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二壮的烽火人生》 第一章 活阎王 黄龙镇处在中国内陆。依托天姥、天目二山,俯瞰若水,西邻群山环绕的南川地区,东接本县县治若州城。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货物运中转站。 处于如此之好的地理位置,却没个“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的美誉。这让黄龙镇的富户何老爷深感操蛋。当然,若是相较于他那弟弟的话,他觉得还是后者更为操蛋。 何老爷的弟弟名叫何二壮,今年刚满十七岁,小了何老爷整整三十岁。人小且鬼大,外送雅号——活阎王。 其实在何老爷的小妈打算生下何二壮的时候,何老爷的内心是抗拒的。 因为他很怀疑他老子的某方面能力,觉得老爷子都六十好几了,是不可能再有那个本事的。 可碍于父亲的威严,当时还是何大少的何老爷只得保持沉默。 直到这个小自己三十岁的弟弟出生后,何老爷才觉得这小家伙的的确确是自己老子的种——他真的太操蛋了。 蹒跚学步时看不出啥样,可一到五六岁时,那就翻天了。 拿着火折子烧丫鬟们的辫子;烧开水浇花;趁别人上茅房用石头砸粪坑。 虽说没干什么偷鸡摸狗坑蒙拐骗杀人放火的滔天大案,但也把何家上上下下弄得鸡飞狗跳。 真是叔叔可忍,哥哥不能忍。 所谓长兄如父,何老爷拿起竹篾准备来一盘竹笋炒肉。 可这何二壮机灵啊,一见何老爷转身进了祠堂,就哭爹喊娘,撕心裂肺道:“何大壮你好歹毒的心啊,你是不是想把我揍死好独吞家产啊。各位叔伯大婶,你们……” 好吧,虽然何家上下都知道全都是因为这何二壮太顽劣,何老爷才不得不请家法。可时日渐长,黄泥掉裤裆——它不是屎也是屎。 碍于流言蜚语,何老爷只好把竹篾收了起来。 这样一直到何二壮十岁那年。 当时一名逃难的前清秀才恰巧路过,何老爷便起了恻隐之心,将之邀到家中,准备让何二壮学学孔孟之道。 本以为这小子可以安生了。但没想到,才一个月不到,那秀才就卷铺盖跑路。 外出经商的何老爷回到家中,向几个下人打听一番才知道。 原来这何二壮在课堂上捣蛋。那落魄秀才怒目而视,叫何二壮作诗。 活阎王小眼一转,把汉高祖的《大风歌》一改,成了这样的: 大炮开兮轰你娘 威加海内兮当大爷 数英雄兮何二壮 安得妹子兮做婆娘 那秀才听完后,直气得顿足捶胸,两眼一翻白,瞬间晕倒!醒来便收拾包袱,逃命一样离开了黄龙镇。 后来,似乎是何老太爷显灵,何二壮在某次蹿进祠堂,竟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新奇玩意儿。 关于这个新奇玩意儿,就要从何老太爷,也就是何老爷和何二壮的父亲说起了。 话说这何老太爷原是晚清的一位总兵,后来大清朝编练新军,原来的兵卒就成了摆设。何老太爷顿觉仕途无望,辞官回到了黄龙镇。 老太爷过世后,何老爷将其生前最爱的一杆汉阳造供奉在了祠堂。 何二壮发现的那新奇玩意儿,就是这杆汉阳造。 打那以后,何二壮整个心思就转移到了这杆汉阳造上。 这下整个何家更闹腾了。 何二壮自从得到这杆汉阳造后,就整日地琢磨怎么打准。 可毕竟人小气弱,端着枪都摇摇晃晃的,何况要打准呢? 如此,个把月后。向来心高气傲的何二壮只好求教大哥何老爷。 这何老爷年轻时,也是有名的神枪手,一直是吃荤的。见这小自己三十岁的弟弟好不容易服软一次,便耐心地教导起来。 结果教了十来天,还是摸不着门道。 何老爷见此,心道,活阎王,还治不了你?便假公济私愉快地将何二壮狠揍了一顿,简直让何老爷爽得不要不要的。好几日都哼着小曲。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夜啊…… 但何老爷知道,自己越是这样,何二壮越是有一股子冲劲。 此后,何二壮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枪不离身的。一碗饭扒拉到半碗,毫无征兆地扔下碗筷,起身端枪,朝着家里的花瓶一扣扳机。 在何家,神奇的一幕便出现了,只见何老爷和老婆胆战心惊地吃着饭,何二壮气定神闲地拉枪栓。 这还不算,何老爷偶尔来了兴致,与老婆在床上那啥的时候总会时不时地听到几声枪响,差点把他吓痿掉。 可更让人害怕的是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那日,何老爷拿起一个苹果正咬了一口,只听汉阳造那熟悉的枪声便在耳畔响起,何老爷顿觉手中握住的苹果一沉。他微一俯身,竟见手中的苹果出现一个对穿的窟窿,正冒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白烟。 而三百步开外的何二壮则嬉皮笑脸道:“大哥,我的枪法准不?” 何老爷顿觉两股战战,隐生尿意。三百步开外啊,得亏何二壮枪法好,要是稍有偏差,自己不得死翘翘? 此后,何老爷都不敢再吃任何圆形的东西。 而何二壮把枪法练好后,黄龙镇的天姥、天目二山就再也没有安宁过。什么大的野物,从以前的见人就扑,到后来是见人就跑。 何老爷将何二壮打来的野物送往县城的酒馆后,也狠赚了一笔。 这样就到了何二壮十六岁,也就是去年。山里的野物少了。有时到山里转半天才打到一只野兔之类的玩意儿。 何二壮烦了。郁闷了好几天后,这小子可能找到了什么好玩的,每次都带上一包粗盐和几个火折子,出门一趟就是四五天的。 虽然少了什么上门告状的,但何老爷觉得越是这样,就越蹊跷。 便叫家里几个年轻仆人跟踪何二壮,但这何二壮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几个转身,就不见踪影。令得几名家仆铩羽而归。 直到某天夜幕降临时,一个不知打那儿来的人到了何家,何老爷才知道最近眼皮老跳是为什么了。 这他吗的竟然是隔壁镇赢龟山的土匪。 而且还是被县保安团围剿过好几次,却怎么剿也剿不完的土匪。 正当何老爷以为摊上大事的时候,那土匪立马下马,瞬间跪在了何老爷身前。 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道:“求求何老爷劝劝你弟弟何二壮大老爷放过我赢龟山这一帮兄弟吧,这三百个大洋是我们孝敬他老人家的。” 那个可怜样哟,看得何老爷好揪心,感觉这帮土匪好造孽啊。 何老爷连忙将之扶起,颤声道:“什么事?这位土匪大王慢慢说来。” 那土匪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缓缓说出。 原来,这何二壮感觉山里的野物少了后,甚为忧伤——没得玩了。 