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府当鬼使》 序章 初秋正午的阳光还是热辣辣的,只要顶着太阳走上几步路,就要晒得人浑身冒汗。 而这间年久失修的小土屋内,却透着一股渗人的寒气。 一个脸色苍白的孱弱男子躺在床上,嘴微张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眼下明明是初秋,男子身上却已盖了三层过冬的厚重棉被。 “吴哥,我去找大夫,很快就会回来,你要等我。” 女子双眼红肿得厉害,眸中泛着水光,就这低头的功夫,又不小心落下两行泪来。 她连忙转头,悄悄拿袖子拭了拭泪,生怕被床上脸色苍白身体孱弱的男人看见自己失去方寸的样子。 她细心地给男子掖了掖被子,而后悄悄从床底的砖角缝里抽出一个沾有灰尘的灰布袋子,一颗颗摸出灰布袋子里面的铜板紧紧攥好,小心关好门窗后准备出门。 只是她方才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几眼。 她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咬着下唇,快步走出门去。 她虽然腿脚不好,但步履极快,几乎有些踉跄起来。 她不能停,每耽搁一刻,他的生机便会少一分...... “阿爻...算了...” 声音气若游丝,离去的人根本没有听见。 苍白男子在床上艰难地撑起身子,细细的手臂都在颤抖,就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都要费很大的精力。 他抖抖索索,似乎想要伸出手臂拦住已经远去的女子,却又无力地垂下。 曾经有力的双手如今似乎已经重得抬不起来,就像过去那些日子,渐渐在记忆里成了泛黄的纸张。 他努力瞪大眼睛,视线却模糊起来,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 他苦笑了一声,又恍惚起来。 七年前父亲早逝家道中落,他终日如行尸走肉呆坐门口,她终年替人洗衣一洗就是一整日,挣来几个铜板供他和卧病在床老母一日三餐,如葱白的小手那年冬天开始生了冻疮。 五年前他秀才及第,穷困潦倒却不肯失了颜面,挥尽最后几个铜板也要笑谈风流豪饮酒时,她默默将醉倒街头的他扶进家门,自此再未添过新衣。 三年前游学金麟城,他路见不平与宰过路客的黑店争执打架时,她不顾安危硬生生从混乱中将被砍好几刀的他拖出来,走了一个时辰到医馆救下奄奄一息的他,却没让大夫看她被误伤的腿,自此走路微瘸。 男子哆嗦着唇,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却似有千钧重,只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母亲撒手人寰前紧紧握着他的手,指着一纸婚约让他发誓一辈子照顾好她。 婚期本在今年,不曾想半年前,他一病不起再也无力下床。 九岁初遇时,她明媚,阳光,开朗爱笑。 自五年前他病势开始缠绵后,她变得安静,站在他背后,从不张扬,静如莲花。 不施粉黛已经远比邻里任何女子秀丽的脸上,始终泛着营养不良的暗黄。 比遍身绫罗的贵女还要窈窕玲珑的身段,穿着五年前就已补丁三层的宽大旧衣。 她笃信鬼神,虔诚到甚至卑微,凡拜佛敬香必三跪九叩。 那时年少的他不过一笑置之,从未在意过,也未曾懂过。 如今他倒是很想听听她心中的信仰,听听她讲的故事,却好像有些来不及了。 苍白孱弱的男子怔怔望着窗前女子出门的方向。 阿爻,我若不在,你可会寂寞? 男子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从前,那年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她独自一人跪在卖身葬母的白布前,被一群当地的泼皮无赖缠得难以脱身。 他命下人赶走无赖,站在瘦瘦小小跪在地上的身影前,亲自牵了她的手,将她带回家。 “以后你是我的人了,这里是我家,也是你家。” 那一年,他九岁,她七岁。 男子的暴瘦而满是青筋的手缓缓抚向枕下那纸婚书,动作轻柔的抚摸着,原本微微发颤的手垂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没了力气。 我自私先走一步,你要替我好好地活很久很久,好吗,阿爻? 女子一瘸一拐跑了足足三里路赶到大夫的医馆。 顾不上喘气停歇,便拉着大夫又是一路半跑着往回赶。 家门近在眼前,女子面色舒缓了起来。 头顶的枯枝上却突然有只寒鸦飞过,不小心撞在那些伸出的枝桠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 女子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来。 