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赐诅咒》 序 “不许动!我让你别动听不懂吗?”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遍整条小巷,拿着小刀的男子把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抵在墙上,女人脸上一个猩红的巴掌印在巴菲酒吧后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刺眼,顺着脸颊流下的泪珠被腮红上的妆侵染,变成一颗颗闪着梦幻色彩的珍珠,滴落在地上。 “你要是敢发出声音,我就立马宰了你!懂吗?!” 男子掐着一把尖嗓子吼道,事实上他踮起脚尖也只到女人的脖颈,不知是手里反射灯光的刀刃看上去太锋利,还是凌晨三点的黑几乎钻透人心,又或是好不容易才路过巷口的一名客人只是路过,女人听从男子的话,没有发出声音,连啜泣都是无声的。 “好了,现在让我来好好享受一下……记住啊!你要是敢发出声音我就宰了你啊!” 男子的脸颊因兴奋而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右手还握着刀柄举在女人脖子边,刀尖离一颗新泪珠不过一厘米,他伸出左手按在女人身上,如愿以偿地游荡…… 吱呀…… 那是酒吧后门被推开的声音,惊动了巷子里的两个人,男子手一抖,刀尖划过女人的太阳穴,擦出一道轻轻的血痕,很轻,但很红。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漫不经心地把手中的黑色垃圾袋放进一旁的大箱子里,转身时正好看见这一幕,与那男子对上了眼神。 “看什么看!滚一边去!否则连你一起弄!” 男子转过手里的刀有些恼羞成怒地说着,看着双方至少二十厘米的身高差距,以及对方两倍于自己的手臂肌肉,这把刀给予了男子很大的安慰,是他目前最大的倚仗,尽管他没有注意到上面的一丝鲜血。 刚出来的男人注意到了那醒目的血,平静地举起双手歪着头说道:“我只是路过的,我不想惹事。” “那就赶紧滚!别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否则我……我就刺死你!或者这个女孩!” 还没等男子想清楚他究竟想威胁什么,男人已经慢慢走过他们身边,朝巷口离去。 男子非常满意,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甩掉额前冒出来的冷汗,不再关注男人,转而继续威胁女人,拨弄她衣服,甚至伸手进去…… 女人没有说话,没有呼救,只是转过头流着泪,让目光落在那个男人的背上,她有印象,这男人是新来的打杂的,她不怪他,至少他保住了他的命,而她只要保持现状,她也能保住她的命。 男人停下了脚步,感觉到了那道目光,很缓慢地回过头来,看见女人毫无埋怨的眼神,里面没有求生;看见女人被泪洗净的脸庞,上面没有尘埃;看见女人与泪水混在一起的血痕,那里没有情绪,只有现实。 持刀男子渐渐忘了持刀,虚握着刀的手跟着摸索进来,就在他抬头想献给心中的女神自己饱含爱意的吻时,他注意到她的眼神,那是某种爱意,却不是给自己的,于是他转头,发现了那个一下就让他自惭形秽的男人。 “嘿!搞什么?不是叫你滚吗?听不懂话是不是?快滚!” 高大男人转过身来看着对方——不断颤抖的双手,应该没做过几次这样的事;拿刀的右手都快松开了,应该没多大威胁;无袖背心露出来的精瘦手臂虽然没有什么魄力,上面却纹上了一个图案;垫着的脚尖开始不断点地,应该已经酸了。 [快走开啊!你自己说过不想再惹事了!这人一看就是混道上的,你又不肯下死手,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该怎么办?] 〔Oho……!看来你想逞英雄,是时候了啊,毕竟你都忍受那么久了!释放吧!〕 男人看了眼女人平铺在墙上的手掌,为了控制颤抖正用力地贴在墙上的手掌。 半晌,男人疲惫地说道:“唉,这世界……还是那么黑啊。” 他向前迈了半步,他紧张地吞咽口水、抓紧手里的刀转过身来,她没有多余的动作,无论眼神或是肢体,还保持着原来的状态。 巷子另一边的口,微弱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悄悄从黑暗中现身,表情复杂地盯着高大男人,轻轻摇了摇头,嘴里读着唇语:不要…… 高大男人就迈了半步,低头看见脚边有片枯黄的落叶,弯腰捡起来后转身离去。 持刀男子松了一大口气,把刀收进自己牛仔裤的口袋,刚才那么温柔地对待自己的女神,可她的心又放在谁身上呢?他决定给她点教训,于是他开始用力撕扯她的衣服,恣意妄为。 女人轻轻眨了下眼,事情没有超出她的预想,他只是路过,这样很好;只是女人勾起的微笑在渐渐如注的泪水边看起来是那么牵强,女人紧贴在墙上的手掌忽然间就松开了力,原本一直保持无声的嘴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女子又消失无踪,似乎从未出现过,但贴在墙上的海报却忽然摆动了几下,有阵风吹过,带走了什么,或带不走什么。 ………………………………………… 慢着,现在和你们说这些是不是有些早? 或许我该慢点来,让你们先认识认识我。 Oh,man,说实话,我不希望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如此的奇怪,但……这或许是你认识我最好的办法,我指的是,真正的我,而不是那三个奇怪的声音。 对,就是那三个奇怪的声音,他们在我脑子里一直缠着我,在我刚醒过来那段时间几乎烦得我没有办法正常生活,不过话说回来,我又何曾真正过过正常的生活。 礼貌点,自我介绍——我是王健安。 健康平安,这是我名字的由来,是我爸妈给我取的,原本我有些不确定这里该不该加引号,毕竟“我”不是……算了,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以后你们会懂的。 健康平安,应该是这个意思,至少我妈是这么告诉我的,在她还没离开之前。 