一日,听人提及赢龟山的土匪,小子胆肥。就偷偷跑到赢龟山朝着那一窝土匪放冷枪,直把那一窝土匪吓得再也不敢出山来。 土匪的大当家也是个狠角色,可和何二壮较量几次都被捉了又放。 这土匪大当家的以前是个要饭的,听人说过书,以为这何二壮要学诸葛亮来个七擒孟获,想要收服赢龟山的这帮兄弟。 后来当何二壮再次捉到这土匪大当家的后,大当家的问:“二壮兄弟,你总捉我,可捉到又不杀又不去县城邀功,是想要当我们大哥?” 何二壮一听,挠挠头,特不好意思道:“呵呵,不是啦……我怕把你弄死,你们这一窝土匪就得散了,到时我找谁练枪去啊。我们镇子的两座山里的野物就是这样让我打没的咧。” 那土匪大当家听完,当即倒地。 一群土匪是奈何不得活阎王,又不敢杀到黄龙镇。不得已才打算费点钱财笼络何家。 至此,何老爷见这土匪诚恳至极,便很“无奈”地将那三百大洋收下。 事后,何老爷拉着二壮的手语重心长道:“二壮啊,人家好歹也是一土匪。你今后别再把人当兔子打啦,传出去,他这个土匪都当不了的。” 后来的日子,何二壮倒也收敛了些。但今日,这何二壮又惹事了。 第二章 惹祸 时值傍晚,残阳余晖犹如雪花般纷扬在黄龙镇各处,直为这个中国内陆的小镇镀上了一层金光。 而在何家宽敞的庭院之内,此时正聚集了不少人。可却大都沉默。闷热的空气里,氤氲着一股让人压抑的气息。 何老爷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屁股不自然地挪了挪。然后借着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庭院中一个老头,以及一名站在老头身侧的,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青年。 顿时头大如斗。 这老头姓王,是黄龙镇上与何家齐名的富户。王老爷为人奸猾算计,且充满了商人的市侩与精明。 承着乡邻们的美意,由此得一“王公鸡”的外号。 王老爷得此雅号后,也不负众望。横行乡里,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乐此不疲。 在那之后,许是县保安团的团长眼瞎,更把王公鸡的女儿娶回了家。 王老爷摇身一变,公鸡变凤凰,成了县保安团团长的老丈人。鱼肉乡里之时游刃有余手到擒来英姿勃发俾睨天下。恶行愈演愈烈。俨然成了黄龙镇一霸。 若非前些年得意忘形逼死了几个人后,被人告到了县长那去。恐怕这黄龙镇的另一半也得改姓王了。 之所以说一半,是因为另一半在何家手里。 王公鸡的女婿是县保安团的团长。可他何老爷的亲外甥却是省城驻防军的营长。 两两相较之下,谁也奈何不了谁。 此时,王公鸡黝黑的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不知王老爷屈尊光临寒舍有何贵干?”何老爷看着王公鸡的老脸,心虚地试探道。 “不敢,你看这。”王公鸡说完,手一指身旁那名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青年,不耐烦道。 我看?我看你大爷?我不知道你宝贝儿子被揍了?何老爷心中想。 但他脸上却未有任何的不悦,而是故作惊讶道:“啊呀……啊呀,这大胆,这是咋滴啦?” 大胆即是这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青年的名字,乃王公鸡之子。 虽然他爹给他取名大胆。但这名字用在他身上实在名不副实,他胆小。 闻言,王大胆如鼠小胆却骤然变大,胆气十足地挺身上前道:“咋滴啦?咋滴啦?你说咋滴啦?都是你家二壮干的!” “二壮?不可能啊?我家二壮最近这两年可是转性了,没看他再欺负谁啊?”何老爷的脸上依旧惊讶。 的确,何二壮没再欺负黄龙镇上的镇民,而是去欺负赢龟山上的土匪去了。 “那……那现在他又开始欺负了不可以吗?”王大胆道。 “可以啊。”何老爷急忙接话,可一说完,心中后悔了。这一接茬不就等于默认了?便改口道,“话虽如此,可你比我家二壮大,怎么会被他……”看着王大胆鼻青脸肿的模样,何老爷实在是不忍再刺激他了。 王大胆一听,胸中怒火狂烧,旋即,竹筒倒豆子,将事情的始末全盘脱出。 原来,今日午后,这王大胆就着一碗白米饭吃了两大盘红烧肉,好搞不搞地把自个儿肚子搞大了。闲来无事,便准备外出走走好消食。 只是因为在人群之中多看了一眼,王大胆的双腿便是定住,而未能忘掉那一张秀丽的容颜——黄龙镇陈记豆腐铺老板之女。 所谓温饱嘛,之后当然就是思**了。 王大胆停止回忆把他肚子搞大的红烧肉,转而想着怎么把陈姑娘的肚子搞大。 毕竟,他对这陈记豆腐铺老板的女儿垂涎已久。 而陈姑娘自打出了娘胎后就整日卖豆腐,至今已逾二十年,卖出的豆腐可绕黄龙镇百圈有余。按说整天和豆腐打交道,其选夫标准应该是有下降的。但陈姑娘却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她还是保留着本能的鉴赏能力的——王大胆不行。 这要放在前几年,王大胆还可借助县保安团的姐夫胡作非为一下,来个欺男霸女霸王硬上弓。可惜的是那时他还未发育完全,对男女之事知之甚少。 直到前几年,他从家中那对**的大黄狗身上明白过来时,他姐夫却被县长狠狠压着。由此,他对陈姑娘便无计可施。 正当他抓耳挠腮之际,何二壮出现了。 这何二壮似乎将王大胆的心思给摸透了,三下五除二一番耳语。王大胆连连点头,胆子也瞬间包天,挺着胸膛走向了陈姑娘。 王大胆在何二壮的教导下,胆子果然名副其实了,但还是颇为紧张,不由咳嗽一声,看着一脸疑惑的陈姑娘道:“今儿个生意怎么样?” “一般。”陈姑娘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哦,一般啊。”王大胆说完,回头看了眼何二壮,见后者正投来鼓励的眼神,又道:“给你商量个事怎么样?” “嗯。”陈姑娘应了声。 “你给我拉拉小手我就买一块豆腐;摸下大腿就买三块豆腐;亲亲脸蛋买五块豆腐;看下……”后面的话说不出来是因为王大胆被陈姑娘一耳光给打断了。 “看下……看下白馍馍……”后面的话说不出来是因为王大胆被何二壮一耳光给打断了。 王大胆转头看着刚才还教授他勾搭良家少女的何二壮,除了震惊就是躲闪——毕竟何二壮的右手又来了。 “何二壮,刚才那番话……” 回应王大胆的是何二壮的拳脚。 “王大胆你真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调戏良家女子。看你二壮大爷今日不替天行道!”何二壮边打边义正言辞道。 这王大胆今年刚好二十岁,比何二壮大了三岁,但却头脑简单,四肢迟钝。