走到门口,刚要推门而入,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住。 “吴哥?” 她轻唤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轻。 没人应她。 女子又轻轻喊了一声:“吴哥?”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响动也没有。 这扇门,她终究不敢推开了。 她一直僵住不动,守着门口没有动作。 大夫见她如此模样,疑惑问道:“姑娘?” 她白着一张脸,一如继往地安静。 “你走吧。” 她坐在门槛前整整一晚,第二天早早出了门,将原本用于请大夫看病的最后一点钱,买了一袭红衣,一对红烛。 入夜,她推门入内,一袭红衣坐在男子卧病的榻前。 女子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定定地看着男子那副早已刻在心上多年的容颜。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女子先是皱起了好看的眉头,随后眉头又舒展开来,脸上浮出淡淡的笑。 后来,女子的笑意日渐温醇,目光渐渐坚定。 再后来,女子又一次皱起眉,脸上浮出淡淡的惆怅和哀婉。 最后,哀恸的神情凝固,她的神情再次坚毅起来,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她深吸一口气,用火折子点燃了红烛,用剪刀将男子与自己的头发各剪一绺,结成一处。 相传月圆之夜,以红烛为引献心头血于鬼祭,能换命呢。 今晚的月色很美,吴哥赏月时,可小酌两杯,第三杯就不行了,伤身。 她轻声的说着,语气低柔,呢喃得如同情人之间的低语般,脸上满是温柔的神色。 女子恭恭敬敬对着红烛三跪九叩,一如既往地虔诚。 随后,她将剪刀狠狠扎向前胸左边心脏的部位,血顺着剪刀渗出。 她将二人结成一绺的发沾染了心头血,以红烛燃烧,缭绕起青烟袅袅。 鬼祭之名名换命。 以我命,换他命。 以前是你带阿爻回家,今天阿爻最后一次带你回家。 女子带着笑意闭上双眼。 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生。 缭绕的青烟渐渐成型,化作一拢薄雾,淡淡裹在红衣女子身上。 过了一会儿,薄雾渐渐变厚,颜色由青变白,覆盖住女子的整个身躯,最后与女子一同消失,再无踪迹。 苍白孱弱的男子渐渐醒来看向四周,虽虚弱乏力,仍摇摇晃晃下了床。 看到床前一对已经燃尽的红烛,不解。 很快失去力气的男子回到自己床铺,翻开枕下是一纸婚书。 看到泛黄的纸张,男子不由自主捂住了胸口。 阿爻?这个名字很熟悉呢。 心...似乎有点疼。 他呆呆的瞧着,一直没有动作,好像化成一尊雕像。 第一章 莫名到酆都 “酆都今夜鬼火晚会,听说鬼帝三殿下也会去呢,玉叶姐姐去吗?” 名唤小桃的鬼灵拉了我的手热情道,切切地盼着我的回应。 我干笑一声,“我还有差事,鬼帝命我要去蒿里山的那位大人送个信,就不去了不去了。” 小桃是今年新修成的鬼灵,第一次自梁父山来酆都,看什么都新鲜。 这两天独自将大街小巷上的成衣铺子零食铺子宠物铺子逛了个遍,就连兑换阴间纸钱的小铺子都要好奇地上前问一问。 在阳间时,人们会为了已经亡故的亲友烧纸钱祭奠,以期他们能在阴曹地府手头宽裕。 其实这些话全是活人的臆想,因为阳间烧的纸钱到了阴间都是论斤算钱,和废纸没什么两样。 兑换纸钱的小铺子老板给着白菜价,还时不时嫌弃阳间的人烧纸钱时烧得不够完整,要你打个九折。不,还不能说是白菜价,酆都菜市场的鬼白菜,卖价都高得吓人。 这些个无良商铺,骗的就是小桃这样初来乍到的新来鬼灵。 哪怕阳间的亲友天天过清明,日日帮着烧纸钱能给阴间亲友挣得的收入,还不如稍微帮着有钱的鬼家推个半天磨挣的多。 冥株是阴间的通用货币,我们鬼众们用来阴间生活换取日常用品。 阳间亲友烧两斤纸钱运气好的话能在小铺子里兑换一个冥株,给鬼家推上半天磨,最低也能得到二十个冥株。 遇到稍微好一些的鬼家,嘴甜一些干活得卖力一些,有时还能得到三十个冥株。 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话不假。 骡子耕牛一类的家畜,在世时为主家劳碌农作一生,算一世功德。 这些家畜死后也无需繁琐直接入畜生道往复轮回,十世轮回后可投人胎,因此并没有太多鬼畜逗留在酆都。 推磨这样的苦力活儿也只能是由人变成的鬼来干了。 至于人的转世就比较繁琐了,需查阅阳间累世的因果善恶功德,再决定来世投胎的人家,来世的阳寿等等。 而自数百年前,阳间战乱连连,人一茬茬地如秋收之稻涌向地府。 而战乱时人人忙着打仗,造人的精力自然也大为分散,新生儿出生率大为降低。 