不过在我刚醒过来那会儿,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找到真正的我,以及确认真正的我是谁,花了我很长时间。 唉,或许我该加个引号的,不然你就要看晕了,不是吗? 那么,现在让我正式地,通过我思考很久该如何讲述的方式,我要告诉你我的故事。 我…… 第一章 睡,醒 ………………………………………… 夜深人静时,我就喜欢听自己的心跳声入眠。 不受外物干扰,屏蔽或选择无视那些多余的声音:马路上的嬉笑打骂声、夜猫的呜咽、手机的提示音、身体发出的各种奇怪声音,以及空调的轰鸣,是的,“轰鸣”。 真正静下心来,我能很清楚的听见我的心跳,那颗不知疲倦、不懂让步的……我的心脏,它就是不肯消停一会儿,哪怕一次?它好像是停过一次,不过在我印象里没有,噢,这个好像应该加引号了——不过在“我”印象里没有。 扯得好像有点远了,抱歉,不过我很难得能放开一切与别人分享有关我的事,我有些激动,毕竟,这不是面对面的,也不是实时的,你所见到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我写下来的东西而已,不是嘛?这样我们都轻松多了,你和我,都轻松多了。 那么,让我们来看看吧,先想想,我是怎么醒来的。 ………………………………………… 一个无人的街头。 街边有废品回收站,三盏街灯只能坚守岗位。 不少废弃的有用之物被人整齐地摆放在这里,除了上面有个特别大的麻袋有些不入景。 噗通! 噗通! 仔细听,能听见安静的街头传来两声有力的心跳声,这很不对,因为心跳声不应该那么大,能出现在这里的任何一个生物都不应该有那么大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心跳声慢慢变小,直到再也听不见,至少不贴着谁的胸膛是无法听见的。 麻袋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一个又一个手掌印浮现在麻袋上,惊走几只街灯下为了求生而赴死的飞蛾,算是救了它们的命吧。 经过一番挣扎,麻袋上的绳被扯开,归功于系绳人的粗心和不在乎,一双沾满血的手迫不及待地闯出袋口,仔细一看,能发现麻袋上一摊一摊的,似乎也是血,是一个人的所有血。 “呼啊!哈!哈!哈!” 一颗一样满是血迹的头颅窜出袋口,不比那双手慢多少,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像即将溺水的人重新吸入氧气那样地呼吸,因为是重新灌入氧气,所以特别用力。 “呃……呃啊!” 那双手出了袋口还没有安分下来,而是拍打着麻袋下整齐排放着的纸箱,让整个麻袋都朝一旁翻滚,最终掉落在地面,发出惊呼的自然是那个头。 “咳咳……咳!唔……我……我怎么会?这……这不是我的手!血!这肯定不是我的身体!这是谁的身体?这是谁?我是谁!” 头在适应了一会儿后说了以上这段话,发出的声音…… 沙哑,像一把锉刀在潮湿的木头上来回划动。 低沉,像一头死去的鲸缓慢下沉了许久、躺在海底。 惊慌失措,像一个没了目标,即将停下的陀螺,找不到最初旋转的意义。 那颗头的大脑里突然传出不一样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重叠着,让人分不清在讲什么。 【活着。】 〔嘿!你试过没人的时候自己和自己说话嘛?很有意思的,我们来试试啊?〕 [好像应该先离开这个袋子吧?看起来是个麻袋,但是我怎么会在这里呢?Yuck!这双手真的不听使唤!] ………………………………………… Wow……好像切错地方了,这么解释你还是会一头雾水的,虽然我怎么想都不觉得有人能很好地理解我经历过的事,但是请允许我把时间再往回掐一点,回到“我”醒过来之前。 噢,最好再往前一点,到我自杀的那时候吧。 ………………………………………… 喧闹的都市,嘈杂的马路,上班高峰时间,马路上除了秩序,只剩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一条十字路口边站着一位身穿普通灰色T恤和黑色运动裤的男子,身高快一米七,微胖,褪了色的白框眼镜有些斜地依靠在鼻梁上,泪水浸满了他全身,脸上更像是刚淋了场雨,只不过现在晴空万里,没雨。 他静静地等到绿灯,朝前走到马路中央便不肯再多挪一步,来来往往的人穿过他身边,偶有不低头玩手机的人瞥了他一眼,只当他是个不起眼的路人。 不过是的,他就是个不起眼的路人,在这座城市里,在这个市中心里,甚至在这条马路上,他和所有人一样,只是个不起眼的路人。 绿灯变黄、转红,其他三条直行车道上的车已经起步,这条的没有,离他最近的一辆车鸣笛,喇叭声引来了交警的注意,想来带走这位失神的男子,恢复应有的交通秩序。 “先生,请你立刻回到这里好嘛?你挡在马路上了!先生?” 交警的话传到男子耳边,但他没有听进去,他的眼珠随着他的思绪而移动,忽然间他想明白了什么,没有抬头看对面马路边投来的几道怀疑目光,没有理会不知哪来的“早高峰碰瓷,太坏了吧”,他闭上眼睛,经历过的一切仿佛都重现了一遍。 “我受够了!我受够你们这些虚情假意!我受够这无情的世界!我受够我这……我这没用的人生!” 他原本想骂一句脏话的,但他没有,他没能够,他没敢,想到此处,他的泪水一瞬间泼洒在整张脸上,他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的他没有睁开眼睛,正如他所说,他受够了,那么他便不愿再多看这世界一眼,而是选择向前走了一步。 嘎吱……砰! 他感觉耳边好像传来一台轿车撞上什么的声音,反正撞到的不是他,所以他继续向前……奔跑起来! 咻……砰! ………………………………………… 是的,那就是我,我指的是……我。 那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能正视自己做过的事情,否则我也没法写下这些给你看了,不是嘛? 我本以为事情应该就这么结束了,至少它应该这样结束! 可惜的是,它没有,事情没有结束,但我能向你确保一点,我的眼睛没有再主动睁开来过,再也没有。 