她不管怎么努力永远都进不去。 秦伯言走过去拉开了徐阳,指着靠在墙上的关正道:“你给我起来。” 关正扶着墙站起来,徐阳下手不轻,他的嘴角泛着血丝,“徐阳,这件事我不想再解释,余嫣,她现在怎么样了?” 在场的人都盯着徐阳,他眼眶泛红,盯着关正涩声道:“我不知道,我和徐溱把她从浴室里弄出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血。来的时候,医生只说了句尽力。” 说到这里,他握起拳头又想冲上前去,被身旁的宋云书一把架住,“徐阳,你冷静点,即使打死阿正,余嫣还是躺在里面。” 徐阳气愤地推开宋云书,靠到了对面的墙上,不再理众人。 此时,一言不发的徐溱突然开口了:“易小姐,嫣姐今天见过你,你和她说了什么?” 一句话,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她射来,刚刚还像空气一样被人无视,转眼就成了焦点。 头疼眩晕又向她袭来,易珊努力稳定心神,想开口和他们解释些什么,但却发现说什么都苍白无力,难道告诉他们,余嫣求她把关正还给她,而她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说!”徐阳怒目圆睁,一个箭步冲到了易珊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到底说了什么,逼她去死?” 面对这个失控的男人,易珊依旧毫无惧色,逼她去死?一切是那么可笑,是她逼余嫣,还是躺在里面那个女人逼她,她自问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那个心情,“徐先生,你喜欢余嫣吧?喜欢上兄弟的女朋友,自己也难于启齿吧?” 徐阳的脸有一瞬间僵硬,然后又恢复成愤怒:“别以为你那张嘴能说会道,如果余嫣有什么事,你等着给她陪葬。” 易珊冷笑:“你也不用威胁我,一个连喜欢她都不敢承认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替她叫嚣。” 徐阳怒极,握紧拳头,向她砸来。 易珊昂着头,没躲。忽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握住徐阳向他袭来的手。 冬夜里的长廊上,每个人都错愕地看着关正,他像一堵坚实的墙站在易珊和徐阳之间,一字一句道:“余嫣的事,我会解决,但你别扯上她,如果你动了她,我必让你十倍奉还。” 第三十章 离别(二)清醒 易珊站在关正的背后,默默无言。他为她挡住了徐阳的狰狞,徐溱的鄙视,还有秦伯言的冷漠,他又一次为了她义无反顾地站在了挚友的对面。 泪水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那些经年累月为萧楠积累的爱与恨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了。 她的眼中终于只剩下了他。 易珊笑了,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她居然笑了。她知道这样很蠢,但还是抑制不住从心底升起的喜悦。生了多年的病,顷刻间治好了。 爱上另一个人,治好上一次的伤。 她以为她爱过萧楠,爱过李益民,却原来都不是,萧楠是哥哥,李益民是知己,关正,才是爱。可如今明白了爱他,却不得不暂时离开他。 她不是白莲花圣母,故作清高为爱退让。他这样爱她,护她,她不能让他背上道义的枷锁,对余嫣,他还有未尽的责任。 余嫣用死亡摆了她一道,现在,她和关正是死局,易珊仿佛看到了比十年前更沉重艰难的道路。 他的背影近在咫尺,却又隔着千山万水。她喜欢他的背影,走路,做饭,看书,无论什么时候,都挺立着脊梁,长身玉立,浊世公子。 低头,想再握一次他的手,可是,犹豫的一秒,急救室的大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所有人都小跑着迎了上去,关正也跟了上去。 手,一瞬间落空,心也跟着空了。 看着他们一拥而上,易珊隔在人群之外,深深地凝视着那个她爱着的男人,淡淡一笑。转身,不去管余嫣是死是活,顺着冰冷潮湿的走廊,她失魂落魄的向外走去。 感冒似乎变得更严重了,头疼一波一波地侵袭着她脑袋里的每一根神经,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她艰难地向外挪动脚步,不能回头,她怕一回头就会失去勇气,不顾一切回到他身边。 “易珊,等等。”有人在后面叫住她,是宋云书。 “宋先生,有什么事吗?”她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努力不让他看出异样。 宋云书道:“你不用对我充满了敌意,很早之前我们见过。” 易珊在混沌的大脑里搜索了一下,没有什么印象,“抱歉,我不记得了。” 宋云书浅浅一笑:“不用在意,我来是想告诉你,余嫣没事了。” 关正这几个朋友,只有他对她还算客气,易珊微微欠身,客气道:“谢谢,她没事就好。” 宋云书停顿一会儿,劝慰她道:“你不要因为余嫣就放弃他。你对他很重要。” 易珊勾起嘴角,“我没有想过放弃,只是不想他现在这么为难。” 宋云书道:“你明白就好。” 走出医院,易珊觉得晕得厉害,身体一阵阵发冷,头上却冒着虚汗,眼睛里的事物变成了重影,感冒加重了,下午的药算是白吃了。 趁着还有力气,掏出电话,她向李益民求救:“师兄,我在省医院,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挂了电话,易珊跌坐在路边的花坛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湿里衣,被钻进领口的风一吹,又是透心彻骨的冷。 她还是矫情了,心底隐隐希望他放弃余嫣,追着她出来。 可是,他没有。 关正比她更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就像当初他留在巴塞处理余嫣的事一样。 总是要充分准备再走下一步,这就是成年人的恋爱。 朦胧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擦得蹭亮的皮鞋,晕过去之前,她抓住那人的衣袖说道:“换家医院,别把我往里送。” 那一晚,易珊烧到了四十度,嘴里不停说着胡话,把李益民急了个半死。好容易等到天亮,热度才渐渐退了下去。半夜里,关正打了几个电话给易珊,都被李益民给掐了。 他莫名不喜欢那个男人,关正这个人看似温润,实际城府颇深,不说别的,关家的背景注定了他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 天色渐明,晨曦的第一道光从白色窗帘的缝隙里打进来,照到易珊的脸上。阴霾了多日的C城,放晴了。 李益民探手摸摸她的额头,烧退了,他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没见,她胖了。原本清瘦凹陷的脸颊丰腴了一些,她得过厌食症,长肉是件很难的事,可见这段时间她过得不错。 睫毛轻颤,易珊缓缓睁开了眼睛,李益民收回放在她额上的手,小声道:“醒了?” “嗯,”易珊点点头,喉咙有点干涩,“我想喝水。” 李益民起身扶着她坐起来,把枕头给她垫在背后,然后倒了杯水放到她嘴边。 她挪着酸痛的身体:“我能自己喝。” 李益民也不勉强,把水塞到她手里,“别扯到针头了。” 易珊这才发现她头上方还挂着的输液瓶,“这么严重?” 李益民火道:“烧到四十度,你觉得呢?” 易珊朝他笑笑,讨好道:“我以为就是普通小感冒,昨晚谢了啊。改天请你吃饭。” 李益民道:“你还是别请了,一见你电话准没好事。” 易珊知道他在生气,不敢触霉头,自顾自端起水杯喝水,李益民也坐下来瞪着她不说话。 “对了,”易珊试探着问道:“昨晚有没有人给我打电话?” “有,你的关正,”李益民大方承认道,“不过我没接,直接挂了。” “你。。”易珊急了,“你怎么给挂了?” “这会儿冲着我横,有意思嘛,昨晚不让他送你上医院?”李益民吼道。 易珊和他大眼对小眼,一会儿便败下阵来,是啊,即使李益民告诉他自己病了,他能怎样呢?不过是让他为难。 看她蔫了,李益民有些不忍,问她道:“你们吵架啦?” “没有,”易珊摇头,“他前女友回来找他了。” 李益民一听,刚下去的火又拱上来了,“他去找那女的了?妈的,老子现在就去找他算账,这才和你好了多久,太他妈欺负人了,市长儿子就有特权吗?” 易珊惊讶地看向他,“这是哪儿跟哪儿,别东拉西扯!” 李益民道:“你就这么没出息,说都不能说啦?” 易珊不敢回嘴,只好低头装死。 李益民不耐烦道:“说你的破事儿!” 易珊肩膀垮了下来,“那女孩昨晚自杀被送到了省医,关正现在正陪着她。” “那你打算怎么办?”看她这幅与世无争的德行,李益民就知道她现在又想逃,“把他让出去?” 让出去?他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何况她根本舍不得,“我没有这么想,何况我就是想让,也得他同意。” “那你现在打给他,说你病了。”李益民把电话递给她。 易珊挥开他的手,烦道:“你别逼我。” 李益民气道:“你他妈能不能积极点,每次遇到事情都是躲,如果你当初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你和萧楠的事,我们早就不一样了。” 易珊哑然,从来都知道李益民心里存着这道坎,他不说,她默认,没想到会在他们之间彻底结束后,他向她说出了这份不甘。 “易珊,你性子软,遇事不积极,这与你小时候的事有关,我理解,”他在她面前鲜少有这样严肃的样子,“但是,男女之间感情的事不同,不是你想躲就可以轻易躲掉的。何况,只有你们两个人当面把话说清楚才知道问题在哪儿,从而去解决问题。如果你端着,拿着,固执地做自己,他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在那儿瞎琢磨,那么两个人只会渐行渐远。当初因为一点可笑的坚持,我失去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姗姗,我想你幸福,只有你幸福了,我才能安心。坦白说,关正在我看来,不是良人,他的家世背景太过复杂,但只要你喜欢,我总是站在你这边,不想你轻易放弃。” “师兄……”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对李益民说,但最后还是化作了一句简单亲切的称呼。李益民的遗憾是失去她,易珊的遗憾却是没有爱上他。她总是欠他一个由衷的解释。 不过,彼此遇见便已是幸运,人总是在不经意的得到和失去中,才能获知什么是最重要,最不能失去的。 关正便是她的不能失去。 易珊拨通了关正的电话,几乎在拨通的一瞬间,电话就被接了起来,他疲惫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焦急:“易珊,你在哪儿?我找了你一晚上。” 握紧手里的电话,想到余嫣,想到他和她的未来,心里泛起难言的沉涩,“你别着急,我在市二院。昨晚发烧,现在在这里输液。” “严不严重?”他的语气更加急了,“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不等易珊回答,他便挂了电话。 “他来了?”李益民问她。 易珊笑着点头,李益民揉揉她的头发,“傻瓜,是你的就不能放手。” “我先走了。”他起身道。 “去哪儿?”易珊问他。 “我回家,”他直起腰,伸伸胳膊,没好气道,“我搁这儿坐一晚上了,你还不放我回去休息,还有人性没?” 易珊红着眼眶,吸着鼻子,轻声道:“滚蛋吧你。” 薄薄的嘴唇弯起浅淡的弧度,李益民低声道:“这次滚远了。” 今后陪着她,守着她的人,再不是自己。 “师兄,萧楠是得不到的梦,你是谈天说地的知己,关正才是我现在想握在手里的真实。对不起,我做了十年的梦,梦里错过了你,现在终于醒了。” 李益民自嘲地笑了,她清醒了,可他还在继续做着关于她的梦,那个小丫头永远不会明白他到底有多爱她,夏日书海,纯澈眼眸的凝视便是他沉沦的开始。 第三十一章 离别(三)换我来找你 李益民走后,易珊独自靠坐在床头,想着心事。关正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眉头深锁的模样。来的时候在走廊上碰见了李益民,两人错身而过,彼此眼中都是深寂的冷漠。关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实用主义者,在他看来,这个人要比萧楠带给他的威胁要大许多,萧楠不过是回忆里的影子,而李益民才是现实中的对手。 “易珊。”关正叫她。 她从沉思里抬头,入眼是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他总是能很快很快地赶到她身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想,他便可以做到。 关正缓缓走到床边,挨着她坐下,“好点了吗?” 易珊没有说话,眼前的人模糊却又真实,她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蓄在眼底的泪水顷刻滑落,无声无息,却格外让人心疼。 他把她揽在怀里,易珊环住他的脖子,放任眼泪打湿他的肩头。她是不爱哭的,可自从遇上他,眼泪好像不受控制似的,可以随时在他面前崩落。想到这里,她突然恨自己这么没出息了,照着他的肩头就是一口,关正“嘶”了一声,就任她咬去了。 易珊也没下多重的口,咬一咬也就松开了。 “不生气啦?”关正抚着她的头发,“昨天晚上对不起,我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找你。” 易珊趴在他肩上摇头,“我也不好,太任性了。” 侧头脸贴着她柔顺的发丝,关正柔声道:“下次不会了。” 易珊把他抱得更紧一些:“她怎么样了?” “没事了,”关正把她从肩上扶起来,对上她的视线道:“易珊,你想离开我,对不对?” 易珊偏头,不敢看他,关正勾住她的下巴,让她无法躲开自己的目光,“回答我。” “我不知道,”她犹豫道,“我舍不得你,可她似乎比我需要你。” 关正恼怒得把她揉进怀里,气道:“你昨天偷跑,我就知道你又摇摆不定了。易珊,不是她需要我,我就要和她在一起,不是这么算的。你给我听好了,她的事我会解决,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他甚少这样霸道地和她说话,易珊呆呆地盯着他,哭过的鼻头有些红,泪水冲刷过的瞳仁越发黑亮,睫毛上还挂着泪水,一幅可怜兮兮的无害模样,关正心里认栽,不得不放软了语气:“你不可以离开我。” 余嫣惨白的面孔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不敢看他,密长的睫毛遮起她眼底的不安与忧伤,易珊幽幽问道:“那你呢?你会离开我吗?” 圈着她的手臂更用力了,关正坚定的声音一点点穿透她的心:“不会。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不会再离开你。易珊,我爱你。” 没有原因的,无可救药地爱着你。 隐藏在心底最深的那片平静,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打破了,一点温柔,如同涟漪,层层荡开,易珊一直都知道他是爱她的,却从没有期许他可以这样从容地告诉她。 成年人的爱情,不再是荷尔蒙的冲动,更多的人在意两人是否合适。易珊一度以为,她只是他合适的结婚对象,不论是学识还是经济能力,可后来知晓他的身份,她被他的朋友无视,嫌弃,她才明白他们之间还隔着门户。 他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过去,他的人生比她广泛而深沉,他的经历比她繁复而精彩,她害怕成为他生命里一名匆匆的过客。 余嫣就是他的过去,她那样美丽而骄傲,也无法守住他的心,那么平凡无奇的自己呢? 她一边害怕,一边放任,在他的温柔里越陷越深。 “关正,”易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情不自禁地环住他的腰,把自己更紧地嵌在他怀里,“你别对我这样好,我会当真的。” 关正淡淡道:“嗯,那你别信我说的话,只看着我怎么做就好。” 上午打完吊瓶把易珊送回了家,关正开车去了医院。余嫣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情况并不乐观。厌食症,精神抑郁,她的健康状况十分糟糕。 想到余嫣,他心里一阵烦闷。一点也不想上去面对她,他能对她说什么?承诺什么? 他们很久之前就结束了。 点了支烟,关正坐在草坪长椅上发呆,从昨晚开始,楼上的所有人都在劝他和余嫣复合,他们说,你和余嫣还是有感情的。 的确,他对她还是有感情,不过已不再是当初那种浓烈到窒息的爱情。 初见于十五六岁,他和余嫣不过懵懂无知的年纪。 明媚,傲娇,无拘无束的她成为他枯燥压抑生活中唯一的色彩,于是,他愿意为她舍弃一切满世界地流浪。 他是想过和她一生一世的。 可后来,余嫣的随性成了他无法卸下的枷锁,勒的他喘不过起来。 他急于逃离,他渴望安定。 彷徨不安中,他遇见了易珊,一个如水般淡然的女孩,只要看着她沉静的面庞,他的心就会变的沉稳,他迷茫的人生就会变得清晰。 他曾问她,他于她是什么? 她说,他是她的恰好,不早不晚的恰好。 烟草独有的浓郁气息流转于肺腑间,一夜的疲惫随着指尖淡淡的白烟逐渐散开来,关正薄唇微弯,他是她的恰好,那么她便是他的救星。 “给支烟抽。”宋云书踏着青绿的草地,向他走过来,“累死了,忙了一夜。” 关正问道:“给你同学打好招呼了?” “放心,特别照顾,”把烟叼在嘴边,宋云书坐下来说道:“你爸来了,在楼上。” 关正戏谑道:“你是下来抓我的?” 宋云书道:“关大少爷,说笑了,我可不敢。不过,你的事打算怎么办?” 关正冷笑道:“我不会和易珊分手。” 宋云书道:“想好了?你爸如果想做什么事,多的是手段。” 关正道:“余嫣的事儿我和他说过,当时不也没说什么吗?何况我姐安排相亲,他能不知道?” 宋云书猛抽一口烟,“现在情况有变,秦颂在美国快搅翻了天,伯言哥要下手了。你知道我们在美国的情况并不占优势,这时候余家就很关键了。” 关正沉默片刻,讽刺道:“难怪我爸的态度变了。” 宋云书叹道:“你应该清楚我们的家族,包括徐家早就和秦伯言连在一起,秦家这次内斗,我们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我们输不起。” 关正道:“我知道,我们需要余家。”需要余家在纽约华人圈的势力。 宋云书拍拍他的肩膀,似安慰,也似自嘲:“生在这样的家庭,我们原本就没有选择。” 烟快要燃尽,任由微红的火星爬上自己的皮肤,关正低声道:“原来,你才是说客,来劝我的。” 宋云书道:“抱歉,我知道这很难。如果你真爱她,不如等到尘埃落定,再给她一世安定。” 关正目光微沉,对宋云书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易珊从睡梦中醒来,身体轻松了不少,头也不像昨天那样昏沉。懒懒地窝在被子里,不想起床。关正这间卧室的视野很好,她侧躺着刚好可以将落地窗外的风景尽收眼底。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虽然现在的城市生活难见星光,但易珊还是喜欢每一栋楼房窗口透出的灯光,每处光点照亮了一个回家人的路。她此刻,也有一个人可以等。 久等必有善,她等到了最好的一个人。 往被子里缩缩,继续无聊地数着对面楼房一家家的灯火,突然,她瞪大了眼睛,那是…… 来不及披上衣服,她已经三两步跃到窗边,易珊紧贴着玻璃向外张望,光影明灭间,她的猜测一点点被证实,终于,找到那个熟悉窗口,一瞬间心里好像涌起的无数的惊涛骇浪,但是顷刻间翻腾的所有情绪又归于平静。 隔着一条公路,一个街区,她在关正的家里,看到了自己的家。 他曾神神秘秘地对她说,我们两个其实隔得很近。 是的,很近,近的朝起幕夕,都有他的陪伴。 “易珊。”才想到他,就听见的他的声音。 她回头,她的关正站在一处黑暗里。 一句俗却真的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可这里没有灯火,只有清浅朦胧的一室微光。 他走上前,揉揉她的头发,笑道:“终于被你发现了。” 没等她回答,关正径自走到窗边,望着不远处一座电梯公寓道:“当时托了几家中介才找到这个房子。” 似乎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他修长的手指在玻璃上来回滑动,“买这个房子,宋云书还笑我猥琐,像个偷窥狂。其实,我没那么无聊,就是想离你近一些,可以看着你窗口那盏灯,守着你入睡,守着你起床。” 难怪,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只要她前天晚上睡不好,第二天约会他都会很早把她送回家。 “易珊,你的睡眠习惯不好,晚上总是睡的很晚,有时候半夜还会醒,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 “以后,你会去哪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关正道:“我要陪余嫣去美国治病。” 努力克制鼻尖的酸楚,易珊轻笑道:“美国很好吗?你们怎么都要去那里。我妈,易慧,还有你。” 关正道:“她病了,病的很严重,她的家人都在美国,我必须带她回去。” 易珊问:“不是还有徐阳吗?为什么非你不可?” 关正道:“易珊,对不起,我不能看着她死。” 不能看着葛家、徐家、宋家因为他陷入危机,不能看着秦伯言因为他一败涂地。 易珊觉得讽刺,早上他还对她说不许离开,现在他却要先离开了,她总是那个被留在原地的人,“你不能看着她死,那我呢?” 关正道:“你不会,那样就不是我认识的易晓珊了。” 易珊侧头看向他,问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关正回望她,说道:“你很特别,第一次见你,你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而我只能远远望着你,永远触摸不到。” 他笑,“后来越和你相处,越觉得不可思议,你看着柔弱,可骨子里却坚强得不得了。爱情有时候很奇怪,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爱了,却突然爱的无法自拔。” “你要去多久?”她低头看着他垂着在身旁的手,情不自禁把自己的手放进去,大小刚好合适。 “不知道。”关正反手握紧了她的手,易珊弯起唇角,笑得明媚。 他们第一次对坐着谈话时在巴塞的贝尔港,那时候,他要她忘记萧楠。那现在,她要忘记他吗? 努力忍住的泪水不经意滑过脸颊,易珊抬手擦去,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关正道:“后天,余家在纽约已经联系好了医生。” 易珊道:“我不去送你了。” 关正抱她入怀,“你别来,我怕我会后悔,就走不了。” 易珊把脸埋进他的大衣里,委屈道:“那我就不等你啦,你知道我最讨厌等人了,以前等了萧楠十年,不想再等另一个十年。” 关正点头,“好,你不用等我。” 这次,换我来找你,来等你。 第三十二章 新生活 九月,一年一度开学季。 沉寂了两个月的校园,因为学生们陆续回校变得热闹起来。C大校门口的新生接待处围起了一堆人,路过的学生经过人群都会往里面看上一眼,大多数女生们指着人群中某个人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阵阵赞叹,有的甚至还掏出手机“咔咔”地拍着照。 余靖宇从小到大因为出色的外貌早就习惯了这种目光,并不十分在意。向师兄询问了宿舍的具体位置,便拿着报到资料,自己找地方去了。 不知道是师兄的表达能力糟糕,还是C大依山而建地形复杂,他拖着行李在校园里找了几圈也没有找到法学院的宿舍。 这种天气虽然不是盛暑,但阳光还是来的猛烈,不到半小时,他已满头大汗。 “同学,你在找什么?”当他像个无头苍蝇乱转时,有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余靖宇回头,一个女生正疑惑地看着他,利落的黑色短发,白色短袖衬衣,黑色西装裤,手里还拿着本书——《民法》。 他双眼噌的亮了,对面前的女生礼貌道:“同学,法学院的男生宿舍在哪儿?我找半天了。” 易珊好笑地看着他一副找着救星的模样,刚在路过校园广场就看见这孩子在那儿瞎转,这会儿从导师办公室出来,他还在转着,他自己这么转下去不要紧,偏还长了这么一张娆孽似的脸,估计全校女生都快跟着他把学校走几圈了。 “顺着梧桐路直走到底,左拐,穿过学子桥,再右拐,没几步就是男生宿舍。法学院的应该在后面几栋,你的报道资料上应该有。” 她语速很快,余靖宇没听清楚,挠着头,不好意思道:“你可以带我去吗?我刚下飞机,时差没倒过来,有点懵。” 见他腼腆,易珊反而爽快答应道:“好。” 沿着梧桐大道往下走,余靖宇时不时偷瞟一眼身侧的女孩,不,不是女孩,她的年龄应该有点大了,倒不是看上去显老,是因为她浑身上下那份若有似无的疏离,即使她离自己很近,但依然远的无法触摸。 她有一种年轻女孩没有的云淡风轻。 余靖宇越发好奇地问道:“你是法学院的老师?” 易珊道:“不是,我在法学院读博,偶尔会帮导师代课,给本科生讲一些基础法律。” “我叫余靖宇,今年大一,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易珊,你叫我师姐就好。” 一路把他送到学子桥,易珊有点架不住越来越多好奇,羡慕,甚至不屑的目光。这个男孩的外型实在太出众了,和他走在一起的自己,实在是太不搭调了。 不习惯这样引人注目了,反正送到这里,他应该能找到了,易珊停下脚步对余靖宇说道:“同学,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就送你到这里了,过桥往右走几步就到了。”说着,她指了指河对面的几幢深橘色的建筑,“那儿就是男生院了。” 听她这样说,余靖宇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她,于是礼貌地说道:“师姐,今天真是谢谢你,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易珊客气道:“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说完便转身离开。 余靖宇伫立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喃道:“易珊。” 每天下午不到六点,和光居门口的等位处就排起了长龙。这是C城近来颇受欢迎的一家日料店,主打特色为新鲜主义,据说这里所有生鲜是每天空运自日本。 晚上,李益民约了易珊在这里腐败,最近他赢了几件大案子,在易珊面前嘚瑟尾巴快翘到了天上。易珊决定今天非得好好宰他宰他一顿,特别托人定了这个一座难求的餐厅。 这一年多来,她和李益民的相处越来越自然,跳出恋人的关系,两个人反而无话不谈,易珊甚至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在李益民的建议下,易珊重新考取了C大的博士生,幸运地再次成为了任老的学生。 易珊本就善于学术研究,这几年在律师圈里摸爬滚打,反而更加厌倦名利场上的争逐。不得不说李益民很懂她,他甚至比易珊自己更清楚她内心的渴望和追求,他们两个为这种理解和默契,觉得惊讶又无奈,惊讶的是两个人如此合拍,无奈的是他们永远都不会相爱。易珊在他的指导下参加了考试,并且顺顺利利地通过了笔试。面试那天,任教授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晓珊,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是的,她回来了,终于回到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地方。那些灯红酒绿,唇枪舌剑都不再纠缠她,她愿意将以后的生活都放任到书本中的广阔天地里。 刚进包间,李益民打电话说会晚点到,易珊倒是不介意,从包里拿出书打发时间。穿着天青色和服的侍者推开木质格子门,为她送上一壶清茶,易珊点头道谢。 另一边正对着的包间,轻描翠竹的屏风木门也被上菜的侍者推开,易珊不经意向里投去一瞥,瞬间愣住了,然后,再也移不开眼。 包房正对着门的位置,坐着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两扇敞开的木门,隔着一条狭窄的走廊,她和关正两两相望。 开门,关门,短暂不过数十秒,可易珊却觉得度过无比漫长的时光。 眼波流转,终是默默无言,关上两道门,他们不过是这个世界里彼此不相干的两个人。 易珊端起面前碧色的茶盏,轻啜一口,他们在一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当初关正带着余嫣去了美国,她以为她会想上次萧楠离开时一样,难过的恨不得死去。可是,没有,她照常吃饭睡觉,看书旅行,甚至还顺着易慧的意去参加了几次相亲。 人的年岁越大,掌控情绪的神经就越迟钝,她能够感知的悲伤、痛苦越来越少,易慧在电话那头经常长吁短叹,阿珊,拜托你有点人气吧,都快成仙了。 这一年多,易慧基本将生活的重心都转移到了美国,她在纽约买了房子,正在办移民,为以后周子一过去上学做准备。没有了婚姻的束缚,她和周旭相处的更加自然。他们两口子偶尔还会带着孩子去旅行。 易珊问,有和好的可能吗? 易慧傲娇,再看吧。易珊觉得她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鲜活明媚的样子。 所有人的生活重新回到了轨道,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 李益民推门进来,易珊合起手上的书,不咸不谈地说道:“你还能再迟点吗?” 他抬手看表,已经快七点了,于是对着易珊不好意思道:“今天有个案子一直没有讨论下来,饿了吗?” 易珊道:“一点点。” 侍者接过他脱下来的外套,李益民盘腿在榻榻米上坐下,“怎么无精打采的?” 易珊一手托着腮,一手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青瓷色映衬着莹白如玉的手指,她转移话题道:“我饿了,先点菜。” 坐在对面包间里的那个人她不愿想,更不愿提。 李益民道:“不想说算了。” 侍者周到有礼地递上了菜单,优雅地说道:“李先生,除了您提前定下的蓝鳍金枪鱼和海胆,我们今天还有少量明石鲷。” 易珊撇嘴,打断她道:“来个海鲜锅吧,我还要甜虾寿司。” 和服女侍者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片刻又礼貌温和笑道:“我们这里没有海鲜锅。” 李益民淡淡道:“那就来个海鲜锅吧。” 随后又点了几个菜,他便让侍者出去了。踩着小碎步的女人临出门前,易珊叫住她,让她上两壶清酒。 李益民奇道:“怎么想起喝酒了?” 易珊道:“想喝了呗。” 李益民笑道:“你酒量比我好,以前你和老师总联手把我灌趴下。” 易珊鄙视他道:“你那点小酒量还用我和老师联手。” 曾几何时,风清月醉,他们师生三人坐在任老家里的阳台上喝着小酒,谈论人生。任老别的爱好没有,偏爱长江赤水一段酿成的茅台。有一年暑假,还带着他俩跑去赤水寻访酒文化,后来硬是赖在一家酿酒作坊里不肯走,把师母气的半死。 他和师母,不谈爱情,却最懂爱情,他做了一辈子学问,师母就给他找了一辈子书。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从前上学跟着老师学习的趣事,相视一笑,李益民道:“什么时候我们去找老师喝酒吧。” 易珊道:“择日不如撞日,待会儿吃饭了就去。” 李益民道:“晚上我还有事。” 易珊耸肩道:“那就不约了。” 即使三人再喝酒,也不再有当初的心情了。 桌上的海鲜锅冒着热气,想到上菜小哥一脸懵逼的表情,易珊就觉得好笑,“大概没有人会来这里吃海鲜锅吧,我就适合吃个大排档。” 李益民道:“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你喜欢就好。” 易珊喜欢他什么事都顺着自己的样子,这么多年,陪着她的人始终是他,“李益民,我们重新开始吧。” 倒酒的手一颤,细颈白瓷瓶里的酒一不小心滴洒在桌上,顺着桌面上流到了泛黄的竹席上,静谧的沉默里,李益民能听到自己鼓动的心跳,也许,这辈子就这一次机会了。坐在对面的女孩,他等了很久很久,她端坐在咫尺之间,可又隔着千山万水。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一滴一滴落下,落在他的眼眸,落在他的心间。 李益民道:“你怎么了?喝醉了吗?” 易珊抹掉腮边的泪水,勉强笑道:“。” 李益民道:“下次我会当真的。我送你回家吧。” 结完账,拿上外套,易珊跟着李益民走出门。对面那扇门大大敞开,里面空无一人。他来过,却又离开得悄无声息,如同他们的爱情一样。 易珊站在原地,停留片刻,往前走去。狭长幽深的长廊往前延伸,廊檐上挂着暗红色的纸灯笼,微弱的红光照在木格门框上,氤氲着易珊脑海里那场深刻的梦。 她回头,她和关正站在走廊深处,相视而笑。 第三十三章 处处是“惊喜” 早上还在睡梦里,被窝里的手机一阵乱响。易珊从被子里爬出来,把床翻了一遍,才找到了撩在床尾狂震的手机。 乔雨的电话,易珊上博士新认识的朋友,两人住一个寝室。虽然不是一个导师带,但住在一起的她们出乎意料地谈的来,有种臭味相投,相逢恨晚的感觉。乔雨是个话特别多的女孩,去年刚结婚,用她的话说,老娘费了老大力气才嫁出去,易珊你得抓紧。 昨天晚上睡得晚,这么早被吵醒,心里一阵烦躁,易珊皱眉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乔雨兴奋的咆哮:“珊儿,你火了!” “火?”易珊揉着眼睛,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谁火了?” “你呀,你和一个帅哥漫步梧桐路的照片在学校论坛上传疯了,下面的留言快爆了,说你老牛吃嫩草……” 老牛,这两字特别刺耳,她清醒了。 易珊没听她后面怎么哔哔叨叨,直接翻身打开笔电,点进网页,校园论坛上一个叫“梧桐”的发帖,触目惊心地震瞎了她的眼:法学院大一“海龟”帅哥情迷老女博士。 滚动鼠标,不停往下翻,帖子里都是昨天她送那个男孩去宿舍的照片,有并肩而行的,有两人谈话的,还有她帮他伸手扶一下行李的,当然最醒目的一张就是:那个男孩含情脉脉地低头看着她。 这张图,P得特别唯美,跟文艺电影海报似的。青葱郁郁的梧桐小道,心爱的男孩垂眸看着身侧的女孩,不,女人,温柔如水的眼光能够溺死所有羡慕爱情的情窦少女。 不得不说楼主的效率很高,她和那个男孩的资料已经清清楚楚的罗列如下: 男:余靖宇 18岁 法学院基础二班 大一新生 新村宿舍3318 女:易珊 29岁 法学院女博士 博一偶尔代课 研究生院4229 下面还贴了两张课表,一张她的代课表,一张余靖宇的课表。 紧跟是众多八卦群众奇百怪的留言: 沉默的小红帽:我艹,这不是我们系刚来的帅哥吗,可惜了。 大脸妹:靖宇,靖宇,我在女宿306等你哟 Trsut:两人挺配的啊,现在流行姐弟嘛(色色表情) 风中狗带:真没看出易老师还是挺有味道的 …… 易珊扶额,简直看不下去了,现在的大学生脑子有问题,这么好的教学资源不好好利用,专干这种无聊事。 “喂喂喂,阿珊你在听吗?” “在,”易珊点开免提,“我在欣赏自己的写真,照片拍的不错。” “你知道这小帅哥才来一天,就把全校的女生搅得春心荡漾的。” 易珊赶紧强调:“不包括我,我就帮他指个路。” 乔雨酸道:“不是看别人长得人模狗样儿,你会去帮他。” 当时想帮这个男孩,是因为有个人在她找不到路的时候,也为她指过路。好吧,她承认这件事做的欠妥,给自己惹上了麻烦。 易珊望天:“乔小雨,我今天上午还有课,怎办?” 乔雨幸灾乐祸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在学校等你啊。” 易珊悻悻地起床,认命地换衣服去学校,今天好死不死还有一堂大一的《民法》。 7教b304。一踏进教室,易珊觉得今天的气氛不对,学生们一个个望着她的表情有点奇怪,每个人脸上笑盈盈的背后却带着那么一点意味深长。 她在心里叹口气,站上讲台,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学们好,我是易珊,你们本学年民法学的老师,我上课的要求只有一个,别让我发现你睡着了。本学期我只会点三次名,今天一次,中途不定时点一次,期末一次,如果有任何一次缺席,那么考试先扣30分,还有10分及格的机会,祝大家好运。” 台下一阵小骚动,学生们交头接耳嘘嘘半天,易珊静待他们讨论完,才开口道:“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老师,考试会划重点吗?” “不会。” “老师,中途那次点名会有提示吗?” “没有,完全看心情,而且不要试图通知没来的同学,因为那天迟到的都算缺席。” 台下又是一阵骚动,“老师,你太严格了。” “老师一点没有照片上那么温柔和蔼。” “老师,你真跟二班的余靖宇在谈恋爱吗?” 易珊一脸黑线,“谣言止于智者,谁再问这个问题期末考试扣一分。” “老师,我们抗议,你滥用私权。” 易珊微微一笑,“那请你们学好了法律来反驳我,下面开始点名。” 上完课,易珊走出教室,现在的孩子上课太多问题了,而且基本都跟课堂跑偏,要拉回正题,真得和他们斗智斗勇。不过,他们的思维很发散,很多学术建议虽然天马行空,但是却给自己的研究提供了新奇的思路。 “易珊师姐。”一个人在背后叫她。 易珊回头,余靖宇,昨天那个男孩子。他和一群同学站在一起,白色衬衣,深蓝色牛仔裤,白色板鞋,挺拔地站在同龄人中确实让人瞩目。 来来往往的学生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两人。 “有什么事吗?”易珊淡淡开口,这种情况下她还是不想太引人注目。 余靖宇走近她说道:“师姐,昨天真的谢谢你给我带路,论坛上给你造成困扰我很抱歉,我会让人尽快删掉。” 他说的很大声,周围的同学应该都可以听到。他在帮她解释,教学楼里人来人往,注意他的女孩子那么多,一定会很快把这些话传出去。不得不说,这个孩子很细心。 易珊道:“不用放在心上。我还有课,先走了。” 余靖宇道:“好。再见。” 易珊轻轻一笑,“再见。” 她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中走出七教大门,乔雨在对面树荫下等她,见她走出来,三两步跳过来挽住她的手,笑道:“绯闻女主,男主真有照片上那么帅?” 回想一下余靖宇的长相,栗色短碎发,剑眉星目,高鼻梁,薄嘴唇,易珊点头道:“嗯,帅,不过不是我的菜。” 乔雨挽她往食堂方向走:“话说阿珊你的菜到底是什么啊,那个李律师也挺好的,你也不喜欢。” 她的菜?她的菜被别人端了,自己再吃什么也没有胃口。 易珊不想思考这些问题,催着她快走,“别磨蹭了,站了一上午我快饿疯了,” 法学院“海龟”帅哥和“老女”博士的恋爱随着时间慢慢被校园网上的其他帖子淹没了,这个充满生机的地方每天都会有新的八卦诞生,易珊后来也没有去关注那个帖子有没有删掉,她上校园网最多浏览就是学术版,偶尔无聊会溜到学生论坛去晃荡,余靖宇这个名字俨然已经成了论坛的常客,有他的帖子经常置顶,短短一个月这个“小海龟”已经成了C大的男神,相比这些帖子上冷冷酷酷的照片,易珊还是觉得他蒙圈找路的样子可爱。 十月国庆,易慧要从美国回来。她的移民申请有些问题,这次回来补办一些手续。放假前一天,易珊和另一个讲师换了课,回家收拾一番,准备去机场接她。 换了衣服准备出门,易慧却打电话来了:“小珊,飞机提前到了,周旭这会儿接我去一一那儿,晚上‘西庭’吃饭。” 电话那边很吵,易慧匆忙挂了电话。易珊只好先开车去商场逛逛,很久没见周子一,去给他买件礼物也好,顺便给冰箱加点补给。 易慧没说具体的时间,易珊逛完商场去“西庭”的时候有点晚。她给周子一买了新款球鞋,也给易慧买了榴莲芝士,晚上和她聊天,配上一杯陈年普洱,香甜解腻。 易珊雀跃地跟在侍者后面,她难得有这么开心的时候,易慧走了快两年,虽然经常视频,打电话,但她还是很想她,想把这一年多发生的事都告诉她,也想知道她在美国过得好不好。 易慧定的位置靠近角落,一张四人卡座。易慧和周子一正对她来的方向坐着,见她来了,周子一飞扑到她怀里撒娇道:“小姨,小姨,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易珊蹲下来抱住他,在嫩脸上狠亲一口,“对不起啦,我这段时间太忙了。” 周子一擦去她亲的口水,怨念道:“小姨,我长大了,你不能再这么亲我了。” 易珊白眼:“这不是没人亲才亲你,知足吧。” “姗姗。” 易珊闻声抬头,易慧的对面还坐着一个女人。角落里的灯光偏暗,她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个女人正用一种陌生而慈爱的目光望着她。她的面容十分苍老,岁月留下的痕迹刻在了眼角边深深的皱纹里,下垂的皮肤,凹陷松弛的嘴角,两颊边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褐色斑点。 一点点松开抱着周子一,易珊缓缓起身,那个女人也跟着她站起来,四目相望,彼此的眼睛里只看到此刻的自己。 “小珊,这是妈妈。”易慧的声音轻轻穿透耳膜。 她听懂了易慧的意思,又好像什么也没听懂。 易珊迟迟不能言语,在她的想象里,她的母亲应该是骄傲而美丽的,跟着心爱的男人过着奢侈华丽的生活,与面前这个迟暮的女人相去甚远。她一寸寸细数着这个女人脸上的皱纹,内心不仅想放声大笑,这就是她抛夫弃女后想要的生活,这是不是一种报应。 记忆里那个明艳的女人叫:安美。 易珊觉得厌恶,厌恶此时此刻的自己居然在为她的老去难过,难过在她逐渐老去的时间里自己没有陪在她身边。 “姗姗,很久不见。”女人眼中流淌着笑意,“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易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过得好不好?衣食无忧,算不算好?有自己喜欢的工作,算不算好? 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她不知如何回答。 “姗姗,你怎么了?”安美想伸手扶着她手臂。 易珊恐惧地躲开,面前的被称作妈妈的女人,让她觉得可怕,她的声音,她靠近的动作让她本能地躲开,易珊不停向后退着,一下撞倒上菜的服务生。 “哐当”,盘子应声而碎,汤水浸透半边衣衫。易珊清醒过来,不顾易慧的呼喊,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餐厅。 第三十四章 隔阂 易珊最近的生活很奇怪,先是在“和光”碰见了关正,然后,今天在“西庭”被易慧安排了和母亲的见面。 母亲,对大多数人来说很亲切,但对她却是一个遥远又陌生的词汇。当这个陌生被猝不及防地摆到面前,易珊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她无法面对和那个记忆里相差太多的女人,她走,她来,都没有经过她的允许,现在有什么资格来要求她接受她,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 包里的手机不停的响,易珊没有接,任凭它在包里狂乱地跳动,就如她此时一团乱麻的心。 灰白相间的斑马线延伸到对街,她此刻只想拼命往前走,把那些不开心的回忆统统抛在脑后,一辆辆车从她面前呼啸而过。 “师姐,”手,被人从后面拉住住,“易师姐!” 易珊回头,惊讶地看着拉住他的那个人,“是你。” 余靖宇指指对面行人红灯,道:“是我,刚看着你从餐厅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出了什么事吗?” 易珊疑惑地看了看他抓着自己的手,余靖宇放开,从包里拿出一张手帕,递给她:“擦擦。” 稍许犹豫,她接了过来,简单地处理一下头发、衣服上的汤渍,把手帕递换给了他。 余靖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易珊问道:“还有?” 他乖乖点头,易珊用手帕抹抹,最后认命地叹了口气,“现在好了吗?” 余靖宇笑道:“好了。” 易珊道谢,把手帕还给他,继续向前走,余靖宇也不管她要去哪儿,继续在她后面跟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易珊漫无目地晃着,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很狼狈,头发上、身上都是汤水,手里还提着蛋糕和鞋子。可她丝毫不在意路人异样的眼光,现在还有很多比被人嘲笑更让她头疼的事。 余靖宇就这么跟着她。其实她一进“西庭”,他就看见了。老妈回国检查他的生活,好巧不巧,也约了他在这里吃饭。平时云淡风轻的她,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嘴角扬起的微笑让他也情不自禁地高兴起来。 校园网发帖那件事过去后,他没怎么再见过易珊,不过私下托人打听过她,她是法学院任教授的得意门生,其余就什么也不知道。偶尔会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看见她一个人拿着书走过。即使擦肩,她也从未抬眼注意过他。他看的最多的便是她的背影,萧索,挺立,像个男人。 易珊走累了,随便找了街边一条长椅坐下。余靖宇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问道:“你饿吗?前面有家711,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易珊知道他跟了自己一路,有点不忍心道:“不用,我有蛋糕。”说着扬了扬手里的蛋糕盒,“你要吃吗?” 余靖宇走到她身边,易珊拍拍身侧的位置,“坐。” 他挨着她坐下,易珊把蛋糕盒子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打开,蛋糕上的芝士被晃的糊了,她伸出食指,蘸了一点放在嘴里,“嗯,还好味道没变。”把盒子递到他面前,邀请他一起:“尝一点。” 余靖宇摇头:“我讨厌榴莲。” 易珊笑道:“鼻子真灵。” 余靖宇道:“味道这么浓,没嗅觉的都闻得见。” 易珊抱怨道:“请你吃还那么多话?” “好吧,我尝一下,”余靖宇把手伸进盒子里,迅速放进嘴里。 “怎么样,”易珊满意期待地看着他,“是不是很好吃?” 余靖宇皱眉道:“还不错。” 看他一脸苦相,易珊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手就没碰到蛋糕吧。” 余靖宇老实承认道:“我是真讨厌榴莲,完全不能忍受那个味道。”为了配合说话的真实性,他还恶心地侧开了头。 易珊恶作剧地把蛋糕盒子往他鼻子下送,余靖宇受不了捂住鼻子,嚷嚷道:“你饶了我吧,我真快吐了。” 易珊“噗嗤”笑了,“算了,不逼你,我自己吃。” 路灯下,她的笑容,干净,纯真,余靖宇有点失神,这样的她和平时不一样,褪下包裹在外表上的那层严肃冷淡,她居然美丽得惊心动魄。 他忍不住开口向她问道:“你没事吧?” 易珊装作没听见,从盒子里捻起一块蛋糕,仰脖望天,扔到嘴里,她没打算跟一个小孩聊心事,但又舍不得可以宣泄的机会,她太需要一个聆听的人。 “余靖宇,”她踌躇片刻,依然望着深沉的夜空,“你有没有一件特别想得到的东西。” 没想到她还记得他的名字,倒是让他意外。“当然有,”他回答她,“而且还不止一件,但并不是都能得到。” “我知道,”她的声音里含着淡淡的哀伤,“所以那么多想要里,我只选择了一件。” 余靖宇道:“那你想要的东西得到了吗?” 易珊道:“好像得到了。”不过,又和想象的不一样。她不是应该恨她吗,可是见到她的第一眼,她就原谅了。 余靖宇的声音里有一丝黯然:“那你很幸运。有的人终其一生也得不到一件。” “是啊,”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想念了很久的人,已经回来了,“是我要求的太多了。” “咦,”易珊侧头看他,奇道,“我说我的事,你怎么比我还心事重重的?” 余靖宇立刻反驳道:“我哪有?” 易珊也不想追问他,“不想说算了,不过你个小破孩能有什么烦恼。” 她叫他小破孩,他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很亲近。站起来,伸伸胳膊腿儿,余靖宇望着易珊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家,好好睡一觉,把不开心的事忘了。” 易珊被他的朝气感染了,也站起来深吸一口气,道:“今天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余靖宇道:“不用了,我还欠你一顿,相抵消。” 易珊给他了一个了然的小眼神:“哦,小男神,我懂,不会让你被粉丝团误会的。”他们要是单独吃饭再被拍到,不知道学校里又会被传成什么样。 余靖宇气绝,他是让她不用客气,她倒是当真了。看着她提着剩下的蛋糕走在前面,他摇头一笑,这个女人,不过,以后他们还有很多机会。 易珊回到家,客厅里的灯亮着。不用猜,易慧有她家的钥匙。 还没等她换好鞋,易慧已经走到玄关,质问道:“你去哪儿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易珊穿上拖鞋往卧室换衣服,易慧追上来拉住她,问道:“说话,聋了吗?” 易珊用力甩开她的手,尽力压住心中翻腾的怒火:“易慧,你总是这样,不是每个人必须听你说,也不是每个人都要围着你转,你看看我这个样子,能不能等我换好衣服再说。” 易慧气极反笑道:“现在就谈。” “好,”易珊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地板上,冷冷道:“不过,你想让我说什么,现在去给那个女人道歉吗,我不过在饭局上甩了她一次,她却被把我前半生都甩了,现在,她想通了,回来了认我了,我就要感激涕零?” “那个女人?”从没想过自己亲手呵护长大妹妹会有如此尖酸刻薄的一面,易慧失望道,“她不是别人,是你的妈妈。” 易珊无法掩饰眼中的痛楚,她比谁都清楚那个人是她的妈妈,也比谁都清楚她有多想念她,“易慧,你其实比我幸运,她离开我们的时候,你记得她的样子,记得她抱过你,亲过你,你有很多关于她的回忆,可是我呢?” 晦涩的思念像一座随时会压垮她的墙,潮湿,腐朽,却又是她生命里仅有的依靠,是她所有的得不到里还可以触摸的渴望,母亲这个词对她本身来说就是一个矛盾,“易慧,我对她的印象很模糊,我和她之间没有过往,她唯一留给我便是别人的指指点点。那些嘲笑对我的伤害你比谁都明白,为什么还来要求我原谅呢?” “姗姗,”易慧不想她这样难过,安排这次见面是她疏忽了,她轻视了易珊对母亲的怨恨和排斥,“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好,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但是,她很想见你,很想听你叫一声‘妈妈’。” 易珊打断她,不想再听俗套苍白的煽情,“易慧,有些称呼就只能仅仅是称呼,一个称呼要变成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需要时间,显然她错过了。” 易慧见她油盐不进,也恼了,“那你准备怎么办,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易珊疲惫道:“抱歉,我现在很乱,没办法回答你。”这一天她被折腾够了,早上一早起来打扫卫生,布置房间,准备易慧喜欢吃的食物,她以为晚上可以和亲爱的姐姐躺在被窝聊聊这一两年发生的事,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易慧给了她这么大的惊喜 ,“易慧,我很累,今天到此为止,可以吗?我想休息了。” 易慧不想把她逼的太紧,只好妥协道:“好吧,你也先休息,我们改天再谈,” 易珊没有像往常一样留她住下来,只是把她送到门口,易慧临出门前不死心地劝道:“姗姗,你也看到了,她在美国过得并不如如意。” 想起母亲当年的美丽,她脸上露出些许骄傲的神色,“当年一提起她,厂区的小孩多么羡慕我们,说我们的妈妈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可如今却成了那个样子。” 易珊低沉着声音,“任何人都要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易慧叹道:“易珊,你非要这样吗?把别人刺的鲜血淋漓,你心里就开心了。” 门上关上那一刹那,易珊幽幽的声音飘了出来:“易慧,你以后别这样了,你别照着你的意思来安排我的生活,我不喜欢。” 易慧望着关上的那道门,久久没有离开,她和易珊之间似乎正在发生着改变,她隐隐觉得这种改变从她选择定居美国便开始了。 第三十五章 重逢 冲杯热牛奶,易珊坐在卧室的毛绒地毯上发呆,拧开的阅读灯下,放着一本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书没看几页便放下了,落地窗大大敞开,外面的世界早已是钢筋水泥的丛林,她越发怀念龙桥厂那一带的青砖泥瓦。原来的卧室落地窗没有这么大,关正走后,她把外联阳台和卧室联通了,这样望出去的视野更大了,尤其是这样孤单的夜晚,她可以在万千灯光中一眼找到那处的黑暗。 她在等,等哪一天那盏窗口突然就亮起了灯。 以前是他等她睡着,现在,是她等他回家。 她还是犯了老毛病,固执,念旧,一撞南墙不回头。 在和光碰见的那天,她也像这样抱膝坐在这里,等了一晚上,可是那个窗口依然黑暗。 如果没有遇见,便不会燃起希望,然后再次失望。 他回到了这个城市,却不再做她的守候。 关正,我很想你,你呢? 搁在脚边的手机突然轻轻震动,随之而来的莹亮让她的心里升起一丝异样,这么晚了,谁还会找她? 情不自禁伸手拿起,一行白色的字幕跃进她的双眼——关正:易晓珊,这么晚你还不睡。 C大一点点被深秋染成艳丽的金黄,梧桐褪去夏日里的深绿,只剩下满眼的银杏风光。这座百年名校不管在哪个季节都有它的独特,吸引莘莘学子来来去去,走走留留。 和老师讨论完了论文上的几个疑问,易珊穿过小树林去商业街上的书店拿定好的论文资料。 每个校园都有一片自己的小树林,装下了许多少男少女的心事。 秋意深浓,一排排笔挺的银杏向远处延展开来,漫天的金色让她想起有一个地方也像这样种满了银杏。可她却从没有看过它深秋的样子,每次都错过它最美好的时节。 三三两两的女孩子围在树下拍照,在成堆的黄色树叶里嘟嘴卖萌,搞怪抽风。前两年,手机P图软件还没有这么牛逼,要出一张好照片,照相的人要下好大功夫。易珊把关正在巴塞为她拍的那张照片放大了,挂在卧室墙上。 联想是病,一棵树,一株草,一句话,一个人,任何关于他的事,都是思念的引子。收到他的信息后,易珊没有回复,他之后也再无声响。最开始,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期待他会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或者收到一束鲜花,即使没署名,她也可以猜到是他。 可是,什么都没有,从夏末秋初到深秋风起,他再没有只言片语。易珊恨透了这种被人无形撩拨的感觉,她几次删掉消息,但又下不去手,舍不得他存在的一丝丝痕迹。 看这些女孩子玩的开心,易珊也不觉来了兴趣,往林子深处走去。越往里面,人越少。易珊边走边拿出手机拍照,看到形状特别的叶子,还会捡回去做书签。 “易珊。” 正弯腰拾起一片叶子,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触碰到叶片的手指微微一顿,易珊不禁屏住了呼吸。叫过她的名字的声音有很多,但这个声音最特别,她在Vosamo的昏暗里记住了他,在巴塞,在他家,他喊过易珊这个名字无数次,她以为他再也听不到了。 