这一来二去,地府里的无业鬼众越来越多。 每日在转世轮回口排起一溜长队,下至鬼差上至鬼帝不胜其扰。 于是鬼帝大笔一挥,允许生平没有重大恶缘或是犯罪记录的良家鬼在等待投胎的过程中安家置业,以一百年为期。 期满的鬼众统一去转世轮回口报道再次投胎。 原本冷清的酆都也渐渐热闹繁华起来,成了名副其实的鬼都。 尽管阳间烧的纸钱在阴间没什么用,多年来却也未曾有小鬼因此托梦给在世的亲人让他们不要再烧。 毕竟要给活着的人留个美好的念想嘛。 我们这些良家鬼,都是很大方善良的! “姐姐,陪小桃一起去看看吧,你平日里差事那样多永远也干不完。何况送个信而已,也不迟这么一个晚上。” 小桃又一次殷殷切切看着我。 我面露难色。我很喜欢小桃这样善良单纯的孩子,一直与她交好。 只是这鬼火晚会我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 小桃初来乍到对什么都兴致勃勃,鬼火晚会又有曾经在阳间风月欢场镇场子的头牌女鬼表演歌舞。 莫说是小桃,便是来酆都十年的一些男鬼众,也都乐此不疲看得眼花口水流。 而对于我一个在酆都逗留一百余年看过的鬼火晚会能绕城一圈的鬼而言,自然提不起兴致。 更何况还有那个鬼在。 鬼帝三殿下,那个自命风流和我一直不对盘的浪荡公子。 正常鬼众都是在酆都期满百年后便能重新投胎转世。 至于为什么我会在酆都逗留一百余年,那还要从数十年前我初修成鬼修时说起。 我下到阴间以来,未经修炼就是鬼使。 而一般的鬼众下到地府的步骤就繁琐得多,得一步步从土地庙,黄泉路,望乡台,恶狗岭等七八站一路来到酆都,而意志不坚定的鬼众,在来到酆都的过程中便会被业力与前世的因果善缘影响。 品行差些的鬼众,魂灵到了恶狗岭就被恶狗撕咬得断手断脚。可见这一路走来,真不是好玩的。 这些路我从未走过,仿佛有记忆起,就已经身处酆都了。 青歌捡到我的时候,我还正在酆都的大马路上毫无知觉旁若无鬼地打着瞌睡。 青歌是酆都城迷魂殿口的阴兵头子。 虽然在地府算是个小官,或多或少有点小权,可他性格刚正呆板没有情调,十分不招女鬼喜欢,数年以来一直打着光棍。 青歌虽然打着光棍,眼光却一直不肯降低。 长得歪瓜裂枣的不要,啰里吧嗦长舌妇不要,太温柔听话呆同傀儡的不要。 所谓的人呆还颜控,大约指的就是他这类的。 青歌心里有个暗恋对象,十分美丽动鬼,算是女鬼里数一数二的。 一日下了值,青歌在零食铺子里拎了点小糕点,准备去城内看看自家心仪的女鬼无袖。 走到半路,想到无袖那美丽高冷的气质便入神傻笑起来。 我凭空出现在他脚底,青歌没留神被我绊了一跤直接摔了个头点地。 青歌倒在地上摸了摸额头,鼓了一个大包,手里的小糕点一不小心被自己按得稀巴烂。 他一边揉着摔疼的腰,一边把目光转向我,看是何方妖孽挡了他的道。 于是目瞪口呆看到了一袭红衣的我。 青歌初见无袖时,无袖和我一样也是一袭红衣。 青歌想了想,把手里的糕点扔了,把我顺道捡了起来,一起带到无袖家。 无袖生前是凡间一个不得宠的公主。 她父王平日在宫里一言九鼎,在自己子女妃嫔面前威风八面,实际却是个懦弱无能的君王。 敌国入侵,开始她的父王还信誓旦旦要御驾亲征讨伐敌军,最后见敌国军队攻打到都城大门口,直接就带着一家老小献玺投降。 无袖平时在宫中一声不响十分低调不惹眼,实际上却很有个性,觉得做人就该成王败寇轰轰烈烈,实在瞧不上自家父王没骨气投降的行为。 于是投降那日,无袖穿了一身从未在公共场合穿过的锦衣华服,当着一家老小以及一众敌军的面,直接从城楼跳了下来殉了国。 三十六丈高的城楼跳下,任凭穿多厚的衣服都得当场断气。 何况无袖的锦衣华服虽繁琐多层,却都质地轻薄一点也不厚,衬得她腰身极好。 就这样,无袖死了。 她的魂魄一路飘飘荡荡,顺着鬼流从土地庙黄泉路一直走来到了望乡台。 望乡台是来酆都的第三站,石台高耸,立于石台上可以最后看一眼自己的故乡与自己死去的肉身。 她走到望乡台时,看到她爹被她的举动吓得目瞪口呆生怕敌军怪罪就差没跪下求饶,更是冷哼一声。 或许是因为触动情肠,她久不愿挪步,引得后面的鬼众不满。 大家都等着看自己家乡最后一面,凭什么就她特殊了,不就是穿得好看点么。 后面的一个男鬼众想到这里一生气便推了无袖一把。 无袖脾气也起来了,自己堂堂一国公主,国破家亡身死本就难受着,现在连平民鬼也敢欺负她。 或许是在深宫大院收敛锋芒够久了,死后的无袖不再遮掩自己的本性。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无袖一巴掌回敬回去,硬是把那名鬼众打下望乡台摔断了手脚。 这下就闹大了。 第二章 被当做礼物 两个负责押送鬼众的鬼差眼睁睁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原本看着一个小姑娘娇弱弱的,生前又贵为公主,鬼差对她便比对待其他普通鬼众客气了几分。 