第二章 后悔,与街灯狂欢 ………………………………………… 有时候我会问我自己,做过的哪件事情让我后悔——当然是几乎每件事情都让我后悔啦。 不过最让我后悔的,肯定是两件事情,噢……你该不会以为我要说的是马路上那件事吧?呵,那是我为数不多不后悔的事情,我要说的是接下来这件事,而我打赌你不敢相信,I dare you! ………………………………………… 黑 一片漆黑 连声音都是黑的 试图延伸出去的感觉全都失败 不可见 不可闻 不可嗅 不可尝 不可感 直到一个存在出现 决定让人感觉得到 有一束光,白 没有形体,直入人心 有一道声音,亮 “我赐你永生”,让人明白 有一丝气味,酸 没有极限,能麻痹思维 有一种感觉,凉 炎炎夏日,一瓢清水 ……没有味道 存在消失,又是黑 一片漆黑 ………………………………………… 没错,这就是“我”对神的回忆,或者说是想象,抱歉说得有些晦涩难懂、装神弄鬼的样子,不过我本来就是在装神弄鬼啊。 很奇怪的是,从我永远闭上眼睛到现在,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随地都能回忆起这件事情,好像它真的发生过,我的意思是,我试着说服自己好多年了,始终不能证明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不过你要是不敢相信,那也没关系,记得我才说过的最后悔的两件事嘛?刚才说了一件,还有一件。 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再提你才能明白,其实好像没有过多久,也就三年吧,只是发生的事太多…… 噢,关于刚才那个“梦”,那个“记忆”,之所以说是我最后悔的事,不是指这件事发生过,而是我居然能把它完整、清晰地想出来——每一次!以后你就明白为何我很后悔回想过这件事了。 还是先说回“我”醒来之后发生的事吧,看看我是怎么做的,唉,怎么让事情开始走偏的。 在此之前请允许我问一下,请问你喜欢一个人看城市的街灯嘛? ………………………………………… 一个有人的街头。 染血的麻袋里挣脱出一个男人的上半身,那双手正用力抵住他两侧的太阳穴,好像想阻止脑袋继续像漏气的气球一样晃动,看起来不太和谐。 “什么声音?谁在说话!为什么我看不清东西?有……有人在吗?来人帮帮我啊!我需要帮助!有没有人啊?来人帮帮我!拜托了!” 就这样,这具上半身闹了半个小时,除了惊动到一些喜欢在夜里出没的小生物外,就是让这个男人认清了一个事实——这是他自己正待着的身体,他的身体。 “没有人……没有人在,没有人会来帮我……这还是我原来的世界嘛?为什么是一样的无情……一样的冷漠?” 自言自语几句后,男人总算静下来,舔了舔嘴唇,感觉到的是沙漠里暴晒半天后的渴,是久旱逢不到甘霖的大地般的龟裂嘴唇,是如同晒焦了的泥块苦涩的血。 “水……我需要水……” 男人首先闭上眼睛用手揉了两下,一阵辛辣感传入眼睛的瞬间他便后悔了,发出痛苦的低吼,下意识挣扎着把腰和腿从麻袋里抽出,跪走在街上挪了十几步才止住眼睛的酸疼。 “不对啊!我还找什么水?我不应该活着的啊!对了……光!灯!是街灯!” 男人勉强撑起身,朝最近的街灯踉跄而去,像那飞蛾扑向火,只是他求生之道便是求死之路。 “喝啊……啊啊!” 最后几步他咆哮着,宣泄着,嘶吼着,一头撞在街灯柱上,磕出一个深深血印,既在柱上,也在额前。 他向后倒下,陷入一阵晕眩…… 【活着。】 〔嘿!考虑过像飞蛾一样生活嘛?经历了蜕变后就在人类制造出的各种光下死去!人类可没意识到这些飞蛾的加速死亡都是因为谁呢,哈哈!〕 [你在搞什么?都快渴死了还不赶紧找水?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知道现在什么日子吗?什么都不知道还不赶紧起来去问!你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吧?] 男人在地上一边躺着一边摇头,突然睁开双眼大吼道:“别再吵了!到底是谁在我脑子里讲话?一个一个说啊!” 整条街上只有男人的喘息声,他终于确认了自己没有死,也确认了自己第二次尝试也没有死,他迷茫地躺在那个位置,双眼无神地看着街灯,呢喃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我累了……我不想再活着,让我走吧……” 灯光微微摇曳了两下,像是回应了男人什么,男人眼神重新聚焦,闭上眼睛,感受灯光透过眼皮传到自己脑中,他感受到了温暖,为数不多的温暖,他现在感受到的唯一温暖。 “又是你们……每次我失意走在路上时,都是你们陪伴着我,来往的那些人根本不在乎我,没有人在乎我是谁,没有人在乎我做了什么,他们只在乎要我做什么!Nobody gives a shit!” 男人突然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不敢置信道:“我……我说脏话了?我说脏话了!哈!哈哈哈哈!” 街灯下,一个浑身是泥和血迹,头上流着点血的男人,用力挥动双臂和双腿,好像在跳舞庆祝着什么,闭着眼睛、挥洒着泪,放肆地笑。 谁能体会一个从来都接受“良好教育”的人第一次说脏话的感觉,很刺激、很无拘无束、很叛逆、很宣泄自我,很多人都能体会,可这里、现在没有人能体会,除了那个男人,还有陪着他狂欢的三盏街灯。 ………………………………………… 这就是我,醒过来了,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迫不及待”又想找死,才发现自己做不到,是的,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死的机会了。 如果是你,你会开心嘛? I don''t know,man. 我思考很多年了,还是不能确定,我是否因此开心,我是否因此开心过,我指的不是我再也不会死了,而是……我再也不能死了。 关于这点我们可以下次再讨论,现在我们得介绍一下我家庭里的一位重要成员…… 第三章 朝筱佟和黑黑 ………………………………………… 准确来讲,是两位家人,或者可以说两位都不算人,但……这几年来,没有他们的陪伴,我不知道自己能独立撑过几次绝望的夜,感谢他们。 ………………………………………… 街道上的男人累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居然和一盏街灯跳舞,还跳了那么久,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直到他意识到,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窘迫,没有人。 他背对着街灯原地坐下,用让人误以为是唇语的声音低声说:“我在这……这应该不是我,那……那我去哪里了?刚才脑子里有个声音好像说到了时间和日期,他说得对,我还没搞明白,我应该先去找……唉,看着夜色,现在应该很晚了吧,哪有人能帮我呢。” 男人不再说话,街道恢复原有的宁静,此时一阵风吹过,没能从地上卷起哪怕一丝尘埃,这街道实在太干净,除了男人刚才在地上摩擦出的血迹。 这阵风很暖,不只是它的温度,还有它的意思——在男人经历了人生的大落,感受到人情冷,再有过狂喜,剩下一具不属于自己的躯壳,装着原本就脆弱现在更空虚的灵魂时,这阵风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捧起男人的脸庞,擦干他伤心和雀跃的眼泪,萦绕在他的心头。 “夏夜里的晚风,吹拂着你在我怀中……” 男人发着呆,下意识哼唱起这首歌,连念白都读着。 “这么温暖的风,看来,可能是夏天。” 一曲完毕,男人伸出右手,漫不经心感受风在指尖缭绕的过程,突然从指缝中看见一个弯成拱桥状的月牙形黄眼珠,他赶紧挪开手掌,发现那是一只猫的眼睛,猫的一只眼睛。 “呼……原来只是只猫啊。” 除了眼睛以外全都隐藏在角落阴影里的黑猫睁开了另一只眼,两枚黄色宝石像是悬浮在半空,盯着男人,意味深长。 “呃,抱歉,原来是一只猫。” 男人没有其余动作,依旧靠着街灯,开始和猫说话。 “你也是一个人啊?那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呢?呼……这风吹得真舒服对吧?你知道嘛,我从小就想养个宠物,只是我妈不让,她说那是浪费时间的行为,会耽误我的学习,呵,看看现在的我,学的东西有什么用?唔,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陪着你;你愿意陪着我嘛?” 男人自顾自地说话,声音越来越亮,嗓子越来越空,仿佛有棵幼苗悄悄破开泥土的束缚。 而猫则是趴在原地,等到男人问完话,起身伸了个懒腰,闲庭信步到男人身边仰头端详。 “怎么样,还算满意嘛?”男人开起了玩笑,然后听见一丝不一样的声音,是一辆电瓶车驶过,他猜。 “这里是哪里啊?周围房子里,好像没有住人嘛,我刚才那么吵都没人出来训我,也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连环卫工人都没人。” 男人总算开始观察自己身边的一切,忘记自己原本打算做的事情。 “嘿,你在这儿啊?” 一道温柔的女声轻轻说着,从男人身后街灯与另一盏之间的黑暗中传出,吓了男人一大跳。 “谁……谁?谁在那里?” 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女子,面露倦容,看着男人,松了一口气道:“我找你好久了,你……你是不是又去打拳了?这次怎么这么多血啊?” 女子的声音如一池清潭,让人一听便完全放松下来,白皙的脸像中秋后的满月那般光明,气质也如此清冷,虽然不是完美,但谁是完美的?此时这冷美人一样的女子正看着那个手足无措起身的男人,一双清澈眼眸里满是关心。 “你……你认识我?” 男人忙起身,他从来没有太多机会能和这样的美人说话,何况他本就性格内向,与人交际的能力也不出众,外加他根本不知道这具身体原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如今讲话就很不自然。 女子皱眉,伸手过来贴在男人额前,看了一会儿说道:“看起来没事啊,你是故意的嘛?我很累了,我们回家吧。” “不是不是,我……我失忆了,没开玩笑,真的不记得所有事了,你如果认识我,能不能告诉我?”男人后退半步差点踩到黑猫的尾巴。 “那就路上说,走吧。” 女子转身走进黑暗中,好像从没出现过,让男人站在原地看了一下,不知这一切是不是一个梦。 “你来不来?我好困了。” 女子的背影出现在下一盏灯下,她扭过头来问着,回首时翩翩而起的一卷长秀发像一幅泼墨,配上亮绿色的防晒披风在光中显得梦幻。 “马上。” 男人有些摸不着头绪,只好走一步是一步,反正情况最糟不就是死?那正是他期待的。 “一起走吗?” 男人话音未落,黑猫已经自顾自地迈步向前,留给他又一个梦幻的背影。 男人加快步伐追上女子,跟在她身后,留着半个身位,两人一猫又走过一盏灯,来到街口,这个丁字路口停着一辆粉色的大电瓶车。 “请问一下……”男人开口问道,“你是……?我们是什么关系?” 女子一边开锁一边说:“我叫朝筱佟,我们是室友,好了,还等什么?难道要我骑?记得周末要帮我擦车哦,你这一身血……” “我……我不会骑电瓶车啊。”男人站在车边尴尬说着,黑猫已经跳上脚踏板趴着等待发车。 “唉,上来吧。咦,有只猫咪,跟着你的啊?”朝筱佟骑上车说道。 男人吞咽口水,动作僵硬地跨坐上后座回答道:“嗯,就叫它……黑黑。” ………………………………………… 就是他们两个,一个我原本的室友,一个我复活后捡到的猫,伴随着我一起生活,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夜。 黑黑,第一眼我便把它当作警长,以此致敬我小时候看过为数不多的动画片。 筱佟,第一眼我真的把她当作嫦娥仙子,美的如梦似幻,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个夜晚是我复活后的第一夜,特别美好的夜。 