鼓噪的耳膜,强烈的心跳,动作僵硬地待在原地,她怕自己一个浅浅的气息,微小的动作都可能惊散了这个瞬间。脚步声越走越近,踩着落叶的“沙沙”声一点点打磨在她的心上,她的朝思暮就在眼前,可是她却懦弱地不敢抬头了。 一双黑色皮鞋渐渐进入她的眼帘,温暖的手掌落在她的头顶,他叹气:“易晓珊,我回来了。” 慢慢抬头,易珊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眼前是那张熟悉的脸,是他,关正,他终于回来了。 他瘦了一些,从前脸颊边还存着的一点点肉全部不见了,随着这点饱满的消失,这张脸只剩下深邃的棱角,眉眼间仍是一贯的冰冷,不过眼眸里却流露出重逢的喜悦。 他不一样了,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和记忆中那个她爱着的人不一样了,尽管他还是对她微笑,可这份笑容的背后却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阴霾。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是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了她的身边,眼中含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沉重。 深吸一口气,易珊站起来,对关正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你哪位?” 她赌气,关正早就料到了,依旧淡笑着说道:“很久不见,你不可以这样和我玩笑。” 下一秒,她便落入他温热的怀抱,扑面而来全是他身上干燥舒爽的气味,一模一样和从前。 关正闭上眼,“易珊,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商业街上有一家叫“愚味”的咖啡吧,就在易珊常去的那家书店旁。她是这里的常客,窝在吧台的老板瞧她领了一个帅哥进来,递过来个疑问的眼神。 易珊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和他对坐下来。 这个画面太过熟悉,就像他们在vasamo的相亲见面。 服务员过来点单,易珊摇摇头,女孩会意的走开。只剩两人的时候,易珊还是觉得尴尬,曾经的亲密变成了过往。只要想到,他这一年多都和余嫣在一起,她心里就不舒服,面色上也就越来越冷,或许连旁边一桌的小情侣也感受到了这里不寻常的气氛,匆忙结账离开了。 关正先开口了:“怎么把头发剪了?” 易珊懒懒地回答道:“头发长了老掉,干脆就剪了。” 关正道:“那也不用剪的贴着头皮吧。” 易珊突然就不耐烦了,“你不是专门来关心我头发的吧,你到C大来做什么?” 关正回答得不假思索:“来找你。” 易珊挑眉道:“现在找到了,那又怎样?” 关正淡然道:“把你追回来。” 易珊嗤笑道:“把我追回来?那你的余嫣小姐呢?” 关正道:“她在美国,已经差不多都好了。” “所以呢?”易珊嘲讽道:“来找我这个替补。” 关正见她生气了,终于正色道:“易珊,我从来没有把你当过替补。我对你怎么样,你很清楚。” 很清楚?她不清楚,如果清楚,她不会这样患得患失。“关正,你走了之后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思考我们的关系。不可否认,你爱我,我也爱你,并且到现在仍然爱着。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面前的人听的很专注,好像她说的每个字他都记在了心上,他从来都是摆出这样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他越是这样,易珊越不理解他当初怎么能轻易地说放弃,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就这样从嘴里说出来了,“但是,我们之间毕竟已经成了过去。你爱我,也爱过余嫣,而且比爱我的时间更长,你也曾经想过和她一生一世,你对我说过的话或许也对她说过,而我不过是你和她千帆之后的替补。” “关正,我不会再做这种替补了。” “易珊,你可以生我的气,我不介意。那时我做了那样的选择,今天就该承受这样的结果,我不会后悔。现在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来做,你不高兴的时候,我来哄你高兴,你伤心的时候,我来陪你伤心,你生气的时候,我来让你出气,你被人欺负的时候,我来保护你,请你相信我,这次换我来等你。” 他每一字说的很慢,不疾不徐,一如从前,即使道歉表白,也可以这么从容不迫。话说的很动听,可她一个字都不想信。易珊豁然起身道:“关正,你忘了,我从来就不需要保护。没有认识你的前二十七年,我一样活的自在,以前不需要,现在不需要,将来更不需要。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易珊气鼓鼓地冲出“愚味”,回头看了几眼,也没见关正追上来。她不由思忖刚才的话是否说重了,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她,现在又说出这样绝情的话。不过,不说这样的话,她就真的再不是自己了,不能因为他说了几句好听的话,自己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如果爱情和尊严摆在一起,她宁可选择后者。 被关正一闹,易珊无心回宿舍写论文,只好茫然地在学校里转悠。路过操场的时候,她被足球场上一波波快要爆炸的欢呼声吸引了。路过她身边的一大波女生都兴奋地往里赶,有的还提着相机,扛着三脚架,嘴里还不停念叨:“余靖宇,等我,等我,我来了。” 易珊一头黑线,又是为了那小子。但她莫名被这些女孩子雀跃的心情感染了。年轻就是好,可以大胆说出想要的,勇敢追求想追的。这样算来,她从来没有年轻过。 跟着这些成群的女孩子进了操场大门,易珊才发现余靖宇的魅力有多大。球场四周都站满了的女生,有的居然为他组了后援团,随着他在球场上的一举一动,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不绝于耳。她们拉着不计其数的标语,“余靖宇,你是我们的菜”、“余靖宇,么么哒”、“大神,加油!”、“宇宝贝,我们爱你哦?”…… 难为这些女孩子了。 易珊竟被女生们推推搡搡地挤到了第一排,不过是在球场角落。她静静地注视着球场里上那些跑动的身影。不得不说,那个孩子很出众,场上二十多个人,他最耀眼。高大挺拔的身材,灵活的动作,还有一张帅气张扬的脸,接着队友的传球的时候,脸上偶尔还会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难怪这些女孩子迷得七晕八素。 “余大神,又进球了啊啊啊啊啊~~~”旁边一个女生兴奋地尖叫,要不是旁边的朋友拉住,可能已经飞奔到场里直接扑到了。 远射,动作干净利落,漂亮! 他笑着和传球的队友击了一个掌。球场边上的尖叫随着他这灿烂的一笑,直接飙升,震的易珊耳朵快聋了。 “余靖宇刚进球的时候往我们这边看了,你说他在看谁?”易珊身边的女孩子捂着嘴激动道。 “看谁也不会看你,”看起来是她室友的女生直接泼冷水,“他那么厉害,追他的可多了,唉,最近传说他和法学院的才女诸月走的可近了,两人经常出双入对的。” “诸月还可以接受,要是原来网上传的那个女博士,可就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哈哈哈。” 两人嬉笑着又开始聊起余靖宇的各种八卦,无非哪个女生又自不量力地追他,遭到了其他女孩子的耻笑,诸如此类。易珊无心再听,转身走开了。如花般的年纪,自有嘲笑别人的资本,她一个快三十老女,跟着来凑什么热闹。 第三十六章 又成女主角 易珊刚走到操场的大门口,就听见后面有人叫她师姐。 她一回头便看见了余靖宇正跑向她,一头一脸都是汗。他的身后是庞大的后援团,球场上的女生难得集体一致都朝他们这个方向望过来。 好多人已经举起了手机,相机,易珊扶额,明天的校园网又有什么劲爆的标题她已经无力猜想,现在恨不得可以立刻从这里消失,刚才怎么就头脑失灵,腿贱地往这儿迈了呢。 咽了咽口水,易珊略显尴尬地说道:“你不是踢球吗?怎么跑过来了?” 余靖宇抹了抹额角的汗珠,明朗地笑道:“刚吹了中场休息的哨,师姐没听见吗?看你出来,想和你打声招呼。” “哦,”易珊道,“那行,你快回去吧,这么多人还等你看你踢球呢。” 余靖宇丝毫不介意周围的眼光,对易珊乖乖道:“好。不过,师姐能来看我踢球我很高兴。” 易珊在万众瞩目中,脸唰地红了,她居然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屁孩儿调戏了。 没等她反应,余靖宇已经跑走了,临近球场边还回头给了她一个爽利的笑容,吓得易珊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中天大厦是繁华C城的地标之一,五十几层的高楼直插云霄。这里是秦家的商业帝国。 秦伯言把他的办公室设在了顶层,强势的人都喜欢睥睨世界的感觉。高人一等,甚至几等,是对权力的极致追求。 关正进他的办公室从来就不要秘书的通报,他们几个中他和秦伯言的关系最好。小时候,跟着秦伯言,他什么坏事没干过,在军区大院里称王称霸。有一次为了争一辆快报废的军车开,和徐阳、吴秀挽着袖子干了一架。不打不相识,男人的友情大多都是打出来,尤其是他们这种军旅家庭出身。所以宋云书后来能加入他们的小团伙还真是奇迹。 “伯言哥,我回来了。” 秦伯言处理手中文件不停,“去见她了?” 关正点头,“嗯。” 秦伯言道:“哄好了?” 关正苦笑道:“当然没有,气得不得了。” 秦伯言难得来兴致地调侃道:“那丫头的确伶牙俐齿。” 关正扶着下巴,胸有成竹道:“这个不急,她早晚都会回到我身边。” 秦伯言道:“美国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关正道:“一切顺利,中天海外的股份已经尽在我们手中,下周股东会收网。到时我会亲自过去。” 秦伯言犹豫道:“这次余家出了很大的力,余嫣那儿你得做好打算。” 关正道:“去美国照顾余嫣是我的责任。或多或少是因为我的疏忽她才变成了那样。但我和她之间不可能了,这一点她明白。她现在和徐阳倒是有点意犹未尽,等着看吧。” 秦伯言不想在他感情上多做言谈,转而问道:“听说余家有人回国了。” 关正道:“是,余家小儿子,那小子长得人畜无害,心思嘛,深不可测。余叔让他回来,自有意思,我们不可不防。” 秦伯言好奇道:“你们认识?” 关正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嗯,是他黑了系统,我们才知道那些秦颂隐藏起来的股东资料。” 秦伯言道:“这个人……” 关正道:“天才黑客。只要给他时间,没有进不了的系统。” 易珊又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该死的,又忘了关机。无奈接起电话,乔雨的惊叫快震破了她的耳膜:“阿珊,你又火了!” 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易珊揉揉头发,狠狠甩了甩还不清醒的头,“是不是余靖宇的事?” “你知道啦?”倒是轮到乔雨惊讶了,“你上网了?” “没,我今天没课,你别打扰我。”说着啪挂断了电话。 昨晚关正那个混蛋一直微信骚扰,易珊开始还忍住没看,后来没经住铃声的诱惑,没骨气的点开了: “易小珊,吃饭了吗?” “吃了什么?” “我发现中山路有家泰国菜不错,你想吃了告诉我,我带你去。” “怎么不回消息?” “还在生气啊?” “小气鬼,气包。哈哈哈。” “不过,我喜欢。” “易小珊,干嘛还不睡觉。” “唉,我很无聊,回我个呗。”…… 前前后后,发了二十多条,易珊一条没回,这混蛋没事就聊骚她,吃喝拉撒全都要问个遍。记得他俩刚好那会儿,一起去杭州旅游。易珊有个臭毛病,一离开C城去外地,就会严重便秘,几天上不出大号,把关正急得不行,好些地方没玩就急匆匆的飞回了C城。易珊不在意,不就是单纯的水土不服吗,可是关正逮着她去看中医,莫名其妙地喝了半个月的中药。 爱一个人,便会爱她生活中的细枝末节。易珊从来没有怀疑过关正对她的爱,可也无法轻易原谅他的离开。也许他有不能言说的苦衷,但他却把自己排在了这些事情之外。她不得不承认,她想占据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无可取代的位置。 想到和他的破事儿,易珊就头疼,起床打开电脑,与其窝在被子里胡思乱想,不如去网上看看热闹。 一进论坛,易珊就被置顶帖的标题砸懵了,标记五把火,“哭晕!!帅哥失足!!靖宇大神痴恋老博女”。 上次“情迷”,这次“痴恋” ,真是佩服这些孩子的想象力。易珊好笑地点进去,不出所料,都是操场上她和余靖宇说了不到三句话那段时间里的照片。图片风格清新唯美,构图故事性强,要不是被拍的人是自己,连易珊都以为画面中的两个人在热恋。 和“情迷”篇一样,出自同一人之手,鉴定完毕。易珊拖到下面,评论区里面几乎一面倒地骂她“老贱人”、“老怪物”,还有“易大妈,滚出C大”,“睡了多少男人的丑八怪还来污染宇宝,恶心。”等等不堪入耳的话语,昨天的牛粪之说已经是对她很有礼貌的评价了。 易珊料到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一个不喜欢出风头的人,却被阴差阳错地推到了风口浪尖。她没有勇气再往下翻,网络的杀伤力终于见识到了,那些不认识她的人仅仅因为一张照片就对她泼了不计其数的脏水。 沮丧地趴在床上,易珊翻着手机,很想给关正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可是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次,也没有把号码拨出去。犹豫之间,却有一条消息弹出来,来自陌生号码。 易珊迟疑一下,打开: 师姐,网上的帖子我已删除。 Ps:这是我手机号码,有事可找我。 余靖宇 易珊疑惑他怎么知道她的电话号码,她从来没有告诉他啊。后来易珊问起他时,他无比轻松地说黑了学校学生管理处的系统,那上面有你的电话。 易珊结结巴巴道,你是不是谁的电脑都可以黑? 他睁着无辜的大眼问易珊,你想看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易珊直摆手,不用了,我单纯问问。 虽然帖子事件他要负主要责任,但易珊也不好拉下脸来说他,于是回到三个字:“那就好。” 第二天,如常去上课,易珊明显感觉周围的人看她的眼光都变了,当她的面若无其事,一转头,指指点点都快戳穿了她的背。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流言蜚语满天飞,让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 给学生上课,易珊一贯是提前十分钟进教室准备教具,可今天她是踩着点才踏进法二班的教室。她刚一出现,男生们就吹着口哨,女生则是一片嘘声,整个教室里一片混乱。 易珊把书扔讲台上,“能安静点吗?” 一女生直接大声说道:“不能,我们要求换个老师讲,看着你就烦。” 没想到她们会公然挑衅,易珊愣了三秒,思忖片刻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环视教室一圈,从每一张目露不屑的稚嫩脸庞上扫过,严肃道:“不好意思,不喜欢听我的课,可以出去。即使今天你们走完了,我还是要在这里站到下课。” 也许气场拿出来了,教室里的嘘声减少了许多,易珊翻开书道:“现在开始上课。” 正当情势顺着易珊期望发展,教室的后门轻轻开了,余靖宇提着书包走了进来,在最后一排的空位子上坐下,瞬间全班女生沸腾了,炸了,然后她恨不得摔门而去,可是她不能,这节课必须硬着头皮上下去。 易珊拍拍讲桌,示意已经快疯了的女生们安静下来,她请余靖宇起立:“同学,我记得你不是这班的学生。” 余靖宇对于女生们灼灼目光毫不在意,他对易珊道:“易老师,我民法学的不好,想多听一次。可以吗?” 下面的女生整齐划一:“可以。” 易珊头疼,“根据课表,你现在应该在上陈老师的《法学基础》,那你这科怎么参加考试呢?” 余靖宇回道:“谢谢易老师关心,我答应陈教授期末满分过《法学基础》,他才同意我来补《民法》的。” 下面又是一阵兴奋的尖叫,“好帅!”“好厉害!”“靖宇大神!超崇拜你的!” 易珊想狂爆粗口,陈老头儿是出了名挂科魔王,连他都能搞定,你他妈还需要补《民法》?不知道这小子打什么主意,这么个火烧油烹的点上,他居然跑来上自己的课。她狠瞪他一眼,让他坐下,“同学们,特别是个别女生,温馨提示,千万别激动,稳好自己的情绪。下面开始上课。” 一节课,易珊上的心里七上八下,台下的女生基本上就没有听她讲了什么,目光统一瞅着后排的余靖宇,余靖宇则波光流转地看的她心里发毛,男生们脸上一副坐等大戏上场的表情,空气中隐藏着蠢蠢欲动的小骚动逼她只想赶快下课走人。 好容易熬过了四十五分钟,易珊一听到铃声响起,立马结束课程,拿书走人。余靖宇被那群饥渴的女生堵在了教室后门,她一阵风似的窜出教学楼,再不想和他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第三十七章 赌气 “师姐!” 阴魂简直不散,易珊装作没听见,脚下生风。 “易老师,等等我!” 余靖宇在后面越叫越大声,易珊怕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无奈停下了脚步。这个吸风眼,她是造了什么孽。 他几步追上她问道:“师姐,走那么快干什么?” 易珊望了望四周虎视眈眈的女生们,仰天长叹道:“你有什么事情,说吧。” 余靖宇道:“帖子的事你不用担心,以后不会再有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出现在网上。” 易珊道:“好,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师姐,”他欲言又止,易珊眨巴着眼,等着下文,“还有事?” 余靖宇略有些羞涩道:“没,我很开心你记得我的课表。” 易珊心头一万头烈马轰然奔过,她不是记得他的课表,而是记得法学院老师们的课表,任老临时会出差开学术会,她记课表是方便给他老人家调课,这下误会大发了。 易珊结巴道:“没,没,没什么,这是职业习惯,我记得所有老师的课表。还有,你不会真的,真的,喜欢我吧?” 虽然,这么问会显得自作多情,自不量力,但是他的态度实在让她很难不朝这个方面想。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辜点,“我是不是弄错啦?” 余靖宇思考了几秒钟,郑重地回答她:“你没有弄错,但是喜欢这个说法不标准,目前我是对你很有好感。” 很~有~好~感~,这是从何说起?他们之间见面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好感来的太奇幻了,难道是因为她帮他指过一次路?其实那天愿意帮他的女孩太多了,她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 “余靖宇,你是不是误会了?”必须掐灭他这点不可思议的爱情小萌芽,这孩子还是比较老实的,“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我请你不要给我惹麻烦。” “你觉得这是麻烦?” “当然,昨天网上的事你也看到了,我被人骂成那样是因为你。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请你相信,我保证网上的事不会再发生。” “余靖宇,网上的事情有没有,还会不会发生都不重要,关键我对你没有好感。” 他漂亮的眼睛因为易珊干脆地拒绝瞬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伤感,“为什么?我不好吗?” 易珊不愿像大多女孩一样给拒绝的人发一张“好人卡”,余靖宇的优秀不需要别人的承认,于是她直接说道:“哪有那么多原因,不喜欢就不喜欢啊,难道还能勉强吗?” 想是从来没被人拒绝得这么彻底,余靖宇站在原地没动,只傻兮兮地看着易珊,像一只流浪许久才被主人找到需要安慰的小狗狗。 易珊瞧着他小可怜的模样,觉得自己造大孽了,于是快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看周围的这些女孩们,你还有很多选择啦,我先走啦。”说完也不等他反应,一溜烟儿逃走了。 易珊甩脱了余靖宇,连忙跑回宿舍,准备收拾几件衣服躲回家。中途抽空给任老打了个电话说她不带《民法》课了,老头子让她想都不要想,赌咒发誓地说易珊这是要了他的老命。易珊好容易答应下来,老头子立刻眉开眼笑地问她,“和一年级那小子怎么回事啊?”易珊控制不住手抖,直接掐了电话。 想了想,她又拨了乔雨的电话,让她帮着找找发帖子的人是谁,乔雨比她善于交际,认识的人也比较多,在学生中或多或少可以得到一点消息,易珊隐隐觉得这件事还没完,她不能让人给阴了。发帖人明显带着敌意,主观上把视线往她身上移,摆明要她的名声搞臭。还好C大的校风比较开明,她没因为这件事惹来学校方面的质疑。 拖着箱子走出宿舍大门,关正正靠在一辆黑色大奔,眯着眼闲适地看着她。他本来身材高大匀称,而现在又穿着一件黑色过膝长风衣,偏这次回来又增加些许男人特有的沧桑感,在这些来来往往乳臭未干半大小子的衬托中,整个人更显得衣袂飘飘,风度翩翩。 招蜂引蝶的死混蛋!易珊无视,直接略过。没想到,关正一把抓住她的手便往车上拖,周围的人群又悉悉索索起来,她最近是倒了什么霉,每天都是大舞台,每天都做女主角。 关正把她往车里摁,开始她还反抗,后来就任他摆布。把行李放到后座,替她系好安全带,他再坐回主驾发动车子,“去哪儿?” 易珊不搭理,关正道:“那回我家。” 易珊竖起眉毛:“你!敢!” 关正笑道:“终于说话了,遵命,把你送回家。” 汽车开动起来,易珊把头扭到窗外不看他,关正也不生气,自言自语说道:“我们刚开始在一起,你坐我车的时候也像现在这样,把头侧到一边不看我,偶尔余光瞥到你的侧脸,我都忍不住想偷亲一下。” “流氓!”易珊瞪着眼骂道。 关正舒爽地大笑道:“哈哈,终于回头看我了。” 易珊知道被耍了,这下真生气了,怒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关大少爷!” 关正知道闯祸了,立刻把车靠边道歉:“对不起,易珊,我只是开个玩笑,想逗你和我说说话。” 易珊气道:“你觉得我喜欢你,所以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我都该配合,你想我说话,我就说话,想我来我就来,想我走,我就走,我是你养的宠物吗?高兴的时候,逗一下,不高兴的时候,一脚踢开,召之即来吗,挥之即去,关正,别仗着你有钱有势就欺负人。” 关正苦笑道:“易珊,我没这么想过。在你面前,我只是一个喜欢你的男人,没什么身份地位。我这么做只想逗你开心,如果你不喜欢,我道歉。” 易珊冷然道:“看不见你,我最开心。打开车门,我要下车。” 关正道:“让我送你回家。” 易珊吼道:“我说让我下车,你听不懂中国话是吧?是不是在美国待久了,听惯了人家英文使唤你?” 关正见她脸涨得通红,怕她真气着,只好打开车门锁让她下车。易珊连后座的行李也没拿,就气冲冲地跳下车走了。他不敢靠太近,又不放心,只好一点点滑着车跟在后面。天气已近初冬,她外面穿了件薄薄的棒球衫,这会儿失魂落泊的走在街上,要不了多久就会感冒。关正考虑要不要直接把她抓上车带走。 还没等他决定好,便看见前面垂头不看路的她差点被车撞了,关正冷眼看着那辆车开过,记下了车牌。这下他的火也拱上来了,把车甩在路边,几步追上易珊,拉住她沉声说道:“你给我上车。” 她大概没有见过这样疾言厉色的葛晓明,加上刚刚差点被车撞到,着实吓到了,声音立刻委屈了:“我不上,你滚开。” 关正其实说的很对,易珊一直都知道如何拿捏他的脾气,平时看似她要强耍横,但他一旦真的生气,她立刻撒娇,装弱。 偏他就吃她这一套,这会儿瞅着她的眼眶都红了,立马反省,自我检讨:“不在大马路上赌气,好吗?刚差点被车撞了,我被你吓死了。” 易珊明白是自己的错,不该不管不顾在马路上横冲直撞,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关正牵过她的手,她也没反抗,乖乖跟着他上了车。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停车的时候,易珊看看窗外,是自己家,心底松了一口气。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和他重新在一起的准备。 关正见她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心下黯然:“你好好休息,我有事要出门几天,回来给你电话。” 易珊不舍和他分别,但也不想出言挽留,只好说道:“今天谢谢你。我先走了。” 看着她安全地进了小区大门,他才开着车离开。明天飞美国,他要赶快结束那边的事情,才好和她重新开始。满脑子都是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他再也不想等了,要把她放在身边,才能彻底安心。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接通蓝牙,宋云书的声音传过来,“准备好没有?” 关正脸上浮现出志在必得的笑意:“嗯,秦颂绝对想不到我给他的见面礼。” “这次收购了中天海外,你答应伯言的事就完成了,关叔也退下了,你和她的事就好说了。”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想起她很快就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关正眉眼飞扬,“这件事结束了,我再也不会离开她。” 宋云书求道:“别肉麻,你这么深情我受不了。” 关正不以为然:“对了,让阿秀帮我查个车牌。” 宋云书问:“怎么了?” “你别管,”那个司机红灯右转差点撞到人行道上的她,居然理直气壮地骂她,自然要付出点代价,“给我结果就行。” 宋云书道:“又是为了那丫头,她就快成C大的风云人物了。” 关正奇道:“什么人物?” 宋云书道:“我给你发张照片,等着。” 微信很快来了提示,关正等不及单手点开,照片中一个男孩正低头和易珊说话,男的温柔,女的羞涩,俨然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余靖宇,原来是他。这条大尾巴狼居然装小白兔,关正“啪”把手机扔到了副驾。 晚上,易珊泡在资料里准备论文,刚翻两页,乔雨的电话进来了,她接起来问道:“有消息啦?” “还在打听,另外告诉你个劲爆的消息,校园网被黑了,已经打不开了。” “打不开?”易珊疑惑,“有可能系统维护呢?” 乔雨道:“学校官方辟谣是维护,可传说是有人黑了系统,然后系统崩了。” 易珊道:“你打来就说这个,关我什么事?” 乔雨讪讪道:“大家都在传你拒绝了余靖宇,男神一发怒把网站黑了。” 易珊表示不信,“第一我没那么大魅力,第二他一法学系的,再黑网站也轮不到他吧。” 乔雨道:“那倒是。诶,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宿舍?” 易珊道:“你先让我消停点,写完论文再说吧。” 乔雨道:“那我也回家去住,你不在,我呆着也怪没意思。” 和她闲话了一会儿,易珊挂了电话。再翻书,她也没心情了。余靖宇和关正这两个男人搅得生活一团糟。泄愤地揉乱头发,易珊坐在椅子晃来晃去,最后决定洗洗睡了。 第三十八章 山庄夜(一) 易珊在家写论文躲到了周末,本以为关正会来缠她,可是一个电话都没有,倒是许久不见的易慧打电话告诉她,晚上母亲邀请她们两姐妹到家里吃饭。 易珊支吾了半天才答应下来,有些事总要解决,她和她那个妈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了断。 安美住在C城的半山别墅区,易珊开车差不多六点才到。毕竟比较正式地见妈妈,她挑选了一套黑色西装,黑色高跟鞋,头发也打理的一丝不苟。这种精英式的打扮让她觉得好像要去上庭,这场见面本来就是一场应酬。 安美在门口接她,易慧和她并肩站在一起。她在美国这两年和妈妈似乎已经完全和解,她们看起来才像一对真正的母女。易珊把车停好,打开车门,安美已经笑着站到了车门口:“姗姗,你能答应来我很开心。” 她今天似乎刻意打扮了一番,上次见面时花白的头发精心烫染过,脸上画上了一层淡妆,黑色高领羊毛衣和小脚西裤,衬得她气质高贵。或许外面天气冷,她又披了一条驼色披肩,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很多。 易珊努力扯起笑容,把她当成过去遇到的千百个客户之一,礼貌却又生疏道:“你好,秦太太,谢谢您今晚的邀请。” 安美的笑容卡在脸上,伸出的手也不自然的收回,“走吧,外面冷,进去再说。” 走过一排排修建整齐的常青树和成片的绿色草坪,再穿过褐色的大理石拱门,雕刻精致的大理石喷泉后是一栋四层的米黄色建筑。易珊想不到在C城的深山里还隐藏着这样豪华的地方。显然,易慧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轻车熟路地走在花园小径,和安美说说笑笑,易珊安静地跟在她们后面,隔着短短的距离,却又漏掉了长长的光阴,距离从来就不是空间上的数字。 整栋别墅随处弥漫着欧洲宫廷风,冬日里静谧的蔷薇墙下是藤椅配木桌,桌面却镶嵌着晶莹的彩玻。桌上放着滚金边的长颈白瓷壶,盛着红茶的杯子旁倒扣着一本摊开的书。似乎书的主人上一刻都还在潜心阅读,下一刻就忙着处理别的事了。 安美回头对易珊说道:“本来你秦叔叔要和我们一起吃饭的,但是刚有事出去了。” 易珊对秦颂并不了解,或者在心里还对他潜藏着恨意,如果不是他勾引,她母亲何至于抛下女儿远渡重洋。不见更好,最近的突如其来的见面太多,每天都是应接不暇的麻烦。 饭厅里,堆叠成塔状的水晶吊灯下安放着一张长方形的大理石餐桌,上面铺着一层米白色的桌布,华丽精致的欧式餐具在璀璨光华下熠熠生辉。餐桌被三束鲜艳欲滴的蓝玫瑰分成了三段,花簇下是各种沙拉冷盘。 安美坐在上首,易慧和易珊分别在她的左右落座。安坐后,安美对易珊慈爱道:“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自作主张地请crystal的西厨做了法餐。” 易珊对她报以微笑,安美心情很好,继而说道:“想喝点酒吗?白葡萄酒怎么样?是我们法国酒庄里自己酿的。” 易珊婉言拒绝道:“不用客气,我喝果汁就好。” 安美见她如此也不勉强,回头吩咐站立在旁的侍者上菜。侍者躬身退出,不一会儿穿着黑色西装,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端着银盘鱼贯而入。 圣雅克扇贝,烤卡芒贝尔奶酪,白葡萄酒焗青口,法式干煎塌目鱼……经典法国菜,甚至一些只有法国当地才可以吃到的食材都呈现在了易珊面前,这顿饭不可谓不用心。 只不过这会儿她心里五味杂陈,即使龙肉摆在面前也吃不下。应付似的喝了一点酥皮洋葱汤,吃了点鱼肉,易珊就放下了餐具。 安美关切地看着她,问道:“不舒服吗?” 易珊道:“没有,只是不太饿。” 安美道:“你太瘦了,要多吃点,我叫他们给你拿甜品。” 易珊不忍再次拒绝,从下车的那刻起,这个女人就在可悲地讨好她,顺从她。她是她的母亲,实在不必如此。 “好。”吃点甜的东西或许会让心情好起来。 与她对坐的易慧高兴道:“姗姗,妈妈做的焦糖蛋奶冻味道很棒。” “好。”她从来都不知道母亲会做甜品。 她坐在这里变成了一只会说“好”的应声虫,她无法违背她们的任何意思,也许只有快速吃掉这份甜品,就可以结束这顿尴尬的晚餐。 嫩黄色的奶冻上淋着巧克力色的糖浆,好像巴塞街头那家老店里蘸着热可可的西班牙油条,一样的香甜腻人。竭力忍住爬上鼻头的酸楚,她突然很想关正,如果他在这里,就不会让她承受这样的委屈。 易珊在这边安静地吃着奶冻,安美和易慧聊着周子一美国选校的事情,偶尔会问她这样菜好不好吃,或者让她再尝尝的别的菜。 居然有种错觉,她们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吃过饭,安美邀她去客厅坐坐,聊聊天,喝喝茶。易珊道:“喝茶就不必了,晚上会睡不着。” 安美用乞求的眼光看着她:“那坐坐好吗?” 易珊思索了一下,点头答应,“我先打个电话。” 走到饭厅一角,易珊拨通了关正的电话,从刚才开始,她便一直想着他,只有想到他,她才能在那场气氛古怪的饭局里有片刻安心。 她现在迫切需要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是打过去找他的茬儿。 电话没通,盲音。易珊纳闷,他怎么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按下心头的慌乱,易珊转过头对等她的两人说道:“我们先过去吧。” 客厅和饭厅之间隔着一个中庭,路程不是很远,吃过饭,天已经黑了。中庭的灌木丛下绽放光彩的地灯给花园蒙上了一层温暖。客厅延续着这栋别墅的奢华,巨大的穹窿吊顶上挂着螺旋式层层下垂的水晶灯,宽大舒适的白色欧式宫廷真皮沙发摆放在敞阔的空间里,在靠近电视墙的位置还有一张美人榻。刺着鸢尾花的靠枕整齐地排放在沙发上,红色在一片雪白中显得尤为刺眼。 易珊在距离安美较远的位置上坐下,侍者为她们倒上红茶。经过一顿饭的时间,安美对于易珊的拒之千里已经可以从容应对,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不愧是豪门深院的当家太太,她天生追求的就是物质、名誉和地位,天生就会伪装和掩藏。 想到这里,她又不想原谅。 “你现在在做什么?”安美的问话把易珊中深思中拉回。 易珊道:“在C大读博。” 安美欣慰道:“多读点书是好事,还是法律系吗?” 易珊道:“是,做一些法学的基础研究,理论性比较强。” 安美问道:“毕了业还想做律师吗?” 易珊摇头,“不想,那个不适合我。我想留在学校做一个普通的讲师就好。” 安美纤眉微蹙:“只做讲师会不会太浪费现在的时间。” 易珊不屑道:“生活不应该被功利占主导,不是非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才想尽办法去铺路搭桥。我是因为喜欢法律,才愿意花时间去学习和研究。在我看来,法律不管能不能公正的实施,但它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公平的秩序,如果每个人都遵守这种秩序,那么我们的生活会减少很多的悲剧。” 这应该是和安美见面以来,易珊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充满讽刺和诟病。安美的笑容再一次僵住,易珊实在不善于掩饰,她崇尚真实,也希望可以做到真实。 既然话已出口,她也不再犹豫,继续说道:“安女士,对不起,称呼您‘秦太太’总是让我想起死去的爸爸,可称呼您‘妈妈’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我没法像易慧那样对你轻易的原谅和理解,尽管我们曾经一样憎恨过您。您虽然给了我生命,但并不代表您对我做什么都是正确的,那时候您抛弃我,您无法想象给我带来了什么样的伤害。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如果将来成为母亲,即便有再大的苦难,也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所以,我不打算听你对当年所作所为的解释,你也不用解释,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没有谁可以否定是非黑白。” 安美掩饰似地抬手理理额前的碎发,深吸口气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来看看你,没打算要你认我。当年抛弃你们姐妹俩是我这辈子犯下最大的错误,我很抱歉,但已经补偿不了。你可以尽情恨我,我心甘情愿。” 恨?也许小时候邻里亲朋在她背后指指点点时恨过她,也许和易慧忍饥挨饿时恨过她,也许在父亲祖母坟前缅怀时恨过她,其余时间,她连想起她都很少。 易珊笑了,淡漠而疏离:“我不恨您,但是也不会爱您,你对我来说是一个名词,一个给我生命的名词。我感激您,但也仅此而已。” 易慧打断道:“易珊,你越说越过分。” 易珊顶回去:“实话实说罢了。” 安美见她俩快吵起来,连忙堆起笑容劝道:“你们姐妹俩,别为我伤了和气。”她转头对易慧说道:“你要给妹妹一点时间”,然后又对易珊说,“你脾气太扭,这样不好,会吃很多亏。” 易珊受不了她以母亲自居的这种亲切感,起身告辞道:“对不起,我还有事,想先走了。” 安美道:“这么晚了,山路崎岖,这会儿外面又下了小雨,你开车不安全,要不在这儿住一晚。” 易珊道:“不了,我开慢一点就好。” 安美黯然道:“你不想和我待在一起,我明白。但你很久没见你姐姐了,不想和她聊一聊吗?” 她的确有很多事想和易慧谈一谈,犹疑地对上易慧的眼睛,易珊不能无视她眼底的期待,只好点头答应道:“好。” 安美舒了一口气,“我叫佣人准备房间。” 易慧感激地对易珊一笑,易珊却莫名心酸,她们之间不至于如此生疏。别说是为了易慧留下来一晚,即使再难的事情她也愿意为她做。 第三十九章 山庄夜(二) 安美安排好她们两姐妹的房间后就去休息了。易珊和易慧的房间挨着,她过澡躺在床上翻手机,想再给关正打一个电话,却发现手机在这里根本没有信号。刚才安美催她去客厅,她也没注意到。 “还没睡?”易慧穿着酒红色真丝睡衣坐在床边,“想给谁打电话?” 易珊不语,易慧坏笑道:“是不是关正?” 易珊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易慧故作神秘道:“我不仅知道他回来,还知道他和那个余嫣怎么样了?” 易珊听见“余嫣”的名字,立刻来劲了,关正虽然回来了,但是这个女人是她哽在喉间的一根刺。 易慧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她喜欢关正,也不再逗她了,“听周旭说他和余嫣根本没什么,是你自己想复杂了。当时他本来就是陪余嫣去治病,是你自己把自己弄得生离死别似的。” 易珊赌气道:“当时是他和我分手的。” 易慧道:“他或许有什么苦衷,你不能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事情,从前的我就是这样,才会和周旭分开的。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你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对了,”易珊问她:“你和周旭怎么样了?” 易慧叹口气:“还能怎样,他对我好,可对那个梁凡也放不下,我都弄不清楚了。” 易珊道:“那你就这样和他不清不楚下去?” 易慧道:“我这次回来办手续,也是为了给他一个机会,怎么选看他吧。” 易珊把头枕在易慧的大腿上,轻轻抱住她的腰,易慧像小时候一样一点点抚摸她的漆黑柔软的头发,“姗姗,原谅她好吗?” 她又开始说这个老话题,易珊身体一僵,想要挣扎起来,易慧把她抱进怀里,怕打着她的背哄道:“我知道,你生她的气,也生我的气,气我这么快就原谅她,气我和她变得要好。姗姗,我知道她的过去才知道当时她的苦衷,一个没有选择,却一次次被命运愚弄的女人很可悲,我们终究是她的女儿,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易珊孩子气地堵上耳朵,“你不要说,我不想听,不想听。” “好好,不说,”易慧无奈道,“总有一天,你这丫头会因为固执后悔的。” 易珊撇嘴道:“你现在越来越像老太婆了。” 易慧笑道:“我本来就老了。” 易珊忽然想起一件事,坐起身来面对易慧认真问道:“你真的决定移民了吗?” 易慧想了想,点头,“是,周子一以后去美国读书我可以照顾他,而且,妈妈老了,需要有人陪着她。” 易珊“嗤”地笑了,易慧拍着易珊的肩膀道:“姗姗,你别这样。” 易珊直直地望着她,轻声说道:“你想到了周子一,我可以理解,你连她都想到了,那我呢?” 我也需要你,需要你在我身边,不想连你也要离开我。 这样的易珊脆弱无助,让易慧心生不忍。与其说易珊是她的妹妹,不如说是她的女儿。她是她一手带大的,姐姐代替了母亲的角色。易珊对她的依赖,她怎会不知道。 眼前的孩子已经长大,她总要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这个孩子活的太纯粹,这份纯粹却是因为自己对她全心全意的保护。她要独自面对生活,那么自己必须先离开。 “姗姗,这一年多我不在你身边,你觉得你的生活有改变吗?” “改变?” “是,就像你说的,从前的我总是喜欢为你安排,安排生活,安排学习,安排相亲,想把你的每一件事收归自己的掌握,我觉得你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长大了我应该为你做尽一切。可是,姗姗,你喜欢那样的生活的吗?” 易珊疑惑,不觉之中慢慢回想从前的生活,她走得每一步都是按照易慧的意思,除了一次,她为了萧楠放弃了去美国读书,唯一一次偏离的路线,成了易珊平静生命里仅有的波澜。那样的生活虽然舒适,但如死一般沉寂。那样的生活,在二十岁就可以一眼望到七十岁。 “姗姗,我对周旭犯了同样的错误,我希望他按照我期望的方式来爱我,爱周子一,爱我们的家,可是,周旭不在我的掌握,也不愿被我掌握,我毁掉了自己的婚姻,也差点逼疯自己。” 易慧握住易珊的手包裹进自己的手里,她牵着这双手走过很多的路,现在她不得不放手,“我不愿用我的意愿束缚你,姗姗,以后的生活你要自己面对。” 易珊委屈道:“你是真的不要我了。” 易慧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傻瓜,我只是移民,又不是死了。” “呸,”易珊急道,“你胡说什么?” 易慧见她急得一脸通红,连忙解释道:“好好好,我说错话了。” 易珊这才放心下来,易慧转而笑道:“我走了,还有关正啊,放心,我这次一定要让他接我的棒,把你后半辈子托付给他。” 易珊道:“算了吧,这两天人间蒸发似的,还照顾我。” 易慧道:“姗姗,现在有些事你不懂,等有一天你懂了,便明白他为你做了很多。” 易珊道:“我不喜欢你们总是一副为我牺牲很多,却不让我知道的委屈样,你,安美,还有关正。我宁愿你们直接告诉我残酷的真相,好过我等在原地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快乐傻子。” 易慧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道:“睡吧,我先回去了。” 她的妹妹不管是三岁,还是三十岁,一样天真地像个孩子,干净,纯洁,本就不该沾染上任何肮脏的气息。她就该捧着书本,在窗明几净之下,永远笑靥如花。 关正到美国的第一天就见过易慧,他们两人默契的没有告诉易珊。有些事,她不需要知道,秦伯言和秦颂叔侄俩的争斗已经卷进去太多人,没必要再加上易珊。关正对她承诺过,一切结束后,他会给易珊幸福。 只要他遵守承诺,那么,她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深夜,易珊躺在床上没有睡意,本就不习惯换床睡,再加上冬夜的山中气温较低,即使盖了两床被子,她还是觉得都不够暖和。裹紧被子,忍不住点亮手机,依旧没有信号。 易珊自嘲,关正那个人总是任意在她的世界里来去自如,可她却没有办法抓住。她想念他,在这个寂寞孤单的深山夜里,思念来的猝不及防。 含着对他的想念,易珊渐渐进入梦乡。半梦半醒间,一阵尖利的刹车声猛然刺破她朦胧的睡意,迷糊中睁开眼睛,窗户上明亮的车灯照着树影的斑驳,鬼魅而阴森。披上睡衣,下床走到窗边眺望,四五辆车正沿着别墅车道蜿蜒而行,猩红的车尾灯在黑暗中不停闪动,她心里突然升起一阵慌乱。 赶快换好衣服,易珊到隔壁房间找易慧。两人在门口碰了个正着,相互对视,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和迷惑。这时,一个身着黑色燕尾服,梳着大背头的银发老者恭敬地走上楼,站在楼梯口向她们鞠了一躬,“先生太太请两位小姐下楼。” 易珊深呼吸,定了定神,问易慧怎么办,易慧向她点点头,在状况不明的情况下,她们只能跟着他走。 领着她们去客厅的老者虽然年纪颇大,但身形未见丝毫佝偻,他步伐含蓄,但很有节奏,仿佛受过专业的礼仪训练,衣摆后的燕尾静静垂下,没有因为他的走动有任何慌乱。他邀请易珊她们的动作彬彬有礼,却带着暗藏的倨傲。 进入客厅时候,他躬身为易慧两姐妹推门,“先生,太太,两位小姐到了。”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沙发旁静静看着穿过玻璃木门两人,安美坐在美人榻上,眼里是藏不住的不安。 等着她的是什么,易珊突然不敢去想。 走近男人身边,她才看清楚他的样子,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脸型微长,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显得整张脸冷酷尖刻。他有一双狭长犀利的眼睛,看着她们两姐妹的眸光虽有笑意,却毫不掩饰地带着阴翳。上了年纪的人,很少露出这样张扬的姿态,他绝对是个例外。 易珊有种感觉,她是他等了很久的猎物。 见她们来了,中年男人对领路的老者轻起薄唇:“侬叔,叫人开门,门口的客人等久了。” 他嗓音低沉很好听,“你们两个过来坐。” 易珊跟着易慧坐到沙发上,和安美对视。 安美的笑容很僵硬:“这是你秦叔叔。” 原来就是这个男人,就是这个男人让她的家,散了。易珊下意识朝他看去,秦颂正好也在打量她,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果然,秦家人天生骨子带着对别人的轻蔑,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低他们一等。 易珊自觉地挺直背脊,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 秦颂刹那间笑了。易珊终于明白安美当年会不顾一切跟他走。这个男人即使年近五十,依然有让女人倾倒的资本。保养得当的容貌,看起来优雅有礼的举止,当然还有大把大把的金钱。这些年,她的母亲要守住这个男人,不知周旋了多少人和事。 他未见苍老,可安美已经美人迟暮。 秦颂略感歉意地对易珊说道:“姗姗,欢迎你来这里做客,这么晚打扰你,是秦家失礼了。” 易珊稳稳心神,礼貌欠身道:“不必客气。” 客厅里沉重的雕花木门再次被推开,他看着一群黑衣人气势而来,淡淡道:“本来有件事想麻烦姗姗,看来现在不行了。” 易珊不喜欢陌生人用亲昵的口气叫她“姗姗”,皱眉纠正道:“秦先生,你叫我易珊就好,我听着不习惯。” 秦颂没看易珊,只注视着前方,保持微笑:“好,姗姗不喜欢,下次我会注意。” 随着越走越近的脚步,当易珊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她不自觉地睁大了双眼,竟然惊讶地连自己站起身来也不知道。 这群人前面站着身姿挺拔的关正,他的身旁是许久不见的吴秀。 第四十章 山庄夜(三) 这样的关正,她从来没有见过。 一袭黑衣裹狭着森森寒意从夜色里匆匆而来,神色肃穆,表情凝重,以往如星般灿烂的眼眸此刻透着刻骨的冰冷,隔着数十米,易珊也能感觉到他周围散发的怒意。 他没有看这个大厅里的任何人一眼,只深深地凝视着易珊所在的方向,沉默片刻,向她伸出手,沉声道:“易珊,过来。” 这双修长的手牵过她无数次,易珊记得他每个骨节的形状,也记得他每一寸皮肤带给她的温暖,再次牵上的手,是易珊午夜梦回最大的渴望。 她想走到他的身边,脚步下意识往他的方向移动,“姗姗。”易慧拉住她的手。 易珊回头看向易慧,还有坐在沙发上的安美,她最亲的人都在这边,她却在向着她们相反的方向离去。 秦颂轻笑,打破场中的寂静:“伯言那孩子也是无人可用了,我以为来的会是你的父亲。” 关正冷然道:“我父亲为什么不能来你不是很清楚吗?” 秦颂淡淡道:“只怪你父亲站错了边,我只是想拿回我应得的东西。” 关正状似无意地弹弹袖口上的灰尘,口气愈加冰冷道:“属于你的秦家早就给你了,是你自己心太大,觊觎了不该想的。” 秦颂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情不自禁地笑道:“什么是应该,什么又是不应该,难道都是那个死老头定下的?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你们关家不过是我秦家养的一条狗。” 关正冷眼看着他的表演,中天海外的股份已经全数收归秦伯言,秦颂狗急跳墙向省纪委举报了父亲在城南宜居公园建设项目中违规向秦氏批地,父亲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母亲急的病倒入院。忙着处理这些乱麻的时候,关正居然接到了秦颂的电话,易珊在他手上。 是他大意了,在这场对决中,没有妥善考虑到他的家人,他的朋友,还有他最爱的人。现在,秦伯言已经赶去处理父亲的事,他也要把易珊接回家。 一切都将在个黑夜里结束。 “怎么样?现在知道焦头烂额的滋味了吧,当初你们是怎么逼我的,现在我只是如数奉还,”秦颂笑得颇有些得意,“你说,这个夜里有多少人会因为你父亲急的上眼啊?哈哈哈……C城要变天了咯,小子,等你给你父亲收尸吧。” 面对这个疯子,关正脸上毫无惧色,对他只有轻视,一个不顾家族,不顾道义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他的对手,一直以来他还真是费心了,“我们关家是秦家的狗,所以我们懂得认主,我父亲既然做了,就料到了这样的下场,你不用拿他威胁我,何况在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他威胁不了,那她呢?”猝不及防间,他一把扯过易珊挡在面前,对着关正狰狞道:“这个女人的命你要不要?” 易慧见易珊受到威胁,立刻想冲上前去,不料却被身边的秦侬架住了,这个老头儿力气很大,她根本挣脱不开,眼看着易珊落在秦颂手里,她无能为力,只能急的大声吼道:“放开我妹妹,你他妈混蛋!妈,是你安排的对吗?你早就知道对吗?” 易珊被秦颂挟持的那一刻其实很惊慌,当她想回头求救她的母亲,却看见了一脸平静的安美。突然间,她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套,是她把自己骗来这里,利用她和关正的感情,来帮助这个男人达到他的目的。二十年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无耻,居然为了男人连自己的女儿都出卖。 心底的失望远远大过了恐惧,易珊悲哀地望着安美,“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安美沉默。 秦颂对秦侬做了一个握拳包围的手势,大门一瞬间“砰”地关上了,整个客厅四面又涌出一大批持枪黑衣人,他对关正笑道,“进来容易,出去难。你在,伯言那孩子才会来见我这个叔叔。” 关正身后的人迅速掏枪和他们对峙,吴秀挡在关正身前,关正从容不迫地走上前站在秦颂面前,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笑道:“秦伯言不会来,我踏进这里的那一刻,他飞往纽约的班机已经起飞了。” 他弯起唇角,甚至笑得有些邪魅,“秦二叔,即使你杀了我,你也输了。股东大会提前召开,明天傍晚你就会被罢免所有秦氏的职务。” 生于权力的人,丧失权力便是生命的终结。 秦颂有一瞬间的怔忪,片刻之后又摇头道:“不可能,秦伯言即使收购了中天所有外的股票也只是和我的持股权持平,哪里有资格罢免我。” 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语,胜券在握的自信让秦颂渐渐面露怯色,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一件事,猛然回头看向沙发上静静端坐的安美,“是你出卖了我。” 关正提醒道:“感谢秦太太将手中还剩下的百分之五中天股份转给我。” 安美端坐在那张美人榻上,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在股权签字转让书签字的那一刻,她还是爱他的。 如果有一天,他没有了权力和金钱,他的眼中是不是就只剩下了自己。 “阿颂,这张美人榻我很喜欢,你说我像古典美人,它很配我,”慢慢摩挲着塌垫上的花纹,苏绣鸳鸯藤,这间西式大宅里唯一格格不入的物件却承载他和她多少的柔情缱绻,这些年,她无论搬到哪里都带着它,从英国到法国,再到美国,最后回到C城,“这些年来,我几乎很少能睡足一个整夜,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我常常想你今夜又躺在哪个女人身边,明星、模特,还是哪个名媛?而我只有躺在这个塌上才能睡得着,这样你就陪在我身边了。” 秦颂的声音里有些颤抖:“你出卖我?” 安美回望他,眼神温柔:“不是背叛。是留住你,我没有办法,你只有什么都没有了才会想到我。”就像当初你在秦家没地位不得宠的时候,受了委屈就会来到我身边,我想听你的委屈,了解你的心事,我永远都会陪着你,“收手吧,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 秦颂暴怒之下放开了易珊,猛地俯身用手卡住安美的下颚,一把银色的手枪抵在了她的额头:“你这把年纪了,没想到还这么天真,我今天不妨告诉你,即使我一无所有也不会再要你。当年不过是看你是个寡妇,玩起来新鲜刺激,而且还有几分姿色,才勉强带你走。现在我玩腻了,就是想让我上,我看着也恶心。” 他每说一句,手指收紧一分,安美眼角的泪水一滴一滴往下落。她的眼泪砸在易珊心上,她的苍老,他的光鲜,是对她爱情最大的讽刺。易珊努力把不安、恐惧和慌乱往下咽,那个人是她的妈妈,他如果开枪了,她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你放开她。”她是她的母亲,她绝不允许别人这样践踏她。易珊冲上去掰住秦颂的手,“放手。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她。” 秦颂把安美掼在沙发上,把枪头调转对准易珊。 “易珊!”关正脸色大变。 “姗姗!”易慧来不及去看被卡的喘不过气的安美,盯着对准易珊的那把枪,她的心都快碎了。 两边的人马渐成包围之势,把易珊和秦颂围在了中心。也许一个风吹草动,这里立刻成为炼狱之地。 易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如此精彩,她会像现在这样被一圈拿着枪的人围住。这个生死一瞬间的时刻,她突然想通了很多事。 “是她帮你把我骗来的,对吗?”易慧毫无惧色地看着面前的枪口。 伏在沙发上的安美垂下了头,她的嘴角轻轻嚅动,无非是些道歉的话,易珊不想再听,“她帮你把亲生女儿骗来做人质,你还要这样对她吗?” 这里一进来就没有信号,她即时发现了什么,也根本没有机会求救。 “她的确为我做了许多,”秦颂恶心地笑着,他对她有过真心的,甚至把最看重的权利分给了她,哪怕只是很少很少,“所以我开恩给了股权,可是她却背叛了我。” 关正道:“秦叔,事已至此,我劝你放手,你处理家务事,我没兴趣。我只是来接易珊回家。你把易珊还给我,什么可以谈,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秦颂把枪抵在了易珊的眉心,笑了:“现在谈条件的人,是我。” 易珊回头看向关正,眼泛泪光道:“你别管我。” 秦颂慢条斯理道:“就算我没了秦氏,我今天输了,我也要你们陪葬。” 关正深吸一口气,手指尖已经掐进了掌心,自诩能应付所有状况的他,现在却慌乱无比,任何一句话他说出口的话,都可能要了易珊的命,他捧在手心里的人,此刻却命悬一线,“秦叔,伯言哥根本没有要和鱼死网破,他即便收回中天,你依然是股东,依然是秦二爷,不过是股权交替,没必要这么生死相见。