可是出手伤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毕竟只有鬼差才有资格支配鬼众。 对于不听话的鬼众,鬼差有时也会故意整整他们,比如经过恶狗岭和金鸡山时,把他们排在队伍最外面的一列。 但这并不代表普通鬼众能够伤害其他鬼众。 无袖此举,无异于挑衅了鬼差的权威。 哪怕生前再显赫,死后一样要遵守规矩,不会因鬼而异。 而无袖偏偏坠楼而死,一身正气又身负皇族血脉。 按照经验,往常她这种皇室血脉的人下到地府,寻常的恶狗或金鸡都近不了她的身。 两个鬼差一合计,便直接将她带到了酆都城迷魂殿的门口,交由阴兵头子青歌处置。 青歌就是那时,对无袖一见钟情。 人死后进入地府,穿的衣服往往是生前最后一件衣服。 大多数死于病榻的鬼众,穿的是丑巴巴的白色里衣。 战死沙场的鬼众去除铠甲以后,穿的是臭哄哄的军衣。 那些死前衣不蔽体的,比如某些倒霉猝死的勾栏客,下到地府,也会自动分配一件灰扑扑的地府标配单层布衣。 无袖不一样。 无袖生前一袭锦衣华服,红得明艳逼人。 青歌一见锦衣华服之下冷艳无双的如玉脸庞,出尘飘逸的气质,瞬间拜倒在石榴裙下。 耐心向两位鬼差问清了事情缘由后,亦是暗暗对无袖敢于殉国的壮举敬佩不已,更为欣赏。 于是青歌只说自己来处理,便命二位鬼差回去继续自己的差事,押送其他鬼众继续前往酆都。 后来,据说青歌的处理方式是,为了补偿那位被摔断手脚的鬼众,特意吩咐路上鬼差照顾他安全到达酆都,到了酆都以后还亲自为他装上了新的手脚。 要知道,当一个人活在世间不容易,成功当一只鬼同样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所以呢,到达酆都的路途中也有那么几道考验。 比如众鬼经过望乡台以后的下两站,就是鬼众们的一个大考验:恶狗岭和金鸡山。 许多在人间做过恶事或是心怀不轨的人,死后变成了鬼在经过恶狗岭时,会受到恶狗的攻击。 缺胳膊断腿是常事。 尤其是那阳间的虐狗屠狗之辈,一报还一报,到了恶狗岭,会被咬得血淋淋没有一块好地方。 一般出了恶狗岭和金鸡山还能四肢健全的人,要么就是真的一身正气浩然,要么就是运气贼好和一身正气的人挨得近,又恰巧在队伍的最中央。 原本那个被无袖推下望乡台的倒霉鬼众十有八九经过恶狗岭和金鸡山的时候会残缺一些部位。 但是青歌下了令,两个鬼差直接将他架在了他俩之间,一路恶狗自动避让。 金鸡山也同样如此。山上的金鸡鸡喙锋利无比,一口能啄掉鬼众身上的一大块肉。 所以,当那位倒霉的断手断脚的鬼众见到身旁大多数同行鬼被恶狗岭的狗咬得缺胳膊断腿,又在金鸡山被锋利的鸡喙啄瞎了眼,更倒霉些的被叼出了肚肠疼得哭爹喊娘以后,就再也不提自己被推下望乡台摔下来有多惨了。 他甚至恨不得对着无袖磕三个大响头感谢她的大恩大德。 可见青歌做事还是靠谱的。 于是乎,事情就这样解决了,无袖也承了青歌这份鬼情。 这些是我被拎到无袖家以后和无袖熟悉起来才知道的。 当时,我一路毫无知觉地被青歌拎着还在呼呼大睡。 直到青歌被气得满脸通红的无袖赶出家门,才悠悠转醒。 醒来时见到的就是一幅无袖不善的表情。 “青歌这个榆木脑袋,哪有给女孩子送另一个女鬼当礼物的?”每次提到这事,无袖就会毫无淑女形象的翻起白眼。 和无袖熟起来了以后,就经常听她拿这件事数落青歌。 我已经成为他俩每次吵架的烂梗。 这也难怪,我设身处地站在无袖的角度,只把青歌赶出门还算是客气的。 那时他俩正处于郎有情妾有意的暧昧状态,奈何无袖生前是很高冷的公主,死后虽然性子改了许多,依然有着贵族女子的矜持。 青歌又是个不开窍的,一直以为无袖对他冷淡是没有意思。 不过他也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主。 知道了无袖爱吃小糕点以后,青歌每次下了值便喜滋滋的买糕点送来。 时间一长无袖也习惯了,每隔十日便等待着轮休的青歌上门拜访。 谁曾想到,那一回等到的不是小糕点,是另一个红衣女鬼,我。 无袖站在门口,大老远的见到青歌拎着一大包红色的东西缓缓靠近,心想青歌何时这么大方买这么大一包糕点,知道她喜欢红色还装个红色袋子。 走近了以后才看到青歌手里的并不是糕点,而是我。 无袖问:“这是什么?” 青歌嘿嘿一笑:“我本来给你买了小糕点,结果半路上被这个女鬼绊了一跤,糕点跌坏了。” 无袖原本脸上带着的笑意消失。 青歌浑然未觉,继续道:“我想着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子躺在大街上,她又与你一样喜欢穿红衣服,我觉得你也会喜欢,就给你带来了。” 无袖深深吸一口气,重新面带微笑从青歌手里接过我,拎着往家里地上随手一扔。 青歌原本看到无袖笑着接过手里的我,便也满脸笑意正准备进无袖家门。 才刚抬腿,便被无袖拦在家门口。 “这个我收下,你就免了。” 无袖笑意彻底消失,挎着一张脸直接将青歌推出门,“哐”的一声重重把门给带上。 