第四章 身在光明,心向黑暗 …………………………………………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城市里看不见星海,得回到几十年前,或者远离城市的地方;还是与飞蛾扑火一个原因——光,人类的光。 不是所有光明都是好的,有时候黑暗才能带给人希望。 ………………………………………… “迢西路?” “你不知道你自己跑了那么远?” “我真的不记得所有事情了,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间,我住在哪里,你为什么要找我?还有,你能不能开慢点……” 没有别人的大街上有一辆电瓶车,电瓶车声音很小,两人的对话声不能小,因为朝筱佟正飙着车。 “这是火星,7832年,你住在月球。” “……我是认真的!”男人提高了音量,他迫切需要知道这些信息。 “当然是地球,你的手机呢?” 男人愣了一下,把原本撑在身后避免肢体接触的手拿来拍拍身体,这样不免又把身上的血搅的更浑,最终在牛仔裤右后口袋找到一部手机,之前他都没注意到自己穿的是牛仔裤,更不用提手机了;把手上的血擦在胸口后,男人按下这部华为手机的按键。 “2017年7月22号,星期六,3点18?7月份了已经?” “不然你以为呢?” “1月……快要过年了……” 男人突然一阵恍惚,朝前靠了下朝筱佟,随即摇头向后调整姿势。 “嘿!”朝筱佟轻呼,语气并没有任何嫌弃。 “抱歉抱歉,我才发现我好饿,全身乏力。”男人诚恳地解释。 “我也饿啊,所以你不要太靠近我,我怕我乱想,没事,就是回去要好好洗一下衣服了。” 男人没能再听清之后的话,饥饿感开始放大,他脑中除了饿的概念就只剩两个声音在同时说话。 〔嘿!想知道有多少人是饿死的嘛?我这里有七万八千五百个饿死人的故事,想不想听啊?〕 [肚子饿了那么久才反应过来,这已经是脑子有问题了吧?还不赶紧找点东西吃!不用别人提醒你很渴吧?] 男人仰着的头在无序摇晃,他只看见一片漆黑的夜空和一个又一个从眼前闪过的路灯,既熟悉又陌生。 等电瓶车停好,男人下车时都是脚步虚浮的,踉跄地跟在朝筱佟身后走上楼梯,就算这时候不清醒,他还是下意识地先迈出右脚踩踏第一层台阶,并且边走变数着,最终数到十七时正好迈出最后一步,还是右脚,正是他最喜欢的规律,他笑了,开始清醒。 ………………………………………… 我走路的时候喜欢不踩地上砖块之间的线条,遇到小格方块尤其喜欢斜着踩;走楼梯习惯右脚先出,如果最后一节台阶也能是右脚踩到那我会很开心;喜欢跟路上的车辆“玩耍”——一只脚落地时与我同向的车前轮刚过,另一只脚落地时正好踩在那辆车的后轮上。 …………………………………………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 在朝筱佟拿钥匙开门锁时,男人站在她身后问道,他才发现楼道里并没有开灯,一片漆黑,楼梯口也没有多少路灯的光辉,以至于他完全看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但这里安静到让他能听见钥匙串的窸窸窣窣声、黑黑的哈欠声和朝筱佟的呼吸声,他感到莫名的心安。 “是我们住的地方。” 朝筱佟开门进去,回到自己房间脱下防晒服、整理东西,出来时打开走廊的灯,注意到另外两位还在门外没有进来,便说道:“你真的失忆了?如果是在逗我,这真的不怎么好笑。客厅的灯在你进门左手边,记得拖鞋,赶紧关门,有蚊子啊!” 男人在门外脱下沾到血的这双摸起来很耐磨的鞋,出右脚前想了想,把两只裤管都卷高了才踏进门,招呼完全消失影踪的黑黑一起,轻轻带上门。 咔! 男人摸索了一会儿找到开关,开灯后微微眯起双眼,观察着,映入他眼帘的首先是一个不小的客厅,铺上了白色不知什么材质的地毯,看上去很舒服,地毯上有一张能容下两个人盘腿坐进去的长沙发和同款的一张单人沙发,两张沙发绕着一张茶几垂直摆放,围着一张低的方形木桌,长沙发还对着一台至少42寸的液晶电视。 男人把头转回再朝左看,是一间整理得非常整齐干净的厨房,有一张由八张椅子围着的长条形木餐桌,餐桌中央还有一个装着一束鲜花的花瓶。对着自己的方向有一个大冰箱,旁边餐台上有一个微波炉、装好碗筷餐具的消毒柜,还有一个大烤箱。 厨房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三根顶着天花板的方形立柱,算是挪出一个小玄关来。 呲! 打开的煤气声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原来是穿着围裙的朝筱佟在厨房里已经拿锅煮着什么。 “这里……真好啊。”男人由衷赞叹。 “我煮个面,你去洗个澡吧,我可不会让你那样坐下来。” “请问,我住哪里?浴室在哪里?” 朝筱佟动作一滞,拿着锅勺过来,满脸狐疑地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莫名害怕问道:“没开玩笑?” “没有,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朝筱佟低头沉思,再昂首时又恢复正常,挑着长长的睫毛轻声道:“直走左手边那是你的房间,右手边是我的房间,尽头那是被我们当成储物室的另一个房间,每间房都有独立卫浴,先去洗澡吧。别洗太久免得晕过去,面也会不好吃。” 男人点头,看了眼脚边的黑猫,正要开口,面前的女子已经蹲下抱起黑猫一看,说道:“它是母的,跟我洗,你快去吧,你的衣服总不用我跟你说在哪里吧?” 男人不知如何作答,怕给对方添乱,只好点头,想着自己去找一下就行,虽然望着面前已经开好灯的走廊时他有些害怕——陌生。 喵! 黑猫喊了一声,像在催促他,也像要给他鼓励,先往前走了几步,在左手边的房门前等着男人,仿佛听懂了刚才朝筱佟的话。 吞咽一口口水,男人硬着头皮,脚下像绑了铅球一样难以挪步,好不容易站到门前,按下长直门把…… 第五章 镜子里的陌生人 ………………………………………… 当我感到失落时,照镜子看见的自己都像另一个人,虽然那一段时间里我从来都不认识镜子里的那个人,甚至……我不敢照镜子,我害怕镜子里的那个人,怯于注视自己的双眼。 