你放了易珊,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秦毓侧头看了一眼几米外的关正,再看看面前的易珊,“你能替秦伯言做主?” 关正没有犹豫:“可以,你现在放了易珊,还可以东山再起,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秦颂嘲讽道:“你凭什么?” 一进门就没有说话的吴秀此刻缓缓走上前,他向秦颂身后的人努努嘴,说道:“老头子,你真以为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敢来你的老巢?你就确定这些人的枪口不会调转回来对准你?” 秦颂道:“他们都是我秦家最忠心的人,不可能会背叛我。” 吴秀一脸痞笑,“哈哈,你也会说他们忠心的是秦家。” 关正静静看向秦侬,秦侬点头示意,轻轻一挥手,黑衣人立刻如潮水般退去,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栋别墅里。 秦颂刹那间颜色褪尽,回头看向那个老者:“侬叔,你……” 此刻趁他放松警惕,沙发上的安美忽然扑向秦颂,关正一个箭步抢上前,将易珊拉回自己的怀抱,电光火石间,“bang”的一声枪响,客厅里巨大的吊灯应声而落,砸向地面,玻璃渣瞬间四溅,水晶玻璃球滚落一地,人群四散,关正抱着易珊俯身趴下。 易珊一声“妈妈”卡在喉咙里,眼泪簌簌而下。 黑暗里,一切都归于平静。 第四十一章 山庄夜(四) 山庄里重新亮起灯光,秦颂狼狈地坐在沙发上,脸上有几道玻璃划伤的口子,正渗着鲜血。他两侧站着两个黑衣人,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关正揽着易珊坐在不远处的美人榻上,她时不时看一眼中庭休息处。易慧和医生在那里帮安美处理伤口,她身上很多地方被划伤了,幸好,那一枪没有打中她。可是,找到他们的时候,她趴在秦颂的身上,那些砸落的碎片,是她帮他挡了。 想到这里,她便气闷难受,狠狠地盯着那个老男人。 他此刻脸色灰败,颓丧地看着面前的秦侬。这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平静道:“二少爷,当初是你骗了我,现在我这样做是回归正途,听从老太爷的安排,弥补了我所犯下的错误。” 这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男人终于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呵呵呵呵”,他一点点笑出声来,人生从来没觉得这么好笑,他费尽心机不过想向爷爷证明他才是最合适的当家人,他老人家怎么就不相信呢,“秦离,秦离,你生的好儿子,好儿子。” 关正道:“秦叔,现在你放手,还是秦家的子孙,难道真要等到走投无路才后悔。” 漠然望着关正,秦颂承认他输了:“好,我可以退出秦氏,甚至可以把秦氏的股票卖给秦伯言。” 关正皱眉道:“开出你的条件。” 秦颂道:“我要古柏庄园。” 古柏庄园,英国奔宁山边一座古老的城堡。六七十年代,秦家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最平静的岁月,逃避国内政治争斗,也没有世家内部的挣扎倾轧,只有平常的天伦。秦颂就是在那里出生,颂,是秦老爷子亲自为他取的名字,愿他如君子一般守身正德,受人称颂。他的生命在那里开始,度过了童年,长成青年,在那里爱上那个如花般的女孩,在那里看着她嫁给哥哥,然后他愤然和哥哥反目,然后,再没有然后。 他再没有回过古柏。数十年间,游走在外的心始终流淌着对绿柏苍松,红顶白墙的回忆,爬满墙的常春藤一年四季青翠如故,花园的长椅和秋千架被打理地整洁干净,翻过十字路尽头粉红色的蔷薇架就是飘着甜香厨房,刚出炉的蛋糕和面包,散发着黄油、牛奶的鲜美,常常引得他食指大动。 秦颂微微笑着,“我累了,想去那里养老。那里已经荒废了,对秦伯言来说没什么用处了。” 关正道:“我会转告。” 秦颂道:“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关正牵起易珊的手,“易姗,我们回家。” 易珊想到满身是伤的安美,于心不忍道:“关正,你可以把她带走吗?她帮过你,没有她,你们也赢不了。” 她留下来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易珊做不到视而不见。 此时,易慧扶着安美走进一片狼藉的客厅,她的脸上,手上,腿上,没有一处完好。 关正犹豫片刻,对安美说道:“安女士,你现在可以跟我走。” 安美望着那个颓然而坐的男人,曾经的意气风发,现在的失意迷惘,不管哪一个他,她都爱。当年她抛弃亲人,背上薄情寡义的名声跟他走,如今却在他最潦倒的时候离开,那她坚持的一切又算什么,她不想对过往,对曾经全部否定。眼泪潸然而下,划过淤青的脸庞,混着鲜红的血,她笑得无限凄美:“姗姗,谢谢你,我不能跟你走,我要守着他。” 秦颂讥笑道:“你不必做出这个样子,你我不过逢场作戏,当初你贪图我的钱财,我看你和她有几分相似,我们不过相互利用,你现在这样深情款款,我反倒不习惯了。” 安美不在意他的讽刺和轻视,柔声说道:“你不习惯我对你深情款款,但我习惯了和你逢场作戏,不演戏了,我反而不知道怎么生活了,就当做是我求你让我跟着你。” 秦颂道:“随你,不过你不可以跟着我回古柏。” 安美微微笑道:“好,你回去了,我就不跟着你了。” 她这副死心塌地的样子仿佛让秦颂在绝望的失败中找到了乐趣,他突然来了精神,脸上堆起恶心的笑容对易珊说道:“你妈妈不愿意跟你们走,非要跟着我,我勉强收留她,不过养条狗作伴罢了。” “你。。”易慧抬手一巴掌扇过去,被秦颂握住手腕,秦颂道:“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们母女三人都贱,你,为了周旭倒贴,她,”指了指安美,“对我上赶着讨好,还有你这个妹妹,”他的眼神向利剑一样射向易珊,“早晚也是关家的玩物。” 关正握紧易珊的手,沉声道:“秦叔,我们之间都是男人的事,你拉上这些女人,未免太不厚道了。还有,不要让我再听到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话,否则,即使秦家放过你,我也不会。” 叱咤商界数十年,何时被这些小辈威胁,秦颂终于失了风度,怒道:“滚,带着你这些人滚出去。” 关正微微颔首,带着易珊转身走出大门。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大厅,又顷刻间沉寂下来,秦颂望着空荡荡的大厅,敞开的大门不断往里灌进的山风,吹得背脊一阵寒凉。 关正让吴秀开着易珊的车把易慧送回去,他有点话想单独和易珊谈一谈。可易珊上车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眼睛盯着窗外的漆黑,不知在想什么。 今晚对一个一直生活在平静中的女孩来说,冲击实在太大了。他害怕她吓着了,她的胆子一向不大,但是偏还要装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他最心疼她故作坚强的模样,就像现在,她在担心安美,却还要装作不在乎。他从后面慢慢抱住易珊,侧脸贴着她柔顺的耳发。司机在前排开着车,他们在后排静静相拥,尽管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但他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关正,下雪了。你看。”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兴奋,“我还没在C城看见过下雪。” 天空中零星地飘落着一些白色的小点,它们在夜色里飞舞,像骤然而至的精灵。 关正闭着眼睛问道:“你看过雪吗?” 易珊摇头,“没有,我不喜欢冬天。” 她怕冷,所有与冬天有关的事她都不喜欢。 关正道:“我下次带你去瑞士,连绵的雪山,一片净白,很壮观。” 瑞士,离她太远了;她期待的生活,离她太远了;环在胸前的这双手,也离她太远了,易珊忍不住用自己的手覆盖上去,关正反手握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试图从我身边逃开。” 他轻而易举便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她却对他一无所知,他曾经经历过什么,现在经历过什么,以及将来还要经历什么,她全部不知道。但有一点易珊是知道的,他枝繁叶茂的过去已扎根在他心里,如果要和他在一起,她必须理清每一个细枝末叶。 但是,她累了,由始至终她向往的是简单的生活。闲暇时,可以和他共读一本好书,共品一杯好茶,共赏一副美景,仅此而已。 “刚才吓坏了吧?”关正问。 易珊调侃道:“当然,刀都没怎么见过,突然就上枪了。” 关正含着歉意道:“抱歉,把你卷进这些是非中,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保证” ?“以后不会了”?他和她认识以来,已经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了,以后不会离开你,以后我会守着你,以后我带你去,她和他再也不会有以后。 易珊道:“关正,我们到此为止吧。” 关正道:“好,不好的事情今天到此为止。” 易珊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关正道:“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易珊赌气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关正好脾气道:“我可以等。” 易珊无奈,狠狠地在他手背上掐一把,“嘶”,关正扯着嘴角道,“疼。” “活该。” 汽车沿着山路一路驶进城中,明亮的灯火恍然在眼前,易珊终于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山中别墅的争斗如梦中发生的事一般,她终究是个普通人,要过普通的生活。 易珊忍不住问道:“你父亲怎么样?” 关正沉默一会儿,开口道:“接受法律应有的惩罚。” 易珊有些惊讶回头看着他,“秦伯言也无能为力吗?” 关正摇头:“秦家本来就牵扯进来了,他如果不妥善处理,自身难保。好在,这一切我们早有准备,秦颂这次本就是两败俱伤的招数,我父亲心里清楚。” 易珊动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让他心里好过一些,看她纠结的模样,关正反而笑了,“不用担心,我父亲为官还算清廉。为秦家做过的事不过是为了老一辈当时存着的情谊,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希望我和姐姐牵扯进来,甚至牺牲了自己,断了我们和秦家的联系,他希望我们是干净的。” 易珊道:“事与愿违,你还是卷进来了。” 关正苦笑道:“嗯,他再怎么防,我和秦伯言最终还是成了兄弟。” 易珊安慰道:“很多事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 关正把脸贴着她的,易珊想往后躲,他疲惫道:“别动,我累了,眯一会儿。” 易珊梗着脖子,随即又放松下来让他靠着。端详着他倦怠的睡颜,这个男人双眼下氤氲着青紫,不知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她心下叹气,从来就没有放下,有何必在这时候矫情。 关正靠着她柔软的肩膀,得逞地笑了,继而安心闭上双眼,沉入黑甜的梦乡。 第四十二章 真相 C城近来的大事便是市长关后礼因涉嫌严重违纪被逮捕,他的落网牵扯出了商业帝国秦氏中天集团高层行贿受贿的丑闻。电视里每天都会播送这些新闻,彼时易珊正陪着乔雨在国美买家电,路过卖场的电视机前,她又一次看见关后礼被逮捕之前的种种视频资料。 她没有见过他的父亲,没想到认识他,居然要通过这么戏剧的方式。 很担心他现在好不好。 距离那个凌晨的分别,差不多快两个星期了,他们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关正离开之前,摸着她的头保证道:“我很快会来找你,等我,好不好?” 易珊没有答复,他也没有等待,便上车走了。 她心中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那个夜晚就像改变她生活的一个分界点,一边是平静普通,一边却又是惊涛骇浪。她无比愿意停留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昨天,可是那个山庄里发生的所有事却将她毫不留情地抓回了现实。 她不仅联系不上关正,连易慧和安美也没有消息。她回过那间别墅,可是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为了打听到事情的进展,她甚至厚着脸皮打电话给周旭,可他只撂下一句别担心,你姐很好,挂了电话。 她就像个傻子,即使被瞒着所有,还想要去寻找答案。因为那些谜团中,有她最爱,最亲的人。 叹了最近的几百口气,乔雨撞她的胳膊,“阿珊,你最近是怎么了,神神秘秘的,有课也不讲,学校也不来,家里也没人。” 易珊不知该怎么和她说,只好打着哈哈:“家里有事,我和教授请了假说好了,忙完了就可以论文开题了。” 乔雨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什么能力帮助你,但我至少能陪你,不让你一个人呆着难受。” 易珊感动道:“好,我有事一定打给你,不让你担心。” “对了,”乔雨拉着她的手道,“你上次让我打听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易珊疑惑地看着她,她挤眉弄眼道:“余靖宇?你忘了?” 易珊恍然大悟,想起上次请乔雨打听发帖的事,可最近实在发生了太多意外,对于这些小儿女的情怀,她提不起精神,有些意兴阑珊道:“那个贴是谁发的?” 乔雨道:“是诸月。” 易珊有些意外道:“那个院花?” “嗯,”乔雨点头,“她喜欢余靖宇在法学院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成天围着他屁股后转也是人尽皆知,我随便问了几个小师妹,她们就告诉我了,她现在可是恨你入骨,你还是小心点吧。” 易珊倒是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既然知道是谁,以后防着点就好,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子,“我知道了。” 乔雨看她一副恹恹地模样 ,也不再说什么,挽着她的手笑道:“别为这些事烦心了,我请你吃好吃的去。” 可惜易珊那天没有吃到乔雨请的客。在逛街途中,很久不见的李益民打电话约她到江边见面,说有重要的事告诉她。 易珊急忙赶过去,李益民已经到了江城广场。他在一张长椅坐着,江风吹得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瞧着易珊走近,脸上露出一贯的微笑。 易珊在他身边坐下,“师兄。” 李益民也没有和她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今天来是帮一个人传话。” 易珊盯着他的眼睛,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跳因为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不停加速,“他让我告诉你,他现在很好,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过去,到时候他会来找你。” 眼眶徒然间涨得生疼,盘桓在胸口那股气顺着胸腔直冲往上,顺着鼻尖,额梢,随着湿润的眼睛,渐渐散开。她纠结了这么久,原来,想等的不过是他平安的消息。这些日子里动荡不安的心,仅仅因为这个人平安的消息,便安静下来。 她可以等,愿意等,只要他平安。 李益民道:“他好像知道你的情况,今天见到我就让我给你带消息。” 易珊吸吸鼻子,擦干眼泪,疑惑道:“你今天见到他了?” “嗯,”李益民道,“在中天的门口碰见了。” “中天?” “他很忙,因为他父亲的事,他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他没事吧?” “当然没事,否则我也见不到,只是现在还不能联系你。” 易珊了然,她做过律师,这里面的程序她都清楚,想到一件事,她又问道:“你怎么会在中天?” 李益民涩然笑道:“你就不关心我一点吗,我现在是中天的法律顾问,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不去?” 易珊脸色尴尬,半天逼出几个字来:“对不起。” 李益民笑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傻瓜,我又没生气。” 易珊道:“秦氏这次麻烦吗?” 李益民道:“在这种大环境形式下,秦氏只能弃车保帅。” 易珊担心道:“谁是车?” 李益民安慰道:“放心,还轮不到关正为秦氏垫背,他爸已经搭进去了,难道还要牵连他,秦伯言不会做的那么绝。何况秦氏为他卖命的人大有人在,找个替罪羊太容易了。其实,当初他们为了收购中天海外的股份,击倒秦颂,应该早就知道秦二爷不会乖乖坐以待毙。我甚至怀疑,关后礼本来就打算牺牲自己,故意流出把柄,让秦颂调转枪头对付他,给自己的身后留下空挡,秦伯言才好下手。” 易珊惊讶道:“你是说这是他们一早布好的局?” 李益民道:“秦伯言的心计非常人可比。” 易珊不语,那么复杂的事情她不想弄懂,她只关心她最亲近的人是否安好,“那我母亲和姐姐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李益民摇头道:“我具体也不清楚,只能根据眼下的情况猜测,你母亲应该出卖了秦颂,将手中的股份转给了秦伯言,这百分之五的股份是他们致胜的关键。而说服你母亲转让股份的人应该是易慧,秦伯言或许答应了她什么条件?我想应该与周旭有关。” 事情的复杂远远超过了易珊的想象,她身边所有熟悉的人,或多或少都与秦氏内斗扯上了关系,包括此时与她并肩而坐的李益民。 他的样子此刻看起来也越来越陌生,不只是他,还有那晚的关正,突然闯入生活中的安美,难怪,易慧会突然远走美国,在和周旭离婚的节骨眼。 易珊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去的中天?” 李益民道:“去年圣诞你收到了关正的花,我去调查了他,刚好中天向我抛出橄榄枝,我答应了。” 易珊又问:“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 李益民道:“收购要预判法律风险。这一部分的计划我知道。” 易珊道:“那关正当初离开我,你也知道?” 李益民也不想瞒她,“是,不过我事后才知道,当初秦伯言在纽约的控股出现了问题,需要余家的帮助,关正为了收购成功,不得不暂时离开你。” 易珊望天深吸一口气,真相永远都那么俗气,她明白他当初有苦衷,但没有想到这么俗不可耐,他连解释也不愿意,就这么放任她在世界的另一边忍受着思念,还在猜想他是不是和另一个女人过得幸福。 难道她在他心目中就这么不值得相信,不值得坦诚,不值得他全然等待。 易珊失望而了然,她看着李益民嗤笑道:“谢谢你今天告诉这一切,但真相太庞大,我需要时间消化。” 李益民歉然道:“对不起,我们只是不希望你无端卷进来。” 易珊冷笑道:“可我还是卷进来了,由我可亲可爱的姐姐和妈妈把我卷进来了。” 李益民道:“我想你妈妈根本不知道那天别墅里有埋伏。” 易珊气道:“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们每一个人,每天在我身边伪装的像特务一样,带着目的接近我,打着爱我的口号,欺骗我,隐瞒我,可是我呢?我却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们。” “姗姗,对不起。”任他巧舌如簧,此刻能表达歉意的,也只能是这三个字了。 易珊道:“你凭什么替他们道歉?” 李益民道:“我自己认错还不行吗?” 易珊起身道:“我先走了,无论如何,谢谢你告诉我,他没事。” 李益民望着眼前站立的这个女孩,脸上还挂着倔强的表情,明明还在生气,却装成一副满不在乎的傻样。 他的易珊,从来没有改变。改变的是,自己。突然有种释然,这样沉浮在向往成功世界里的自己,再没有资格,这样爱她。 他比不上关正,那个男人为了爱她,赌上了所有,也放弃了所有,他的易珊值得全心全意地对待。 他曾经以为,关正胜在家世好,可是后来才明白,易珊从来就不在乎这些,她在乎的一直是纯粹完美的爱情。 她等着萧楠,等了十年,终于等来了属于她的,最好的爱情。 第四十三章 圣诞又来 C城,一座很少下雪的城市,居然在今年圣诞迎来了一场堆天砌地的大雪。漫天雪花飘舞,为节日增添了不少气氛,街上的行人比往年更为热闹。呼啸的寒风里,三五成群的人们走在湿滑的街道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易珊不想独自待在家里,约了乔雨到中山大道一家甜品店喝茶,吃蛋糕。没想到,她前脚刚到就收到乔雨的微信,要陪临时回来的老公,来不了了,后面还补了一个猥琐求饶的笑脸。 易珊爽快地饶了她,乔雨的先生是一名军人,常年不在家。这个时候能回来,她自然不能打扰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红茶和草莓芝士。 这个气氛下,吃点甜的东西,暖暖得让人心情好。 易珊百无聊奈地数着窗前经过的行人,对面商场的橱窗里陈列着充满节日气氛的商品,包包、大衣还有高跟鞋,一对小情侣驻足在窗前,对着里面的商品指指点点,闪烁的霓虹彩灯下是女孩甜美的笑颜。那样的神采易珊从来没有过,她很羡慕,不由自主地跟着女孩也笑起来。 “咚咚咚”,面前的玻璃窗被敲响,易珊回神,眼前竟然站着余靖宇那个破小孩。他正用手扣着玻璃,脸上一片冷然。 易珊心情不错,对他招招手。小孩儿立刻从前门绕进来,三两步就走到她面前。 “坐。”易珊指着自己对面空着的位子。 余靖宇脱掉外套,坐到她对面,劈头盖脸地问道:“你最近怎么不来学校了,躲着我吗?” 易珊道直言:“开始是躲你,后来是因为家里真有事。” 那孩子听她这样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语气带着三分委屈道:“我去上你的课,结果变成了老头子。” 易珊噗嗤笑出声来:“我本来就是帮他代课的,他是我的老师。” 余靖宇道:“不过听他讲课也很有意思。” 易珊道:“你看,你本来是为了我才去听课,结果发现了比这件事本身还有趣的事,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余靖宇道:“目前,没有什么比你更有趣。” 易珊冷不防又被调戏,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成心的,“你喝点什么?” 余靖宇道:“黑咖。” 易珊道:“小孩子喝什么黑咖,对胃不好,喝牛奶吧。” 余靖宇微微皱眉,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易珊招手叫来服务员,给他点了芒果牛奶和松饼。 看着桌上色彩艳丽的蛋糕和饼干,余靖宇不由自主地问易珊:“你喜欢吃甜食?” “不是特别喜欢,只觉得这样看着心情就会很好。” 余靖宇举杯,易珊会意,端着被子和他轻轻一碰,“merry christmas!” 两人相视一笑,余靖宇第一次喝这么甜腻的牛奶,居然觉得味道不错。他的嘴边留下一圈奶渍,显得更加孩子气,易珊瞧着他笑,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点吸引了他,让这个可爱的孩子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余靖宇受不了她慈爱的眼光,强调道:“我不是小孩子,你能不能把我当成一个喜欢你的男人。” 易珊笑道:“你知道我比你大了多少岁吗?” 余靖宇道:“12岁。” 易珊道:“你知道12岁意味着什么吗?也就是说我小学毕业了,你才刚刚在医院里出生。时间带给我们之间的差异,并不是一句好感就可以抵消的。” 余靖宇道:“我不会想那么深,想那么远。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易珊道:“这就是我们的差别,我对待任何人和事都会客观考虑,不会让感觉左右自己。” 余靖宇道:“如果你遇见真正喜欢的人,就不会这样了。” 易珊刹那失了神,关正的名字下意识地跳出脑海,和“真正喜欢的人”划上了等号。从没有怀疑过自己对他的感情,她欠缺的正是一种放开的勇气。在爱情的道路上,她不断给自己留好退路,一旦出现任何问题,她便立刻抽身。可是,真的能全身而退吗?答案显而易见。 “我不否认你说的观点,但那个让我失去客观的人不是你。” 余靖宇急着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易珊坦然道:“是,只是我一直没有对他说明自己的心意。” 余靖宇道:“那我还有机会。” 易珊道:“你应该去找你们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青春洋溢,活泼热情,不像她被岁月沉淀得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刺激,不管这些刺激是好,还是坏。 “余靖宇,对不起,”她由衷地向他道歉,网上帖子的事情是她处理的不妥当,“我承认躲开你是件不厚道的事,论坛的评论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我不善于被推到人前被人品评,做了三十年的影子,没想到因为你变得耀眼。我害怕,只能逃跑。可是,后来冷静下来,我却为这件事有点沾沾自喜,毕竟你是那样优秀,”他被学校里的女生封为男神,而这样的男孩却钟情自己,每个女人都有虚荣心,易珊也不例外,“你的喜欢让我看到了另外的自己,让我经历从来没有过的青春烦恼,让我感受到了失去已久的活力,我很感谢。” 余靖宇道:“你想说什么?” 易珊道:“向你道歉,但我们不合适。” 余靖宇道:“没试过,怎么知道?” 易珊道:“有些人不用试便知道了,何必浪费时间呢。” 余靖宇想了想,也不再和她对这个问题辩驳,转而问道:“你会回学校上课吗?” 易珊道:“元旦过后回去,我已经被排了监考。” 余靖宇道:“那我等你回学校。” 易珊一笑置之,端着红茶喝起来,她已经和他讲明白,多说无益,只要他愿意,她可以把他当成聊得来的朋友,再多便不可能了。 喝完下午茶,余靖宇请她吃饭,她婉拒了。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本来打算买买衣服,可是雪越下越大,不得不开车回家。路过楼下超市,易珊才想起来冰箱里没剩什么食物了,只好停车去买些吃的。 选了几串关东煮,再加热一碗泡面,易珊闲闲地甩着腿,坐在高脚凳上吃起来。除了那年圣诞有他陪着,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节日。 鱼丸、鱼豆腐的味道很好,吃起来很暖和,泡面也是平时爱吃的口味,可今天吃起来却索然无味。易珊吸口气,笑着对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打气:“易珊,圣诞快乐!”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一个个从她眼前经过的人慢慢地消失在风雪中,无踪无影。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她和这间便利店。 忽然间,远处一个小黑点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慢慢的,那个小黑点变成一个踏雪而来的身影。面杯里升起的热气,有一瞬间让易珊的眼前模糊不清,那个身影由远及近,越发清晰。 天地静谧中,她的关正撑着一把红伞,一步一步向她走来。黑色的长身羽绒服衬得他的身材越发挺拔,一月不见的面容消瘦刻骨,但清隽不少,易珊忆及初见他的模样,便觉得世事无常,再见到他真的恍如等了一辈子。 手中的叉子滑落到汤中,浓稠的汤液溅起,滴在她白皙的手背,易珊跳下椅子,迫不及待地拉开店门,向他跑去。 杏色的雪地靴在湿滑的青砖地上奔跑,易珊穿过路边的被雪覆盖的草坪,白雪被踩的吱吱作响,这磨人的声音也打磨着她的心,她怕自己慢一点,他就和那些路人一样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易珊三两步跑到关正身边,气喘吁吁地望着他不说话,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 关正撑着伞,微笑着问她:“跑那么急做什么?” 易珊眨巴着睫毛上的雪花,道:“怕你不见了。” 关正把左手拿着的东西递到易珊面前:“圣诞快乐,姗姗。” 易珊这才注意到,他没有撑伞的那只手拿着皮质包着的花束。大团大团的棉花,白白的,软软的,如同这天空中簌簌飘落的雪花,清软的白团间点缀着枝枝红豆,红白相间,煞是可爱。 易珊伸手接过,红着眼眶问道:“你回来了?” 关正没有说话,只轻轻把她揽进怀里,低声道:“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易珊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鼻端是他一贯清新凌冽的气息,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顺着鼻梁滑入他的衣襟,留下伤感的印痕,“这次你都准备好了吗?” 关正道:“我是整理好了一切才来见你的。” 易珊委屈道:“上次你也这么说,可是没几个月就跑了。” 关正低头在她额头上一吻,“这次说什么也不会放手了。” 易珊脸颊一热,心头即刻涌上一种甜涩的委屈,为他的离开,也为他的归来。她羞涩但又有点担心地问道:“你父亲怎么样了?” 关正道:“他没什么事,精神很好,现在在市一看,年后才会开审。” 易珊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关正道:“我爸心智坚定,非常人可比,现在这个局面或许他早已料到,我只是担心我妈妈而已。” 易珊道:“那她还好吗,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关正淡笑道:“求之不得,她见到你会很高兴。” 易珊嘟嘴:“我怕她不喜欢我,你的朋友们就不喜欢我。” 关正道:“没有的事,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易珊炸毛,直接跳到他身上,搂住她的脖子,逼问道:“我丑吗?你给我好好说话。” 关正一把接住她,哄道:“不丑不丑,我的易姗最漂亮。” 易珊安静趴在他怀里,关正抱着她在雪地里前行,他能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已经很好了。 第四十四章 绽放 房间里没有开灯,客厅里的地板上燃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蜡烛,无数微小的火焰在空气里跳动,酝酿起玫瑰的芬芳。 关正坐在地板上,易珊赖在他怀里玩平板,追狗血网剧。她喜欢在里面找穿帮,发牢骚,他好笑地在她脸上亲一口,“你现在怎么喜欢看这些东西?” 易珊顺嘴道:“无聊呗,打发时间。” 关正道:“以后我每天陪着你就不无聊了。” 易珊一听这话有意思,把电脑随手扔一边,“每天?你不上班了啊?” 关正干脆道:“辞了,我现在是无业游民。” 易珊坐起来,用鼻子蹭着他的,嘻嘻笑道:“我养你吧。” 关正道:“好啊,不过你用什么养我,还不是个穷学生。” 易珊得意道:“这你别管,横竖有姐的一口,就有你的一口。” 关正爱死了她这副挑衅的小模样,眉眼间都是为他绽放的神采,情不自禁擒住她的下巴,贴着她的唇道:“这么厉害。非收拾不可。” 易珊吃吃地笑着往后躲,不过还没偏开头,就被关正含住嘴唇,吻了上来。开始,她还有丝不自在,这么久没有吻过,有些生涩而慌乱,他倒是耐心极了,一直等到她完全倚在他的身体上,才放开胆子,撬开她的唇舌。 不是没有和他接过吻,可分别这么长的时间,唇齿相依的感觉不仅没有减退,反而更加浓烈,难舍难分。良久,她才推开他,稍稍喘气道:“让我呼吸一下。” 关正不等她说完,又捧起她的脸深吻起来,“易珊,我爱你,很爱很爱。” 易珊控制不住怦然乱动的心跳,她觉得自己在他的抚弄下,整个人快要燃烧起来。关正越吻越深,从嘴唇沿着耳后,脖子,游移而下,易珊在他的热情中,预感着什么事将要发生,可她无法喊停,只想在他怀里一直沉沦。 黑暗中,褪去的衣衫下,他灵活的手指在她的身体上翻飞游走,激起一朵朵盛开的夜花,馥郁芬芳,易珊沉醉在从未体会的世界,品尝着属于一个女孩到女人的彻底蜕变。 关正在迷醉那一刻,用惊讶的眼神望向她,她脸色绯红的侧到一边,“你不会嫌我是个老处女吧。” 随之而来是他更加轻柔的拥抱,“傻瓜,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棉之花,盛开之始,便是珍惜二字的表达。听世间一切温柔之声,不过是她情到深处的呢喃,关正怀抱着易珊,与她一同沉溺在这动人心魄的缠绵悱恻中。 雪后初晴,晨曦的微光跃入她清澈的眼眸。易珊很早就从梦中苏醒,等着房间从黑暗变得明亮。明明昨天清晨醒来的时候,还觉得世界一片灰暗,人生无趣,可今天只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看什么都是满眼的可爱。 关正从背后抱着她,脸颊贴着她光洁的背脊蹭了蹭,才睁开朦胧的睡眼,感慨道:“好久没睡这么舒服了。” 易珊侧头笑道:“知道抱着的是谁吗?” 关正在她肩头一咬,笑道:“找事是吧,小心被收拾。”说着行动迅速地把她压在身下,易珊惊慌地哀求道:“我错了,别来。” 他当然是吓唬她的,可她这副小可怜的样子怎么样也舍不得下狠手,想到她昨天晚上忍耐的表情,他不忍道:“疼不疼?” 易珊把头窝进他怀里,贴着他温热紧实的皮肤,这一切才有了真实感,她叹了口气道:“还好。” 关正往上拉了拉被子,把她往被子里一寸一寸裹紧,“对不起,虽然这份道歉迟了。” 易珊摇头:“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谁对不起谁,一切不过是你情我愿而已。”她明白他的道歉是为什么,为当初的离开,也为把她带进这一切是是非非。 关正揉揉她头发,笑道:“留起来吧,还是长头发好看。” 易珊鄙视道:“你们男的是不是都喜欢长头发的女人?” 关正讪笑道:“情节而已。” 易珊眼珠子转了转,似是想到什么,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不会以为是因为和你分手了,我才伤心断发的吧?” 关正居然微微红了脸,易珊哈哈大笑:“那段时间考博看书,头发掉的厉害,索性就剪短了。关大少爷,你什么年代的人了,还有这么浪漫的思想。” 关正见她大张着嘴狂笑,自己也不好意思了,一翻身下床,套上衣服,跑到厨房,喊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别赖在床上了。” 易珊蒙着头,躲在被子里,继续狂笑,关正在厨房里忙碌,锅碗瓢盆被弄的叮当响,朝气蓬勃的一天就从生活的琐碎的开始,有他在的日子真好。 易珊觉得一切都没有变,似乎这两年的离开,不过是他去外地出了一趟差,然后又回家了。 关正问她,要不要搬到那边? 易珊拒绝了,现在的状态很好,她一点都不想改变。去学校消了假,她重新回去上课,博士论文的课题一切准备就绪,等到过完年,就可以正式开题。有时候查资料累了,她会和乔雨住在宿舍,有时候她想关正了,会一通电话打给他,他总是会很快来接她,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 有一次,打了电话不到十分钟,他就开着车出现了,她十分疑惑地问他,你现在很闲吗?没有工作了吗? 他一本正经道:“你就是我现在工作。” 易珊无语地拉上车门,说个情话都这么严肃,她还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怎么就死心塌地地看上他了,可偏偏关正说这些不着调的话的时候,那副认真的模样让她很贴心。 这样的关正与那夜黑衣冷漠的他相去甚远。只有这样的他,易珊才觉得真实。没有中天,没有秦家,没有令人心惊胆战的阴谋诡计,只有他和她甜蜜的小日子。 易珊回学校之后,没有再帮老师代课,所以和余靖宇见面不多。偶尔在图书馆或者餐厅碰见,也会点头打个招呼。他在她面前变得彬彬有礼,那个在她面前信誓旦旦的少年消失不见,仿佛他们是没有交集的陌生人。 易珊庆幸他终于想通了,不再与自己纠缠。 余靖宇的事情解决了,还有一个人,她却是一直就放不下,她的母亲,安美。那个夜晚之后再没有她的消息,她问易慧,易慧却说她也在打听,她问关正,他摇头苦笑说秦伯言也在找秦颂夫妇。 那个夜晚,那张布满泪痕的绝望的脸,印在易珊的脑海日夜拉扯着她的心,易慧告诉她,安美最后答应转让那百分之五的股份是因为她。 是易慧告诉安美,易珊爱着关正,秦家是横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本来还犹豫不决的安美,立刻签下了转让书。她一直认为欠了易珊,这是她最好的偿还。 那个坐在躺椅上,一言不发的女人却成了易珊挥之不去的迷障。她知道只有她安好,她才能幸福。 怀着对安美的担心,易珊忐忑不安地过完了春节。正月十五这天,关正告诉她,他母亲晚上请她到家吃饭。 易珊顿时慌了手脚,见未来婆婆,她上次说的嘴硬,现在真临到头了反而胆怯了。他的朋友曾经多么厌恶她,她一直记得。这次是他的母亲,易珊更加害怕,怕她和他的那些朋友们一样,觉得她和关正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关正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心疼道:“不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易珊怕的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他们之间本身就存在的差别。现代社会一直在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可是人对三六九等的挣扎从来没有停止,身在泥潭的人拼命想要飞上云端,身在云端的人向下俯视这些努力往上爬的人,欣赏着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各种丑态,和他们同伴们一起嘲笑。 她曾经身在泥淖,他却一直在云端。 选了一下午的衣服,易珊也没有拿定主意怎么打扮自己才符合他妈妈的口味。问关正,他倒是无所谓,“随便穿好了,我妈她不是很在意这些。” 易珊撇嘴,早先听易慧提起过关正的母亲,真正的才女啊,上世纪八十年代就读北大中文系,主修中国古典文学,毕业之后到法国研读中西方比较文学,出过书,开过讲坛,以前在C大文学院任过教,现在退休了,可仍然致力于中国古典文化的研究。 说白了,就是那种站在神坛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女神,估计这次丈夫出了事,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幡然醒悟,终于开始操心儿子的婚姻大事了。当初,关正跟着余嫣的屁股满世界转的时候,她也没有半句怨言,想到这儿,易珊的情绪稳定了一些,这么不着调的儿媳妇她都能接受,自己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至少没有把她儿子拎着转悠就已经很靠谱了。 最后还是选了一件乳白色的过膝大衣,照镜子的时候,关正那会儿要求她留的头发果然长了一些,易珊玩心大起,给自己梳了一个半扎丸子头。 关正道:“你这样看着好小,像个高中生。” 易珊笑道:“那你不是老牛吃嫩草。” 关正扑上来,在她脸上大大的来了一口,然后摸着她的头道:“你这样,我妈肯定喜欢。” 易珊道:“我才不怕呢,我有法宝。” 他挑眉看着她,易珊从包里掏出两张票子,扬在手里,笑的一脸得意,“下周博物馆敦煌文化展的票,听说在正式展览前,会有一场嘉宾展,好多专家学者会来参加,而且一些从未展示的珍品都会向来宾开放,这可是文化界的盛会,我想伯母一定喜欢。” 关正被她笑得心都快融化了,只愿她可以一直保留这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笑容,遇见她以后,他不知为何变得像现在这样多愁善感,为她的笑,为她的哭,她的任何消息都都可以搭起他的世界,也可以让他的世界顷刻崩塌。 关正不由自主地上前轻柔把她抱紧怀里,易珊愣愣地僵硬着手臂,他的鼻息喷薄在她耳边,“你不用讨好别人,即使那个人是我的妈妈,也不用。” 柔顺地回抱住他,易珊轻声道:“不是讨好,单纯因为她喜欢这个才送得。” 因为她是你的母亲,才会费尽心思打听她的喜好,才会四处求人买票,因为她是你的母亲,才想让她在这个冰封季节,有一点值得期待的事情,仅此而已。 第四十五章 关家 去花店拿了花,关正载着易珊去了他家。看着后排的一大束向日葵,易珊问他,阿姨喜欢这个? 关正简单道,不是,只是遮手。我妈不喜欢水果或者保养品,花还文艺一点。她喜欢这个调调。 易珊想问,那天送她的棉花和红豆是不是也是遮手?为了保留心目中的一点幻想,她还是忍住了。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他送花完全是耳濡目染他妈妈的习惯,完全把她的文艺范学了个十成十。 车子继续往山上开去,易珊无端神经紧张起来,关正像是察觉到什么,腾出开车的一只手握了握她放在膝上的手,安慰道:“不是去秦家别墅的那条路。” 易珊皱着鼻子嗤笑道:“深山老林都有鬼。” 关正道:“我家就住山下。”说着便把车子往岔道上开去。 一路向里行去,狭窄的乡间小道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在行驶。两旁一格一格的田野铺天盖地地伸展开去,一望无际。春天还没有到来,萎靡的荒草霸占着田头,枯黄干涩是冬天最后的风景。前些日子的雪还没有散尽,田埂边,树梢头,是一丛丛雪白。 没有生气,但是宁静得让人心生眷恋。 “关正,我们老了,也去乡下住好不好?” “好,我以后都跟着你。” 车子大约沿着这条小路行驶了十分钟,易珊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制式化的建筑。目所能及的楼房不会超过五层,统一的红色房顶,淡黄色瓷砖外墙,这里没有特色,只有中规中矩。 易珊想起来,关正说过他的爷爷是当兵出生。 关正道:“我妈一直陪着我爷爷住在部队大院,老爷子走后,她也不想搬了。我爸只要不忙的时候都会回来住。” 易珊看着他轻车熟路地越过岗哨,和值班的士兵打了招呼,一路把车开进了大门。 他向她解释道:“家属区在营区后面,还有一段距离。” 易珊整理整理自己的妆容,准备下车。家属区仍然是统一的砖红色,不同的是,这里斑驳脱色的外墙上爬满了干涩枯萎的藤蔓,反而有种古朴的宁静。 关正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向她说道:“好多以前认识的叔叔阿姨都搬走了,现在大多数都是前面营区的干部家属。我爸曾经让我爷爷搬出去,可老爷子不肯,说他一辈子都耗这儿了,出去也不习惯。我爸说不过他,也勉强不了,就索性不管了。前面到了。” 在一幢小红楼前面,关正慢慢把车停住,易珊深吸一口气,再低头检查一下自己有无不妥之处,便开门下了车。 关正按了门铃,很快便有人来开门。易珊一看,是个和蔼慈祥的中年女人。她穿着白色家常高领毛衣,下身是一条七八十年流行的直筒黑色西裤,脚下伋着一双灰色毛线拖鞋。 易珊腹诽未来的婆婆不是传说中的中年文艺才女吗,这怎么看都不像啊,正犹豫着该不该叫“阿姨”,关正先开口了:“朱姨,新年好。” 易珊松口气,还好没瞎叫,不然脸丢大发了,早知道把未来婆婆的照片先拿来预习一下,手被人捏捏,易珊反应过来,跟着关正甜甜地喊道:“朱姨,你好,我是易珊。” 朱姨上下打量着易珊,然后一叠声道:“好好好,这姑娘,长得真有福气。” 易珊垂头腼腆地笑了,关正把买的过年礼物递上去,朱姨抱怨道:“这孩子,回家还买什么东西。” 关正问道:“我妈呢?” 朱姨道:“这几天精神不好,说是在楼上看会书,前几回我上去,就见她拿着书发呆呢。不知道是不是放心不下你爸。” 关正拍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很快就会过去的。” 朱姨哎哎哎的答应着,一边把东西往里拿,一边对着楼梯上喊道:“太太,你快下楼,小正回家了。” “小正”,易珊斜他一眼,似笑非笑,他在她屁股上一拍,她老实了。换好拖鞋,跟在关正后面走进屋去。拖鞋和朱姨的是一样的款式,易珊猜想可能是她闲来无事亲手做的。玄关进去的左手边是厨房,朱姨在里面忙活。右手边,是一扇拱形的玻璃推拉门。关正推开门,易珊第一眼以为自己去到了八九十年代的电视剧场景。客厅四面墙上挂着各种照片,有黑白,也有彩色,有全家福,也有单人。电视正上方那张大合照,易珊轻易找出了当时小屁孩大的关正,中间坐着的那个面色威严的老人应该就是他家老爷子了。 客厅里的家具全是朱红色的木质家具,不管是茶几,立柜,还是置物架,都是易珊小时候常见的样式,她的家里就摆放过这种颜色的五斗柜,爸爸买回来的糖放在第二格,她和易慧常常背着大人偷着吃,以前糖吃多了,现在的牙齿长得特丑。易珊眼眶有点发热,童年冷冰冰的记忆里在这里重新擦亮,那些遥远腐朽的过去尽然奇迹般地散发着木质的香气,向她扑面而来。 三组灰白色的沙发依次靠墙摆放,靠背和扶手处搭放着镂空雕花的白色方巾,那个时候沙发扶手往往很宽,空出来一隙方木上摆放着几本书,《红楼》、《论语》、《庄子》、《文心雕龙》等等,皆是中国名家经典文学。这些书的书背上折叠的痕迹明显,显然有人常看。 关正说:“我妈研究古典文学,家里到处都是书。” 易珊道:“我知道。” 她是真正的才女,不知道会不会挑剔思维直来直往的自己。 朱姨给她泡了一杯茶,放到面前的茶几上,“我先去做饭,太太马上就下来。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易珊笑笑:“谢谢朱姨,我都可以。” 说话间,一个女人从客厅正面的楼梯上走下来,她每走下一格楼梯,易珊越紧张,身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摆好以往面试的姿势,只差丁字步,和双手腹部交叉了,她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给他的妈妈留下不好的印象。 关正的母亲终于完全地出现在易珊的面前。她不像一个年近五十的女人,时间好像格外善待于她,她有一张古典美人的鹅蛋脸,肤色白皙,眼下、嘴角的皱纹不深,皮肤也不似一般中年女人那样下垂,烟色的长眉下一双清澈的美目,眼神不见一丝浑浊,反而流淌着一股纯然的书卷气。 她宛若一株悄悄盛放在江南烟雨中的水仙,气质高洁,端方明净。 见她走来,关正高兴地迎上去,把那把向日葵递给她,继而伸手在她额头摸摸,皱眉道:“听朱姨说你精神不好,是不是病了?不舒服要给我打电话,不要一个人忍着。” 接过花,她轻柔地笑道:“哪有?别听你朱姨瞎说,我好的很。” 关妈妈拉着关正的手坐下,把花放下,然后对茶几对面站着的易珊笑道:“你也坐下,来坐到我身边来。” 她对易珊招手,易珊云里雾里地走到身边,关妈妈拍拍身边的位置,“来坐。” 易珊看一眼关正,他鼓励似得回应她的目光,易珊缓缓坐到关妈妈身边:“阿姨,你好,我是易珊。” 关妈妈笑道:“我听小正说起过你,你以后常跟着他回家玩。我一个人闲来无事,你来陪我说说话。” 易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小家碧玉一点,压低声音道:“好,阿姨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关妈妈满意地拉起她的手拍了拍,转头和关正说话了。 这算是接受她了吗?怎么与她脑海中见婆婆的程序不一样,她咨询过乔雨,说第一次见她婆婆时,被问了底朝天,从你父母做什么工作?你现在做什么工作?一直问道结婚后打算生几个孩子。她一路上腹稿打了几通,尤其是父母那段,她希望言辞凄苦一点,争取博得婆婆的同情怜悯心。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她的面试算完了?那接下来聊什么,不会是诗词歌赋吧。易珊开始走神,完全没听见接下来他们母子两谈些什么,一直搜索脑子里的高中语文。 “易姗,”关正拍她的手,她醒过神来,见母子两盯着她,背上的毛孔瞬间张开,“妈让你吃水果。” 易珊讪讪笑了,立马伸手抓了果盘里的橙子低头剥起来,这跟上课睡觉被老师抽到站起来回答问题有什么区别,她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 关妈妈笑道:“喜欢吃什么就自己拿,和自己家一样啊。”说着又拍拍易珊的手,易珊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觉得心里瘆得慌。没办法,现实偏离了预想,不确定感让她深感无力,她现在神经高度紧张。 她一侧头就见关正在旁边笑得挤眉弄眼,易珊狠狠瞪他一眼,关妈妈咳嗽一声,易珊继续转头剥皮,恶狠狠地撕下橙子皮,就像活剥了某人的皮。 她看不见的地方,关妈妈调皮地和儿子眨眨眼,关正摊摊手。 第四十六章 书房的思念 在见易珊之前,关妈妈听过关于她的各种版本,伯言那孩子说的很客观,这个女孩早年丧父,母亲跟着秦家老二跑了,跟着同胞姐姐吃了不少苦,长大后本来要和一个有钱人结婚,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悔婚了。 徐阳徐溱两兄妹一提她便咬牙切齿,一个说是狐狸精,一个说是拜金女。每当徐溱张牙舞爪,替余嫣愤愤不平时,她的小迈克倒是会慢条斯理的说两句,不要无中生有,听风就是雨。 这几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他们是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感情,她再清楚不过。当徐阳跑着来向她告状,说小正为了一个女人跟他翻脸的时候,她知道儿子认真了,她第一次对易珊产生了好奇。 余嫣那个儿媳妇,坦白说,她打心眼里是不喜欢的。一股子资本主义大小姐的任性傲慢,偏偏还不切实际,根本不是过日子的人。可是,那个时候她的傻儿子喜欢,她也不能硬生生地拆散,何况后礼对她说过,余家对他们有助力,所以她那个时候不便干涉。老天保佑,后来儿子想通了,回家了,她才揪着小丽给弟弟找了这么一个相亲的对象,结果还是惹出了这么多风波。 她不禁又一次怀疑自己做了什么孽才让儿子情路坎坷,逼得她放下身段杀到小丽家缠着女儿哭诉她自己幸福了,就不管弟弟死活了。关丽气的大哭,骂她不动脑子,如果不是好姑娘,关正那小子能死心塌地,天天恨不得缠别人身上。 她不甘心吼回去,余嫣那死丫头,你弟还不是狗见骨头似的恨不得贴上去。 关丽目瞪口呆,妈,你还是我认识那个知书达礼的王一玲女士吗? 关妈妈抽抽噎噎道,为了我儿子的幸福,我还要什么脸面。 关丽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别让徐阳那小东西把你蒙骗了,有空你自己见见就知道那女孩好不好了。 可是还没等她安排好,关正那小子又跟余嫣跑美国了,她气的一口气没上来,接下来,后礼又出了事,她再无心折腾这些小事,还好过年的时候,那个混小子终于说要带媳妇回家。 她生怕听见余嫣的名字,手里的锅铲已经提到一半,只要她那个不着调的儿子敢说出那两个字,她就直接拍晕这个混蛋,还好,她再次听到了易珊的名字,松了一口大气,关妈妈相信关丽的眼光,她和自己一样疼爱晓明,怎么还会把弟弟往火坑里推。 正月十五,她和儿子约好把姑娘往带家里来。第一次见面,这丫头很合眼缘,没有时下那些小姑娘的浓妆艳抹,没的打扮的妖妖娆娆地不着调。三十岁的人看起来就像个刚大学毕业的孩子,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让人心里舒坦。 想到这儿,关妈妈又拉起易珊的手摩挲,并且笑得一脸慈祥,“喜欢橙子是吧,多吃点啊。” 易珊浑然不知她这一路的心路历程,只好使劲往嘴里塞橘子,末了还心大地问了一句:“阿姨,你吃吗?” 关妈妈笑得慈爱,“你吃你吃。阿姨不吃,你吃就好了。” 关正在旁边笑得直打跌,易珊心下狂吼,不是书香门第的大家小姐吗,怎么逮着她的手摸不停,就差流口水了。 “阿姨,我帮你把花插起来吧。” “好啊,这孩子太懂事了,来来来,阿姨书房里有花瓶。” 关正瞧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往楼上走,自己乐的溜到厨房去偷嘴了。朱姨做的糖醋排骨,味道不是盖的,再好的厨子也做不出这个味儿了。 以前觉得关正家里那一面墙的书架很牛逼,可是进了关妈妈的书房,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这里俨然是一个小型图书馆。宽大的房间里,有序地陈列着七排三四米高的书架,每个书架之间隔着一个人能够站立的宽度,每个架子上安装了可以左右滑动的梯子,方便读书人拿到最上面的书。 “这里最开始只有一把梯子,有一次我搬着梯子找书,不小心摔断了手。后礼怕我再摔着,让人在每个架子上都装了一把。”易珊听见背后的关妈妈说。 后礼,是关正的爸爸。 书架上的书摆放地并不是特别整齐,有的甚至参差的夹在一堆书的中间,漏出几页书脚。可易珊却发现每本书都贴着编号,是那种按照图书馆的索引标准来编写的序号,这些书虽然摆放杂乱,可是书、论文、期刊都分门别类的放在应有的书架上。 关妈妈悠悠地开口,目光怀念,“我已经大半年都没有整理书了,我比较懒,都是后礼帮我弄得,他总说我笨手笨脚的。” 很难想象一个管着全市社会经济发展大事的男人回家还会帮着老婆整理书,易珊有千般安慰的话语,这时却说不出口,他们之间的感情,别人怎么懂,怎么说。 关妈妈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摆手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他很快会回来的,我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我每天看看书,等着他。” 易珊道:“你不想看书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来陪你。” 关妈妈温柔笑道:“到时候你不要嫌我烦。” 易珊轻轻一笑,“其实我才比较无趣,怕把您闷着。” 关妈妈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引着她走到书架旁边的书桌边坐下。书桌临窗而放,款式依旧延续了客厅的复古风,朱红刷漆桌面干净整洁。桌上摆着几本书,最上面的是一本《世说新语》,书本边放着两只黑色的钢笔,摊开的笔记本上还有未写完的文章。扭开盖子的墨水飘着纯正墨香,混着屋子里那股油墨纸香,让人神思宁澈,不自觉想去探求书中的另一番天地。 易珊真正对关妈妈肃然起敬便是从这里开始,一个女人不懈地追逐理想,才能保持最初天真的模样,不被时间侵染,不被尘世骚扰,她想,关伯父便是爱她这份遗世独立。 