如若不然,焉能被何二壮三言两语给忽悠到?给揍孙子似地揍? 由此,满街都是大胆的哀嚎与二壮的暴喝。 不知过了多久,当被打懵的王大胆看着消失在街角的何二壮时,才开始默默流泪。 回到王家,王大胆将事情和老父一说,王公鸡便怒气冲冲地带着几名家仆赶到了何家。 “快来人去把那孽畜给我叫来!”王大胆血泪控诉完毕,何老爷怒火中烧发号施令。 他这么愤怒不是没有原因的。王公鸡四十多才得那么一宝贝疙瘩,疼到骨子里去了。此番被二壮一顿狠揍,黄龙镇的一半天都塌了。 自家亲外甥虽然是个营长,但毕竟天高皇帝远。若是王公鸡撺掇那保安团女婿暗下黑手可如何是好? 可他话音刚落,只见庭院中一处榕树的树冠一阵摇晃,一个少年探出了头来。 见此,王大胆不由打了个寒颤。 那少年朝着何老爷做了一个鬼脸,嗤笑道:“何大壮!你骂谁孽畜呢?你要知道,你我虽非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也算同一个爹。你骂我孽畜,岂不把你自个儿和老爷子也骂了?” 这少年看着大概十六七岁,剪了一个普通的平头,但在后脑勺留了一条细长的辫子。一双漆黑如墨般的眸子,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又隐约透出一股与这个年龄不相称的骄横之气来。 不是二壮,又是何人? 第三章 威胁 “你个兔崽子,小小年纪口齿伶俐至此。说!大胆这般模样,可是你干的?”何老爷气得牙关紧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这个活阎王真是太不争气了!没占啥理打人,却还没能把人打个半死,这不是要叫我老何给他收拾残局吗? 毕竟,何家家规摆在这——家中子弟若是与外人起了冲突,占理的话,打赢外人才准回家。不占理,将外人打个半死才准回家。 对于这一条家规,何老爷是这样理解的:自己占理嘛,那还不由得自己随便打。要是没有占理,更要狠揍。 这样是要把外人揍怕了,好叫人不敢上门寻赔药费。 可如今倒好,这外人不但上门了,而且还绘声绘色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后面,依照王公鸡的性格,不放他老何家一回大血,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嘿嘿,他不是调戏陈家豆腐铺老板的女儿嘛。”看着王大胆那犹如猪头般的脑袋,何二壮不由憋住笑意道,“你说像我这样一个国之栋梁般的有为少年怎能坐视不理?这不是怕辱没了我何家门风嘛。” 话毕,何二壮随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核桃,将之一手捏碎,悠闲地吃了起来。 这一手倒把在场诸人吓了一跳,想这兔崽子年纪虽小,但指间的力道却异常强劲。 “大胆说是你挑唆他去调戏那陈老板女儿的,可有此事?”何老爷的屁股离开了太师椅,一手插腰,一手指着何二壮道。他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着王公鸡。 “对!可有此事?”结果,何老爷大失所望,王公鸡没反应,王大胆却有了。 大胆亦步亦趋,学着何老爷的样子指着何二壮。可他话说完,才发现自己出错了手,又连忙换了过来,才觉得自己气势足了起来。 “乱说!怎么可能?”二壮爬下树,站到了大胆身前,一本正经道,“大胆你叫我一声叔。” “狗屁!你又不是我叔。”王大胆斩钉截铁道。 “呐,都听到了吧。我要大胆叫我一声叔,他不肯。所以,他先前调戏陈老板女儿的那番说辞就不是我教他的!” “为何?”何老爷问。 虽说不是一个妈生的,但好赖也算兄弟。何老爷瞧着自己弟弟开始正经起来,就知道他要忽悠人了。顿时,何老爷一张苍老的脸上写满着无邪与天真。 “因为我比大胆辈分高,叫我一声叔也不算过分。但就这点小亏他都不肯吃。又怎么会听我的教唆去调戏良家妇女呢?你们要知道啊,调戏两家妇女的后果是这样的啊!”二壮扶着大胆的脑袋,哦,不,是猪头。让后者的猪头更直观地展现在诸人眼中。 围观的几人不由连连点头。 “不错,二壮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何老爷也点头称赞道,“所以……” “所以,调戏陈老板女儿的那番话不是我教的。而且,你们还要夸我啊。毕竟我在维护黄龙镇的安宁。揍了这么一头淫虫啊。”何二壮打断道,“不过你们不要夸我太多,我会不好意思的啦。”说完,他很无耻地挠头,稚嫩的脸庞露出了羞涩。 围观的几人再连连点头。 “别再装了!”王公鸡怒拍茶桌道,“我知你兄弟二人在演戏。今日你家何二壮将我儿子打了,这是事实。无论事情原委如何,钱是一定要赔的!” 何老爷闻言,脸上的笑意飞快消散,与何二壮对视一眼后。兄弟两人心中都出现同样了三个字:演砸了。 “哟嚯,怎么?王公鸡你还要来硬的?”何老爷戏谑道。 “没。只不过……去年赢龟山的土匪大晚上的到我们黄龙镇来干啥来着?哎呀,我一时想不起来了?何老爷你知道吗?”王公鸡冷笑道。 言语中威胁之意显露无遗。 何老爷听了,双眉不由紧皱,一张老脸担忧横生。 去年赢龟山的土匪到访,虽是事出突然。但事后何老爷也做足了保密功夫。没成想还是走漏了风声。 不过,看这王公鸡的样子,虽然知道土匪的事,但也没报官,怕是明白报官也没用。若是何家打死不认。外加大外甥的护持,他王公鸡又能怎样? 可事情真的被曝光,何家也需要上下打点。也麻烦。 “那你想怎么样?”何老爷无奈道。看来今天要吃这个哑巴亏了。 “嘿嘿,这就对了嘛。”看何老爷服软,王公鸡笑道,“都是乡邻。我也不要多了。赢龟山孝敬了你三百个大洋,你都给我算了。另外再……” “你真的是找死了!”王公鸡话还没说完,便是被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掉。 王公鸡听闻,浑身上下被吓一哆嗦。以为是何二壮不服气,准备要和自己开干。但定睛一看,却见何二壮霎时走到了何老爷跟前。 “何大壮,你不是说赢龟山只送来了一百块大洋吗?现在怎么是三百个大洋了?我就说奇了怪了,你个比王公鸡还抠的怂货怎么那么大方?一百块大洋,你还能分一半给我。合着坑我呢?”何二壮怒气冲冲道。 何二壮这一下将几名王家来的仆人给震懵了,这都他妈的什么时候了,你个崽子还有空去质问你哥坑了你多少钱? 但何家的几名仆人却是见怪不怪。毕竟活阎王是个极能颠倒黑白的牛人。平常理亏的事情都能耍无赖,更何况这次是他占理?由此,一众仆人看向自家老爷的眼神都颇为同情。 “二……二壮呐,你别这样嘛。我们是兄弟。你的是我的,我的不也是你的嘛。”何老爷陪着笑脸道,“你看你都十七了,也该娶媳妇了。