我不怕死,我很想死,但我怕镜子,好像我的灵魂会被吸进去,永远困在镜子里的世界;最怕的是镜子里的“我”的动作和我不同,光是想想这种可能我便会情不自禁颤抖。 ………………………………………… 咔! 男人拨下开关,房间的灯是白色的,照亮着里面那些“不属于”他的一切。 一张侧对门的双人床,一床薄被子被叠成豆腐块排在枕头前,床单没有图案,是渐变的米白色,床头靠门,上面有一套音响设备,墙的另一边就是客厅;床边有个简约风的电脑桌,上面应有尽有,就在床头另一边靠阳台的位置,配的是带轮子的转椅;正对着床头的是一间开着门的浴室,与卧室之间没有墙,而是一大块半透明玻璃。 男人有些惊讶,就算是他原本生活的环境也没有那么干净整洁,他自己本身就很爱干净,做事有条理,但也无法做到这样看起来有些强迫症的布置。 他绕过双人床走向对着房门的阳台,那扇门是关着的,应该是防蚊子飞进来。他拉上有点透的双层白色窗帘,这样的窗帘只能起到防止外面的人窥视的作用,对于白天大太阳照射可是一点阻挡作用都没有,好在他不在意这点。 拉完窗帘转过身,男人看见房门边的大白衣柜,几乎遮住了整面墙。 “哇……”他低声赞道。 男人滑开最大的一扇可移动的衣柜门,各式衣服在里面整齐地挂着,他都不敢伸手去摸,怕弄脏它们,也就在此时他才想起要洗手,懊恼着自己居然忘记这么重要的事,要是原本的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莫名地,他更气恼了。 咔! 打开浴室的灯和门,洗手台就在门后,地上还有防滑垫,男人一边洗手一边看右手边,一个铺满浑圆石头的淋浴间,墙体与房子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是特别的木,甚至正对电脑桌的固定淋浴头上下墙体里还布置了特别的石头。 “哇……”男人已经惊讶地没有其他话了,想起刚才朝筱佟的话,连忙甩干手上的水珠,出来把房门关上后便束手束脚地准备洗澡。 呲…… 男人打开淋浴间的水,一下便是热的,他想赶紧脱掉一身黏糊的衣物,却因为上面已经凝固的、大量的血而感到为难,他赌气似的用力挣脱它们,并且把它们一股脑儿地扔进一边的橙色篮子里,此时浴室里已经满是雾气。 “呼……” 男人很不适应地向前一步,让自己更靠近固定的淋浴头,尽管那已经被放在近两米的高度,他想冲到头还得近一些,因为他不再是一米七的身高,而是一米九。 他有些逃避地闭上双眼,任由热水洗刷这具身体的疲倦与污秽,也不去看这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水很热,很舒服,却无法洗去他心灵上的烦躁,他的呼吸逐渐加快,甚至需要双手撑着面前的墙、弯腰大口喘气才能勉强hold住自己。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就被车撞一下,醒过来后六个月过去了,我还进了别人的身体里,住在我根本不认识的地方,我……” 砰! 男人用力地捶了下墙,想宣泄下情绪,可这并没有多少帮助,反而加剧了他的恼,尤其是此时他脑海里又有两个声音开始同时说话。 〔嘿!你知道热水为什么比凉水更能让感到热的人冷下来嘛?我来告诉你呀?〕 [够了!你还在等什么?等自己饥饿、被热水刺激到晕眩过去再等来一场旖旎的救援嘛?赶紧洗完出去!] “你们别吵了!一个个说啊!到底在说什么啊?你们弄得我好乱啊!” 男人终于撑不住了,他跌坐在淋浴间角落里,无助地抱着双膝,把头埋在其中怒吼着,痛苦地张着嘴无法自拔,这样的压力来自于他的心、他的灵魂。 “What the fuck is going on here!What''s wrong with me?” 男人又大吼了两句,带着哭声,尽管换了个很大的身躯,此时的他却显得那么渺小脆弱。 咚! 咚咚咚! 男人渐渐止住抽泣,仔细听着。 “建安,你还好吗?面煮好咯,我等你一起吃,快出来吧。” 房门外朝筱佟温柔的声音传来,充满关切的问候像一阵细雨滋润他此时满是伤痕的心,也给了他一些勇气。 他抿了抿唇起身,胡乱、粗暴、任性、刻意地洗澡,仿佛想把洗发乳揉进自己的头发里,把沐浴露搓进自己的皮肤下。 等他关掉水龙头,胸膛、背、四肢上全部都是深红色的抓痕,火辣辣的感觉传到脑海里,再次提醒他,他还活着。 用浴巾随手擦拭完身体,男人走到洗手台的镜子前,用手臂一把抹去晕在上面的水珠,显露出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那张脸上的任何一个部位他都不感觉熟悉,他只能认识到一些简单的事,例如那对眉毛正皱着、那双眼睛空洞无神、那张嘴唇上有几秒前被咬破的痕迹、那两排牙齿正仅仅撕咬着。 “呼……呼……” 男人看不下去了,他猛地低下头大口喘气,感觉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想沿着脸流淌却直接滴落在洗手台里,那几乎听不见的滴答声是那么的刺耳。 咚咚咚! “建安,面要凉了,快出来吃吧。”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男人的泪水继续流着,但牙齿却悄悄分开,刚才还紧握住台子边缘的双手也松开了,他不再多看镜子里的那个人一眼,迅速出来随便套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便想出门。 就在他的手快触碰到门把手时他才想起什么,一个跨步到床头抽出一张纸擦干泪痕,不情愿地又走到浴室找了下镜子,确认自己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才重新关好灯、门,打开卧室房门。 第六章 翻新发生的时刻 ………………………………………… 说实话,筱佟绝对是我两辈子最要好的朋友,我从未想过要伤害她,但那时候的我真的不清楚自己的话会带给她怎样的影响,唉,那时候的我啊,就是个傻子。 但我想这并不能完全怪我,以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说,我会有那样的反应应该是很合乎情理的吧?唉,我这句话写出来要是她看见肯定又要受刺激了…… 也对,我们家就没有正常人,我自己就不正常,不过这世上难道还有谁正常嘛?