青歌的表情顿时凝固,在无袖门口抓耳挠腮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悻悻离去。 而此时被丢在地上那一震让我有了些知觉,无袖重重的摔门声更是直接将我吵醒。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面前一个同样红衣的女子面带不善地看着我。 虽然当时无袖对我的态度并不好,日后也经常冷言冷语还不时讥讽,但总算没把我赶出家门。 可见无袖其实也是个内心善良的鬼。 只是生前身为公主的傲气,让她显得高冷不近人情。 我就不一样了,我实实在在是个很接地气的鬼。 第三章 其实我很贤惠 自从被无袖收留以后,家务活基本被我承包了。 洒扫庭院,洗衣烧饭,一应由我来做。 尤其是我的厨艺,在渐渐展现出来以后,无袖与青歌都赞不绝口。 以至于后来有一次我尝试着做了几方糕点,无袖就拒绝再吃青歌从零食铺子里给她买的任何糕点。 其实我想,若是我还没有死尚在阳间,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毕竟地府的食材有限,做来做去就那几样。 鬼灵芝做的佛跳墙,鬼白菜和鬼萝卜做的玲珑玉心,正是我拿手好菜。 若我还在阳间,大概会有多种多样的食材够我尽情发挥烹饪天分。 说不定阳间的我还是哪个名菜馆子里的大厨。 只是,我与其他的鬼不同。 我没有阳间的记忆。 在投胎转世之前,在酆都城生活的鬼众都会保留阳间的记忆。 只有前往六道轮回投胎口时,才会在奈何桥边喝下孟婆熬的苦汤。 据说孟婆熬的汤味道一言难尽,透着股馊味。 但是这话我是不信的,毕竟喝过以后的人都会失去前世的记忆,谁会记得那汤什么味道,或许孟婆自己都没有尝过。 我虽然也没有喝过孟婆汤,但一样没有生前的记忆。 不论我如何努力回忆前尘往事,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 因为,我没有心。 这个问题成了一个悬案。 青歌跟我说,自打他在地府当差以来的这近一千年里,虽然有在金鸡山被啄掉心的倒霉鬼众,生来就没有心的整个酆都就我一个。 他搭上我的脉查了我的修为以后,更是惊讶。 我生来就是鬼使。 六界万物皆可修行。 人能修仙,仙渡劫能修神或成佛,是为天道。 草木沙石能成精,飞禽走兽能成怪,精怪继续修行能成妖,是为妖道。 死了的人成鬼,鬼能修灵,是为鬼道。 鬼和妖进一步修行,能成魔,是为魔道。 我们鬼道修行的等级,分为鬼灵,鬼使,鬼修,鬼爵,鬼王五层。 至于鬼君鬼帝,那是封神榜上点过名的神祇,各司其职各掌其位,普通修行的鬼众就不用想了。 鬼灵是最低的一级,只比不会修行的鬼众稍微好一点。 并不是每一只鬼都能够修行。 只有在阳间相信鬼神因果报应或是经常行善的人,死后到了地府才能不受业力的影响进行修行。 那些平时不信鬼神,到了死后想念念佛经抱抱佛脚的普通鬼众,都会受到业力影响,无法真正修炼。 修行的好处和阳间一样,无非是强身健体,至少不再动不动就被阴间的凶兽咬得缺胳膊断腿。 到了鬼使的修为,甚至能够借着一团阴风飞行。 虽说酆都不允许鬼众高速飞行,但平日里轻轻飘一飘,或是去野外翻山越岭,还是能省不少体力。 从鬼众修炼到鬼灵十分简单,念佛经或者是家人祭奠的时候多烧一些佛经多做几场法事给地下的鬼们积攒功德,譬如金刚经,虔心念上个三千遍,就能修成鬼灵。 至于鬼使就比较困难了,念经积攒的修为相对较轻,得需行善或是有大功德才可成为鬼使。 这也是为什么当青歌查到我的修为的时候会大吃一惊,做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鬼使少见,没有心的鬼使,更少见。 无袖则不以为然。 她认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哪哪都有奇葩,而我就是整个地府最大的奇葩。 为此青歌和无袖还认真地探讨过,我那颗失踪的心到底是怎么不见的。 “或许是人们常说的良心被狗吃了,可见你生前是个坏女人!”无袖坚定不移道。 我:“......” 对于这种说法,我自然是发自内心地拒绝的,但是无袖十分坚持。 尽管我也反抗过,但是在被赶出家门还是接受这个说法的二选一中,贵为鬼使的我无奈地向生活妥协了。 就这样,我一直在无袖家寄住,一住就是七十余年。 就连他们二人成亲时的八桌喜宴,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 这七十年来,我见证了他俩无数的争吵又和好,争吵又和好。 在无袖的高冷和强势面前,别说是我了,就连青歌也甘拜下风。 无袖家的家规很简单,就两条。 第一条,无袖永远是对的。 第二条,如果无袖错了,参照上一条。 对此我和青歌在与无袖多年的相处中已经达成共识。 他俩争吵最频繁的一个话题,就是孩子。 