我也是怕你乱花。在帮你攒钱啊。” “你能的你啊。你……” “别吵吵,快赔钱!”王公鸡一报还一报,打断了何二壮。 “赔你大爷啊赔?老子都赔了三百大洋出去了,你还要我赔钱?信不信老子把你去县城醉红楼找窑姐的事给抖了出去啊?”何二壮转而站到了王公鸡面前道。 “啊……这……这没……没有的事啊。”王公鸡顾不得脸上的唾沫星子,涨红了脸,慌忙解释道。 顿时,在场的诸人都用看死人般的眼神,齐刷刷地看向王公鸡。王大胆因为畏惧父亲,眼神就没那么露骨,而是夹紧双腿,看着自己的弟弟,因为他担忧起他爹的弟弟了。 在黄龙镇这屁大一点地儿,人尽皆知的,有一王,一狮。 王,说的是活阎王何二壮。而一狮,则是河东狮——王公鸡的老婆。 王公鸡虽然只手遮了黄龙镇的半边天,但他娶的老婆却遮了他的整个天。 由此可见这婆娘的厉害。 这次要不是这王公鸡他老婆去了县城看女儿,定然会揪着何二壮打王大胆这事不放。 “那是,王老爷在我们黄龙镇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能去醉红楼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呢?大家说是不是?”何二壮朝着在场诸人一本正经道。 “确……确实,确实。”王公鸡听了,没等旁人反应过来就连连点头。 “既然如此,那么……”何二壮顺杆往上爬,欲言又止地看着王大胆的猪头。 “今日还多谢何家兄弟帮我教训这逆子。我家里还蒸着馒头,就回家了哈。”王公鸡说完,施一礼,就头也不回地走掉。 看着远去的王公鸡,何二壮看天疑惑道:“天还没黑啊,他怎么就开始蒸馒头了?大哥你说……” “啪!啪!啪!” 当何二壮准备回头询问何大壮时,却听到了身后传来皮鞭的破空之声。 何二壮顿觉两股战战,浑身冒冷汗。 “你刚才用醉红楼来威胁王公鸡,看来你是知道醉红楼是什么地方了?”何老爷收起皮鞭,阴阳怪气道。 第四章 白馍馍引发的逃婚 望了眼何老爷手中的皮鞭,何二壮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中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惧怕。 这些年,活阎王虽然捣蛋顽劣,但也只是在何老爷的容忍范围之内。若是触碰到何老爷的底线,除了皮鞭伺候就是皮鞭伺候。 若非如此,照着何二壮这鸟样发展下去,现在上不了天,何老太爷都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叫屈。 “我……我也就是上次……去县城赶集……无意看到的。”何二壮心虚道,“我可是问了别人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啊?你可别乱打我。我也是有脾气的!” “哦?脾气?那你发个脾气我看看?”何老爷讥讽道。 “不敢。何家你最大,你说了算。”何二壮露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鸟样。 “好!就算你说的是实情,那我问你!你教王大胆的什么‘白馍馍’是啥?”虽然何二壮百般辩驳,但何老爷哪里会信他没有教过王大胆那番话。 “亏你还是当爹的人,连白馍馍都……”看着何老爷狠瞪的双眼,何二壮后面的话被咽下喉间。 “唉……想我何家祖上虽一直投身行伍,却也算是知书达理之家,怎会出你这么个浪荡子?真是家门不幸!”何老爷痛心疾首道。 “知书达理个鸟。孔圣人那么牛不还是要娶媳妇?”何二壮针锋相对道,“再说了,我都十七了,是条狗都该拉出去配种了,知道白馍馍是啥又有什么稀奇的?” 听闻,何老爷脸上表情由怒转喜,似等的就是何二壮这句话。便欣喜道:“那好,那大哥就为你娶亲吧!” “啥?娶……娶亲?”听到何大壮准备为他娶亲,这何二壮转瞬间有些发懵了,刚才不是准备要教训自己么?怎么绕到讨老婆介样……介样让人羞羞的事情咯? 说好的皮鞭呢? 一时之间,一股不详的预感在何二壮心头涌现。 何大壮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但他又面犯愁容,叹了口气道:“可……可这十里八乡的,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你啊。这不是把自个儿闺女往火坑里推嘛。” 何二壮尚在疑惑之际,骤然听到何大壮这样一句话,颇为恼怒道:“何大壮怎么说话呢你?好赖我也是你亲弟弟啊。” “诶,别介啊。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不是亲兄弟。”何老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何二壮一时被驳斥得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按理来说,二壮你在黄龙镇的名声是挺差的。但再差你不也还有一位与你指腹为婚的姑娘不是?”见何二壮吃瘪,何老爷抚须微笑道。 “指腹为婚?有吗?我怎么没一点印象?”何二壮面色茫然。 他一双充满疑惑的贼眼不由自主地望向何老爷,却见后者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愈发诡异。 原本在何二壮心中的那股不详的预感也强烈起来,似乎是一潭死水,突然被扔进一块石头,波澜此起彼伏翻涌。直令他心中惊骇不已。 何二壮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颤声道:“你……你……你说的……难道是……” “哎呀,二壮你真不愧我何家的种,果然不傻。为兄这么一点拨你就心领神会了。对!没有错,我说的就是施家小姐——施慕婷。怎么样?二壮,你开不开心啊?”何老爷猛然一拍大腿,欣喜若狂道。 “什……什么?施家……小姐?”何二壮脸上的茫然被恐惧代替,他哭丧着脸道,“大……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要我娶她,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嘿!瞎说啥呢?这施家小姐怎么了?啊?你别看人家大了你两岁。可如今的施家在省城那也是有名的富贵人家。更别说她爷爷了,当年在我们黄龙镇那是远近闻名的大举人施老夫子。这出身家世是摆在这的,多好啊。别不知道珍惜!” “是。她家是不错。可……”何二壮依旧哭丧着脸。 “可可可,可什么?”何老爷打断道,“这施家小姐我虽多年未见。