你的心里就没有任何从来都没告诉过任何人的想法或是欲望? ………………………………………… “啊,你……你一直站在这里等我嘛?” 打开房门,男人便见到斜靠在门边的朝筱佟,她环抱着手臂,两颗上门牙正轻轻抵住下嘴唇,眉头轻轻聚到一块儿,脸上满是担忧,就是让他瞧见了也没有调整。 “来吧。” 两人分别在长条餐桌的对面坐着,黑猫则是跳到男人的大腿上趴着。 “我加了辣,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吃。”朝筱佟指了指男人面前那碗面说道,上面还有特意撒上的葱花。 男人看上去很拘束地拿起放在自己左手边的筷子,在桌上轻轻一敲对齐,礼貌性地朝对面的女子点头,开始吃面。 一口,一口后他便停了下来,在朝筱佟有些紧张的眼神下开始狼吞虎咽地扒面,一口又一口,感到噎便大口喝汤,只用了两分钟便吃光这一碗面,连汤都不剩。 “嗝!咳咳,抱歉抱歉,请问……还有嘛?”他不好意思地问道。 一抹如秋海棠迷人的笑在朝筱佟脸上绽放,她起身把面前的那碗面慢慢端到对面,替换掉那个空碗。 “不……不必啦!”男人连忙挥手,“你自己也要吃的啊!你不是说你也很饿嘛?” “没事啦,我有别的吃的,你快吃吧。” 朝筱佟一手拿起空碗,另一只手则轻轻点一下男人的头,示意他不要客气,转过身洗碗时那抹笑却凋谢了,她很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变化,这不是简单的玩笑就能表演出来的,而是…… 男人怔怔望着朝筱佟的背影,慢慢地夹起一口面放进嘴里,他又流泪了,在一边嫌弃自己可笑却又充满感激的复杂情绪里流泪。 眼见朝筱佟就要转身,男人连忙用左手擦去泪珠,埋头吃面,不想让女子看见自己很糗的一幕。 “你……真的失忆了?”朝筱佟问完话自己都咽了口口水,眉毛像个“八”字愁起。 男人吞下嘴里的食物,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你是谁,我不记得认识过的任何人,不记得发生过的任何事情,好像除了基本生活能力以外,我什么都忘了!” 男人像在给自己灌输这样的想法,他觉得很难让人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虽然不想说谎,但他还是先以失忆为由解释着。 “这样啊……那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嘛?我们发生过的任何事你都不记得了?”朝筱佟的声音越来越小声,好像这些事情如果真的发生了对她影响特别大。 “……嗯。” 男人迟了几秒才点头,挑起眉毛问道:“那个……我们之间是……恋人嘛?” “那倒不是,我们就是朋友和室友,只是……”朝筱佟抿起双唇微微低头,藏在桌面下的双手紧紧攥着衣摆,深呼吸一下后做出了决定。 “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告诉你的……”她抬起头直视对方说道。 “嗯,你说吧。” “我……我是……我怕吓到你。”她难以启齿,又微微低下头。 “没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有什么事情应该吓不到我的,我都不记得了呀!”男人鼓励着,他以为可能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什么变化,或者是对方的男朋友是这身体的原主人讨厌的人之类的事。 “唉,我说不出口,我让你看吧……但是我先跟你说,这件事情其实你是知道的,你并不介意,而且很照顾我。” 朝筱佟低着头站起来,走过男人身边,打开冰箱拿出一袋东西,用剪刀剪开一个小口子,不安地转过身来。 “没事,你……你人那么好,什么都行。”男人这下以为是朝筱佟身上有什么不方便说的疾病或习惯。 朝筱佟走到男人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轻轻耸了下鼻子,捧起手里的袋子开始吸,与平时不同,这次小心翼翼,几乎是一口一口地在吮。 男人正吞下一口面,定睛一看,有些不确定猜测:“这是……那个叫什么,''血浆饮料''嘛?” 朝筱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吸着,双眼看着男人,眼中有光。 “嗯?这颜色好像有点深……是某种巧克力口味酸奶?” 朝筱佟没有说话,还是静静吸着,双眼看着男人,眼中有光。 男人的注意落在血袋上面的信息,读了下上面的字,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默不作声。 厨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微妙了起来。 随着男人的沉默,朝筱佟眼中的光慢慢黯淡,抓着血袋的手指开始用力。 “所以……”男人摇了下头,侥幸问,“你喜欢喝血?” “呵……” 朝筱佟双唇离开血袋,嘴角还有一滴血,在厨房灯照下特别醒目,她看着桌面上男人的右手,昂首好像很自豪说道:“我是个吸血鬼!” 男人愣住了,下意识抽动了双腿,惹得趴在上面的黑猫不耐烦地喵了一声,也刺激着朝筱佟把佯装骄傲的头重新低回去。 男人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半天说不出话,直到他看见一滴泪落在对方腿上,又一滴、又一滴,频率越来越快。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知道嘛?其实……我……” 朝筱佟再度抬起头来充满希望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泪珠在她泛红的眼眶中打转,男人一下失了方寸,起身抽取一张餐巾纸递过去。 “其实我不知道要有什么反应,我现在脑子乱得很,我自己的事都没理清楚,还没想太多,反正我不会因此讨厌你,你放心。” 