关妈妈拿下窗台上的蓝色玻璃花瓶,易珊把手中抱着的向日葵递给她,她将瓶子里的枯萎的花拿出来,笑道:“这是后礼最后送我的花,我没舍得扔。” 易珊道:“喜欢就别扔。” 关妈妈道:“我等着他送我新的。” 易珊猝不及防又被塞了一把狗粮,吞吞口水。关妈妈随手拿起一把剪刀剪开扎花绳,一大把向日葵瞬间散开,她开始一支支往瓶里插,“我跟你说小正他爸爸的事,并不是向你炫耀我有一个对我好的丈夫,我想说的是,老关家的男人都一个样,老爷子对老夫人,老关对我,还有关正对你,都是死心塌地地用命在疼。” “易珊,我希望你好好珍惜我的儿子。” 眼前的关妈妈恬淡地摆弄着花瓶里的花束,虽然没有看着易珊,但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敲打着易珊的耳膜,“你知道晓明之前的女朋友吧?” 易珊点点头,“知道。” “余嫣,我不喜欢,小正也不是真正喜欢,年轻人喜欢猎奇,余嫣那孩子带给他只是新奇的生活,他从小在老爷子和后礼的严厉管教下,总希望可以摆脱这种束缚,追求自由。余嫣,刚好给了他机会。” “可是,在这种家庭环境下成长的孩子怎么可能真正追求喧嚣热闹,他终究还是选择回来。我当时很开心,特别是知道他和你在一起,我真的是谢天谢地。” 易珊猛然听到她提起自己,懵懵懂懂道:“我?阿姨,你开始就知道我?” 关妈妈道:“当然,是我让晓丽帮弟弟找的相亲对象。” 易珊惊讶道:“那我们后来的事你都知道?” 关妈妈道:“小正为了你和徐阳他们翻脸,甚至为了你差点放弃秦家的计划,这些我们知道。” “很抱歉,当时没有站在你这边,任由他去了美国。” 她第一次和后礼闹翻就是为了小正和她的事。一开始她就知道不该淌秦家的浑水,那个晚上后礼说了他的计划,她气的昏了头,一巴掌直接扇在了他脸上,“你把自己搭进去我管不了,可怎么把儿子的一辈子也断送掉。” 她气他为了秦家的事逼着小正去当余家的倒插门女婿,更气她瞒着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牺牲自己,让关家彻底从秦家脱离。 关后礼道,对不起,阿玲,我也不想,只有这样做,我们关家没了价值才能和秦家彻底划清界限,以后关家就只是关家。 还了秦家当年的恩情,他们再不欠别人了。 她像个疯子一样在扑打在他身上,为了成为他完美的市长夫人,她隐藏哭,隐藏笑,隐藏飞扬洒脱,安心陪在他身边,一辈子所求不过是他和孩子们顺遂平安。凭什么为了别人家的事,他们父子两个一个蹲大牢,一个娶个不喜欢的女人在家里供着。 关后礼心疼妻子的委屈,任由她哭的像个孩子,几十年这么惯着她,如何舍得与她有半分离别,他只好狠下心肠对她说,结婚几十年,从未有一件事不依你,但这件事我求你,老爷子的遗愿我不能违背。 秦老太爷的活命之恩,我关家子孙自当谨记,老爷子临走前拉着他的手千叮万嘱。 她是清楚的,她是他的妻子,不管他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她只能毅然决然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他自己设定的结局。 关妈妈将插好的花放在依旧放在窗台上原来的位置,拢花的一瞬间,易珊觉得她的侧影极美,低眉,抬首,凝目,自有属于她的婉转灵动,无须言语,无语表情,原来思念竟是如此动人。 第四十七章 来访 从书房出来后,关妈妈一股脑儿说要给易珊做自己的拿手菜,易珊要去厨房帮忙,被她否决了,要关正领着她出去转转。 易珊也不坚持,她除了能煎蛋成型外,别的还真拿不出手,只好耷拉着脑袋跟他去外面瞎转悠。 家属区大门外有一个小操场,关正牵着她转圈圈,“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易珊捏捏他的手,眨着眼笑道:“女人之间的秘密。” 关正道:“不说算了。” 易珊道:“你妈叫我好好照顾你。” 关正愣了两秒,摇头失笑道:“她一天瞎操心。” 易珊道:“她真的很爱你和你爸爸。” 关正点头,“爸爸,我,姐姐是她的命。” 易珊道:“每一个母亲都应当如此,合该如此。” 关正道:“想你妈妈了?” 易珊道:“嗯。” 安美还是没有消息,她对她的担心已经远远大于对过去的怨恨。过去,她追逐爱情放弃母女亲情,如今,她又为了母女亲情背叛了爱情。 人心哪里有不变的坚定,不过是当下的选择。 经历这么多事,她突然明白关正当初对她说过的选择,人生的轨迹就在一步步的选择形成了,不可更改,不可逆转。 “你当初陪余嫣去美国后悔吗?”易珊问出了心里盘桓许久的问题。 “不后悔,我跟她去美国,帮助秦伯言解决了问题,那么我们之间还可以挽回;如果不去,秦伯言失败,那我更要选择余嫣,到时候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在可能失去你和一定失去你之间,我选择前者。” 易珊望着他戏谑道:“你就不怕我真找了别人?” 关正明净的目光下是一片坦然,“怕,很怕,所以我让宋云书盯着你,一有风吹草动便给我传消息。” 易珊拉着他的手向前走,关正停下脚步站立在原地,易珊回头,他深深凝视着她,一臂的距离,她弯起眼眸,笑颜如花,这倾泻的笑容回应他满溢的深情。至此,她对他再没有怀疑,她终将牵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 “关正,我爱你。” 冬日里,阳光破云而出,他对她如是微笑。 从外面饶了一圈回家,朱姨来开门,向关正使眼色,易珊跟着他到了客厅,关妈妈一脸愁色对他们说道:“要等一下开饭了,余嫣说要来给我拜年。” 正月十五,这女的跑关正家团圆来了,易珊不客气地瞪了关正一眼,他立马说道:“不是我叫来的。”说完了,看向关妈。 关妈立刻解释:“也不是我。” 三人愣了半天,互相看了几眼,都撑不住笑了。关妈笑道:“来者是客,来咱家我们好好招待就是了。” 易珊喜欢她说的“咱家”,亲切地挽着关妈的手说道:“阿姨,我忘了包里有给你的礼物。” 关妈来了兴致,易珊立刻掏出票子,关妈顷刻间降服,易珊胜利地向关正挑眉。他装作没看见,直接去厨房帮朱姨摆桌。 虽然,易珊知道了余嫣要来,可是当看见她后面跟着的人,她真是大大吃了一惊。她应该想到,却没能想到。 他们都姓余,他们都从美国来。 余嫣后面跟着余靖宇。 她听余嫣向关妈妈介绍道,“这是我弟弟。” 原来,他是她的弟弟。相较于她的吃惊,余靖宇的神色一派自然,显然知道她和关正的关系,人生何处不相逢,易珊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看向他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并不是她想的那样纯然,他又是为了什么来到了她的身边,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白色羽绒服,牛仔裤的乖乖孩子此刻看来却是那么复杂,她从来就弄不懂这个圈子里到底有什么心思。 “晓珊,快给客人倒茶,这孩子真不懂事,”关妈一边抱怨易珊不来事,一边上前拉着余嫣坐到身边,“我这个媳妇太实诚,小嫣,你是自家人,别见笑。” 易珊忍住笑钻到厨房问朱姨杯子、茶叶搁哪儿,既然关妈妈把戏台搭上了,她这个乖乖儿媳妇怎么也得把戏唱下去了。 朱姨坏心眼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易珊恭恭敬敬地托着盘子,挂着标准的六齿微笑,为客人上好茶。然后,小鸟依人地坐到关正的身边,开始削水果。 他没忍住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眼神示意她消停,易珊瞪回去,晚上回去才收拾你。 易珊一面在旁边装鹌鹑,一面偷偷打量起余嫣。她依然很瘦,但气色很好,原本没有一丝肉的脸颊,居然丰腴了一点,还透着红晕。她是真的好了,挣扎在厌食症里,能好起来真不容易。 易珊收起玩笑之心,认真听他们讲话。基本上余靖宇和关正没怎么说话,都是关妈和余嫣在拉家常。 一顿拜年寒暄过后,余嫣小心向关妈问道:“关叔叔的案子怎么样?要不要我爸爸帮忙?” 关妈一派淡然:“谢谢你爸爸挂心,老关的案子年后会开审,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余嫣道:“您放心,关叔叔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关妈道:“他做过的事,自然要承担责任,没什么好抱怨的。” 易珊想笑,这女人必定准备了一大车话,无奈关妈不是那种幽怨哭泣抱怨的小女人,她的精神世界广了去了,用不着这种没实质性的安慰。 余嫣顿了顿,侧头看了眼她对坐的关正,含情脉脉地继续说道:“这次除了来给您拜年,还有一件事。” 易珊放下手里的水果,静待她又出幺蛾子,毕竟已经自杀过了,总不能说给关正生了孩子吧。想到这,她胆寒地看了眼他,关正一脸严肃看着余嫣,对坐的余靖宇似笑非笑地看着易珊。 易珊真想对着她喊一嗓子,你他妈有事说事,没的这么吊人胃口。 只见余嫣从身侧的黑色爱马仕里拿出一个天蓝色的丝绒盒递到放到茶几上,纤长白皙的手指按在盒子上,轻轻推到葛晓明面前。 “阿正,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了,这个求婚戒指……” 那个盒子被推到了关正面前,不,应该是易珊面前,他居然向她求过婚。 易珊皱眉,她并不想再次掺和到他的过去里面,可是这个过去总是在她觉得要和关正奔向新生活的时候跳出来,给她来个温馨提示:她喜欢的人还有一个甩不掉的初恋。 她顿时觉得无趣得很,余嫣为了他也真是够作了,还个戒指也这么风情万种,含冤带泣的,她和一年前没什么改变,依然这么拎不清事实。 易珊不再看她一眼,继续拿起水果刀削水果,关正看了眼旁边沉默不语的易珊,对着余嫣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明知道婚不是我求的,戒指不是我送的,何必含糊不清让她误会呢。”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不高不低,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如果你想物归原主,应该找徐阳。” 易珊手突然一滑,刀差点切到手上,关正急了,一把抓过她的手,翻来覆去地仔细看,嘴里不停嘟囔:“叫你小心点,偏逞能,你这狗爪子能做什么?” 易珊急忙抽回手,她瞥到余嫣脸上的一丝晦涩,随即对关正笑道:“你别大惊小怪的,陪余小姐好好说话吧。” 一句话,既不让大家尴尬,也向余嫣挑明她在关家的位置,自己是内人,她不过是个过去式的外人。 关妈嗔怪地看了眼关正,对余嫣说道:“这孩子太紧张媳妇了,洗衣怕冻了,端汤怕烫了,我有时候看不下去,也会说嘴两句,这小子就跟我急,说媳妇娶回家就是疼得,不是做家务的。这孩子随他爸。” 老太太边说边拿眼斜她,那灵动璀璨的眼神仿佛是在说“我演的好吧”,易珊想这不会是个戏精吧,她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坐下来听他们说话。 老太太夸赞了自家儿子和男人一番,突然话锋一转:“小嫣,这求婚戒指的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有误会,一定要赶紧说开。我听小正的意思这戒指是徐阳的,你也知道他们两个自小感情就好,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生了嫌隙。” 易珊差点没笑出声,老人家就差跳出来指着余嫣说,你这个祸水,别破坏老娘儿子和兄弟的感情了。 余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满脸歉意道:“刚才是我没说清楚,我想请阿正帮我把戒指还给徐阳。” 关正道:“这件事我不能帮你,徐阳,你最好当面向他说清楚,若能和他在一起,我们都替你们高兴,不能,你给他一个痛快,这么拖着不是办法。” 第四十八章 一片雾 余嫣一下被他揭破心事,顿时恼了,她今天来的本意是想借着还戒指见关正一面。秦家的事情过去后,他就像消失一般,连中天也不肯去了,秦伯言说他正在打算辞职的事。余嫣这才害怕起来,她怕关正从他们的圈子里彻底消失,她再也见不着他。 买好了礼物讨好他的母亲,惴惴不安地赶来见他,见到他的第一眼,满心眼涨的发疼,堆积起来的想念让她几乎话都说不清楚,她才发现根本忘不了他,徐阳对她的感情,她不是不清楚,可她不是仅仅因为一个“好”字就轻易妥协的人。可还没从见到他的喜悦中缓过来,她就被关正身边巧笑嫣然的易珊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 她一脚踏进客厅的时候,关正和那个女人正低声说笑,易珊脸上明媚的笑容让她觉得刺眼极了。这才挖空心思想给他们添堵,本以为含糊不清地说求婚的事情,会让易珊生气,没想到她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倒是关正三言两语把自己堵了个干净。 余嫣苦笑,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爱的直白,不爱了,也很直白,不会给人留下一丝一毫的念想。当初他为了自己也是想尽办法,护自己在他身后,不让她遭受任何伤害,可如今,她看了看对面并肩而坐的两人,无端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凄凉。 想到这儿,余嫣正色道:“好,我会和徐阳说清楚。” 关正见她答应,算是替徐阳解决一件事,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身体好些了吧?要记得按时吃药,多吃饭,才会精神好。” 余嫣听见他关心自己,差点没激动落泪:“我还好,最近胃口还好,就是担心关叔叔的案子,精神不太好。” 易珊偷偷在关正手臂狠掐一下,你妈都没担心你爸担心的吃不下饭,关她哪门子事。关正任她掐着,神色淡淡地继续说道:“你好好吃饭,别那么瘦。我今年结婚,到时候等你来帮我迎新娘。” 余嫣瞪大眼睛,颤声道:“你要结婚了?” 易珊也侧头看着关正,她今天被刺激的可不是一点点,结婚,她望着关正,脸红了。 关正叹口气,恨铁不成不成钢地摸摸易珊的头,然后对余嫣说道:“是,要结婚了,你不恭喜我吗?” 余嫣木然点头,对他颤抖嘴唇着说道:“当。。当。。然……恭喜。。恭喜。。你。” 关正微笑:“谢谢。” 朱姨站在客厅门口说了声“太太,开饭了”,惊散了一屋子的诧异,关妈倒是神色自如地笑着站起来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先庆祝庆祝。” 关正高兴道:“我去拿一瓶好酒。” 大家起身往饭厅走,易珊这才注意到落在后面的余靖宇。他在整个谈话会见过程中,除了最开始向关妈拜年,几乎缄口不言,让人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这会儿,易珊再看他,尽然发现他青涩的脸庞上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倦色,仿佛陷在一种深深疲惫中,她惊觉他不再是那个她熟识的少年,不知何时,余靖宇竟变成了一个男人。似乎注意到易珊的目光,他加快脚步向她走来,沉声道:“恭喜你。” 易珊道:“谢谢。” 除了谢谢,她别无表达。网上青春飞扬的帖子,有嫉妒,有祝福,还有幻想,阳光撒漏间对她温柔一笑的少年,遥远地像一场梦。她又想起萧楠,原来每一个青春故事都有相似之处,不外是欣喜,痛苦,思念,和离别。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关妈妈依旧发挥主母作用,拿捏得当,餐桌上食物精美,气氛融洽活泼。她和余嫣聊得欢快,最后还紧着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关正和余靖宇谈着她听不懂的程序、软件什么的,易珊纳闷,余靖宇不是学法学的吗?她负责扮演好未婚妻角色,乖乖帮着朱姨上菜,盛饭,关正中途好几次投来关切的目光,生怕她砸了盘子,跌了碗。 晚饭快结束时,余嫣脸色绯红地向她举起酒杯,“易珊,恭喜你。” 易珊站起来,举杯,“谢谢。” 余嫣道:“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可以单独聊聊吗?” 易珊道:“可以。” 就知道不会轻易算了,历史重现,她又要单独聊,易珊仰勃一口气干了杯子里的红酒,她正好有话对她说。 这片营区建在山下一片敞阔的平原上,冬日的夜里,易珊几乎可以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她下意识裹紧大衣的领口。前面走着一言不发的余嫣,回望后面,是家属区的一片灯火辉煌,那片灯光里有等待她的人,她心下踏实安定。 这个季节很少有吃完饭出来散步的人,小操场上只有她和余嫣走着。像上次见面一样,余嫣不说话,她也不会多话。 正当易珊神思漫游,前面独自散步的余嫣停了,她回头望着易珊,虽然天色暗淡,易珊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不知为何,易珊总觉得她刚才哭过,就在自己几步之远的地方哭过。 余嫣嘴角勾起动人心魄的甜笑,“我是在这里认识阿正的。那年高一暑假,我爸把我从美国丢回外婆家,让我好好学习祖国文化,我却和徐阳两兄妹成日混在一起。说起来,是因为徐阳,我才认识了关正。” 易珊想知道徐阳一路看着她爱上了关正是什么样的心情,人就是这样,总是追逐天边虚幻的美好,却轻视眼前的珍惜。 “C城的夏天很热,徐阳带着我跑这儿来避暑。我们找到关正的时候,他正在那边的篮球场打球,”她脸上的神色无限向往,怀念似的望着操场东边的角落,“和几个年轻的士兵。”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一眼就觉得他是不同的,”在一群黑壮的男人中,那个少年身材修长,肤色浅白,穿着白色短袖,白色篮球裤,外面罩着一件浅蓝色背心,他俊秀的脸上布满汗水,但丝毫不见疲累,跳上,跳下,扣球,截击,投篮,每一个动作行云流畅,自然飘逸,虽然美国也有很多男孩子在她面前打篮球,但这个中国男孩瞬间捕获了她的心。她的中国成语懂得不多,但“一见钟情”四个字在见到关正的瞬间侵入她的脑海。 余嫣自小就是美人胚子,她对自己能够捕获关正的心充满信心,不出所料,见面不到三次,关正被她顺利拿下。她央求爸爸把她转学回C城,开始了人生中最青涩浪漫的一段爱情。 关正陪着她把C大附中门口那条路走了三个春秋,送她上学,守着她放学,也许他继承了关妈的血统,即使长在军营,骨子里也泛滥了文艺气息,当别的男孩子只会送女友红玫瑰,巧克力,布娃娃的时候,他会精心搭配各种蕴含着心动花语的花束,夹着他写的小诗,放在她的课桌里;会带着深夜十二点,拉着她跑去山上看星星;会请银匠师傅教他制作手链,刻上刻骨铭心的誓言,送给她当做生日礼物。 余嫣兴致勃勃地回忆起她和关正过往,易珊几乎银牙咬碎,尽管明白那不过是他的过去,但还是恼恨自己错过了他最美好的岁月。 “他不是我的初吻,我在美国有一个男朋友,我们吻过,当时不过是好奇,尝新鲜。可后来,他吻我的时候,我才懂得什么是接吻。” 他的嘴唇贴上她的那一刻,她连指尖都在颤抖,紧张的不敢呼吸,直到他纤长的睫毛扫到她的眼睑,她才敢偷偷睁开半只眼睛,去打量的表情。 她不会忘记,他那时的小心翼翼,他那时对她视若珍宝。 易珊很想打断她叫她说重点,可也明白若不让她一气呵成,这厮不会甘心。她不愿和关正之间再隔着她,她今晚听完了故事,就把一切都埋在这个小操场。她同情余嫣,也懂她,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 余嫣絮絮叨叨讲完了甜蜜的过往,终于说到了她和关正的分歧:她想自由自在地满世界飞,过光鲜亮丽的T台生活,而他想回家了,回家娶妻生子,过平凡生活。她以为他会一如既往地妥协,可是她错了,关正选择了分手,并且一去不回头。 易珊吸吸被冻的发麻鼻子,对她说到:“你想过没有,他为什么会那么决然?” 余嫣迷惑地摇摇头,“为什么?我不懂。” 易珊道:“他那个时候应该已经不爱你了。” 余嫣泫然道:“不会的,他一直对我那么好,再没有人像他对我那样好。” 没有吗?那徐阳呢?易珊道:“在一次次的妥协中,他已经磨光了对你的爱。如果在他以前无数次表达想回国,想过安定生活的时候,你有一次点头,你们之间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你们早就结婚生子,这里面根本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你们之间根本就不适合,你热情得像一把可以燃烧了他的火焰,他却沉静得像一片湖,许久都激不起一点涟漪。” “那你呢?你是什么?” “我?”易珊想了想,大概觉得自己很少这样诗意,浅浅笑道,“我可能是萦绕在那片湖上的雾吧。因他而生,离开他便散了。” 第四十九章 成全 易珊说完也被自己酸到了,余嫣却低下头细细品味她的话,片刻之后说道:“你们还真配。” 易珊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说道:“你何必纠结过去,为难自己呢。” 余嫣道:“总是觉得不甘心,十几年的感情,不甘心被你挤掉了。” 易珊问道:“怎样?难道我很差吗?” 余嫣沉默了许久,开口:“不是,正好相反,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完了,他再也不会回头。” 易珊道:“别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他比任何人都难过。” 余嫣哽咽着喉头,一行眼泪顺着眼眶潸然而下,“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是拿死去逼他离开你,你不知道,我在美国治疗厌食症的时候,他过得并不好。” “自杀是我骗你们的。” 割腕是她死活求着徐阳帮她策划的,刀口不深,只是血色蔓延进浴缸,一层层扩散开来,把她的眼睛也染成红色。她开始惊惶,看着血管里流出的鲜血,她想,这样卑微的自己还是当初骄傲不可一世的余嫣吗?失血,让她的心跳减缓,意识涣散,她昏迷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在她身边,满眼痛色。她扯着嘴角笑了,她再一次赢了。后来,她才知道,他眼里那抹绝望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个易珊。 她自杀了,他和易珊分手了。她痛快淋漓地笑了,不管怎样,她赢了不是吗,他回来了不是吗?她抓着徐阳地衣襟,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徐阳怜悯地看着她说,是,你赢了,阿正回来了。 在美国的日子并不开心,关正很少和她说话,只有吃饭吃药,或者医生看诊的时候才会出现,他细心询问医生她的身体状况,看着她吃下每一颗药,每一顿饭,从刚开始的营养液、流食到后来的小碗米饭,三个月的时间,她终于可以一口不吐的咽下去。 她可以正常进食时,才发现关正瘦了很多,以前大小合适的衬衫现在空荡荡的挂在身上,以往饱满的脸颊变得刻骨棱棱,他的轮廓越发清晰,神色却越发疏离。那一天,他和她像往常一样吃完饭,他守着她午睡,等她睡着后,他走到卫生间将中午吃下的饭全部呕了出来。 她躺在床上,听着他搜肠掏肺般的呕吐,一大片泪水染湿了枕头。他若无其事地走出来,视线对上她糊了一脸的眼泪。 他有点尴尬,“今天胃不舒服,吐了舒服一点。” 余嫣抽泣着问道:“多久了?” 关正不答,余嫣对他大吼道,“你这样多久了?我问你,多久了?” 他没有看她,只愣愣地看向窗外,神色苍凉,“我吃不下,只要想到她一个人,我就什么都吃不下。” 脸上掠过一丝嘲讽,他自语道:“伯言哥说我没有出息,我自己也觉得是。”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他朝着她语气漠然道:“我的身体自己清楚,这几天的事情都堆起来,我不过太累了而已。你放心,我还要留着命回去找她呢。” 余嫣气急了,她翻身起床,将床头摆放的东西全砸了,把能扔向的东西全部扔向他,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所有东西砸在他的身上,一个药瓶甚至砸在他的头上,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 他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一丝痛苦的表情也无,余嫣终于忍不住了,大哭着叫他滚,滚得远远的,她再也不想看见他。 从那以后,她按时吃药吃饭,加强锻炼,她要健健康康地站在他面前,这样他才可以安心回到那个易珊身边,她不要他像她一样,枯萎,干瘦,仿佛整个生命都被抽干了。 易珊强忍着一波波刺心的疼痛,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知道了,更不会放手。” 余嫣眨眨眼睛,抬首深吸口气,双手在两颊边轻轻摁了摁,说道:“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让它烂在我心里,腐败了,发臭了,来恶心我自己。我要重新开始,干嘛记着这些事情,要记也是你记着。” 易珊道:“你那个时候已经打算放手了是吗?” 余嫣痛苦道:“不然呢?死皮赖脸地贴上去?他反而更看不上我,你说的对,他早已经不爱我了。” 他比余嫣先回国,收购股票的事情一完成,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C城。她从靖宇那里听说他没有和易珊在一起,便欣喜若狂地追回来。 当她放下尊严,放下身段,满怀希冀地找到他,对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说,不好,干脆得让她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口。 他轻轻皱起眉头,墨黑的深瞳里暗藏着警告,他对她说道,不管这次你回来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请适可而止,你和余家再也成不了我的威胁。 她看着他,泪眼恍然中,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从未了解过他。他的样子依然是那样熟悉,这张贯穿了她整个青春的脸,她看了许多遍深深印在心里的脸,却这样陌生。 他从她身边从容走过,留在她的耳边的一句话,不过是,好好珍惜徐阳。 后来他们再没有单独见过,直到关家出事,她才逼问徐阳到底怎么回事。徐阳冷笑着对她讥讽道,怎么?你又要上赶着去安慰别人,我劝你最好死心。关正的心不在你这儿,他回国之所以没有急着去找易珊复合,不过是秦家的烂摊子还没有收拾完,这回他爸给他扫清了前面障碍,他就是想和秦伯言放手一搏,以后便是干干净净了。他忍耐着,不过是想护她周全,为他们的将来做好打算。你是傻瓜吗?怎么到现在也看不明白?白费了我的一片苦心。 徐阳扔下这些话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她愣在原地,肺都快气炸了,他什么时候敢这样对她说话了。 余嫣想到那个一个多月没有联系的人,顿时没有心情和易珊谈下去。她捋捋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深深吐一口气,像是把积压许久的郁闷对易珊说道:“我想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了,你赢了,我退出。” 易珊很佩服她,对着情敌把开心的,不开心的统统一吐为快,坦白说,这种事情,她自问做不到。她突然明白,当初的关正为什么会那样喜欢余嫣了,本质上,她是个磊落的人,敢做敢当,他爱的是她直来直往的豪气和骄傲。他对她一直都是有感情的,直到余嫣用死亡逼他,他才真正地放下这段纠缠多年的感情。因为,余嫣从那时起再不是他小时候认识的那个灿烂,清澈的女孩。 易珊坏心眼地想到是不是要感谢她自杀啊,不然关正怎么会被完整地推到自己身边。这个时候,再谈过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们三个都应该向前看。 “没有谁输谁赢,”易珊笑道,“你是他的过去,我是他的现在和将来,我没办法改变他的过去,何况没有你,那有现在的他,你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我不会强求他忘掉你,同样,你也影响不了我。我们从来不在一个时间点上,以前不会有交集,以后也不会有。” 和余嫣谈完后,易珊去了那个篮球场。关正在这里出生,成长,恋爱,循着他的过去,感受他曾经的气息,她爱的那个他被余嫣的话一点点拼凑出来,慢慢变的完整。 “你是围绕着他的一片雾?”球场上微弱的灯光下走出一个人,易珊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一直在这儿,用不着偷听。”余靖宇的语气里有些酸酸的,“真搞不懂你们两个为什么都围着那个关正转?” 易珊望着他的眼睛,淡淡道:“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他急道,“一开始我不知道你就是那个抢走关正的人,后来姐姐回来了,我想告诉你,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怕你认为我别有居心。” 易珊道:“你没有吗?你没想过报复我?你姐姐变成那样,你不觉得我应该付上责任?” “我没有,”余靖宇吼道,“我承认知道你和关正的事之后心里很不舒服,但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更谈不上报复。” “对不起。” “你说的对,我是有居心,我喜欢你。”他侧头不敢看她,气到:“我喜欢你,有错吗?” 不论他的能力有多出色,处事有多老成,依然是个十八岁的孩子,易珊叹口气,“我没有怪你,的确,刚刚知道你是余嫣弟弟的时候,我有些气恼,觉得你是不是也带着目的才来接近我,”他想急着解释,她打断道:“后来,我释然了,我本身也没什么可图,何况你是个好孩子。” 余靖宇默默垂下头,“你很好,很好。” 易珊道:“你以后会遇见更好,更适合你的人。” 余靖宇不甘心道:“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易珊点点头,余靖宇道:“你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见过他心狠手辣的样子吗?你知道他为了整垮秦颂做了多少事吗?” 想到山庄里那个夜晚,易珊无端打了个冷颤,他们那个圈子并不光明,如果要一一深究,谁也不会真正干净,自欺欺人也好,喜欢他的全部也好,她不想再去纠结,“他不告诉我,就是不想让我知道,糊涂一点没什么不好。” 余靖宇道:“他配不上你。”在美国为了收购秦氏散落的股份,关正威逼利诱股东,不顾他人死活,强行裁员并购,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光明磊落。” “靖宇”,她第一次温柔地喊他的名字,他片刻间失了神,恍惚觉得她在呼唤另一个的名字,“你没有见过十年前的我,是多么自信,那时候有个像你这样的少年保护我,关心我,可后来他离开了,我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对生活变得瞻前顾后,怕生病、怕死亡、怕失去、怕爱情,怕这怕那,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直到遇见关正,我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在乎,这个年纪,我不想再犹豫计较了,只要他喜欢的人是我,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笑了,夜风吹起,撩乱她的黑发,她的身影似乎也跟随着要散落这阵风里,余靖宇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上前抱住了她,“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易珊下意识想推开他,但心又不忍,只好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傻瓜,我会一直喜欢你的,像弟弟一样。” 抱着她的手一点点滑落,他放开她,又成了当初那个礼貌疏远的少年。 易珊明白他心里的失望,每个人都需要另一个人的成全才能完成突如其来的成长,萧楠是她的成全,她又成全了余靖宇,“走吧,外面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易珊不再留恋,转身向那片灯光里走去。 第五十章 求婚 洗完澡走进卧室,房间里的灯光已经调暗了些,空调温度开的刚刚好。关正借着床头的台灯,正翻着易珊那几本枕边书。 他微微驼着背,左手托腮,手肘撑在大腿上,右手拿着书,用拇指搓着书缘,一页一页地翻看。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轮廓显得越发柔和,浑身散发着慵懒迷人的气息。 易珊放下手中擦头发的毛巾,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舒服地叹口气,“你那时候在美国过得很辛苦吧。” 关正握住她放在腰上的手,“还好,那时秦家的事很棘手,我还要看着余嫣,真是忙的一塌糊涂。” 他不愿说,她自然不会再提,眯着眼,下巴在他背上磕着,“忙还有时间玩求婚的把戏?” 关正放下书,回头看了一眼正趴在他背上兴师问罪的某人,好笑道:“回家的路上我就在好奇,怎么忍着没问,结果在这儿等着我。” 易珊理直气壮道:“我审问你还需要挑时间吗,你老实回答就好了。” 关正拍拍大腿,易珊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三两步绕到他的身前,一屁股坐在上去,顺便在他脸上啪叽一口。 他先是陶醉地笑了,但看到她湿漉漉的头发,又佯怒道:“你怎么又不吹头发?”易珊在他身上扭来扭去,催促道:“你快说。” 关正不理她,径自捡起刚才丢在一边的毛巾,盖在她头上,细心擦拭起来,“徐阳喜欢余嫣,你看的出来吧?” 易珊点头,瞎子都看得出来好不好,上次在VASAMO她不过是说了余嫣几句,徐阳已经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在美国,照顾余嫣最多的人不是我,是他。我那时忙着稳定中天海外的股份,每天只会定时去医院看看她。可徐阳一天24小时待在那儿,只要余嫣有需要,他总是第一时间出现,余嫣再无理的要求,他也会全部满足。” 纽约那个洋人地儿,她吵着要吃豆浆油条,徐阳还真开着车满世界去找。“也是从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哪怕是和余嫣最好的时候,我也做不到这样。” 说到这儿,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眼怀里的易珊,小心地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太冷情了?” 易珊拿掉头上的毛巾,视线穿过凌乱的发丝对上关正黯然的眼睛,“你是不想再给她幻想。” 关正道:“她值得比我更真心真意的对待。我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出对你的想念,故意让她生气不见我,让她和徐阳单独相处。徐阳只是欠缺一个机会,如果让他和余嫣相处,余嫣未必不会接受他。”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余嫣慢慢知道了徐阳地心意,她没有很排斥,但也没答应。徐阳准备了很久才打算跟她坦白。” “他买了那个戒指?” “嗯,余嫣出院那天,我们和护士商量好了,余嫣去做最后的检查,我们在房间里布置,徐阳买了玫瑰,还自己做了蛋糕,打算给她惊喜。” “没成功?” 关正扶额:“不是,直接乌龙了,我们没料到余叔来了,他以为是我要向余嫣求婚。” 易珊愣了,“你们没有解释?” 关正坦言道,“我不能,余家是因为我和余嫣的关系才选择了秦伯言,如果我当时否认了,之前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那时秦伯言和秦颂的争斗已进白恶化了,任何变化都可能导致局势骤变,纽约那些华商个个都是人精,如果不是余家从中穿针引线,他们根本不可能那么快站稳脚跟,那个时候他不能得罪余家。 “那徐阳呢?他也任由别人误会?” “他比任何人都看得透,你别忘了,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商人,比我更懂经营算计。” “那你是你们几个中最老实的?” 关正轻咳一声道:“本来就是。” 易珊不理他,追问道:“那后来呢?” 关正道:“后来我直接回C城了。离开美国之前,我已经告诉余嫣,我从没有向她求过婚,那个戒指是徐阳送给她的。她大约那个时候真正对我死了心。” 易珊道:“你那个时候不怕余家找你算账了?” 关正嘴角扯起一丝嘲讽的笑容:“我爸出了事,余家巴不得和我划清界限,怎么还会找我算账。” 易珊心酸地抱紧他,安慰道:“你是市长的儿子也好,普通人也好,我都不会介意。只要是你,就好。” “我知道。”关正低头吻住她的唇,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她更懂得珍惜他,“易珊,我们结婚吧。” 易珊本来专注于他的亲吻,冷不防听到这句话,大脑轰的一声燃烧了,下午他说结婚,她以为是堵余嫣的话,没想到他真的打算和自己结婚了? 没有鲜花,没有戒指,似乎有点草率,但这样偏偏很易珊,她打心底里要的求婚就是简单和真实。很久以前,她曾幻想她爱的人,不要精心准备,也不要刻意强求,某一天他们闲适地谈论天气,谈论生活中的琐事时,他突然微笑着说对她说,我们结婚吧,然后,她点头说好。 心间的喜悦一点点扩大,那个抱着她的人,已然是她的全世界。易珊嘴角噙着幸福的微笑,轻轻点头,她竟然在这一刻,梦想成真。 新的一年,易珊咧着嘴,在笔记本的计划一栏上写下了大大的:结婚二字。她把结婚的消息告诉了易慧,她在电话里高兴地快疯了,只念叨着谢天谢地,谢佛祖保佑,然后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事,酒店定没有?婚纱的找人设计了?蜜月准备去哪里? 易珊连叫了她几声冷静,她才安静下来,易珊这才有机会告诉她,婚期定在了五月,关正会准备好一切,她只需要安心当新娘。 哦,那我找关正去了,易慧直接挂了电话。 易珊听着电话那边的忙音,一阵头痛,她不弄得人仰马翻是不会罢休的,但愿关正不要被她折腾死。 乔雨知道她要结婚的消息,在人来人往的食堂,差点把她就地正法,易珊好容易以美食诱之,才勉强镇压这丫头的暴怒。 易珊从来没有觉得日子过得这么惬意舒心,除了上课下课,就是各种奴役关正。安美依然没有消息,秦颂仿佛带着她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秦伯言托人查过,他们既没有刷卡消费记录,也没有航班记录。 三月中旬,关后礼受贿案在市中院一审结束,他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他当庭表示不上诉。关妈从法庭回来后一直病着,易珊不忍心关正两边来回跑,劝他搬回家住。他满脸歉意地说,最近都不能好好陪她了。 看着好不容易才养肥一点的男人,没几天又瘦了一大圈,她心疼道:“没关系,你回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多陪陪她,她心里难受。” 关正把她揉进怀里,久久不想放开,“我会每天打电话查岗。” 易珊笑道:“随时欢迎。” 他搬回军区大院后,易珊干脆也搬回宿舍住,成日和乔雨厮混在一起。 三月的C城阴雨连绵,深灰色的天空中,浓重的铅云低低地压着远处高楼的边界,给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乔雨喝口面前冒着热气牛奶,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对易珊说道:“这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怎么比过年那会儿还冷。” 易珊头也不抬地继续敲打着键盘,“这叫倒春寒。”绪论还差一点就搞定了,争取今天把开题报告结束。 乔雨嘴巴闲不住,继续问道:“你最近怎么很少出去约会?” 易珊道:“关妈病了,阿正要照顾她。” 乔雨叹口气,说道:“好容易有个姐妹儿嫁个官二代,结果黄了。” 易珊好气又好笑道:“是不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啊?” 乔雨立刻狗腿道:“别啊,不是还有顿没吃吗?吃了再划清界限。” 易珊不打算再搭理她,继续论文,乔雨自己呆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决定延毕一年。” 在键盘上忙活的手忽然停了,易珊惊讶地看着她,乔雨的成绩一直不错,学术基础比她还扎实,毕业论文不可能过不了。 乔雨道:“姗姗,我怀孕了。” 易珊还没来得及眉飞色舞地替她高兴,便听她十分抑郁地说道:“我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我孕酮很低,孩子可能停止发育,要保住孩子,只能保胎卧床休息。现在住院的话,根本来不及开题。” 乔雨多想要个孩子,易珊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就知道,她老公是军人,长期分居让他们怀孕的机会还没正常夫妻的一半多,偏偏她家里人很想抱孙子,乔雨这几年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没想到出现这种情况。 “姗姗,我常常在想,一个女人到底是家庭重要,还是对事业,对梦想的追求更重要。我想要孩子,也想穿着博士服和你,和同学一起站在大礼堂,等着教授帮我们戴上博士帽,给我们授学位。可是,你知道我妈昨天怎么对我说吗?她说,你们这种人能有人要就不错了,现在不想着保胎,却成天想着什么论文。” 乔雨愤怒道:“我们这种人?我们是哪种人?女博士?女博士难道是异类,活该找不到对象,就算找到了,也应该磕头跪谢别人收了自己,又不是他妈的收妖。” 谈到女博士,很多人的刻板印象:年龄大,相貌丑加上性格古板,没情趣。男人找老婆听到这三字都退避三舍。易珊不以为然,不敢找女博士的男人不过是骨子里的自卑,他们害怕自己在老婆面前出丑。其实现在的女博士,很多都年轻漂亮,而且谈吐风趣,生活颇有品味,她们不找对象,更多是在优秀男士稀少的年代安逸地享受单身生活。 现在,她不能去和乔雨探讨女博士如何处理感情生活,更不能往她和婆婆的争执中添一把柴,浇一勺油,她只能劝着,哄着,别让她气到了自己,“你能不能别气先,不想生个气包吧。第一,你不是给你婆婆生孩子,是给你老公,给你自己生,她说什么都不重要。第二,她说的没错,论文开题很费神,你应该选择养胎。” 易珊语重心长道:“乔雨,你以后会明白,一个孩子,一个家,比什么梦想都重要,只要一家人平安,其他都是屁。” 乔雨眼神特幽怨,“那我不能和你一起毕业了。” 易珊特别嫌弃她现在的怨妇样,完全跟她的气质不符合:“行了,乖乖回家待着吧,没你,我的学习效率显著提高。” 乔雨就是那种来的快去得快的性子,忧愁神马跟她根本沾不了边,这边刚跟她抱怨完,那边立刻来劲,“老娘卧完床,刚好出关参加你的婚礼。这个安排合理。” 易珊利落地甩了她一个白眼,继续埋头苦干。 咖啡店门口挂着的海贝风铃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乔雨看着刚进来的一群人,立刻来了精神。 易珊见她刚才还要死不活的颓废样,现在却一脸打了鸡血,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心下奇怪,于是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第五十一章 辞职 一群年轻男女站在吧台前点单,余靖宇站在他们中间特别显眼。他背着双肩包,上身穿着一件银灰色的羽绒服,下身依旧是雷打不动的牛仔裤和白板鞋。难为他了,这雨天不知道怎么走的路,鞋上竟然一点泥也没粘上。都说这个世道,男生比女生爱干净,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穿了四个星期都没抹过的雪地靴,易珊终于信了。 正当易珊皱眉纠结今天回去要不要去换双鞋的时候,却听乔雨压低声音激动道:“他过来,过来了。” 看她脸上泛着诡异的绯红,易珊惊觉这个有妇之夫不会是在发骚吧。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余靖宇的声音瞬间在她头上响起:“师姐,好久不见。” 易珊抬起头,向他挥挥手,眯着眼笑道:“好久不见。” 余靖宇道:“我可以坐下来吗?” 还没等易珊回答,乔雨已经堆起笑容,献媚道:“坐吧,坐吧。”还在自己身旁挪出点空间,余靖宇倒也不介意,直接坐了下来。 易珊道:“你不和朋友坐吗?” 余靖宇道:“难得看到你,当然想和你说说话。” 易珊最受不了他这种说话的方式,立刻头疼了起来,乔雨在旁边忍笑忍的快抽了,易珊眼神示意她快滚。 乔雨十分上道,立刻收拾东西,站起来对易珊说道:“我先去蛋糕房买你喜欢吃的蛋糕,待会儿宿舍见。” 她故意加重“你喜欢”三个字,余靖宇果然问道:“乔雨师姐,请问是哪家蛋糕店的什么蛋糕师姐最喜欢吃?” 易珊杀气浓重,从牙缝里对乔雨挤出三个字,“快点滚。” 乔雨一溜烟儿跑了,出门前还回头对余靖宇眨个眼,大声说道:“就是前面转角那家蛋糕店的乳络轻芝士,易珊最喜欢了。” 偏偏余靖宇还对她展颜一笑:“好,我记住了。” 易珊简直快被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活宝气死了,余靖宇看见她懊恼的表情,不由苦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易珊道:“那你先收起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别让人误会。上次我已经说清楚了,除了朋友,我对你不会有别的感情。” 余靖宇道:“好,我不说。” 易珊这才放下心来,问道:“最近功课怎么样?” 听她这么问,余靖宇皱眉道:“我可以不说那些让你不舒服,有负担的话,你也别用长辈询问晚辈的口气对我说话,好不好?” 易珊被他噎的接不下去话,直接关了电脑收拾东西准备起身走人,余靖宇一把拉住她的手,易珊彻底怒了,从刚才乔雨喊了那一嗓子起,整个咖啡馆的人都在密切关注他们这桌的动静,她可不想跟播连续剧似的在校园论坛再来第三集。 她低声道:“放开。” 余靖宇倔强道:“你不走,我就放开。” 他的手劲奇大,易珊挣不开,只好妥协道:“好,我不走了,你先放手。” 余靖宇松开握着她的手,小声道:“你都要结婚了,我不会怎样。” 易珊被他声音里若有似无的委屈感染了,心下一软,说道:“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话。” 两人重新坐下来,一时间却无话可说。 余靖宇好容易鼓起勇气,问道:“你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易珊道:“五月,你想来吗?” 余靖宇不假思索道:“想。” 易珊道:“那到时候给你寄喜帖。” 余靖宇想了想说道:“最近关正忙着中天辞职的事,你如果有事可以找我。” 易珊一时没听清楚他说什么,重复问道:“他要辞职?” 余靖宇点头:“我听姐姐说,他要辞去在中天的职务,不过秦伯言没同意。” 这下易珊彻底吃惊了,“是你姐告诉你的?”为什么她不知道? 余靖宇道:“你别误会,是徐阳告诉我姐的。好像为了这件事,他们几个人闹得不开心。” 易珊倒是很能理解关正的想法,他爸为了和秦家划清楚界限,已经下血本自己去蹲了监狱,如果他还不上道,不是不孝吗?上流社会暗流汹涌,她这种小市民分子根本适应不了,如果关正能自动跳出那个繁华腐败的圈子,做个和她一样的普通人,她倒是乐见其成。 易珊问:“事情很麻烦吗?” 余靖宇道:“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在秦颂那件事后,关正再没有去过中天。” 难怪,圣诞夜那晚他说他要失业了,要她养,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 易珊话锋一转,继而问道:“你也知道秦家的事?” 余靖宇道:“当然,秦家内斗这个圈子的人多少都知道点,何况当初因为关正和我姐的关系,我爸也多多少少参与其中。” 易珊脸上挂不住,关正算不算色诱啊,利用别人女儿对他的感情,让她老爸拆敌方后台,她突然感叹他的未婚夫对自己不厚道,对别人家女儿更不厚道。 余靖宇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对她说道:“我爸当初也不是全因为关正和姐姐才站在秦伯言的这边,我黑系统的时候,他就知道中天海外只是空架子,他怎么可能选已经是穷途末路的秦颂呢?” 易珊别的没听懂,只听见他说了“黑系统”,惊讶道:“你真是黑客。” 余靖宇一派云淡风轻:“只是课余的一点小爱好。” 上次他说黑了学校的系统找她的电话号码,她还不信,高手果然在民间,“那你为什么不去学计算机?” 余靖宇满眼期待地说道:“你喜欢我学计算机?” 易珊连忙摆手:“别别别,你还是走自己的路,不要管我怎么想。”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妥的事情,又补充道:“你别随便黑别人电脑,那样可能触犯法律。你是学法律的,这点应该不用我来提醒了。” 余靖宇敛起眼底那抹精光,规规矩矩地答应道:“你放心,我有分寸。”一副老实乖小孩的模样,让易珊不忍心再教育下去。 晚饭过后,乔雨的妈妈亲自开车来接她,乔雨舍不得易珊,懒着不肯走。易珊不吃她这一套,帮她收拾好东西,直接把人送到楼下,杵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生个大胖儿子,以后想干什么不行,非在这件事上和你家里人死磕。我空了来看你。” 乔雨耷拉着脑袋上了车,易珊笑着和她们挥手告别。车子开过学子桥,易珊还立在原地,久久不肯离开,凉凉的夜风带起离别的惆怅,本来说好要一起毕业,要一起拍最美的博士照,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还好她要去实现她最大的愿望,延毕倒也是值得了。 “易小珊。”关正突然从桥边树下的阴影里走出,声音不大,刚好落在易珊耳边,惊散了她刚刚冒起来的不开心。 易珊努力对他扯起一个微笑,关正伸出手,向她张开怀抱。易珊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矫情,但这一刻还是无耻地堕落了,她无法抗拒关正这个时候带给她的温暖,他总是在她有一点点难过,一点点迷惘的时候,便匆匆赶来她的身边。 不顾周围还有来来往往的学生,易珊放下老脸,飞奔着扑进他怀里。关正抱紧她,瞬间觉得圆满了,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叹道,“下午打电话,听你的声音好像你不开心,不放心跑过来,结果就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易珊一个人站在人群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她是那样孤独,那样无助。 易珊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小小声说道:“我想你了。” 关正道:“我不是在这儿吗?” 易珊道:“你在身边,也很想。” 大约是在学生宿舍门口这样大秀恩爱,狂虐单身狗不太合适,尽管把头藏在了他的外套里,易珊仍然能感受射在她身上的目光,毕竟太高调了。 她稳了稳情绪,对关正说道:“我们走走吧。” 他当然没有意见,两人牵着手往操场走去。那里的鸳鸯可多了,干什么的都有,他们这样牵着手,实在算不上什么。 易珊带着关正在操场绕圈圈,猛然想起余靖宇的话,她问他:“你向中天正式辞职了?” 关正道:“你怎么知道?” 易珊老实交代:“余靖宇说的。” 他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就是网上和你传绯闻那个人?” 易珊心中坦荡,一点也不怕他,“对啊,你前女友的弟弟。” 关正知道她嘴里吐不出好话,立刻扯开话题:“是,我向秦伯言正式提出辞职。” 易珊想起秦伯言的做派,担忧地问道:“他会同意吗?” 关正道:“你别担心,辞职的程序下周一差不多就走完了,到时候我来接你去看妈。” 易珊道:“你和秦伯言怎么样了?我听余靖宇说,你们似乎闹得不愉快。” 他和秦伯言不再是小时候,不开心,闹意见干一架完事,现在各自家族的利益和发展在他们之间隔起了一道墙,他不再是他无话不谈的伯言哥,关家完成了送他上位的任务,不管未来如何,他都不适合再留在中天,关正道:“事情总会结束的,也许现在他不赞成我离开中天,但以后我们再看这件事,都会觉得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易珊点点头:“其实,我也不喜欢你在中天。” 关正来了兴趣,问道:“为什么?” 易珊道:“那里和你,和我都格格不入。” 关正笑道:“那我现在辞职了,满足你的愿望了,以后你养我吧。” 易珊甩着手,十分嫌弃道:“笑话,你都挣不了钱的,我还要你干嘛?除非。。” 关正问:“除非什么?” 易珊道:“除非你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把本小姐伺候高兴。” 关正一本正经地重复道:“伺候?” 易珊红了脸,骂道:“你想到哪儿了?混蛋!” 关正哈哈大笑,一扫郁闷:“我没想什么啊,就是伺候你啊,我已经想好各种方法伺候伺候你了。” 易珊笑盈盈地望着他,牵着他的爪子一掐,关正觉得手臂上一阵刺痛,立刻告饶,“老婆,我错了。” 第五十一章 辞职 一群年轻男女站在吧台前点单,余靖宇站在他们中间特别显眼。他背着双肩包,上身穿着一件银灰色的羽绒服,下身依旧是雷打不动的牛仔裤和白板鞋。难为他了,这雨天不知道怎么走的路,鞋上竟然一点泥也没粘上。都说这个世道,男生比女生爱干净,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穿了四个星期都没抹过的雪地靴,易珊终于信了。 正当易珊皱眉纠结今天回去要不要去换双鞋的时候,却听乔雨压低声音激动道:“他过来,过来了。” 看她脸上泛着诡异的绯红,易珊惊觉这个有妇之夫不会是在发骚吧。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余靖宇的声音瞬间在她头上响起:“师姐,好久不见。” 易珊抬起头,向他挥挥手,眯着眼笑道:“好久不见。” 余靖宇道:“我可以坐下来吗?” 还没等易珊回答,乔雨已经堆起笑容,献媚道:“坐吧,坐吧。”还在自己身旁挪出点空间,余靖宇倒也不介意,直接坐了下来。 易珊道:“你不和朋友坐吗?” 余靖宇道:“难得看到你,当然想和你说说话。” 易珊最受不了他这种说话的方式,立刻头疼了起来,乔雨在旁边忍笑忍的快抽了,易珊眼神示意她快滚。 乔雨十分上道,立刻收拾东西,站起来对易珊说道:“我先去蛋糕房买你喜欢吃的蛋糕,待会儿宿舍见。” 她故意加重“你喜欢”三个字,余靖宇果然问道:“乔雨师姐,请问是哪家蛋糕店的什么蛋糕师姐最喜欢吃?” 易珊杀气浓重,从牙缝里对乔雨挤出三个字,“快点滚。” 