但人都说‘三岁看到老’,那丫头打小就举止大方得体,聪明伶俐,心地善良,人美声甜。你推三阻四是要干啥?” 言及此处,何老爷脸上已有些不悦。似是嫌弃何二壮太过挑剔才如此。 “我不干啥啊。我只是想说,当年她差点把我的雀儿给炸飞了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叫我娶她我是死也不从的!”何二壮已经想要哭了。 “胡闹!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桩婚事是父亲在世时与施老夫子定下的,怎可背约?” “可……可真的不行啊。大哥。” “没有可是。事情就这样定了。明日我便叫几人到省城找施家商量这个事。”何老爷看着何二壮那像是打霜茄子的模样道,“她炸……她炸你那里。那不是还小嘛。她现在长大了,嫁了过来是要从夫的。别怕啊。” 何老爷留下这样一句话后,就去了书房。徒留少年静立在这夏日的庭院中。 …… 微凉的夜晚,耳畔除了夏虫的低吟,便只有风儿轻轻掠过树梢的沙沙声。 何二壮自得到要与施家小姐成婚的消息,就一直萎靡不振,晚饭过后就一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一个庞大的身躯则在他脑海浮现。一段段过往被勾起,直把他裹挟,又回到了那个茉莉花香盈鼻的仲夏。 那个他与施家大小姐初见的仲夏。 何二壮乍见施慕婷第一眼便觉得她很特别——长得实在太让人雌雄难辨了——好胖好胖好好胖…… 可即便如此,也影响不了何二壮对她的崇拜之情。 因为这个第一次见到的姐姐,竟然把当时正在欺负何二壮的王大胆给干翻了。 何二壮一时惊为天人。毕竟,当年的大胆可是黄龙镇的初代活阎王。 所以何二壮很快就拜倒了施慕婷的石榴裙下——打心里认她做了“大哥”。 可好景不长,在某次过年的时候。何二壮和施家小姐在谁是孙悟空这样幼稚的问题上争论不休。 何二壮哪里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啊。尽管他一直把施慕婷当“大哥”,但关系到谁是孙悟空这样重大的问题上,活阎王的立场是很坚定的——老子才是孙悟空。 想到此节,何二壮当即把裤子一脱,得意道:“哈哈,我听我哥说,孙悟空是男的,是男的都有雀儿。你看,我有!你!没!有!哇哈、哇哈、哇哈哈……” 当时还被叫做“婷哥儿”的施家小姐施慕婷顿时满腹委屈——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子——命中注定没有雀儿。 而何二壮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幕造就了他一生恐惧的根源——炮仗。 这大过年的嘛,地上的炮仗不随手捡? 恼羞成怒的施家小姐当即从地上拾起一个炮仗,一个健步冲到何二壮跟前,将后者绊倒。很自然的,施小姐把点燃的炮仗扔到了何二壮的裤裆里。 由此,这个施家小姐施慕婷成了何二壮永远的噩梦。 何二壮知道,这桩婚事他是如何也推辞不掉的。 而眼下他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逃跑,逃得越远越好。如今正逢乱世,他自信能凭借自己的“本事”投靠大外甥,必能混到一份不错的前程。 说干就干。何二壮一个激灵起了床,收拾了个包裹,提着那杆汉阳造,就出了黄龙镇。 两个时辰后,何家大院的岗楼上。 “老爷,二老爷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了,追是不追?”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看着何大壮,担忧道。 “追个屁追。老子巴不得那小混蛋滚远些!这活阎王逃婚了,总比留在这黄龙镇祸害咱们强吧?” “老爷果然高明。”管家霎时恍然大悟,喜不自禁道。 而走在路上的何二壮一时打了个喷嚏,只是这一个晃神的间隙,他便摔了狗啃泥。手中的汉阳造也脱手。 接着,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张渔网给紧紧束缚住,吊到了林子半空。四周亮起了火把。 “哈哈……滋味好受不?” 何二壮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来人竟是王大胆。 第五章 布谷鸟 “不好受啊。大胆侄子……额,不……大胆哥,都这么晚了你不在家睡大觉,来这干啥?”何二壮学着孩童般的语调说。 王大胆冷哼一声道:“当然是来送你见阎王啊!” “别,别介啊。大胆哥,你我近日无仇往日无怨的,动不动就杀啊杀的多不好啊。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玩泥巴才是正事。”何二壮被火把照映的脸上,哀求、恐惧逐一呈现。 倒不是这何二壮演技有多棒,而是他心里确实有些悲痛。 他在责怪自己嘴馋,要不是半道上烤了只天姥山的野兔吃。也不会被王大胆追上。 而这王大胆除了胆小,就是好色和蠢。可能想到在这密林里伏击自己,看来是早有预谋。自己这次怕是有罪受了。 现在只能靠耍耍嘴皮子拖延下时间,巴望着有人来搭救。 可谁又能来?何大壮?现在说不定在家哼着小曲喝小酒呢。大外甥?天高皇帝远啊。 “现在怎么求饶了?昨日你在街上那股嚣张劲哪去了?”见何二壮服软,王大胆猛地扯了几下他的小辫子,恶狠狠道。 “这……这不是被您震慑住了吗?……整个黄龙镇谁不知道您王家大少爷王大胆的威名啊?”何二壮揉了揉后脑勺,讨好道。可心里却憋屈死了,曾几何时,他向这个傻帽如此低声下气过——除了打不过的小时候。 “诶,您别!您再讨好我也没用。今晚这顿打,你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劝你最好别反抗。要是我一不小心……完事后就说是赢龟山土匪干的。你何家能奈我何?”王大胆信心十足道。 何二壮听后有些不寒而栗,因为王大胆毕竟是个傻帽,而傻帽做事一向是不顾后果的。 先女干后……不,先绑后杀这事……怕是有可能的。 想到赢龟山的土匪,何二壮贼眼一转,瞬间计上心头。 “的确,按照你说的。今天这个哑巴亏我是吃定了。”何二壮泄气道,“那……”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兜住他的渔网“吱吱”作响。接着“嘭”地一声,渔网绳竟断掉。活阎王给结实地摔在了地上。直令他屁股好一阵发麻。 本来依照正常人的反应,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应该会说“哎呀,我滴妈”、“他吗的”之类的话。