第七章 任何相遇都称得上久别重逢 ………………………………………… 据筱佟后来的回忆,原来的“我”第一次得知这件事时非常淡定,完全没有任何惊讶、排斥的动作和心理,她和“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成为好朋友,不过没事,我和她从这一夜开始成为最要好的朋友,嘿嘿。 活着,真的很需要一个能认可你的人,someone who knows who you realy are. ………………………………………… “你不害怕嘛?”朝筱佟说话开始一抽一抽的,那一袋血已经喝了一半。 “我好像应该害怕来着……但是我现在有点饿……” ………………………………………… 其实我想说的原话是“但是我现在好像死不了,也是个怪物,而且你那么漂亮,是个吸血鬼又如何?” 但是我忍住了,不然事情就不一样了。 ………………………………………… “你不会介意我是吸血鬼?不介意我要喝血?” 男人挠了挠头思考后回复:“我好像没什么介意的,嗯。” 咻! 朝筱佟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身前的男人,埋着头啜泣。 “呃……” 男人做出双手投降的姿势,感受到怀里的这个女子的颤抖,才意识到原来刚才她都是强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其实差点崩溃。 他不明白为何,只好放下双手轻轻拍拍对方的背,没有任何遐想。 “我差点以为要失去最好的朋友了。” 总算抬起头的朝筱佟调整过后再次笑靥如花,任由那些泪在脸上,自由地喝着血。 男人尴尬地笑着,不知该如何告诉对方,她已经失去最好的朋友了。 “如果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就好了。”男人想转移话题,拿自己现在比较在意的一件事出来说。 “等我下,我去找找……” 朝筱佟离开又回来,手里多了一个纯黑的男士钱包,娴熟地从中抽出一张身份证递过去。 “你今天没带钱包出门我就知道你去哪了,只是不知道你后来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男人没有听见这句话,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这张身份证吸引了,他双手接过身份证后开始关注上面的信息。 “这上面说我是NJ人,出生于1986年2月17日,名叫''王健安''。” 男人仔细确认自己并没有因此激发出任何记忆,愈发肯定自己是完全占据了这个身体。 “有想起什么来嘛?” 朝筱佟趴在桌上仰视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从他表情读出结果,自言自语:“这可不好,可能要去医院看一下了,不过我们还是明天再说吧?现在很晚了,我觉得等你吃完该睡觉了。” “王健安”把身份证还回去,思考着一些可能,右手下意识拿起筷子继续喂自己面条。 “唉,你总记得怎么洗碗吧?等下吃完了自己洗好,放在柜子里就行。我先去洗澡咯,对了,猫咪也给我吧,你给它取名字了?” 朝筱佟喝完那袋血,把空袋子平铺在桌上,从底部向上挤出空气,再从下往上卷起来,最后把这一卷垃圾放到冰箱旁的小纸箱内的小孔里,袋子的大小刚好能插在里面不散开来。 “黑黑……” 王健安下意识回答问题,上半身不动,下半身右转九十度,让朝筱佟能把黑猫抱走。 直到朝筱佟关上房门,并且隐约有水声传出,王健安才喃喃自语:“同名同姓……不同出生年月日……不同生源地……这到底是什么?谁给我开的一个玩笑嘛?我到底是怎么复活的?谁来告诉我啊!” 【活着。】 〔嘿!你知道人类历史上有多少伟人死于对自己提出了自己无法做出回答的问题嘛?你该不会想学他们吧?哈哈,那可太有趣了,再多问几个啊。〕 [怎么,你现在吃饱喝足了,有精力去思考那些有的没有的啦?还叫“王健安”不好吗?重点不是你是谁、你在哪,而是你打算做什么啊!] “嘶……又来了……这次又是三个声音,你们真的好烦啊!为什么每次都要同时说话?” 王健安正思考着问题,一下感觉脑袋跟“蝉噪林逾静”里的蝉被三个火枪手开枪打死似的嘈杂,烦躁地吃完面,他用菜瓜布刷着碗,才想明白刚才脑海里三句话分别是什么。 “对啊,重点不是我是谁和我在哪,而应该是''我''现在是谁和''我''现在在哪里!可是我现在在NJ市,要怎么去FJ市呢?高铁!买票!手机……手机我放哪里了?” 王健安小心地把碗筷放好,小步跑回房间,从衣篮子里拿出牛仔裤,再取出手机,然后花了些时间用餐巾纸沾水把手机擦干净,打开手机往上一划,发现有个四位数密码,他只愣了一下,便开始尝试,这个王健安的生日以及各种排列组合他都有试,却没能打开。 “啊!fuck!电脑!” 王健安在电脑上查到了高铁票,看着票价他又想到了钱,于是他跑回厨房取回朝筱佟放在桌上的钱包,打开数数,发现里面有一千三百四十七元的现金,完全足够他来回了,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回趟家”看看,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过得怎么样,至少得确认“自己”是否活着。 这一阵兴奋劲过后他感觉到了身体的困倦,他需要先睡一觉,看到自己的床,从一开始就最吸引他注意的莫过于床头的音响,他发现电脑主机后有两根音响的线,一根插着的是电脑桌上的,另一根则是床头的。 替换掉那根线,他打开电脑里的wyy音乐,登陆了自己的账号,从喜爱的音乐里找到了Kim Taylor的《I Am You》,设置为单曲循环,再把电脑系统自带的“关机”设置为一小时后,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嘿,我洗好啦,它也干净了,它挺乖的呢。去吧。” 朝筱佟打开房门,此时的她已经换好一身粉红色的薄睡衣,正用毛巾擦着头发,用脚推了推黑猫,接着出去把三个灯关了,和王健安到了声晚安,回自己房间去了。 王健安关掉自己房间里的灯,有些笨拙地盖好被子,听着床下趴着睡觉的黑黑均匀的呼吸声,没能多想,睡着了。