乔雨一溜烟儿跑了,出门前还回头对余靖宇眨个眼,大声说道:“就是前面转角那家蛋糕店的乳络轻芝士,易珊最喜欢了。” 偏偏余靖宇还对她展颜一笑:“好,我记住了。” 易珊简直快被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活宝气死了,余靖宇看见她懊恼的表情,不由苦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易珊道:“那你先收起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别让人误会。上次我已经说清楚了,除了朋友,我对你不会有别的感情。” 余靖宇道:“好,我不说。” 易珊这才放下心来,问道:“最近功课怎么样?” 听她这么问,余靖宇皱眉道:“我可以不说那些让你不舒服,有负担的话,你也别用长辈询问晚辈的口气对我说话,好不好?” 易珊被他噎的接不下去话,直接关了电脑收拾东西准备起身走人,余靖宇一把拉住她的手,易珊彻底怒了,从刚才乔雨喊了那一嗓子起,整个咖啡馆的人都在密切关注他们这桌的动静,她可不想跟播连续剧似的在校园论坛再来第三集。 她低声道:“放开。” 余靖宇倔强道:“你不走,我就放开。” 他的手劲奇大,易珊挣不开,只好妥协道:“好,我不走了,你先放手。” 余靖宇松开握着她的手,小声道:“你都要结婚了,我不会怎样。” 易珊被他声音里若有似无的委屈感染了,心下一软,说道:“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话。” 两人重新坐下来,一时间却无话可说。 余靖宇好容易鼓起勇气,问道:“你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易珊道:“五月,你想来吗?” 余靖宇不假思索道:“想。” 易珊道:“那到时候给你寄喜帖。” 余靖宇想了想说道:“最近关正忙着中天辞职的事,你如果有事可以找我。” 易珊一时没听清楚他说什么,重复问道:“他要辞职?” 余靖宇点头:“我听姐姐说,他要辞去在中天的职务,不过秦伯言没同意。” 这下易珊彻底吃惊了,“是你姐告诉你的?”为什么她不知道? 余靖宇道:“你别误会,是徐阳告诉我姐的。好像为了这件事,他们几个人闹得不开心。” 易珊倒是很能理解关正的想法,他爸为了和秦家划清楚界限,已经下血本自己去蹲了监狱,如果他还不上道,不是不孝吗?上流社会暗流汹涌,她这种小市民分子根本适应不了,如果关正能自动跳出那个繁华腐败的圈子,做个和她一样的普通人,她倒是乐见其成。 易珊问:“事情很麻烦吗?” 余靖宇道:“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在秦颂那件事后,关正再没有去过中天。” 难怪,圣诞夜那晚他说他要失业了,要她养,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 易珊话锋一转,继而问道:“你也知道秦家的事?” 余靖宇道:“当然,秦家内斗这个圈子的人多少都知道点,何况当初因为关正和我姐的关系,我爸也多多少少参与其中。” 易珊脸上挂不住,关正算不算色诱啊,利用别人女儿对他的感情,让她老爸拆敌方后台,她突然感叹他的未婚夫对自己不厚道,对别人家女儿更不厚道。 余靖宇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对她说道:“我爸当初也不是全因为关正和姐姐才站在秦伯言的这边,我黑系统的时候,他就知道中天海外只是空架子,他怎么可能选已经是穷途末路的秦颂呢?” 易珊别的没听懂,只听见他说了“黑系统”,惊讶道:“你真是黑客。” 余靖宇一派云淡风轻:“只是课余的一点小爱好。” 上次他说黑了学校的系统找她的电话号码,她还不信,高手果然在民间,“那你为什么不去学计算机?” 余靖宇满眼期待地说道:“你喜欢我学计算机?” 易珊连忙摆手:“别别别,你还是走自己的路,不要管我怎么想。”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妥的事情,又补充道:“你别随便黑别人电脑,那样可能触犯法律。你是学法律的,这点应该不用我来提醒了。” 余靖宇敛起眼底那抹精光,规规矩矩地答应道:“你放心,我有分寸。”一副老实乖小孩的模样,让易珊不忍心再教育下去。 晚饭过后,乔雨的妈妈亲自开车来接她,乔雨舍不得易珊,懒着不肯走。易珊不吃她这一套,帮她收拾好东西,直接把人送到楼下,杵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生个大胖儿子,以后想干什么不行,非在这件事上和你家里人死磕。我空了来看你。” 乔雨耷拉着脑袋上了车,易珊笑着和她们挥手告别。车子开过学子桥,易珊还立在原地,久久不肯离开,凉凉的夜风带起离别的惆怅,本来说好要一起毕业,要一起拍最美的博士照,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还好她要去实现她最大的愿望,延毕倒也是值得了。 “易小珊。”关正突然从桥边树下的阴影里走出,声音不大,刚好落在易珊耳边,惊散了她刚刚冒起来的不开心。 易珊努力对他扯起一个微笑,关正伸出手,向她张开怀抱。易珊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矫情,但这一刻还是无耻地堕落了,她无法抗拒关正这个时候带给她的温暖,他总是在她有一点点难过,一点点迷惘的时候,便匆匆赶来她的身边。 不顾周围还有来来往往的学生,易珊放下老脸,飞奔着扑进他怀里。关正抱紧她,瞬间觉得圆满了,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叹道,“下午打电话,听你的声音好像你不开心,不放心跑过来,结果就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易珊一个人站在人群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她是那样孤独,那样无助。 易珊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小小声说道:“我想你了。” 关正道:“我不是在这儿吗?” 易珊道:“你在身边,也很想。” 大约是在学生宿舍门口这样大秀恩爱,狂虐单身狗不太合适,尽管把头藏在了他的外套里,易珊仍然能感受射在她身上的目光,毕竟太高调了。 她稳了稳情绪,对关正说道:“我们走走吧。” 他当然没有意见,两人牵着手往操场走去。那里的鸳鸯可多了,干什么的都有,他们这样牵着手,实在算不上什么。 易珊带着关正在操场绕圈圈,猛然想起余靖宇的话,她问他:“你向中天正式辞职了?” 关正道:“你怎么知道?” 易珊老实交代:“余靖宇说的。” 他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就是网上和你传绯闻那个人?” 易珊心中坦荡,一点也不怕他,“对啊,你前女友的弟弟。” 关正知道她嘴里吐不出好话,立刻扯开话题:“是,我向秦伯言正式提出辞职。” 易珊想起秦伯言的做派,担忧地问道:“他会同意吗?” 关正道:“你别担心,辞职的程序下周一差不多就走完了,到时候我来接你去看妈。” 易珊道:“你和秦伯言怎么样了?我听余靖宇说,你们似乎闹得不愉快。” 他和秦伯言不再是小时候,不开心,闹意见干一架完事,现在各自家族的利益和发展在他们之间隔起了一道墙,他不再是他无话不谈的伯言哥,关家完成了送他上位的任务,不管未来如何,他都不适合再留在中天,关正道:“事情总会结束的,也许现在他不赞成我离开中天,但以后我们再看这件事,都会觉得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易珊点点头:“其实,我也不喜欢你在中天。” 关正来了兴趣,问道:“为什么?” 易珊道:“那里和你,和我都格格不入。” 关正笑道:“那我现在辞职了,满足你的愿望了,以后你养我吧。” 易珊甩着手,十分嫌弃道:“笑话,你都挣不了钱的,我还要你干嘛?除非。。” 关正问:“除非什么?” 易珊道:“除非你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把本小姐伺候高兴。” 关正一本正经地重复道:“伺候?” 易珊红了脸,骂道:“你想到哪儿了?混蛋!” 关正哈哈大笑,一扫郁闷:“我没想什么啊,就是伺候你啊,我已经想好各种方法伺候伺候你了。” 易珊笑盈盈地望着他,牵着他的爪子一掐,关正觉得手臂上一阵刺痛,立刻告饶,“老婆,我错了。” 第五十二章 送别 把关正送走,易珊提着没吃完的关东煮回了宿舍。易珊刚准备打开盒子吃个鱼丸,兜里的手机响了。 易珊一看来电显示,易慧,直接开了免提:“你别催了,婚纱关正已经送去改了。” “姗姗。”电话那头易慧的声音在这一刻听起来显得格外苍白。 易珊心下一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易慧在电话那头道:“妈妈找到了。” 易珊来不及穿上外套便冲了出学校,拦了一辆出租车,她完全记不起易慧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那句话:市一院你快来,她快不行了。 一路上,易珊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全身抖得不停,开车的师傅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好心地把空调开到了最大,说道:“姑娘,别急,事情总能解决啊,别折腾自己。” 易珊哆嗦着嘴唇道了谢,她想给关正打个电话,可是手指颤抖得根本不停使唤,还没按完号码,手机便掉到了座位下面。易珊抱起双膝,缩到座位一角,眼泪不停往下掉。 师傅以为她是受了欺负,便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要不要报警?” 易珊边哭边摇头,“师傅,你能不能开快点,我到医院有急事。” 她一直以为她还有很多时间,等找到她,给她道歉,然后再好好照顾她。她想她看着自己结婚,生子,听着她的孩子叫她外婆。她这辈子吃了太多苦,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易珊跳下出租车,一身凌乱地冲进医院,她沿着住院大楼一层层地询问,询问护士有没有一个病人叫安美。 安美,是她的妈妈,她不想没有爸爸之后,再没有妈妈。 跑到六楼的护士站,正抓着一个护士小姐,还没来及开口,就见易慧从走廊那一边走来,她看着易珊,眼眶通红。 易珊哭出来声,“姐姐。”她只有在极害怕的时候才会叫易慧“姐姐”。 易慧上前看着她,对她说到:“去看看她吧,她应该是在等你。” 病房前站着许久不见的周旭,甚至还有秦伯言。后来易慧才告诉她,秦颂那个禽兽把妈妈丢在秦家别墅的大门口就走了。是秦伯言的人把她送到医院,胃癌晚期,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 此时易珊无暇关注那些细枝末叶,她眼前唯有一扇关起来的房门。全身好像被灌满了铅,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也没有,秦伯言替她扭动门把,打开了门。 易珊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门。 门里面躺着她的母亲,她恨过,不原谅,却一直爱着的母亲。 易珊艰难地迈动着脚步,她很想见她,却又害怕见她,期待与胆怯搅动着她痛苦不堪的心,这也许是她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病房里很安静,弥漫着消毒水味道,心脏监视器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循着那个节奏, 她走过一段短短的玄关,依稀可以看见床脚。似乎是想到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她微微整理一下头发和身上凌乱的衣服。 然后往前走去,走到她和母亲隔了二十几年的岁月里去。 病床上的女人睡得很安稳。易珊见到她第一眼,吃惊地捂上了嘴巴,眼泪不自觉地流出眼眶,顺着指缝滴入袖口,上次见她的时候是初冬,现在不过晚春,几个月的时间,她竟然枯槁得不成人样,饱满光泽的脸颊只剩下一层皮还贴着骨头,她的五官已经被病痛扭曲的不成样,深深凹陷的眼眶,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带着呼吸面罩,易珊实在不敢想象被子下面的身体是怎样的衰败。 轻轻坐到病床前的椅子上,颤抖着将她的手包裹进手心,泪水低落在她青筋满布的手背。似是感觉有人来看她,她的睫毛微颤。 “妈。”易珊俯身在她耳边唤道。 安美挣扎着睁开眼睛,易珊欣喜地道:“妈,我来了。” 她似是有话要说,易珊起身贴在她的唇边,只听见她用尽力气说道:’姗姗,对不起。” 易珊流着泪,拼命摇头,“是我不好,我早就该来看你,是我不好。” 她浑浊地眼睛里,易珊已经看不清自己的样子,她从没有和母亲如此靠近,她抚弄安美花白的头发,她艰难地扯起一个笑容:“妈,你快点好起来,来参加我的婚礼。” 安美虚弱地笑笑,动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易珊懂她的意思,对她说道:“你见过他的,关正,他对我很好,我们相亲的时候没看上对方,后来在国外旅游碰见了,他很好,很照顾我。。” 安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挂着安详的微笑,慢慢闭上了眼睛。那只抓紧易珊的手滑落,监视器发出一声长长的滴~~~,易珊盯着那条直线,猛地抱紧她,“妈,妈,姗姗在叫你,你听见没有?我来看你了,我在你身边,你听见没有?你醒一醒,好不好?” 她该早点来的,不,应该早点去找她,而不是在原地等,是她的错,是她任性,是她固执,她很早就就想叫她“妈妈”了。 易珊一声声喊着“妈,”越喊越大声。她想用撕心裂肺的喊声盖过心里撕心裂肺的痛楚,房间里突然进来很多人,想把她从安美身上拉开,她紧紧抓着她不放手,易珊不记得是谁一根根搬开了她的手指,也不记得是谁架着她的双肩把她拖到了走廊上,医生护士一群群涌入病房,易珊蜷缩在墙角,木然地望着那些来往的脚步。 她傻笑着流泪,不知何时,她竟然想到无限苍凉的一句悲歌,“父母健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离去人生便只剩归途。” 很早之前,她读到这句话,还对乔雨嘲讽道,有的人即使有父母也不见得有去处。如今,她真的只剩下归途,她的母亲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没有留下可以怀念的过往,就轻易离去。 护士缓缓推着安美从病房出来,她的身上盖着刺眼的白布,刚刚她还有呼吸,转眼之间变成了一具尸体。周旭扶着哭的不能自已的易慧跟在推车后面,他们要送她走了。易珊不敢起身再看她的母亲一眼,使劲把身体缩在墙角,侧脸靠在墙壁上,不是雨水,还是汗水打湿的头发,一缕缕贴着冰冷的脸庞,穿墙而来的冷意激得她背上的毛孔张开,不知哪里吹进的风顺着这些毛孔钻进她的身体,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都被这冷意冻结,又是那种刻骨的寒冷,和她爸爸下葬的那个清晨一模一样。 “不去送送她?”有人在问她。 易珊讷讷地摇头,她有什么资格去送她? 那人叹了口气,道:“我给阿正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关正接到秦伯言的电话,几乎把车开得飞起来。他气喘吁吁赶到,看见易珊失魂落魄地蹲在墙角,全身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刹那间,他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轻轻走过去,他蹲在她面前,“姗姗,我来了。” 易珊没有理他,依旧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关正怕吓着她,只好扶起她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哄道,“姗姗,我在这儿。你抬头看看我,我是关正。” 也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易珊微微转过头,迟钝地抬起眼眸,看了看面前的人。 她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干干的,空洞地眼神好像是在看他,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关正心下大痛,她和他不过刚刚分开一个多小时,刚才她还吵着明天要去看电影,还在抱怨导师给她出了学术幺蛾子,现在却好像对这个世界断了联系,说什么都完全没有反应。 他抱她入怀,她一身冰凉,关正红着眼,声音干涩地说道:“姗姗,我们回家。” 易珊在怀里不吵不闹,也不挣扎,关正打横抱起她,对一旁等着他到来的秦伯言道:“伯言哥,今天谢谢你。” 秦伯言淡淡道:“我们之间不用太客气。” 关正对他轻轻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抱着易珊离开了医院。 匆匆回到家里,他把易珊放在沙发上,自己去浴室里放上一大缸的热水。她没有穿外套,这个天气在外面冻了两个小时,全身已经凉透了。 他将她抱进浴室,脱掉身上冷透的衣服,她像个破败的娃娃,任由他摆布。他把赤裸的她放进浴缸里,骤然而至的温暖让她颤颤巍巍地打了一个激灵。 关正耐心地往她身上一点点浇着热水,腾腾的白雾里,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我是不是很糟糕?”她突然向他问道。 关正手上的动作一顿,,却没有回答她,继续为她浇着热水,易珊闭上眼睛,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她抬头用手遮住眼睛,先是无声地流泪,然后是小声的呜咽,最后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对他说道:“阿正,我难受,这里,”她指着胸口,哭到:“这里堵了东西,堵得很难受。” 关正抚摸着她湿润的头发,心疼道:“哭吧,我知道你难受,哭吧,我在这里陪着你。宝贝,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易珊这一场哭泣持续了很久,就如同入春以来这场连绵不绝的阴雨,安美的死在她心上刻下一道深深伤痕,她的遗憾,她的自责并没有随着安美的下葬而有丝毫地减少。 安美被葬在郊区的一座墓园,她在C城出生,死后葬在这里也算是落叶归根。 下葬那天,易珊去了,她已经病了好几天。她照旧选了一套黑色的正装,穿上后才发现竟然是当天去秦家别墅穿的那件。 她穿着这件衣服去正式见她,也穿着这件衣服送她离开。 丧事是易慧一手操办,简单而庄重。安美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能送她的人不多,到场的人寥寥无几。令易珊意外的事,秦伯言带着他的兄弟天团都来了。 易珊无心搭理,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吴秀躲在宋云书的身后,小声劝道:“阿珊,节哀顺变。” 每个人都身着黑衣,胸前握着一朵小小的白菊,神情肃穆。下墓人抬起安美的骨灰盒安放在小小的方坑中,用水泥一点点砌好,易珊看着他将最后一丝缝隙完全掩盖,她知道这辈子她的心里终是空缺了一块,不会再圆满了。 易慧把手中的菊花放在墓上,易珊跟随在她之后,接着是周旭,周子一,关正……一朵朵白菊绽放在青灰色的墓前,天空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关正为易珊撑起了伞,“回去吧。” 易珊静静地站立的墓前,照片中那个女人对她浅浅而笑,小时候那时候那些回忆如潮涌般闪现在眼前,母亲抱着她在家门口等着爸爸,母亲牵着她的手学走路,母亲给她扎辫子,她因为安美的遗弃,故意将这些美好视而不见,现在安美走了,她反而愿意翻出来想想,大约怀缅都是伴着遗憾的,易珊曾经觉得安美欠了她,如今,她觉得她才是还债的人。 “原谅她了?”易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 易珊眼眶微湿:“从没有真正恨过,不需要原谅。” 易慧道:“不要太自责,她在最后听见你叫她‘妈妈’,已经没有遗憾了。” 易珊点点头,易慧搂住她的肩膀,说道:“走吧。” 第五十二章 送别 把关正送走,易珊提着没吃完的关东煮回了宿舍。易珊刚准备打开盒子吃个鱼丸,兜里的手机响了。 易珊一看来电显示,易慧,直接开了免提:“你别催了,婚纱关正已经送去改了。” “姗姗。”电话那头易慧的声音在这一刻听起来显得格外苍白。 易珊心下一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易慧在电话那头道:“妈妈找到了。” 易珊来不及穿上外套便冲了出学校,拦了一辆出租车,她完全记不起易慧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那句话:市一院你快来,她快不行了。 一路上,易珊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全身抖得不停,开车的师傅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好心地把空调开到了最大,说道:“姑娘,别急,事情总能解决啊,别折腾自己。” 易珊哆嗦着嘴唇道了谢,她想给关正打个电话,可是手指颤抖得根本不停使唤,还没按完号码,手机便掉到了座位下面。易珊抱起双膝,缩到座位一角,眼泪不停往下掉。 师傅以为她是受了欺负,便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要不要报警?” 易珊边哭边摇头,“师傅,你能不能开快点,我到医院有急事。” 她一直以为她还有很多时间,等找到她,给她道歉,然后再好好照顾她。她想她看着自己结婚,生子,听着她的孩子叫她外婆。她这辈子吃了太多苦,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易珊跳下出租车,一身凌乱地冲进医院,她沿着住院大楼一层层地询问,询问护士有没有一个病人叫安美。 安美,是她的妈妈,她不想没有爸爸之后,再没有妈妈。 跑到六楼的护士站,正抓着一个护士小姐,还没来及开口,就见易慧从走廊那一边走来,她看着易珊,眼眶通红。 易珊哭出来声,“姐姐。”她只有在极害怕的时候才会叫易慧“姐姐”。 易慧上前看着她,对她说到:“去看看她吧,她应该是在等你。” 病房前站着许久不见的周旭,甚至还有秦伯言。后来易慧才告诉她,秦颂那个禽兽把妈妈丢在秦家别墅的大门口就走了。是秦伯言的人把她送到医院,胃癌晚期,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 此时易珊无暇关注那些细枝末叶,她眼前唯有一扇关起来的房门。全身好像被灌满了铅,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也没有,秦伯言替她扭动门把,打开了门。 易珊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门。 门里面躺着她的母亲,她恨过,不原谅,却一直爱着的母亲。 易珊艰难地迈动着脚步,她很想见她,却又害怕见她,期待与胆怯搅动着她痛苦不堪的心,这也许是她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病房里很安静,弥漫着消毒水味道,心脏监视器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循着那个节奏, 她走过一段短短的玄关,依稀可以看见床脚。似乎是想到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她微微整理一下头发和身上凌乱的衣服。 然后往前走去,走到她和母亲隔了二十几年的岁月里去。 病床上的女人睡得很安稳。易珊见到她第一眼,吃惊地捂上了嘴巴,眼泪不自觉地流出眼眶,顺着指缝滴入袖口,上次见她的时候是初冬,现在不过晚春,几个月的时间,她竟然枯槁得不成人样,饱满光泽的脸颊只剩下一层皮还贴着骨头,她的五官已经被病痛扭曲的不成样,深深凹陷的眼眶,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带着呼吸面罩,易珊实在不敢想象被子下面的身体是怎样的衰败。 轻轻坐到病床前的椅子上,颤抖着将她的手包裹进手心,泪水低落在她青筋满布的手背。似是感觉有人来看她,她的睫毛微颤。 “妈。”易珊俯身在她耳边唤道。 安美挣扎着睁开眼睛,易珊欣喜地道:“妈,我来了。” 她似是有话要说,易珊起身贴在她的唇边,只听见她用尽力气说道:’姗姗,对不起。” 易珊流着泪,拼命摇头,“是我不好,我早就该来看你,是我不好。” 她浑浊地眼睛里,易珊已经看不清自己的样子,她从没有和母亲如此靠近,她抚弄安美花白的头发,她艰难地扯起一个笑容:“妈,你快点好起来,来参加我的婚礼。” 安美虚弱地笑笑,动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易珊懂她的意思,对她说道:“你见过他的,关正,他对我很好,我们相亲的时候没看上对方,后来在国外旅游碰见了,他很好,很照顾我。。” 安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挂着安详的微笑,慢慢闭上了眼睛。那只抓紧易珊的手滑落,监视器发出一声长长的滴~~~,易珊盯着那条直线,猛地抱紧她,“妈,妈,姗姗在叫你,你听见没有?我来看你了,我在你身边,你听见没有?你醒一醒,好不好?” 她该早点来的,不,应该早点去找她,而不是在原地等,是她的错,是她任性,是她固执,她很早就就想叫她“妈妈”了。 易珊一声声喊着“妈,”越喊越大声。她想用撕心裂肺的喊声盖过心里撕心裂肺的痛楚,房间里突然进来很多人,想把她从安美身上拉开,她紧紧抓着她不放手,易珊不记得是谁一根根搬开了她的手指,也不记得是谁架着她的双肩把她拖到了走廊上,医生护士一群群涌入病房,易珊蜷缩在墙角,木然地望着那些来往的脚步。 她傻笑着流泪,不知何时,她竟然想到无限苍凉的一句悲歌,“父母健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离去人生便只剩归途。” 很早之前,她读到这句话,还对乔雨嘲讽道,有的人即使有父母也不见得有去处。如今,她真的只剩下归途,她的母亲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没有留下可以怀念的过往,就轻易离去。 护士缓缓推着安美从病房出来,她的身上盖着刺眼的白布,刚刚她还有呼吸,转眼之间变成了一具尸体。周旭扶着哭的不能自已的易慧跟在推车后面,他们要送她走了。易珊不敢起身再看她的母亲一眼,使劲把身体缩在墙角,侧脸靠在墙壁上,不是雨水,还是汗水打湿的头发,一缕缕贴着冰冷的脸庞,穿墙而来的冷意激得她背上的毛孔张开,不知哪里吹进的风顺着这些毛孔钻进她的身体,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都被这冷意冻结,又是那种刻骨的寒冷,和她爸爸下葬的那个清晨一模一样。 “不去送送她?”有人在问她。 易珊讷讷地摇头,她有什么资格去送她? 那人叹了口气,道:“我给阿正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关正接到秦伯言的电话,几乎把车开得飞起来。他气喘吁吁赶到,看见易珊失魂落魄地蹲在墙角,全身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刹那间,他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轻轻走过去,他蹲在她面前,“姗姗,我来了。” 易珊没有理他,依旧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关正怕吓着她,只好扶起她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哄道,“姗姗,我在这儿。你抬头看看我,我是关正。” 也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易珊微微转过头,迟钝地抬起眼眸,看了看面前的人。 她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干干的,空洞地眼神好像是在看他,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关正心下大痛,她和他不过刚刚分开一个多小时,刚才她还吵着明天要去看电影,还在抱怨导师给她出了学术幺蛾子,现在却好像对这个世界断了联系,说什么都完全没有反应。 他抱她入怀,她一身冰凉,关正红着眼,声音干涩地说道:“姗姗,我们回家。” 易珊在怀里不吵不闹,也不挣扎,关正打横抱起她,对一旁等着他到来的秦伯言道:“伯言哥,今天谢谢你。” 秦伯言淡淡道:“我们之间不用太客气。” 关正对他轻轻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抱着易珊离开了医院。 匆匆回到家里,他把易珊放在沙发上,自己去浴室里放上一大缸的热水。她没有穿外套,这个天气在外面冻了两个小时,全身已经凉透了。 他将她抱进浴室,脱掉身上冷透的衣服,她像个破败的娃娃,任由他摆布。他把赤裸的她放进浴缸里,骤然而至的温暖让她颤颤巍巍地打了一个激灵。 关正耐心地往她身上一点点浇着热水,腾腾的白雾里,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我是不是很糟糕?”她突然向他问道。 关正手上的动作一顿,,却没有回答她,继续为她浇着热水,易珊闭上眼睛,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她抬头用手遮住眼睛,先是无声地流泪,然后是小声的呜咽,最后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对他说道:“阿正,我难受,这里,”她指着胸口,哭到:“这里堵了东西,堵得很难受。” 关正抚摸着她湿润的头发,心疼道:“哭吧,我知道你难受,哭吧,我在这里陪着你。宝贝,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易珊这一场哭泣持续了很久,就如同入春以来这场连绵不绝的阴雨,安美的死在她心上刻下一道深深伤痕,她的遗憾,她的自责并没有随着安美的下葬而有丝毫地减少。 安美被葬在郊区的一座墓园,她在C城出生,死后葬在这里也算是落叶归根。 下葬那天,易珊去了,她已经病了好几天。她照旧选了一套黑色的正装,穿上后才发现竟然是当天去秦家别墅穿的那件。 她穿着这件衣服去正式见她,也穿着这件衣服送她离开。 丧事是易慧一手操办,简单而庄重。安美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能送她的人不多,到场的人寥寥无几。令易珊意外的事,秦伯言带着他的兄弟天团都来了。 易珊无心搭理,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吴秀躲在宋云书的身后,小声劝道:“阿珊,节哀顺变。” 每个人都身着黑衣,胸前握着一朵小小的白菊,神情肃穆。下墓人抬起安美的骨灰盒安放在小小的方坑中,用水泥一点点砌好,易珊看着他将最后一丝缝隙完全掩盖,她知道这辈子她的心里终是空缺了一块,不会再圆满了。 易慧把手中的菊花放在墓上,易珊跟随在她之后,接着是周旭,周子一,关正……一朵朵白菊绽放在青灰色的墓前,天空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关正为易珊撑起了伞,“回去吧。” 易珊静静地站立的墓前,照片中那个女人对她浅浅而笑,小时候那时候那些回忆如潮涌般闪现在眼前,母亲抱着她在家门口等着爸爸,母亲牵着她的手学走路,母亲给她扎辫子,她因为安美的遗弃,故意将这些美好视而不见,现在安美走了,她反而愿意翻出来想想,大约怀缅都是伴着遗憾的,易珊曾经觉得安美欠了她,如今,她觉得她才是还债的人。 “原谅她了?”易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 易珊眼眶微湿:“从没有真正恨过,不需要原谅。” 易慧道:“不要太自责,她在最后听见你叫她‘妈妈’,已经没有遗憾了。” 易珊点点头,易慧搂住她的肩膀,说道:“走吧。” 第五十三章 那些旧事(一) 从墓园到家里,易珊发起了高烧,刚开始她还犟着不肯去医院,后来烧的浑身滚烫,关正气的发飙了,她知道摸老虎屁股了,不敢吱声,任由他送到了医院。 医生检查,急性肺炎,易珊看着关正铁青的脸色,埋着头不说话。 “如果不是我逼着你来医院,你准备拖多久?”他沉着脸。 易珊左手打着点滴,右手捏着他的袖子,哼哼道:“大家都很忙,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关正生气地甩开她的手,怒道:“你有没有把我当做要和你结婚的人,你妈妈出了事,你不告诉我,你病了,你忍着不说,我就那么不值你得依靠?” 易珊急道:“我没有,我只是……” 关正道:“你只是故意的,对不对?你觉得对不起安美,又找不到怎么惩罚自己的方法,明明病了却不吭声,药也不吃,任由病情加重,易珊,你有没有想过我,你如果有什么事,我怎么办?” 易珊垂头道:“对不起,我想身体难受也比心里难过好,而且只是感冒了,不是什么大病。我绝对没有故意折磨自己的意思。” 关正揉揉她的头,无奈道:“我们快结婚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尽管依靠我,相信我,以后我会照顾你,保护你。那些痛苦你不该一个人承受。易珊你不知道,那天在医院看见你那个样子我有多难受。” 易珊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好啦,我记住了,以后有事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好不好?” 关正还想说什么,易珊闭上眼睛,“嘘~~让我靠着你睡会儿。” 易珊没想到这一病竟然拖了十几天,当她有精神可以四处溜达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底。好吧,她完美地错过了论文开题,加入了延毕的行列。 乔雨得知了易珊母亲过世的事情,陪着她在电话里哭了一场,可当听到她也要延毕,开心恨不得可以冲到她面前抱起她转三圈,易珊隔着电话也能听到她语气里的幸灾乐祸。 托这个活宝的福,她阴郁了十几天心情终于开始放晴。 这一天,易珊正窝在书房里晒着太阳,翻漫画。病好之后,关正把她带回自己这边住,他也从部队大院搬了回来,易珊十分为难道,阿姨怎么办?关正不屑道,我妈照顾自己的能力比你强,早就精神抖擞了。易珊知道他心里的气还没有消下去,只好变着法的哄他,只要他在家,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一会儿主动要求揉肩,一会儿主动要求捶腿,还从网上自学鼓捣了一个蛋糕给他吃。关正看到那个蛋糕时真的吃惊了,一个箭步冲到厨房,看到虽然满地狼藉,但至少没有爆炸的迹象,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易珊不客气地在他的腿上狠狠踹了一下,关正绷不住笑了,易珊跟着他笑起来,她一下子蹦到他身上,他不客气地接住直接抱床上吃掉了。 这几天吃饱的某人,态度果然缓和多了,有时候还会放她出去看看乔雨,她考虑要不要晚上来点花样,争取彻底解了禁足令。 易慧被关正领到书房的时候,易珊正捧着本漫画书,笑得一脸花痴加猥琐。 “姗姗?”易慧十分不好意思打断了她的YY时间。 易珊一听有人叫她,立刻收起花痴脸,擦擦口水,抬头一看,正色道:“姐姐,你来了。” 关正无奈地摇头:“慧姐,我有事出去一会儿,你帮我看着她。” 易慧挑眉似有疑问,易珊撇嘴道:“切,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看的这么紧。” 关正懒得理她,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出门了。 易慧好笑地看着她:“看来过得不错?” 易珊揉着书脚,抱怨道:“管吃管睡,就是不让出门。” 易慧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书,叹道:“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看这种书?” 易珊瞥一眼手中的书,蛋糕裙,星星眼的女主角正红着脸靠在男主怀里伤春悲秋,她漫不经心地答道:“找少女心啊。” 她最近特迷少女漫画,特别是日本那种有点年代感的,她在网上买了很多,每天看得特别带劲。 易慧不是真的在意她看什么书,只是接下来的话题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丫头看起来心情刚刚好一点,现在她却又要和她提安美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她却明白,易珊的性子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很多事情面上过去了,但心里终是伤了,大约要用很久的时间才能慢慢愈合,慢慢结痂,就像当初的萧楠。 易珊受不了易慧看她的眼神,幽怨哀伤中还带着三分婉转的怜爱,她背脊一凉,问道:“有事?” 易慧踌躇半天,从身侧的包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朱红色木质雕花盒子,递到易珊眼前。 这个盒子年代久远,隐约还能闻见一种淡淡的檀香味。 易珊没接,问道:“这是什么?” 易慧缓缓说道:“妈妈的遗物。” 拿书的手轻颤了一下,易珊侧头咬着唇,不想再看那个盒子,她胆怯道:“你收着就好,给我做什么?” 她就是这样,明明心里没有放下,偏偏要装作若无其事,易慧道:“姗姗,这是你妈妈的东西,她是你一个人的妈妈。” 易珊猛然抬头看她,陡然睁大的眼睛满是不可思议,一瞬间她的大脑当了机,许久,易珊回过神,抖着嘴唇问道:“你说什么?” 易慧平静道:“我说,安美是你的妈妈。” 易珊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我们……” 易慧道:“我们是同父异母的的姐妹。” 易珊觉得易慧似乎正在和她讲一个陈年的笑话,阳光透过玻璃折射进来,她的眼睛被晃的有些花,几乎连易慧的脸都看不清楚。生活真是比狗血连续剧还狗血。 她听见安静的书房里自己干涩空洞的声音:“你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易慧道:“我们两本来就是亲姐妹,是不是一个妈妈生的又有什么关系。骨肉至亲根本不需要在意这些。” 易珊问道:“那现在怎么愿意说了?” 易慧道:“我不是现在才有这个想法,当初你在西庭和她闹翻,我就打算要不要告诉你实情,可是后来……” 易珊接过她的话:“后来我和你赌气,和她赌气,你提醒过我,我会因为任性而后悔,可是我没有听你的话,现在我是真的后悔了,一切却已经来不及了。” 易慧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如果我早点告诉你她这一生的坎坷,你或许会早点原谅她,你和她也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 易慧第一次见到安美,她只有六岁。她亲生妈妈去世的早,听奶奶说那个女人生下她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在她差不多一岁的时候染了一场病,走了。 易爸爸在第一任妻子死后,独自带着女儿和老娘生活了几年,没有再找的打算。那一年易慧快上小学,他也在厂里升了职,不大不小的车队主任,上门说亲的人越来越多。易爸爸是一个比较长情的人,易慧妈妈没走几年,他觉得这么快就再找,实在太过绝情。于是,相亲的事就这么一直拖下去了。 后来,易慧奶奶看不下去,觉得一大老爷们这么单着不是办法,还带着孩子,生活上总是缺了人照顾,于是亲自让老家的人给儿子说了一个农村姑娘。那时候相亲没这么多讲究,老太太也没啥要求,只要姑娘家世清白,条件差点没有关系。 托去的人很快带回了消息,说真有这一户人愿意把女儿嫁给她儿子。这个姑娘二十岁,模样好,性子好,就是家里穷了点。 易爸爸一听说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小姑娘要嫁给自己,一开始死活不同意,怕害了别人,后来架不住老太太的求,打算去看一眼应付应付就直接拒绝,不愿意耽误了姑娘的大好时光。 结果,这一去见着了安美,易爸爸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易爸爸不是英雄,可安美是实打实的美人。易慧当初也去了相亲现场,安美被她爸爸领着出现的时候,易慧觉得她看见了在那个年代最美的女人。 她是一个把白色碎花衬衣,的确良西裤,黑布鞋穿出万种风情的女人。齐耳的短发额前用梳子微微挑起一股,用黑色卡子别起,白皙透明的鹅蛋脸上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她的双眼皮很深,浓密的睫毛嵌在眼睑上面,无论是羞涩的垂头,还是专注的看着你说话,她的眼神里都闪着动人的狡黠,好似眼睛里就只有和她说话的一个你。 第五十三章 那些旧事(一) 从墓园到家里,易珊发起了高烧,刚开始她还犟着不肯去医院,后来烧的浑身滚烫,关正气的发飙了,她知道摸老虎屁股了,不敢吱声,任由他送到了医院。 医生检查,急性肺炎,易珊看着关正铁青的脸色,埋着头不说话。 “如果不是我逼着你来医院,你准备拖多久?”他沉着脸。 易珊左手打着点滴,右手捏着他的袖子,哼哼道:“大家都很忙,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关正生气地甩开她的手,怒道:“你有没有把我当做要和你结婚的人,你妈妈出了事,你不告诉我,你病了,你忍着不说,我就那么不值你得依靠?” 易珊急道:“我没有,我只是……” 关正道:“你只是故意的,对不对?你觉得对不起安美,又找不到怎么惩罚自己的方法,明明病了却不吭声,药也不吃,任由病情加重,易珊,你有没有想过我,你如果有什么事,我怎么办?” 易珊垂头道:“对不起,我想身体难受也比心里难过好,而且只是感冒了,不是什么大病。我绝对没有故意折磨自己的意思。” 关正揉揉她的头,无奈道:“我们快结婚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尽管依靠我,相信我,以后我会照顾你,保护你。那些痛苦你不该一个人承受。易珊你不知道,那天在医院看见你那个样子我有多难受。” 易珊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好啦,我记住了,以后有事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好不好?” 关正还想说什么,易珊闭上眼睛,“嘘~~让我靠着你睡会儿。” 易珊没想到这一病竟然拖了十几天,当她有精神可以四处溜达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底。好吧,她完美地错过了论文开题,加入了延毕的行列。 乔雨得知了易珊母亲过世的事情,陪着她在电话里哭了一场,可当听到她也要延毕,开心恨不得可以冲到她面前抱起她转三圈,易珊隔着电话也能听到她语气里的幸灾乐祸。 托这个活宝的福,她阴郁了十几天心情终于开始放晴。 这一天,易珊正窝在书房里晒着太阳,翻漫画。病好之后,关正把她带回自己这边住,他也从部队大院搬了回来,易珊十分为难道,阿姨怎么办?关正不屑道,我妈照顾自己的能力比你强,早就精神抖擞了。易珊知道他心里的气还没有消下去,只好变着法的哄他,只要他在家,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一会儿主动要求揉肩,一会儿主动要求捶腿,还从网上自学鼓捣了一个蛋糕给他吃。关正看到那个蛋糕时真的吃惊了,一个箭步冲到厨房,看到虽然满地狼藉,但至少没有爆炸的迹象,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易珊不客气地在他的腿上狠狠踹了一下,关正绷不住笑了,易珊跟着他笑起来,她一下子蹦到他身上,他不客气地接住直接抱床上吃掉了。 这几天吃饱的某人,态度果然缓和多了,有时候还会放她出去看看乔雨,她考虑要不要晚上来点花样,争取彻底解了禁足令。 易慧被关正领到书房的时候,易珊正捧着本漫画书,笑得一脸花痴加猥琐。 “姗姗?”易慧十分不好意思打断了她的YY时间。 易珊一听有人叫她,立刻收起花痴脸,擦擦口水,抬头一看,正色道:“姐姐,你来了。” 关正无奈地摇头:“慧姐,我有事出去一会儿,你帮我看着她。” 易慧挑眉似有疑问,易珊撇嘴道:“切,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看的这么紧。” 关正懒得理她,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出门了。 易慧好笑地看着她:“看来过得不错?” 易珊揉着书脚,抱怨道:“管吃管睡,就是不让出门。” 易慧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书,叹道:“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看这种书?” 易珊瞥一眼手中的书,蛋糕裙,星星眼的女主角正红着脸靠在男主怀里伤春悲秋,她漫不经心地答道:“找少女心啊。” 她最近特迷少女漫画,特别是日本那种有点年代感的,她在网上买了很多,每天看得特别带劲。 易慧不是真的在意她看什么书,只是接下来的话题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丫头看起来心情刚刚好一点,现在她却又要和她提安美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她却明白,易珊的性子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很多事情面上过去了,但心里终是伤了,大约要用很久的时间才能慢慢愈合,慢慢结痂,就像当初的萧楠。 易珊受不了易慧看她的眼神,幽怨哀伤中还带着三分婉转的怜爱,她背脊一凉,问道:“有事?” 易慧踌躇半天,从身侧的包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朱红色木质雕花盒子,递到易珊眼前。 这个盒子年代久远,隐约还能闻见一种淡淡的檀香味。 易珊没接,问道:“这是什么?” 易慧缓缓说道:“妈妈的遗物。” 拿书的手轻颤了一下,易珊侧头咬着唇,不想再看那个盒子,她胆怯道:“你收着就好,给我做什么?” 她就是这样,明明心里没有放下,偏偏要装作若无其事,易慧道:“姗姗,这是你妈妈的东西,她是你一个人的妈妈。” 易珊猛然抬头看她,陡然睁大的眼睛满是不可思议,一瞬间她的大脑当了机,许久,易珊回过神,抖着嘴唇问道:“你说什么?” 易慧平静道:“我说,安美是你的妈妈。” 易珊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我们……” 易慧道:“我们是同父异母的的姐妹。” 易珊觉得易慧似乎正在和她讲一个陈年的笑话,阳光透过玻璃折射进来,她的眼睛被晃的有些花,几乎连易慧的脸都看不清楚。生活真是比狗血连续剧还狗血。 她听见安静的书房里自己干涩空洞的声音:“你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易慧道:“我们两本来就是亲姐妹,是不是一个妈妈生的又有什么关系。骨肉至亲根本不需要在意这些。” 易珊问道:“那现在怎么愿意说了?” 易慧道:“我不是现在才有这个想法,当初你在西庭和她闹翻,我就打算要不要告诉你实情,可是后来……” 易珊接过她的话:“后来我和你赌气,和她赌气,你提醒过我,我会因为任性而后悔,可是我没有听你的话,现在我是真的后悔了,一切却已经来不及了。” 易慧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如果我早点告诉你她这一生的坎坷,你或许会早点原谅她,你和她也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 易慧第一次见到安美,她只有六岁。她亲生妈妈去世的早,听奶奶说那个女人生下她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在她差不多一岁的时候染了一场病,走了。 易爸爸在第一任妻子死后,独自带着女儿和老娘生活了几年,没有再找的打算。那一年易慧快上小学,他也在厂里升了职,不大不小的车队主任,上门说亲的人越来越多。易爸爸是一个比较长情的人,易慧妈妈没走几年,他觉得这么快就再找,实在太过绝情。于是,相亲的事就这么一直拖下去了。 后来,易慧奶奶看不下去,觉得一大老爷们这么单着不是办法,还带着孩子,生活上总是缺了人照顾,于是亲自让老家的人给儿子说了一个农村姑娘。那时候相亲没这么多讲究,老太太也没啥要求,只要姑娘家世清白,条件差点没有关系。 托去的人很快带回了消息,说真有这一户人愿意把女儿嫁给她儿子。这个姑娘二十岁,模样好,性子好,就是家里穷了点。 易爸爸一听说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小姑娘要嫁给自己,一开始死活不同意,怕害了别人,后来架不住老太太的求,打算去看一眼应付应付就直接拒绝,不愿意耽误了姑娘的大好时光。 结果,这一去见着了安美,易爸爸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易爸爸不是英雄,可安美是实打实的美人。易慧当初也去了相亲现场,安美被她爸爸领着出现的时候,易慧觉得她看见了在那个年代最美的女人。 她是一个把白色碎花衬衣,的确良西裤,黑布鞋穿出万种风情的女人。齐耳的短发额前用梳子微微挑起一股,用黑色卡子别起,白皙透明的鹅蛋脸上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她的双眼皮很深,浓密的睫毛嵌在眼睑上面,无论是羞涩的垂头,还是专注的看着你说话,她的眼神里都闪着动人的狡黠,好似眼睛里就只有和她说话的一个你。 第五十四章 那些旧事(二) 易爸爸第一眼就被这个漂亮的女孩迷住了,易老太太对这样一个标志女孩也很满意,两家很快就谈起了婚嫁的各种事宜。看日子,准备新房,安美不到三个月便嫁到了易家,易家给她们的聘金是一百二十块钱,这是易爸爸半年的工资。 安美嫁过来后,对易爸爸很好,对易慧和奶奶也很好,她很快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和后妈的转变。结婚的第二年,她生下了易珊。大约易家的女人在生孩子这件事上都比较惨,易珊出生的时候,易爸在外面跑车,安美独自在医院生的她。也许,易爸在这件事上觉得亏欠了她,以致于后来她所有的要求,易爸从来都是竭尽所能的满足。 生下易珊后,加上婚姻过了蜜月期,生活开始趋向习惯和平静。易爸爸的工作越来越忙,在外出差的时间越来越长,安美独自在家带孩子的时间越来越多。在外工作疲累一天的男人回家倒头就睡,即时有空闲的时间,也是逗逗孩子,哪有时间照顾她的情绪,安美觉得自己的日子开始变得无趣和漫长。她还年轻,不想每天待在家中,她决定出去工作。 “她出去工作?”易珊问。 易慧道:“嗯,奶奶后来和我说,妈妈其实念过书,本来想考高中,可是家里没钱就放弃了,也在外面打过两年工。后来,你姥爷觉得女孩子应该嫁人才好,而且爸爸条件不错,铁饭碗,工资高,年龄也不大,除了死了老婆和有个孩子,他倒是同意了这么婚事。” 易珊疑惑道:“我姥爷想我妈嫁人就应该早点,怎么会拖到了二十岁。” 印象中,她那个姥爷不是省油的灯,当初易爸爸去世,安美跟秦颂走了,他狠下心把她和易慧丢给奶奶,再没来看过一眼。不过他去世的时候,她和易慧谁都没有去,似乎都不想面对那段难堪的岁月。 易慧道:“这就是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问题。姥姥是城里来的女学生,后来下乡回不了城,只好和姥爷结了婚。要不是她死活要求女儿上学,不然妈妈根本读不了初中。她一去世,姥爷就逼着妈妈嫁人了。” 易珊觉得安美的前半生也是个悲剧,命运和她开了个玩笑,出身农村,没有文化的父亲,受过教育的母亲,一个人不停地给她描绘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一个人不遗余力拼命地浇灭她的希望。本来以为嫁人可能会改变命运,可是易爸不过是个平凡的男人,不懂浪漫,不解风情,两个人在思想上根本没有任何交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裂痕终于出现。 “后来呢?她出去工作,然后就遇到了秦颂吗?” 易慧悲哀地点点头。 安美想出去工作的想法,易爸一开始并不同意。可是架不住安美百般恳求,她叙述了出去工作的各种好处,一来她不用太无聊,因为那时易珊已经开始上幼儿园,易慧更是快小学毕业了,她每天除了接送孩子,买菜做饭之外,真的没有其他事可做;二来可以贴补家用,易爸爸的工资虽然在那个年代算是不错,但是一个人养活五口人还是吃力,她出去工作,可以挣自己平时的零花钱,再不用伸手向易爸要钱。 易爸爸斟酌之后,咬牙答应了。安美听同学说国营百货公司在招人便去应聘了。凭借她出色的外表,应聘个售货员简直轻而易举,面试过后她被安排在服饰销售部门。 有了工作的安美脸上重新展现了笑容,心情开朗了不少,回家后话也多了,有时还会和易爸聊聊工作中遇到的有趣的人和事,易爸本来还犹豫放她出去工作是不是正确的,但看她这个样子也就放心了。安美的口才很好,人也漂亮,经她手的衣服常常很快就卖出去了,她在百货公司开始小有名气,有的客人还会指名要她来推荐。 就这样,一个常客给她带来了秦颂。引用安美后来将这段往事讲给易慧听时的话,她看见秦颂的第一眼便认定了。人来人往的售货台前站着的那个男人,身材很高,但并不魁梧,骨架很好,穿着白衬衣,黑色开司米羊毛衫,下面是一条深蓝色的西裤,手腕搭着同色的西装。 他和周围这些男人不一样,甚至和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这个男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她不由自主想起母亲趴在窗台上读的书,“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她记得母亲眼中的期望,略略羞涩地抬头看这个男人,正好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眼睛。 他用温软的嗓音告诉安美帮她挑一件毛衣,送给过生日的妈妈。安美当下便认真,细致地为他选了一件朱砂红袖口和领口绣同色暗线的桃尖领毛衣。 她对秦颂说的第一句话,“这是当下最流行的样式,只是不是纯羊毛,但老人家穿着反而更加舒服,不扎人。” 秦颂听她这样说,也不再看其他的,立刻就买下了这件毛衣。 