但活阎王就是活阎王,与生俱来地异于常人。 何二壮叫的是:“布谷……布谷……” “吗的,看来摔得你不够疼啊?就这你还有心思学布谷鸟叫?”王大胆狠狠地照着何二壮的腰眼一踹。可他哪里知道,这布谷鸟叫正是赢龟山土匪之间联络的暗号。何二壮这是在搬救兵啊。 尽管被踹了一脚,何二壮还不忘解释:“布谷……不是,我就是这样。被何大壮揍出来的。久而久之只要别人一揍我我就这么叫。” “真的假的?”王大胆疑惑道。他说完又是一脚踹了去。 “布谷……真的。”何二壮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 “吗的,还真是。”王大胆说着连续踹了三脚。 “布谷……布谷……布谷……” 何二壮又连续叫了三声。 “妈的,你们都别动,老子今天一个人就弄死他!”似乎有感于何二壮的布谷鸟叫声太过戏谑,王大胆指着几名家仆怒道。 顿时,夜晚的林中响起了沉闷的拳打脚踢声,王大胆的咒骂声。以及,何二壮的“布谷”哀嚎声。 “……这皮肉可真他娘厚糙。”毕竟是少爷命,王大胆踹了几脚便有些脱力了。骂骂咧咧完,又是一脚下去。 “布谷……不厚,您再踹几脚我就真见阎王了。”何二壮委屈道。 他话毕,四周的老林里霎时响起一阵“布谷”声。 “谁他娘的踹他了?”王大胆对着家仆质问道。 “……没……没啊。”一个家仆畏惧道。 “没?没——” “布谷……” 正说着话的王大胆又被一声布谷鸟的叫声打断。 王大胆连忙示意噤声,侧耳静听周围动静。可那布谷鸟的叫声却未再响起。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八九个端着长枪砍刀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王大胆愣神片刻,正想来句“卧槽,来者何人”,却被何二壮搅乱。 “嘿,刘大胡子,你怎么才来?来来来……快把我放喽。”看清来人是谁,被渔网网住的何二壮不禁喜上眉梢道。 “哟。是二壮兄弟啊。”来人中一络腮胡子大汉惊讶道。边说着边招呼了两人帮何二壮解渔网。 王大胆与来人虽从未谋面,但一听到“刘大麻子”四个字,瞬间就吓腿软了。这他吗的是赢龟山二当家的啊。 虽然一时半会搞不清何二壮和这帮土匪关系为啥这般要好。但他明白,自己再不开溜准没好果子吃。便一边向几名家仆使了使眼色,一边慢慢地往身后退。 可没等他退几步,一个硬硬的东西就顶在了他的屁股上。 王大胆再回头一看,却是让一土匪拿枪顶住了。再向何二壮身处的地方看去,见那丫早已出了渔网,正抱着膀子,气定神闲地看着自个。 “二壮叔,不……二壮大爷,求求你看在同乡的份上饶我了这次吧。把我当个屁给放了。成……”王大胆连滚带爬跪到了何二壮身前,哭嚎着说。 何二壮见他这般模样,于心不忍,正准备开口。可身后的一个土匪很不合时宜地放了个屁。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掩鼻散开,一脸嫌弃地看着王大胆。 “额……这个嘛……放你当然是可以的。”何二壮拍了拍王大胆的肩膀,为难道,“但是……你刚才踹我那么狠……” “我该死我该死……”王大胆边哭边抽自己大嘴巴子,道,“求二壮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 “放你娘放!先来个一千大洋再说!”刘大胡子把大刀片子架在王大胆的肩上,凶狠道。 “大胡子,他是王公鸡的儿子。”何二壮悄悄附在刘大胡子的耳边道。 闻言,刘大胡子面犯疑狐。可眨眼之间,看向王大胆的眼睛闪烁着精光,就像看见了一坨大金子似的。 随后,何二壮和刘大胡子举行了会谈,会谈在热情洋溢的气氛中举行。 双方回顾了多年来两人之间的传统友谊,并就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了意见。何二壮重申王大胆是黄龙镇富户王公鸡的独子,姐夫是县保安团团长。油水极为充足。表示只可狠狠敲诈一笔,不可造杀孽。 刘大胡子则高度评价了何二壮所做出的贡献,并再次感谢他半年前在县保安团走过场式的围剿中搭救大当家的“英雄事迹”。希望两人以后在各个方面有更进一步的合作。 待两人交谈完毕。何二壮便背上行囊,挥别刘大胡子诸人。趁着月色,远走了他方。 至于王大胆,嘿嘿嘿…… 第六章 白色洋裙 太阳渐渐西坠。 亚麻色的日光尽情地泼洒在一片榕树林。当夏风微微拂动,绿油油的榕叶便熠熠生辉。 而被榕树林紧紧围绕的一汪潭水,承着这份恩眷,碧波荡漾。 快要被太阳烤焦的何二壮突然见到此景,急忙宽衣解带,“扑通”一声跃入了潭水。直至十数息后才浮出水面,一解连日奔波的疲乏。 此时的何二壮已是离家出走十多天了,本来按照他的计划现在应该在省城“风流快活”的。 但事情坏就坏在他被王大胆伏击后,包袱在赢龟山的土匪手里走了一遭,汉阳造不见了。三百来个大洋也只剩下五个。导致他买马赶路的计划落空,只得靠两条腿。 “一群瘪三。”何二壮想起此事,不由骂道。 骂完后何二壮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走到省城至少还要三天。可他现在全身上下只剩一块大洋了。根本就不够吃饭,更何况住店? 如何是好? 正当何二壮发愁之际,眼角的余光扫过水潭对岸的榕树林,却见一个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何二壮定睛一看,那白色身影的主人是一个白色洋裙打扮的年轻女子。正背着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从林中走向潭边。 何二壮知道,这女子是准备在这写生。他以前见大侄女玩过。 活阎王小眼顿时一转,一张稚嫩的脸上奸笑连连。旋即,他一个猛子扎入潭水,悄悄地游向了对岸。 上岸后,何二壮蹑手蹑脚地躲在了一颗榕树后,打算先观察一番,再寻良机下手——抢钱。 而此刻,夕阳正好。 茂密的榕树林,将穿过树冠的日光切割。细碎的流光悄然打落在女子微卷的长发上,在她的发梢之间形成了一个亚麻色的光晕。 她握住画笔的纤细右手不停地在画板上游走,发梢会微微颤动。映衬着她白皙好看的侧脸,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恬静与舒适。 何二壮何曾见过如此女子,一时竟有些发痴了。 直到那女子发觉有人在一旁窥伺,突然间一声尖呼,才将何二壮惊醒。 “啊啊啊呢啊呢得哇,南南宁得丝嘎?(日语:你是什么人?)”这二壮还没开口,那女子就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句话。 