成亲以后,青歌便利用自己的职权之便,为无袖讨了个厨娘的闲职,负责酆都迷魂殿阴兵的伙食。 说是闲职,实在是名副其实。 成了鬼以后,饭量只是阳间的三分之一,因此一日只需要做一顿饭。 而这一顿饭,也多半是我在做。 按照无袖的话说,就是以劳力抵房租。 无袖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也会做一两回。 而无袖偶尔做饭的那么一两回,通常和阴兵拉肚子的频率相吻合。 正式当了鬼差以后,无袖就不必轮回转世,能够长长久久留在酆都。 这样一来时间长了日子就无聊。 所以青歌一直想生个孩子自己养着,打发漫长的岁月。 青歌自己每日要在迷魂殿口当差,每十日才有一天轮休,并不怕寂寞。 但那时无袖长期赋闲在家,连给迷魂殿的阴兵送饭这类事情也多半由我代劳,青歌担心她在家无聊。 只是青歌的出发点虽好,无袖却不愿意。 在酆都安家置业的鬼众们允许结婚生子,生下的孩子都是在人间夭折腹中的胎儿。 夭折的胎儿变成的鬼胎和普通的人死后变成的鬼不同。 普通人死后进入地府,便是生前的模样,容颜不会改变。 而鬼胎是可以长大的,容颜会随着岁月流逝而变老,直到投胎转世之时。 无袖生前一直是个极其注重容颜的人,现在也依然是个极其注重容颜的鬼。 这酆都一待就是成百上千年,孩子却只能在酆都停留百年。 而这百年之内,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从小娃娃长大变老,直到须发皆白重新步入轮回。 自己的孩子比自己还显老,这一点无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青歌生前在阳间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英年早逝战死沙场,从未有过女人缘。 来到了地府以后便当了阴兵,数百年后成了阴兵头子,也一直保持了生前的性格,很不得女鬼喜欢。 如今好不容易焕发自己爱情的春天,青歌自然希望能够有爱情的结晶。 就这件事情,每个月都要讨论四五次的话题。 第四章 不就是拔个草么 我从他们二鬼的对话中总结出一个中心思想: 他俩矛盾的根源并不在想不想要孩子,而是孩子长大了以后怎么办。 毕竟在无袖家,占绝对主导地位的是无袖。 于是两年前的某一天,青歌轮休,我们三鬼在家吃饭。 青歌又一次有意无意提到这件事,差点被无袖泼了一脸饭时,被我拦下。 我叹了口气对他们说:“不就是怕孩子长老了难看么,你们凑点钱去号称地府之物无所不包无所不卖的鬼间杂货铺买两颗定颜草不就好了吗?有必要吵这么多年?” 正欲斗法的青歌与无袖二鬼一愣,皆将视线转向了我。 “身为一个已经在地府呆了数千年的迷魂殿守卫队长,你以为你能够想到的办法我想不到吗?”青歌叹了口气。 无袖冷笑一声,“鬼间杂货铺的东西一只都是出了名的贵,要是买得起的话早就买了,一颗定颜草就要整整五十万冥株,两颗就是一百万冥株。” 他俩无情地驳回了我的意见后就没有搭理我,又开始吵起来,无袖的饭已经泼到青歌脸上。 听到一百万冥株的我倒吸一口凉气,虽然知道鬼间杂货铺什么都卖,但也没想到价格竟然如此让鬼咋舌。 我粗粗计算了一下,按照青歌与无袖二鬼的工钱,得不吃不喝足足五十年才能攒够。 如果再算上无袖的花钱进度和日常吃喝拉撒,要攒够这笔钱得足足两千年。 我暗叹一声,果然不容易。 于是我又提议:“定颜草长在蒿里山左边的忘川河里,要是能去拔一两颗出来就好了。” 青歌和无袖再次停下双双看向我,只是这一回的眼神就不是嫌弃了,而是彻底的一种看傻子的眼神。 “小红,你知不知道,忘川河里全是没能投胎的孤魂野鬼,孟婆说的桥下那河‘虫蛇满布,波涛翻滚’可不是假话。”无袖一脸认真的看着我,和颜悦色地说。 自从捡了我以后,见我一身红衣,无袖就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小红。 尽管我对这个类似小猫小狗的称呼不满发起过微弱的抵抗,依然不出所料地失败了。 见我依然懵懂,她又补充:“据说哪怕是失足从奈何桥掉进忘川河的鬼,没有一个能完整爬上岸的,甚至有的永远被困在河里,日日夜夜被猩臭的血水恶心折磨。” 依旧是无袖难得的和颜悦色,只是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关爱智障的怜悯。 青歌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在无袖说完这话以后,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我就不信了,区区两把草而已,怎么就不能拔下来了!” 于是本鬼使很不怕死地,在青歌和无袖的目瞪口呆之下,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替他们取到定颜草。 