那天,自秦颂走后,安美的心跳就没有慢下来,她绯红着一张脸回家,深怕别人看出什么。 后来,秦颂常来百货公司来买东西,一来二去两人熟了。安美从聊天中得知,他是C城人,家里做生意,他现在在美国生活,这次回来是探亲,在C城过完年明年就回纽约。他给安美讲她在英国求学的经历,讲剑桥,讲康河;他给安美聊法国旅游的趣闻,聊埃菲尔,凯旋门,还有博物馆里陈列了好多老祖宗的东西;他告诉安美他在纽约创业的艰难和惊险,华尔街的金融游戏,纽约的繁华开放。他说话风趣,讲的故事总是轻易抓住她的心思,安美十分向往他描述的那个世界,原来还有比C城更大的地方,她想想出去看看,如果有可能,下辈子,她想和他一起出去看看。 有时候他会在她的柜台一站就是两个小时,只为和她说一两句话,有时候会专程给她带两块家里做的芝士蛋糕,安美第一次吃就爱上了那种绵长的甜蜜。 她觉得这才是她想要的男人,想要的爱情,想要的生活。但是,在那个年代出轨,离婚是任何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安美虽然生了不该有的念想,但是从没有想过会和易爸离婚,去和秦颂好。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安美大概只会把秦颂当做婚姻生活中一点绮梦,那点暧昧自然会随着时间消失,她会和普通女人一样,守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女渐渐老去。 安美对秦颂的心思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境由心生,她的生活逐渐发生了改变。以前不怎么注意穿着打扮的人,突然买了许多衣服和裙子,每天出门在镜子前比比划划,总是要好摆弄一番才会出门。因为秦颂说她乌黑油亮的头发适合卷发,她竟真去烫了一头大卷发。她攒了两个月工资,买了香水,弄得整个屋子里都弥漫这玫瑰花香水的味道。 秦颂对她说过,玫瑰代表爱情,她突然发疯似的爱上和玫瑰有关的所有东西。 她的改变,易爸爸并不是没有注意,他一度以为她在百货公司上班,打扮的体面总是好的。但后来看见自己老婆跟换了个人似的,他终于意识到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面对可能出轨的妻子,他既不敢出去找证据求证,也不敢拿出脾气扯着嗓子问老婆,你他妈是不是给老子戴绿帽子了。他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有每天喝酒解闷,醉酒之后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失去她。 他或许不懂爱情,但却明白不论她犯了什么错,他都会选择原谅。 那个时候的人不像现在,什么事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对认识的人都会投上关注的眼光,尤其是易爸这个美如天仙的老婆,更是左邻右舍关注度颇高的人。易珊说不清楚那些人是什么心态,嫉妒之后,巴不得别家出事,然后插着腰看笑话。 秦颂一个大活人在当时C城人群密集的商场天天守着和安美说话聊天,这件事被认识的人被一耳一嘴地传到了易家。奶奶当场气的逼易爸去把安美从商场里拖回来问清楚,他犹豫,奶奶一拐杖抽在他身上,你个软货,老婆偷人你都不敢教训,我易家的脸都被丢光了。早就知道这婊子不安分,长得妖精似的,这回让别家看我们笑话了。在奶奶的嚎哭谩骂中,易爸不得不鼓起勇气去面对一直以来逃避的事,他至少要把这件事弄清楚,给母亲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第五十四章 那些旧事(二) 易爸爸第一眼就被这个漂亮的女孩迷住了,易老太太对这样一个标志女孩也很满意,两家很快就谈起了婚嫁的各种事宜。看日子,准备新房,安美不到三个月便嫁到了易家,易家给她们的聘金是一百二十块钱,这是易爸爸半年的工资。 安美嫁过来后,对易爸爸很好,对易慧和奶奶也很好,她很快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和后妈的转变。结婚的第二年,她生下了易珊。大约易家的女人在生孩子这件事上都比较惨,易珊出生的时候,易爸在外面跑车,安美独自在医院生的她。也许,易爸在这件事上觉得亏欠了她,以致于后来她所有的要求,易爸从来都是竭尽所能的满足。 生下易珊后,加上婚姻过了蜜月期,生活开始趋向习惯和平静。易爸爸的工作越来越忙,在外出差的时间越来越长,安美独自在家带孩子的时间越来越多。在外工作疲累一天的男人回家倒头就睡,即时有空闲的时间,也是逗逗孩子,哪有时间照顾她的情绪,安美觉得自己的日子开始变得无趣和漫长。她还年轻,不想每天待在家中,她决定出去工作。 “她出去工作?”易珊问。 易慧道:“嗯,奶奶后来和我说,妈妈其实念过书,本来想考高中,可是家里没钱就放弃了,也在外面打过两年工。后来,你姥爷觉得女孩子应该嫁人才好,而且爸爸条件不错,铁饭碗,工资高,年龄也不大,除了死了老婆和有个孩子,他倒是同意了这么婚事。” 易珊疑惑道:“我姥爷想我妈嫁人就应该早点,怎么会拖到了二十岁。” 印象中,她那个姥爷不是省油的灯,当初易爸爸去世,安美跟秦颂走了,他狠下心把她和易慧丢给奶奶,再没来看过一眼。不过他去世的时候,她和易慧谁都没有去,似乎都不想面对那段难堪的岁月。 易慧道:“这就是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问题。姥姥是城里来的女学生,后来下乡回不了城,只好和姥爷结了婚。要不是她死活要求女儿上学,不然妈妈根本读不了初中。她一去世,姥爷就逼着妈妈嫁人了。” 易珊觉得安美的前半生也是个悲剧,命运和她开了个玩笑,出身农村,没有文化的父亲,受过教育的母亲,一个人不停地给她描绘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一个人不遗余力拼命地浇灭她的希望。本来以为嫁人可能会改变命运,可是易爸不过是个平凡的男人,不懂浪漫,不解风情,两个人在思想上根本没有任何交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裂痕终于出现。 “后来呢?她出去工作,然后就遇到了秦颂吗?” 易慧悲哀地点点头。 安美想出去工作的想法,易爸一开始并不同意。可是架不住安美百般恳求,她叙述了出去工作的各种好处,一来她不用太无聊,因为那时易珊已经开始上幼儿园,易慧更是快小学毕业了,她每天除了接送孩子,买菜做饭之外,真的没有其他事可做;二来可以贴补家用,易爸爸的工资虽然在那个年代算是不错,但是一个人养活五口人还是吃力,她出去工作,可以挣自己平时的零花钱,再不用伸手向易爸要钱。 易爸爸斟酌之后,咬牙答应了。安美听同学说国营百货公司在招人便去应聘了。凭借她出色的外表,应聘个售货员简直轻而易举,面试过后她被安排在服饰销售部门。 有了工作的安美脸上重新展现了笑容,心情开朗了不少,回家后话也多了,有时还会和易爸聊聊工作中遇到的有趣的人和事,易爸本来还犹豫放她出去工作是不是正确的,但看她这个样子也就放心了。安美的口才很好,人也漂亮,经她手的衣服常常很快就卖出去了,她在百货公司开始小有名气,有的客人还会指名要她来推荐。 就这样,一个常客给她带来了秦颂。引用安美后来将这段往事讲给易慧听时的话,她看见秦颂的第一眼便认定了。人来人往的售货台前站着的那个男人,身材很高,但并不魁梧,骨架很好,穿着白衬衣,黑色开司米羊毛衫,下面是一条深蓝色的西裤,手腕搭着同色的西装。 他和周围这些男人不一样,甚至和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这个男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她不由自主想起母亲趴在窗台上读的书,“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她记得母亲眼中的期望,略略羞涩地抬头看这个男人,正好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眼睛。 他用温软的嗓音告诉安美帮她挑一件毛衣,送给过生日的妈妈。安美当下便认真,细致地为他选了一件朱砂红袖口和领口绣同色暗线的桃尖领毛衣。 她对秦颂说的第一句话,“这是当下最流行的样式,只是不是纯羊毛,但老人家穿着反而更加舒服,不扎人。” 秦颂听她这样说,也不再看其他的,立刻就买下了这件毛衣。 那天,自秦颂走后,安美的心跳就没有慢下来,她绯红着一张脸回家,深怕别人看出什么。 后来,秦颂常来百货公司来买东西,一来二去两人熟了。安美从聊天中得知,他是C城人,家里做生意,他现在在美国生活,这次回来是探亲,在C城过完年明年就回纽约。他给安美讲她在英国求学的经历,讲剑桥,讲康河;他给安美聊法国旅游的趣闻,聊埃菲尔,凯旋门,还有博物馆里陈列了好多老祖宗的东西;他告诉安美他在纽约创业的艰难和惊险,华尔街的金融游戏,纽约的繁华开放。他说话风趣,讲的故事总是轻易抓住她的心思,安美十分向往他描述的那个世界,原来还有比C城更大的地方,她想想出去看看,如果有可能,下辈子,她想和他一起出去看看。 有时候他会在她的柜台一站就是两个小时,只为和她说一两句话,有时候会专程给她带两块家里做的芝士蛋糕,安美第一次吃就爱上了那种绵长的甜蜜。 她觉得这才是她想要的男人,想要的爱情,想要的生活。但是,在那个年代出轨,离婚是任何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安美虽然生了不该有的念想,但是从没有想过会和易爸离婚,去和秦颂好。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安美大概只会把秦颂当做婚姻生活中一点绮梦,那点暧昧自然会随着时间消失,她会和普通女人一样,守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女渐渐老去。 安美对秦颂的心思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境由心生,她的生活逐渐发生了改变。以前不怎么注意穿着打扮的人,突然买了许多衣服和裙子,每天出门在镜子前比比划划,总是要好摆弄一番才会出门。因为秦颂说她乌黑油亮的头发适合卷发,她竟真去烫了一头大卷发。她攒了两个月工资,买了香水,弄得整个屋子里都弥漫这玫瑰花香水的味道。 秦颂对她说过,玫瑰代表爱情,她突然发疯似的爱上和玫瑰有关的所有东西。 她的改变,易爸爸并不是没有注意,他一度以为她在百货公司上班,打扮的体面总是好的。但后来看见自己老婆跟换了个人似的,他终于意识到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面对可能出轨的妻子,他既不敢出去找证据求证,也不敢拿出脾气扯着嗓子问老婆,你他妈是不是给老子戴绿帽子了。他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有每天喝酒解闷,醉酒之后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失去她。 他或许不懂爱情,但却明白不论她犯了什么错,他都会选择原谅。 那个时候的人不像现在,什么事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对认识的人都会投上关注的眼光,尤其是易爸这个美如天仙的老婆,更是左邻右舍关注度颇高的人。易珊说不清楚那些人是什么心态,嫉妒之后,巴不得别家出事,然后插着腰看笑话。 秦颂一个大活人在当时C城人群密集的商场天天守着和安美说话聊天,这件事被认识的人被一耳一嘴地传到了易家。奶奶当场气的逼易爸去把安美从商场里拖回来问清楚,他犹豫,奶奶一拐杖抽在他身上,你个软货,老婆偷人你都不敢教训,我易家的脸都被丢光了。早就知道这婊子不安分,长得妖精似的,这回让别家看我们笑话了。在奶奶的嚎哭谩骂中,易爸不得不鼓起勇气去面对一直以来逃避的事,他至少要把这件事弄清楚,给母亲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第五十五章 那些旧事(三) 下午喝了点酒,他去了安美上班的地方。还没有走近柜台,易爸就远远地看见一个男人趴在玻璃台面上和安美说着什么,那个男人长相秀气斯文,穿着白衬衣,黑西裤,他似乎和自己的妻子说了什么笑话,引得安美笑得眉眼弯弯。 他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洗的发白的工作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沾满了黑色的机油,粗糙的手干得起皮,手指缝里都是机油留下的印记,而那个小白脸正伸着干净的手给自己的老婆递饼干。不是为何,安美脸上的笑容在此时变得特别刺眼,他一向不是最爱看她笑吗,他记得送她手表,她脸上惊喜的笑容,心里为了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就买了一块表的那点抑郁在她的笑容里弥散,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一直觉得安美嫁给他是吃亏的,她一个女孩甘愿嫁给他这个死了老婆还带个孩子的糟心男人,他理所当然地应该奉上他的全部。他不会说那些酸掉牙的情话,但是他会把今年该跑的车在上半年拼了命跑完,下半年挪出时间陪她;他知道她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洋货,他戒烟戒酒,把钱全攒下来给她;他不懂她说的浪漫,但他能给她的所有。 可是在他努力改变她和孩子生活的时候,她在干什么,打扮地花枝招展勾引别的男人。他倾心付出换来的就是这样的难堪,在她风流快活的时候,他成了最大的笑话。 易爸从来没有这么愤怒,憋了许久的火气在安美明媚的笑容里从身体的四肢迸发,他也许后来想起的时候会后悔当时的所作所为,但在那一刻他真的忍不住了。 他气冲冲地上前拉开秦颂,抡起胳膊就狠狠打了安美一巴掌,对她吼道:“烂货,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给我回家,以后别想再出来。” 安美挨巴掌那瞬间,脑子一片空白,过了几秒中,脸上传来火辣辣地疼痛,被打的左耳听不见声音,只有嗡嗡嗡的响声。她从易爸的怒吼中反应过来他在骂她什么,心里唯一的隐私被戳破了,“烂货”两个字对女人来说是多大的羞辱,她此时如同被扒光了衣服被丢在外面任别人指指点点,嘲笑。 “易振军,你什么意思?”安美再也不顾别人的围观,捂住被打伤的脸,恼怒地向易爸吼道。 易爸冷笑,指着旁边面无表情的秦颂,“这个男人知不知道你结婚了?” 安美脸色一白,她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易爸接着说道:“你真有本事,家里瞒着我,外面哄着男人,我他妈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脏货!” 安美噙着眼泪,不理会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看热闹的人们,倔强地对易爸说道:“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易爸道:“那这个小白脸是谁?” 安美不说话,说朋友,她确实对他动了不该有的念头,但承认是奸夫,她却并没有和他有什么出格的事,她不甘心。 易爸看她心虚理亏的样子,身体里的火又蹭蹭地冒上来了,他正要对着安美破口大骂,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秦颂开口了:“这位先生,你先冷静一下。” 他一开口,刚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似乎大家都在屏息静气等着所谓的奸夫怎么说这段奸情。 只见秦颂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是不知道她结婚了。” 安美听到这样说,眼神一暗,可还没等一颗心沉下去,她又听见他说道:“可是,这一点也不影响我喜欢她。” 安美惊呆了,易爸惊呆了,周围的群众也惊呆了,可能是没见过勾搭别人老婆勾搭地这么理直气壮的。 人们还没来得及讨论刚才听到的话,就看见易爸一个箭步冲上去,把秦颂按在地上,一顿暴打。 这一打易家是真的出名了,事情虽然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但是只要认识易爸的人,都知道他做了乌龟,被人戴了绿帽子,有一段时间,只要有人一提起龙桥厂,他身边的所有人就会兴奋地谈论易家老婆出轨的事。 易慧叹口气道:“那大概是爸爸过的最难受的一段时间了,我那时候小很多事记不清楚,但是仍有印象有一段时间家里气氛很压抑,他常常喝酒,不是对妈发脾气,就是对我们发脾气,奶奶不待见妈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她说的那些,易珊统统没有记忆,那些事情的对错再追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爸爸死了,安美也死了,她继续问道:“爸爸从没打算和她离婚吗?” 易慧摇头:“我印象中没有,也没有听奶奶和妈妈提过。” “爸爸当众打了她,就算爸爸不和她离婚,依她的脾气也不会和爸爸再过下去了。” 易慧道:“你果然很了解她。” 易爸在百货公司把秦颂揍了一顿,闹出这么大动静,百货公司当天下午就把安美辞了,她跟着易爸回了家。 她踏进家门脚还没站定就对易爸提出了离婚,她说,和他过不下去了。 易爸回身就想再给她一巴掌,可是看着头发凌乱,脸颊红肿的安美,他这一次下不去手。 夫妻多年,他对她还是了解的,安美脾气倔强,任何事情一旦决定,便绝不回头。此时安美对他说着离婚,眼中的决绝让他害怕了。 他假装冷静地对她说道:“我不会和你离婚,离了婚你去和小白脸过,老子没那么傻,拖也要把你拖死。” 安美轻蔑地说道:“你留着我没用,我的心不在这儿了。” 易爸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轻视,彻底明白了,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看不起自己,和那个男人相比,自己处处不如,这就是他如珍如宝对待的妻子。 心里越愤怒,他表面越平静,他一步一步走向安美,平时一贯老实憨厚的面孔挂着诡异而残忍的笑容,他对安美说道:“我今天就告诉你,你一辈子别想我身边逃开,你嫁给我,我再恶心,你也得忍受。” 安美看着向她逼近的易振军,他高大的身躯把她堵在墙角,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下,安美的心里没来由的感到恐惧和害怕。 布满阳光的书房里,易慧欲言又止。 易珊倒是出乎自己想象的平静,她问道:“她被强暴了?” 易慧道:“是的,婚内强暴。你是律师,应该比我懂。” 易珊道:“这个概念即使在现在,即使举证成功,在道德、情感、法律之间还有很多解释不清的地方,何况在当时。” 易慧道:“她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你爸爸,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也是简单带过了,可是我不会忘记她脸上的表情。” 那种深深的恐惧似乎被烙印在了安美的身体,以至于她在提起那段往事的时候,身体会不自觉的轻颤,易慧当时握着她的手一片冰凉。 尽管安美没有告诉易慧那个可怕的过程,但是易振军当时带给她的伤害远远超过当时能够承受的范围。他扯着安美的头发,反撇她的胳膊,把她往卧房里拖。他扒光她的衣服,对她拳打脚踢,他不理她的哭闹,咒骂,解开腰上的皮带抽打她,在她精疲力尽无法反抗的时候,强暴了她。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安美绝望而冷静地对自己说,一定要逃离这个男人,一定要逃出这个噩梦。 那天以后,易爸把安美关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连接送两个孩子都是亲力亲为。安美不哭不闹,也不再提当天发生的事情。易慧记得当时还问过脸上挂着伤的安美怎么回事,她微笑着说骑车的时候摔了。 易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易爸爸外出工作,安美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和老人。已经懂事的易慧隐隐觉得有什么改变了,家里以前和和美美的氛围消失了,欢声笑语更是很难听见,而且奶奶分外讨厌妈妈,动不动就挑她的刺,有一次在妈妈把菜炒的咸了一点,奶奶当时就把菜泼到了她脸上,骂道:“婊子。” 易慧长大了才明白的婊子的意思,以至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憎恨安美不守妇道,才让奶奶觉得她下贱。 也许安美表现的太好,好的让易爸以为她真心改过了,不再想着外面那个男人,加上那天的事他清醒之后也很后悔,对安美存着难言的愧疚,事情过去的两个月左右,他放安美出去了。 安美从那个时候真正和秦颂搞在了一起。她重获自由,踏出家门的第一步,就找了个小卖部打了他的电话。秦颂第一时间赶到了她身边,她向他哭诉她的委屈,让他带她走。两人自然而然上床了,安美体会了易振军从来没有带给她的温柔,越发觉得离开易爸是最正确的决定。第一次真正背叛丈夫,安美还存着一点羞耻,可是随着和秦颂越来越多的约会,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惊喜远远大于那点微末的自责,她陷在里面无法自拔,越到后来,她越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在追求爱情,甚至带着对易爸曾经对她施暴的报复完全心安理得做着秦颂的情妇,等着他来娶她。 “爸爸没有发现吗?” “没有,到死都没有,他以为她忘记那个人,和他重新开始了。” 易珊略感伤地点头:“不知道也好。” 那个冬天,易爸出门跑最后一趟车,等他回来就过年了。安美打算过完年就和易振军摊牌,她怀了秦颂的孩子,哪怕这次要打死她,也要和他离婚。 可是,没有等到她说出来,易爸的车翻了,他死在了回家的路上。料理完他的后事,安美迫不及待地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撇下她们两姐妹和秦颂走了。 第五十五章 那些旧事(三) 下午喝了点酒,他去了安美上班的地方。还没有走近柜台,易爸就远远地看见一个男人趴在玻璃台面上和安美说着什么,那个男人长相秀气斯文,穿着白衬衣,黑西裤,他似乎和自己的妻子说了什么笑话,引得安美笑得眉眼弯弯。 他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洗的发白的工作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沾满了黑色的机油,粗糙的手干得起皮,手指缝里都是机油留下的印记,而那个小白脸正伸着干净的手给自己的老婆递饼干。不是为何,安美脸上的笑容在此时变得特别刺眼,他一向不是最爱看她笑吗,他记得送她手表,她脸上惊喜的笑容,心里为了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就买了一块表的那点抑郁在她的笑容里弥散,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一直觉得安美嫁给他是吃亏的,她一个女孩甘愿嫁给他这个死了老婆还带个孩子的糟心男人,他理所当然地应该奉上他的全部。他不会说那些酸掉牙的情话,但是他会把今年该跑的车在上半年拼了命跑完,下半年挪出时间陪她;他知道她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洋货,他戒烟戒酒,把钱全攒下来给她;他不懂她说的浪漫,但他能给她的所有。 可是在他努力改变她和孩子生活的时候,她在干什么,打扮地花枝招展勾引别的男人。他倾心付出换来的就是这样的难堪,在她风流快活的时候,他成了最大的笑话。 易爸从来没有这么愤怒,憋了许久的火气在安美明媚的笑容里从身体的四肢迸发,他也许后来想起的时候会后悔当时的所作所为,但在那一刻他真的忍不住了。 他气冲冲地上前拉开秦颂,抡起胳膊就狠狠打了安美一巴掌,对她吼道:“烂货,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给我回家,以后别想再出来。” 安美挨巴掌那瞬间,脑子一片空白,过了几秒中,脸上传来火辣辣地疼痛,被打的左耳听不见声音,只有嗡嗡嗡的响声。她从易爸的怒吼中反应过来他在骂她什么,心里唯一的隐私被戳破了,“烂货”两个字对女人来说是多大的羞辱,她此时如同被扒光了衣服被丢在外面任别人指指点点,嘲笑。 “易振军,你什么意思?”安美再也不顾别人的围观,捂住被打伤的脸,恼怒地向易爸吼道。 易爸冷笑,指着旁边面无表情的秦颂,“这个男人知不知道你结婚了?” 安美脸色一白,她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易爸接着说道:“你真有本事,家里瞒着我,外面哄着男人,我他妈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脏货!” 安美噙着眼泪,不理会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看热闹的人们,倔强地对易爸说道:“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易爸道:“那这个小白脸是谁?” 安美不说话,说朋友,她确实对他动了不该有的念头,但承认是奸夫,她却并没有和他有什么出格的事,她不甘心。 易爸看她心虚理亏的样子,身体里的火又蹭蹭地冒上来了,他正要对着安美破口大骂,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秦颂开口了:“这位先生,你先冷静一下。” 他一开口,刚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似乎大家都在屏息静气等着所谓的奸夫怎么说这段奸情。 只见秦颂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是不知道她结婚了。” 安美听到这样说,眼神一暗,可还没等一颗心沉下去,她又听见他说道:“可是,这一点也不影响我喜欢她。” 安美惊呆了,易爸惊呆了,周围的群众也惊呆了,可能是没见过勾搭别人老婆勾搭地这么理直气壮的。 人们还没来得及讨论刚才听到的话,就看见易爸一个箭步冲上去,把秦颂按在地上,一顿暴打。 这一打易家是真的出名了,事情虽然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但是只要认识易爸的人,都知道他做了乌龟,被人戴了绿帽子,有一段时间,只要有人一提起龙桥厂,他身边的所有人就会兴奋地谈论易家老婆出轨的事。 易慧叹口气道:“那大概是爸爸过的最难受的一段时间了,我那时候小很多事记不清楚,但是仍有印象有一段时间家里气氛很压抑,他常常喝酒,不是对妈发脾气,就是对我们发脾气,奶奶不待见妈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她说的那些,易珊统统没有记忆,那些事情的对错再追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爸爸死了,安美也死了,她继续问道:“爸爸从没打算和她离婚吗?” 易慧摇头:“我印象中没有,也没有听奶奶和妈妈提过。” “爸爸当众打了她,就算爸爸不和她离婚,依她的脾气也不会和爸爸再过下去了。” 易慧道:“你果然很了解她。” 易爸在百货公司把秦颂揍了一顿,闹出这么大动静,百货公司当天下午就把安美辞了,她跟着易爸回了家。 她踏进家门脚还没站定就对易爸提出了离婚,她说,和他过不下去了。 易爸回身就想再给她一巴掌,可是看着头发凌乱,脸颊红肿的安美,他这一次下不去手。 夫妻多年,他对她还是了解的,安美脾气倔强,任何事情一旦决定,便绝不回头。此时安美对他说着离婚,眼中的决绝让他害怕了。 他假装冷静地对她说道:“我不会和你离婚,离了婚你去和小白脸过,老子没那么傻,拖也要把你拖死。” 安美轻蔑地说道:“你留着我没用,我的心不在这儿了。” 易爸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轻视,彻底明白了,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看不起自己,和那个男人相比,自己处处不如,这就是他如珍如宝对待的妻子。 心里越愤怒,他表面越平静,他一步一步走向安美,平时一贯老实憨厚的面孔挂着诡异而残忍的笑容,他对安美说道:“我今天就告诉你,你一辈子别想我身边逃开,你嫁给我,我再恶心,你也得忍受。” 安美看着向她逼近的易振军,他高大的身躯把她堵在墙角,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下,安美的心里没来由的感到恐惧和害怕。 布满阳光的书房里,易慧欲言又止。 易珊倒是出乎自己想象的平静,她问道:“她被强暴了?” 易慧道:“是的,婚内强暴。你是律师,应该比我懂。” 易珊道:“这个概念即使在现在,即使举证成功,在道德、情感、法律之间还有很多解释不清的地方,何况在当时。” 易慧道:“她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你爸爸,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也是简单带过了,可是我不会忘记她脸上的表情。” 那种深深的恐惧似乎被烙印在了安美的身体,以至于她在提起那段往事的时候,身体会不自觉的轻颤,易慧当时握着她的手一片冰凉。 尽管安美没有告诉易慧那个可怕的过程,但是易振军当时带给她的伤害远远超过当时能够承受的范围。他扯着安美的头发,反撇她的胳膊,把她往卧房里拖。他扒光她的衣服,对她拳打脚踢,他不理她的哭闹,咒骂,解开腰上的皮带抽打她,在她精疲力尽无法反抗的时候,强暴了她。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安美绝望而冷静地对自己说,一定要逃离这个男人,一定要逃出这个噩梦。 那天以后,易爸把安美关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连接送两个孩子都是亲力亲为。安美不哭不闹,也不再提当天发生的事情。易慧记得当时还问过脸上挂着伤的安美怎么回事,她微笑着说骑车的时候摔了。 易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易爸爸外出工作,安美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和老人。已经懂事的易慧隐隐觉得有什么改变了,家里以前和和美美的氛围消失了,欢声笑语更是很难听见,而且奶奶分外讨厌妈妈,动不动就挑她的刺,有一次在妈妈把菜炒的咸了一点,奶奶当时就把菜泼到了她脸上,骂道:“婊子。” 易慧长大了才明白的婊子的意思,以至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憎恨安美不守妇道,才让奶奶觉得她下贱。 也许安美表现的太好,好的让易爸以为她真心改过了,不再想着外面那个男人,加上那天的事他清醒之后也很后悔,对安美存着难言的愧疚,事情过去的两个月左右,他放安美出去了。 安美从那个时候真正和秦颂搞在了一起。她重获自由,踏出家门的第一步,就找了个小卖部打了他的电话。秦颂第一时间赶到了她身边,她向他哭诉她的委屈,让他带她走。两人自然而然上床了,安美体会了易振军从来没有带给她的温柔,越发觉得离开易爸是最正确的决定。第一次真正背叛丈夫,安美还存着一点羞耻,可是随着和秦颂越来越多的约会,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惊喜远远大于那点微末的自责,她陷在里面无法自拔,越到后来,她越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在追求爱情,甚至带着对易爸曾经对她施暴的报复完全心安理得做着秦颂的情妇,等着他来娶她。 “爸爸没有发现吗?” “没有,到死都没有,他以为她忘记那个人,和他重新开始了。” 易珊略感伤地点头:“不知道也好。” 那个冬天,易爸出门跑最后一趟车,等他回来就过年了。安美打算过完年就和易振军摊牌,她怀了秦颂的孩子,哪怕这次要打死她,也要和他离婚。 可是,没有等到她说出来,易爸的车翻了,他死在了回家的路上。料理完他的后事,安美迫不及待地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撇下她们两姐妹和秦颂走了。 第五十六章 那些旧事(四) 故事听到这里,易珊不胜唏嘘,她对易慧说道:“当初,我最不能接受,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这点,她不顾我们的死活跟着那个人走了。” 易慧道:“她对我说过,因为当初爸爸对她做过的事,她对你。。” 易珊平静道:“她也恨我,才会走得那样决绝。” 她是安美和易爸结过婚的证据,是安美最不想回忆起的那段不堪过往的痕迹。以前,她不明白安美为什么有事总会和易慧联系,易慧在经历很多事后也很快可以原谅她,现在,她懂了,她们之间的尴尬远远没有她和安美之间来的深刻,有时候,面对亲生骨血,就像面对着曾经最丑陋的自己。 “那个孩子呢?”易珊问。 易慧道:“流掉了。去了美国,她才知道生活并不是她想象地那样,她的爱情并不是她想象地那样。” 不知道秦颂是不是对安美有过一点点真心,大约是有过的。刚到美国的那段日子,他真的很迁就她,因为语言不通,他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甚至还放下工作亲自教她英语。她聪明好学,很快便可以和别人做简单的交流。秦颂看她的眼睛温柔地都能滴出水来,他给她住最好的房子,用最好的东西,恨不能把她宠到天上。 她那时候每天最期待的事便是等着她的孩子出生,这个孩子是带着父母的爱情来到这个世界的。变故是从安美接到那个电话,那个从C城打来的电话。 那天阳光很好,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练习口语。旁边的电话铃声响起,安美顺手接起来,里面传来一个沙哑老迈的声音:“小少爷,老太爷请你立刻回古柏庄园,大少奶奶去世了。” 古柏庄园,缠绕她几十年的噩梦从这个词开始。 她听到有人去世的消息,立刻挺着肚子赶到书房,对着书案前的秦颂说道:“阿颂,刚才有电话来,说大少奶奶去世了,老太爷请你回古柏庄园。” 正在处理文件的男人停了笔,她不会忘记他脸上的表情,明明沉默没有特别的情绪,但每个五官都滴落着无尽的哀伤。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保持着拿笔的姿势僵坐在椅子上。 安美不明所以,怕他没听清楚,又重复道:“大少奶奶过。。” “世”的音节卡在喉咙里,安美看着秦颂站起来,脸色阴沉地向自己走来,她本能害怕地后退,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她,他单手掐住安美的脖子,“你再说一遍,谁过世了?”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近在咫尺,她可以看清他眼睛里透着的血红,顿时,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她只能不停捶打那只掐着她脖子的手。 秦颂的手越收越紧,脸几乎贴在安美脸上,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这个男人片刻间失去往日的温存,脸上是她从没有见过的狰狞,安美拼命地拽紧他的手,挣扎着摇头,她哭了,她莫名觉得如果她再说一遍,他真的会杀了她。 或许是她哭泣的脸引起了他的注意,秦颂盯着手中女人仔细看了看,脑中瞬间清楚一些,松开手,安美顺着墙角滑落,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瞬间灌进肺里空气刺激着她大声咳嗽起来。 秦颂没有管她,甚至连看一眼都没有,直奔客厅拨通了电话。安美神志模糊,完全没有听见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但是片刻之后,那声响亮的关门声,倒是拍打在了她的心上。 那一刻,安美觉得美国的生活或许并不是她想象地那样。 秦颂这一走就是三个月,把大肚子的安美留在了美国。陌生地环境,没有秦颂,她甚至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还好他剩了一些钱在家里,她靠买一些面包,罐头过日子。除了去超市,她几乎不出门,白天守在电话旁等着秦颂的电话,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她总是在想那个“大少奶奶”是谁?为什么秦颂一听她的事情就发了疯?为什么他的家里会有那种奇怪的称呼?种种问题困扰着她,让她不得不开始重新开始审视这个男人。 易珊问道:“秦颂一直没有回去看过她?” 易慧道:“没有,直到她的孩子出了事他才回到美国。” 易珊道:“出了事?” “嗯。” 安美那段时间一直过得提心吊胆,先前要瞒着易爸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好不容易得偿所愿跟着秦颂去了美国过了几天舒心日子,结果又被他丢在家不闻不问。陌生的环境,不是说适应就能适应的,她吃不知味,睡不安心,肚子里孩子一直不好,她甚至很长时间都感受不到胎动。她不知道去医院的路,只能每天打着秦颂的电话,可是电话那头的忙音让她一次次陷入深深绝望,她以为自己会悄悄死在那座无人问津的公寓。 无声无息的压力和恐惧逼得她快疯了,终于,精神恍惚的她在洗澡的时候滑到了,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肚子,疼得起不了身。混沌的大脑在感受到下身濡湿的时候,清醒了,她不能死在这里,她不能带着孩子死在这里,她还有很多话想和他说,还有很多话想问他。 她裹着浴袍,忍者剧烈的疼痛,一点点从浴室爬过卧室,爬过客厅,一点点爬向大门,她艰难地撑起身体,扣住门把,打开了那道她自己困住自己的大门。她爬出走廊,身后留下了长长的血痕,按响了邻居的门铃。 当那个褐发碧眼的外国老太太开门看着这个下身满是鲜血的女人惊呆了,安美撑着最后的力气跟她说了:“help me please。” 易珊忍住鼻尖涌上来那股酸涩,问道:“那个孩子呢?” 易慧沉默半天,还是告诉了她:“生下来就死了。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 易珊难过低下头,有点不想听后面的故事。她怕自己早已经平静的心,再因为秦颂,因为过去的事情翻出新的恨意。 安美在医院醒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她的病床前坐着许久不见的秦颂,他一脸痛惜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说道:“你醒了,我以为连你也要离开我了。” 安美四处看看,没有发现有襁褓,她想美国和国内生孩子或许不同,于是满怀希望地向秦颂问道:“我的孩子呢?” 他许久没有回答,安美殷殷期盼地望着他,良久,他对她说道:“对不起。” 安美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这次秦颂干净利落地回答道:“死了。刚生下来就死了。” 安美瞪大双眼,似是不相信他刚刚说的话,她扯着尖利的嗓子问道:“你说什么?” 秦颂阴沉着脸,一字一句重复道:“你给我听清楚,你的孩子死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的清清楚楚,可是它们连起来的意思却是那样残忍,让她难过得不能呼吸,她好似又回到了那个无人理会,挣扎求生的夜晚,她拖着一地鲜血,奋力往前爬,为的不过是想她和她的孩子能够活下去。 面前这个男人的脸变得无比憎恶起来,如果不是他,她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是他把她骗来这里,也是他把自己丢在这里,是他害死了他们的孩子,安美疯狂地捶打在秦颂身上,不停咒骂他,一开始秦颂还由着她发泄,可是,看着她胡乱砸向他的水杯、药品,他终于不耐烦起来,摔门走了出去。 安美抱着头,坐在病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身体好转后,她天真地以为她只是失去了一个孩子,可医生却告诉她,她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也是从那时,她才真正反省,是不是抛下了易珊才有现在的因果报应。 盛夏的纽约,却是她生命的寒冬。 她想念龙桥厂一家五口拥挤的一套二,想念易慧易珊甜甜地喊她“妈妈”,想念易振军曾经为她奉上的真心。 可是一切已经回不去,安美闭上眼,既然已经选择,她就要在这里扎下根,活下去,活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易珊道:“她不管在多恶劣的环境下都能清醒地作出判断,什么是对她最有利的,怎样做才能获得这些最有利。” 易慧道:“我很佩服她。一个农村出来的女人一步步成为美国华人圈里知名的秦太太,这样的毅力真是可怕。” 那个圈子里的人不管谁提起安美,都是一脸钦佩,无一不赞美她是将美貌与智慧结合地最完美的女人,既优雅端庄地能让丈夫带出去长脸,又知情识趣不管丈夫在外面风流快活,最后还能帮丈夫管好生意,娶到这样的妻子,哪个男人不羡慕呢。 安美失去孩子以后,没有像秦颂想象的那样消沉,也不再和他吵闹。他把人从医院接出来的那天,她裹着一件粉红色的披肩遮住了消瘦的身体,原本丰腴的脸颊凹陷的厉害,很大很亮的眼睛在这张小脸上显得更急突兀,她看上去就像一只受了伤害无处躲避的小动物。 这样的神情,居然和记忆里的某个人重叠了,她也永远是这幅招人怜爱,让你舍不得放下的样子。秦颂无声地叹了口气,尽力压下心间泛起的痛楚,他在那一刻真心地对想安美好,竭力弥补他对她失去孩子的愧疚,他想虽然失去了她,好在还有另一个人可以替代她。 第五十六章 那些旧事(四) 故事听到这里,易珊不胜唏嘘,她对易慧说道:“当初,我最不能接受,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这点,她不顾我们的死活跟着那个人走了。” 易慧道:“她对我说过,因为当初爸爸对她做过的事,她对你。。” 易珊平静道:“她也恨我,才会走得那样决绝。” 她是安美和易爸结过婚的证据,是安美最不想回忆起的那段不堪过往的痕迹。以前,她不明白安美为什么有事总会和易慧联系,易慧在经历很多事后也很快可以原谅她,现在,她懂了,她们之间的尴尬远远没有她和安美之间来的深刻,有时候,面对亲生骨血,就像面对着曾经最丑陋的自己。 “那个孩子呢?”易珊问。 易慧道:“流掉了。去了美国,她才知道生活并不是她想象地那样,她的爱情并不是她想象地那样。” 不知道秦颂是不是对安美有过一点点真心,大约是有过的。刚到美国的那段日子,他真的很迁就她,因为语言不通,他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甚至还放下工作亲自教她英语。她聪明好学,很快便可以和别人做简单的交流。秦颂看她的眼睛温柔地都能滴出水来,他给她住最好的房子,用最好的东西,恨不能把她宠到天上。 她那时候每天最期待的事便是等着她的孩子出生,这个孩子是带着父母的爱情来到这个世界的。变故是从安美接到那个电话,那个从C城打来的电话。 那天阳光很好,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练习口语。旁边的电话铃声响起,安美顺手接起来,里面传来一个沙哑老迈的声音:“小少爷,老太爷请你立刻回古柏庄园,大少奶奶去世了。” 古柏庄园,缠绕她几十年的噩梦从这个词开始。 她听到有人去世的消息,立刻挺着肚子赶到书房,对着书案前的秦颂说道:“阿颂,刚才有电话来,说大少奶奶去世了,老太爷请你回古柏庄园。” 正在处理文件的男人停了笔,她不会忘记他脸上的表情,明明沉默没有特别的情绪,但每个五官都滴落着无尽的哀伤。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保持着拿笔的姿势僵坐在椅子上。 安美不明所以,怕他没听清楚,又重复道:“大少奶奶过。。” “世”的音节卡在喉咙里,安美看着秦颂站起来,脸色阴沉地向自己走来,她本能害怕地后退,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她,他单手掐住安美的脖子,“你再说一遍,谁过世了?”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近在咫尺,她可以看清他眼睛里透着的血红,顿时,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她只能不停捶打那只掐着她脖子的手。 秦颂的手越收越紧,脸几乎贴在安美脸上,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这个男人片刻间失去往日的温存,脸上是她从没有见过的狰狞,安美拼命地拽紧他的手,挣扎着摇头,她哭了,她莫名觉得如果她再说一遍,他真的会杀了她。 或许是她哭泣的脸引起了他的注意,秦颂盯着手中女人仔细看了看,脑中瞬间清楚一些,松开手,安美顺着墙角滑落,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瞬间灌进肺里空气刺激着她大声咳嗽起来。 秦颂没有管她,甚至连看一眼都没有,直奔客厅拨通了电话。安美神志模糊,完全没有听见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但是片刻之后,那声响亮的关门声,倒是拍打在了她的心上。 那一刻,安美觉得美国的生活或许并不是她想象地那样。 秦颂这一走就是三个月,把大肚子的安美留在了美国。陌生地环境,没有秦颂,她甚至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还好他剩了一些钱在家里,她靠买一些面包,罐头过日子。除了去超市,她几乎不出门,白天守在电话旁等着秦颂的电话,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她总是在想那个“大少奶奶”是谁?为什么秦颂一听她的事情就发了疯?为什么他的家里会有那种奇怪的称呼?种种问题困扰着她,让她不得不开始重新开始审视这个男人。 易珊问道:“秦颂一直没有回去看过她?” 易慧道:“没有,直到她的孩子出了事他才回到美国。” 易珊道:“出了事?” “嗯。” 安美那段时间一直过得提心吊胆,先前要瞒着易爸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好不容易得偿所愿跟着秦颂去了美国过了几天舒心日子,结果又被他丢在家不闻不问。陌生的环境,不是说适应就能适应的,她吃不知味,睡不安心,肚子里孩子一直不好,她甚至很长时间都感受不到胎动。她不知道去医院的路,只能每天打着秦颂的电话,可是电话那头的忙音让她一次次陷入深深绝望,她以为自己会悄悄死在那座无人问津的公寓。 无声无息的压力和恐惧逼得她快疯了,终于,精神恍惚的她在洗澡的时候滑到了,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肚子,疼得起不了身。混沌的大脑在感受到下身濡湿的时候,清醒了,她不能死在这里,她不能带着孩子死在这里,她还有很多话想和他说,还有很多话想问他。 她裹着浴袍,忍者剧烈的疼痛,一点点从浴室爬过卧室,爬过客厅,一点点爬向大门,她艰难地撑起身体,扣住门把,打开了那道她自己困住自己的大门。她爬出走廊,身后留下了长长的血痕,按响了邻居的门铃。 当那个褐发碧眼的外国老太太开门看着这个下身满是鲜血的女人惊呆了,安美撑着最后的力气跟她说了:“help me please。” 易珊忍住鼻尖涌上来那股酸涩,问道:“那个孩子呢?” 易慧沉默半天,还是告诉了她:“生下来就死了。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 易珊难过低下头,有点不想听后面的故事。她怕自己早已经平静的心,再因为秦颂,因为过去的事情翻出新的恨意。 安美在医院醒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她的病床前坐着许久不见的秦颂,他一脸痛惜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说道:“你醒了,我以为连你也要离开我了。” 安美四处看看,没有发现有襁褓,她想美国和国内生孩子或许不同,于是满怀希望地向秦颂问道:“我的孩子呢?” 他许久没有回答,安美殷殷期盼地望着他,良久,他对她说道:“对不起。” 安美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这次秦颂干净利落地回答道:“死了。刚生下来就死了。” 安美瞪大双眼,似是不相信他刚刚说的话,她扯着尖利的嗓子问道:“你说什么?” 秦颂阴沉着脸,一字一句重复道:“你给我听清楚,你的孩子死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的清清楚楚,可是它们连起来的意思却是那样残忍,让她难过得不能呼吸,她好似又回到了那个无人理会,挣扎求生的夜晚,她拖着一地鲜血,奋力往前爬,为的不过是想她和她的孩子能够活下去。 面前这个男人的脸变得无比憎恶起来,如果不是他,她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是他把她骗来这里,也是他把自己丢在这里,是他害死了他们的孩子,安美疯狂地捶打在秦颂身上,不停咒骂他,一开始秦颂还由着她发泄,可是,看着她胡乱砸向他的水杯、药品,他终于不耐烦起来,摔门走了出去。 安美抱着头,坐在病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身体好转后,她天真地以为她只是失去了一个孩子,可医生却告诉她,她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也是从那时,她才真正反省,是不是抛下了易珊才有现在的因果报应。 盛夏的纽约,却是她生命的寒冬。 她想念龙桥厂一家五口拥挤的一套二,想念易慧易珊甜甜地喊她“妈妈”,想念易振军曾经为她奉上的真心。 可是一切已经回不去,安美闭上眼,既然已经选择,她就要在这里扎下根,活下去,活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易珊道:“她不管在多恶劣的环境下都能清醒地作出判断,什么是对她最有利的,怎样做才能获得这些最有利。” 易慧道:“我很佩服她。一个农村出来的女人一步步成为美国华人圈里知名的秦太太,这样的毅力真是可怕。” 那个圈子里的人不管谁提起安美,都是一脸钦佩,无一不赞美她是将美貌与智慧结合地最完美的女人,既优雅端庄地能让丈夫带出去长脸,又知情识趣不管丈夫在外面风流快活,最后还能帮丈夫管好生意,娶到这样的妻子,哪个男人不羡慕呢。 安美失去孩子以后,没有像秦颂想象的那样消沉,也不再和他吵闹。他把人从医院接出来的那天,她裹着一件粉红色的披肩遮住了消瘦的身体,原本丰腴的脸颊凹陷的厉害,很大很亮的眼睛在这张小脸上显得更急突兀,她看上去就像一只受了伤害无处躲避的小动物。 这样的神情,居然和记忆里的某个人重叠了,她也永远是这幅招人怜爱,让你舍不得放下的样子。秦颂无声地叹了口气,尽力压下心间泛起的痛楚,他在那一刻真心地对想安美好,竭力弥补他对她失去孩子的愧疚,他想虽然失去了她,好在还有另一个人可以替代她。 第五十七章 那些旧事(五) 安美出院后似乎彻底忘记了孩子的事,她以常人不可思议的力量恢复起来,迅速成长。她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了学习上,学习语言,学习当地的风俗文化,她喜欢穿街走巷地看这个城市最真实的面貌,她知道这是最快融入陌生城市的方法,她坐巴士,听流行音乐,央着秦颂带她去看电影,去和人交流。她快速地吸收周围一切能学的知识,甚至报考了大学的商学院。 在秦颂的目瞪口呆中,安美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她知道就算不靠任何人,也可以在这里活下去。现在她最重要的便是拿下秦颂,她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堂堂正正嫁给他,他们终于可以站在对等的位置。 尽管做足了准备,她还是低估了秦颂,他来自秦家。当她从他口中得知了他的家庭背景,才明白有些差距是天生的。当她准备放弃回国的时候,秦颂却向她求婚了,用他持有的百分之五的股份和满地玫瑰。 安美很久以后都在想,失去孩子之后,她爱的到底是富裕的物质生活,还是当初那个守着柜台和她谈天说地的他。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还有成为豪门阔太太的机会,她活的多么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多少,失去了多少,她都要从这里拿回来。 她的第二次婚姻和第一次婚姻一样,开头都很甜蜜美满,幸福地令人觉得不真实,让她几乎忘记了他曾经冷漠地害她失去了孩子。 结婚后,秦颂没有带她回过秦家,她也没有接触过秦家的人,直到秦侬带着秦老太爷去世的消息上门来找他。秦侬见到她的第一眼,微微发愣,犹豫着喊出:“二少奶奶。” 安美最初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有几次她和秦侬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多是犹豫闪躲,完全不敢正视自己,心虚的模样让安美心生怀疑。 于是她向秦颂要求,跟着他回祖宅送老太爷一程。他稍稍犹豫之后,答应了。 以秦家二少奶奶的身份回到秦家,安美既兴奋也好奇,她终于得到了秦家的承认,成为别人眼中艳羡的秦二太太。可是,还没等她完全享受到成为阔太太的优越,就被秦家人的态度弄得心下不安。当着她的面,他们对待她很客气,说话亲切有礼;只要易珊转过身,他们立刻小声议论,虽然易珊没有听见他们在讲什么,但绝对和她有关。这些人知道一件只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她问过秦颂他们在瞒着什么,秦颂安慰道没有什么,只是她胡思乱想。 当有一天,她走错了房间,误进了他大哥秦禹的书房。 她心中的疑惑解开了。 书房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是一个女人的肖像油画。她穿着民国时期的水碧色旗袍,手里拿着一把团扇,闲适地靠在一扇古宅里才有的雕花窗棱上。 安美推开门第一眼以为看到了自己,可是再细看,这个女人不是她,她没有画中人眼间那股散不开的清愁,她虽然温婉地笑着,但那个笑容却透露着伤心。 “这是我过世的妻子。”秦禹在她背后说道。 电光火石间,安美的脑中响起电话里那个声音“大少奶奶过世了”,还有侬叔眼中的疑惑犹豫,灵堂上一众亲友的惊讶以及后来他们的隐瞒和嘲笑。