二壮根据自己所熟悉的各地方言一一对照,确认对方说的话他一句也不懂后。便看着那女子问:“啥玩意?你说的是啥?” 那女子抬头疑惑地打量着何二壮。这时,何二壮才将她的面容看清。 那女子的脸蛋圆润白皙,似乎是因为见到身着短裤的何二壮,而显出些绯红。鼻子和嘴巴都很小巧。一双美丽的大眼,夹杂着慌乱与恐惧。 “我我我我说说,你你你是是什么……人?”许是紧张,这女子说话有些结巴。但声音娇柔软糯。煞是好听。 见着女子这样发问,何二壮心里有底了。他不紧不慢地清了清嗓子道:“你知不知道……这林子……嗯……还有这水潭……是我的不?在这里乱画啥?” 为了增强气势,何二壮说完还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那女子被何二壮这么一吓,眼中更是害怕,不由连连后退。直到靠到了一颗榕树才停顿。 “对……对不起。对不起。”那女子连忙鞠躬道,“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她脸上的绯红又加深了几分。 “对不起?你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何二壮脸上依旧凶狠,不依不饶道。但心中却喜不自禁,真是一傻姑娘,即便这水潭和林子是老子的,你画个画又有什么不对的。看来是一涉世未深的女孩啊。 “那……你说要怎么办?”女子鼻翼轻扇,颇为委屈道。 “赔钱。”何二壮故作不耐烦道。 “真的吗?”那女子兴奋道。接着不由分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荷包,双手捧着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何二壮跟前。 看她那番动作,似乎对何二壮心存惧怕。但良好的家教又使得她不得不如此。 “这是二十块银元。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女子颤声道。 声音依旧软糯,何二壮闻之不由心神一荡,可依然没有阻挡他伸过去的那只罪恶的右手。 “可以给我留两块吗?这里离省城还有很远的路。我需要钱。”女子略带哀求道。她忽闪的睫毛下是一双泪眼婆娑的乌黑大眼睛。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何二壮的心神又荡了荡——妈的,这妮子的脖子上还挂这一条怪好看的项链。肯定值不少钱。早知道就要项链的了。唉,失策啊。 “可以。不过……”二壮大爷一双滴溜溜的贼眼死死地盯着女子的项链。 “不过什么?”感觉到何二壮投向自己白皙脖颈的火辣眼神,女子害羞地低下了头。 她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子那么肆无忌惮地看她。而且,这……这里人很少,穷乡僻壤民风彪悍的。这名少年要是出其不意把她强行推倒在地……虽然他还挺好看的,可……也是不行的。 “把这项链给我。”何二壮手一指道。 女子一听当即松了一口气,但听到何二壮是在打她项链的主意时,面色决然道:“不可以,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不可以。” 女子说完,再次后退。企图拉开与何二壮的距离。 可活阎王哪里会信她这番说辞,心中觉得那项链铁定值钱极了,才让这女子编造出那么个理由。 “你为什么这样?我已经给你钱了,你还要怎么样?难道你是个强盗吗?”女子边后退边哭道。 “哈哈……”何二壮得意笑道,“你现在才知道啊?我劝你还是不要反抗啦,荒郊野外的。我一不小心……嘿嘿嘿……” 何二壮故意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主要是想吓唬这个女子。 “你……你不要过来。我……我……我会开枪的!”女子似乎被何二壮吓得不轻。 “哟嚯。枪?我怕你哟?”何二壮仰天得意道,“我十一岁开始就玩枪了,你要有借我把……” “嘭——” 何二壮话还没说完,耳畔就听到一声枪响。只见那女子正一脸惊恐地闭着眼,双手握住一把勃朗宁,朝天的枪口正冒着白烟…… “啊呀——我滴妈。”何二壮一声惊呼,撒开脚丫就跑掉了。 第七章 你丫果然一强盗 得益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大河村依仗着南来北往的商旅,兴盛繁荣。 可近些年来北方战事连连,商旅几近断绝。村子也就慢慢地显出了颓败的迹象。 当夜幕垂帘,惊魂未定的何二壮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到了大河村。 寻到唯一一家尚未关门的小店,何二壮点了一盘剁椒鱼头,便大快朵颐起来。直至两大碗米饭下肚,他才觉得对得起连日来受苦的五脏庙。 喝了一口热茶,在活阎王再次将视线扫过小店门外时,一个白色身影映入眼帘。 “你……你怎么来了?”何二壮道。他的语气既惊讶又畏惧。 这白色身影竟是傍晚时被他敲诈的那女子。 借着油灯发出的昏黄光线,何二壮发现这女子实在狼狈到了极点。 她的画板早就不见。洋裙的裙摆处沾了许多泥土和杂草。头发凌乱,泪痕满脸。活脱脱像一只受伤无人搭救的小猫一般,楚楚可怜。却也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情与娇艳。 被何二壮这一问,那女子原本早已止住的泪水又开始在眼中打转。 她慢吞吞地走到何二壮跟前,双手攥着洋裙束腰,显得局促不安。沉默片刻才缓道:“我……我……” 女子“我”了几次都没把嘴里的话说完,只是一双乌黑的大眼紧紧地盯着何二壮眼前的那盘吃剩的剁椒鱼头。悄悄地咽起口水:“……饿了。” “哦。”何二壮错愕应声。神情也慢慢舒展开来——这妞可是有枪的。 原本何二壮以为这女的会二话不说上来就给自己一粒花生米。还想着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忽悠一下,可现在这女子就是说饿了,何二壮便松了口气。 “还哦个啥子你?看你与这女子是熟识,怎么能这么对她咧?”打着算盘的店老板实在有些看不下去,走过来道,“该不是小情人间闹别扭啦?” “她……她……不是我情儿啊。”何二壮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我……我和他没什么……”被这店老板误会,洋裙女子说话声音渐弱,到最后只能害羞地低下了头。 “好咧。