对于当年自己年少无知一时冲动做的这件事情,我一直都后悔不已,毁得鬼肠子都青了。 倒不是因为定颜草有多么难取,而是因为正是这一次河中拔草,我认识了鬼帝三殿下。 真是积了三辈子的德,倒了八辈子的霉。 我还记得那天阴风阵阵,我掏出从黑心小铺子里花了八个冥株买的酆都地图,一步步走到摸着黑走到蒿里山旁的忘川河边,开始计划着下河拔草的方法。 很少有鬼众会从蒿里山这条路来忘川河,大多是鬼众会跟随阴兵走官道,就是所谓的黄泉路,奈何桥。鬼众在奈何桥上排队喝下孟婆的汤,便会忘却前世回忆,进入六道轮回口,重新步入轮回。 若是白日走官道前来,很快就会被护送鬼众前往六道轮回口的鬼差发现。 我御着阴风无声来到忘川河下游,找了一个绝对绝对不会有闲杂鬼等前来之处,准备下河。 我选的地方不可谓不好,乃是污血腥臭之气最浓之处。 平日哪怕普通鬼差靠近这里,也会感到一阵窒息,闻一下,就觉得三天都不想吃饭,更别提鬼众了。 我恃着自己鬼使的身份,强行压下闻到臭味泛起的阵阵恶心,夹起鼻子闭眼一跳,进了忘川河。 跳下河以后,汹涌的腥臭之气倒是淡了些,我强行睁开眼寻了起来,定睛一看,河边别提水草了,连水藻都没有半丝。 唯一一团绿意晃悠的地方,在河中间水流最汹涌之处。 我心一横,扎了个猛子朝着河中间游去。 水流虽然凶猛地将我向下游冲,可我是谁,堂堂鬼使怎会被这点小障碍阻挠,我抬头出水面深深吸了口气,再一次更加努力扎进水中,不拔到定颜草誓不罢休。 岂知这一次换气,给我换出个大对头。 我正努力往河中央钻,眼看着就要摸到定颜草了的边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将我向外扯。 一开始我以为是河中暗流所致,加大力道朝着河中间游去,就连姿势都顾不得了,由优雅的潜水变成了狗刨式,硬是挣脱那股力量,用手将河里的定颜草扯下一颗。 我心下一喜,起来换了口气准备积攒力气再一次潜水,谁知道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竟然比刚才又大了几分,竟然将我硬生生的给扯上岸。 我宝贵难得的拔草计划就这样宣告失败。 定颜草只有在两棵一起使用的时候才能有效,因为定颜草十分难以保存,就连鬼间杂货铺都是用特制的冰晶玉盒来保存它,不然七日之内便会枯萎,再无作用。 如今只拿到了一棵,自然是前功尽弃。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该死的鬼帝三殿下和他的手下,一只小灰熊。 小灰熊很哀怨地告诉我,他好心奉三殿下之命救我出忘川河,不仅没有得到奖赏,还被我胖揍一顿。 他说,当时他正与鬼帝三殿下漫步在蒿里山旁的忘川河畔。看见河里的阵阵腥风血水一阵叹息,忽然之间看到一个脑袋从水中冒出来。 鬼帝三殿下奇道:“这年头居然也有女鬼在忘川河里游泳吗?” 小灰熊答道:“大约是某只倒霉的女鬼掉下了奈何桥溺水了吧。” 鬼帝三殿下起了兴致,朝着河中间目不转睛的望着。 或许见我许久没有抬头,更坚信我是溺了水,便对小灰熊说道,“既然是溺水,你去将她救起来吧。本殿下也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第五章 莫非姑娘也是 小灰熊说当时的忘川水可臭了,他一点儿都不想下去,碍于三殿下的命令,才苦着脸去救我。结果没想到我的力气还挺大,居然一下子还拉不起来。 我报之以冷笑,就是因为他太碍事了。 “那日我没能把你救起来,对三殿下说我无法将你救起。是殿下纡尊降贵亲自将你救起来,你还不知道感恩。”小灰熊一脸愤慨,似乎我罪不可恕一般。 我呵呵一笑,并不理会。 那日我被无辜拽上河岸,只见一个桃花眼的黑衣少年和一只化了人形的小灰熊看着我。 小灰熊同我一般浑身湿透,我一眼就看出他就是拽我出忘川河的罪魁祸首,看他的眼神顿时充满杀意。 小灰熊浑然未觉地对我说:“这便是我们鬼帝三殿下,路过忘川河好心救你起来。” 大概是因为河里的我太难被拔出来,小灰熊说话时眼睛都朝天上打着飘儿,别提多得意了。 鬼帝三殿下打量我一眼,似笑非笑说了句:“举手之劳,不用谢。” 不用谢?!?! 握了把草的我内心同样卧了个草。 我理了理湿透的衣服,怒骂:“你坏我好事,还要我谢你?我谢谢你家八辈祖宗。” 要不是你坏我好事,我早就拿到定颜草了。 鬼帝三殿下皱了眉:“你这女鬼,本殿下好心救你,不道谢也就罢了,怎还骂起来,当真没教养。” 我强行压下心头冒起的熊熊怒火,“真是倒了血霉了,我大鬼大量不与你计较,后会无期!” 小灰熊看不下去了,怒道,“殿下,这妇鬼好生无礼,咱们还是走吧,眼不见为净。” 妇鬼??? ??? 我牙齿咬得咯咯响,转过头来眯起眼看着小灰熊,他在我的目光下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你,你想干嘛?” 