所有的事在此刻都一一对上了,难怪他会看上自己,看上自己这个出身普通,毫无见识还结了婚的女人,难怪他接到那个电话就魂都没有地丢下自己跑回国,如果不是自己快死在那座冰冷的公寓,他还会回来吗? 安美的心里一阵发凉,她现在拥有的爱情,拥有的生活,拥有的全部东西都是来自另一女人,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有一张和她相似的脸。 “第一次见你,我也吓了一跳,以为阿颂带着她回来了。可再仔细一看,你们又不同,只是长得很像,性格去完全不同。” “有什么不同?” “央央是温室里的花朵,你却是经的起风雨的韧草。” “大哥过奖了。” 她迟疑了片刻,终是问道:“我们真的很像吗?” 秦禹看着她,说道:“很像,尤其是你低头的那一瞬间,几乎和她一模一样。” “我知道了。”尽管真相太难看,她还是想向秦颂问清楚,他究竟有没有爱过她,亦或是她自己该不该继续爱他。 晚上一番缠绵之后,秦颂倚在床头抽烟,不知在想什么。安美轻轻坐起来,靠在他的胸膛上,问道:“央央是谁?” 这个名字问出口,秦颂的身体明显一僵,夹烟的手指不自觉地轻颤。安美无视他的不自在,继续媚笑着问道:“刚才你在床上睡的是我,还是你大嫂?” 秦颂铁青着脸盯着她,说道:“你说什么?” 安美甜甜地笑着:“我和你大嫂有什么不同,除了长得差不多以外,还有什么一样的。” 他缄口不言,可面色却越来越阴沉,将手中的香烟掐灭,漫不经心望着安美,眼睛里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安美此时怒极反笑,她猛然从床上翻身坐起,指着胸口,指着下身,向秦颂挑衅道:“这里像不像,这里像不像啊?不过你肯定不知道,你就只敢上我这个代替品。你喜欢的女人,被你大哥上了。” 秦毓听到她这样说,顷刻间怒了,一把扯过她的头发,将她按在床上,吼道:“你有什么资格和她相提并论,骚货!” 安美呵呵笑道:“我是骚货,但是没你恶心龌蹉,你居然喜欢自己的大嫂。” 秦颂贴在她身边,恶狠狠道:“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有什么资格过问。” 他放开安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要不是因为你和她长得有点相似,我根本不会看上你。” 安美惨笑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带她回家,故意让她认清这个事实。 秦颂点头,“你不笨,这几年你越来越不像了,你和她一样聪明,但她不会像你这样激进,她没有那么多要求,而你什么都想抓住。” 他望着空气叹道:“即使长得再像,也不是她了。” 安美冷笑道:“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秦颂不再对她说什么,厌恶地看了她两眼,然后起身快速穿上自己的衣服,向门口走去。 他的身影在她眼中渐渐模糊,安美问了他最后的一个问题:“你到底有没有对我有过一点真心?” 秦颂道:“没有。” 没有犹豫,他的声音像一把利剑刺穿了她的心。 “可是,我有。”她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对着那扇关着的门说道。 事情摊开了,安美觉得再没有什么好伪装的,她问秦颂要钱,要参与公司的事,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安美从物质上弥补填补心灵上的空虚,而秦颂从那以后再没有碰她,他常常不回家,在外面养了各种女人:模特、女学生,甚至有夫之妇。 每次他带着新玩意儿出现在她眼前,安美都会细细打量一番,嘲笑道:“这个又是哪里像你大嫂?”秦颂对她根本不屑一顾,继续在外面风流快活。就这样,两个人相互纠缠了几十年,谁也不肯放过谁。 如今,安美过世,秦颂失踪了。当初的是是非非,不论谁对谁错,都成了过眼云烟。 “她很早就知道了生病了,”易慧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早已冰凉的茶水,“不过她没有治疗,大约是不想活了吧。她这一生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就是你,易珊。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她从没有停止过对你的思念和自责。她曾经见过你,知道吗?” 易珊猛然抬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易慧道,“在你十岁左右,是不是见过她一次?” “我没有见她。”当时她正在上课,班主任把请出教室,告诉她的妈妈找她。易珊当时对老师斩钉截铁说道:“老师,你弄错了,我没有妈妈,我妈妈早死了。” 现在回想,安美应该就在不远处听到她这样说了。 “那一次她是想带你走的,她对我说,失去了秦颂,她还有你。她想带你去美国开始新的生活,可是你拒绝了。原来你根本就没有见她。” 易珊心下涩然,说道:“那时候她应该很伤心吧。自己苦苦坚持的爱情不过是欺骗,隐瞒和讽刺,她不顾一切的追求居然是一场空,到头来唯一的女儿却恨她入骨。” 还好,她现在再也不用受苦,再也不用纠结她是不是一个替代品,再也不用爱着一个根本不爱她的人。 第五十七章 那些旧事(五) 安美出院后似乎彻底忘记了孩子的事,她以常人不可思议的力量恢复起来,迅速成长。她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了学习上,学习语言,学习当地的风俗文化,她喜欢穿街走巷地看这个城市最真实的面貌,她知道这是最快融入陌生城市的方法,她坐巴士,听流行音乐,央着秦颂带她去看电影,去和人交流。她快速地吸收周围一切能学的知识,甚至报考了大学的商学院。 在秦颂的目瞪口呆中,安美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她知道就算不靠任何人,也可以在这里活下去。现在她最重要的便是拿下秦颂,她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堂堂正正嫁给他,他们终于可以站在对等的位置。 尽管做足了准备,她还是低估了秦颂,他来自秦家。当她从他口中得知了他的家庭背景,才明白有些差距是天生的。当她准备放弃回国的时候,秦颂却向她求婚了,用他持有的百分之五的股份和满地玫瑰。 安美很久以后都在想,失去孩子之后,她爱的到底是富裕的物质生活,还是当初那个守着柜台和她谈天说地的他。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还有成为豪门阔太太的机会,她活的多么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多少,失去了多少,她都要从这里拿回来。 她的第二次婚姻和第一次婚姻一样,开头都很甜蜜美满,幸福地令人觉得不真实,让她几乎忘记了他曾经冷漠地害她失去了孩子。 结婚后,秦颂没有带她回过秦家,她也没有接触过秦家的人,直到秦侬带着秦老太爷去世的消息上门来找他。秦侬见到她的第一眼,微微发愣,犹豫着喊出:“二少奶奶。” 安美最初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有几次她和秦侬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多是犹豫闪躲,完全不敢正视自己,心虚的模样让安美心生怀疑。 于是她向秦颂要求,跟着他回祖宅送老太爷一程。他稍稍犹豫之后,答应了。 以秦家二少奶奶的身份回到秦家,安美既兴奋也好奇,她终于得到了秦家的承认,成为别人眼中艳羡的秦二太太。可是,还没等她完全享受到成为阔太太的优越,就被秦家人的态度弄得心下不安。当着她的面,他们对待她很客气,说话亲切有礼;只要易珊转过身,他们立刻小声议论,虽然易珊没有听见他们在讲什么,但绝对和她有关。这些人知道一件只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她问过秦颂他们在瞒着什么,秦颂安慰道没有什么,只是她胡思乱想。 当有一天,她走错了房间,误进了他大哥秦禹的书房。 她心中的疑惑解开了。 书房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是一个女人的肖像油画。她穿着民国时期的水碧色旗袍,手里拿着一把团扇,闲适地靠在一扇古宅里才有的雕花窗棱上。 安美推开门第一眼以为看到了自己,可是再细看,这个女人不是她,她没有画中人眼间那股散不开的清愁,她虽然温婉地笑着,但那个笑容却透露着伤心。 “这是我过世的妻子。”秦禹在她背后说道。 电光火石间,安美的脑中响起电话里那个声音“大少奶奶过世了”,还有侬叔眼中的疑惑犹豫,灵堂上一众亲友的惊讶以及后来他们的隐瞒和嘲笑。所有的事在此刻都一一对上了,难怪他会看上自己,看上自己这个出身普通,毫无见识还结了婚的女人,难怪他接到那个电话就魂都没有地丢下自己跑回国,如果不是自己快死在那座冰冷的公寓,他还会回来吗? 安美的心里一阵发凉,她现在拥有的爱情,拥有的生活,拥有的全部东西都是来自另一女人,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有一张和她相似的脸。 “第一次见你,我也吓了一跳,以为阿颂带着她回来了。可再仔细一看,你们又不同,只是长得很像,性格去完全不同。” “有什么不同?” “央央是温室里的花朵,你却是经的起风雨的韧草。” “大哥过奖了。” 她迟疑了片刻,终是问道:“我们真的很像吗?” 秦禹看着她,说道:“很像,尤其是你低头的那一瞬间,几乎和她一模一样。” “我知道了。”尽管真相太难看,她还是想向秦颂问清楚,他究竟有没有爱过她,亦或是她自己该不该继续爱他。 晚上一番缠绵之后,秦颂倚在床头抽烟,不知在想什么。安美轻轻坐起来,靠在他的胸膛上,问道:“央央是谁?” 这个名字问出口,秦颂的身体明显一僵,夹烟的手指不自觉地轻颤。安美无视他的不自在,继续媚笑着问道:“刚才你在床上睡的是我,还是你大嫂?” 秦颂铁青着脸盯着她,说道:“你说什么?” 安美甜甜地笑着:“我和你大嫂有什么不同,除了长得差不多以外,还有什么一样的。” 他缄口不言,可面色却越来越阴沉,将手中的香烟掐灭,漫不经心望着安美,眼睛里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安美此时怒极反笑,她猛然从床上翻身坐起,指着胸口,指着下身,向秦颂挑衅道:“这里像不像,这里像不像啊?不过你肯定不知道,你就只敢上我这个代替品。你喜欢的女人,被你大哥上了。” 秦毓听到她这样说,顷刻间怒了,一把扯过她的头发,将她按在床上,吼道:“你有什么资格和她相提并论,骚货!” 安美呵呵笑道:“我是骚货,但是没你恶心龌蹉,你居然喜欢自己的大嫂。” 秦颂贴在她身边,恶狠狠道:“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有什么资格过问。” 他放开安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要不是因为你和她长得有点相似,我根本不会看上你。” 安美惨笑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带她回家,故意让她认清这个事实。 秦颂点头,“你不笨,这几年你越来越不像了,你和她一样聪明,但她不会像你这样激进,她没有那么多要求,而你什么都想抓住。” 他望着空气叹道:“即使长得再像,也不是她了。” 安美冷笑道:“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秦颂不再对她说什么,厌恶地看了她两眼,然后起身快速穿上自己的衣服,向门口走去。 他的身影在她眼中渐渐模糊,安美问了他最后的一个问题:“你到底有没有对我有过一点真心?” 秦颂道:“没有。” 没有犹豫,他的声音像一把利剑刺穿了她的心。 “可是,我有。”她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对着那扇关着的门说道。 事情摊开了,安美觉得再没有什么好伪装的,她问秦颂要钱,要参与公司的事,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安美从物质上弥补填补心灵上的空虚,而秦颂从那以后再没有碰她,他常常不回家,在外面养了各种女人:模特、女学生,甚至有夫之妇。 每次他带着新玩意儿出现在她眼前,安美都会细细打量一番,嘲笑道:“这个又是哪里像你大嫂?”秦颂对她根本不屑一顾,继续在外面风流快活。就这样,两个人相互纠缠了几十年,谁也不肯放过谁。 如今,安美过世,秦颂失踪了。当初的是是非非,不论谁对谁错,都成了过眼云烟。 “她很早就知道了生病了,”易慧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早已冰凉的茶水,“不过她没有治疗,大约是不想活了吧。她这一生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就是你,易珊。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她从没有停止过对你的思念和自责。她曾经见过你,知道吗?” 易珊猛然抬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易慧道,“在你十岁左右,是不是见过她一次?” “我没有见她。”当时她正在上课,班主任把请出教室,告诉她的妈妈找她。易珊当时对老师斩钉截铁说道:“老师,你弄错了,我没有妈妈,我妈妈早死了。” 现在回想,安美应该就在不远处听到她这样说了。 “那一次她是想带你走的,她对我说,失去了秦颂,她还有你。她想带你去美国开始新的生活,可是你拒绝了。原来你根本就没有见她。” 易珊心下涩然,说道:“那时候她应该很伤心吧。自己苦苦坚持的爱情不过是欺骗,隐瞒和讽刺,她不顾一切的追求居然是一场空,到头来唯一的女儿却恨她入骨。” 还好,她现在再也不用受苦,再也不用纠结她是不是一个替代品,再也不用爱着一个根本不爱她的人。 第五十八章 挥别 关正回到家,看见易珊坐在沙发上发呆。他走过去问道:“姐姐走了?” 易珊道:“嗯,刚走。” 他挨着她坐下,搂着她的肩膀,说道:“她找你有事吗?” 易珊指了指茶几上的盒子,“她把妈妈的遗物给我。” 关正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安慰道:“那你好好收着。” 易珊道:“我会的。” 那个盒子里不是什么名贵的首饰,是一只古朴的银锁。锁片已经发黑,上面的系着红绳颜色折旧,红线被人摩挲地生了细细绒毛。易慧说,她当年走的时候带走了这只银锁,这是你出生的时候,她和易爸一起给你选的。 易慧说,她爱秦颂,也爱你。 易珊突然向关正问道:“你认识秦家的大太太吗?” 他想了想,反问易珊道:“你是指伯言哥的母亲?” “嗯。” “我没见过。她很早就过世了。” “她这个人怎么样呢?” “不怎么了解,据说很漂亮,秦伯伯很喜欢她,不过身体不怎么好。” “哦。” 关正奇怪地看着她,“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 易珊笑笑,“听说她和我妈妈长得很像。” 关正愣道:“我没有听秦伯言说起过,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帮你问问。” 易珊本想让关正帮她去秦家拍张照片,但想想还是算了,长辈的事情已然过去,她这么追问下去,反倒没有意思。 她摇头,“不用了,随口问问。对了,你下午去哪里了?” 关正道:“现在终于想起问我。我去拿喜帖了,等会儿啊,我去拿来给你挑。” 说着他起身去了客厅。 易珊抱着水杯,望着遥远的天际。夕阳西下,暗金色的光线把天边的云层染成一层层薄金色,每一层浓淡深浅各不相同,远处嵌在霞光里的高楼大夏被镀上了暖色,钢筋混凝土的世界终于有了一点温暖。 关正拿着十几种喜帖进来,易珊顺势躺倒在他的大腿上,关正一张张展示给她看,“你说中式还是西式的好?” 易珊一边选一边批判:“这个会不会太花,红色太红了,那个米色还有那个粉色,都给我。” 关正陪着她,一张张地挑看。易珊偶尔抬头看看抱着他的人,她的梦想被这个人一点点实现,再也没有什么遗憾。 虽然错过了开题,但是学校里的功课不能落下。任老头对她最近频繁缺课表示深深的不满,狠狠地批评了她一顿,把教育工作的热情瞬间转移到去年刚收的一个小师弟谭言身上。 这个新来的小孩儿,白白嫩嫩,长了一张人见人爱的娃娃脸,平时上课的时候可严肃了,遇到有争议的问题还会和老师据理力争,下了课倒是个好脾气的老实疙瘩。易珊总喜欢拿饭食诱惑他,让他帮自己找找资料,做做课件。 这会儿见着师姐回归了,小孩儿恨不得扑倒她怀里,望着她的眼睛里简直是悲喜交加,“姐,你终于回来了,我要被老师弄死了。” 易珊咽咽口水,问道:“他一老头能把你怎样?” 他摊在课桌上,哭丧着脸,“我手上已经有三个课题了,还要准备论文,”他十分怨气地指着易珊,“你的课都被我了带了,我好累啊。” 易珊笑道:“让你代课是好事啊,那么多漂亮妹妹,随便你勾搭,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知道古往今来,多少师生恋成为了千古佳话。” 小孩儿转了转眼,奸笑道:“你说的是你和余靖宇吧。” 易珊一本书拍过去,直接灭掉。 谭言趴在桌子假哼哼:“大师兄来了,中午请我们吃饭,你去吗?” 大师兄即是李益民,易珊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话说她也混迹在校园学术圈有几年了,还是受不了这里面的一套称呼。什么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的,听着膈应的慌,她通常都是直呼其名。 易珊问:“我听老头子说他最近常来?” 谭言道:“来的是很勤,听说想和老师合办一个事务所。” 易珊纳闷,李益民已经有一间事务所了,难道要业务扩展。任老说过,她这个师兄在律师圈子里的前途不可限量。李益民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在律师行业里混的风生水起,这几年他的事务所在C城渐渐已成龙头势力。 中午,李益民果然请了老师和他们几个学生在柳岸餐厅吃饭。柳岸是学校里师生常去的一家餐厅,味道不是特别好,但胜在干净卫生,师生聚会,如果大家不想迈步走二十分钟到校门口的美食广场,一般都会选择这里。 大概没想到易珊会来,李益民见到她时,显然吃了一惊。易珊对他笑笑:“我来向大师兄蹭一顿饭。” 他如今完全是西装革履,一副精英做派,和当初那个喜欢她的人已经相去太远。 李益民笑道:“求之不得。” 一顿饭吃的很是欢乐,老头子最喜欢这种师生围绕的热闹场面,他不错过机会口沫横飞地讲着最新的课题,李益民很给面子地听着,偶尔会接上他聊几句。易珊和几个硕士辈儿的师弟师妹边吃边听他们谈话,谭言完全放开了肚皮,在桌子上胡吃海喝。易珊看不起他的怂样,又怕他吃撑了,在桌子下面踢了他好几脚。 饭后,学生们散了,老师喝了一点酒,易珊让谭言把他送回去休息。李益民踌躇了片刻,向易珊说道:“好久没来学校了,你陪我逛逛。” 出了餐厅,易珊领着他沿着绿荫路一直往下走,现在正是午休,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女孩子们手挽着手谈论着她们感兴趣的话题,男孩子们打打闹闹推推搡搡,当然还有一些小情侣手拉手散步。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不太喜欢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很少牵我的手,”走在她身边的李益民突然说道,“你大多数时候都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帮你拿着书包。” 易珊脸上似有怀念,“你很难得回来一次,我却很少陪你。” 李益民道:“每次打电话,你都不耐烦。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论文。” 易珊道:“我也很奇怪,那时候我的脾气那么坏,你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李益民道:“大约是喜欢的要命吧。” 易珊默默往前走,与他不着痕迹地错过并肩的距离。 李益民追上去笑道:“还好现在已经过去了,你这个刺头儿终于有人肯要了。你不用祸害我了,关正以后就知道你有多难伺候了。对了,还没恭喜你,婚期定了没有?” 易珊道:“定了,你等着收喜帖吧。” 李益民道:“还以为你不会请我。” 易珊道:“为什么不请,你的礼肯定大份儿。” 李益民道:“姗姗,我很高兴,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易珊对他说道:“你也可以。” 李益民微笑对她说道:“我会的。” 易珊本来准备了一大堆在她看来发自肺腑的话,但此刻才发现对着李益民,这些话虚假得说不出口。从决定结婚那天开始,她就想告诉李益民,这种迫切地分享的心情,并不是向他炫耀自己过得有多幸福,而是她想通过自己来告诉他,他们都应该放下过去。 她和他之间不存在谁欠着谁,李益民不需要她的歉疚,就像他说的,他喜欢她喜欢地要命,除了回应他,不管做什么,对他来说都是不需要的。易珊不如收起那些同情,内疚,怜悯,和他划清界限,让他潇潇洒洒地开始另一段感情。 林荫路的尽头,是分叉口。易珊指指左边,对李益民笑道:“就到这儿吧,我先去上课了,拜拜。” 不等李益民回答,易珊便向左走去。李益民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们每一次分开,都是他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这次也不例外。 每一对情侣都有他们的小习惯,李益民现在回想起来,他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就是他们恋爱的习惯吧。他们很少牵手,从不接吻,他记忆里最多的是她看书写字侧影和那些隔着整个太平洋的无线电波。 他其实更爱那个隔着电话和他撒娇的易珊,他后来明白,她大约是把他在电话里当做另一个人了。 初夏的风扑面而来,李益民在青葱蓊郁之间转身,这座校园,这条路,曾经和她走过,他曾经真的爱过,付出所有的爱过,以后是再不可能了。 和李益民分开后,易珊发现下午上课要用的一份资料放在了宿舍。不得不折回去拿了资料,为了赶时间,易珊火急火燎地冲去教学楼。刚跑进大门,她迎面撞上一个人。 只听见一声“哎哟”,两个人手上的纸张洒落了一地。易珊揉着肩膀,一叠声地道歉,那个女孩也对她鞠躬道歉,顺手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笔记本。 翻开的笔记本上写着易珊的名字,女孩微微吃惊地看着她,“你是易珊?” 易珊对着她笑道:“是,我是易珊。” 女孩收起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对她说道:“我是法学院诸月。” 这名字有点耳熟,易珊觉得自己哪里听过,女孩看着她疑惑的表情,微抬着下巴提醒道:“余靖宇。” 易珊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乔雨说过,网上那些发帖都是出自这个女孩之手,她喜欢余靖宇,所以迫不及待的败坏自己的名声。 坦白说,这个女孩长相很斯文,唇红齿白,黑直的长头发,白衣长裙,逆光站在她面前居然像朵亭亭而立的白莲花。 诸月一改刚才的礼貌,再出口已是咄咄逼人:“请你离余靖宇远一点。” 易珊心下好笑,已经很久没人逼出她的好胜心了,淡淡挑眉,她对面前如花般的女孩吐出:“我不。” 诸月道:“晚上我在小树林等你,有话对你说。你一个人敢来吗?” 易珊一愣,这是单独约战了,虽然她不喜欢余靖宇,但是这个丫头怎么看也配不上那个孩子,要是她把余靖宇得了手,他不得受多大的气呢?其实易珊是个耿直人,只要她认定了是朋友的人,何况她把余靖宇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决不能让她染指了,她立刻拿出护犊子的脾气接招:“好啊。几点,我等你。” 诸月斩钉截铁道:“九点。” 易珊点头,再不看她一眼上了楼。 第五十八章 挥别 关正回到家,看见易珊坐在沙发上发呆。他走过去问道:“姐姐走了?” 易珊道:“嗯,刚走。” 他挨着她坐下,搂着她的肩膀,说道:“她找你有事吗?” 易珊指了指茶几上的盒子,“她把妈妈的遗物给我。” 关正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安慰道:“那你好好收着。” 易珊道:“我会的。” 那个盒子里不是什么名贵的首饰,是一只古朴的银锁。锁片已经发黑,上面的系着红绳颜色折旧,红线被人摩挲地生了细细绒毛。易慧说,她当年走的时候带走了这只银锁,这是你出生的时候,她和易爸一起给你选的。 易慧说,她爱秦颂,也爱你。 易珊突然向关正问道:“你认识秦家的大太太吗?” 他想了想,反问易珊道:“你是指伯言哥的母亲?” “嗯。” “我没见过。她很早就过世了。” “她这个人怎么样呢?” “不怎么了解,据说很漂亮,秦伯伯很喜欢她,不过身体不怎么好。” “哦。” 关正奇怪地看着她,“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 易珊笑笑,“听说她和我妈妈长得很像。” 关正愣道:“我没有听秦伯言说起过,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帮你问问。” 易珊本想让关正帮她去秦家拍张照片,但想想还是算了,长辈的事情已然过去,她这么追问下去,反倒没有意思。 她摇头,“不用了,随口问问。对了,你下午去哪里了?” 关正道:“现在终于想起问我。我去拿喜帖了,等会儿啊,我去拿来给你挑。” 说着他起身去了客厅。 易珊抱着水杯,望着遥远的天际。夕阳西下,暗金色的光线把天边的云层染成一层层薄金色,每一层浓淡深浅各不相同,远处嵌在霞光里的高楼大夏被镀上了暖色,钢筋混凝土的世界终于有了一点温暖。 关正拿着十几种喜帖进来,易珊顺势躺倒在他的大腿上,关正一张张展示给她看,“你说中式还是西式的好?” 易珊一边选一边批判:“这个会不会太花,红色太红了,那个米色还有那个粉色,都给我。” 关正陪着她,一张张地挑看。易珊偶尔抬头看看抱着他的人,她的梦想被这个人一点点实现,再也没有什么遗憾。 虽然错过了开题,但是学校里的功课不能落下。任老头对她最近频繁缺课表示深深的不满,狠狠地批评了她一顿,把教育工作的热情瞬间转移到去年刚收的一个小师弟谭言身上。 这个新来的小孩儿,白白嫩嫩,长了一张人见人爱的娃娃脸,平时上课的时候可严肃了,遇到有争议的问题还会和老师据理力争,下了课倒是个好脾气的老实疙瘩。易珊总喜欢拿饭食诱惑他,让他帮自己找找资料,做做课件。 这会儿见着师姐回归了,小孩儿恨不得扑倒她怀里,望着她的眼睛里简直是悲喜交加,“姐,你终于回来了,我要被老师弄死了。” 易珊咽咽口水,问道:“他一老头能把你怎样?” 他摊在课桌上,哭丧着脸,“我手上已经有三个课题了,还要准备论文,”他十分怨气地指着易珊,“你的课都被我了带了,我好累啊。” 易珊笑道:“让你代课是好事啊,那么多漂亮妹妹,随便你勾搭,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知道古往今来,多少师生恋成为了千古佳话。” 小孩儿转了转眼,奸笑道:“你说的是你和余靖宇吧。” 易珊一本书拍过去,直接灭掉。 谭言趴在桌子假哼哼:“大师兄来了,中午请我们吃饭,你去吗?” 大师兄即是李益民,易珊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话说她也混迹在校园学术圈有几年了,还是受不了这里面的一套称呼。什么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的,听着膈应的慌,她通常都是直呼其名。 易珊问:“我听老头子说他最近常来?” 谭言道:“来的是很勤,听说想和老师合办一个事务所。” 易珊纳闷,李益民已经有一间事务所了,难道要业务扩展。任老说过,她这个师兄在律师圈子里的前途不可限量。李益民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在律师行业里混的风生水起,这几年他的事务所在C城渐渐已成龙头势力。 中午,李益民果然请了老师和他们几个学生在柳岸餐厅吃饭。柳岸是学校里师生常去的一家餐厅,味道不是特别好,但胜在干净卫生,师生聚会,如果大家不想迈步走二十分钟到校门口的美食广场,一般都会选择这里。 大概没想到易珊会来,李益民见到她时,显然吃了一惊。易珊对他笑笑:“我来向大师兄蹭一顿饭。” 他如今完全是西装革履,一副精英做派,和当初那个喜欢她的人已经相去太远。 李益民笑道:“求之不得。” 一顿饭吃的很是欢乐,老头子最喜欢这种师生围绕的热闹场面,他不错过机会口沫横飞地讲着最新的课题,李益民很给面子地听着,偶尔会接上他聊几句。易珊和几个硕士辈儿的师弟师妹边吃边听他们谈话,谭言完全放开了肚皮,在桌子上胡吃海喝。易珊看不起他的怂样,又怕他吃撑了,在桌子下面踢了他好几脚。 饭后,学生们散了,老师喝了一点酒,易珊让谭言把他送回去休息。李益民踌躇了片刻,向易珊说道:“好久没来学校了,你陪我逛逛。” 出了餐厅,易珊领着他沿着绿荫路一直往下走,现在正是午休,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女孩子们手挽着手谈论着她们感兴趣的话题,男孩子们打打闹闹推推搡搡,当然还有一些小情侣手拉手散步。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不太喜欢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很少牵我的手,”走在她身边的李益民突然说道,“你大多数时候都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帮你拿着书包。” 易珊脸上似有怀念,“你很难得回来一次,我却很少陪你。” 李益民道:“每次打电话,你都不耐烦。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论文。” 易珊道:“我也很奇怪,那时候我的脾气那么坏,你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李益民道:“大约是喜欢的要命吧。” 易珊默默往前走,与他不着痕迹地错过并肩的距离。 李益民追上去笑道:“还好现在已经过去了,你这个刺头儿终于有人肯要了。你不用祸害我了,关正以后就知道你有多难伺候了。对了,还没恭喜你,婚期定了没有?” 易珊道:“定了,你等着收喜帖吧。” 李益民道:“还以为你不会请我。” 易珊道:“为什么不请,你的礼肯定大份儿。” 李益民道:“姗姗,我很高兴,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易珊对他说道:“你也可以。” 李益民微笑对她说道:“我会的。” 易珊本来准备了一大堆在她看来发自肺腑的话,但此刻才发现对着李益民,这些话虚假得说不出口。从决定结婚那天开始,她就想告诉李益民,这种迫切地分享的心情,并不是向他炫耀自己过得有多幸福,而是她想通过自己来告诉他,他们都应该放下过去。 她和他之间不存在谁欠着谁,李益民不需要她的歉疚,就像他说的,他喜欢她喜欢地要命,除了回应他,不管做什么,对他来说都是不需要的。易珊不如收起那些同情,内疚,怜悯,和他划清界限,让他潇潇洒洒地开始另一段感情。 林荫路的尽头,是分叉口。易珊指指左边,对李益民笑道:“就到这儿吧,我先去上课了,拜拜。” 不等李益民回答,易珊便向左走去。李益民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们每一次分开,都是他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这次也不例外。 每一对情侣都有他们的小习惯,李益民现在回想起来,他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就是他们恋爱的习惯吧。他们很少牵手,从不接吻,他记忆里最多的是她看书写字侧影和那些隔着整个太平洋的无线电波。 他其实更爱那个隔着电话和他撒娇的易珊,他后来明白,她大约是把他在电话里当做另一个人了。 初夏的风扑面而来,李益民在青葱蓊郁之间转身,这座校园,这条路,曾经和她走过,他曾经真的爱过,付出所有的爱过,以后是再不可能了。 和李益民分开后,易珊发现下午上课要用的一份资料放在了宿舍。不得不折回去拿了资料,为了赶时间,易珊火急火燎地冲去教学楼。刚跑进大门,她迎面撞上一个人。 只听见一声“哎哟”,两个人手上的纸张洒落了一地。易珊揉着肩膀,一叠声地道歉,那个女孩也对她鞠躬道歉,顺手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笔记本。 翻开的笔记本上写着易珊的名字,女孩微微吃惊地看着她,“你是易珊?” 易珊对着她笑道:“是,我是易珊。” 女孩收起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对她说道:“我是法学院诸月。” 这名字有点耳熟,易珊觉得自己哪里听过,女孩看着她疑惑的表情,微抬着下巴提醒道:“余靖宇。” 易珊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乔雨说过,网上那些发帖都是出自这个女孩之手,她喜欢余靖宇,所以迫不及待的败坏自己的名声。 坦白说,这个女孩长相很斯文,唇红齿白,黑直的长头发,白衣长裙,逆光站在她面前居然像朵亭亭而立的白莲花。 诸月一改刚才的礼貌,再出口已是咄咄逼人:“请你离余靖宇远一点。” 易珊心下好笑,已经很久没人逼出她的好胜心了,淡淡挑眉,她对面前如花般的女孩吐出:“我不。” 诸月道:“晚上我在小树林等你,有话对你说。你一个人敢来吗?” 易珊一愣,这是单独约战了,虽然她不喜欢余靖宇,但是这个丫头怎么看也配不上那个孩子,要是她把余靖宇得了手,他不得受多大的气呢?其实易珊是个耿直人,只要她认定了是朋友的人,何况她把余靖宇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决不能让她染指了,她立刻拿出护犊子的脾气接招:“好啊。几点,我等你。” 诸月斩钉截铁道:“九点。” 易珊点头,再不看她一眼上了楼。 第五十九章 绑架(一) 想想晚上要狠批那个丫头,易珊心里一阵爽,下了课给关正打电话让他晚上不来接她,她要在学校里处理论文的事。 好久没和人掐架,尤其为了一个男人和别人掐架,易珊抑制不住兴奋,竟然有点迫不及待晚上和诸月的见面。好不容易等到晚上九点,易珊单枪匹马杀去了小树林。 走出宿舍区的大门,易珊碰见了谭言。他正抱着一大摞书,苦哈哈地往男生宿舍走。一见着易珊,谭言逮着她诉苦:“师姐,你看,你看,”眼神十分幽怨地投降怀里的书本,“老师又给我布置了任务,我快被他弄死了。” 易珊拍拍他肩膀,幸灾乐祸地笑道:“老师是看得起你,加油,少年。” 谭言哭着脸看向她,“他本来最喜欢你,你自暴自弃了,他就折磨我。” 易珊赶着去解决诸月,没时间和他瞎磨,抬手看了看表,“我还有事,你先回宿舍冷静一下,搞不定给姐姐打电话。” 谭言听见她要主动帮他解决问题,立刻转悲为喜,舔着脸笑道:“那我等着师姐来助我了。” 易珊摆手让他消失,谭言往前走两步,又回头问道:“师姐,你这么晚去哪儿?” 她顺口答道:“去一趟小树林。” 谭言张口惊讶,然后有了然地暧昧笑了笑:“师姐好好玩哦。” 易珊看他挤眉弄眼地样子,立刻反应过来,小树林是C大鼎鼎有名的鸳鸯林。那个地方被夹在了第二操场和梧桐路之间,又挨着校园边界的墙角,算是一块僻静之地。小树林里面间隔着种满了高大的桦树和低矮的灌木丛,因为疏于日常的管理,这片地方植被茂密,丛林幽深,有的热恋中小情侣们开不起房间会到这里来解解火。白天这里很僻静,但一到晚上,这里反而很热闹。 易珊突然想到小树林这个地点,似乎在这个时间点有些不合适。和谭言道了别,易珊一个人往小树林走去。夜晚的小树林,月光下格外静谧。踩着深深浅浅的落叶,易珊拿出手机照着脚下的路,和诸月约在树林的北角,她不禁暗自咒骂自己脑子进水,这个时间跑来这种风花雪月的地方谈判。 惊起了数对吻的火热的小鸳鸯后,她越走越偏,直到树立深处,终于看见了站在墙角下的诸月。看见她的第一眼,易珊的胸口翻腾起一阵不舒服,不知是因为她此时脸上阴鸷的表情,还是对危险本能的感知,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易珊感到心慌,这里离人群确实太远了,如果出事了,呼救也来不及。 “你来了?”诸月向她走近,“我等你很久了。” 易珊下意识往后站了站:“有话快说,我没时间和你废话。” 诸月轻笑:“怎么?怕了?易老师一向敢作敢为,天真率直,不知道靖宇看到你现在这副慌张胆怯的样子,还会不会喜欢?” 易珊心下觉得好笑,不知现在的年轻人的想法怎么会那么奇怪,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是本能,这又和自己天真率直扯上什么关系,她对诸月说道:“你把我约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 诸月道:“当然不是。” 易珊疑惑道:“那你是……” 诸月笑着打断她道:“想见你的是别人。” 顺着她眼睛望去的方向,桦树掩映的阴影下缓缓走出一个人,等易珊看清他的样子,不由大吃一惊,诸月口中所谓的朋友正是失踪已久的秦颂。 他苍老了许多,原本保养得当的脸竟然皱纹横生,浑浊的眼睛闪烁着恶毒,他不再是当初半山别墅里那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绅士,这时的他颓态尽显,再没有初见时的意气风发。 他朝易珊所站的方向越走越近,他进一步,她后退一步,来不及思考诸月怎么会和秦颂搞到一起,易珊转身向树林外跑去。本能地想开口呼救,可没等喊出“救命”两个字,易珊便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易珊做了一个梦,她置身在一片白色的烟瘴中。孤身一人呆在这片空无,她仓皇失措,来来回回在原地打转,她一声声喊着“关正”,喊着“易慧”,那些熟悉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 她在缥缈的虚无里行走,茫茫前路,她看不到希望。走了许久,她的前面出现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女人纤细柔美的背影。易珊大声叫她,让她停一停,可是她置若罔闻,仍然固执地向前走。 突然,她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一个女孩从她身边跑过,叫着前面的女人“妈妈”,易珊跑上前去,拉住女孩,女孩回头看她,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易珊觉得这张有点熟悉,正当努力地思考这个女孩是谁,却看着这个女孩的额角渗着一股股鲜血,她在易珊手中挣扎着哭喊“妈妈”,前面的女人听见女孩的呼喊,回头向她们看来。 那是安美。 她微微笑着,向易珊怀中的女孩招手。 易珊呆呆地看着她,手中的小女孩挣脱她的手,向安美跑去。 易珊想起,那个小女孩不是六岁时候的自己吗? 她赫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后脑勺传来的一阵钝痛提醒着她昏迷前发生的事,她记得自己好像看见了诸月。 全身没有一丝力气,下意识想伸手按住头上的伤口,她却发现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绑住了,她像一只蜷缩的虾米被扔在一间废旧的仓库。 不远处,还躺着一个人,乱发挡住了她的脸,易珊还是认出来了,是诸月。 稍稍有些力气,易珊抬起眼睛打量四周的环境,这个仓库很大,很陈旧,四下里散落着报废的机器,空气里若有似无地散发着一股腐臭发酸的霉味。她观察四周的环境,悲哀地发现这里没有窗户,只在左面墙接近天花板的位置安装了老旧的排气扇,扇叶缝隙间此刻没有光透进来,易珊觉得现在应该是夜晚,但是不知道是她被绑走的那个夜晚,还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天,关正现在有没有发现她失踪了呢,如果他知道自己不见了,应该会拼了命来找她。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还好,这里还关着一个人,如果两个人合作,逃出去的机会大一些。 想到这里,她努力往诸月躺着的方向蹭过去,她被捆住了四肢,动作很慢,也很吃力,每挪动一点蹭过的灰尘引得她不断轻咳,好容易挪到了诸月的身旁,她已是大汗淋漓。 把头贴近她的胸口,还好,有心跳,易珊松了口气。 她狠狠撞了几下诸月,终于听到侧躺着的人发出了一声“嘤咛”。 诸月慢慢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恢复意识的瞬间,从散乱的发丝里,她看到了易珊的脸,她慌乱地想大叫,易珊恶狠狠地低吼道:“不想死就闭嘴。” 诸月这才发现她自己也被绑住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双眼充满恐惧地望着易珊,“这是哪里?” 大约也是被秦颂利用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易珊叹了口气道:“别出声。想办法逃出去。” 诸月噙着眼泪,低声问道:“怎么办?” 易珊道:“你躺着别动,我挪到你后面,看能不能用牙齿咬开你手上的绳子。” 诸月泫然欲泣:“能咬开吗?” 易珊横她一眼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曾听过人的牙齿很锋利,绳子应该能咬吧,这种情况下只有试一试,总比坐着等死好。 谁知道秦颂疯起来会把她们怎么样。 此刻的中天大厦顶层,灯火通明。 关正坐在宽大的棕色皮质沙发上望着正在通电话的秦伯言,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平静,可整个背脊却僵硬挺直,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几乎让周围的空气接了冰。易珊已经不见了一天,他的焦急可想而知。宋云书安慰似地拍着他的肩膀让他放心,只要易珊还在C城,绝对可以找出来。 他淡淡地点点头,面上看不出喜怒。宋云书知道他越是冷静,心里就沉重,他把喜怒哀乐压抑到极点,但只要找出绑走易珊的那个人,他积蓄的怒气就会全然爆发。 关正在易珊失踪的当晚就发现了她不见了。那丫头吵着要在学校弄论文,他就很奇怪。从她那个博士同学怀孕搬走后,她几乎不在学校宿舍住了,怎么会突然要留在学校弄论文。最后,他还是打算把她接回家,她一个人在外面,不放心。 到了学校,易珊的电话却打不通,找了宿舍管理员打开门,里面没有人。关正把学校里她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甚至联系了乔雨,问了学校里的同学,可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易珊不是一个没有交代的人,她去任何地方总是会和他报备一声,现在这样音信全无,肯定是出了事。 还好,正当他毫无头绪的时候,易珊那个迷迷糊糊的小师弟告诉他,师姐晚上好像有事去了小树林。 关正立刻请学校调取监控,可他依然没有发现易珊的身影,不过倒是从另一处画面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秦颂。 关正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她的失踪和秦颂脱不了干系,绑走易珊的人,绝对是他。 斩草要除根,他轻蔑地看着秦伯言,既然秦家有顾忌,不如就他来。 这一次,他绝不轻易放过。 刚好,秦伯言也挂了电话向他看来,对他说道:“找到了,在龙桥厂老厂区。” 第五十九章 绑架(一) 想想晚上要狠批那个丫头,易珊心里一阵爽,下了课给关正打电话让他晚上不来接她,她要在学校里处理论文的事。 好久没和人掐架,尤其为了一个男人和别人掐架,易珊抑制不住兴奋,竟然有点迫不及待晚上和诸月的见面。好不容易等到晚上九点,易珊单枪匹马杀去了小树林。 走出宿舍区的大门,易珊碰见了谭言。他正抱着一大摞书,苦哈哈地往男生宿舍走。一见着易珊,谭言逮着她诉苦:“师姐,你看,你看,”眼神十分幽怨地投降怀里的书本,“老师又给我布置了任务,我快被他弄死了。” 易珊拍拍他肩膀,幸灾乐祸地笑道:“老师是看得起你,加油,少年。” 谭言哭着脸看向她,“他本来最喜欢你,你自暴自弃了,他就折磨我。” 易珊赶着去解决诸月,没时间和他瞎磨,抬手看了看表,“我还有事,你先回宿舍冷静一下,搞不定给姐姐打电话。” 谭言听见她要主动帮他解决问题,立刻转悲为喜,舔着脸笑道:“那我等着师姐来助我了。” 易珊摆手让他消失,谭言往前走两步,又回头问道:“师姐,你这么晚去哪儿?” 她顺口答道:“去一趟小树林。” 谭言张口惊讶,然后有了然地暧昧笑了笑:“师姐好好玩哦。” 易珊看他挤眉弄眼地样子,立刻反应过来,小树林是C大鼎鼎有名的鸳鸯林。那个地方被夹在了第二操场和梧桐路之间,又挨着校园边界的墙角,算是一块僻静之地。小树林里面间隔着种满了高大的桦树和低矮的灌木丛,因为疏于日常的管理,这片地方植被茂密,丛林幽深,有的热恋中小情侣们开不起房间会到这里来解解火。白天这里很僻静,但一到晚上,这里反而很热闹。 易珊突然想到小树林这个地点,似乎在这个时间点有些不合适。和谭言道了别,易珊一个人往小树林走去。夜晚的小树林,月光下格外静谧。踩着深深浅浅的落叶,易珊拿出手机照着脚下的路,和诸月约在树林的北角,她不禁暗自咒骂自己脑子进水,这个时间跑来这种风花雪月的地方谈判。 惊起了数对吻的火热的小鸳鸯后,她越走越偏,直到树立深处,终于看见了站在墙角下的诸月。看见她的第一眼,易珊的胸口翻腾起一阵不舒服,不知是因为她此时脸上阴鸷的表情,还是对危险本能的感知,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易珊感到心慌,这里离人群确实太远了,如果出事了,呼救也来不及。 “你来了?”诸月向她走近,“我等你很久了。” 易珊下意识往后站了站:“有话快说,我没时间和你废话。” 诸月轻笑:“怎么?怕了?易老师一向敢作敢为,天真率直,不知道靖宇看到你现在这副慌张胆怯的样子,还会不会喜欢?” 易珊心下觉得好笑,不知现在的年轻人的想法怎么会那么奇怪,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是本能,这又和自己天真率直扯上什么关系,她对诸月说道:“你把我约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 诸月道:“当然不是。” 易珊疑惑道:“那你是……” 诸月笑着打断她道:“想见你的是别人。” 顺着她眼睛望去的方向,桦树掩映的阴影下缓缓走出一个人,等易珊看清他的样子,不由大吃一惊,诸月口中所谓的朋友正是失踪已久的秦颂。 他苍老了许多,原本保养得当的脸竟然皱纹横生,浑浊的眼睛闪烁着恶毒,他不再是当初半山别墅里那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绅士,这时的他颓态尽显,再没有初见时的意气风发。 他朝易珊所站的方向越走越近,他进一步,她后退一步,来不及思考诸月怎么会和秦颂搞到一起,易珊转身向树林外跑去。本能地想开口呼救,可没等喊出“救命”两个字,易珊便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易珊做了一个梦,她置身在一片白色的烟瘴中。孤身一人呆在这片空无,她仓皇失措,来来回回在原地打转,她一声声喊着“关正”,喊着“易慧”,那些熟悉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 她在缥缈的虚无里行走,茫茫前路,她看不到希望。走了许久,她的前面出现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女人纤细柔美的背影。易珊大声叫她,让她停一停,可是她置若罔闻,仍然固执地向前走。 突然,她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一个女孩从她身边跑过,叫着前面的女人“妈妈”,易珊跑上前去,拉住女孩,女孩回头看她,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易珊觉得这张有点熟悉,正当努力地思考这个女孩是谁,却看着这个女孩的额角渗着一股股鲜血,她在易珊手中挣扎着哭喊“妈妈”,前面的女人听见女孩的呼喊,回头向她们看来。 那是安美。 她微微笑着,向易珊怀中的女孩招手。 易珊呆呆地看着她,手中的小女孩挣脱她的手,向安美跑去。 易珊想起,那个小女孩不是六岁时候的自己吗? 她赫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后脑勺传来的一阵钝痛提醒着她昏迷前发生的事,她记得自己好像看见了诸月。 全身没有一丝力气,下意识想伸手按住头上的伤口,她却发现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绑住了,她像一只蜷缩的虾米被扔在一间废旧的仓库。 不远处,还躺着一个人,乱发挡住了她的脸,易珊还是认出来了,是诸月。 稍稍有些力气,易珊抬起眼睛打量四周的环境,这个仓库很大,很陈旧,四下里散落着报废的机器,空气里若有似无地散发着一股腐臭发酸的霉味。她观察四周的环境,悲哀地发现这里没有窗户,只在左面墙接近天花板的位置安装了老旧的排气扇,扇叶缝隙间此刻没有光透进来,易珊觉得现在应该是夜晚,但是不知道是她被绑走的那个夜晚,还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天,关正现在有没有发现她失踪了呢,如果他知道自己不见了,应该会拼了命来找她。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还好,这里还关着一个人,如果两个人合作,逃出去的机会大一些。 想到这里,她努力往诸月躺着的方向蹭过去,她被捆住了四肢,动作很慢,也很吃力,每挪动一点蹭过的灰尘引得她不断轻咳,好容易挪到了诸月的身旁,她已是大汗淋漓。 把头贴近她的胸口,还好,有心跳,易珊松了口气。 她狠狠撞了几下诸月,终于听到侧躺着的人发出了一声“嘤咛”。 诸月慢慢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恢复意识的瞬间,从散乱的发丝里,她看到了易珊的脸,她慌乱地想大叫,易珊恶狠狠地低吼道:“不想死就闭嘴。” 诸月这才发现她自己也被绑住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双眼充满恐惧地望着易珊,“这是哪里?” 大约也是被秦颂利用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易珊叹了口气道:“别出声。想办法逃出去。” 诸月噙着眼泪,低声问道:“怎么办?” 易珊道:“你躺着别动,我挪到你后面,看能不能用牙齿咬开你手上的绳子。” 诸月泫然欲泣:“能咬开吗?” 易珊横她一眼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曾听过人的牙齿很锋利,绳子应该能咬吧,这种情况下只有试一试,总比坐着等死好。 谁知道秦颂疯起来会把她们怎么样。 此刻的中天大厦顶层,灯火通明。 关正坐在宽大的棕色皮质沙发上望着正在通电话的秦伯言,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平静,可整个背脊却僵硬挺直,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几乎让周围的空气接了冰。易珊已经不见了一天,他的焦急可想而知。宋云书安慰似地拍着他的肩膀让他放心,只要易珊还在C城,绝对可以找出来。 他淡淡地点点头,面上看不出喜怒。宋云书知道他越是冷静,心里就沉重,他把喜怒哀乐压抑到极点,但只要找出绑走易珊的那个人,他积蓄的怒气就会全然爆发。 关正在易珊失踪的当晚就发现了她不见了。那丫头吵着要在学校弄论文,他就很奇怪。从她那个博士同学怀孕搬走后,她几乎不在学校宿舍住了,怎么会突然要留在学校弄论文。最后,他还是打算把她接回家,她一个人在外面,不放心。 到了学校,易珊的电话却打不通,找了宿舍管理员打开门,里面没有人。关正把学校里她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甚至联系了乔雨,问了学校里的同学,可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易珊不是一个没有交代的人,她去任何地方总是会和他报备一声,现在这样音信全无,肯定是出了事。 还好,正当他毫无头绪的时候,易珊那个迷迷糊糊的小师弟告诉他,师姐晚上好像有事去了小树林。 关正立刻请学校调取监控,可他依然没有发现易珊的身影,不过倒是从另一处画面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秦颂。 关正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她的失踪和秦颂脱不了干系,绑走易珊的人,绝对是他。 斩草要除根,他轻蔑地看着秦伯言,既然秦家有顾忌,不如就他来。 这一次,他绝不轻易放过。 刚好,秦伯言也挂了电话向他看来,对他说道:“找到了,在龙桥厂老厂区。” 第六十章 绑架(二) 易珊咬绳子咬的嘴都快瓢了,两腮的骨头磨得发酸,不过她也不是真傻,打算用牙咬断这么粗的麻绳,她的目标是绳结。 废了半天的劲儿,绑在诸月身后那个绳结已经有了松动。 “你用力撑一撑。”易珊焦急道,“怎么样?能不能挣开?” 诸月使劲动了动,手居然滑脱了,易珊终于露出了笑容。可能秦颂没想到,反绑了手脚的女人还能翻出大浪。 易珊催她道:“你先解开自己,再解开我。” 诸月这时候倒也放下了对易珊那点芥蒂,对她说的话十分配合。先解开了自己,再帮易珊解开了绳子,此时的易珊很狼狈,衣服,头发,脸上全都是灰扑扑的,嘴角边还渗着血。 她不由自主地垂下头,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他教训你一下,没想到会害你成这样。” 易珊站起身来,对她说道:“把你的嘴闭上,等我们出去,你再道歉也不迟。” 诸月见她坦然的模样,低声道,“好。” 两个女孩子快速向仓库大门跑去,拉了拉大门,锁上了。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失望,难怪秦颂会放心大胆地把她们扔在这里,这里没有出路,要么穿墙,要么从那道排气扇出去。 排气扇的窗口很小,而且高,她们没有梯子,上不去,即使上去了,也没有工具撬开它。 诸月的眼底再次流出绝望:“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易珊按下心里的慌乱,镇静道:“不会,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我先找找有没有工具可以用。” 这里看起来应该是个废弃的机械厂区,一定可以找到可以用来撬东西的工具,有了工具,即使没办法撬开排气扇逃生,还可以用来防身。 