呵呵……”老板将凳子摆好,示意女子坐下便朝着厨房走去,“年轻人,脸嫩咧……” 不一会儿,店老板就端上了一碗白米饭和一盘青菜,说是免费奉送。 何二壮未加理会。那女子却起身鞠躬,嘴里不停地说“谢谢”、“多谢关照”之类的话。 按说洋学生懂礼貌,何二壮是见过的。譬如他那个侄女。可像洋裙女子这般,礼貌得似乎有些过头了。 再则,这女子吃饭是慢条斯理。小口小口地扒拉,一口几粒米饭都数得清。看着挺让人着急上火的。 使得活阎王第一次对这女子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就这样,十几分钟后,二人才将这顿晚饭吃完。 何二壮用衣袖一抹嘴巴,顾不上女子嫌弃的眼神。摸出荷包阔气地将账结掉。一起身正准备往外走。 那白裙女子很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 何二壮寻声看去,却见那女子没有要走的意思,再看外面夜色早已如墨。他微一思忖,便知这女子是想住客房。心下不由一阵鄙夷。真泥娘的娇气。 不过鄙夷归鄙夷,活阎王吃饱喝足后还是对这女子有几分愧疚的。便向老板发问:“老板你这有客房吗?” “有是有……可……”老板面露难色地看了那白裙女子一眼道,“可就一间。” “什么?就一间啊?”何二壮故意拉长声音看向那白裙女子。 那意思就是说,怎么样?要么你和我睡一间房,要么就睡大街。 “难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房间了吗?”白裙女子有些为难道。 “鄙人本小。店里这间客房原本是准备逢年过节时给远来亲戚暂住的。”老板如实答道。 “呀啊,这可如何是好。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过一晚指不定干柴烈火烧成什么样了都。”何二壮忧心忡忡道。 “也是。小兄弟你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那……” “那什么那啊?我说的是万一她晚上爬上床把我……”何二壮一本正经地胡说着。 却被那女子打断道:“胡……胡说……什么?” 何二壮正欲反驳,那女子只是悄悄地做了一个手枪的手势。活阎王便咽下话头。 不大的小店一时之间安静起来。 过了片刻,那女子才柔声缓道:“一间……就一间吧。”看语气,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 稍后,二人在店老板的指引下进了客房。不等招呼,何二壮就报复性地抢先睡到了床上。那女子却是白了一眼,出去洗漱了好一阵才不声不响地往地铺上一躺。令得本想揶揄她一番的活阎王犹如泄气的皮球。 灯灭过后,何二壮有感于今日吃瘪一事,心中难以释怀。盯着黑暗中的女子,愤愤道:“诶,姑娘我告诉你啊。晚上你受不了了可不要爬我床上啊。人……人家可还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之身哦。” 这话说到最后,活阎王自个儿也感觉到有些无耻了。黑暗中一张俊秀的脸上一阵燥热。 而那女子却纹丝未动,何二壮甚为无聊,又叫了几声才听到她翻了个身。开始隐约地抽泣起来。 何二壮这时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便起身走到那女子旁边拍了拍她,准备宽慰几句。 哪知那女子抬手就是用那勃朗宁指着二壮大爷的眉心。同时,活阎王还听到了一声“扑哧”的笑声。 何二壮知道,他上当了。便假装道:“你……你……你干什么呀,姐姐?人家还太小……不能玩的,姐姐你饶了我吧。” “呸,不许叫。谁……谁……要‘玩’你了?”女子把枪插进何二壮的嘴里恶狠狠道,“不要脸。” “泥巴汉啦开。”何二壮含糊不清道。 “什么?” “我说你把枪拿开啊。”何二壮拨开那女子的手道。 “哦。”那女子呆呆地应了一声。何二壮不由翻了个白眼。两人都不说话。 这时,一阵略微嘈杂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外头响起。何二壮凭借多年的野外生存经验知道,窗外有动静。他对着女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来到了窗户旁。 透过薄薄的纸糊窗户,何二壮看到街上除了月光还有明灭不定的火把。以及,被压低的呼喝声。 虽然不太听得清楚,但何二壮断定那是土匪的黑话。一时间,活阎王神色凝重。对那女子小声道:“有土匪。快跟我一起跳后窗。”何二壮说完拉着女子就往后窗去。 “鞋,鞋子。”女子急忙道。 “真你娘的麻烦。”何二壮低声骂了句。只好将那牛皮凉鞋带上。 何二壮将后窗支开,自己率先跳出窗外,又费了一下功夫才将女子接了出去。 来到窗外,何二壮四下一看,发现客房后面是一条小巷。从听到的声音来判断,这伙土匪应该已经开始在大街上挨家挨户地敲门了,许是直接抢劫,许是绑肉票。 不过看这阵势人是多不到哪里去的。所以这大街后的小巷就没什么土匪,就算有也是个把来人,自己能应付。便大胆地选了一个有月光照映的转角。 但天意弄人,何二壮带着女子刚转过转角。迎面便是一个举枪的土匪。 活阎王二话不说,抬起一脚将枪口踢偏。一手一只牛皮凉鞋照着那土匪的太阳穴狂揍,使得是虎虎生风,犹如乡村喜丧宴席时用的镲子。 那土匪哪里见过这么玩的,只两下就昏倒在地。 “站住!”何二壮刚想跑路,身后传来一声暴喝。本来活阎王还想挣扎片刻。可前面又来了三个土匪。万般无奈之下,活阎王第一次认栽了。 然后,接下来就是五花大绑。他二壮大爷倒是镇定,只不过那白裙女子一直哭个不停。直到一个土匪过来给了一耳光才消停。 而后,两人被四名土匪押往了大街。 一路上,何二壮一会儿是感叹自己时运不济,出师未捷身先绑。一会儿是觉得施慕婷大小姐虽然彪悍,但自个儿好歹也是她未婚夫。即便两人曾有龃龉,一旦成婚,说不定也能举案齐眉啥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是后悔逃婚了。 正后悔着,前方一个惊诧声音传来:“咦?二壮?” 何二壮听闻,心中一喜。抬眼看去,见一骑在大马上的刀疤脸青年看着自己。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混着他脸上的刀疤,实在狰狞可怖。 何二壮腆着脸道:“李哥——” “诶——我的好弟弟。”刀疤脸一声答应,戏谑非常。 而一旁的白裙女子则是哀怨地看着何二壮,似乎在说:“你丫果然一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