我揉了揉手部关节,噼啪作响。 “运动量不够,再松松筋骨!” 说着就对小灰熊一顿胖揍,抓耳挠腮。 抓的是小灰熊的耳,挠的也是他的腮,小灰熊碍于三殿下的面不敢还手,很快破了相。 我神清气爽松开脸肿成猪头的小灰熊,总算消气,拍拍衣服袖子准备走,才发现鬼帝三殿下饶有兴致看着我,看得我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 “你真是个不一样的女鬼。本殿下觉得你很有意思。” 说着三殿下居然笑了,勾人的桃花眼上挑,眼神灼灼看着我,实在有些晃眼。 我感到胸腔很难受,这种感觉很奇怪。 我是无心之鬼,照理说胸腔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却忽然有种什么东西在跳动的感觉。 怪恶心的,我连忙撤了视线。 抓着一棵定颜草,裹了裹身上湿透的红衣,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路上脸烧得慌。 他没有阻拦我,只是我感觉我从他身边走开的时候,他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 走着走着,到了蒿里山脚下,终于摆脱那个讨厌的身影的我心情重新明朗起来。 我就是这样一个乐观的鬼。 今日倒霉撞了鬼,只取到一颗定颜草,但愿下一次运气能够好一点不要遇见这些家伙。 很快我就想开了,怀里紧紧揣着那株定颜草往回走,脚步很是轻快,以致于很快被绊了一跤。 “你是谁?!”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发现眼前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且正费力地从地上想要爬起。 定睛一看,乃狭路相逢的另外一只鬼,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穿的还是地府标配单层布衣。 该不会是奈何桥上走丢了的鬼众吧? 在酆都混了这么多年了连一身衣服也换不起,可见真的是混得不咋样。 要知道在酆都,认真工作的鬼众哪怕是给鬼家拉磨,半个月下来也能换一身稍微能看的衣服。 也是可怜鬼啊。 想到此处,善良的我心生一丝怜悯,不打算计较他绊倒我的那一下了。 我正打算绕开他继续走,那鬼众却抬起头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愣愣盯着我。 大约是受到他视线的影响,我也不自觉看向他,一时四目相对。 这是一只男鬼,唇红齿白,面色艳若桃花三月,双眼黑亮有神,除了穿得差一点,还挺...好看的。 不自觉,我脸上又烧起红晕,对于好看的事物,我总是喜欢多看几眼。 爱美之心,人鬼皆有之。 兴许是四目相对久了,男鬼开口轻轻说道,“姑娘,看您面色涨红,莫非也是...” 彬彬有礼,声音还挺好听的,我故作矜持微笑等他说完。 “被噎死的?” 啥??? 我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 原本白里透红的脸现在红里透黑。 “你才是被噎死的!你全家都是被噎死的!” 顾不得淑女形象的我差点没有指着他的鼻子骂,只是叉了腰大吼了一声,把男鬼吓了一跳。 “姑娘息怒,息怒,动气伤肝。”他忙不迭道歉。 “我要是不息怒呢?”我冷哼一声,横眉冷对。 “那姑娘如何才能出气呢?” 这个男鬼的态度出奇的好,清秀的眉目配着和善的笑脸,所谓伸手不打笑脸鬼,他几乎卑躬屈膝的态度,倒是让我一时不好发挥。 我冷哼一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男鬼想了一下,认真说道,“这样吧,我陪姑娘去一趟酆都,姑娘看上什么尽管说,我替姑娘买下,权当赔罪之礼便是。” 我一挑眉说道,“好呀,那就去酆都。” 说着我和男鬼便一路走回了酆都,心里是不大认为以男鬼的穷酸装束能够买得起什么的,权当是散步去一趟鬼间杂货铺,顺便把手里这颗定颜草给卖了。 鬼间杂货铺什么都收。如果单独取得一株定颜草,却没有封存它的冰晶玉盒的话,七日便会枯萎。 冰晶玉盒同样昂贵,买一个要足足十五万冥铢,我若干年的积蓄加起来也不过五万冥铢,根本不是我能消费得起的。我留着这一单颗定颜草也无用,倒不如换成冥株,日后倒还有机会攒起来去换两颗定颜草。 想到这里,对于从天而降凭空出现坏我好事的那二鬼,我又不由得记恨起来。 一路边走边聊下来,我知道,这个男鬼原名叫阿束,曾经是个文人,长得眉清目秀,还颇有几分文采,很受姑娘们的欢迎。 后来就正如他所说,金榜题名时喝得大醉,吃一口糖糕的时候,不幸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