易珊拖着浑身发抖的诸月在废旧品堆中翻翻找找,诸月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嚷道:“我不想死,不想死……” 易珊被她哭得心烦,吼道:“别哭了,你挑衅我的时候不是挺带种的吗,现在光想着在这里哭有什么用。” 说完,也不再管她,只一路摸着地上的东西找过去。她不能放弃,关正还在家里等着她,他们快结婚了,他和她以后会幸福地生活下去,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她的人生终于有了希望,她不能放弃。 她要活着回去,做关正的妻子。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废墟中,摸到了一根管状的物体,易珊一喜,快速走回诸月身边,给她看:“我找到了钢管,待会儿看看能不能爬上去撬开排气扇。” 如果有东西垫脚,说不定能爬上去,“你比我高,踩着我的肩膀试一试。” 诸月望着面前向她扬着钢管的女人,不语。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依然保持着该有冷静,一直在想办法逃出去,而自己却只会消极地哭哭啼啼。 她想起以前去上易珊的课,这个女人站在讲台上,一派风光霁月,云淡风轻。她的课轻松幽默,但不失严肃,作为老师,她永远知道怎样和学生保持距离,却又不让他们反感。当时,她觉得易珊是个好老师,不过因为余靖宇,她才心生怨恨。 她不懂那样优秀一个的男生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比他大了十多岁的女人,明明自己才是众星捧月的公主,他却不肯看一眼。她找人跟踪易珊,拍到了她和余靖宇的照片,然后在网上找人骂她,泼脏水,她以为易珊会来找她,可是,她却好像根本不知道有她这个人,一如既往的做自己。 易珊没有找上门,余靖宇倒是来找她了。她很高兴,虽然没钓上易珊羞辱一番,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来见她了。可是,还没有等她向他表达自己的心意,他一个冷漠的眼神便丢过来:“以后别招惹她,否则我让你在C大消失。” 她从头到脚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僵在原地。堂堂法学院的院花什么时候被人如此嫌弃,那些男生哪一个不是对她千依百顺,偏偏他余靖宇就不领情。诸月咬着嘴唇,忍着眼泪问道:“我有什么比不上那个老女人?” 余靖宇从头到脚扫了她一眼,轻蔑道:“哪一点都比不上。” 诸月气炸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恨意大约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萌发了,她总想着一定要找机会让这个叫易珊的女人吃点苦头。刚好,这个叫秦颂的男人找上了她,仿佛知道她想要什么,他说,你帮我把易珊约出来,条件随便你开。 诸月开始不信的,她说,她和你有什么过节吗?我为什么要帮你? 那个男人倒是不避讳直接说,她跟过我,现在要和有钱人结婚了,不见她,也不肯接他电话,如果她能帮他把她约出来,顺便可以帮她教训一下她。 她本来还不信,可是能让易珊得到教训,这个理由倒是很充分,也让她心动,“你打算怎么教训她?” 男人笑着说,“还能怎样,和她把话说清楚,你拍个视频放到网上,让所有人认清这朵白莲花是个什么货色,到时想怎么羞辱就怎么羞辱她,” 诸月想如果让余靖宇看清楚易珊是个怎样的人,他一定不会喜欢她了。这个诱惑很大,于是,她点头答应了。 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们都被那个男人绑到了这里,不敢去想她将要承担的后果,即使她们逃出去了,她也会是个从犯。 “别担心,事情会解决的,只要我们能够活着。”易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像知道她现在的担心和害怕,“以后不要轻信别人的话了。” 诸月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不怪我吗?” 易珊道:“你说呢?” 诸月又垂下头,易珊不耐烦道:“喂,不会要我扶你吧,你想死,不要连累我。” 诸月摇摇头,仍旧瘫坐在地上不肯动,易珊只好俯身去拉她,正要把她扶起来,门口传来一阵拉动锁链的开锁声。 她们同时望向了大门方向。 不一会儿,大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借着外面稀薄的光,易珊渐渐看清了他的样子。 秦颂。 他看起来很颓废,衣衫凌乱,脚步踉跄,左手提着一个酒瓶,右手握着一把枪。 诸月此时也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吓得想尖叫,易珊一把捂住她的嘴。 大门响动的时候,她已经拖着诸月躲在一具废弃的机器后面。 发现原本绑在这里的人不见了,秦颂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随后又想到了什么,他又嘿嘿地笑起来,“珊珊,你在和秦叔叔捉迷藏吗?”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偏偏又透着点兴奋,易珊觉得恶心又恐惧,而她怀中的诸月吓得全身发抖。 两个人屏住呼吸,躲在机器背后,一动不动,秦颂沿着每一台机器找过来,易珊想这样不是办法,他迟早会找到这里。 还好这里光线很暗,她向诸月使了个眼色,匍匐下身体,诸月也学她,两个人靠着墙边,沿着黑暗的墙线轻轻在地上爬着,朝着秦颂找过的反方向躲着他,偶尔他会突然回头看看,吓得她们趴在地上不敢动,就这样,一路爬,一路躲,她们竟然也快要接近大门口。 秦颂把仓库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易珊的踪影,这时候,也恼怒了,他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珊珊,快出来,秦叔叔不会伤害你的。别玩啦,小美还等着我们去找她呢。” 小美,易珊的心动了动,他说的难道是安美? 没找到易珊的秦颂越来越不耐烦,他挥舞着手里的枪,嘴上骂骂咧咧道:“死丫头,你和你那个妈一样,不听话,背着别人整我,难道我对你们不够好吗?” “出来,易珊!” “你们这些人,吃里扒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安美,安美,你给我出来!你给我滚出来!” 他嘶吼着,举起手中的枪,对着天花板,“砰!”一声枪响,诸月尖叫出声。 秦颂脸上露出邪恶得意的笑容,“原来你们在这里。” 易珊全身冰凉,如坠深渊, 秦颂提着枪一点点走过来,易珊抱着诸月,看着那个疯子渐渐向她们走进,他的精神好像不太正常。 一把枪抵在她的额头,冰冷的金属感瞬间传遍的身体,被死亡扼住咽喉,这种感觉熟悉而陌生。 偏偏带给她这种感觉,是同一个人。 易珊抬头看着秦颂,心一下安定了,“好久不见,秦叔叔。” 他咧着嘴笑了,仰头猛灌一口酒,“啪”得杂碎了酒瓶,举枪的手晃了晃,“珊珊,还记得我?” 易珊冷冷说道:“当然,我妈妈这一辈子全都拜你所赐。” 秦颂脸上横肉狰狞,他一下把枪猛力砸在易珊额头,剧烈的疼痛刺激得她眼前一黑,眩晕中听见他愤怒的声音,“是她先背叛我的,是她出卖我,这是她的报应。我对她那么好,带她去美国,给她股份,我把她从那个男人身边带出来,让她变成上流社会的阔太太,她又做了什么,背叛我,让我一无所有。” “她死了,居然比我先死了。哈哈哈,她居然敢比我先死!” 易珊握紧手里的钢管,额头上的伤口流着鲜血,眼前一片猩红,秦颂朦胧的身影在晃动,她突然对他说道:“你爱过她吗?” 她那么爱你,你爱过她吗? 秦颂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随后又淡淡道:“没有,她就是一个替代品。” 第六十章 绑架(二) 易珊咬绳子咬的嘴都快瓢了,两腮的骨头磨得发酸,不过她也不是真傻,打算用牙咬断这么粗的麻绳,她的目标是绳结。 废了半天的劲儿,绑在诸月身后那个绳结已经有了松动。 “你用力撑一撑。”易珊焦急道,“怎么样?能不能挣开?” 诸月使劲动了动,手居然滑脱了,易珊终于露出了笑容。可能秦颂没想到,反绑了手脚的女人还能翻出大浪。 易珊催她道:“你先解开自己,再解开我。” 诸月这时候倒也放下了对易珊那点芥蒂,对她说的话十分配合。先解开了自己,再帮易珊解开了绳子,此时的易珊很狼狈,衣服,头发,脸上全都是灰扑扑的,嘴角边还渗着血。 她不由自主地垂下头,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他教训你一下,没想到会害你成这样。” 易珊站起身来,对她说道:“把你的嘴闭上,等我们出去,你再道歉也不迟。” 诸月见她坦然的模样,低声道,“好。” 两个女孩子快速向仓库大门跑去,拉了拉大门,锁上了。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失望,难怪秦颂会放心大胆地把她们扔在这里,这里没有出路,要么穿墙,要么从那道排气扇出去。 排气扇的窗口很小,而且高,她们没有梯子,上不去,即使上去了,也没有工具撬开它。 诸月的眼底再次流出绝望:“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易珊按下心里的慌乱,镇静道:“不会,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我先找找有没有工具可以用。” 这里看起来应该是个废弃的机械厂区,一定可以找到可以用来撬东西的工具,有了工具,即使没办法撬开排气扇逃生,还可以用来防身。 易珊拖着浑身发抖的诸月在废旧品堆中翻翻找找,诸月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嚷道:“我不想死,不想死……” 易珊被她哭得心烦,吼道:“别哭了,你挑衅我的时候不是挺带种的吗,现在光想着在这里哭有什么用。” 说完,也不再管她,只一路摸着地上的东西找过去。她不能放弃,关正还在家里等着她,他们快结婚了,他和她以后会幸福地生活下去,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她的人生终于有了希望,她不能放弃。 她要活着回去,做关正的妻子。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废墟中,摸到了一根管状的物体,易珊一喜,快速走回诸月身边,给她看:“我找到了钢管,待会儿看看能不能爬上去撬开排气扇。” 如果有东西垫脚,说不定能爬上去,“你比我高,踩着我的肩膀试一试。” 诸月望着面前向她扬着钢管的女人,不语。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依然保持着该有冷静,一直在想办法逃出去,而自己却只会消极地哭哭啼啼。 她想起以前去上易珊的课,这个女人站在讲台上,一派风光霁月,云淡风轻。她的课轻松幽默,但不失严肃,作为老师,她永远知道怎样和学生保持距离,却又不让他们反感。当时,她觉得易珊是个好老师,不过因为余靖宇,她才心生怨恨。 她不懂那样优秀一个的男生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比他大了十多岁的女人,明明自己才是众星捧月的公主,他却不肯看一眼。她找人跟踪易珊,拍到了她和余靖宇的照片,然后在网上找人骂她,泼脏水,她以为易珊会来找她,可是,她却好像根本不知道有她这个人,一如既往的做自己。 易珊没有找上门,余靖宇倒是来找她了。她很高兴,虽然没钓上易珊羞辱一番,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来见她了。可是,还没有等她向他表达自己的心意,他一个冷漠的眼神便丢过来:“以后别招惹她,否则我让你在C大消失。” 她从头到脚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僵在原地。堂堂法学院的院花什么时候被人如此嫌弃,那些男生哪一个不是对她千依百顺,偏偏他余靖宇就不领情。诸月咬着嘴唇,忍着眼泪问道:“我有什么比不上那个老女人?” 余靖宇从头到脚扫了她一眼,轻蔑道:“哪一点都比不上。” 诸月气炸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恨意大约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萌发了,她总想着一定要找机会让这个叫易珊的女人吃点苦头。刚好,这个叫秦颂的男人找上了她,仿佛知道她想要什么,他说,你帮我把易珊约出来,条件随便你开。 诸月开始不信的,她说,她和你有什么过节吗?我为什么要帮你? 那个男人倒是不避讳直接说,她跟过我,现在要和有钱人结婚了,不见她,也不肯接他电话,如果她能帮他把她约出来,顺便可以帮她教训一下她。 她本来还不信,可是能让易珊得到教训,这个理由倒是很充分,也让她心动,“你打算怎么教训她?” 男人笑着说,“还能怎样,和她把话说清楚,你拍个视频放到网上,让所有人认清这朵白莲花是个什么货色,到时想怎么羞辱就怎么羞辱她,” 诸月想如果让余靖宇看清楚易珊是个怎样的人,他一定不会喜欢她了。这个诱惑很大,于是,她点头答应了。 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们都被那个男人绑到了这里,不敢去想她将要承担的后果,即使她们逃出去了,她也会是个从犯。 “别担心,事情会解决的,只要我们能够活着。”易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像知道她现在的担心和害怕,“以后不要轻信别人的话了。” 诸月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不怪我吗?” 易珊道:“你说呢?” 诸月又垂下头,易珊不耐烦道:“喂,不会要我扶你吧,你想死,不要连累我。” 诸月摇摇头,仍旧瘫坐在地上不肯动,易珊只好俯身去拉她,正要把她扶起来,门口传来一阵拉动锁链的开锁声。 她们同时望向了大门方向。 不一会儿,大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借着外面稀薄的光,易珊渐渐看清了他的样子。 秦颂。 他看起来很颓废,衣衫凌乱,脚步踉跄,左手提着一个酒瓶,右手握着一把枪。 诸月此时也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吓得想尖叫,易珊一把捂住她的嘴。 大门响动的时候,她已经拖着诸月躲在一具废弃的机器后面。 发现原本绑在这里的人不见了,秦颂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随后又想到了什么,他又嘿嘿地笑起来,“珊珊,你在和秦叔叔捉迷藏吗?”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偏偏又透着点兴奋,易珊觉得恶心又恐惧,而她怀中的诸月吓得全身发抖。 两个人屏住呼吸,躲在机器背后,一动不动,秦颂沿着每一台机器找过来,易珊想这样不是办法,他迟早会找到这里。 还好这里光线很暗,她向诸月使了个眼色,匍匐下身体,诸月也学她,两个人靠着墙边,沿着黑暗的墙线轻轻在地上爬着,朝着秦颂找过的反方向躲着他,偶尔他会突然回头看看,吓得她们趴在地上不敢动,就这样,一路爬,一路躲,她们竟然也快要接近大门口。 秦颂把仓库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易珊的踪影,这时候,也恼怒了,他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珊珊,快出来,秦叔叔不会伤害你的。别玩啦,小美还等着我们去找她呢。” 小美,易珊的心动了动,他说的难道是安美? 没找到易珊的秦颂越来越不耐烦,他挥舞着手里的枪,嘴上骂骂咧咧道:“死丫头,你和你那个妈一样,不听话,背着别人整我,难道我对你们不够好吗?” “出来,易珊!” “你们这些人,吃里扒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安美,安美,你给我出来!你给我滚出来!” 他嘶吼着,举起手中的枪,对着天花板,“砰!”一声枪响,诸月尖叫出声。 秦颂脸上露出邪恶得意的笑容,“原来你们在这里。” 易珊全身冰凉,如坠深渊, 秦颂提着枪一点点走过来,易珊抱着诸月,看着那个疯子渐渐向她们走进,他的精神好像不太正常。 一把枪抵在她的额头,冰冷的金属感瞬间传遍的身体,被死亡扼住咽喉,这种感觉熟悉而陌生。 偏偏带给她这种感觉,是同一个人。 易珊抬头看着秦颂,心一下安定了,“好久不见,秦叔叔。” 他咧着嘴笑了,仰头猛灌一口酒,“啪”得杂碎了酒瓶,举枪的手晃了晃,“珊珊,还记得我?” 易珊冷冷说道:“当然,我妈妈这一辈子全都拜你所赐。” 秦颂脸上横肉狰狞,他一下把枪猛力砸在易珊额头,剧烈的疼痛刺激得她眼前一黑,眩晕中听见他愤怒的声音,“是她先背叛我的,是她出卖我,这是她的报应。我对她那么好,带她去美国,给她股份,我把她从那个男人身边带出来,让她变成上流社会的阔太太,她又做了什么,背叛我,让我一无所有。” “她死了,居然比我先死了。哈哈哈,她居然敢比我先死!” 易珊握紧手里的钢管,额头上的伤口流着鲜血,眼前一片猩红,秦颂朦胧的身影在晃动,她突然对他说道:“你爱过她吗?” 她那么爱你,你爱过她吗? 秦颂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随后又淡淡道:“没有,她就是一个替代品。” 第六十一章 绑架(三) “没有,她就是一个代替品。” 易珊心底翻出不可抑制的仇恨,她的母亲,她的一生因为面前这个男人脱离了人生正常的轨道,没有他,安美不会离开她,没有他,安美不会在隐忍和自弃中选择被病痛折磨而死,安美的一生固然有错,但是这个勾搭了她的男人不是应该负上更多的责任吗? 谁说人生没有纯粹的恨,她这辈子最恨的人莫过于秦颂。 就在他迷茫的瞬间,易珊操起了手中的钢管猛地挥向秦颂握枪的手,用尽最大的力气,砸向他的手腕,“啊~”秦颂吃痛,叫出声,随着他的叫喊,手枪“啪嗒”一声落在他们不远处。 “快跑!”易珊吼了一声吓傻的诸月,迅速起身再次将钢管砸在秦颂的身上,她要为诸月争取时间,能跑一个是一个,而且秦颂喝醉了酒,行动和思维相对迟缓,她们未必没有求生的机会。 诸月在易珊的提醒中,手软脚软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大门跑去。 易珊下手又狠又快,打的秦颂一时半会儿没有招架之力,只屈着手臂不断地挡。可她毕竟是个女人,而且已经被关在这里一天一夜,没有补充水分和食物,刚才又在仓库中翻找了半天,这会儿已经没有力气,勉强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雨点般砸向秦颂的钢管,渐渐慢了速度,他在一片混乱中,竟然抓住了钢管,争抢中,易珊急中生智,一下放手,秦颂摔倒在地上,易珊趁着他摔倒的时机,转身向跑去。 额头上的伤口越来越痛,一步一步,易珊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前面诸月的身影在她视线里晃来晃去,她掐着自己的手臂,让自己保持清醒,再坚持一点,再坚持一点,就可以回家了。 “站住!”身后传来地狱一般的声音,“再跑一下,我就开枪了!” 秦颂不顾全身的疼痛,捡起地上的枪,右手被易珊伤了,举枪的左手微微颤抖,是他小看了这丫头逃出去的决心,她和安美一样,骨子里一样倔强得让他厌恶,为什么不能乖乖听话呢,为什么不能好好呆在自己身边呢,我对你不好吗? “嘭”,一声枪响,诸月瞬间扑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不要,不要,我不想死!”然后,她晕了过去。 易珊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向前的脚步。枪声让她的心越发平静,死亡在背后紧追不舍,她反而不再害怕了,这一刻,那些充斥着思念的回忆超越疼痛和恐惧向她袭来,她似乎看见了易爸,安美,易慧,萧楠,那些失去的,得到的在这一瞬间夹杂着空气中灰尘轻浮的陈旧,向她冲击而来,最后,她看到了关正,他冷冽的眉眼,温柔的话语,热烈的亲吻,他似乎再次向她张开了怀抱,易珊牵着唇角,给他最美的微笑。 枪声再一次响起。 子弹朝着易珊破空而来,秦颂低声叹道:“安美,你不是最爱她吗?我送她来见你。” 千钧一发之际,大门外侧冲出一个人影,纵身将易珊扑倒在了地上,那人在她耳边上的闷哼一声。 世界突然间安静了,时间好像在这里静止了,易珊几乎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个扑向她的人,他是从容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仿佛保护她是他的本能。 余靖宇,阳光下初见男孩,此刻的毅然决然让她觉得惊心动魄。 易珊被他紧紧压在身下,只觉得头昏脑涨,她试着挣扎起来看看他的伤势,他却不让,艰涩的声音从喉咙发出:“危险,别动。” 易珊急道:“你是不是受伤了?”她看不见他的脸,有什么温温热热地东西隔着轻薄的衣衫润湿了她的后背。 易珊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落,他这是要干什么,要替她去死吗,秦颂不会放过她的,他挡在自己前面,只会白白送了命。 他闭着眼睛,轻声说道,“我没事,你呆着别动就好。” 易珊哭着道:“你别这样,你快走。” 余靖宇慢慢抬起手,摸摸她的头,“别怕,我会保护你。” 易珊咬着唇,眼泪和着血水,红色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布满污渍的皮鞋,艰难地抬起头,秦颂那张恶心的脸正挂着胜利的笑容。 “跑啊,你不是喜欢跑吗?” 易珊抓着他的裤脚,恳求道:“放过他们。” 秦颂蹲下身,扯住了易珊的头发:“你求我?” 易珊道:“是。我求你。” 他猛地把她的头按在地上,易珊顿时吸进了大量灰尘,她想吐,想咳嗽,每一寸呼吸让她难受到全身发颤。 “你妈求你认她的时候,你怎么没答应呢?嗯?” 他一边愤怒地低吼着,一边用力按着易珊的头,“她是你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放开她,”余靖宇艰难撑起头看着面前已近疯狂的男人,“如果你动了她,我不会放过你。” 听见余靖宇的声音,秦颂显然被吸引了注意,放开易珊,戏谑地看向用身体挡住易珊的男孩,“我忘了,我有今天,你也有功劳,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 他扯着余靖宇的头发把他从易珊身上拖开,“那我先解决了你,再送那个丫头去见你,怎么样?” 易珊此时才看清楚,余靖宇的左肋处一片血红,他受了这么重的伤,难怪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她不能让秦颂杀了他,他还有大好的年华,还有很长的人生,不能为了她葬送在这里。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易珊居然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向秦颂冲了过去。他被她撞得差点跌倒在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趴在地上浑身血污的易珊,她明明已经支撑不住了,却还要和他对抗。 易珊倔强地回望着他,笑了:“你爱上了我妈妈,对吗?” “你爱上了她,你背叛了你对央央的感情,所以你憎恨她,也憎恨自己,秦颂,我可怜你,如果你今天杀了我,送我去见我妈妈,她只会更恨你。她再也不会爱你了。” 明明她的声音很虚弱,可秦颂听起来却觉得这些话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他惊恐慌乱地摇着头,“你胡说,你胡说,我不会爱她的,她就是央央的代替。” 对啊,他这一辈子爱的是央央啊,那个如水般温软的女孩,是他这一生最旖旎的梦,从少年时代,他就爱着她,他们一起在古柏庄园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最后她却嫁给了自己的哥哥。 在万念俱灰中,他遇见了安美。 她们真的很像,他一度怀疑是不是双胞胎姐妹,可是一个出生书香世家,一个不过是乡野姑娘,他不得不感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他深信,遇见安美,是老天对他补偿。 他把她从丈夫身边带走,带她去美国,带她去看自己生活的世界。他以为安美会像央央一样依赖她,可是没有,安美在一次次的挫折中长成了可以挺立风雨的大树。 他看着她的成长,既欣慰又难过,她再不是央央,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不同的人,安美像太阳一样吸引着他,可他却不敢也不能靠近。如果他爱上安美,那么死后怎么去见央央呢?这一辈子是他欠了她,只有把她想要的给她才能抵消。她病的很严重的时候,几乎已经认不出他了,可她还记得易珊,她一直喊着易珊的名字,如果女儿去陪她,她会不会开心一点。 想到这里,他从疯狂中清醒过来,他的人生从未像这一刻这样冷静,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去哪里,黑色的枪口对准易珊的头顶,“小美,我很快来陪你。” 易珊轻轻闭上眼睛。 余靖宇挣扎着向爬起来,可是他一点力气也没有,绝望地看着易珊,清澈的眼睛被泪水慢慢迷蒙,他向她抬起手。 “砰~~~” 预期的痛楚没有传来,易珊的肩膀轻轻颤动,睁开眼,秦颂的胸口正中一枪,正汩汩地冒着鲜血,他眼中似有不甘,还想再开枪,可是接着一声声的枪声不断响起,他的左手,右手,左腿,右腿,顷刻间布满了红点,喷出血液,有的甚至溅到了易珊脸上,她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倒下。 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经历了近在咫尺的死亡,她才发现全身没有一点力气。颤抖着侧过身体,回头看去,大门外数十辆车一字停开,打着明亮的车灯,一众黑衣人拿枪冲了进来,走在最前面是她的关正。 他提着枪,一身黑衣,如修罗一般,脸上的冷凝决绝好似最深沉的夜空,他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向她跑来。 易珊眼眶又蒙上湿湿的雾气,不想去想打死秦颂的枪是不是他开的,这不重要,她不是什么玻璃心,也没有什么深重的道德感,因为曾经在某个瞬间,她也想杀了秦颂。 她最欣喜的是,她终于等到他了,他来救她了。 “珊珊,对不起,我来晚了。”关正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进怀里,易珊觉得他在发抖,轻轻地回抱住他,摇摇头,易珊道:“我没事,你快救救余靖宇,他受了很重的伤。” 关正把头埋在她的肩膀,闷声道:“我一定会救他的。” 一把打横将她抱起来,向外走去,易珊扯着他的衣襟,“我想看看秦颂。” 他犹豫了一下道:“好。” 她躺在关正的怀中,俯视着躺在地上的秦颂,他浑身满是血痕,脏污不堪,鲜血不断从嘴角冒出,也许还没有断气,他的嘴角还在蠕动。空洞的眼神望着肮脏的屋顶,不知此刻在想什么,或许是那个让他等了一辈子的央央,也或许是安美。 易珊把脸,不想再看:“走吧。” 关正抱着她转身往外走去,不知为何,见到秦颂死了,她居然想哭,她的妈妈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 脑子里天旋地转,易珊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六十一章 绑架(三) “没有,她就是一个代替品。” 易珊心底翻出不可抑制的仇恨,她的母亲,她的一生因为面前这个男人脱离了人生正常的轨道,没有他,安美不会离开她,没有他,安美不会在隐忍和自弃中选择被病痛折磨而死,安美的一生固然有错,但是这个勾搭了她的男人不是应该负上更多的责任吗? 谁说人生没有纯粹的恨,她这辈子最恨的人莫过于秦颂。 就在他迷茫的瞬间,易珊操起了手中的钢管猛地挥向秦颂握枪的手,用尽最大的力气,砸向他的手腕,“啊~”秦颂吃痛,叫出声,随着他的叫喊,手枪“啪嗒”一声落在他们不远处。 “快跑!”易珊吼了一声吓傻的诸月,迅速起身再次将钢管砸在秦颂的身上,她要为诸月争取时间,能跑一个是一个,而且秦颂喝醉了酒,行动和思维相对迟缓,她们未必没有求生的机会。 诸月在易珊的提醒中,手软脚软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大门跑去。 易珊下手又狠又快,打的秦颂一时半会儿没有招架之力,只屈着手臂不断地挡。可她毕竟是个女人,而且已经被关在这里一天一夜,没有补充水分和食物,刚才又在仓库中翻找了半天,这会儿已经没有力气,勉强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雨点般砸向秦颂的钢管,渐渐慢了速度,他在一片混乱中,竟然抓住了钢管,争抢中,易珊急中生智,一下放手,秦颂摔倒在地上,易珊趁着他摔倒的时机,转身向跑去。 额头上的伤口越来越痛,一步一步,易珊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前面诸月的身影在她视线里晃来晃去,她掐着自己的手臂,让自己保持清醒,再坚持一点,再坚持一点,就可以回家了。 “站住!”身后传来地狱一般的声音,“再跑一下,我就开枪了!” 秦颂不顾全身的疼痛,捡起地上的枪,右手被易珊伤了,举枪的左手微微颤抖,是他小看了这丫头逃出去的决心,她和安美一样,骨子里一样倔强得让他厌恶,为什么不能乖乖听话呢,为什么不能好好呆在自己身边呢,我对你不好吗? “嘭”,一声枪响,诸月瞬间扑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不要,不要,我不想死!”然后,她晕了过去。 易珊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向前的脚步。枪声让她的心越发平静,死亡在背后紧追不舍,她反而不再害怕了,这一刻,那些充斥着思念的回忆超越疼痛和恐惧向她袭来,她似乎看见了易爸,安美,易慧,萧楠,那些失去的,得到的在这一瞬间夹杂着空气中灰尘轻浮的陈旧,向她冲击而来,最后,她看到了关正,他冷冽的眉眼,温柔的话语,热烈的亲吻,他似乎再次向她张开了怀抱,易珊牵着唇角,给他最美的微笑。 枪声再一次响起。 子弹朝着易珊破空而来,秦颂低声叹道:“安美,你不是最爱她吗?我送她来见你。” 千钧一发之际,大门外侧冲出一个人影,纵身将易珊扑倒在了地上,那人在她耳边上的闷哼一声。 世界突然间安静了,时间好像在这里静止了,易珊几乎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个扑向她的人,他是从容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仿佛保护她是他的本能。 余靖宇,阳光下初见男孩,此刻的毅然决然让她觉得惊心动魄。 易珊被他紧紧压在身下,只觉得头昏脑涨,她试着挣扎起来看看他的伤势,他却不让,艰涩的声音从喉咙发出:“危险,别动。” 易珊急道:“你是不是受伤了?”她看不见他的脸,有什么温温热热地东西隔着轻薄的衣衫润湿了她的后背。 易珊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落,他这是要干什么,要替她去死吗,秦颂不会放过她的,他挡在自己前面,只会白白送了命。 他闭着眼睛,轻声说道,“我没事,你呆着别动就好。” 易珊哭着道:“你别这样,你快走。” 余靖宇慢慢抬起手,摸摸她的头,“别怕,我会保护你。” 易珊咬着唇,眼泪和着血水,红色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布满污渍的皮鞋,艰难地抬起头,秦颂那张恶心的脸正挂着胜利的笑容。 “跑啊,你不是喜欢跑吗?” 易珊抓着他的裤脚,恳求道:“放过他们。” 秦颂蹲下身,扯住了易珊的头发:“你求我?” 易珊道:“是。我求你。” 他猛地把她的头按在地上,易珊顿时吸进了大量灰尘,她想吐,想咳嗽,每一寸呼吸让她难受到全身发颤。 “你妈求你认她的时候,你怎么没答应呢?嗯?” 他一边愤怒地低吼着,一边用力按着易珊的头,“她是你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放开她,”余靖宇艰难撑起头看着面前已近疯狂的男人,“如果你动了她,我不会放过你。” 听见余靖宇的声音,秦颂显然被吸引了注意,放开易珊,戏谑地看向用身体挡住易珊的男孩,“我忘了,我有今天,你也有功劳,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 他扯着余靖宇的头发把他从易珊身上拖开,“那我先解决了你,再送那个丫头去见你,怎么样?” 易珊此时才看清楚,余靖宇的左肋处一片血红,他受了这么重的伤,难怪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她不能让秦颂杀了他,他还有大好的年华,还有很长的人生,不能为了她葬送在这里。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易珊居然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向秦颂冲了过去。他被她撞得差点跌倒在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趴在地上浑身血污的易珊,她明明已经支撑不住了,却还要和他对抗。 易珊倔强地回望着他,笑了:“你爱上了我妈妈,对吗?” “你爱上了她,你背叛了你对央央的感情,所以你憎恨她,也憎恨自己,秦颂,我可怜你,如果你今天杀了我,送我去见我妈妈,她只会更恨你。她再也不会爱你了。” 明明她的声音很虚弱,可秦颂听起来却觉得这些话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他惊恐慌乱地摇着头,“你胡说,你胡说,我不会爱她的,她就是央央的代替。” 对啊,他这一辈子爱的是央央啊,那个如水般温软的女孩,是他这一生最旖旎的梦,从少年时代,他就爱着她,他们一起在古柏庄园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最后她却嫁给了自己的哥哥。 在万念俱灰中,他遇见了安美。 她们真的很像,他一度怀疑是不是双胞胎姐妹,可是一个出生书香世家,一个不过是乡野姑娘,他不得不感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他深信,遇见安美,是老天对他补偿。 他把她从丈夫身边带走,带她去美国,带她去看自己生活的世界。他以为安美会像央央一样依赖她,可是没有,安美在一次次的挫折中长成了可以挺立风雨的大树。 他看着她的成长,既欣慰又难过,她再不是央央,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不同的人,安美像太阳一样吸引着他,可他却不敢也不能靠近。如果他爱上安美,那么死后怎么去见央央呢?这一辈子是他欠了她,只有把她想要的给她才能抵消。她病的很严重的时候,几乎已经认不出他了,可她还记得易珊,她一直喊着易珊的名字,如果女儿去陪她,她会不会开心一点。 想到这里,他从疯狂中清醒过来,他的人生从未像这一刻这样冷静,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去哪里,黑色的枪口对准易珊的头顶,“小美,我很快来陪你。” 易珊轻轻闭上眼睛。 余靖宇挣扎着向爬起来,可是他一点力气也没有,绝望地看着易珊,清澈的眼睛被泪水慢慢迷蒙,他向她抬起手。 “砰~~~” 预期的痛楚没有传来,易珊的肩膀轻轻颤动,睁开眼,秦颂的胸口正中一枪,正汩汩地冒着鲜血,他眼中似有不甘,还想再开枪,可是接着一声声的枪声不断响起,他的左手,右手,左腿,右腿,顷刻间布满了红点,喷出血液,有的甚至溅到了易珊脸上,她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倒下。 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经历了近在咫尺的死亡,她才发现全身没有一点力气。颤抖着侧过身体,回头看去,大门外数十辆车一字停开,打着明亮的车灯,一众黑衣人拿枪冲了进来,走在最前面是她的关正。 他提着枪,一身黑衣,如修罗一般,脸上的冷凝决绝好似最深沉的夜空,他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向她跑来。 易珊眼眶又蒙上湿湿的雾气,不想去想打死秦颂的枪是不是他开的,这不重要,她不是什么玻璃心,也没有什么深重的道德感,因为曾经在某个瞬间,她也想杀了秦颂。 她最欣喜的是,她终于等到他了,他来救她了。 “珊珊,对不起,我来晚了。”关正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进怀里,易珊觉得他在发抖,轻轻地回抱住他,摇摇头,易珊道:“我没事,你快救救余靖宇,他受了很重的伤。” 关正把头埋在她的肩膀,闷声道:“我一定会救他的。” 一把打横将她抱起来,向外走去,易珊扯着他的衣襟,“我想看看秦颂。” 他犹豫了一下道:“好。” 她躺在关正的怀中,俯视着躺在地上的秦颂,他浑身满是血痕,脏污不堪,鲜血不断从嘴角冒出,也许还没有断气,他的嘴角还在蠕动。空洞的眼神望着肮脏的屋顶,不知此刻在想什么,或许是那个让他等了一辈子的央央,也或许是安美。 易珊把脸,不想再看:“走吧。” 关正抱着她转身往外走去,不知为何,见到秦颂死了,她居然想哭,她的妈妈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 脑子里天旋地转,易珊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六十二章 幸福 碧蓝的天空下,一群少年在绿荫场上奋力奔跑着,易珊坐在看台上,球场上那个奔跑的身影很熟悉。 他在她心里一直是耀眼的,无论什么时候,她总能第一眼看到他。 萧楠,好像一道阳光照进了她心里最阴暗的角落,铺上温暖,赶走童年那些遗弃嘲笑带来的痛苦和自卑。 “嘿,易珊,你在想什么?”球场上的他向她跑来。 年轻的脸流着汗水,他一贯爽朗的笑容引得易珊也不自觉地笑起来,“我在等你啊。你怎么一直没来找我?” 萧楠三两步跨上看台,坐在她身边,“我一直都在这里啊,傻瓜。” 易珊摇头,很委屈,“不是,你走了很久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萧楠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快回去吧,有人在等着你呢。” 易珊疑惑,一瞬间,面前的人消失了。 惊慌中,她睁开眼,入眼的是白色的天花板。轻轻转头,正对上一双眼,他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担忧。 易珊有一瞬间的惊讶,但仅仅是一瞬间,又好像过了几十年,她突然清醒了,“我刚才梦见你了,萧楠。” 十年了,她从没梦见他,今天是第一次。 “你怎么认出了我了?”他一笑,眼角堆起细细的纹路,“他们都说我变了。” 易珊认真地端详起那副面孔,以前棱角分明的脸被时间撑的圆了些,五官没有深刻的变化,只是他的神态不再飞扬,没有了从前少年般的干净与纯澈。 “你还是没有变,易珊,和十年前一样,而我却……” 易珊打断道:“关正呢?” 从醒来就没有看见他,她心里有些慌,“你是说刚刚在这里的那个人?” 易珊点头,萧楠道:“他和方树出去了。” 易珊想了想,“你怎么在这里?” 过去十年,他用了各种方法躲她不见她,如今却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 萧楠道:“挺巧的,那天我女儿生病,我把她送来急诊室,结果看到了你。” 易珊垂下眼,“哦,谢谢你来看我。” 接着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曾经,易珊不止一次幻想过和他再见的场景,或许喜极而泣,或许难过地想抓住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还有可能问他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尽管在那个还不懂爱的年纪。 现在,她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想知道,一切都过去了,在她心里再也翻不起一点涟漪。 突然,她平放在身侧的手被人握住,她望着萧楠,他微笑中含着一点苦涩,“对不起,易珊,尽管我再没有资格,我还是要说,我欠你一个解释。” 易珊淡淡道:“我们应该往前看,这一点你一直做得很好。” 萧楠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可不管怎样克制,我还是喜欢上了你,易珊,我从没后悔喜欢你,只遗憾我配不上你。” 易珊不着痕迹抽回手,微笑道:“谢谢你萧楠,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成为今天的易珊。也许还自卑躲在姐姐的背后,不会正常地生活、工作、恋爱,萧楠,是你给我了勇气,面对生活的勇气,我也从没后悔喜欢你。” “人走了?”关正进来,易珊正在发呆,刚才的见面比梦还像梦。 “嗯,”关正上前将她扶起来,易珊顺势抱住他,“你去哪儿啦,我没看见你,心里害怕。” 关正吻吻她的额发,“我在门外。” 易珊把脸埋在他的怀抱里,“我们之间再不会有他了。” “解开心结了?” “嗯。” 萧楠走时对她说,易珊你知道以前我为什么不见你,是因为我自私,总想让你记得我的好。现在我来见你,是想告诉你,我不过就是这样的男人,平凡、普通,会老,会胖,不会永远是你心中那个萧楠了。 易珊解了下床令去看余靖宇的时候,脑袋上还缠着一圈纱布。 从关正口中知道余靖宇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她真是松了口气。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一辈子良心都会不安。 关正说,他的运气很好,子弹卡在了肋骨间,看着伤势严重,可没伤到脏腑。 易珊想去看他,关正说,等你自己好点再说吧。 这一拖,就是好几天。听说那小子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坐起来了,易珊求着关正放她下床,这会儿终于可以去看他了。 余靖宇住在VIP病房,外面隔着一间会客室。易珊慢慢走了进去,大大的病床背靠着窗户安放,窗外是几颗深绿色的梧桐,夏日的阳光被这些茂密树叶遮掩着,唯有几束悄悄落在了床头。 床上的少年微微坐起,右手挂着点滴,左手握着一本书。 似乎觉得有人在注视他,他抬头。 因为失了血,脸色很苍白,但精神很好。他的五官一直很精致,但不属于女孩子的漂亮,眉深目长,唇红齿白,却没有失去男生原有的英气。 他还没有长成男人,他以后终会遇到可以倾尽所有的女孩。 “你来啦。”他弯起眼睛,笑眯眯地问她。 易珊拖着病体,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坐在病床边,“对啊,你怎么样了?” 余靖宇道:“还好,死不了,就是把我姐吓坏了。” 易珊忍不住伸手揉揉他额前的头发,很软,撩动她的心有一瞬间的难过,“以后别这样了。” 余靖宇牵起嘴角,笑道:“好。” 易珊垂下头,突然间不敢面对这个一片赤忱的孩子,他对她的心意,在秦颂的枪口下,已经毫无掩饰,没什么能比死亡更能考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意。 遗憾的是,这份爱意她回应不了。 “喂,想什么呢?”余靖宇扯着她的脸,笑道:“你这样真的丑爆了。” 易珊愣愣地由着他闹,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滑稽,脑袋包着白惨惨的纱布,脸上也到处是青青紫紫的伤痕,活脱脱一只没了耳朵的兔子。 余靖宇笑着笑着,眉眼渐渐淡了下来,收回手,郑重道:“等你的婚礼结束了,我就回美国了。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能给抱一下吗?” 易珊大大方方张开手臂,搂住他的肩膀,静谧空荡的房间里,男孩用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念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同时生,日日与君好。” —— 五月,她和关正在巴塞重逢。 同样的五月,她嫁给他为妻。 婚礼在“西庭”举行,全程策划由关正负责,易珊只在这一天负责美丽和幸福。 当然,最开心地莫过于易慧,她从早上看着化妆师开始给易珊打扮就激动得不能自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易珊在杨悦捣腾自己的间隙还要安慰她。幸好,周旭过来把她牵走了。 关正带着他的兄弟团来接亲,除了吴秀、徐阳、宋云书,居然秦伯言也来了,看着乔雨带着原来律师事务所的女孩子一起闹伴郎,他一贯没有表情的脸居然带上了笑意。 她和关正的婚礼大概同这世界千千万万婚礼的一样,有誓言,有祝福。 但他们的婚礼,也有自己的意义。 婚纱是关正亲自为她设计的,洁白的婚纱拖着长长的大尾,头纱盖在脸上,踏进会场的那一刻,她觉得不真实。 她以为她会孤独终老,没想到这一刻将步入婚姻的殿堂。 没有父亲牵她,她只能独自走向他身边。 没有想到,行礼的地方竟在一片小湖之上。湖面被搭起了一座水晶桥,湖中遍种满了白色的莲花。白色的花瓣一层层绽放,吐出淡淡幽香。 关正一身西装,站在桥的那一头,拿着一束花。 依旧是一束洁白的莲花。 易珊有点紧张地环顾四周,她看见易慧、周旭、周子一、余靖宇、李益民、任老、乔雨、谭言、方树,还有——萧楠。 易珊努力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坐在观礼席上,同样望着她。 此刻,他已不是他,她也不再是她。 易珊回头,不再看他一眼,她以后要看向的方向,都在前方。 轻轻笑起,关正握着莲花向她走来…… (全文完) ps:本文终于完结,感谢所有人的支持和理解。这是第一次写小说,还有更多不完美的地方。但写作是我一直坚持的事,我会一点点改正自己的不足,希望下一次给读者带来更好的作品,请期待我的下一本古言哦,谢谢,撒花~~~ 第六十二章 幸福 碧蓝的天空下,一群少年在绿荫场上奋力奔跑着,易珊坐在看台上,球场上那个奔跑的身影很熟悉。 他在她心里一直是耀眼的,无论什么时候,她总能第一眼看到他。 萧楠,好像一道阳光照进了她心里最阴暗的角落,铺上温暖,赶走童年那些遗弃嘲笑带来的痛苦和自卑。 “嘿,易珊,你在想什么?”球场上的他向她跑来。 年轻的脸流着汗水,他一贯爽朗的笑容引得易珊也不自觉地笑起来,“我在等你啊。你怎么一直没来找我?” 萧楠三两步跨上看台,坐在她身边,“我一直都在这里啊,傻瓜。” 易珊摇头,很委屈,“不是,你走了很久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萧楠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快回去吧,有人在等着你呢。” 易珊疑惑,一瞬间,面前的人消失了。 惊慌中,她睁开眼,入眼的是白色的天花板。轻轻转头,正对上一双眼,他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担忧。 易珊有一瞬间的惊讶,但仅仅是一瞬间,又好像过了几十年,她突然清醒了,“我刚才梦见你了,萧楠。” 十年了,她从没梦见他,今天是第一次。 “你怎么认出了我了?”他一笑,眼角堆起细细的纹路,“他们都说我变了。” 易珊认真地端详起那副面孔,以前棱角分明的脸被时间撑的圆了些,五官没有深刻的变化,只是他的神态不再飞扬,没有了从前少年般的干净与纯澈。 “你还是没有变,易珊,和十年前一样,而我却……” 易珊打断道:“关正呢?” 从醒来就没有看见他,她心里有些慌,“你是说刚刚在这里的那个人?” 易珊点头,萧楠道:“他和方树出去了。” 易珊想了想,“你怎么在这里?” 过去十年,他用了各种方法躲她不见她,如今却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 萧楠道:“挺巧的,那天我女儿生病,我把她送来急诊室,结果看到了你。” 易珊垂下眼,“哦,谢谢你来看我。” 接着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曾经,易珊不止一次幻想过和他再见的场景,或许喜极而泣,或许难过地想抓住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还有可能问他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尽管在那个还不懂爱的年纪。 现在,她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想知道,一切都过去了,在她心里再也翻不起一点涟漪。 突然,她平放在身侧的手被人握住,她望着萧楠,他微笑中含着一点苦涩,“对不起,易珊,尽管我再没有资格,我还是要说,我欠你一个解释。” 易珊淡淡道:“我们应该往前看,这一点你一直做得很好。” 萧楠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可不管怎样克制,我还是喜欢上了你,易珊,我从没后悔喜欢你,只遗憾我配不上你。” 易珊不着痕迹抽回手,微笑道:“谢谢你萧楠,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成为今天的易珊。也许还自卑躲在姐姐的背后,不会正常地生活、工作、恋爱,萧楠,是你给我了勇气,面对生活的勇气,我也从没后悔喜欢你。” “人走了?”关正进来,易珊正在发呆,刚才的见面比梦还像梦。 “嗯,”关正上前将她扶起来,易珊顺势抱住他,“你去哪儿啦,我没看见你,心里害怕。” 关正吻吻她的额发,“我在门外。” 易珊把脸埋在他的怀抱里,“我们之间再不会有他了。” “解开心结了?” “嗯。” 萧楠走时对她说,易珊你知道以前我为什么不见你,是因为我自私,总想让你记得我的好。现在我来见你,是想告诉你,我不过就是这样的男人,平凡、普通,会老,会胖,不会永远是你心中那个萧楠了。 易珊解了下床令去看余靖宇的时候,脑袋上还缠着一圈纱布。 从关正口中知道余靖宇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她真是松了口气。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一辈子良心都会不安。 关正说,他的运气很好,子弹卡在了肋骨间,看着伤势严重,可没伤到脏腑。 易珊想去看他,关正说,等你自己好点再说吧。 这一拖,就是好几天。听说那小子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坐起来了,易珊求着关正放她下床,这会儿终于可以去看他了。 余靖宇住在VIP病房,外面隔着一间会客室。易珊慢慢走了进去,大大的病床背靠着窗户安放,窗外是几颗深绿色的梧桐,夏日的阳光被这些茂密树叶遮掩着,唯有几束悄悄落在了床头。 床上的少年微微坐起,右手挂着点滴,左手握着一本书。 似乎觉得有人在注视他,他抬头。 因为失了血,脸色很苍白,但精神很好。他的五官一直很精致,但不属于女孩子的漂亮,眉深目长,唇红齿白,却没有失去男生原有的英气。 他还没有长成男人,他以后终会遇到可以倾尽所有的女孩。 “你来啦。”他弯起眼睛,笑眯眯地问她。 易珊拖着病体,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坐在病床边,“对啊,你怎么样了?” 余靖宇道:“还好,死不了,就是把我姐吓坏了。” 易珊忍不住伸手揉揉他额前的头发,很软,撩动她的心有一瞬间的难过,“以后别这样了。” 余靖宇牵起嘴角,笑道:“好。” 易珊垂下头,突然间不敢面对这个一片赤忱的孩子,他对她的心意,在秦颂的枪口下,已经毫无掩饰,没什么能比死亡更能考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意。 遗憾的是,这份爱意她回应不了。 “喂,想什么呢?”余靖宇扯着她的脸,笑道:“你这样真的丑爆了。” 易珊愣愣地由着他闹,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滑稽,脑袋包着白惨惨的纱布,脸上也到处是青青紫紫的伤痕,活脱脱一只没了耳朵的兔子。 余靖宇笑着笑着,眉眼渐渐淡了下来,收回手,郑重道:“等你的婚礼结束了,我就回美国了。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能给抱一下吗?” 易珊大大方方张开手臂,搂住他的肩膀,静谧空荡的房间里,男孩用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念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同时生,日日与君好。” —— 五月,她和关正在巴塞重逢。 同样的五月,她嫁给他为妻。 婚礼在“西庭”举行,全程策划由关正负责,易珊只在这一天负责美丽和幸福。 当然,最开心地莫过于易慧,她从早上看着化妆师开始给易珊打扮就激动得不能自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易珊在杨悦捣腾自己的间隙还要安慰她。幸好,周旭过来把她牵走了。 关正带着他的兄弟团来接亲,除了吴秀、徐阳、宋云书,居然秦伯言也来了,看着乔雨带着原来律师事务所的女孩子一起闹伴郎,他一贯没有表情的脸居然带上了笑意。 她和关正的婚礼大概同这世界千千万万婚礼的一样,有誓言,有祝福。 但他们的婚礼,也有自己的意义。 婚纱是关正亲自为她设计的,洁白的婚纱拖着长长的大尾,头纱盖在脸上,踏进会场的那一刻,她觉得不真实。 她以为她会孤独终老,没想到这一刻将步入婚姻的殿堂。 没有父亲牵她,她只能独自走向他身边。 没有想到,行礼的地方竟在一片小湖之上。湖面被搭起了一座水晶桥,湖中遍种满了白色的莲花。白色的花瓣一层层绽放,吐出淡淡幽香。 关正一身西装,站在桥的那一头,拿着一束花。 依旧是一束洁白的莲花。 易珊有点紧张地环顾四周,她看见易慧、周旭、周子一、余靖宇、李益民、任老、乔雨、谭言、方树,还有——萧楠。 易珊努力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坐在观礼席上,同样望着她。 此刻,他已不是他,她也不再是她。 易珊回头,不再看他一眼,她以后要看向的方向,都在前方。 轻轻笑起,关正握着莲花向她走来…… (全文完) ps:本文终于完结,感谢所有人的支持和理解。这是第一次写小说,还有更多不完美的地方。但写作是我一直坚持的事,我会一点点改正自己的不足,希望下一次给读者带来更好的作品,请期待我的下一本古言哦,谢谢,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